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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娇为贵全文阅读

作者:秦子桑     女以娇为贵txt下载     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三夫人走得挺快,转眼间就来到了水榭里。

    凌妙看了一眼,三夫人穿着一条墨绿色撒花的六幅裙,听着那脚步声,应该是木高底儿的绣鞋,也难为她黑天里头还走的这么快了。

    “哎呦,这可是有日子没见到阿妙了。”三夫人直闯闯就进了水榭,亲亲热热地拉起了凌妙的手,上下看了看,嘴里啧啧有声,“越发出挑了。”

    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还站在水榭门口的凌嫣,使了个眼色,“嫣儿,白天的时候你不是还说,有段时候没瞧见你二姐姐,想得慌了么?”

    凌嫣站着没动,三夫人皱了皱眉,抬了抬下巴,眼里满是不悦。

    “这孩子,在你姐姐跟前害羞什么?”

    三夫人放开了凌妙走到了门口,一把将凌嫣扯了进来,“还不叫人?”

    凌嫣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二姐姐,便转身过去不开口了。

    三夫人气恼交加,又不能当着凌妙和萧离发作,只能笑着找补,“这丫头不知犯了什么拧,刚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又假装才看到萧离,惊讶道,“既是王爷来了,怎么好就这几样小菜呢?可巧你三叔今日得了些好东西,新鲜的鲥鱼,我叫人蒸了送过来!”

    “不用了。”凌妙可不打算把她留在水榭里头,便拦着说道,“我也和我哥哥有话要说,也并不是认真要吃酒的。”

    三夫人是个挺有心计的人,听凌妙如此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自己不好留在这里,便又拉起了凌妙的手,“既是这样,叫王爷和阿肃去自在说话,我倒是也有话要与你说呢。”

    凌妙挑了挑眉,沉吟一下,点头,“好,那我们……”

    “去我院子里说吧。”三夫人显得挺急切。

    凌妙与萧离凌肃示意了一下,便与三夫人等来到了他们的丽景轩。

    要说当初老谢氏也是偏疼小儿子,丽景轩在侯府的东南角,虽然不及侯府正房轩敞,却也是个不小的院中院,足足有三进,前后加起来几十间的屋子,还不算上凌嫣和三房两个儿子各自的住处。里边经过数次修整,也是精致富贵,处处描红绘彩的。

    让着凌妙坐下了,三夫人又忙着吩咐人上最好的茶,端了才得了的新鲜果子和点心,热络的模样叫凌妙都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加上记忆里的时光,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三夫人对她这样的热情。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不知道三夫人来这么一出,是要求什么?

    “之前你娘的喜事,我本来打算过去的。”三夫人坐在了凌妙对面,“只是后来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毕竟家里头……哎,且不说这个了。如今想见你娘一面,倒是比从前难了。有些话呢,我早就想跟她说,只是不能见到。”

    凌颢与武定侯府这边断了亲缘,这事儿早就有了定论。

    他自然不会允许三夫人等上门去。况且早年间,三老爷对他这个庶出的兄长也没有过什么敬重之心,他没有将杀母之仇迁怒到三房身上,已经是宽容了。

    凌妙听着三夫人话里隐约的挑拨抱怨,没有理会。

    “你娘如今过得怎么样?”

    三夫人见凌妙不接话茬,眼珠子转了转问道。

    “很好。”凌妙点头。

    能不好么?凌颢恨不能把她娘当成眼珠子护着,定北侯府里她娘最大,不知道多舒心。

    “那就好!”三夫人说道,“我想着,你二叔那脾气暴戾的很,你就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凌妙听她东拉西扯的,就是没一句说到正事上,眉尖不由得微微一蹙。

    三夫人本来就在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眉眼间有些不耐,终于说到了正题。

    “说起来,这些话本不好对你说。不过,如今三婶也是没有法子了。你看你妹妹……”她一指凌嫣,“也这么大了,按说也是早该把亲事定了下来。可是,前一程子府里接二连三有事,这事儿就耽搁了。”

    听她提起了自己的亲事,凌嫣并没有像一般的女孩儿那样羞涩,反而看上去有些不喜,站起身来说道,“我进去了。”

    也不等三夫人说什么,自己挑起了帘子就走。

    “你看看她!”三夫人没好气地一甩帕子,对凌妙道,“就这个脾气,谁家能容她啊?话说回来,打探我的意思的,也不是没有。可我看来看去,竟是没有挑到个合适的人家。来的人家,要么是大族的旁支,要么就是家里实在看着穷酸。好歹,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里舍得她过去受苦?所以我就想着,阿妙你是要做王妃的人呢,无论如何,要帮衬你妹妹一把才是啊!”

    凌妙不觉好笑,站起身来,“这件事情我可应不了您,我自己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如何帮人说亲?您是知书达理的,这么做不是故意来笑话我?”

    三夫人脸色便有些不好,只在眉眼间闪过一抹怒色,却很快敛了过去,只了一声,“我的好姑娘,哪里有你真正的出面去做什么呢!你只要把三丫头带在身边,叫他跟着你出来进去的,自然会有人提。”

    这个主意打的倒是好,三夫人不愧是个精明人。只要凌嫣跟在自己的身边,就会有人以为她们姐妹情深。有想要攀附萧离或者凌颢的人家,自然会将目光放在凌嫣身上。要知道,姻亲,可是维系彼此关系最好的方法了。

    “妙丫头啊,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愿意帮衬你妹妹吧?”

    三夫人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如今侯府里,老夫人病着,看模样是朝不保夕,不定哪天就没了。一旦老夫人死了,凌嫣就得守孝,作为孙女,至少一年内是无法议亲的。凌嫣只比凌妙小几个月,到时候多大了?年岁合适的人家,哪里还能找到呢?

    再一个,凌颂也中风了。本朝,有毁容的将军,可没有半瘫的侯爷!这爵位,势必是要让给凌肃的了。现下三房还能住在侯府里,是因为老夫人还在,尚未分家,真等到老夫人死了,凌肃承继爵位,那么三房可就得搬出去另住了。到时候,凌嫣便不能算是侯府千金,只能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身价可就不一样了。侯府的小姐想嫁个有爵人家的嫡子不是难事,五品官的女儿能嫁给谁?别说那些春闱中第的寒门子弟,那些人可都是抢手得很呢。

    三夫人和凌嫣的眼光一向高,怎么能甘心呢?

    凌妙站起身,“我确实不愿意。”

    本来,骨子里就没什么血缘,从前也没见凌嫣和她多好,她凭什么去管?再者就三房的性子,一家子的贪得无厌眼高手低,结亲?不结仇就是好的!

    三夫人眼泪就下来了,“你这丫头,好狠的心啊!”

    不过眼泪还没擦干,又接茬说道,“好吧,嫣儿的事情你不管便不管,可是你哥哥的事儿,却是不能不管吧?”

    “我哥哥?”

    “是啊,你大哥。”三夫人显然心里头还是有些气愤,声音也高了些,“他都快弱冠了吧?亲事都没有定下呢。不是我说,当初你娘在的时候,总说多么疼爱他,可怎么就连这个大事都忘了?如今倒好,他操持府里的大事小情,身边也没有个能体贴照顾的人。你爹成了那样,你娘又往前走了一步,阿肃那么好的孩子,倒成了没人管没人顾的了!我这做婶娘的,却是不能干看着。”

    “我妹子家里有个姑娘,年纪与阿肃正相当,容貌才情无一不好,性子又柔顺。我想着,正是阿肃的良配呢。她在家里又是长女,万事都能操持起来,进门就能当家,不会出半点的纰漏。至于陪嫁,不敢和高的人家比,却也不会差。所以我想……”

    “您不必多想。”三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妙打断了。

    她竟然算计到了凌肃的身上,就叫凌妙十分的不喜,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上了冷意。

    “与我哥哥年纪相当?那是多大了?十七还是十八?真的无一不好,会这么大年纪没有议亲么?进门就当家,她想当谁的家做谁的主?再说起陪嫁,我哥哥是看中这些的人么?”

    眼见三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凌妙冷声道,“这话在我跟前听了就罢了,若是说到我哥哥跟前去,您可别怪我不给您脸面。三婶娘,您也知道我的性子,对不对?”

    说完就站起身往外走,走到了门口转过身来,“再有一句话我要说清楚,别搞什么偶遇落水之类的事情出来。真有这样的心思便趁早歇了吧,否则,您去打听打听荣王府里那个姓叶的表小姐是个什么结果。”

    叶承欢,如今可是成了荣王的小妾!

    三夫人被气得不行,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凌妙威胁了一通之后扬长而去。

    “怎么样,又自取其辱了吧?”帘子一挑,凌嫣大步走了出来,讥讽道。

    三夫人捂着心口,“没良心的东西,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有个好结果?但凡你能当王妃,我也不会这么操心!”

    凌嫣不说话了。

    她自小就掐尖要强,处处都要比姐妹们都好才算舒心。谁知道一转眼,大房的两个女孩儿,一个要当王妃了,就连凌如那个木头人,都有了个做翰林的未婚夫。唯有她,容貌不比凌妙差,琴棋书画更是远胜凌妙,唯一的不足便是没有投胎到大房去,婚事到了如今还蹉跎着。凭什么呢?

    她咬了咬嘴唇,想到方才在水榭里看到的萧离,心下愈发不甘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回到了水榭里,凌肃便问凌妙:“她们叫你有什么事情?”

    凌妙坐在了萧离身边,托着下巴,“咱们的好婶娘生恐侯府的事情没人打理,想要给我找个嫂子呢。”

    凌肃便是一怔,随后笑了。

    怪不得,府里最近多了个陌生的女孩儿,三房那边人都叫她表姑娘。他无意中碰到了一次,看来,也不是巧合。

    他倒是没多少愤怒,只是觉得啼笑皆非。三房的那点儿心思,真的就因为没人能看出来?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夫人便时常在老夫人面前挑唆着,只等他哪天没了,就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大房。只是没想到,自己能全须全尾地长到如今吧?

    他摇了摇头,轻笑,“白费了心机。”

    “谁说的?”凌妙撇了撇嘴,“万一来个孤男寡女的偶遇,再不然狠心一点儿的,给你下个药,难道你还能不认吗?”

    萧离能把叶承欢扔到湖里头去,那是他性格使然。换了凌肃的话,还真不一定能狠下心来。

    “你也太过小看了我。”凌肃对自己妹妹的不信任,表示很不满,“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无能的人?”

    凌妙便笑嘻嘻道:“我只是提醒哥哥,千万别做烂好人。”

    她插科打诨的,无非就是为了叫凌肃暂时把心里头放敞亮,不要总是挂念着岑媛。他身体本就不好,岑媛的事情再多无奈不忿,也已经成了定局。至于萧离所说的自己宫中有人,也不过是能够保得岑媛性命无忧,别的,再无能力吧?

    哥哥和岑媛两个,终究是此生无缘。

    她历经两世能够看开,凌肃却不是。

    早日叫他从悲伤中走出来,才是凌妙该做的。

    眼看着夜色渐深,凌肃便岔开话题,问凌妙,“是就住下,还是回那边儿去?”

    凌妙尚且未说话,萧离便先说道:“我送她回去。岳母怕是还在等着。”

    凌肃很是无语。

    这才到了哪里,每日里听着萧离把岳母两个字叫的那般顺口,也是够够儿的了。

    “那就别耽搁了。”他叹了口气,“回去告诉母亲,叫她不必替我担心。我一个男人,总不会有些坎坷就消沉下去。”

    凌妙应了一声,与萧离一起坐车走了。

    车上摇摇晃晃的,直到武定侯府的大门越来越远,凌妙才收敛了笑眯眯的神色,脸上染了忧色。

    “你说,大哥会好起来的吧?”

    凌肃外表清淡,实际上很是重情义。她刚刚成为凌妙的时候,因为与宋蓉蓉一场争执,被宋蓉蓉推到了水池子里头,发着高烧。凌肃是连夜接到了消息,根本都没有犹豫便从书院里赶了回来。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天还没亮,便又冰天雪地里冻着等到了城门开,才湛湛赶回来给自己撑腰。

    那会儿他的身体还要更弱些,害的楚子熙不放心这个挚友,也跟着来到了侯府住了两天。后来她成了苏季的弟子,才知道那一次凌肃还是染了些风寒的,要不是有楚子熙随行照顾,恐怕又要大病一场。

    凌肃嘴里说着不会有事,可是凌妙知道他心里定然是极苦的。

    她眼睛有些发酸。

    “也不知道阿媛在宫里头怎么样了。”

    凌肃之外,最让凌妙挂心的便是岑媛了。岑媛的性子她最是了解,爽利明朗,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相反,岑媛很是敏感的。这个从当初楚萱华身上,表现得最为明显。

    可是,岑媛偏生又不是那种能够谨小慎微的人。她嫉恶如仇,好坏都摆在脸上,绝不会因为环境不同便委屈自己昧心。这样的性情,如何能叫人放心?凌妙上辈子的时候跟着祖母进过宫,也被丽贵妃单独召进宫几次,知道那里头最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岑媛位份再高,上边还有沈皇后。偏生沈皇后最是一个佛口蛇心的人了,万一岑媛被她和善的外表骗了,日后吃亏还是轻的,说不定连命都不得保!

    “不用担心。”萧离见她始终神色郁郁,知道她的心事,将她揽在了怀里,头却枕在她的肩膀上,“她进宫时候位份便高,不会有人傻到去惹她。”

    “还有沈皇后呢。”凌妙叹息,“你知道那个女人,杀人不见血的。”

    她一直怀疑,当年萧离生母的死,跟沈皇后是有些关系的。

    “沈皇后如今自顾不暇。沈家已经被萧靖忌惮,再加上萧坤自上次耕时候大出风头,有些想要从龙之功的便三番五次地奏请立太子,萧靖哪里还会对他们有好声气?这母子俩如今正想着低调行事,不敢轻易启衅。”

    “那还有萧靖呢!”说来说去,皇帝才是宫里的最大危险。

    凌妙从前与皇帝接触不多,只是知道萧靖的皇位来的虽然不正,但是在朝事上的种种举措还算清明,民间也颇有些明君的声望。

    但是近来,据说是脾气暴戾了不少,动辄便有宫人得咎。譬如上次萧乾豢养死士,若是按照以前皇帝抬着丽贵妃与沈皇后打擂台的做法,至少会保下萧乾。但是出人意料的,不但将萧乾下了大狱,至今仍然关在宗人府里,便是丽贵妃,那样的盛宠无双,也是一样没得好下场。据说丽贵妃死的时候,血溅麟趾宫,那血腥气连着多日不曾散去。

    “我听说慧妃有孕了,他大约暂时没有心思去宠幸新人。”

    慧妃有孕?沈慧?

    凌妙有点儿惊讶。

    萧离唇角勾了勾,没再说话。

    沈慧有孕一事,亦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或许,这一个暗桩,他也要再多做打算了。

    说话间马车一路往定北侯府去,路上也遇到了夜间巡查的,只是一看到马车上是翊王府的标记,连问都没有问。

    回到了定北侯府,凌颢和顾琬都还没有歇下,正在花厅里等着。

    问过了凌肃的情形,萧离便欲告辞。

    “王爷且等一等。”顾琬便叫人捧了一个包袱出来,“知道你不缺这个,不过这交节换季的,原该有长辈的人替你想着。这两套衣裳靴子是我叫人预备的。”

    弹墨锦缎的包袱递到了萧离面前。

    顾琬笑道:“这靴子上还有阿妙的手笔。”

    “娘!”凌妙本身不善女红,唯有力气大些,别的不会,靴子底儿是她做的。

    萧离正色躬身,“多谢岳母。”

    郑重地接了过来,心里有些发热。

    他从小没有享受过母爱,便是名义上的父亲,也关系恶劣到了能够动刀动枪的地步。所以小小年纪,便练成了他冷面冷情的性子。但是内心深处,有人关心着,总是叫人感动得。

    顾琬笑了笑,嘱咐他回去路上当心,才放人离开。

    凌妙也回了自己的琳琅阁,带着对凌肃和岑媛的担心睡下了。

    却说宫里,岑媛进宫头一日,竟然被慧妃截了和,在宫里头就很是耐人寻味了。皇帝都摆明了重视德妃,德妃进宫的架势,比当初的丽贵妃还强势呢。然而这样的当口,慧妃竟然能够生生地从德妃手里抢走了人,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慧妃,这是要做什么?

    等到次日,慧妃有喜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宫里。

    沈皇后知道的时候,正在用早膳。听到了心腹宫人的回报,手里头精致的薄胎玉碗没有拿住,落在了地上,清脆的声响过后,只剩了碎渣。她那条绣着五彩凤凰的盘锦朝裙,淋淋漓漓的被溅了许多的汤水。

    “娘娘息怒!”宫女内侍扑啦啦跪了一片。

    沈皇后一脸的惊恐,沈慧怎么会怀孕?

    她,进宫的时候就被自己下了药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娘娘?”

    沈皇后身边的心腹宫人连忙一招手,叫余下的宫女收拾了狼藉下去,她便自己亲自给沈皇后擦拭裙摆。

    “娘娘,回头各个宫里的主子就要来请安了。”她低声提醒着沈皇后。

    沈皇后的手死死攥住一柄精致的金汤匙,似乎是并没有听到了宫女的话。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一把扔下了手里的勺子,抓住了宫女的手腕,厉声喝问道,“那丫头进宫的时候,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娘娘!”沈皇后用力极大,那宫女只觉得腕上剧痛,忍不住眼里就擒了泪花儿,却还要强自忍着,并不敢哭出,只是小声解释,“那个药是奴婢亲自碾碎了掺进了慧妃娘娘用的汤水中,半点儿的痕迹都没有露出来。汤,也是我看着她喝了下去的。按说,慧妃娘娘绝无有孕的道理啊!”

    “按说按说,那她怎么就怀上了?”沈皇后一把甩开了宫女,本来秀美端庄的脸几乎要扭曲了。她和沈慧之间的嫌隙便是从这绝子药而起,能叫沈慧有宠而无子,哪怕沈慧对她心怀怨怼,沈皇后也并不怕。她就是要这样做,这样告诉沈慧,哪怕她进了宫,想要在宫中立足,想要后半生有所依靠,也要看着她这个姑姑的脸色!

    事到如今,沈慧竟然有了身孕!

    那她之前所做的,还有什么意义?因为这个,他的兄长甚至和父母离心,母亲嘴里不说,心里也是怪罪她的吧?

    最重要的是,如果沈慧也为皇帝诞下了子嗣,那么沈家一族,还会全力支持她,支持二皇子吗?

    不,恐怕是不会的!

    不光长兄那一房,而是整个沈家,一定会分出一部分人脉去支持沈慧。如此,才算是双重的保障都不是么?

    没有人比沈皇后了解,沈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无数的念头在沈皇后心头转过,她闭了闭眼,头上有些晕眩。

    “娘娘,您……”

    那宫人见她脸色青白交加,哪怕是敷了厚厚的一层胭脂,也掩饰不住面色的颓败,不由得心惊胆战,轻声叫了一句。

    沈皇后猛然睁开了眼,眼中阴沉的神色叫宫人不免背上渗出了冷汗。

    “你起来吧,是我一时失态了。”沈皇后眯起了眼睛,沉吟了片刻问道,“你确定,你给沈慧那小贱人下药的时候,全部都是你经手?半刻不曾离开眼?”

    “奴婢知道这事情重大,不敢假人之手,都是奴婢自己亲自动手的。”那宫人面色也是惨白,一个不好,只皇后这里,就能叫她立时消失。“若说离开奴婢的视线,那决计不可能。或许,是之前的药,便被人撞了包?”

    沈皇后想了想,摇摇头。宫里的肮脏事不少,但都掩映在花团锦簇之下。她的手上并不干净,然后里面有谁真正的干净呢?从前处理这些事情,都是程姑姑去的。难道是她?

    想到了从小服侍自己的心腹,耸然一惊。

    这,不是没有可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奴婢就和自己离了心。上次她想要教训沈慧,就是这个阿程,竟然偷偷去给儿子报讯儿!

    怀疑归怀疑,沈皇后也并没有就这么相信那宫人。

    “我会再详查。若是你敢有一言半语的谎话……”沈皇后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语气中的未竟之意,也叫那宫人霎时便是一身的冷汗。慌忙又跪下,满眼含泪地辩白:“奴婢向天借胆,也不敢欺瞒娘娘半句话!若是有……”

    她咬了咬牙,心一横,“若是奴婢胆敢对娘娘不忠,情愿受幽闭之刑,永世不得翻身!”

    她说的幽闭之刑,乃是宫中一种密刑,不要说民间,便是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没有听说过。

    幽闭之刑也叫宫刑,当然与针对男子的宫刑不同。所谓幽闭之刑,就是用木槌击妇人胸腹,即有一物坠而掩闭其牝户,只能便溺,而人道永废矣”。

    然而说是人道永废,实际上受此刑罚的女子都会在痛苦不堪中死去,其死状极为凄惨。

    这刑罚便是宫中,也是少见的。若是真有犯了上怒,被罚幽闭的,大多情愿一头碰死,也好过受那种撕心裂肺断肠烂肚的折磨。

    这宫人竟然以幽闭之刑来起誓,沈皇后眼皮儿便是微微一动。

    叹了口气,竟然伸出手去,示意那宫女起身。

    “你的忠心,我又如何不知?”她咬牙,“只是这事情着实奇怪,我一时竟然摸不到了头脑。你附耳过来……”

    那宫女忙跪着膝行两步上前,听沈皇后细细说了几句,她脸色越发苍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沈皇后伸手稳了稳发鬓上的九股凤钗,严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扬起修剪得精致的两道柳叶弯眉,“去吧,记得事情办得机密些。”

    那宫人踉跄起身,躬身离去,另有其他的宫女们进来服侍沈皇后更衣整理。

    不多时,宫里的嫔妃们纷纷来到了凤仪宫给沈皇后请安。往常,总会有那么几个称病来不了的,今日却是到的分外齐全。就是一年到头露不了两次面的淑妃,都拖着冰羊羊的身子来了。

    淑妃还是当年皇帝在潜邸时候的侧妃。那会儿皇帝还是宁王,景帝的庶子而已。他的侧妃,家世一般,容色也并不出挑,性子么,更是木讷的紧。叫沈皇后说,都不知道当年她的公公,景帝是怎么给儿子这么一个侧妃的。

    后来宁王成了皇帝,为了表示自己不忘旧,便将这侧妃封了淑妃。不过,淑妃一直未曾得宠,后来丽贵妃进宫后,更是没了她的一席之地。这么多年了,一直称病在最冷清的一座宫室里,轻易都不出面。

    给皇后请安后,沈皇后今日分外的宽和,叫众宫妃都落了座,便和颜悦色问淑妃:“淑妃身子可是好了些?”

    淑妃忙又起身,不过她瘦的吓人,站起来后竟然有些摇摇晃晃的,还是两边的宫女扶住了。

    “多谢娘娘关心。”简单几个字,淑妃说完了都要喘上一声,“许是天气好了,嫔妾觉得身上也松快了许多。”

    说完又是两声咳嗽,叫她身边的几个年轻的嫔妃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就连沈皇后也掩了一下嘴角,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也是的,才见好,何必走这一遭儿?养好了身子,什么时候出不来?”

    淑妃薄薄的嘴唇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口脂,脸颊也擦了香粉胭脂,不过,这副妆容配上她空空荡荡的宫装,若是远远看着,还真有几分叫人心惊。

    她捂住了嘴又咳嗽两声,扯动嘴角,“嫔妾听闻昨日德妃娘娘已经进宫了。按照宫规,今儿嫔妾该是给德妃娘娘见礼的。”

    沈皇后便笑了,“你倒是真的守礼。德妃位份虽然比你高,可年纪到底还小,不比你服侍了皇上这么多年。你呀,太小心了!”

    “规矩如此。便是皇后娘娘体恤,德妃娘娘不计较,嫔妾也不可疏忽。”

    沈皇后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指似有意似无意地一指底下的年轻宫妃,“你们瞧瞧,淑妃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尚且如此守规矩。你们可不能仗着年轻,皇上略微高看了几眼,就兴头的不知什么!”

    所有宫妃起身,齐声道:“谨遵娘娘教诲!”

    沈皇后这才满意了。

    正说着,外头便有内侍进来回道,“德妃到了。”

    所有妃嫔的眼睛立刻都向凤仪宫外看去。

第二百三十章

    这是岑媛进宫后第一次来给沈皇后请安,也是众嫔妃头次见到赫赫扬扬进宫来的德妃娘娘。只是,她们原本想着,能叫皇帝破格,尚未进宫尚未承宠尚未育有子嗣便直接封了四妃之首的女人,哪怕不是倾国之色,至少也是个天下少有的狐狸精模样。

    一看之下,未免失望。尤其是有几个年轻些,沉不住气的年轻宫妃,眼睛里已经透出十分的诧异了看看这位大步走进来的德妃娘娘吧!

    论容貌,也不过是一般的人儿呀!岑媛容貌本来就只勉强算是中上之姿,在宫外尚可说是一个娇俏明丽的小美人儿,可宫里最不缺的也就是美人儿了。燕瘦环肥,温婉的娇娆的妩媚的,要什么样的没有?

    再看看德妃娘娘那一身的肉皮儿吧。因天气渐渐热了,岑媛本身好动,因此没有穿着华丽却繁复不便的宽袖大摆的宫装,只是一身儿平平常常的窄袖半身裙袄,头上虽然不好再只束一条大辫子,如男人那般带上金玉冠儿,却也并不像昨日进宫时候那样妆饰,简简单单的发髻,脸上脂粉不施,露出了一张清汤寡水的脸。然而这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岑媛因从小长于边城,风大尘沙大,不像京城里的闺秀那般肌肤白皙莹润又细腻生光,而是有些粗糙了。有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宫妃,便是惊讶地一捂嘴,这德妃的家人,莫非都不知道用珍珠粉玉容散给她养养脸么?进宫了,怎么还能黑乎乎的?

    再看那进来的步伐吧,天哪!看着岑媛大马金刀,冲锋陷阵一般几步就跨进了凤仪宫的正殿,站在门口的小太监正伸着脖子要通报,愣是没能来得及!宫里头,为了争得皇上一分一毫的宠爱,哪个女子不是时刻谨记自己的仪态的?走路说话,就讲究个风摆杨柳,雨润荷花的?

    所有的人,都觉得十分的不理解。从前皇帝宠爱的是丽贵妃,慧妃这样娇美多情的人儿。难道,这就换了口味儿?

    有心思灵透些的,便开始仔细打量着岑媛,暗暗将她的装束打扮记在心里头,准备下回自己也这样的穿着,说不准就能叫皇上另眼相看了呢。

    “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特意跟着岑媛过来的掌事姑姑低声提醒道。见岑媛进了凤仪宫后便是傻了似的站着,这姑姑不禁眉头就皱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端坐在凤椅之上的沈皇后。

    岑媛眼皮挑了挑,按照之前礼部人对她的教导,屈膝福身下去,“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安康千岁。”

    她是四妃之首,乃是一品的品级,本朝没有皇贵妃,故而皇后之下,也就是她了。按照宫规,对沈皇后是不必跪拜的。

    不过一般来说,头次觐见皇后,大多会跪拜以示对皇后的敬重。

    那掌事姑姑急的满身大汗,偏生又不能出声,因为沈皇后瞥向她的眼睛里,已经极快地闪过了一抹怒色。

    宫妃们有的惊讶于岑媛的大胆,亦或是无礼,也有的暗自幸灾乐祸,打算隔岸观火。更有的,却是放了心下来。

    皇帝如此厚爱岑媛,丽贵妃,慧妃,哪个有岑媛身上的圣宠隆渥?

    刚刚又看到岑媛不过是相貌平平的,心里头可都愁死了,都以为,岑媛必定是个心计深沉手段狡诈的,不然如何能叫皇帝为她如此?

    不过眼见她这行事,分明是个傻大妞啊!

    你位份再高,还是不如皇后。你身上圣宠再多,昨儿进宫愣是没能把陛下留在永宁宫,叫慧妃给截了和。那么今日一早,你又有什么底气,在这里与皇后叫板呢?

    沈皇后勉强压下了心头升起的火气,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宽和仁德的样子,含笑道,“德妃妹妹,快不要多礼了。既然进了宫,日后便是姐妹了,若要日日如此多礼,可真是生受了谁呢。”

    说完后示意身边的宫女过去将岑媛扶起来。

    不过宫女还没走到了岑媛跟前,一句德妃娘娘还没说出口,岑媛已经很实在地自己直起了腰,对着沈皇后露出一个笑脸,“多谢皇后娘娘了!”

    也不等人让,便指着沈皇后左侧下首第一个空着的位置,“皇后娘娘,我是坐在这里吗?”

    沈皇后愕然,随后笑了,“在这里的,都是服侍皇上的姐妹。妹妹只管坐吧。”

    “规矩还是要的。”岑媛很不客气地坐了,对沈皇后说道,“之前礼部遣去我家里的人告诉我说,宫里一言一行都不许出错呢。坐卧立行,都有一定之规,都要按照位份来的。不然,就犯了宫规。”

    沈皇后被她这话一噎,一口气儿都堵在了心口里。如果岑媛是那种精明的丫头,哪怕嚣张些呢,她都有法子整治她。可是,这丫头偏偏反其道行之,到时叫她不好抓住把柄了。

    “哪里有那样厉害?”沈皇后端起茶盏来掩饰了一下自己的不悦,“只有外命妇在的时候注意些便是了。”

    “哦,我知道了。”

    正说着,先前的内侍又走了进来,“禀娘娘,慧妃到了。”

    “哦?”沈皇后此时最不想听到,也最是听不得的名字,大概就是慧妃了。

    “她来做什么?”

    本想晾一晾沈慧,给她个没脸,但是碍于如今沈慧已经有了身孕消息已经传遍了后宫,沈皇后知道,或许沈慧那个白眼狼正等着自己发作她,好叫皇上误会自己呢。

    因此,还是压下了满心厌恶,淡淡说了一句宣进来吧,便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岑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一番周围的宫妃,这些宫妃此刻堪称心有灵犀,个个儿垂了头下去,抚弄腕上镯子的,摆弄金护甲的,仔细研究衣襟上绣花儿的。总之,都在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沈家二女儿斗法,她们这些小喽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毕竟,无论哪个赢了也没自己的好处。

    果然就看见了沈慧被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

    今日的沈慧分外妍媚,本自温婉秀丽的脸上带着承宠后特有的红润。虽然才传出了孕信,腰肢依旧纤细,但衣裳却都换了宽松的大摆宫装,绯红色的抹胸长裙,外边罩着件儿粉白色的外衫,肩头上一支繁复的牡丹花正在怒放,另有两只小小的蝶儿似乎在起舞翩飞。那样扎眼的颜色,与沈慧露在外边的一抹雪白晶莹的肌肤相映成趣。

    她的手搭在宫女的腕子上,摇曳生姿地进了凤仪宫,叫不知道的宫妃几乎要咬碎了银牙这妖精!

    “姑姑好,我听说今日来了新妹妹?”

    沈慧笑的温柔。

    一声姑姑,险些将沈皇后膈应吐了。

    “你怎么来了?”沈皇后捂着心口,“不是说,你身上有了?”

    “还不到两个月呢。”沈慧娇羞道,“昨日晚上才知道,现下就都传开了?”

    她美丽的小脸上便露出些得意,“我也是为了来看看德妃妹妹的。”

    “胡闹!”沈皇后斥道,“你身上有皇嗣,这是头等的大事。你素来身子不好,如今正是应该好生保养,如何能为了见德妃一眼,就不顾身子跑来?再说,德妃位份远高于你,按照规矩,你该称她一声姐姐!先前看你柔顺,也算知礼,怎么如今竟仗着皇嗣轻狂起来了?”

    “啊,姑姑!”

    沈慧一把捂住了嘴,眼里也透出几分水色,“姑姑误会了,我只是想着……”

    她咬了咬嘴唇,一脸的泫然欲泣,“昨日德妃妹妹头一天进宫里来,偏生我这身子不争气,害的陛下守了我那老长的功夫。”

    说着转身对着岑媛屈膝下去,泣道,“还请妹妹原谅我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无端端躺枪的岑媛睁大了眼睛。她本就是一张圆圆的,很是讨喜的脸蛋,这么一怔愣之间,便愈发显得圆脸圆眼圆鼻子,眼神茫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她看了一眼皇后,大为不解,“皇后娘娘,她怎么了?”

    沈皇后知道岑媛自有丧母,家中并无靠谱的女性长辈教养,因此性子除过粗疏了些,在许多事情,尤其是这种女子阴私争宠上,便更是懵懵懂懂。见她在这上头实在是太过迟钝,也有些无奈。

    可惜了。

    沈皇后心下如是道。

    若是当做晚辈来看,沈皇后还真是挺喜欢这么个天真的小姑娘。可惜,这姑娘如今是宫里的嫔妃。宫里,从来不会容下天真二字。想来不久后,这样的女孩儿便会沾染上数不尽的污糟。

    不过,此刻她仍然愿意抬一把这个德妃,想看一看在皇帝心里,新宠与旧爱,到底哪个更加重要些。

    当下眉眼间带了一丝的不悦,对岑媛温言道:“妹妹不必理会慧妃。”

    又转眼看向了沈慧,目光冷峻了起来。言语虽然还是温和,话的分量却是重,“德妃妹妹才得进宫来,面皮儿薄得很。她年纪虽小,位份却在你之上。慧妃,我原以为你是个稳重体贴的人,才命你进宫来服侍陛下。陛下对你多有爱宠,你却不能恃宠而骄,辜负了陛下和我的这份心。看在你是初犯的份儿上,今日便宽恕一次。若是再犯,便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沈慧似乎是没有想到沈皇后突然就发作了她,一张千娇百媚的芙蓉面上忽青忽白的难看极了。

    不过她倒是没有再哭,静静地站了片刻后,忽然就双眼一翻,向后倒去!

    “娘娘!”

    “呀!”

    “啊!”

    几声惊叫接连响起,凤仪宫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沈慧如今怀有龙嗣,身体金贵自然非同一般,幸而有好几个宫人跟着她。这一倒下,有人抢上前去扶,也有人立刻屈身扑在地上预备着当肉垫子。沈慧不愧是美女,便是晕倒,那倒下的动作也是极为优雅的。宽大的裙摆和衣袖,宛若一道翩然而落的流云。

    皇帝迈进凤仪宫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沈慧纤细的身子软软倒下的那一瞬间。

    “慧妃!”

    不管对沈家和沈皇后如何不满,但是对于沈慧,皇帝还是很喜欢的,况且她又怀了孩子。皇帝登时便是一惊,大步上前去将沈慧打横抱了起来,见她面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丝儿的温度,不敢耽搁,吼道:“叫御医过来!”

    自己便将人抱进了正殿旁边的暖阁里。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沈皇后。

    沈皇后霍然起身,看着皇帝匆匆离去的暴怒背影,长长的护甲刺入了掌心,带来一阵剧痛。

    宫妃们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谁也不敢再大剌剌坐着,全都随着沈皇后站了起来,低下头去。有些胆小的,几乎就要哭了。淑妃捂着心口摇摇晃晃的,看着也恨不能死过去一回她也后悔了,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怎么就被人几句话挑拨了起来,跑出来沾惹这些是非呢?

    就连岑媛,也垂下了头去,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只在心里冷笑,这宫里真如凌妙所说,哪怕那些人再娇美动人,也都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鬼,一个一个的,得了机会都恨不能生吞了别人的血肉呢!

    想到凌妙郑重送给她的那两个字,她心下便感激的很。

    凌妙知她。

    她的性格,连关系复杂些的公门侯府都不适合,更何况这样需要步步为营,时时刻刻谨言慎行的宫里呢?

    她抿了抿嘴唇,只觉得往后漫长的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尽头。看不见前程,看不见希望。

    御医来的很快,甚至是连跑带爬地进了凤仪宫的。迎面就看见了沈皇后和一屋子的宫妃,来不及行礼,便被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匆匆领进了暖阁里。

    见那位传说中盛宠加身的慧妃已经醒了过来,正拉着皇帝的手低低地哭着,而皇帝面上带着些许的怜惜,也俯身在她身边安慰,御医心里就有数儿了。

    刚要上前行礼,皇帝一摆手,“不必了,过来给慧妃诊脉。”

    御医躬身过去,沈慧伸出手,早有宫人将一块儿素帕盖在了她的手上。

    御医道了一声僭越,便将手指搭在了沈慧的腕子上,细细诊了起来。过了片刻,又换了一只手。

    “陛下。”御医起身,“娘娘身体并无大碍,龙嗣亦还安稳。老臣回头开上一副安胎的药来,娘娘若是愿意,便吃上几日。若是不愿,不吃也可。不过,娘娘身体纤弱了些,又兼着年轻,还是稳妥些才是。再者,还请娘娘轻易不要大喜大怒,母体情绪稳定,对胎儿也有好处。”

    沈皇后走到了暖阁门口,正要进来,听了这御医的话,几欲晕去。这老匹夫简直是明晃晃地给她上眼药!

    沈慧身体没问题,胎儿没问题,她晕倒是因为情绪不稳定,大喜大怒了。皇帝又不是瞎子傻子,她看沈慧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想来沈慧在凤仪宫里也不会是大喜过望才晕倒,必然是受了气了。

    这,这简直是六月飞雪了!

    平心而论,她刚刚教训沈慧那几句,也不过是因为沈慧先行启衅啊!

    然而细细再回想,都是宫妃,又都年轻,沈慧的话虽然趾高气扬,但是若要硬是说成姐妹间的玩笑,也无不可。

    沈皇后眯起了眼睛,目光如刀,便落在了正娇弱地躺在榻上的沈慧身上。

    “皇上,我想回我的宫里去。”沈慧这回不再针锋相对了,只垂下了眼帘,低声对皇帝说。

    皇帝回头也看到了皇后,心下不悦,却并不发作,只命随侍自己的内侍:“叫人抬了软轿来。”

    宫里也有软轿,不过如沈慧这样的嫔妃,一般是没有资格用的。内侍躬身应下出去安排,皇帝便淡淡开口:“皇后没有要说的么?”

    沈皇后真正是冤哉枉也,却还不得不忍着怒气,走进了暖阁,先对皇帝行礼,然后方才解释了一次。

    末了擦了擦眼角,沉声道:“德妃才进宫,按理来说,皇帝昨日本该加以安抚。慧妃不懂事,将皇帝拦在了她那里,今日又对德妃无礼挑衅。便是德妃天真些,不计较,却也没有这般的道理。臣妾掌管进宫,却是不能坐视不理。”

    “皇上。”沈慧拉了拉皇帝的衣襟,含泪道,“原是我轻狂了。”

    她侧过了脸,泪水便在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滚落,“我只是恐新人入宫,便再不能得您的注意,心里头犯了糊涂,才去对德妃娘娘炫耀。现下想一想,实在是太过失了规矩,还要多谢姑姑教训。”

    说着便要起身,“慧儿谢过姑姑教训。”

    她一口一个姑姑,简直气死了沈皇后。又见皇帝对她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温言抚慰:“却是多想了。”

    更叫沈皇后睚眦欲裂。

    沈皇后因母族日益庞大起来,儿子又有出息,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言行战战兢兢的庶出皇子妃了。几下要忍,却又觉得忍无可忍,只将一张端庄的脸憋得通红,身体更是气得发抖。

    沈慧惊叫,“姑母,您莫非还是在气慧儿么?”

    “自然没有!”沈皇后一字一顿,咬牙道。

    看着皇后这般的不禁事,皇帝眉头皱了起来。恰好内侍进来说是软轿已经备好了,才算是为沈皇后解了围。

    皇帝亲自抱起了沈慧,沈慧嘤咛一声便伸手揽住了皇帝的脖子,整个儿都缩进了皇帝的怀里。只是在出了暖阁门的时候,在沈皇后惊怒交加的目光里,扬起了红润的唇角。

第二百三十二章

    沈慧如斯挑衅,饶是沈皇后再有涵养,也不禁要火气上头了,更何况她本来也没有将贤惠宫功夫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如果眼睛里喷出来的火能化为有形,恐怕缩在皇帝怀里的沈慧都能化成了一堆灰烬。

    便是留在正殿里的其他妃嫔们,哪怕再战战兢兢,眼见着皇帝竟然又将沈慧抱了出来,心中更是浸了一坛子醋,还不敢表露出来,当真是憋屈的难受。

    “皇上。”沈慧突然就轻声叫了一句。

    皇帝看她。

    “今日我言语无状了,能不能请德妃娘娘去我的宫里,我给她赔个不是?”

    皇帝这才看见打扮得分外与众不同的岑媛。

    这丫头……

    “德妃,一起来吧。”随口吩咐了一声,便抱着沈慧出去了。

    岑媛回头看了一眼暖阁,沈皇后依旧不见。犹豫了一下,才跟了上去,心里头暗暗叫苦你一个皇帝老儿去宠妃子,叫着她干嘛!

    万分不愿意,却也只能跟着皇帝一同送了沈慧回去。

    软轿不大,只能装下一人,皇帝亲自把沈慧安置好了。转头看见岑媛,对她道:“德妃与朕一同吧。”

    已经做好了一路小跑跟着去的岑媛更是愣住了。跟皇上一起?莫非是要做御辇?

    来不及想太多,人已经被皇帝的内侍扶着上了御辇。

    “昨儿个的事情,朕要与你说声对不住。”当今在女色上并不倾注太多的精力,当然,并不是说他身边女人少,或者他的妻妾们都不够绝色。相反,他的后宫里头女人非但数量远胜于先帝,便是这些宫妃的容色性情,也都各有不同。然而岑媛方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又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除了沈皇后和淑妃之外,这些宫妃身上,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便是沈慧也不例外。

    到底是哪里熟悉呢?

    “昨儿个的事情,朕得跟你说声对不住。”

    手上一热,岑媛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见皇帝已经把自己的手抓在了掌心中,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岑媛不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只觉得皇帝的手心里颇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看来皇帝也是有些武功的人,并且这么多年来并没有荒废。

    与凌肃温暖的手带来的安全感,是全然不同的。

    她想都没想,慌忙就抽出了手,“您这么说,我可不敢当。”

    皇上嘛,谁敢管他去宠幸谁!

    皇帝倒是没想到自己有被嫌弃的时候,只当她是害羞,便轻笑:“莫非你就没有丝毫的芥蒂?”

    “芥蒂?”岑媛心里只道,她不但不芥蒂,感激沈慧还来不及。但愿日后她能天天这么缠住了皇帝!

    “那并没有。慧妃娘娘是有了身孕吗?我方才听皇后娘娘是这么说的。这是您的龙子,您多陪伴她也是应该的。”

    皇帝静静看着岑媛,似乎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些言不由衷。但是很可惜,岑媛说的认真,满脸真诚,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的心性,不懂这宫里头帝王的宠爱代表什么。

    倒是也好。单纯些,总不会再出一个丽贵妃来。

    “爱妃真是这样想?”皇帝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是啊。”岑媛不傻,但是心机也远远没有如凌妙那般通透深沉,因此便点了点头。

    她怕皇帝再握住她的手,说这话的时候,便将双手往后背了背。御辇就算宽敞,也不过就是相对来说的,两个大人坐在里头,皇帝自然将她的小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不过,却丝毫没有动怒,反而觉得这样才与回报来的消息相符合岑家小姐容貌虽然不够出挑,然而心思简单,心性单纯,好恶都写在脸上,最是仗义。

    于是皇帝也不再做出什么亲近的举动,已经是他的妃子,往后有的是时间。他与岑媛聊起了边城。

    岑媛生于边城,长于边城,十几年的边城经历,已经深入她的骨髓里。

    提起了边城,岑媛顿时来了兴致,一时竟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谁。皇帝问一句,她便说一句,细细回忆着曾经放马长歌的边城时光。

    “京城人提起边城来,都说是荒凉的蛮地。其实叫我说,再没有一处比边城更美的了。春日,城外不远的大草原便已经开始泛绿,暮春和夏天的时候,草长了起来,草间还有大片大片的花儿。便是在城里头待着,也能闻见一股子青草野花的香气。等到了秋天,就是一派大漠孤烟的景致。我最喜欢秋天。”

    “哦?这是为何?”

    皇帝饶有兴致。这年头喜欢春天的大有人在,喜欢秋天的却少。尤其一干子酸溜溜的文人,每每诗词中写秋天,那叫一个颓丧。就连他的宫妃里,也有几个才女,伤春悲秋,悲的叫人不忍心看。

    岑媛认真道:“秋天草原上的动物最肥了,正好打猎啊。纵马狂奔,弯弓射箭,秋风打在身上,一点儿的冷意都没有。我从七八岁开始就和父亲一起去打猎,开始就是打几个小兔子什么的,后来渐渐的就能猎得狐狸了。有一回,我还射中了一头狼呢。不过很可惜,被它逃了。阿朗还因此笑话我一场。哼,那个小子就是欠揍!”

    一边说着,一边就举了举拳头。

    皇帝哑然失笑,“原来爱妃这样能干。怪不得,上次春猎时候,你能和凌家的丫头一同共对群狼。”

    他起了春猎,岑媛便摆了摆手,“您可别提那次啦,太丢人。”

    伤的那样重,最后还是被定北侯带人救了的。她大腿上,到现在还有一条疤呢!

    皇帝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下微微感到一丝的惆怅。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年少恣意过?

    记忆中,似乎也曾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打马狂奔,追着前边墨色战马上的那一抹英挺如天神一般的身影。

    那个人又是谁?

    他忽然沉寂了下去,岑媛便也不说话了。

    一时到了沈慧的钟粹宫,早有宫人在宫门外头站了一地。这回不用皇帝动手了,有内侍将岑媛稳稳当当地抬进了内殿。

    皇帝却是挽了岑媛的手走了进去。岑媛窘迫不已,想要挣开,没有成功。

    这就叫许多的宫人都不解了。皇上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心里头过了一下,没人敢妄自揣测圣意。

    又有专门擅长妇科的太医来给沈慧诊脉,与御医所说也没什么差别,皇帝略放了心。

    沈慧躺在床上,发髻已经散了开来,她的头发极好,一头青丝就那么铺满了枕头。皇帝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低头品茶。岑媛坐在另一侧,好奇地打量着沈慧。

    沈慧的大名,岑媛当然听说过。

    这位承恩公府的嫡出小姐,未进宫时候很是低调,但是也颇有美名。便是凌妙提起沈慧来,也说她与另个沈家姑娘沈蕊大为不同。不过造化弄人,谁能想到承恩公府那么沉不住气,不过是沈皇后被禁足了一回,就忙不迭地把她送进了宫里去为皇后固宠呢?

    从此后姑父成了丈夫,与姑姑共侍一夫,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是怎么适应下来的?

    不过,沈慧不愧是个美人儿。

    就那么歪着,身形纤细,腰肢不盈一握,一条毯子搭在了她的身上,却丝毫掩饰不了她那玲珑的体态。那头秀发披散在身上枕上,更为她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她打量沈慧,沈慧也在看岑媛。

    半晌后才在心里头轻叹一声,这样姑娘,为何就要陷在宫中这个泥沼里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沈慧终究是在宫里浸淫了一段时日,便是心内感慨万千,面上也不曾露出来,只是掩了情绪,又扮作一朵摇曳的白莲花,眼泪汪汪地看着岑媛,“昨日,是我轻狂了。今儿本来也是想着与娘娘请罪的,只是没想到被姑姑教训了几句,我自己倒先晕了。”

    说着便要挣扎起来,“我这里与娘娘认个错儿了。”

    这样做派的女孩儿,岑媛见的不少,印象最深的,就是先前南阳伯府的那对姐妹花儿了。没有别的原因,一个碧莲一个碧荷,真真一对儿白莲花儿,脸上哭哭啼啼的,背后捅刀子下黑手的活儿干得可是利索的很。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俩姐妹都没落了好下场,据说是被亲爹亲手给勒死的。

    不过,沈慧虽然也竭力做出了这般令人厌恶的模样来,岑媛很奇怪地并不觉得讨厌。岑媛觉得,沈慧的那双眼睛,虽然盈满了泪水,虽然看着可怜兮兮,可是却是难得的清澈。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的人,总不会是坏人吧?

    更何况,要不是她,昨天自己说不定就得伺候那个老皇帝去!

    看惯了凌妙那样强势的密友,偶尔来一个能叫岑媛心生好感的柔弱美人儿,她也觉得这慧妃怪可怜的了。不忍心看着这样的美女哭下去,岑媛慌忙连连摇手,“你不要这样,昨天也不是你故意的,是有了孩子呀!自然是孩子为大,我没有生气。”

    又怕沈慧不信,补充道:“真的。”

    “慧妃如今可信了?”皇帝抬起头,含笑问道。

    沈慧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是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皇帝起身,“早知道如此,朕真是不当去凤仪宫为你撑腰了。”

    他说的稀松平常,岑媛听了却是心里暗暗吃惊。岑将军对儿女虽然溺爱,然而该教的还是会教导,且也并不避开她。她记得父亲曾有一次醉酒后说起了先帝,万般皆好,唯有在女色上看不开,专宠纯懿皇后一人,闹到最后竟未能留下半点血脉,把皇位传给了弟弟。当然也不是说当今不好,比起先帝,总有不足就是了。

    然而岑将军也说了,当今比先帝强的一点,大约就是并不耽于美色了。他有后宫,有后有妃,却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冷落其他人,更不会为此荒废国事。比起先帝为了纯懿皇后大肆兴建宫室,甚至只因为纯懿皇后一句十里桃花,灼灼其华,须得配上十四五岁豆蔻年华的女孩儿才好看,不惜广采民间少女充实花园子!

    人家广纳民女是充实后宫,先帝充实花!园!子!

    岑媛觉得,照他父亲的说法,当今皇上不是个为了女子荒废国事的人。可今天他进了凤仪宫的时候,明显不到下朝的点儿啊。难道他是真心爱重这位慧妃的?

    慧妃生得好,得宠也是正常。但是你既然爱重慧妃,好好儿地又把自己召进宫来做什么?

    论政治上的脑筋,岑媛大不如凌妙了。

    “德妃娘娘?”

    沈慧的声音叫岑媛回过神来,她看了看,皇帝居然已经走了。

    沈慧掩口轻笑,“皇上已经走了。”

    说完就掀开了身上的毯子下了床。

    “哎,你怎么下来了?”岑媛吓了一跳。

    沈慧看看身边宫人,几个宫人都很有眼色地出去了。不但自己出去,连带着岑媛身边的掌事姑姑和明珠都被她们笑嘻嘻拉了出去。

    明珠担心岑媛吃了亏,不大想出去。沈慧掩口轻笑,“真是个忠心的丫头,我又不会吃了你的主子。”

    到底被人拉走了。

    见人都走了,沈慧才神神秘秘地告诉岑媛,“我是装的。”

    “啊?”

    “我在皇后那里闹腾了一场,不装一装,皇后不定怎么抓着这个错处教训我呢。”

    这样也行吗?岑媛很是疑惑。

    “妹妹请坐下说话。”这会儿沈慧也不叫德妃娘娘了,请岑媛坐下了,她自己便披了个外衫对坐。

    “我知道妹妹或许很多不解。有些话,我也并不能够直说。只是请妹妹相信,我对你绝无恶意。”她亲手倒了一盏茶出来,递给岑媛,“这是我春日里酿下的兰花茶,用蜂蜜渍过,别说宫里,便是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份来。”

    岑媛接过来看了看,见那茶汤甚是清亮可爱,又闻了闻,一口喝下去。

    沈慧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妹妹真是爽利的人,和宫外传的一样。不过,”

    她敛了笑容,正色道,“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妹妹竟然不担心吗?”

    “你不会害我。”岑媛擦了擦嘴角,轻声道。

    沈慧张了张嘴,眼里却漫上了泪光。

    你不会害我。

    原本,她也是这样天真过的。可是到了如今,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句谎话罢了。

    “害与不害的,全在于有没有利益罢了。”沈慧苦笑,“宫里的人,不要相信。”

    “为什么?”

    “人不人鬼不鬼,你能分清哪一个?”

    岑媛笑了,“那么慧妃又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呢?”

    “善意的提醒,也是不想你分了我的宠爱走。”

    沈慧直言,“有人托我照顾与你。”

    岑媛低低一声惊叫,蹭地站了起来,“是谁?”

    “这个我不能说。总之你要知道,我不会是你的敌人。”沈慧说道,“以后你记住,除了我这里,宫里任何地方,任何人给你的东西,都不要随意吃喝,也不要随意去动。”

    岑媛愈发焦急,“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可以相信的?再说,我进宫来了,便是在凤仪宫都没能吃喝一口呢,倒是你这里喝了一碗茶,怎么说?”

    见她急躁的模样,沈慧便更觉有意思,有意吊着她的好奇心,“日后你自会见分晓。我是一片好心,信不信随你。”

    岑媛几乎要抓狂。

    宫外,凌妙有了萧离的保证,对岑媛稍稍放了心。不过,眼前又有另外一件事情又让她心烦意乱了。

    方家与顾家的官司已经了了,顾卿辞被流放,本来,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毕竟,他打死的是长兴侯。赫赫扬扬百余年的长兴侯府,就在他醉酒后的暴行中终结。

    流放三千里,充军户,这本来也不算什么。边境卫所虽然艰苦了些,然而以顾家的能力,为他安排个舒适的地方还是不难的。比较悲催的是,在流放之前,萧离一剑,去了他的子孙根。

    且不说顾卿辞醒来后寻死觅活,便是整个儿英国公府,都是一片的愁云惨雾。顾老夫人领衔的嫡出一脉自然都是暗暗欢喜,顾如柏只有这一个儿子,顾卿辞失了做男人做父亲的本钱,二房眼瞅着就要断后。便是以后纳妾收通房,所生的也不过是庶子,按照本朝律法,不能承爵。二房那一脉,算是彻底废了。

    顾如松越发稳重。

    然而对于二房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灾难!周老姨娘在顾卿辞被抬回来的时候就晕厥过去,醒来后有些不好,亦是不能动弹了。顾二夫人心疼得直接吐了一口鲜血出来,嘴边的血渍都没擦,抱着顾卿辞便是一声声泣血哀嚎。

    顾如柏也难过,更多的是恨。恨萧离狠手,竟然全然不顾英国公府,敢对他的儿子下这种黑手!

    他这个没用的父亲,却连给儿子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更揪心的是,看着床上面色青白,整个人都已经颓废下去的儿子,他心如刀割。儿子还这么年轻,通房有几个,却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他这会儿,倒是宁可希望儿子养了外室,便是外室子,也好歹是有后啊!

    顾栩也难过,不过几日之间,人就老了好几岁。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了消息,方家的姑娘,也就是方,似乎是有了身孕!

第二百三十四章

    要说这件事,与凌妙本无干系。但事情坏就坏在,当英国公府那边知道了方有孕的消息后,竟然不顾脸面地找官媒上门,口口声声要娶方进门。

    方是什么人?且不说也是个侯门贵女的身份,如今侯府都没了,从前不再论。然而就性子而言,她身辱父死,差一点儿的都能直接撞墙死了。可她硬是吞下了血泪忍着,终于凭借一己之力,将顾卿辞送进了顺天府大牢,继而断了子孙根不算,伤好以后还要流放。

    “顾家辱我已是大仇,更何况又有我父亲一条性命在,此仇,不死不休!”方坐在凌妙对面,一双丹凤眼里凌厉如冰,握住茶盏的手骨节分明,竟是不见半分血色。

    “他们以为我没了爹,没了侯府,稍稍招一招手,我就得狗一样向他们摇尾乞怜?我肚子里是有了孽种,可我从来也没有打算生下来。那种畜生的骨血,也不过是个小畜生!”

    她深恨顾卿辞,这孩子又是在那样屈辱的时刻里有的,她又怎么会圣母到“胎儿无辜”?

    这件事情上,叫凌妙格外佩服方。世道艰难,女子不易。然而,大凡自尊自强的女子,还是叫人忍不住心生赞赏的。

    “你说的是。”凌妙将手放在了方的手上,感觉到她的手微微颤抖,冰一般的冷,不由得担心。她初见方,便觉得她实在是太过纤瘦。这些日子,更是清瘦。现下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凌妙自己在家里都换了半臂褙子,她却还穿着春衫,月白色的半身裙袄穿在身上竟然有一股子空空荡荡的感觉。仿佛一阵风吹来,方便能够随风而去。

    “可是你若是要……”凌妙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是打算落胎么?”

    “是。”方一双眼睛里不辩悲喜,只是看着凌妙,恳切道,“所以我上门来求姐姐了。大夫说我的身子太虚,落胎竟是凶险。任我如何求恳,也是不肯。甚至后来还劝我什么好歹是一条命,叫我不要太过偏激。呵呵,呸!”

    “按理说,姐姐尚未与二表兄成亲,亦是闺阁女孩儿,我不该开这个口。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想来麻烦姐姐。我直到姐姐通晓医术,一副药对姐姐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我知道,想要落胎,便是不吃药,也有无数的法子,摔跤布勒跳楼,哪一样不行呢?可是,姐姐看我这副模样,恐怕胎未落下,我的小命也完了。我不想死,我为什么要死呢?生平我未曾做过一件害人的事,那样艰苦的日子我都陪着父亲祖母熬了过来,如今两位老人家都不在了,我就是他们的延续。我不死,那些害过我的,害过别人的,手头上龌龊心思毒辣的,尚且好好儿活着,我又为什么不能活?所以我求凌姐姐,帮我一把!”

    凌妙两世为人,所见的一干女子中,方无疑是最为奇特的一个。

    她不顾世俗眼光,性情极为坚韧。她所经历过的,放在别的女子身上,恐怕早就承受不住。但是凌妙听她说着自己不想死的话,没来由的心中一酸。是啊,凭什么呢?

    这世间总有善有恶,凭什么,作恶的人不死,却要无辜去承受后果?

    “有王爷在,我唤你一声表妹。”凌妙说道,“我的确略同岐黄,但也有一句要说。落胎所用,俱是虎狼之药。你若是执意要落胎,我不能保证不会伤害到你。”

    言下之意,便是她开出落胎药的方子,也不一定能够就保证方无事。瓜熟蒂落的情况下,生产时候尚有七分凶险,更何况强行落胎?

    “如果姐姐出手还是那个结果,我也只能叹一声命不好罢了。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突然晕厥,醒来后便听闻有孕一事。只是,当时在场无非就那几人,几个老仆向来忠心,必不至于外传坏我名声。剩下的人也是有限,他们本是汲汲营营想着爵位,乍然失去,早已对我无数的怨恨。若能用我这个残败之躯换个好处,我想他们是不吝于行的。如今顾家已经知道我的事情,我听闻那顾卿辞甚是得国公的喜爱,国公必定不忍他断子绝孙。这不,官媒便上了门么?他们不会容我就这么落胎。我一夜未睡,思来想去的,只能厚颜来求姐姐了。”

    她说的光明正大,凌妙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于是又仔细为方把了一回脉,眉尖却是轻轻蹙了起来。

    不得不说,与方强大的精神完全两个极端,她的身体着实是太虚弱了。正如那位老大夫说的,骤然落胎,只会叫母体受到极大的伤害,说不定便会血崩而亡。

    “你可真是给我出了难题。”凌妙苦笑,“这样吧,如今胎儿不算大,先好生调养几日身体。我也趁着这个功夫好生琢磨个尽量不伤身的方子来。”

    方一笑,“多谢姐姐了。”

    原来的长兴侯爵位被削了,但是侯府宅邸还在。只是,如今方家的三房借着长兴侯的丧事,一股脑都进京了,一大家子几房人,算下来也有二三十口子了。若说之前还有讨好方求过继承袭爵位的意思,如今竟是鸠占鹊巢。尤其是方成的妻子赵氏,这段时日来对着方横挑鼻子竖挑眼,仿佛是方害她的儿子失去了一个偌大的爵位一般。

    若不是方压着,老仆忠叔几乎就要与这位隔房的太太翻了脸。

    “且叫她们兴头吧,总会还回去的。”

    方如是劝忠叔。

    凌妙原本劝她留在自己的家里调养,亦或是去顾琬成亲前的小宅子,也算是清静些。

    “那算什么呢?”方笑了,伸手将颊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我又不是没有家宅。姐姐放心,我自有道理的。”

    凌妙苦劝不下,只能由着她去了。到底不放心,却又将清云和木槿二人遣去照看她,又叫人收拾了许多的补品一并送到了方家去,指明了是给方的。

    方回到了家里,这些东西跟着就送到了。

    “哎呦大姑娘啊,你这是去了哪里?”赵氏自从给顾家送出了那个信儿后,便一直关注着方的动静。得知她今日出门后,急得不行。“这一家子人找了你大半日,怎么出门也不说一声?”

    赵氏本来就是个刻薄的相貌,刻薄的性子,因以为十拿九稳到手的儿子的爵位没了,不敢怨怼君王,却把一腔子的火气都撒到了方身上。捏着手里的帕子阴阳怪气叫着,“不是我这做伯母的说你,这里可是京城,哪里就有个大姑娘家家的自己跑出家门去的?你从小长在那等蛮荒的地方,不懂就罢了,做伯母的教教你,往后可不能这样。在京城里,就得有在京城里的做派。”

    “再说了,好不好的,你这风头出的还不够么?好么,谁家的女孩儿有你能啊,能上了顺天府的大堂!哎呦哟,叫我说,若是别人家的姑娘,遭了那等事儿,瞒着还来不及呢。你倒是好,闹的人尽皆知,倒是有了什么好处?反倒是连累了你的姐姐妹妹们!得了,知道你不爱听,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回来了就好,你先回去,回头老太太还有话要与你说呢。”

    一眼瞧见了跟着方进门的那车东西,顿时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了贪婪之色,“这东西哪里来的?”

    又一拍手,“我知道了,可是国公府送来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赵氏一边说着,一边就上前去,伸手从车上抓了一只盒子,打开一看,是雪雪白的上好燕盏。

    “哎呦,这个可是好东西啊!”赵氏早年间也是出身大家,自然也是有些见识的,现如今的刻薄尖酸也只是因为近二十年的荒凉生活所致。当然,这荒凉生活,也是相对而言。当年长兴侯府获罪出京,因祖上的铁券丹书,其实并未受到太多苛刻,至少家人都还在,还能带着几个忠仆。只不过,比起从前的花团锦簇是差远了。

    “瞧瞧,是上好的雪燕盏吧?”

    那燕盏颜色雪白透亮,乃是燕盏中品相最好的雪燕盏。与血燕盏同名不同字,虽然京城里很多人家都更推崇后者,认为血燕盏更加滋补些,凌妙先也这样认为。后来跟着苏季学了医,才知道真真儿地计较起来,血燕窝还不如平常的燕窝呢。也不过是因为本朝的太祖皇后喜欢,才逐渐被人推崇起来。

    不过雪燕窝,便不一样了,那是真正的上等佳品。凌妙手里这些,还是凌颢给了顾琬,顾琬心疼儿女,一分两份儿,给了凌肃和她的。

    “也是巧了,你三祖母这两天正上火呢!这燕窝最是滋阴润肺的,这就给她老人家炖上去!”

    说着便将盒子往怀里头揣。

    方原本没有想理会她,不想这个赵氏得寸进尺,最头上刻薄不说,竟然这样公然就抢东西了!

    若是自己的,方并不在意。但是这些都是凌妙送来的,是那一份儿的心意,方怎么可能叫别人糟蹋了?当下就冷了脸,沉声道:“大伯母果然孝顺。不过,这东西不是我的,请恕我不能如您这般有孝心了。”

    劈手夺过了盒子放了回去。

    赵氏一怔,没想到之前一直柔柔弱弱的方会突然发作,一张圆胖的脸上顿时就变了颜色。

    “清云姑娘,我怕吵。”

    方随口道,自己转身就往里边走去。

    清云眼中晕出了笑意,轻快地上前在赵氏身上点了点。赵氏便惊恐地发现,自己张着嘴,声音却只能到喉咙,丝毫不能发出来了。

    她心里头害怕极了,还以为是眼前这个美貌的丫鬟给自己施了什么法,站在那里急的转圈,又抓住了小丫鬟的肩膀干张嘴不出声,小丫鬟也怕啊,大叫一声就跑了。

    清云整了赵氏一把,见她这般模样又觉得好笑,看了片刻笑话,这才带人将东西送回了方的小院儿。

    “叫你们看笑话了。”

    方的院子不大,正房一明两暗,虽然也有耳房厢房,然而终究是逼仄了些。

    这里曾经是敕造的公府,哪怕方家再败落,皇帝没有收回去,除了侯爵的规制撤去了,依旧是排场轩朗的。

    然而作为这座宅子的主人,却被挤到了这样一个哪怕到了夏天里依旧有些萧瑟的小院子里,不但清云顿时柳眉倒竖,就是好脾气的木槿,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表姑娘,不是奴婢多嘴,这里……也太冷清了。”木槿快步走进了屋子,又转身出来,“屋子里有些暗,想来是不利于调养的。”

    方举步上了台阶,“没关系,过几日便不住在这里了。这几天,还要委屈你们两个了。”

    木槿和清云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进去了。方上京的时候,只带着一个小丫鬟,才十岁出头的模样,除了端水倒水,基本也抵不了什么大用,方平时也不用她。

    只自己走到了水盆边儿洗了手,方回头对清云两个笑道,“从前在家里,一应事情我都是自己动手的。如今这样,你们别笑话。”

    喊了小丫头进来,叫她将清云二人的被褥送到厢房去。方自己要沏茶,木槿哪里能让她动手,“让奴婢来吧。”

    凌妙遣了木槿过来,原本就是让她先照顾方的。木槿没有沏茶,只是倒了温水,“温水养人,方姑娘这段日子先勿要饮茶吧。”

    方接了过来,尚未放到嘴边,外头就有一阵嘈杂脚步声闯了进来这小院子外头,也并没有什么人,自然是让人长枪直入。

    “丫头!”

    却是那位三房的老太太,带着好几个儿媳妇女儿孙女的来了。她身边,是泪流满面,却半分哭声也出来的赵氏。

    和赵氏圆圆的脸不同,三老太太看上去消瘦很多,肉皮儿黑黄,一双三角眼,眼皮有些松弛了,耷拉着。她穿了一件儿老红色对襟大袖袄,底下驼金色马面裙,手里头拄着一根乌漆嘛黑的拐杖,一副老封君的模样。

    “丫头!”

    见到自己进来了,方还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喝水,这三老太太不禁大怒起来。她的脸上本来就没多少肉,嘴角两侧的法令纹随着她的脸色变化深深地陷了进去,更加带出三分蛮横。

    “这就是你的规矩吗?”

    方缓缓地喝了一口水,才放下了杯子,才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三祖母。”

    “好哇,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祖母吗?”三老太太冷笑,“我可是不敢当你这一句祖母!我且问你,你大伯母怎么你了,叫你整治成了这样儿?”

    她一把扯过了赵氏。分明看着瘦小枯干的一个人,没想到力气却是不小,赵氏那样的丰润,竟被她一拉之下,接连就踉跄了两步。

    猛然被人扯到了人前,张着嘴,嘴角还带着些涎水的赵氏又是气又是窘,若不是时候不对,简直都要哭了。

    “祖母说哪里话?”方正色道,“大伯母虽然是长辈,可也没有长辈见了晚辈的好东西,便不分场合开口就要的啊!我不应声,她竟要直接下**了,我也是为了她的名声好,真的被她把东西拿走了,往后传出去,可怎么被人说呢?当然,我是不在意名声的,三祖母您在意儿媳妇的名声吗?”

    饶是三老太太经历不少,也自觉没有见过这般颠倒是非的人!

    “这么说,她如今便成了这个样子,我还得感激你了?”三老太太被方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也不看看你配也不配!”

    方沉了脸,微微眯起眼睛。她本就生了一双极为凌厉的凤眼,这一眯起来,整个儿人突然就变了气势,周身仿佛萦绕了一层寒霜。

    “三祖母,还请慎言。自从你们进了京,一直是住我吃我用我,难道不该心怀感激吗?”

    “呸!”

    三老太太身后冲出一个俏丽的粉红色身影,指着方大声道:“你的?我却要问问了,叔父没有子嗣,这里头的东西原就该是族里的!你不过是个会外嫁的女儿,哪里就变成了你的?好不要脸!”

    说话这个女孩儿长眉杏眼,眉目含煞,正是方成和赵氏的**方妍。她见到母亲这般狼狈的模样早就气坏了,怒火朝天地往方跟前冲,清云挡在了方身前。

    “你是哪里的奴才?滚开!”

    方妍也是边城出生长大的,虽然她出生的时候方家已经大不如前,然而方成和赵氏儿子不少,独独就只这一个老来女,自幼也是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哪怕流放时候条件很是艰苦,方妍还是能有个小丫鬟使唤的。

    论起来,方还是方妍的堂姐,一条藤上传下来的。

    方家女都生得貌美,方妍也不例外。她雪肤樱唇,眉目比方更加精致,小姐的性子也更冲一些。只是可惜,许是赵氏怀着她的时候年纪大了,吃的那些好东西都长在了方妍的脸上,脑子却是没有长的。

    这丫头嫉妒心甚重,只看到了堂姐方娇娇地站在那里,挡在她前边的女孩儿看上去十七八岁,明明是侍女的打扮,却偏偏那样冷艳,叫人移不开眼去,心里不禁如百爪挠心。

    借着火气,便要给清云一些颜色看。

    “滚开!”方妍抬脚就往清云身上踢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方妍既是**,又出生在方家最艰难的时候,故而无论方成还是赵氏,对她都格外的宠爱。等她长大了一些,便能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便是三老太太,也存了一番心思,对她也是千依百顺的。故而方妍的性情极为跋扈蛮横。

    不过,在清云面前,可还容不得她来叫嚣的。

    只一侧身一伸手,便将方妍抓在手里提了起来,随手往前一送,方妍惊叫着被扔了出去,摔倒在地上。清云这一下自觉没有用力,但是方妍还是哭了起来。

    三老太太勃然大怒,“这是谁家的丫头,竟是这般的不知上下尊卑!”

    又喝命,“叫阿忠带人来,把这两个眼生的丫头捆了扔到柴房里。这等敢和主子动手的奴才,先饿上几天,水米都不许给,看可还嚣张不嚣张了!”

    她虽然疾言厉色,不过倒是没有人应。这侯府里三房虽然说作威作福的有一阵子了,但是仆人大多还是方她们带来的。三房的人说话,不大管用。

    “三祖母,这是我表哥送给表嫂的护卫,曾在军中行走,身上也是有官职的。”方细声细气地说道,“咱们家,如今可是白身。”

    言下之意,您这岁数一大把的,见了女官,也得行礼呀!

    清云手里抱着长剑,懒懒地倚在一棵花树上,下巴抬了抬,“我虽然只是从六品振威校尉,好歹也是朝廷封赏。这位老人家,本官怜老惜贫,没想着叫你们行礼。你有多大的胆子,口出狂言要捆了朝廷命官?”

    三老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大半辈子不过都是个困在后宅里的妇人,见了最多的无非就是妻妾争宠,子女争锋等,哪里会知道,女子,竟然也能够当将军呢(老太太没见识,以为军中的官都是将军)。

    不过她有另外个好处,脸皮厚实,,变脸极快。当下怒气冲天就化作了眉开眼笑,“原来竟是一位女将军么?真是失敬了!只我大胆子说一句,将军这也不能怪罪老妇人,哪里能够想到,您这娇花软玉一样的人物,竟还能上战场杀敌呀!”

    饶是清云跟着萧离,素来也是个冷然的性子,听得这一番话,也不禁抽了抽嘴角。不为别的,太不要脸了!

    三老太太赔笑,,“女将军啊,您看我那儿媳妇……”

    她指了指赵氏,忍着心疼没理会摔得满脸土的孙女,求道:“我这媳妇粗鄙,没什么见识,嘴头子又不好,不过老身敢担保,她没什么坏心思,不知将军能否饶了她?”

    她也不傻,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赵氏这模样肯定是这位神通广大的女将军给整的。

    这还真是会顺着杆子爬,怪不得能够鸠占鹊巢,将人家方家真正的主人挤兑到了这么个小院子里来呢。

    “等到晚间自然会好。”

    三老太太心下不满,但眼下有这么个凶悍的女人在,她也不敢多说别的了,索性也不再自讨没趣,叫人把赵氏和方妍扶起来,唉声叹气地走了。

    清云和木槿帮着方收拾了东西,又去整理了自己住的厢房。方笑道:“去找凌姐姐一次,倒是找了两个好帮手来。”

    木槿年纪大些,行事稳重,心思细。开始知道了方被辱的事情后,便为这位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姑娘大感可惜。如今知道她竟因那一次有了身孕,却又不要那胎儿,更是觉得惊骇不已。不过她向来不问不说话,也是着实心疼方的遭遇,当下就整理了些东西去给方炖补汤。

    到了晚间,三老太太又上门了,同来的还有方成兄弟三人,以及二太太吴氏,三太太李氏。

    他们的来意,方心知肚明。

    “我的儿,你从小就是个叫人心疼的孩子,你娘走得早。这回你父亲带你上京,为你祖母扶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在京城里为你看个人家。咱们方家虽然败落了,可亲故还有几家的。再说,你还有两个在王府的表兄,咱们还以为,好歹你是个前程远大的,能提携一下家里头。谁能想到,老天爷没长眼,竟叫你碰上了那样的畜生呢!”

    三老太太擦了擦眼角,又骂道:“真真是好人没好报,你父亲那么好的人,就那么走了。没人性的畜生,活该叫他断子绝孙!”

    “娘!”方成老脸上有些尴尬。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骂人来着。

    “哦哦,看我,把正事儿都忘了!”三老太太连忙说道,特特去抓住了方的手,“可话又说回来了,咱们女人哪,这命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谁家的姑娘但凡名节上有半点儿的不好,轻些的也是送到家庙里去。若是讲究些的人家,那就得叫人没了,以免拖累了家族的名声呢。你知道理国公府吗?现下不如从前了,我小时候那会儿,他们家里有一房,后娘心狠,想要毁了元配留下的长女,,借着上香的机会买通了匪人去劫持那小姐。谁知道,竟然劫错了,把那后娘生的小姐劫走了!虽然第三天就找了回来,可是为了一家子名声着想,那小姐的亲爹哪,拿着弓亲手绞死了自己的女儿!”

    她捂住了心口,“如今想起来,那小姐也不过才十三四吧,据说是死的时候连眼都不闭上呢!”

    方垂眸,没言语。

    “我知道你性子强,不爱听这个。可话,我还是得说。谁让你得叫我一声三祖母呢,你的事儿我不能看着不管。”

    三老太太东拉西扯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

    “顾家那边昨日请了官媒来提亲,你为何不应呢?”三老太太想到了顾家那边许下的好处,心头就一阵发热,暗下决心,必须要促成了这门亲事。

    “是那顾家的小子对不住咱们家,可你被他破了身子也是事实了。如今又怀了他的孩子,不嫁他还嫁谁去?”

    她苦口婆心,“你这般的品貌,从前有侯府的名头,还能护得住你。眼下家里已经是白身,谁还能护住你不成?外头早就传遍了,说你的种种,那话就别提多难听了。你要是想着往后再找个可心的亲事,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京城里,必是不行的。莫不是你还要回咱们之前待的地方去?”

    她说的口干舌燥,也不见方回应一句,不免有些火气了,给两个儿媳妇使了个眼色。

    二太太吴氏当下便接过了话茬,“是啊儿,你别当我们这是在逼你。顾家那小子办的事儿,我们都恨得牙根痒痒。可有什么法子呢?官府已经判了他流放,听说那位萧王爷又伤了他的……这就不说了。顾家那边递了话过来,只要你肯嫁进去,那就是二房的大少奶奶,往后啊,二房的家当岂不都是你的?”

    她又往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道:“我听说了,国公爷最看重的就是二房了,且顾二老爷还有个亲妹子,如今是平南侯夫人。你想想,这样的人家,便是从前咱们家里显赫的时候,也能说句门当户对了。你嫁过去,再生个哥儿,他们还不得把你当做祖宗一样的供着?”

    方终于抬起了头。

    灯光下,她的眼睛如星璀璨,似笑非笑。

    “把我当祖宗供着?”她好笑道,“是做成了木牌吧?”

    吴氏蹙眉,“哪里就至于了?先前顾家公子,也是一时醉酒糊涂了。不是我说,若你当时表明身份,他还有这个胆子吗?平白地惹下这么个仇家,才回京呢!”

    言语之间竟然有些怪凌妙的意思。

    “无论如何,儿你不能这么任性。我听说官媒是被你赶出去的?这不成。你已经是残败之躯,有人肯要,便不要管好歹了。何况人顾家也不是真就非你不可,不过是为了子孙计罢了不是我做婶子的吓唬你,人若是翻脸不要你,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不好找,外放的官儿里有的是想要去攀附国公府的呢!到时候,从顾家大房过继个儿子,也不算绝后。只是那时候你,又上哪里哭去呢?”

    吴氏和赵氏一样,惯于奉承三老太太,以图从老太太手里头抠点儿好东西出来。相对于赵氏的自作聪明,吴氏还是有几分心机的。她很是善于抓住人的弱点去游说,若是换个平常的女子,听了她那一番话,恐怕都会动心。

    可惜,方是个特殊的。

    “二嫂,话也不能这么说。”方三老爷从前和方良关系不错,很是不赞同吴氏的话,“顾家,和咱们家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怎么能叫姐儿嫁到顾家去?”

    李氏性格懦弱,偷偷扯了扯三老爷的袖子。

    三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小儿子,瓮声瓮气,“是有仇,可话要两说着。人国公府的公子什么美人没见过?就非得见了她便糊涂至此?要不是她跑出去抛头露面的,别人就醉死了,也不能有这事儿!所以说,都有错处!再说人家顾公子被判了流放,又残了,多少罪孽不能抵?她进门去,顾公子就得出京了,谁也见不着谁,白担个夫妻名分罢了。生个孩子,白得一份家当,有什么不好?”

    “三祖母婶子的话,恕我不能听。便是长辈,也没有逼着人去嫁给杀父仇人的!天晚了,你们走吧!”

    方淡淡道,端起了茶盏。

    清云上前一步,手里握着长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老太太不敢招惹一脸杀气的清云,只得起身,终究不甘心,苦口婆心道:“你也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不会有什么孩子。”方眼皮儿都没抬,“过几日,我会找人替我落胎。”

    “什么!”三老太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也是你的骨肉呀!”

    顾家想叫方过门,无非就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那块儿肉。万一方真的不要这孩子,顾家那边可怎么交代啊!

    三老太太不想跟方多说了,匆匆带人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又安排了二老爷匆匆出府。

    次日一早,顾家的一行人,便来到了方家的大门口。

第二百三十七章

    来到了方家门口的,是一群女眷。

    周老姨娘打头儿,顾二夫人跟随,后边一溜儿的老婆子小丫鬟。

    要说周老姨娘也还罢了,顾二夫人姚氏,恨方入骨,在她眼里,方就是害了她儿子的罪魁祸首。正如前边三老太太和李氏等人所说,若不是你方抛头露面跑到了外头,又怎么会出那一场祸事?

    这姚氏恨不能叫方一时就去死,哪里愿意就叫儿子娶她进门?

    可是,不娶也不行啊!

    儿子没了那东西,就算能娶个外地小官或是乡绅家的女儿,孩子怎么办?难道真的去跟大房那边儿过继?不说顾君辞如今也还没成亲,便是成了亲有了子嗣,且不说大房愿不愿意过继,就算周老姨娘这里,就得生生呕出血来!

    那不是等于和斗了大半辈子的嫡出一脉低头?

    就算是姚氏自己,也更愿意有个亲孙儿。

    “不过是个没了娘家的丫头,到时候去母留子便是。”这是丈夫劝她的时候所说。

    顾二夫人想了一想倒也是,女人生孩子就是进鬼门关,想动个手脚容易得很。所以,她捏着鼻子认了,打算放低姿态来求娶方。没想到,方那个丫头居然将官媒骂了出来!更叫她恼火的是,昨儿晚上方家人送了话来,说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想打掉孩子!

    那怎么行?那孩子也是顾家的,方凭什么自己打掉?

    顾二夫人生怕自己的孙子就这么没了,急的不行,当时就想来方家,被顾如柏劝住了。顾如柏想了这个主意,于是这一早起来,便带着周老姨娘过来了。

    到了方家的门口,自然是不得入。姚氏咬了咬牙,和周老姨娘就这么跪在了方家的门口!

    跟着她们来的婆子丫鬟,自然也都跪了下去,十几口子人,乌压压的也有一片了。

    方家的宅子,原本就是国公府邸,后来的侯府。周围,也都是勋爵官宦人家。现下正是早上,男人们都上了早朝,看看时候也是要下朝了,另有各府各门的菜蔬采买等开始从角门处进进出出。街道上,人是不少的。

    姚氏等一群女眷这一跪,便叫许多的人看到了其中的八卦,忍不住纷纷聚拢上来。

    也是等着这个机会,人多了,姚氏才开口。她扯着脖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声喊道:“方小姐,是我那畜生对不住小姐,对不住故去的方侯!可我也求求你,看在从前两家尚有走动的情分上,留我儿一条血脉吧!”

    说着就一扶身边的周老姨娘,“卿儿的祖母亦是在此,方姑娘,我知你怜老惜贫,你出来看一眼,看一眼哪!你来看看这样大年纪的老太太,跪求到你的门前了!方姑娘,我给你磕头,只求你留我儿一条根了!”

    周老姨娘适时地哀嚎了一声,跪在门口的身子摇摇欲坠。她年轻时候便生得婀娜婉转,莲花儿手段使得驾轻就熟,不然也不能勾引着顾栩对嫡妻忽视不理。哪怕是老了,莲花也依旧是带了褶儿的莲花,做派还在。

    这人哪,总有一种无用的同情心。且这种同情心,会在某些时候毫无道理地偏向看着更加可怜的那些人。

    眼见一位老人家在方家门口跪着哭到了晕厥,饶是知道方顾两家官司的人,也不禁要在心里诟病一声,方着实有些强势的过分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姚氏朦胧的泪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又紧紧抿住了嘴唇。

    方家的大门,闭着。

    姚氏看着那两扇黑漆大门,心下一横,咚咚咚地就磕起了头来。边磕头,边凄厉大喊着方姑娘,只如杜鹃啼血,听了叫人莫名心酸。

    大门外姚氏婆媳晕的晕叫的叫,大门内,方家的人里,除了方外也都慌了神。

    三老太太等人都站在了大门里头,急的团团转。有个小丫头急匆匆从里头跑出来,已经能说话的赵氏一把抓住了她,急切问道:“如何?”

    “大姑娘没理会!”

    赵氏倒吸一口冷气,看向三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

    “孽障,孽障啊!”三老太太手里的拐杖重重点在了地上,痛心疾首,“方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孽障!”

    逼急了顾家,他们一家子还哪里能在京城里立足呢?

    “母亲,我倒是有个法子。”

    一旁的李氏眼角轻轻一撇赵氏,心下讥讽,赵氏不过是占了长媳的便宜罢了,别以为当初撺掇着方那丫头过继六郎的事儿她不知道!空有野心没有半分成算,打量着谁都是傻子呢!殊不知最大的蠢货就是她自己!

    三老太太连忙问小儿媳妇端的。

    “我想着,自古以来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氏擦了擦眼角,唇瓣却是弯了起来,“妹妹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她的终身,自然是族中做主的。”

    方家一族,还有谁呢?

    无非就是三房的这些人罢了。

    “这不大好吧?”二太太吴氏连忙道,“不是我泼弟妹的冷水,大姑娘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她昨晚的激烈弟妹也看到了,若咱们真的给她应下顾家的婚事,只怕她不会轻易答应。”

    方性格偏激悍烈,绝不是平常女子的逆来顺受。真逼急了她,恐怕会有一场大闹。到时候,亲事不一定能成,方家满门还得落个逼迫孤女的名声,何必呢?

    况且,逼着女孩儿嫁给杀父仇人,人干事么?

    便是普通的宗族也没有这么干的,何况还是未出五服的至亲?

    和三老太太赵氏李氏不同,吴氏有着自己的打算。如今皇帝已经赦了方家大罪,虽然爵位也没了,但是她的两个儿子,这些年文章都没有落下,往后未尝不能从科举上再晋身,名声上可是不能落下半点的瑕疵。因此,虽然有私心,吴氏还是帮了方说话的。

    不过,她的话在三老太太等人看来,就是废话。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吴氏,三老太太斥道:“我看你弟妹说的就很对!丫头是方家人,自然就要听方家的!她名声已经毁了,难得顾家肯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要她,这也算是最好的路子了。你想不明白,就少说两句话!”

    呵斥了一番,吴氏面上紫胀,咬着嘴唇退了两步,不再说话了。

    李氏掩饰起了自己的得意,过去扶住了三老太太,“母亲,不若,咱们开门出去把人请进来商议?这在大门口的,总不是个事儿啊!”

    “很对很对,没的叫人看热闹呢!”三老太太连连点头,命人开了大门。

    门外,姚氏嚎的正欢,就见大门打开了,几个妇人拥着一个老太太出来,顿时就止了悲声,却依旧泪流满面,只哀声道:“方姑娘呢?我知道方姑娘恨我儿至深,然事已至此,我儿也得了那样的教训,不日便要流放出京。方姑娘便有天大的仇恨,也该放下了吧?孩儿无辜,还请方姑娘留下那无辜胎儿一条命吧!”

    说着又要磕头。

    三老太太连忙示意李氏过去扶起来。

    李氏点头,过去伸手要扶姚氏,嘴里只劝道:“夫人有话,先请起来说吧。眼下这个样子,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呢?”

    “不!”姚氏摇头,任由李氏如何劝,只不肯起来,声声泣血,只哀求方出来,嫁给她的儿子。

    周老姨娘也醒了过来,放声大哭。

    “这……”李氏没了主意,回头看三老太太。

    三老太太便说道:“两位夫人请起来,两家婚事,便是你们有意,也要好生商议。这般的做派,难道是要逼婚不成?”

    她心里头也有火气了,就这么一会儿,大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叫人看着什么意思?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三老太太话一出口,立时就被姚氏抓住了,满眼迸出了狂喜,“这样说,这门亲事你们同意了?”

    “唉……你们先起来再说。”三老太太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口气,端足了架子。她得叫人知道,哪怕是要将方嫁给顾家,也不是他们的本意,完全是顾家逼迫。这,也好歹是不能叫人诟病的意思了。

    “按说这事情,该由着我那个可怜的孙女的父母做主。只是她命苦,小小年纪失怙失恃的,让人心疼得很。说不得,好歹叫我一声祖母,我想着,还是能够说句话的。”

    姚氏连忙擦了擦眼角泪水,在旁人的低声劝说下站了起来,“这位老太太深明大义!我知道我那畜生行事太过,哪怕是方姑娘一剑了结了他,我亦是不敢怨恨的。如今,只是想着方姑娘腹中已经有了顾家的骨肉,她年轻轻的小姑娘,往后又该如何呢?因此才大胆子厚着脸皮来求姑娘下嫁。若能得府上应允了亲事,往后,我必将方姑娘当做自己的女儿疼爱的!”

    她回头,问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周老姨娘,“母亲,您也说句话!”

    “对对,肯定将她供起来!”周老姨娘一家子往上追述三代,都是当奴才的,见识有限得很。小意奉承男人有的是手段,大庭广众之下说话,就有点儿没底气了,只顺着姚氏的话说。

    不过说完了以后,又想起了那可怜的,被阉了的孙子。不但人被阉了,还得忍着恶心来求那个害他被阉的女人嫁进他们家,这,这事儿多憋屈啊!不禁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是有韵味。年轻的时候,她就已经掌握了一个绝技,哭得梨花带雨,要声儿有声儿,要泪水有泪水,但是脸上妆容半点儿不带花的,别提多惹人怜惜了。且她容貌是当真出挑,不然也不能生出京城第一美人的顾臻臻来。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是老姨娘了,没了楚楚动人的风韵,哭起来却还是同样的做派,不但围观的人里头但凡聪明些的都暗暗发笑,就连站在门口的三老太太等人都皱起了眉头这顾家二夫人口口声声叫母亲,按说不该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呀!莫非……想起了顾二乃是妾室庶出,三老太太明白了,感情来的老太太不是国公府的夫人,只是个姨娘!

    不过这也不妨碍什么,三老太太只微笑点头,“这位老人家说的也是。不过婚姻乃是大事,便有商量,也该私下里来。二位夫人,不如进府一叙吧。”

    姚氏看了一眼周老姨娘,暗地里咬了咬牙,“老夫人可是应下了?”

    她就是要在大门口,当着许多人的面得一句准话!

    父母没有了,族中长辈完全有权利做主晚辈的婚事!只要众目睽睽之下方家有人点头,那方不想嫁也得嫁!

    三老太太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一个轻柔,却又带了几分阴森的声音冷笑道:“我看谁敢应?”

    她一句话憋在了喉咙里,险些憋过气去。

    一回头,就看到重孝裹身的方,正俏生生站在身后。方的后边,便是那位手里总是握着一把长剑的冷艳女将军!

    “哎呀儿你怎么出来了?”李氏反应最快,连忙提着裙摆挡在了方面前,嘴里关切,眼神却闪烁不已,“虽然说这事情和你相干,却也没有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出面的道理呀!你快回去,这里有你祖母和我们呢!你放心,必然不会叫你吃亏的!”

    方看了看李氏,嘴角处噙起一抹冷意。

    这个李氏,从前总是自诩书香门第出身,张口礼闭口义,眼前这样见利忘义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不劳费心。”方冷声道,只缓步走到了大门外,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台阶下的姚氏等人。

    她一出现,围观的人便都愣住了,议论声也低了下去。

    不是为了别的,着实是此时的方,太过叫人惊艳且惊讶。

    淡极始知花更艳。方正在父亲的热孝之中,身上一袭雪白的棉布孝服,没有半点儿的绣饰,就是纯白。头上青丝如瀑,没有挽起发髻,只是用一根白色的头绳松松束在了一起,鬓角处一朵小小的白色绒花。

    浑身上下,脂粉不施,妆饰不佩,却又有一种叫人别不开眼去冷极艳极。

    她的眼睛看着顾家的女眷,没有半分的波澜,就如同看一群并不存在的死人。

    “方,方姑娘……”饶是姚氏下定了决心要逼方下嫁,此刻见了如冰似雪般的方,却也不禁心下生出几分惧意来。强忍着心头的乱跳,“本不敢来求姑娘,只是……”

    “只是有人将我有孕的消息卖了给你们,你们自以为顾卿辞那个阉人有了后了,便来了,对不对?”方的声音也没有半分的热度,语调平平,但是听在人的耳朵中,却是无端端就渗出了几分的凉意。

    尤其是三老太太婆媳几个,都是面色巨变。

    方转头,目光在那三老太太等人脸上掠过,没有停留。

    “你们以为,我被你们挤到了一个小院子里,便万事不知么?”她嘴角泛起一丝弧度,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漾起了些许讥讽,“可惜打错了主意。”

    后边这一句,声音很轻,只有三老太太等人听见了。

    几个人都是心下吃惊,这方,要做什么?

    “儿啊,你这是什么话?”三老太太先回过神来,“自从你父亲走了以后,你这孩子处处叫人不放心。我们也是怕你一时就想不开了,才叫人看着你的。你要是误会了,可是没良心了!”

    “是啊大姑娘,你可万不能冤枉我们!”赵氏连忙顺着婆婆的话说道。

    李氏犹豫了一下,“我们也确实是为了姑娘着想。”

    方冷笑,“那我还得多谢了。不过我方素来是野草一棵,我的命还没那么容易就折了。几房人原本就是分了家的,为了我父亲的丧事,我容你们住了下来,却容不得你们插手我的亲事了。”

    “你什么意思?”李氏惊叫。

    方,要把他们赶出方家去?

    “三婶子素有聪慧之名,听不懂吗?”方淡淡道,“那我就把话说明,今日日落之前,你们三房的人都给我滚出我的家!我不需要你们这种逼着我在重孝期间嫁给杀父之仇的家人!”

    “至于你们……”

    她清冷艳绝的眉眼扫过了姚氏等人,眼睛里逐渐染上了血色,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不知道谁给了你们这样大的脸面,竟然敢逼婚到了我的家门口来。我只有一句话,想让我嫁给顾卿辞那个畜生,给他生儿子,你们做梦!”

    “不,方姑娘,你不能这样的狠心啊!”姚氏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泪水滚滚落下,“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愿意听,既然你不愿意进门,我也不敢勉强姑娘。只是求姑娘,留下可怜的胎儿吧!那孩子无辜,不但是卿辞的骨血,也是你的孩子啊!女人,哪里有舍得落胎的狠心人啊?”

    方眉眼低垂了下去,底下低低的议论声充斥在耳畔。

    她觉得好笑,竟然还真有人觉得她太过心狠。只是凭什么呢?

    “方家妹妹不会要那个孽种。”突兀之间,有一道清亮坚定的声音传来。方抬起眼帘,便看到了明媚的阳光下,一位明丽绝伦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少女正从一辆车上走下来。正是凌妙。

    凌妙本是来探望方,却不想看到顾家人正在逼迫方,不由大怒。这些人,难道就当方是个没有人撑腰的?

    “那种畜生配留下子嗣吗?”凌妙走过姚氏等人身边停下,看着姚氏吃惊地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优雅地和这位名义上的二舅母打了个招呼。

    “呸!”

第二百三十九章

    姚氏被凌妙一口呸在了脸上,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凌妙已经走到了方跟前,方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暖意,“凌姐姐。”

    “你没事吧?”见方面色有些苍白,凌妙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入手也是冰凉,不由得担心的问道。

    方摇了摇头,“没事。”

    “妙姐儿!”回过神来的姚氏尖叫起来,“我是你的舅母,你就这样对待长辈吗!”

    凌妙回过头轻笑:“夫人自称我的长辈?却不知,我与你有和关系?”

    顾琬都已经跟英国公府断了关系,一个庶出的舅舅的妻子,难道还想凭借着身份来压她?

    对凌妙,姚氏也是恨得不行的。当初她的两个侄女,姚碧莲和姚碧荷,都是京城里很有些美名的女孩儿了。

    如果不是春猎时候和凌妙冲突了,事后被翊郡王教训,又被许多的人传说品恶行劣,凭借那姐妹俩的容貌,恐怕早就进宫服侍皇帝了。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呢?

    姚氏向来钟爱那对姐妹花儿侄女,见到凌妙便想到了曾经花朵儿似的姐妹俩,心头剧痛,看向凌妙的眼神就越发阴郁。

    “好一个没有关系。”姚氏冷笑,她虽然不聪明,但是她有她的小智慧。“姑娘如今身份高了,毕竟是未来的王妃娘娘,我们又算是那根藤上的人呢。便是我们顾家的姑奶奶,也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姑爷位高权重的,谁敢去轻易攀附?罢了罢了,算我有眼无珠的,居然还想着亲戚之间能够彼此帮衬,原也不过是痴心妄想了。我怎么一时就忘了,伤了我儿的,不正是姑娘的夫婿吗?”

    顾卿辞的孽根是萧离一剑砍下,姚氏睚眦欲裂,恨不能就此在凌妙身上咬下一块儿肉来,也叫萧离尝尝什么是刻骨之痛。

    若她只是和凌妙恶言相向,凌妙兴许只笑笑就过去了,但是她话里话外扯上了顾琬和萧离,这就叫她不能忍了。两道英气的眉毛一轩,回转身体子就要说话,却被方抓住了腕子摇了摇头,示意凌妙不要开口。

    方是个很通透的人,今日凌妙过来,必然是为了她。不管怎么说,顾家是凌妙的母族,哪怕定北侯夫人已经和他们断了关系,一旦冲突起来,更多人指责的也只会是凌妙。毕竟,这年头就讲究个“孝”字。无路如何,姚氏占着个长辈的名义。

    她不能叫凌妙搅进这趟浑水。

    “这话说的好笑。”方将凌妙挡在了身后,挑眉道,“凌姐姐是谁,定远侯夫人是谁,你们又是谁?”

    她嗤笑一声,“正如你所说,你倒是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是哪条藤上出来的呢?”

    “你!”

    姚氏本来就不擅长言辞,被方这么一问,更是乱了手脚。难道她能说,她是顾家庶出一脉的?自己打脸也不是这么个打法啊!

    “这可真是没有天理啊!”蓦然间周老姨娘一声哀嚎,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便是个姨娘,也是进门多年的,便是国公爷面前也有些体面呢。我为顾家生了儿女,莫非就不是凌丫头你的舅舅姨母了?忒也捧高踩低了些!”

    “你还知道自己只是个姨娘?”方口齿伶俐,狭长的眼角微微吊起,带着几分凌厉尖锐,说出的话来更是如刀子一般直插人心,“我还以为,你把自己当成了国公夫人呢!听听,刚才她叫你什么?”

    她素白的手指指向了姚氏,“一口一个母亲,呸!你拍着心口问问可当得起当不起!我方家离京二十年,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京城里庶出的子女能管个妾叫母亲了!”

    “如此嫡庶不分,可见国公府好教养!倒也是了,若非教养出众,如何就能养出了辱人清白杀人性命的禽兽不如的玩意儿来!”

    周老姨娘虽然出生便是奴婢,然而这么多年了着实没有受过什么苦楚。哪怕年老色衰后顾栩另有新宠,她仗着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依旧滋滋润润的。国公府后院里,除过顾老夫人外,周老姨娘赫然便是第一人。便是顾如柏姚氏顾臻臻等,私底下确实也是直接唤她母亲的。

    然而本朝嫡庶之分甚是严苛,有些宠妾灭妻的,关上门去,不叫传到外头,尚无人说什么。但是你一个做妾的,大街上就这么跑出来任由堂堂国公府二奶奶叫母亲,这是脑子有毛病么?现成的把柄往人手里送。

    这条街上也有两个御史的宅子,御史闻风奏事,连证据都不必要。御史府里的下人探头探脑的,连忙就记下了看见的,只等着自家主人下朝回来讲述一番,为主子的弹劾大业提供个大好的材料。

    周老姨娘颤巍巍地指着方,“你,你……”

    摇了摇身子,就要往后晕倒。

    方突然伸手,自凌妙头上拔下一根赤金镶珠簪,唇角泛起笑,“你敢晕倒在我家门前,我便替你通通人中!”

    人中!

    周老姨娘奇迹般的站稳了,看着方的眼神就如同见到了鬼一般。人中,她知道!

    当日国公爷寿辰,姚氏因与凌妙冲突,便晕了过去,被姚家的那个姨娘赵氏一簪子扎在了人中上,那个血流的哟!就现下,嘴唇上边还有个疤呢!

    不过她这么一站,围观的都明白了她方才是装的,不禁哄然大笑起来。还有那等看热闹不怕事情大的起哄喊道:“老夫人便晕上一晕,我等只不信这样一个小娘子敢下手!”

    方微微一笑,敛身福了福,“小女子确实不敢。”

    又端详了一下那根发簪,见簪头上的拇指大小的珠子圆润华美,宝光流转,轻声叹道:“不然,不是白白糟践了这么好的簪子?”

    周老姨娘和姚氏婆媳两个又气又急,她们本是来逼娶方的,这姓凌的丫头插一脚来做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索性心一横,也不在意别的了。就算不能叫方嫁入顾家,却也必须要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留下!

    想落胎?门也没有!

    周老夫人哭着打滚,姚氏捂脸哀泣跪倒,一个粗鄙一个怀柔,都在哭求方下嫁,留下顾家一条血脉。

    凌妙实在是为这两个人的无耻震惊了。

    想从前她去英国公府的时候,姚氏多矜持多尊贵呀,端着豪门贵妇的款儿,对着她母亲皮笑肉不笑的。那么个爱面子的,今日却为了儿子成了一副泼妇状,她是该说一声慈母仁心还是该骂她无耻之尤?

    日头已经升起来老高,上朝的官员勋贵都陆续归来。

    方家的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三老太太见状心中便是一喜,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刻意放大了声音,“儿啊,你素来是个良善心软的孩子。你看看眼前,如何能狠心不理会呢?你腹中已经有了顾家的骨肉,我看你还是……”

    话没说完,便被方蓦然回头看过来的眼神骇住了。

    方一反方才的清冷从容,眼中犹似要喷出火来。

    “我敬你是长辈,不想多加理会,没想到你到了如今还在为了一己私利来逼迫我!”她猛然上前两步,三老太太看着她那双发红的眼睛,吓得倒退了一步。

    李氏连忙挡在婆婆跟前,斥道:“丫头你要干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屁的长辈!”方突然说出了一句粗话,“真以为你们做的那些龌龊的勾当我半分不知道么?从进京的路上,你们婆媳几个就商量着怎么谋夺我父亲的爵位和家产,那些诛心之言,真想让我一句一句当众说出吗?我遭逢大难,我父更是被殴身死,你们没有半分的伤感我不怪你们,可你们不该在我父灵前大闹!更不该,为了狗屁的前程,跑去顾家卖好儿,甚至想要软禁我,灌我**,将我送到顾家去!昨日听闻我的狠话,便又着急了,我知道顾家给了你们好处,只是这好处想在我身上着落,瞎了你们的狗眼!忠叔!”

    她手一招,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仆忠叔出来了,“小姐。”

    “把这些人从府里给我扔出去!”

    “你敢!”

    “方,你疯了吗?”

    方纵声大笑,笑的眼泪都下来了,“我就是疯了,我疯了也是你们逼的!”

    她眉目一转,目光落在周老姨娘和姚氏身上,那二人收买三房的事情被方揭了出来,脸色已经是大变,正要悄悄退走,方哪里肯依?

    几步走下了台阶来到了婆媳两个面前,指着二人冷笑:“你们是不是觉得,你顾家势大,便能无所顾忌了?我告诉你们,打错了主意!”

    “你不过是顾家一个妾室奴婢,凭着几分狐媚手段得了男人的宠爱,便不知道自己身份了!你要作威作福,只管回到你的国公府里去,我家门口,还轮不到你来!”

    “至于你,顾二夫人,好个诰命夫人,好个豪门的贵妇!呸!想叫我给你那个禽兽不如的儿子生孩子?只等你女儿被人**了,你将她嫁与那畜生,我才服了你!”

    她一通大骂,骂的三房猪人和姚氏等狗血淋头,一时之间竟然接不上话。方明眸转动间,整个儿周身如同燃起一团烈焰,叫人不敢直视。

    她痛快了,冷笑一声,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瓣间狠狠吐出了两个字。

    “贱人!”

第二百四十章

    方突如其来的雷霆发作叫三老太太和姚氏等人都惊呆了,一句贱人更是叫这些素日里自诩高贵的夫人们满脸紫胀窘迫得无地自容。

    “也不过如此!”方挥挥手,叫忠叔把三房的人都清理出去,拉住凌妙的手说道,“凌姐姐,我们进去说话。”

    说毕,挽着凌妙的手一同走进了大门。

    大门口,三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方要做什么,怒而转身就想往里走,却被忠叔一步挡在了面前。

    “混账!”三老太太勃然大怒,“什么时候这家里连个规矩都没有了?一个奴才,也敢拦着我吗?”

    “三老太太。”

    忠叔似笑非笑,眼里说不出的讥讽,“您说的很对,我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不过,奴才也知道吃谁的饭,就对谁忠心。我们姑娘这段日子对你们这些长辈如何,府里的人有目共睹。你们说自己宅子狭小不好住,姑娘便容你们在府里住下。你们嫌弃别处衬不起你们的身份,定要住正房,姑娘也容了。你们说姑娘身上重孝,怕与你们这些长辈有冲撞,姑娘二话不说搬到了府里最小最偏的小院子里头,还要怎么样呢?我家三四辈子的人都在方家,我也是在先侯爷跟前活了这几十年,说句轻狂的话,见的人也是形形**,算不得少了。如你们这样大脸的,倒是头一次看见。”

    “反了反了!”三老太太被气得眼前发黑,几欲晕去,“这是方家,是方家!我如何住不得?方没了爹娘,这宅子就该是族中公产!难不成,她一个失了贞洁的小丫头,倒要霸占着偌大的家业吗?可着京城去说,也没这个道理!”

    赵氏也捂着脸泣道:“正是母亲的话了。先前我想着都是同族人,一家子的骨肉呢,叫六郎过继给大伯父,谁知道丫头半个字不吐!可知这丫头,心可太大了啊!”

    李氏没哭,只是用帕子轻轻擦拭眼角,态度如何一看便知。

    围观的众人尚未完全散去,又见到三老太太等人这般作态,都不由得心生愤怒。

    方家的事情,也确实有不少的人拿着方失节一事传笑。然而大地上同情她的人还是更多些那样一个柔弱女子,明明是为祖母扶灵进京,顺便为父亲看病,谁能料到发生了这些的事儿?可怜的小姑娘一个亲人都没了,听着方才的意思,还被族人逼迫嫁给杀父仇人,哪里还有天理呢?

    还有那个顾家的什么二太太,哦,你儿子把人家方小姐的父亲打死了,被人家表哥给阉了,还好意思上门来求娶人家姑娘?脸怎么那么大呢?这种杀父大仇,那是不死不休的,怎么顾家就非得这么心心念念娶了方小姐进门?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脑子活络一些的,已经开始想到,英国公府家大势大,何曾会在意一个还是一团血肉的胎儿?说不定这就是个幌子,打着子嗣的名义把方小姐抢到国公府里去折磨,甚至害死!

    啧啧,方小姐出嫁也好死了也好,这一栋大宅子可就归了那个老婆子一家了!

    哎呦呦,好歹毒的心哪!

    忠叔耳聪目明,听着底下人们的议论,心情大好。他相信,今天过后,三房和顾家那点儿龌龊的心思,会传遍了京城。至于他家小姐?

    他家小姐当然最是良善的了,若不是被逼嫁给杀父仇人这事儿实在不是人干的,惹恼了她,怎么会把族人赶出府去呢?

    外边的喧闹方已经听不见了,她领着凌妙来到了自己的住处,请凌妙坐了,亲自烹茶,端给凌妙,含笑道:“凌姐姐,家里没有好茶。这是我们之前住的地方盛产的一种冬竹叶,我趁着雪后踩下炒制而成的,你尝尝。”

    凌妙接过来看,里边茶汤不算清亮,颜色有些发绿,闻着倒是隐隐有一股子竹叶的清香。轻轻啜了一口,但觉唇齿留香。

    “好茶。”凌妙惊讶赞道,“便是平日里吃的雨前春茶,也不过如此了。”

    方坐在她的对面,喝温水,苦笑道:“边境苦寒,一家子的生计勉强能够维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听祖母和父亲说,刚到那里的时候,家里的人一个一个都不适应,每日里哭天抹泪的。渐渐地才好了。不过,往日里到底是膏粱锦绣过来的,便是落魄了,吃喝穿戴的也要有个讲究。父亲素喜饮茶,我便从他的藏书里找到了一个炒茶的古方,制成了这个竹叶茶。”

    她说话声音很好听,轻轻柔柔的,仿佛方才那个疾言厉色的少女,根本就不是她。

    凌妙听她对从前的事情娓娓道来,没有半分的抱怨,脸上反而还带着一丝的怀念,知道她的心事,等她说完了,才开口轻声劝道:“往事不可追。无论如何,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方眼圈忽然一红,低声道,“若是可能,我真想伴着祖母和父亲永永远远地待在边城。”

    那里虽然日子过得苦些,可好歹有亲人相伴。如今她回到了京城,见识了高门贵女的奢华生活,与贵为王爷的表兄相认了,然而祖母和父亲都不在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为何,她与凌妙这位未来的表嫂相见不过数次,却觉得眼前的人亲切极了。若还有人能够让自己依靠一下,让自己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大概也只有她了吧?

    凌妙无声叹息,将终于显出了几分脆弱的方抱住了,小声道:“想哭,你就哭一场吧。等哭过了,就会发现,一个人走下去,也并没有什么。”

    如她当年复生,得知满门被灭,兄长生死不知的时候,那种绝望不是别人一句轻描淡写的安慰能够抚平的。所以她会大恸之下跳下了山崖,若不是当时的萧离伸手相救,她或许早就是一缕孤魂了。

    然而从昏迷中醒来后她便发现,死,才是这世间最简单的事情。如何背负着过往活下去,才是最为艰难的。

    方靠在凌妙肩头痛快地哭了一场,许久后才止住了悲声,擦了擦眼泪。只是看到凌妙青色的绫绡袄已经湿了一大块,不由得面上讪讪,“我失态了。”

    “能得美人肩头一哭,我之幸也!”凌妙摇头晃脑地说道,伸手挑起了方的下巴,“是不是哪?”

    方没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啦,叫我看看你的脉。”凌妙示意方把手放在桌子上,细细把脉。

    “现下你最重要的便是要调养好身体。”凌妙叹气,“可惜我学医的时日尚短,若是我师父或者楚师兄在京城里,定然不会像我这般无用的。”

    提起来便觉得有气,正是用到苏季那老顽童的时候,偏生就不在!

    她长叹一声,双手支着下巴,不说话了。

    方的手不由自主地覆上了小腹,也沉默了。

    忠叔进来回话的时候,便看到打开的圆月窗下,两个年轻的姑娘相对而坐,却都是愁眉苦脸的。

    这是怎了?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也不进屋子,就站在游廊底下,对方回说已经将三房一大家子都赶了出去,外边顾家的人也灰溜溜走了。

    “竟是没费什么事。”方淡淡道。

    “哪儿啊,小姐你不知道,方才三老太太还要死要活的,一叠声喊着要撞在门口的狮子上头呢。”忠叔笑道,“大太太也是跟着要寻死觅活的,不过都没人理她们。她们越是闹得欢实,外头的人便越觉得小姐你才是可怜的苦主呢!”

    “我知道了。”方点头,转而看凌妙,“凌姐姐,本朝一直有女户,不知道京城里好办不好办?”

第二百四十一章

    “女户?”

    凌妙回过神来便明白了,方这是打算自立门户了。

    本朝女子若无亲人,可以立女户。不过,一般人家都很少让女子出面立户。

    “倒是没有什么不好办的。”凌妙想了一下才说道,“你决定好了吗?”

    方点头,“是。我想着,家里的基业已经败落了,唯有这座宅子算是父亲最后的一点儿念想。无论如何,我得保住了。”

    立了女户,她就是这一房当家做主的人。房子自然会落在她的名下,否则,恐怕早晚还是得被三房算计了去。不说别的,只一句父亲无子嗣,为香火着想,过继一个来,她恐就拦不住。

    “这件事情,恐怕还是要麻烦表哥和姐姐了。”

    她自己一人去办女户的事情,怕三房和顾家插手。若有表兄和凌家出面,便是轻而易举了。

    方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了一只小包袱,转身坐下打开,里头是一双绣工精致的鞋,上边绣着蝴蝶落花,又用米粒大小的珍珠当做花蕊缀在了上边,虽然不甚华贵,但是一看便知道是用了心的。

    “这是我给姐姐做的。”方推到凌妙面前,“姐姐别嫌我身上有重孝就好。”

    按说,父亲热孝期间,她不该做这些东西。但是,从知道了她在京城后,凌妙便对她帮衬良多。这里头,当然有二表哥萧离的情分在,但是严格说来,表哥和凌妙尚未成亲,人家帮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尤其,怕她一个女人多有不便,凌妙留下了自己的女护卫。者就叫方更为感动了。

    她早就想好生谢谢凌妙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她如今又有什么拿得出手?凌妙是侯门贵女,听说家资丰厚,又是未来的郡王妃,哪里会缺少什么东西呢?

    幸而方也不是那种矫情的女孩儿,思来想去,想着自己的绣工极好,都是祖母传了给她的,便给凌妙做了这双鞋。

    “虽没用什么好料子,胜在舒服些。”方含笑道。

    凌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京城的闺秀里,和她关系不错的不在少数。最好的,当然是岑媛和楚萱华。但是,不管是谁,都没有亲手为她做过针线大家似乎都不擅长这个,便是遇到彼此的生辰等,也都是珠翠簪环之类的,再不然干脆送绫罗绸缎的料子。方这双鞋不比那些华贵,但胜在心意了。

    “多谢你啦!”凌妙喜滋滋地将鞋子收了,“没想到妹妹的针线活这样出彩。我就不行,见了这些就头疼,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被我娘教训。”

    方掩唇,“侯夫人可擅长么?”

    “这个么……”凌妙竖起食指晃了晃,小小声地说道,“悄悄告诉你,她还不如我哪!”

    两个人低低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凌妙拍着胸口保证立女户的事情包在她的身上,看看天色不早了,才依依不舍与方告辞。又怕被扫地出门的三房不甘心来闹事,便又留下了四个女兵。

    方心下感激,却不在脸上带出来,送了凌妙出门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靠在了床头,才觉的心头里边暖意融融,似乎连身上的疲惫不适都淡去了。

    却说姚氏和周老姨娘走了这一遭,非但没有达成心愿,还将体面丢了个一干二净。被方指着鼻子那一通的臭骂,叫她们一时之间抬不起头来。

    方家三老太太能撒泼打滚地往石头上撞脑袋,姚氏却对自己狠不下那份儿心来,周老姨娘更是没什么见识,非但没有帮不上忙,更是骇得腿发软,还得靠姚氏撑扶着才能站稳。

    婆媳两个在围观人的哄笑和谩骂下掩面逃上了马车,哭哭啼啼就回了国公府。

    不过,马车进了国公府大门,姚氏与周老姨娘从仪门处下了车,就发现事情似乎是不大好。

    正有一群身强力壮的婆子,气势汹汹地站在仪门口,挡住了婆媳两个的去路。

    “你们这是做什么?”姚氏蹙眉,她直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了。“还不快快让开!”

    许是在方家丢了大脸,姚氏这会儿说话还是没什么底气的。

    “回大太太的话。”当头的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是奴婢们不懂得规矩,是老夫人那边有请姨娘。老夫人已经等候了许久,周姨娘,随奴婢们走吧。”

    周姨娘大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我不去!”

    “恐怕这个由不得姨娘了。”这婆子一摆头,身后立刻走出四个人高马大的婆子,便要上前扭了周姨娘回去复命。

    姚氏不禁大怒,“要造反吗?还不住手!”

    “弟妹好大的威风。”世子夫人柳氏从里边走出来,挽着端庄的圆髻,发间插戴着金玉珠翠,显得富丽又不失稳重。

    “母亲的话,叫我问问你们,是谁家的规矩,一个姨娘竟然敢私自出府?”

    姚氏目瞪口呆,周老姨娘的脸色也霎时变得惨白。

    不说高门贵府,便是一般的商户普通的百姓家,若有姬妾,那是绝对不允许私自出府的。周老姨娘年轻时候仗着宠爱,曾经与顾栩说过出府去逛一逛见见父母之类的事儿,饶是顾栩宠妾灭妻了些,大面上的规矩还是要的,非但没有应下周老姨娘,反而因怕她思亲,说好的去叫老夫人放了周家的身契的事情,也拖了下来。周老姨娘后悔不迭,自此没有敢提出府的事儿。若不是实在焦虑孙儿的子嗣大计,她也不敢就这么跟着姚氏出了门。本来,顾栩那里她是打了招呼的,只是失策了,没有在老夫人面前去过个明路,被人抓住了把柄,还有她的好儿?

    心下懊悔不已,周老姨娘更是不敢往正房去了,眼珠子转了转,身子往后一栽,眼睛上翻,就倒了下去。

    姚氏连忙去扶,一边回头骂道:“作了死的,若是姨娘有个三长两短,我看父亲饶了哪个!”

    她看上去疾言厉色,实则心中很是发虚。嫡母要发作姨娘,偏生找出来的理由是谁也驳不了的,如今她只盼着身边的机灵人赶紧去通知公公和丈夫。否则真被正房那边儿惩戒了姨娘,丈夫那里就得先责怪自己护卫不利。姚氏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儿子成了废人,丈夫虽然痛心,却不像她那样几乎要痛得疯狂,对她,似乎也没有了从前的温存。

    咬了咬牙,喝道:“还不快去抬了软轿来,送姨娘先回去!”

    她提到了英国公,柳氏脸上便闪过了一抹复杂的神色。既有犹豫,又有痛恨同样是儿女,同样是孙女,荣国公就能拿着她女儿的名声来威胁老夫人!

    莫非她家明兰,是从外边刮来的吗?

    心下一横,横竖两房已经撕破脸了,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于是她冷笑着开口:“姨娘真是做的好戏。出门去精精神神的,偏生回来就晕倒了?别叫人笑话了。母亲有话,便是抬,也要将姨娘抬过去!”

    示意几个婆子,“去抬了姨娘走!”

    “你们!”姚氏想拦着,没拦住,眼睁睁地看着柳氏带走了周姨娘。

    她回头一看,见自己的丫鬟们还都傻愣愣地站着,仿佛被吓坏了,厉声骂道:“还愣着干嘛?快去找国公爷和二老爷!”

    这父子俩近日来都没有上朝去,都在府里,应该,还来得及吧?

    索性,她自己提起了裙摆,往外书房跑去。

    至于周老姨娘,死死闭着眼睛不睁开,一路就被抬到了正房里。

    顾老夫人大病了一场,此时见到了周老姨娘,新仇旧恨的一起涌上了心头。她自持身份,当然不会自己动手,只命人去叫醒了周老姨娘。她身边的心腹嬷嬷便上前去,轻轻叫了几句,周老姨娘不动如山。

    那嬷嬷也是个厉害的,嘴角泛起了些许的笑意,眼神却很是鄙夷眼珠子动来动去的,分明就是装晕!

    她冷笑一声,直接取了把茶壶来,对着周老姨娘就浇了下去。

    那茶水还有些热,周老姨娘哪里受得住?

    嗷的一声,就跳了起来,反手一巴掌就要打那嬷嬷。

    “瞎了眼的!”

    老夫人挑起了眼皮儿,阴测测地看了一眼老姨娘,也不问她什么,只命人:“周氏擅自出府,自当责罚。拖了她下去,杖责二十。”

    周老姨娘整个儿人都蒙了。还没怎么着呢,怎么就要打了?

    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拖到了院子里。她这才发现,院子里乌压压地站满了人,都是府里各房各处的丫鬟仆妇们。

    周老姨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了。

    老夫人,这是要让自己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受罚?

    这分明是要她的命啊!她在府里这么多年,又有儿有女的,真的当着这么多人被打了,往后脸面往哪里放?谁还会敬重她?连她的儿女都没有了脸!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伸着脖子就要嚎叫。只是才一张嘴,就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块儿破布堵住了嘴。到底年老力弱,眨眼间就被人按倒在了长凳上,尚未有所准备,后背上就重重挨了一下子,剧痛霎时间叫她眼前就是一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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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142/ 第一时间欣赏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 作者:秦子桑所写的《女以娇为贵》为转载作品,女以娇为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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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娇为贵介绍:
大婚之日,血色漫华堂。 卫紫璎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视如己出的养女,会背叛整个将军府;而她的未婚夫婿,亲自带人灭她满门! 再睁开眼,昔日芳华正好将军府嫡出千金,已经变成了侯门新贵的不受宠嫡女。 祖母粗鄙,生父不慈,母亲性烈如火却太过耿直,抵不过白莲花般柔弱女子的盈盈一泪。 奇葩极品轮番上阵,阴谋诡计接踵而来。 看似简单的侯门府邸,竟也水深重重。 她凛然冷笑,既然老天让她重新来过,她便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女以娇为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以娇为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