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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娇为贵全文阅读

作者:秦子桑     女以娇为贵txt下载     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二章

    长兴侯府,方家回京,搅起了一波浑水,在京城掀动了巨浪。

    接到顺天府尹的上报,皇帝在勤政殿里直接掀了桌子。

    “混账!”

    他愤怒极了,负手在勤政殿里来回踱步,只觉得满心的怒火完全无从发泄。

    英国公府,他冷了这么多年,如今是想要起复的时候了。毕竟,顾栩为人虽然虚伪了些,但能为还是有的。他的两个儿子,顾如松顾如柏,说不上肱股之臣,却也还算是没有什么行差踏错,也堪一用。这个时候,他们竟然闹出这等事情来!

    若打死的是个庶民,强抢的是个民女,这件事情也能压下去。

    可是,长兴侯府,方家!

    他的手死死攥了起来,眼睛里闪动着一股子莫名而又诡异的光芒,而哪怕到了中年,却依旧俊美的面容上,却弥漫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来人。”

    “奴婢在。”

    就有侍躬身上前,尖细的嗓音即使刻意压低了,在寂静空旷的殿中也显得很是刺耳。

    “传顺天府尹,朕有话说。”

    “是。”

    至于皇帝与顺天府尹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顺天府尹从宫中出来,回到了顺天府衙门的时候,立刻就给顾卿辞换了一间牢房。原本顾卿辞待的地方,是个单间儿,还算整洁,有床有桌子,虽然简陋,然而这是大牢,却也算的上是个舒坦的地界儿了。现下,把顾卿辞押了出去,跟重犯关在了一处。

    潮湿阴暗,霉气冲鼻,蟑螂鼠蚁横行,肮肮脏脏的地上也只有角落里才铺着几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稻草。另一个墙角则摆放着个粗劣的马桶,散发出阵阵恶臭。

    顾卿辞生与锦绣堆,长于绮罗丛,哪里受得了这些?当下就大喊大叫,甚至抬出了英国公府。按说,尚未堂审,以顾卿辞的出身,本不必如此,毕竟这里头有国公府的体面在。

    然而顺天府尹去仿佛完全没有将顾家放在眼里,压根儿不理会。牢头儿去回禀他说顾卿辞要求见家人,顺天府尹正翻着本朝的典籍,闻言连手上动作都没有停,只挥了挥手,说了一句,“叫他折腾去。你管着牢房这么多年,若是连这么个主儿都搞不定,便让贤吧。”

    牢头儿本来就是来探探府尹打人的态度,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这顾家的银子不好拿了,连声答应了出去。在门口摸了摸袖子里的银票,摇头感到一阵遗憾。

    论起来,这一任的长兴侯,乃是先荣王妃的亲弟弟,纯懿皇后的堂弟,萧容的嫡亲舅舅。而萧离如今还是先荣王妃的儿子,自然也要唤他一声舅舅的。

    这几年萧容萧离两个人都曾多次遣人出京,悄悄地去探望长兴侯府。

    长兴侯方良抑郁了二十年,又在苦寒之地,身子早就拖垮了。这次回京本是为了治病,不成想反倒是送了一条命进去。

    萧容长居内院,知道这个消息后,久久不能相信。长兴侯府进京,他事先没有得到半点儿的消息。长兴侯离京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印象。记忆里的舅舅,就是个爱说爱笑的大男孩儿,最喜欢让他坐在肩上,然后快跑起来,听他吓得哇哇大叫。

    出京时候,舅舅还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以侯府为念,只在京中一切小心的话。

    为了不叫皇帝疑心不满,这些年长兴侯府从未往京城里写信,仿佛断了联系一般。萧离之前还说,等到一切尘埃落地,便将方家的人全部接回京中来,骨肉团聚。

    哪里能想到,这一次听到消息,却是天人永隔了呢?

    大恸之下,萧容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这些年他的身体在苏季的调养下已经渐好,然而终究是娘胎里中毒,身子骨一直算不上好。这样的刺激,如何能受得住?

    一方雪白的素帕擦了嘴边的血迹,萧容站起身就往外走。

    红颜和紫玉两个随身的侍女都是了解他的,连忙跟上。才走到了门口,就看见了匆匆而来的萧离。

    “大哥。”

    萧离身上已经换了素服,看样子也是知道了长兴侯的事情。萧容眼圈一红,“阿离,我要去侯府看看。”

    他面色着实不好,方才吐出血来,面上便带了些苍白颓废。

    萧离怕他到了长兴侯府会更加伤感,劝道:“我先过去看看。大哥,你先……”

    萧容摇头,低声道,“你不记得,我却记得,舅舅那时候最是疼我。他出京的时候还说,往后回来是要喝外甥的喜酒的。他……”

    他闭了闭眼睛,虽然不再说话,神色却是执拗的很。

    萧离不能再劝,“既然如此,我与大哥一同坐车去。”

    “你再去接上凌家小姐。”萧容深深吸了口气,提醒道,“我听说,那边儿只剩了一个表妹。她一个年轻的姑娘,又……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会比较好。”

    萧离点头,带上了萧容,又往定北侯府走了一遭,请了凌妙一同和自己过去。

    凌颢和顾琬夫妻两个自然不会阻拦,嘱咐了凌妙几句便放了人出来。

    一行人急急匆匆地赶到了长兴侯府。

    因有丹书铁券在手,再者当年的罪名本来也是罗织出来的,皇帝本身刚刚登上皇位,根基未稳,并没有下了狠手。只是将长兴侯府一家逐出了京城,却并未抄家。因此,侯府还是在的,只是这么多年没有人住,早就已经荒废了。

    破旧的宅邸在春日明媚的暖阳下,越发显得萧瑟。

    此时,侯府的外边已经挂上了白。

    长兴侯就停灵在曾经招待贵客的大厅里。

    寥寥三两家人在里头忙活着,灵前,正有一位清瘦的少女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烧纸。

    见了这么一群人就这么直直地走了进来,那两三个的下人都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了萧离等人身前。

    “阁下等是……”

    出声发问的是个四十出头的老仆,身上衣裳十分的陈旧。看得出,即便有萧容萧离接济,侯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忠叔?”

    萧容只觉得这老仆十分的面善,终于想了起来,试探着叫了一句。见那老仆面上初时茫然,随后眼睛便是猛然一亮,张着嘴,颤抖着唇,“您,您是……”

    “忠叔,我是萧容啊!”萧容激动起来,说话也比平时快了许多,一把握住那老仆的手,“您忘了吗,当年舅舅和您时常到王府来看我,舅舅背着我跑累了,便是您背着了!”

    那老仆胸口急剧起伏,“容哥儿?是容哥儿啊……”

    “是我,是我来了。”萧容含泪道。

    蓦然间,那老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容哥儿啊,你可要为侯爷做主啊!侯爷他,他死的太冤枉了啊!”

    萧容连忙要将他搀扶起来,哪知道那老仆似是钉在了地上,哭得整个儿都蜷缩成了虾米状,哪里又能扶得起来?

    “忠叔。”

    方烧完了最后一张纸,走了过来。

    相比之下,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反而倒是平静了许多。

    “小姐,小姐啊!”老仆憋了一口气在胸口,话也说不利落了,只仰着头,“这是容哥儿……不,如今该叫表少爷了。论起来是你的表兄,快叫表兄啊……”

    方点点头,垂下了头,伸出手去,“你先起来。”

    忠叔犹豫了一下,没敢沾到她的手,自己爬了起来。

    方这才抬头看向了萧容一行人,半晌,行了礼下去,“方见过两位表兄。这位姑娘,便是未来的表嫂了吧?”

    萧容萧离不好上前,只回了礼。凌妙却是连忙走过去,虚扶了方一下,“方小姐快快不要这样。”

    “应该的。”方身子一斜,让了路出来,“父亲在那里。”

    提起长兴侯,这位坚强的少女,声音里才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看着大厅里摆着的孤零零的一口棺材,萧容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大步上前去上香致礼,萧离亦是跟了上去。方便抢上几步,跪下去回礼。

    萧容哭了一场,这才有时间问方,“舅舅上京来,为何不去寻我和二弟?”

    方摇了摇头,微微红肿的眼睛扫过了跟来的千钧等人。她聪慧过人,知道能够跟来的,定然是两位表兄的心腹,便轻声道:“父亲有话,要我带给两位表兄。”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方抬起头,眼中泪水盈盈,却一直没有落下。她看着萧容和萧离,一字一顿道,“父亲说,是时候了。”

    萧容沉默了,萧离闭了闭眼睛。

    方家,是那场皇权争斗中的牺牲品。在流放地二十年,蹉跎了光阴,消磨了壮志。唯一留下的,大概就是刻骨的仇恨了。

    曾经煊赫显扬的长兴公府,到如今进京不过寥寥三个老仆的落魄方家,二十年来失去的又岂止是爵位?

    那么,方良是否猜到了什么?

    萧离的身份是天大的秘密,荣王妃到底有没有告诉方良,这个萧容兄弟两个谁也不清楚。

    “表妹,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同我回去吧。”

    萧容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死死攥了起来。方的遭遇他听说了,难过,愤怒,同情,各种滋味纷繁复杂。如果依旧是从前的方家,又有哪个人敢这样侮辱方家女?

    顾卿辞,必须死!

    方伸手掠了掠鬓边碎发,面色平静,眼神却是坚定,“多谢表哥好意。但这里是长兴侯府,父亲在,我便在。”

    “你一个女孩子家,这宅子又空旷得很……”

    “表哥,我可以的。”方打断了萧容的话,眼底带了悲伤,视线落在大厅中间那口不算多好的棺木上,凄然一笑,“我守着父亲。父亲英灵未远,会护着我的。”

    “我命千钧回去调一队人来。”萧离突然说道。

    凌妙沉吟了一下,看着萧离,“你那些护卫只能在外院值夜。方姑娘,若是你愿意,我留下陪你可好?”

    方感激地笑了。这个时候能够愿意留在方家,可见这位未来的表嫂心性。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凌家姐姐的好意,我本不该推辞。只是父亲才刚过世,无论如何,不能留姐姐在此。”

    说完后,又恐凌妙脸上下不来,连忙又补充道,“等出了父孝,方必定请姐姐过来做客。”

    她出生的时候方家就已经没落了,这些年在边陲苦寒之处,虽然家中对她的教养一直没有疏忽,依旧是按照当年国公门第嫡女的标准,悉心教导出来的。一言一行,皆与京城闺秀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终究是环境不同,方骤然失父,本来在京城里是孑然一身,孤独无依,乍然见到了两位身份尊贵的表哥,便已经有些无措了。又见凌妙容色绝丽,但是眉宇之间满是英气,心里不禁生出仰慕,说话间更是有些惴惴。

    凌妙见她终于还是露出了几分的忐忑不安,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满是憔悴,叫人心疼极了。她拉起了方的手,轻声道,“既然妹妹这样说,我不便留下来。但是我身边的清云和另外几个人身上都有几分功夫,我叫她们留在这里,也好放心些。”

    她这样说了,方不好再推辞,起身敛容福了下去,“多谢凌家姐姐。”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按照本朝的风俗,若是家有白事,在日头落山前,吊唁拜祭的客人,是要离开的。不然,两家都会不吉利。

    方家的老仆忠叔尽管心下不舍,还是进来提醒了萧容和萧离。

    兄弟二人不好再留下,又到灵前上了香,这才出了方家。老仆忠叔一路送了出来,到了大门口,抬头看看侯府大门上的几根衰草,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两位表少爷,你们一定要为侯爷做主啊!还有咱们家的小姐……她一个小姑娘,就遭了这样的罪,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萧容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吧,都有我和阿离在。”

    忠叔连连点头,拿着袖口擦了擦眼泪。

    凌妙将清云等人留下,这几个女兵保护方绰绰有余,但是若是说长兴侯的丧事上边,却是一窍不通。萧离调来了王府的侍卫,又索性将王府中自己的总管沈城送了过来。沈城本就是纯懿皇后留给萧离的心腹人,幼时曾经受过纯懿皇后的大恩惠才得以保全一命,忠心的很,于本朝的各种礼仪也是精通,萧离遣了他来处理丧事,是最合适不过了。

    凌妙回到了家里,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凌颢和顾琬都还没有用晚饭,在等着她。

    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顾琬难免要问一问如今方家的情形。凌妙一一说了,末了感叹道,“我也听说过当年方家的荣耀,一门两相辅呢。没想到败落也只在几年之间。到了长兴侯府门前的时候,若不是人说这里就是,我都不能相信,曾经的国公府邸,竟然那样的荒凉萧条了。”

    整座宅子都透出一股子死气沉沉。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之前的大将军府,卫家。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自打变成了凌妙,还没有回去过一次。那边的宅子,也早就被朝廷查封了。不知现下,是不是也同长兴侯府一样,寥落了下去?祖母最喜欢的那株十八学士的茶花,没了人照顾,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开着?父亲为她亲手打的那架拴在梧桐树下的秋千,又还在不在?

    喉间哽痛,嘴里的美食忽然都变得如同干柴一般难以下咽。

    见她情绪忽然就地低落了下去,顾琬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回头,叫海棠给你立枚铜钱吧?”

    一直没说话的凌颢忍不住笑了,对顾琬道,“我记得你从前压根儿不信这些个神神鬼鬼的,怎么今儿倒是信了?”

    “方家那里到底是老侯爷含冤而死的。说不定阿妙过去了,就被撞客了呢。”

    凌妙这才明白过来立个铜钱是什么意思。

    老人儿们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若是往才死了人的地方去,或是半夜出去了,回来往往会发烧,便说是撞客了,立个铜钱,嘴里念叨那么几句,最后用刀砍在铜钱上,也就好了。她娘这是,把她当小孩儿了?

    哭笑不得,倒是把心头那点儿忧伤分散了些。

    “娘,我没事,就是有些伤感罢了。”她叹了口气,“方家妹妹好个人才呢。难得是她身上有股子京城里头女孩儿们都没有的坚韧。”

    一般的女子被男人侮辱了,不寻了短见,也必然会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方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是偏就敢去告状,偏就敢在顺天府大堂上逼得顾卿辞当场被收监。

    凌妙想着,都传说曾经有个少年几次到顺天府去报案,那个少年,大概就是方本人吧?

    或许是因为不被顺天府重视,才逼得她不得不以女儿身,抛头露面。

    无论如何,这样的姑娘都是叫她心生敬佩。

    便是凌颢在一旁听着她描述方的模样和行事,也不禁感到惋惜,可惜了这样的一个好姑娘,竟被顾卿辞那个狗东西侮辱了。

    顾琬更是气得狠狠一拍桌子,骂道:“周姨娘那一脉,已经是从根儿上就烂了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其实更想说一句,包括她爹顾栩!

    猛然想起了什么,顾琬转头看着凌颢,“侯爷,这件事情经了顺天府,肯定不会善了。顾卿辞是周姨娘唯一的孙子,若只是方家姑娘被侮辱了,或许他们还能找出法子来转圜,但是打死了长兴侯,哪怕是英国公府,恐怕也保不住顾卿辞。如果顾家有人来走你的门路,你不许应!”

    凌颢哑然失笑,“阿琬,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

    对凌妙一摊手,“阿妙你看,在你娘心里,我就是个没成算的武夫。”

    凌妙以手扶额,“武夫也是有儒将的么。”

    定北侯府里一家三口吃着晚饭的时候,荣王府,荣王再一次踏足长欣园。

    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荣王妃叶菡死后,荣王消沉了几天。不过现下看来,和几个月前相比,似乎又恢复了活力。他年过不惑,依然保养极好,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出头。多年的养尊处优,使得他身上带了一种上位者特有的气势。面白微须,虎目剑眉,身材颀长威武,乍一看上去,颇有些正气。不同于文弱的萧容,亦不同于冷厉肃杀的萧离。

    萧家兄弟二人,更多的是承袭了方氏的容貌。

    此时萧离已经回到了郡王府,长欣园中就只有萧容一人正素服坐在灯下,一贯沉静的面容上还带着悲戚,却又有一种叫荣王从来没有见过的坚毅。

    见此情形,荣王倒是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长兴侯方良,是他正儿八经的小舅子。虽然因为他宠妾灭妻,抬举着叶氏与先王妃打擂台,因此与这个小舅子关系也十分冷漠疏离,当年方氏一族被贬谪出京,他也在里边做了些手脚。然而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当年那样意气风发的方良,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你今日去了侯府?”

    他进了门,萧容连身都没有起,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荣王来不及去指责他的无理和不敬,开口就问道。

    萧容略微一点头,“是。”

    荣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方家当年犯的是抄家的大罪。看在太祖皇帝铁券丹书的份儿上,皇上将他们逐出了京城。如今虽然能够回来,也都是仰仗天恩了。你身为宗室,这一点不能不懂。方良死的虽然冤枉了些,到底还是罪臣,你该远着。”

    闻言,萧容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讥讽。

    “父王果然还是父王,一如既往地四亲不认。”

    “你放肆!”荣王勃然大怒,“你别忘了,你姓萧,不姓方!方家罪名一日不赦,一日便是我朝重犯!你身为本朝宗室,一味地去亲近是想做什么?荣王府,已经被陛下颇为忌惮了,便是为了王府的日后,你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去做!”

    “可父亲也别忘了,我和阿离的身上还流着一半方家的血。死的,是我的嫡亲舅舅!我素来知道你凉薄,却还总是心里头存着那么点儿的希望,希望你还不是那么彻头彻尾的冷漠无情。只是现下终于明白了,你眼里头最重要的,无非是你的爵位罢了。既然这样,我与父亲也没什么好说的。天晚了,您还是请回去。”

    萧容边说着,边扶着书案站了起来。他悲伤过度,起身后便有些摇晃。两个贴身的侍女,紫玉和红颜都抢上前一步扶着他。萧容抬了抬手,“不必了。紫玉,替我送父亲出去!”

    那个容色冰冷如双似雪的侍女立刻上前一步,伸手,“王爷请回吧。”

    她声音也是冷冷淡淡,没有一丝婢女该有的谦卑。荣王心下怒极,但想到这两个侍女都是萧离那个小崽子给萧容训练出来的,纯粹的目无尊卑,曾经当着他的面把萧眉从屋子里扔了出去。忍了几忍,终于还是忍下了心头的火气,只是阴沉着脸,冷笑,“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儿上,我来提醒你一声。若是因此惹到了帝王之怒,我可是保不住你的。”

    语毕甩袖而出。

    看着他依旧英挺的背影,萧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渐大,逼得他猛烈地咳嗽着。他弯下腰去,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大爷。”红颜在一旁担忧地叫了一声,托起一盏温茶送到萧容的嘴边。

    萧容自幼体弱,苏季费了老大的心思才将他的身体调养到了如今。但苏季很久以前就曾经说过,萧容此生不宜大喜大悲,保持心境平和才是养生之道。

    “我无事。”萧容喘过了一口气,扶着桌子站直了身体,“明儿早些叫我,我要往侯府去。”

    红颜轻声应了,萧容也不回卧室去,只在书房的里间和衣睡了。

    再说另一边的英国公府。顾卿辞被收监了,周老姨娘和顾二夫人都是哭天抹泪的,闹得顾栩顾如柏父子两个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顾栩并不十分的担心。一来,两家如今的情形在那里摆着,一天一地,只要顺天府尹的脑子没有被驴踢了,就该知道偏向哪一边。二来,如今方良死了,方家在京里主事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大不了,叫顾卿辞把她娶进门来就是了。

    “不行!”周老姨娘先就不答应了,“我听说,是这丫头自己上了衙门出首咱们卿辞?可见是个心性粗野不堪的,还大喇喇说什么卿辞侵犯她,这样的话,谁家的女孩儿能说出口?但凡有点儿羞耻心的都能一根绳子吊死了!怎么能叫卿辞娶了回来?”

    说完就斜着眼睛哼了一声,“这就是个搅家精,可不能叫进门。”

    顾二夫人连忙抹了一把眼泪,接口道,“姨娘说得对。再说,她口口声声说卿辞打死了长兴侯,这里头是非曲直的过了堂自有定论。可她为什么还要说……”

    当着英国公的面儿,她没好意思说侵犯,只是提出心头疑惑,“若是为了报仇,有欧杀当朝的侯爵便足够了。何苦再搭上自己的名声?莫非她就想不到,这话一出口,往后她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好,再难嫁给一个好人家了?我心里头忖度着,好歹是方家的女孩儿,必然不至于这么傻。或许,就是要赖上咱们家呢。父亲,姨娘,还有老爷,你们都想想,她出生时候方家就败落了,这些年不定怎么想着恢复往日荣光呢。再加上这姑娘头一次回京来,未尝不会被繁华富贵迷惑了,借此来攀附高枝!”

    越说,她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了!

    “叫我说,咱们也先别软和了,否则,她就得更加上脸了!父亲,还是先打点官司要紧。只要把卿辞殴伤人命的事儿混过去了,另外的那个话,咱们有多少种的法子去叫她无话可说呢。”

    顾栩看了这个平日里就千伶百俐的二儿媳妇一眼,思量了一下,倒是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就依你吧。”

    只是到了第二天,英国公府的人去顺天府大牢里给顾卿辞送东西,却不得而入,说了无数的好话,牢头儿也不放人进去,只是说顾卿辞乃是要犯,上头发话了,不叫徇私,他也是无法的。

    英国公府的人无奈,赶着回去告诉了英国公。顾栩亲自去了顺天府尹家里,顺天府尹不敢得罪这位超品的国公爷,只是含含糊糊地告诉了顾栩,此事已经上达天听,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末了,又悄悄提醒顾栩,皇帝过问了,翊郡王和荣王府嫡长公子都亲自去了侯府吊唁祭拜,叫他做最坏的打算。

    顾栩这才急了。

    今上对勋贵和宗室的态度,长了眼睛的都明白。若是借此事发难,顾家焉能有好果子?再有那个翊郡王……

    顾栩站起来对着顺天府尹就是一作揖,“大人提醒之情,顾栩记下了。他日定有回报。”

    说完匆匆告辞离开。

    顺天府尹一叹息,摇了摇头。

    顾栩赶回国公府,也来不及与老夫人商量,只叫人备了祭礼奠仪,又叫了顾如松兄弟两个,要一同去往长兴侯府。

    “父亲,这是为何?”顾如柏先不愿意了,“方家不过是破落户,哪里值得咱们顾家折腰?”

    顾如松也不乐意。又不是他的儿子,怎么这种丢人的事儿就想到了他了?

    “混账,糊涂!”顾栩大骂,“叫你姨娘和你媳妇也去收拾了,你媳妇亲自去见那方家姑娘。只求着她,与她请罪!最好,能够求得她点头同意亲事,只说咱们顾家愿意对她负责!”

    顾如松皱眉,这事情是闹到了这个地步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顾如松并不在意顾卿辞的死活。但是有一样他却不能不管,那就是顾家的名声。说到底,他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国公府的名声已经败落了许多,再糟践下去,就得成了京城的笑话。

    说来说去,顾卿辞闯祸,他就是捏着鼻子,也得去替他出面摆平了才是。

    周老姨娘和顾二夫人急匆匆赶来。

    顾栩满面怒容,指着那婆媳两个半晌,忍了几忍才将冲到了喉咙的骂声吞了回去。

    只又把刚才的话吩咐了一遍。

    顾二夫人大急,她对儿子期望极高,一直想着叫他能够在亲事上压了大房那边一头。明明昨日公公还好好儿地听了她的辩解,把和方家做亲的念头打消了的。怎么今日……

    “父亲,这是为何啊?”

    她拧着手里的帕子,心下焦急不已。

    “不是说了,那方家的姑娘实在是……”

    “闭嘴吧你!”若不是儿媳妇,顾栩此时就能直接大耳刮子抽到二夫人脸上。“卿辞小时候何等聪慧何等出色?都被你们这种目光短浅的妇人生生纵坏了!”

    周老姨娘听着这个话头不大好,连忙一拉二夫人,自己含了眼泪问道:“是不是,那个翊郡王出面了?”

    方家到底还是有门显贵的亲戚,翊郡王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如今又炽手可热的,恐怕都不用他亲自出面,只要摆出对方家的看重,就得有人上赶着讨好他呢。

    “若是这样,咱们去求求大姑奶奶成不?”

    周老姨娘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忘了给嫡系一脉挖个坑。顾琬可是翊郡王的岳母,娘家有难事,叫她帮衬一下总不难吧?

    不等顾栩说话,顾如松先就沉了脸,“顾琬已经在族中除名,不必再提。”

    “瞧世子这话,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除了名,再添上就是了。再说了,大姑奶奶大婚,咱们不是还去了?”

    提起这话来,顾栩和顾如松都是十分的不喜。顾如松是因为想到了女儿丢了的人,而顾栩则想到了那天他与妻子之间为了给周家脱籍闹出来的矛盾。到了今天,妻子都是不肯与他说话,也再没有提过周家一个字。譬如顾卿辞出事,照着以前,妻子早就出面了,还等今天?

    念及这里,顾栩更是有些发堵。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多年来一腔心血地栽培周家,是不是错了。周家那边儿,他一口气抬举了好几十年,还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顾如柏顾臻臻看着还好,可行事做派上也有瑕疵。到了顾卿辞这儿,干脆惹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子。天知晓,顾家百余年的大族了,何尝有过这样的子孙?

    反倒是他一直不待见的妻子那边儿,规规矩矩的。就算顾琬生了反骨,和离出了侯府。可是人家硬是有本事,翻过头来又攀上了另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爷,还能得到圣旨赐婚,女儿更是即将成为郡王妃。

    哪怕顾栩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承认,烂泥就是烂泥,不管多大的力气,也是扶不上墙的。

    “要求,你就去求你的女儿!”顾栩没好气地吼了老姨娘一句,“平常一天一个来回的过来,这有了事情,倒不见她人影了?”

    见他把女儿都怪罪上了,老姨娘知道这是真气了,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其实这几年,顾栩早就不在她的院子里歇着了,另外有好几房貌美娇嫩的侍妾。之所以她在国公府里地位能这么超然,完全是因为生了一双儿女的缘故。

    她不敢说话,顾二夫人却急坏了,偷偷地叫了一声“姨娘”,眼里满是哀求之色。

    “哼,无知的蠢妇!”顾栩气道,“如今这案子上达天听,一个不好,便是倾族之祸。你们只看着办吧!”

    这一下,谁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了,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奠仪,又都换了素服,顾栩没有出面,叫两个儿子,带着顾二夫人一同往长兴侯府方家去了。

    到了方家大门外,顾如松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门外,一反之前的冷清萧瑟,站了两排身着王府护卫服的护卫,个个英挺肃厉,身上带着血腥之气。腰间配着长刀,仿佛随时能够将来意不善的人劈在刀下。

    这是,荣王府的护卫?

    随后,顾如松摇了摇头。按照本朝规制,荣亲王府可以有一百六十名甲胄护卫,但是这些护卫都是京城里驻军,都没经历过真正的战场,不会有这么强的杀意。想来,是翊郡王府的护卫。

    他忽然就后悔来了。

    后边车上的顾如柏夫妻两个也看到了,顾二夫人蹙眉道:“这般的架势,也太嚣张了吧?不是说他们家里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么?”

    “你懂什么?”顾如柏脸色不大好,“方家是先纯懿皇后的娘家,也是先荣王妃的娘家。纯懿皇后和先荣王妃在世的时候,声名极好,人都要称赞一句贤良淑德,堪为女子典范。便是看在这两位亡人的面子上,这份儿体面也还是做的起的。”

    想了想,对妻子说道:“看见没有?这些都是王府的护卫,可不是什么衙门里的皂吏。方家小姐,是翊郡王的表妹,身后还站着荣王府的二公子。这份儿家世,也算极好了。我昨日也见过那姑娘,是个刚强的。卿辞跳脱,或许她倒是能拿的住。回头你进去好好与人家姑娘说说,卿辞的命就在你手里了。”

    二夫人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只是不服气,这么能抛头露面的女子,终究还是举止轻浮了些的。若不是她自己让人以为是那种人,卿辞怎么会单单的就……”

    顾如柏还要再说,却见长兴侯府大门里也有几个来往吊唁送奠仪的,街那边正有两个身着常服的人相携而来,身后跟着两溜儿的仆从,都捧着各色供品,侯府里头迎出了几个人,打头儿的一个,一袭白色素服,银冠束发,面如冠玉,剑眉飞扬,本是温润的装扮,然而面上却似笼罩着一层冰雪。不是萧离,又是哪个?

    怪不得,以方家如今情形,若不是萧离在此,谁还会上门来吊唁?

    正想着,就见萧离冰冷的视线就扫了过来。顾如柏一惊,连忙整了整衣角下了马车。那边儿,顾如松也下来了。

    兄弟二人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有些兄友弟恭,一家子人一条心的。

    刚上前去,对萧离恭敬行礼,齐声叫了“王爷”。

    萧离的视线扫过了顾家兄弟,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王爷,千般不是,万般不对,都是我那孽子惹下了大祸,牵累老侯爷……”顾如柏声中带了哽咽,以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涩声道,“按理,我们本不该来。只是,若不能在老侯爷的灵前磕头请罪,顾某心下着实难安!”

    说着便深深地鞠了一躬,昂首对萧离悲声道,“还望王爷成全。”

    “呵呵……”萧离眼睛里也不知道是讥讽还是愉悦,“请罪?”

    “是。”

    “本王问你,你儿子打死了本王的舅父,你打算用什么来请罪?”

    顾如柏一噎。是啊,请罪,无非是想要对方原谅。但是人家一条命没了,他能用什么请罪?

    银子?方家或许已经败落了下去,但人家姻亲还在呢,会缺少银子?

    用官位?谁不知道长兴侯府获罪之身,不能出仕不说,就算能,方家如今就方一个女孩儿,有什么用?

    “本王可以告诉你们,这个罪,你们还没有这个资格来说请。”萧离淡淡说道,“顾卿辞的罪,得由他自己受着。至于你们……”

    他薄薄的唇瓣微微一勾,便似是春日里最为瑰丽的花瓣,却又隐藏着叫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忠叔,叫人出来,杀马砸车!此仇,不死不休!”

第二百一十六章

    顾如松兄弟二人几乎不敢相信萧离的话。杀马砸车,不死不休!

    “王爷且慢!”眼看着萧离转身便要离开,顾如松连忙喊道,“请王爷且看在……阿妙的面子上……”

    “妙妙与你有什么相干?”萧离本自不想理会顾家的人,此时听见顾如松提起凌妙,不禁心下生恼,居高临下看着顾如松,冷笑道,“你顾家早已与定北侯夫人断了关系,两不相干。日后若是再从你的嘴里说出夫人与妙妙的名字来……“

    寒光闪过,英国公府的马嘶鸣起来,车辕竟是已经被他手中的利剑劈断了!

    都说马通灵性,许是从萧离身上泛出的杀意感知到了危险,那拉车的马竟然挣脱了缰绳,狂奔而去!

    这条街本来很是热闹,转过街角便是更为热闹的清平巷。若是任由惊马跑过去,只怕会伤了许多的百姓。千钧看了一眼萧离,见他颔首,整个儿人如同大鹏展翅一般飞掠向前,片刻间便已经落到了惊马身上,一拉缰绳,马人立而起,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停了下来。

    萧离一声冷笑,转身进门。

    顾如松还要说话,耳边却传来了顾二夫人一声尖叫。连忙转头看去,就见二夫人整个儿人都从车里滚了出来,落在了地上。从长兴侯府里已经涌出了三四个穿着寒酸的仆人,手里都拿着斧子等物,打头儿的一个约莫四十多岁,满脸的风尘疲惫之色,通红的眼里却是泛着仇恨的光,只一声悲吼,“你们顾家欺人太甚!”

    吼声未落,已经一斧头狠狠地劈在了顾二夫人的马车上,四溅飞起的断木落在了尚未爬起的顾二夫人身上,她吓得叫声更大。

    顾如柏看到这般,虽然恼火二夫人这样的惊慌失措丢了仪态,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不管,只能提醒吊胆大步过去拦在马车前,色厉内荏地喝道:“住手!我们好意来此吊唁,你们竟然杀马砸车,可还将我们英国公府看在眼里吗?”

    “呸!屁的国公府!”忠叔一口浓痰就啐了过去,泪流满面地骂道,“我们方家显赫的时候,你们一样上门来攀附交情!如今见我们落破了,就敢纵着儿子将我家侯爷打杀,我拼着这条命,也要给我家侯爷讨回这个公道!”

    说罢举着斧头就朝着顾如柏冲了过来,最里头喊着,“我也不要这命了,你纳命来吧!”

    顾如柏吓了一跳,他能预想来了方家,必然会受到一番刁难,是冷嘲热讽或者破口大骂,他都有了准备。却从没有料到,会被斧头招呼呢?

    当下一扯二夫人,将她挡在了前边,嘴里喊着杀人了,却是拔腿就跑。

    还是顾如松看不下去,冲过去拉了一把吓呆了的二夫人,也是快步离开。留下的三四个随从,死命挡住了举着斧头要拼命的忠叔,却被方家那几个老仆一拥而上捶了一顿。

    忠叔见顾家人已经跑得没影儿了,将斧头往地上一扔,索性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这世道,竟没有了天理不成!”

    这条巷子里,勋贵官宦人家亦是不少的。方家门前的喧哗,早就叫周围的人家开了门,不少的人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儿看。

    便看见衣衫破旧,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白布的老仆人正痛哭失声。

    “便是朝廷皇上都应了我家侯爷进京休养,谁能料到,才一进了京城便被人打死了呢?侯爷,你死的好生冤枉啊!”他拍着大腿,“你人被打死了,还要被人家欺到门上来,你在天有灵,就去找这些个黑心烂肺的人算账啊!”

    他哭得伤心,听者也都挺难受。说到底,当年的方家是怎么回事,精明点儿的都心里有数。但是再怎么说,二十年过去了,方家早就没有了当年的煊赫,长兴侯回京看病,皇帝既然答应了,就说明已经是要放了方家一码。但你英国公府的晚辈,就敢将人打死了?退一万步说,哪怕顾卿辞不知道这是长兴侯,难道平头百姓就该死了?更何况,你还侮辱了人家的姑娘!

    世人都有同情心,方家落难,老仆虽然行事偏激了些,也都能够同情他护主心切,非但没有人出来指责或是帮着顾家,反而心里都暗暗赞一句这老仆的忠心了。

    “世子,二爷!”

    顾家的几个随从好不容易挣脱了扯着他们叫偿命的方家人,追上了顾如松等。

    “方家可恨!”顾如松跑得气喘吁吁,发髻都散了,衣裳因为被顾二夫人扯着,也松了开来。他素来端方,出门在外从来都是仪态整洁,哪怕是夏天里头,也会将衣衫穿得整整齐齐,何曾有过这样的狼狈时候?看看跑得贼快,但衣衫还算整齐的顾如柏,不禁恼怒起来,斥道,“老二你倒是好啊,呵呵!”

    他就是傻了,才会听父亲的话,跟着来这一遭儿!

    “你这见势不妙就跑路的毛病,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顾如松一甩袖子,“往后,你们二房的事儿我不再插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马车已经被砸了,马有没有被杀还不知道,但眼下是肯定不能坐车了,怎么回去?就这般狼狈的模样,顾如松想一想就受不了!

    “世子,前头有个酒楼,不如咱们包个雅间儿,您且在里头歇歇。小的这就回府去,叫了车来接您?”

    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顾如松以袖遮面,一溜烟儿就冲进了酒楼里。

    顾如柏也顾不得他方才甩脸子,跟着进去了。顾二夫人心里满是酸楚,方才顾二竟然在斧头劈来的瞬间将她挡在了身前,这般的无情凉薄,叫她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愤恨。见也无人理会自己,倒是许多路人好奇地指指点点,慌忙用手帕掩了脸,跌跌撞撞地跟在了顾如柏的后边进了酒楼。

    且不说顾家人如何气愤,方家人又是怎样的悲伤,三日后,顺天府开堂审理顾方两家的案子。

    当日,顺天府大堂外,依旧是许多的百姓围观。顺天府尹战战兢兢地坐在大堂之上,看了一眼身后的屏风,再看看堂下,左侧方身边,是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翊郡王萧离。右侧,是英国公带着顾如柏。明明已经是春末了,他身上却是渗出了一层的冷汗。

    这两家的大佛都到了,无论怎么审理,都要得罪一方。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厉害的身后那位。

    他不是个傻子,相反,从寒门士子做到了如今的正三品府尹,心机是不浅的。这两天,他早就前后思量了无数遍,尤其对帝王的态度,更是琢磨了个七七八八。这案子,得审,还得是清清楚楚地审出来!

    好在,案情并不复杂。将当日一干人等传上大堂来,听了证言,案情便已经清晰了。正如方所说,顾卿辞酒后失德,不但强辱于她,更是将救女心切的长兴侯重重殴伤,长兴侯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就这么伤重离世了。

    难就难在,如何判。

    按说,杀人偿命,何况还是杀了当朝的勋贵?

    只要皇帝没有削爵,长兴侯府就算是要了饭,也依旧是侯门!

    顾卿辞行径只用酒后失德,显然是糊弄不过去的。但是真就判他偿命?

    顺天府尹一时拿不准身后那位是个什么态度了。

    萧离冷冷地看了一眼顺天府尹,视线落在了那道猛虎下山的屏风上。

    那后边,隐隐露出几个身影。当中坐着的那个,他再熟悉不过了。

    屏风后边转出一个身穿紫色团花圆领宫袍的侍来,却是帝王身边最为得用的心腹总管。他手臂上搭着拂尘,走到了萧离身边,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萧离垂下了眼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站起身来往屏风走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屏风后,正在垂眸品茶的果然就是皇帝萧靖。

    皇帝抬起眼帘,见了萧离,笑了,“朕倒是没有想到,阿容没有来,倒是你过来了。”

    “那是臣的亲舅舅。”萧离随意行了一礼,敷衍的态度十分明显。皇帝却半点不恼,只叹了口气,“朕记得方良当年也是一位颇有才华的人。没想到啊……”

    萧离心下冷笑不已。方家如今的悲剧,到底是谁造成的?却又来猫哭耗子假惺惺?

    “不管如何,留顾卿辞一命。”

    萧离眯起了眼睛,周身冷意乍现,就连皇帝身边的侍总管,都忍不住往皇帝前方挡了挡。皇帝身后四个护卫,手都悄悄地抚上了腰间的刀柄。

    翊郡王这杀意,这莫不是要弑君?

    “留他一命。”皇帝摆摆手,示意都不必大惊小怪的。他看着萧离长大,知道萧离性子最是桀骜不驯。但皇帝从心里却还是相信,萧离纵然再不驯,也不会对他不利萧离一身荣华显耀,都是他给的。

    他劝道,“也是为了你那未婚的妻子。她终究有着顾家的血脉,若是你出手,难免叫人指摘与她。留下顾卿辞性命,其余的随你处置。”

    萧离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这孩子……”皇帝笑着摇了摇头。

    “皇上?”侍总管自小便在皇帝身边,到了这把年纪却依然猜不透他的心思,,“翊郡王无状,是否……”

    “不必了。”皇帝起身,“若是连这点子护短的心性都没有,也就不是他了。”

    萧离面色如沉水,走进了大堂里,缓步走到了顾卿辞的前方。

    “你,你要做什么?”

    顾卿辞本是跪在地上,如同见了阎王一般惊慌失措。

    顺天府尹大惊,慌忙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郡王!”

    顾栩父子二人也霍然起身,“郡王且慢!”

    唯有方,面色依旧苍白,但一双剪水眸子里却是迸射出一抹亮光。

    萧离的面色始终未变,只有发红的眼睛里,看向顾卿辞的目光如同看着个死人。

    始终侍立在一侧的千钧,眼中透露出跃跃欲试的神采。

    蓦然间,大堂里一声惨叫,凄厉得几乎让大堂外的围观众人都捂住了耳朵。

    顾卿辞捂着下体满地打滚,嚎叫着,痛不欲生。在他的身侧,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跳落在地上。

    “萧离!”

    顾栩又惊又怒,“竖子安敢!”

    顾卿辞的身下一片血红,萧离手中长剑如一抹雪亮的水痕,丁点儿的血渍都未曾沾染。他随手掷下了长剑,“千钧,无痕剑归你了。”

    千钧目瞪口呆,无痕剑削铁如泥,是前朝一位剑客留下的宝物,他垂涎了许久了。可是……主子您用它切过了那玩意儿啊!

    看着地上的长剑,千钧觉得自己遇到了难题。

    顺天府尹跌坐在了椅子里,惊恐地看着萧离。都说翊郡王生性嗜杀,甚至有传言说他在西南曾经亲手剐了某族首领三千六百刀。他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而已,没想到萧离这般嚣张!顺天府的大堂上,就敢私自动刑?

    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皇帝护卫消失在大堂后边的衣摆一角。

    这就是,默许了翊王的行为了?

    顺天府尹心下震惊于帝王对萧离的纵容,连忙唤了衙役去请大夫,把外边围观的百姓清场,又关了大门,这才从桌子后边走出来,上前查看顾卿辞的伤势。

    顾卿辞犹自捂着下体哀嚎,顾如柏已经扑了过去,将他抱在了怀里,嘴里不停焦急地叫着:“卿儿,卿儿你怎么样?”

    他抬起头,双眼喷火,目光如淬了毒一般看向萧离。若是目光能够杀人,只怕萧离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郡王果然是霸道的很!大人尚未宣判,你就敢私自对我儿动刑,可将朝廷的命官放在了眼里?可将朝廷的律法放在了眼里?”

    顾栩只觉得心头跳得厉害,说不清是被萧离的乖张气得,还是被眼前血流一地的模样吓得,指着萧离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幸而离着顺天府不远,就有一家医馆。白胡子的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只一眼,便知道了这是伤了子孙根没法子,那么大一团在地上,看着就够丑了。

    老大夫不算好人,不过也听说过今日这场官司。顾家的公子仗着家世显赫,就敢随意**良家女子,这是踢到了铁板上,才算受了惩治。若是平头百姓家的人受了这个,别说只死了一个老头子,就算是全家都被杀了,恐怕都没处伸冤去!

    于是老大夫心里对那位动手的人暗暗赞了两声,在心里头称了一声侠士。

    检查了一下,给上了红药。

    顺天府尹忙问:“如何?”

    “回大人。”老大夫站起身,对着顺天府尹拱手躬身,“这位……这位小公子性命无碍,只是伤到了……”

    看了一眼站在旁边面色如常的方,咳嗽了两声,“只是伤到了那里,日后于婚事子嗣上,却是不能了。”

    顾栩晃了两晃,白眼往上一翻,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顾如柏被儿子占着手,幸而还有顾家的三四个仆从在,连忙都扶住了他。

    顺天府尹头大如斗,又叫衙役帮着将人抬到了后堂里,请了老大夫给诊治。

    “王爷,您这……!”

    这叫他怎么断案?如何量刑?

    “皇上说了,叫你饶他一命,其余的由我做主。”萧离淡淡道,挑起的凤眸扫了一眼顾家父子,俯身道,“不服,去敲登闻鼓告本王。”

    说毕扶起了方,“表妹,我送你回去。”

    方跪了许久,膝盖已经酸麻,一起来后,站了一会儿才觉得双腿活泛了,便离开萧离一些,低声道,“多谢表哥。”

    她这几天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顺天府究竟会怎样判这个案子。顾家势大,本就不是方家可比。哪怕就定了顾卿辞的罪,恐怕也不会判他死罪。只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惨死,顾卿辞却会逍遥法外,她的心里就如针扎一般的疼。

    没想到,今日表哥竟然如此威猛,替她做主。

    死,算什么呢?一刀下去,万事不知,一切的罪孽便能够消去了。想到顾卿辞对父亲的狠厉,对她的**,方便觉得他该千刀万剐!

    但是如今,叫他没了那作孽的东西,一辈子做不成男人,一辈子都要带着这个残缺的身子苟活于世,这才是惩罚!

    她不禁觉得自己以前想的太过便宜了顾卿辞!

    只是,“这样,会不会让表哥被人弹劾?”

    出了顺天府,方才问道。

    她皱着两道很是漂亮的眉毛,“若会,我会告诉他们,是我求了表哥如此的。”

    萧离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他并不擅长和女子说话。和凌妙之间,那是例外。

    方柔弱的如同秋风里的小花儿,又遭了那样的罪,他便不好如常冷眉冷眼,只能敷衍似的安慰了一句,然后追问:“如今事情已经了了,天气越来越热,舅舅的后事如何办?”

    “我与忠叔商量过了,本家的人这几日也就赶到京城了。再停灵七日,便叫父亲入土为安。”

    “也好。沈城就先留在侯府里,他在这些事情上精通的很。”

    萧离说完,又继续道,“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叫人去找我,或是找妙妙也可。”

    方头一次听见他这样称呼凌妙,大感诧异。这位始终冷着脸的表哥,还有这样情意缠绵地叫一个人的时候?可见,凌家小姐在他的心里,必然是极为重要的。

    低声道了谢,便在萧离的护送下回了侯府。

    这边的顾栩被老大夫一通人中掐下来,也醒了。睁开眼瞧见了老大夫,一把抓住他的手,嘶声问道,“你说,我卿儿的……身子能不能接好?”

    老大夫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疼的冒出了汗,“您这是为难老朽了。老朽学医不精,却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学医不精,学医不精……”顾栩猛然眼前一亮,“楚神医,楚神医行不行?”

    他说的是楚国公府的楚子熙。

    两府向来有来往,关系还是不错的。他过去亲自求了楚子熙,想来他不会拒绝的。

    “这个,老朽就不知了。”

    甩脱了顾栩的手,老大夫径自离开。

    顾栩咬牙切齿,猛然抬头看顺天府尹,一字一句问道:“我卿儿在大堂之上遭此毒手,大人就不说些什么吗?”

    顺天府尹一摊手,“国公爷这是什么话?要我说,见好就收吧!能保住顾二公子一命,已经是难得了!”

    说严重些,顾卿辞所犯的罪过,一介白身,打死当朝的侯爵,便是判了斩立决,那也是不为过的。

    “方才审案之时,那位就在屏风后边,你可见他说了什么?”

    那位,顺天府尹指了指上边。

    顾栩瞬间满身的冷汗。

    “国公爷,回去吧!带着顾二公子一同,等伤好了,再行流放。”

    竟然还要流放?

    顾栩终于忍不住了,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顾卿辞被判了流放,不过鉴于他受伤甚是严重,顺天府尹特请示了皇帝后,许他归家养伤,待伤好了以后再行流放出京。这,也算是皇帝给顾家的一点点儿的安抚。至于萧离,哪怕顾栩吐血晕厥,皇帝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区区一个国公府,又岂能与皇室相提并论?

    顾栩将孙儿接回了府里,周老姨娘和顾二夫人不免又是一场痛哭。

    若只是流放,倒也罢了,毕竟遇到大赦还能回京。便是没有大赦,要在流放地让顾卿辞过的舒服些也是没有问题的。若是胆子大些,暗度陈仓也不难。可是,这命根子被萧离一剑削了下来,该怎么办?

    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人事不知的儿子,顾二夫人哭的几乎晕死过去。

    “公公,卿儿日后该怎么办?”她抓住儿子的手泪如雨下,“卿儿还没娶亲啊!”

    往后,就算他留在京城里,谁家的女儿又能嫁给他?顶着罪名,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顾如柏也是咳声叹气。

    他并没有纳妾,只有姚氏为他诞下了一子一女。顾卿辞废了,难道二房要因此而绝户了?

    “老爷,你就看着儿子这样了吗?”顾二夫人一把抓住了顾如柏的袖子,恨声道,“便是郡王又如何?你只有卿儿一个儿子,难道就不恨吗?”

    “你闭嘴吧!”顾如柏甩开了她,满脸的疲倦,“往日里我说叫你管的严些,你总说孩子是好的。谁家的好孩子去杀人**?慈母多败儿!我没那个本事去跟王爷作对!”

    “好,好!”顾二夫人状若疯狂,往外就冲,“我今日才看出来原来你是个懦夫!你不敢去,我去拼命!我去找那个什么狗屁的郡王拼命,为我儿报仇!”

    顾栩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挥了挥手,自有仆从拦住了顾二夫人。

    顾二夫人如何肯依?只疯了似的,一叠声喊着去找萧离拼命给儿子报仇。

    蓦然间,凄厉的叫声戛然而止,却是被人一个手刀砍在了后颈处,晕了过去。

    “把她送回去。”

    顾栩烦躁地摆了摆手。看看一旁哭泣的周老姨娘,再看看被拖走了的姚氏,捏了捏眉心,再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这半生都错了。

    周姨娘哪怕成了良籍,依旧是上不得台面。这也就罢了,姚氏可是出身南阳伯府啊!难道是因为庶出的缘故?

    当年,不是说她也是嫡女一般养大的么?遇到事情分毫帮衬不了儿子,还要添乱!

    “拿了我的帖子去楚国公府请了他们家的二公子来。”

    如今,唯一有希望能够救孙子的,也大概只有楚子熙了。

    然而仆从去了许久后回转,说是楚子熙随着他的师父一同出京云游去了。

    顾栩长叹一声,心道这都是命,再无法子。

    眼下,也只能尽力保住了顾卿辞的性命。

    另一边的顾老夫人听闻后,一时幸灾乐祸,一时又忧心府里的名声,毕竟如今,顾君辞和顾明兰都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堂兄弟这副模样,差不多的人家都会顾虑些。忽喜忽忧,本来就病病歪歪的,身上愈发有些不好。

    就在英国公府里乱成了一片的时候,长兴侯方良的丧事,悄无声息地办完了。

    方良的父辈,本是兄弟三人,方良一枝乃是嫡长,承袭了长兴公的爵位。二房无后,只有一女,便是纯懿皇后了。纯懿皇后父母早逝,她是在大房里长大的,故而与方良和先荣王妃的感情很是深厚。至于三房,说起来便更加平庸,但是子嗣却比大房二房都要多些。

    赶在方良出殡前,三房的后人也都赶回了京城。

    老一辈的人中,就只剩下了三房的一个老太太,因身体原因,还需要一些日子才能到京城。先来的,是三房里的老大老二,以及他们各自的家小在顺天府结案后,皇帝已经赦免了方家的罪,准许回京来了。

    按说,这些人来了,也是方的倚靠了。然而,方一张美丽的脸上却是始终冷冷淡淡的。她看着这些亲人一股脑涌进了侯府里,也看着这些人装出来的悲戚之情,看到他们假惺惺地在父亲的灵柩前哭嚎,没有半分的动容。

    方良入土后的头一个晚上,方依旧在灵前守着。

    “侄女儿啊。”

    三房的大爷名唤方成,和妻子赵氏就来到了灵堂里。

    “伯父。”

    按照年纪,方成比方良大了几岁。他长了一张团乎脸,白白胖胖的,哪怕是流放之地寒瘠,竟然也没能让他瘦下来。不过,这样的方成看上去倒很是和善。相比之下,他的妻子便有些瘦小枯干的了,尤其是颧骨高高凸起,显出几分的尖酸刻薄。

    “唉,再不能想到,我与你父亲凉州一别,竟然是天人两隔。”方成也蹲在地上烧了一张纸,看看上首摆着的灵位,透过袅袅的烟气,黑漆的底座上长兴侯三个字格外显眼。

    方没有言语,只垂着眼帘,谁也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赵氏见此情形,脚尖儿踢了踢方成,又接连使眼色,叫他说话。

    方成似是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父亲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大伯指的是什么?”方淡淡问道。

    “就是,爵位的事儿啊!”赵氏见方成始终没有说到点子上,不由得焦急,自己抢在方成前边开口,“按说呢,这爵位该是你大哥哥的。可他没有福气,早早儿就走了,坑的你娘什么似的,没两年也跟着去了。咱们劝过你父亲,哪怕是为了子嗣,也续上一房人。可是他说,对你娘情深意重的,不忍她地下伤心,这事儿不就耽搁了下来嘛。可如今,你父亲也去了,偌大的爵位,总不能就这么断了吧?”

    “父亲没有说过。”方情知赵氏是什么意思,忍不住鄙夷赵氏的凉薄,“况且爵位的事情,也并不是我能够过问的。一切,都得看朝廷的意思。”

    赵氏皱眉,“这话说的就该打!”

    她扯着手里头的帕子,“老祖宗多不容易才挣下了这份儿家业?若是就这么断在了你父亲的手里,他便是到了天上,又有什么脸面去见老祖宗们呢?”

    ”所以,伯母的意思呢?“

    “这本朝是没有兄死弟及的规矩。不过,倒是可以给你父亲过继个儿子。”赵氏笑道,“你瞧,你们这一枝儿,还有你二爷爷那一枝,眼下都空了房。也只有咱们这一房人还算不少,你几个兄弟,倒是都可以的。”

    不过,她说完了以后便又怕方不解她的意思,也蹲了下去,低声道,“姐儿,我问你,你看你六哥哥如何?”

    方成另外还有两个兄弟,这三家算下来,儿子倒是生了七八个,大排行下来,赵氏的次子排在了第六。

    “伯母的意思我明白了。”

    赵氏只以为她同意了,喜道:“我就说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心思灵透的。你刘哥哥与你年纪差不多,正是感情好呢。别的不说,伯母只拍着心口跟你保证,若是过继了你六哥哥,往后绝不至于亏待了你!”

    灵堂里灯火明明灭灭,方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的媚人。哪怕是苍白,唇瓣上毫无颜色,却也丝毫不掩倾国倾城之色。

    赵氏看着她玉人一般的容颜,只在心里头暗暗可惜。如果不是被人破了身子,又闹到了满城皆知,等儿子当了长兴侯,把方这个丫头往哪个权贵家里一送,还怕儿子没有个好前程么?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且不说方成夫妻为儿子谋划着长兴后的爵位,方良丧事过后,萧容悲恸不已,身体便又有些不好。

    苏季带着楚子熙和小少年阿七出京去了,说是要去南边寻一味极为难得的药材。萧容自己信不过别的大夫,哪怕是御医也是一样。萧离无法,便将凌妙接到了长欣园。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萧容。

    病中的萧容,越发显得清瘦了许多。他只穿了一袭月白色春衫,靠在一张锦榻上,明明天气已经暖热了起来,身上却还是搭着一条提花锦缎的被子,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但一双眼睛却是柔和的,含着笑,目光平静而淡然,似乎从来没有将自己的身体当做一回事。

    “这便是凌小姐?”萧容含笑开口,伸手掀开了锦被,便欲站起来。

    凌妙看了看萧离,上前一步拦住了萧容,“大公子不必客气的。”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大大方方地说道,“以后都会是一家人。”

    萧容一怔,随即大笑起来,“阿离,凌小姐甚是有趣。”

    萧离眼中也蕴起了笑意。

    “大哥,妙妙与苏季学过医术,叫她替你诊诊脉可好?”萧容是先荣王妃的唯一骨血,他的身体一直是萧离的一块儿心病。

    萧容面色稍稍黯然了些,他对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不过是劳累了些,伤心了一阵子,竟然就病倒了,这是要虚弱到什么地步?不过,凌妙已经来了,他自然不会驳了她的好意,便往锦榻上一靠,将手伸了出去,微笑道:“自然。”

    凌妙也不客气,走过去坐在锦榻旁的粉彩鼓凳上,细细地把了一回脉。

    她沉思片刻,正色道:“大公子体内本有胎毒,师父之前曾经替大公子拔毒,胎毒已经尽数拔出。但是,您体内五脏六腑已经被毒素侵蚀,比常人要弱上许多,尤其是心脉。所以大公子素日里当注意调养,切忌大喜大悲才是。我这里有师父才炼制出不久的雪参玉蛤丸,强身健体。”

    说着,便叫跟着自己来的清云呈上了一只小小的瓷瓶。

    萧容示意紫玉接了,只笑着与凌妙道:“多谢了。之前也曾听苏神医说过要炼制这个药,只是叫我等着,没想到一等就是这十来年了。”

    “这味药里有一样罕见的材料,师父也是去年才得了的。”凌妙偏头看萧离,“还是郡王从西南带回来的。”

    萧容听她唤萧离为郡王,不禁纳罕,“如何还是这样生疏的称呼?你便叫他阿离他才是欢喜的。便是我,也想听凌小姐叫一声大哥。”

    “那么大哥便也叫我阿妙吧。”凌妙起身笑道。

    “阿离从小性情清冷。他若是喜欢谁,便喜欢将所有的好东西都送了给她。如果他给你什么东西,你只收着便是了。”

    凌妙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心虚。

    萧离之前差不多连家当都交给她了,这还真是……把自己喜欢到了骨子里头?

    忍不住便勾起了嘴角。

    萧离心有灵犀,看向凌妙的眼神便十分的温柔缱绻。

    萧容只觉自己在这长欣园里似乎多余了些。

    红颜适时地送了茶进来,萧容和紫玉清云都是舒出了一口气那俩人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敢睁眼啊!

    “来尝尝,今年的春茶还没有下来,这是我平日里喝的雪山翠顶,藩国进贡的,味道轻了些,旁人都不大喜欢。”

    萧容起身,亲自执壶斟茶。

    萧离和凌妙分别坐下说话。

    凌妙见萧容和善文雅,心里大有好感,接过了萧容递过来的白玉雕兰花玉茶盏,轻嗅后品了品,便笑着说道:“我见大哥便觉得亲近,原还有些纳闷呢。原来,是大哥与我家里的哥哥气质很是相似。”

    凌肃也是属于文弱的美男子,一行一动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更有一股子书香绕身。萧容的学识虽然不知如何,但是听萧离说过,萧容因为身体的缘故,多数都是以看书为消遣的,想必也是不会差了。

    “哦?我极少出府去,京城里的许多少年俊杰也多是只闻其名,未曾谋面。若有机会,倒是很想与凌世子结交一番。”

    “两位兄长定能谈得来。”

    凌妙与萧容之间很是有些话题,多数时候是凌妙在说,萧容在听,而萧离在一旁懒洋洋地歪着,一双眼睛时刻不离开凌妙。

    一时在长欣园里用过了午饭,凌妙便要回去,萧离送了她出去。

    平心而论,荣王府里的景致那是相当的不错。正值暮春时节,奇花绽放,异草繁茂了起来,便是小路两旁的玉竹林,也多了几分的婉转青翠。

    萧离负手而行,凌妙边走边看景色。当然,也能感受到了来自各处偷偷摸摸的打量的眼神。

    凌妙便叹道:“这府里的景色真是不错,只可惜,人少了些规矩。”

    “上梁不正下梁歪。”萧离只给出了这么一句。

    凌妙双手一拍,“犀利。”

    正说着,蓦然间一道人影冲了出来,挡住了路。

    凌妙不妨,吓了一跳。待到细细看时,那人约莫十四五岁,身姿窈窕玲珑,杏眼桃腮,一双秀眉隐隐飞入云鬓,便带出了十分的凌厉。

    她恨恨地瞪视着凌妙,仿佛有着天大的仇怨一般。

    正是荣王府的四姑娘,萧眉。

    凌妙有些疑惑,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得罪过这位?

    萧眉俏面通红,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凌妙,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武定侯府家的小姐。哦对了,你随娘改嫁,如今是不是该称你一声定北侯家的小姐了?”

    这话说的太过尖酸刻薄,隐隐又有侮辱顾琬的意思,凌妙心头便腾起一股火气。

    她素来护短,当下便扬起了眉毛,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萧离便已经冷声道:“滚!”

    萧眉眼泪就下来了,她害怕萧离,但也恨极了凌妙。这段日子她守孝,不能出门去,无法给凌妙找麻烦,好不容易她竟然来了王府里,哪里能轻易放过呢?

    她咬着嘴唇,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惧意,昂着头道:“郡王好大的威风啊,别忘了你的身份呢!要不是你招进了凌妙这个克人的丧门星,我母妃也不会死!”

    听到这里凌妙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萧眉怒道。

    她身后的两个侍女都挺机灵,见萧离脸色越发冷肃,连忙拉萧眉劝道:“郡主咱们且先回去吧,万事都有王爷替您做主呢。”

    二人又怕被萧离听见了,声音很小。

    萧眉却是不依不饶,甩开了两个侍女一步上前,指着凌妙骂道:“你笑什么?真真叫我开了眼界,武定侯府哪怕是个不入流的侯门,好歹也该是有规矩的吧?你大大喇喇就敢上未婚夫家的门,又去见未婚夫的兄长,你是想做什么?”

    她嘴头上一向是尖刻的,越说越觉得心里头痛快,也越发口不择言。

    “呵呵,我看,人都说女肖其母,大约你也想学着你娘一样,一人侍奉兄弟俩吧?”

    这话音才落了下来,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掌。尚未反应过来,小腹上又是一痛,已经被凌妙一脚踹了出去。

    两个侍女齐声尖叫。

    凌妙优雅地放下了裙摆,俯身下去,捏住了萧眉的下巴。

    “我这个人从来都是能动手就不动口。”她逼视着萧眉,看到她脸上涕泪横流,“我护短,你若是只对着我来,我高兴了或许不会跟你计较。但是若向我身边的人来恶语相向,我就绝对不会饶了你了。”

    她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也说了女肖其母,你这般言语粗俗,言行无状,可是随了你娘的缘故?”

第二百二十章

    凌妙容色绝艳,让人不敢直视。当她脸色冷了下来的时候,眉眼间便会笼罩上一层的冰色。明明是极好的颜色,却偏偏在眯起眼睛的时候,生出一股子煞气。

    萧眉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欺软怕硬惯了。此时被凌妙一巴掌又一脚教训的心肝俱痛,又被她吓得大哭起来。

    “不过如此!”凌妙松开了抓住萧眉衣襟的手,顺势在她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你说跟我强硬到底,我都佩服你。如今这个样子……”

    她顿了一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萧眉,“什么东西!”

    最后四个字说得轻蔑无比,完全没有将荣王最心爱的女儿放在眼里。

    “走吧,我送你回去。”

    萧离对凌妙伸出手,虚护住她的腰身,将她送到了仪门外上了马车,自己则骑马护送了凌妙回定北侯府。

    他倒不是怕荣王知道了会让凌妙吃亏,只是不想叫她看到那个恶心的人罢了。

    这边儿萧眉等到凌妙和萧离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捂着心口挣扎着摇起来。

    “小姐!”

    两个侍女抢上前去要扶她,被她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萧眉红着眼睛骂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连护主都做不到的奴才,我要来何用?回头,便叫大管家发卖了了事!”

    两个侍女不敢吭声,甚至连**辣疼着的脸颊都不敢去捂住。

    她们知道萧眉一向张扬跋扈,别说她们只是半路上跟了萧眉的,便是从前和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又怎么样?十来年的情分都没有用,一句话的错处被抓住,照样一顿毒打。

    萧眉的手轻轻抚上生疼的脸颊,看着萧离二人离开的方向,目光中犹如淬了毒。咬了咬嘴唇,她转身便往荣王的书房跑去。

    彼时荣王正和萧天赐说话,见到萧眉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面颊红肿,眼里含满了泪水,父子二人都是大吃一惊,连忙就问缘由。

    萧眉哭着说了被凌妙教训的话,又添了不少油醋,只听得荣王大怒,气得浑身发抖起来。

    “岂有此理!”荣王重重一拍桌子,“尚未过门,便张狂至此!”

    他本就不喜凌妙,一直认为凌家门第配不上他的嫡子当然,除了这会儿外,他也从来没有想起过萧离是自己的嫡子。

    “父王,你要给我做主啊。”萧眉跺脚泣道,“还没怎么着呢,就敢对我动手。等她真的成了郡王妃,还不得对我喊打喊杀啊?父王!”

    荣王刚要说话,萧天赐先开口了。

    “四妹,好好儿的,你是怎么遇见他们的?”

    他和荣王不同,知道自己这个妹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十句话里得有九句做不得真。长欣园和她住着的掬心院离着且远着呢,王府这么大,得有多巧才能碰见?

    “你跟父王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又不管不顾去找凌家姑娘挑衅了?”

    荣王听了这话,也疑惑地看向了萧眉。

    “眉儿,你哥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是叫你离着萧容萧离远一些?”

    那俩儿子都不是好东西。尤其萧离,整个儿王府里就没有他不敢动手的。

    萧眉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住下唇,欲哭不哭地看着萧天赐,撅起了殷红的嘴唇,“大哥,你是不是我亲哥哥啊?我被人欺负了,你不说去替我讨回个公道,还来质问我么?”

    萧天赐揉了揉眉心。如果不是亲妹妹,他真想一巴掌抽到萧眉的脸上去。

    难道如今,她还看不清情势么?

    母妃已经不在了,父王却又有了新欢。一个劲儿惹是生非,等到把父王心里那点儿仅有的宠爱都磨光了,只怕被欺负的日子还多着呢!

    他比萧眉看得清楚,他们那个父王,看似对他们疼爱得很,实则是个再凉薄不过的人了。尤其是子女情分上,看他对萧容萧离什么样子,便知道了。

    “父王,我带眉儿回去梳洗一下。”萧天赐拉起了萧眉,轻声斥道,“看看你的样子,还像个王府千金么?”

    一边说一边在萧眉的腕子上重重捏了一下。萧眉一怔,总算还没有太蠢,知道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垂着头跟他走了。

    荣王叹了口气,想了想,起身往后院去了。

    萧天赐带着萧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方氏正坐在一架紫藤下缝着什么。见兄妹二人一同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含笑唤道:“大爷,四妹妹。”

    “这是在做什么?”萧天赐对这个出身清贵的妻子很是满意,托起了方氏的手看,见她手里拿着的是个样式很好看的荷包,上头绣着一朵兰花,暗合着方氏的闺名,兰馨。

    “这眼瞅着就到了夏天里,我见大爷的荷包还都是冬日的呢,颜色也不大合适。趁着无事,便先做出几个热天里用的。”

    萧天赐守着母孝,从前那些金丝银线锦绣堆簇的东西自然不好再用。要说,方氏这番心思很是细致周全。萧天赐自然感激,萧眉却是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句,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

    萧天赐和方氏都听见了,方氏脸色一暗,没有再说话。

    “眉儿,你方才说什么?”萧天赐沉了脸。

    他素日以文雅示人,所以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萧眉乍一看到,倒是也生出了几分的惧意,不敢再说别的,只撇了撇嘴,“没什么,我只是说嫂子好生善解人意。”

    她这般刺猬似的性子,叫萧天赐也是从心底里生出了无奈。

    “四妹,坐吧。”三人在紫藤下的石桌旁坐了。有侍女送了茶果上来,萧天赐挥挥手,“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

    侍女等人躬身退下去了。

    萧天赐便推心置腹地与萧眉陈说利弊,告诉她不要再去得罪萧离,尤其不要针对凌妙。从外间的传闻来看,萧离对凌家姑娘的重视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想。如果萧眉总是不知死活,真的惹怒了萧离,恐怕就连荣王都救不得她。

    “莫非,你忘了当初在长欣园里……”

    萧天赐低声提醒道。

    萧眉悚然而惊。她当然不会忘,那会儿她和死了的母妃一起,想要把叶承欢嫁给萧容来着,谁知道还没怎么着呢,萧离得到消息赶了回来,不但叶承欢被扔到了湖里头差点淹死,就连她,也被狠狠地教训了一次,险些命丧当场。

    想到那回,萧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种窒息到绝望的感觉,仿佛才刚刚发生过。

    看她终于有了一些惧意,萧天赐便又给了一个甜枣。

    “若是你老老实实的不惹事,等守过了母孝,大哥去采蝶轩给你订一套时新的头面来,如何?”

    萧眉顿时便忘了之前的不快,眼睛一亮,“当真么?”

    “自然。”

    萧眉双手一拍,笑了,“那我要采蝶轩那套今年春天才从南边儿来的,凌霄花的步摇!”

    那套头面她只看到了图册,并没有看见实物。不过,只那图,便已经让她心动不已了。赤金丝吹成了蒙络摇缀的凌霄花形,上边缀着许多细碎的珍珠、红宝石和金刚石,华耀夺目。

    “好,大哥就送你那个。不过,你要听话一些。”

    萧眉连连点头,“还有月华纱的衣裳,我知道今年有素色的。”

    萧天赐又是含笑应了下来。

    他哄好了萧眉,但是方氏低垂着头,看似在做着针线,但低垂的眼帘挡住了她的不满。

    要说丈夫送给小姑子衣裳头面,这都算不了什么。毕竟,如今她的婆婆不在了,这府里真正亲近的人也只有这兄妹两个。

    可是,采蝶轩的头面,别说京城里,便是整个天下都是有名的。最重要是人家还不肯拆开卖,若是买,便要买一整套,动辄就是两三千两的银子。月华纱更是贵重了,每年织出来的有限,夏日里穿着最好,清凉而不清透,远远看着,穿了的人就如同笼上一层淡淡的云霭,好看得很。可这价钱,也好看得很。

    萧眉,倒是真敢开口要!

    一不留神,针便刺进了指尖,方氏痛呼一声。低头看去,白皙的手指上已经冒出了血珠儿。

第二百二十一章

    “怎么这样不小心?”萧天赐柔声问道,又叫了丫鬟过来,“去给大奶奶取了伤药来。”

    他这样的温柔体贴,倒是叫方氏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阻止:“做针线谁不挨两针呢?大爷别这样,叫丫头们笑话。”

    萧眉在一旁哼了一声,不大看得上方氏这种曲意讨好的模样。她和当初的叶王妃一样,都觉得方氏无论家世还是容貌品行,都是配不上萧天赐的,哪怕方氏进门这几年一直战战兢兢地对着婆婆小姑子,也依旧是一个样。尤其,方氏还没能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如果早些让荣王见到隔辈人,萧天赐岂能到现在还是个尴尬的嫡不嫡庶不庶?

    她坐在那儿甩脸子,方氏分明看见了,却绝不会针锋相对,相反,面上微微僵了一下后,便垂下了头。果然萧天赐便愈发地怜惜她,在她的手上无声地捏了一下,又不赞同地看向了萧眉,皱起眉头。方氏垂下的眼帘里透出一抹讥讽,萧眉这个蠢货,还以为是亲娘活着的时候么?

    叶王妃活着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失宠的迹象。不过是荣王多少还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又有一儿一女,并没有如对待先王妃那般凉薄。如今她人死了,荣王又突然收了先前的内侄女,心里有愧疚,才又对萧眉纵容了些。萧眉倒好,还一味作死,难道就不想想,等这点儿情分磨光了,她又当如何?

    “大哥。”萧眉见萧天赐对方氏周到体贴,心头没来由的就是一阵郁闷,突然开口道,“我身边有个丫头。”

    萧天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萧眉看了一眼方氏,笑了,“我身边的娇杏,跟了我好几年了。之前还说过给她找个好归宿呢,我有点儿舍不得,不如叫她去大嫂身边伺候好不好呢?”

    后面一句是对着方氏说的,口气软软的,叫人一听就不好拒绝。许是怕分量不够,萧眉又直接问到了方氏脸上,“大嫂你不会介意吧?”

    萧天赐这才明白了萧眉是什么意思,眉头皱的越发深了。这个妹妹,看来是该好生管管了。谁家未出阁的女孩儿,将手伸到哥哥的房里去?更何况,她的脑子哪里去了?他们还在守孝!

    再看看方氏,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原本端庄的面孔几乎都要扭曲了。萧天赐一拉她的手,只觉得冰冷且颤抖着。

    方氏一把甩开了萧天赐的手,站起身来,看着萧眉冷笑:“好一个四姑娘,好一个王府的千金!今日可算是叫我开了眼界,见识了!我只问你,你的眼里还有母妃吗?”

    “你说什么呢?”萧眉也毫不示弱地站了起来跟方氏对峙,伸出手去几乎指到了方氏的鼻子上,“你自己不贤不良的,进门这么多年了,连个蛋都没出来呢,还敢这样霸着我大哥哥?母妃,母妃在世的时候也是急的不行呢,你倒是来说我?你一个五品小官儿的女儿,说得起我么?”

    方氏听到这般诛心的话,眼前发黑,从头冷到了心里。萧天赐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无子,本来就是她的一块儿心病。叶王妃在世的时候,没少拿着这件事情挤兑她,甚至还曾经暗地里撺掇着萧天赐休了她。如果不是丈夫主意正,这府里早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可是这些话,婆婆说了也就说了,哪儿有小姑子来说的?方氏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庭训,何曾见过萧眉这样的刁蛮人?

    一时火气冲上了头,方氏也不做贤良淑德了,只看着萧眉冷冷说道,“这话说得对,我父亲不过微末小官,哪里就能放在您王府千金的眼睛里呢?只是我好歹也是正室嫡出,清清白白的人,既然姑娘看不上我,我便与大爷说一声,自请下堂便是了。”

    说完转身喝命不远处的陪嫁丫鬟,“还愣着干什么?收拾了东西,我们回方家去!”

    她自进门以后,一贯都是温温柔柔的,便是帮着叶王妃打理家事,也都宽和,却又井井有条,比叶王妃还要周全。王府里的人,谁都要说一声好。这乍一发怒,倒是叫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连萧天赐都愣住了。

    方氏的陪嫁丫鬟有两个,早就看不惯萧眉对着方氏颐气指使了,这哪儿是小姑子?整个一个活祖宗。见方氏如今终于不再一味忍耐,对看了一眼,连忙扶着方氏往屋子里走,进去后果然就开始动手收拾着衣物头面等物。

    “你!”萧天赐头疼的不行,就不明白了,刚才还好好儿的,萧眉怎么就突然开始糊涂了起来!方氏的父亲出身翰林,先前确实只是六品的编修,不过如今早已经撅升了翰林院掌院,正经的三品官。况且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天下文人最是向往的所在!有方掌院在,他自己在文人清流中也是得了颇多的好处。萧眉倒好,这一开口就把方家往死里得罪啊!

    不知道该怎么骂她一顿,只能恨恨地一甩袖子。萧眉也委屈了,一把扯住要去追方氏的萧天赐,大声嚷道:“大哥你别理会她!且看她舍不舍得咱们家的荣华富贵呢!”

    说完这句话,竟然还对着屋子里的方氏重重地呸了一口。

    方氏身子晃了晃,扶住了桌子,恨得银牙几乎咬碎了。她若是不给萧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儿教训,整个方家都被人看低了!

    一叠声叫两个丫鬟收拾了东西,提起裙摆就要走。

    “夫人……”萧天赐来不及理会萧眉,抢进了屋子,拉住方氏,“眉儿还小,你……”

    “相公!”方氏一开口,泪水就滚滚落下,脸色愈发苍白了起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见萧天赐要劝,只摇了摇头,泣道,“不是我定要与她争个高低上下,只是相公你拍着心口问问自己,我进门这几年,可有半分对她不住的地方?她,若只是针对我也就算了,可她辱及我父亲,妾身无论如何不能忍!相公,你放我回去吧!和离,休妻,都随着你,我只求下堂离开,也好过这样的被人折辱!”

    她顺手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对着自己,“相公若是再拦着我……”她没有继续说,意思却明显,萧天赐不叫她走,她就要立刻血溅当场了。

    萧天赐大急,一把夺过了簪子,“罢了罢了,你先去岳父家住上几日,只当是散心了。晚间,我过去找你。”

    方氏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开。

    “真走了?”萧眉这会儿倒是有点儿傻眼了,转头,“大哥,她……”

    话没说完,脸上就被萧天赐打了一巴掌。

    这是今日,她挨得第二次了。

    心里委屈极了,顿时就大哭起来。

    一连几天,方氏都没有回王府,萧天赐每日白天回王府守孝,晚间就跑去方家。荣王竟然都没有发觉。

    日子过得总是很快,一晃便是一个来月过去了,眼瞅着就要进了夏天。

    长兴侯府三房的人陆续来到了京城里,正为爵位的事情闹得欢腾。方也不干涉,只冷眼看着,把自己关在小院子里头,安安静静地为父亲守孝。

    只不过,三房的人争了许久,等来的只有撤去长兴侯爵位的噩耗。

    皇帝做的不算太绝,只是削爵,并没有收回太祖时候赐下的宅邸,只是,一应侯府规制的东西都不能再用了。

    对于凌妙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另一件事情,却是发生的更加突然。

    原本就定在春日里的选秀,推迟了些,却也终于到来了。出乎意料的,皇帝钦点了几家的千金参选,其中,就有威远侯府的岑媛。

第二百二十二章

    选秀的旨意来的又快又突然,甚至完全没有给人一点儿反应的时间,第三日便要岑媛进宫参选。

    岑家没有长辈在京,是礼部的人入驻将军府,在为数不多的准备时间里指导岑媛应选礼仪。

    凌妙得知消息后,既是惊讶,又觉得愤怒。

    这种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岑媛是她的朋友,是凌肃的意中人,更因为她知道,岑媛从未想过进宫,岑将军更是没有过借女上位的想法。而许多如岑媛一般的京城闺秀,却都被一卷圣旨,招入了宫里,被人品头论足甚至褪衣查验是否完璧之身。从头到尾,她们没有半分可选择的余地。

    “这真是……”顾琬亦是痛心不已,她素来喜欢岑媛的爽朗大气,儿子又是倾心于她,她本来已经准备去提亲了。“之前你哥哥还特意与岑将军写了信求亲,岑将军虽然没有明说允亲,却也有了八成的同意……现下,可怎么是好!”

    她心疼岑媛,更心疼儿子。

    凌肃是她一手带大,什么性情顾琬最是清楚。从得到了岑媛参选的消息后,凌肃尚未从武定侯府中走出来。顾琬很是担心,儿子身体文弱,性子却是执拗。一旦动心,便是真心。正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好容易认定了一个女孩儿,转眼却要被棒打鸳鸯么?

    “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凌妙咬着嘴唇,自欺欺人道,“只是参选……”

    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岑媛的容貌只是中上之姿,又有彪悍粗野的名声在外,再加上年前与锦乡侯府的事情传出来,很多人都知道岑家与韩家曾有口头的婚约。按理说,岑媛是完全不该出现在备选名单里的。然而,偏偏就有了她。

    除了被皇帝看中之外,凌妙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也不尽然。”凌颢打破了凌妙心里头那一丝丝的希望。

    他坐在宽大的靠背椅上,手里端着一盏茶,面上有些阴郁。

    顾琬看向他,蹙起眉,“真的没有半分的希望?”

    凌颢缓缓摇头。

    凌肃也是他看好的晚辈。在能力范围内,他当然希望凌肃能够得偿所愿。但是岑家的那个丫头……

    他挑起了眼帘,看了看一旁面上露出了悲色的凌妙,挥了挥手叫所有的丫鬟们都下去了,才放下茶盏,缓慢却残忍地解释道:“若不是阿妙已经被赐婚,这一次,恐怕也是少不了的。”

    “啊?”顾琬面色一变,更加着急,眉头中间皱的愈发深了。“侯爷此话怎么说?”

    凌颢问道:“阿妙可知道缘故?”

    凌妙头脑中尚且是一片空白,她紧紧咬住嘴唇,想到兄长和岑媛,心里便是一阵阵的绞痛。卫子枫失了楚萱华,难道凌肃也要失去岑媛么?

    直到凌颢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惨然一笑,“皇帝看中的,并非是阿媛这个人吧?”

    与其说皇帝是想要岑媛这个人,倒不如说他是想要岑将军的效忠。

    岑将军出身寒微,全仗着自己的本领打拼出今日的成就。对于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打压跟随先帝出来的武将的皇帝来说,正是急需拉拢的对象,一如凌颢自己。

    许是七皇子之前豢养死士叫皇帝大为警觉,又或许是如今二皇子和沈皇后一脉如日中天的声望让皇帝心惊,总之,皇帝已经愈发急躁了。

    凌妙虽然不是他的亲女儿,然而谁都知道,他爱重顾琬,甚至可以为了顾琬冒天下之大不韪。凌妙如今住在定北侯府里,人前人后也都唤他父亲,如果不是之前皇帝亲自把凌妙指婚给了萧离,恐怕这次也难逃选秀入宫的命运。还有平南侯燕戍,恐怕这会儿也在庆幸女儿年纪尚小吧?

    想到这里,凌颢英朗的面容上带了严以掩饰的嘲讽。

    堂堂帝王,九五之尊,明明该是翻手云覆手雨掌控朝堂,当今竟然只会从女人身上着手。之前的黎家是,如今又变成了岑家。只是不知道,威远将军那个爱女成痴的,到底会上感天恩,从此对皇帝忠心不二,还是会雷霆震怒,就此与帝王离心呢?

    这一次的选秀,是皇帝在位二十年内的第二次。来的快,进行的也快,不过三日的功夫,便已经入夏日阵雨一般结束了。

    皇帝钦点了四位秀女进宫,其中,果然便有岑媛。

    岑媛被封为四妃之一的德妃,为了表示对她的重视,皇帝特意命人将她送回到将军府,三日后才正式接入宫中。另外有浙江知府之女沈暮颜被封为了贵嫔,封号为梅,剩下的两名秀女位份要更低一些,且没有封号。这三个人,都是直接留在了宫中的。

    消息传开后,最是提心吊胆的莫过于锦乡侯府了。之前关于岑家与韩家退亲,是因为岑家早早得知了选秀的消息,岑媛有意攀附皇族的流言便是他们家里传出的。如今岑媛获封德妃,仿佛印证了这一点。韩家人丝毫没有预言成真的幸灾乐祸,相反,从韩夫人到韩琦,都是惴惴不安他们之所以敢散布那样的流言,是因为知道以岑媛的姿色性情和声名,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被选进宫的。这也是他们的短视了,谁能想到,什么家世什么德言容功,都抵不过一个手握重兵的岑将军呢?

    岑媛进宫若是不得宠还好,一旦得了宠,但凡吹个枕头风,锦乡侯府便危矣!

    锦乡侯这会儿也不惧内了,指着韩夫人的鼻子臭骂了一顿,将人禁足了。

    凌妙担心兄长,特意回到了武定侯府。

    不过两三日间,凌肃似乎是变了一个人。

    身形更加清瘦,周身气质却不复往日的温润,多了几分的阴暗沉郁。

    尤其是他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时犹如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漆黑,冰冷。

    “大哥……”

    凌妙心里难过极了,不知道该怎样去劝慰凌肃。

    “我无事。”凌肃负手站在书房的窗前,目光落在悠远的天际。

    锥心刺骨之痛,怎么会无事?

    他只觉得心中恨,怨,怒,与浓重的懊恼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碎扯裂。

    蓦然间手上一热,有两滴什么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凌肃回头,便看到了泪水滚滚落下的妹妹。

    “为什么会这样……”凌妙抱住凌肃,“哥哥,为什么啊?”

    她和凌颢一样明白这里边的缘由,相信凌肃也知道,但是,她就是不能理解。难道一个女子的终身幸福,在那些人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么?

    凌肃无言地将妹妹揽入怀中,没有说话。

    他不能告诉妹妹,他已经见过了岑媛。

    就在昨天晚上。

    岑媛被送回了将军府后,有宫人相随,只等三日后宫里来人正式接她进宫去。

    这样的待遇,是其他秀女都不曾享受到的,就连当初的宠冠后宫的丽贵妃,也是一乘小轿子送进了宫里的。而皇帝为了显示对岑家的重视,竟然许她德妃的高位。德贵淑贤,皇后之下的四妃,德乃四妃之首,除了皇后外的宫中第一人了。

    这样的恩宠,并没有叫岑媛如何荣耀。比之凌肃凌妙,她更加惶恐不安,更加的痛不欲生。明明,她是那样的喜欢凌大哥啊!

    摆脱了名为照料,实则为监视的宫人,岑媛偷偷地潜出了将军府,找到了凌肃。

    皇命难违,但她不能不给凌肃一个交代。

    “凌大哥。”清冷的月光下,岑媛对凌肃伸出了手。掌心中,赫然是那支被凌肃亲手插在她发鬓上的红色珊瑚簪子。

第二百二十三章

    凌肃闭上了眼,眼前仿佛还能看到岑媛那张本该活泼大笑的面容,却带了无尽的酸楚悲戚。

    掌心里刺痛,他垂眸,便看到自己的手指缝里已经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大哥!”凌妙惊呼,用力掰开了凌肃的手,就看到他白皙修长的掌中,正有一支殷红如血的珊瑚发簪。宝光流转,血色宛然,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血更红,还是发簪更红。

    凌肃收回了手,摇摇头。

    “我不会有事。”他沉声道,“阿妙,你该相信哥哥。”

    不知道为何,这样的凌肃叫凌妙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害怕。

    “大哥,你不要这样!”她抱住凌肃大哭,“阿媛的事情我也难过,可是我们还能想办法啊。你这样,叫我害怕!”

    她擦了擦眼泪,眼睛里突然就迸发了光亮。

    “大哥,不如你带着阿媛走吧!”她用力抓住了凌肃的手,“你带着她远走高飞,或者去边城寻岑将军,他一定会把你们安顿好的!”

    山高皇帝远,只要离开了京城,那就是天高任鸟飞,随便往哪个山旮旯里一藏,只要过得两三年,等萧离成事了,便可以回京城来。

    至于剩下的人……

    凌妙咬住了嘴唇。

    自己和母亲在定北侯府,凌颢掌管禁军,只要皇帝脑子不抽,应该不会对她和顾琬如何的。至于说到武定侯府……老谢氏也好,凌颂也好,或者是趋炎附势的三房也好,都不放在凌妙的心上!

    “真是个傻丫头。”凌肃回转身,将手从凌妙的手里退出来,文雅隽永的面容上依旧带着笑,眼里有感动的水光,亦有无奈的冰冷。

    “我们走了,其他人怎么办?侯府,将军府,从上到下数百口人,又当如何?”

    他看着凌妙,目光悲哀,却再也难以说出一句话。

    凌妙猛然掩住了嘴背转过身,泪珠儿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不管岑媛如何不愿,也不管凌肃等人多么痛心,三日后,宫里的人还是将岑媛以德妃的名义,甚是隆重地接进了宫。

    皇帝特意将永宁宫赐予了岑媛。这座宫室,乃是仅次于凤仪宫的处所了。无论是当年宠冠后宫的丽贵妃,还是如今正在帝王眼前当红的慧妃沈慧,都不曾有机会入主。

    宫里的人惯于捧高踩低,皇帝如此厚待岑媛,早就有内务府将承乾宫在短短三日内修缮了一番,虽然算不上尽善尽美,但也焕然一新,华彩辉煌了。

    凤仪宫里。

    沈皇后站在窗前,朱红色泥金绘彩的纹路映在日头下,显得富贵非常。

    “娘娘,人已经进宫了。”

    心腹的宫女快步进来,走到了沈皇后身边躬身轻声道。

    沈皇后微微侧首,“知道了,下去吧。”

    宫女不敢耽搁,随即行礼倒退着出去了。

    “娘娘……”沈皇后的身后,坐着承恩公府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忧心忡忡,这好不容易倒了一个丽贵妃,谁知道又来了个什么德妃!

    看皇帝的架势,这个德妃,竟是比当年的丽贵妃还要受宠!

    女儿贵为皇后,本是母仪天下的,可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沈皇后回转过身子,过去坐在了沈老夫人的身旁,本来秀美端庄的脸上平板板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知女莫若母,沈老夫人还是能够感觉到女儿周身萦绕着的那股子戾气。

    “娘娘。”虽然也不满皇帝如今处处抬举别人,冷落女儿,但沈老夫人好歹还是知道的,这不满万万不能表露出半分来。思忖了一下,将手覆在沈皇后的手上,用力捏了捏,想借着这个动作叫沈皇后清明起来。

    “男人,大凡衣食无忧,便会想着左拥右抱娇娘美妾,更何况,皇上乃是天下的至尊。三宫六院,着实是再平常不过了。娘娘您身居凤位,就更该拿出母仪天下的气度来。”

    她往四下里看了看,凤仪宫里头都是沈家送进来的忠仆,说话可以不那么忌讳,便压低了声音,“娘娘万万不可任性。无论如何,要为二殿下想一想。”

    提到了二皇子,沈皇后终于叹了一口气。

    “母亲说的我何尝不知?”她幽幽说道,目光有些空洞,眼眸深处又仿佛带着狠厉,“我也不想犯傻。只是可恨萧靖那个小人,当年要利用沈佳上位,便千好万好。才站稳了脚跟,便处处给我没脸。先前一个丽贵妃,如今又是……“

    她狠狠的一捶桌子,嘴角出边泛起一抹狠色,“我只恨到了如今,他竟然因忌惮沈家,连皇儿的太子之位,都不肯定下!”

    论嫡论长,萧坤都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朝堂之上也素有恭请皇帝立储的言论。皇帝却从来不为所动,近来的种种更是表明,他对沈家对沈皇后对二皇子,都存了深深的疑惑。

    所以,已经成了一个名不见言状的小丫头片子,不过是因为出身于将军府,竟然就被接进宫中,位列四妃之首,这叫沈皇后如何能够容得?

    沈老夫人大以为然。但是皇帝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谁又能说出什么?敢说什么?况且如今,皇子本来就不算多,又一下子废了两个成年的,朝臣也急啊!

    “这个当口,正是咱们沈家人齐心协力,为二殿下铺路的时候了。”沈老夫人握住沈皇后的手,“你之前和慧儿两个心不齐,叫人看了笑话。如今你还是正宫娘娘,慧儿也晋了位份,虽然不如德妃显耀,可如今皇上还是喜欢她的。正是你们姑侄两个该携起手来,不能叫外人分了这份儿优势去。”

    沈慧……

    沈皇后闭了闭眼睛,涩声道:“不瞒母亲说,如今我是十分的后悔了!沈慧那个丫头竟是头白眼狼,早就跟咱们离了心。我说,母亲只怕还不信。可您想想她进宫后的种种所为,哪里有半分的姑侄情分?她从未将沈家放在眼里,更不会在意我和坤儿。我冷眼看着,若是给她个机会,只怕她就要取代本宫呢!”

    沈老夫人大吃一惊,“如何就到了这个地步?”

    说完又疑虑。沈慧是她看着长大的,什么心性最是了解,从小就是个温柔豁达的,哪怕是为了家族的前程将她送进宫里来,也不该就恨到这个地步吧?况且把沈皇后拉下凤位,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沈家,不可能一连出两任皇后的!

    “娘娘,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对慧儿做了什么?”

    沈老夫人蹙眉问道。

    沈皇后目光有些闪烁。

    “你……”沈老夫人最是了解女儿,见她这般,心里就先急了,“你倒是说呀,不然,我又怎么给你想法子?”

    孙女虽然亲近,然而女儿却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如何,沈老夫人还是偏向沈皇后的。

    见沈老夫人冷了脸,沈皇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低声将自己对沈慧下药的事情说了出来。

    沈老夫人实在是不知道说这个女儿什么好了。

    你说你要是容不得皇帝有别的孩子,早干什么去了?但凡有这份狠劲儿,也不至于有二皇子后边的一溜儿皇子了。

    可,这点狠毒都用在了自家人身上,也难怪沈慧入宫后就一直离着她远远的,连带着大房那边对他们老两口也都疏离了许多。

    “娘娘啊,你……你糊涂啊!”沈老夫人站起身走了两步,心里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慧儿正得宠,娘娘还是想想如何拉回她的心吧。你们姑侄两个在这时候,绝对不能自己先斗了起来。至于往后,等岑家那个丫头风头过了……”

    她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慧儿的事情再说!”

第二百二十四章

    沈皇后审度着母亲的意思,心下便是一喜。儿子的处境如今有些微妙,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沈家虽然没有实权,但是她的父亲出身翰林院,结交的都是清流文臣,这些人在朝中可能官职并不显眼,然而,彼此之间联络纵横,交织成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这,就是所谓的人脉了。有了这些人的支持,也是相关的一大助力。

    至于沈慧,有父母在,也注定就是一颗弃子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出来,终于觉得心头不那么憋闷了,“母亲说的,我都记住了。”

    沈老夫人点头,“再有一事,娘娘须得防着永宁宫那位,决不能让她生下皇嗣来。”

    皇帝今年刚过不惑,正当壮年,成年的皇子在他面前并没有太大的优势。相反,还会让皇帝感到威胁。为何到了如今,二皇子还不能被立为太子?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成年,在朝中开始有了自己的影响力。尤其许多崇尚古礼的大臣认为,储君当立嫡子,若是中宫无出,才会考虑长子。现下大皇子已经废了,二皇子又是嫡出又是实际上的长子,被朝臣认可,自然就让皇帝感到了龙椅受到了觊觎。

    反而言之,越是年纪小的皇子,才越是容易获得皇帝的喜爱了。

    可惜了沈慧,若不是沈皇后对她下药,由沈慧再次诞下皇子,对沈家来说才是最保险的。

    想到这里沈老夫人不禁心下埋怨女儿,好好儿的,竟然给自己的亲侄女下绝子药,脑子里竟都是浆糊么?

    如今说这些都晚了,沈皇后已经失宠,沈慧恐怕身子已经坏了,难以生养。皇帝摆明了就是要拉拢威远将军的,恐怕会对永宁宫多家眷宠,一旦岑媛受宠怀胎,水涨船高,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娘娘这次下手,须得万无一失。”

    沈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松弛的眼皮耷拉了下来,却遮不住一脸的狰狞阴狠。

    沈皇后却连连点头,“母亲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且不说这母女俩在凤仪宫中如何商议,只说永宁宫里,岑媛木偶一般被人扶着坐在了正殿里。

    因位份不同,内务府为永宁宫的安排也都甚是妥当,一应的宫女内侍,都是只比皇后低了一等而已。

    “奴婢们给娘娘请安,恭祝娘娘入主永宁宫。”

    刷拉拉了跪下了一地的人。

    岑媛坐在鸾椅上,因为尚未正式册封,还不能穿正式的四妃朝服。此时她穿着的,是接她进宫的内务府官员很是费了一番脑筋选出来的,大红色底子绣五彩凤凰的长袄,底下鹅黄色绣牡丹曳地长裙。一头乌压压的头发也被挽成了飞仙髻,没有正式册封的宫妃不能够戴金凤冠,所以岑媛头上是一支赤金点翠七股大凤钗,中间的三只凤凰嘴里各自衔着一串宝光流转的合浦珍珠,又有镶嵌着红宝石的两支小凤钗压住了两边的鬓角,发髻后侧更是缀着各色的珍珠流苏。描眉画目,妆容精致而华丽,硬生生地将岑媛原本的八分姿色,妆点出了十分。

    只是若细看,岑媛从前圆润的脸颊已经消瘦了下去,往日里灵动飞扬的双眼更是发红木讷,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看不出半分荣耀之感。相反,尚未碧玉年华的小女孩儿,沉黯得如同进入了暮年的老妇人一般。

    “小姐……”跟着岑媛进宫的丫鬟明珠在她耳边轻轻提醒,“小姐!”

    明珠陪着岑媛一道长大,也是个爽利的女孩儿。她多少知道些岑媛和凌肃的事情,也为小姐和凌家公子的遭遇大感伤心。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已经进宫了,就得按照宫里的规矩来。明珠听人说过,这宫里头的人个个长了一颗玲珑心,还有两只势利眼。小姐在宫里得宠便罢了,若是不得宠,日子不定,怎么能难熬呢!

    见岑媛呆呆的,明珠连忙出声提醒,“该叫他们起来了。”

    岑媛这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都起来吧!”

    早有永宁宫内安排好的一个女官走上前来,对着岑媛屈膝行了一礼,含笑提醒道:“奴婢乃是永宁宫掌事,好叫娘娘知道,方才这位姑娘的称呼,极为不合适。在宫里,如何称呼各位主子,在不同的地方如何行礼,不同场合娘娘该穿什么衣裳戴上什么头面,见到皇后娘娘如何做,召见其他的主子们又该如何做,都有一定之规。请娘娘恕奴婢多嘴,方才您身后这位姑娘唤您小姐,这便是极为不妥之处了。”

    岑媛面色一变,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就闪动着怒火。她在边城也好,在京城也罢,何时被人这样的教训过?

    登时便要发作,手不由自主地便摸向了腰间。

    可惜,从前带着的软鞭,并没有带进宫来。

    一摸之下,便摸了个空。

    明珠见状大急,才第一天进宫,万万不能出什么乱子。能够被安排进永宁宫来的,又岂是寻常之辈呢?还不知这位掌事的姑姑是谁的人,明珠不愿意叫岑媛因为自己便得罪了她,连忙抢着说道:“这位姑姑的教训,我记得了。还要多谢您的提醒。”

    那掌事女官便笑道:“往后,姑娘这我呀我的自称,也要改一改了。”

    “明珠知晓了。”明珠一边说,一边赔笑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致的荷包,“这是我无事时候自己做的,手艺粗糙了些,姑姑不嫌弃,戴着赏人吧。”

    说着,便将荷包塞进了那女官的手里

    女官手指头一捻,荷包很薄,心里头便高兴了起来。

    要知道,这送礼也是有讲究的。若是沉甸甸的荷包,里头不过是几两银子,或是什么首饰钗环之类,并不值钱。可这薄薄的,轻飘飘的,里边必然是银票。

    堂堂德妃进宫,每张银票低于百两面额,恐怕也是拿不出手的。

    宫女,女官,亦或是内侍,都被圈在了宫里头,轻易不能出去。对他们来说,什么最稳妥?多少的赏赐,也不及银子来的实惠。

    所以这姑姑笑着收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岑媛,“多谢明珠姑娘了。只是我也用不到这些,不如赏了给他们吧。”

    说着又将荷包往明珠那边儿推了推。

    明珠哪里不懂她的意思?自然不会收回来,笑着说道:“我们小……德妃娘娘知道大伙儿辛苦,都已经早早预备了,姑姑只管收下这个。”

    女官愈发满意,终于提醒道:“娘娘头一日进宫,按照惯例,今儿皇上是必然要过来的。不过,奴婢也不能确定是下朝后皇上便来,还是晚间再过来。如今时候还早,娘娘一路辛苦,已经预备下了香汤等物,还请娘娘沐浴更衣,略略用些膳食。”

    她这话音未落,岑媛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人也显得无措,惊慌地抬头看向了明珠。

    她这样的表现,被那女官看在眼里,倒是没有多少的轻视。本来么,岑媛年纪算起来,虽然也是及笄之年,但是生日尚未过去,说是十四岁也使得。这样的年纪,突然进宫来,难免会有些惊恐的。

    “娘娘不必担心,皇上是极为怜香惜玉的。进了宫,娘娘只管好生服侍皇上。奴婢在这里,先行恭喜娘娘得获龙宠,早日诞下龙子了。”

    说毕拜了拜,身后宫人们也跟着磕下了头去。

    明珠和另外两个宫女扶着岑媛进了侧殿的浴室,岑媛不肯叫那两人在跟前,只留下了明珠。

    “明珠,我,我该怎么办?”

    她泪如雨下。

第二百二十五章

    正如那位掌事女官所说,皇帝为了彰显自己对岑媛的重视,下朝之后便来到了永宁宫。

    这是岑媛第一次见到皇帝。之前的除夕宫宴,因将军府并没有长辈女性,所以都只是岑将军带着岑朗参加,岑媛一直没有去过。

    选秀,不过是走了个过场,皇帝也未曾露面。

    平心而论,皇帝长相十分的出色。虽然不及萧离俊美无俦,亦是不如凌肃清雅隽永,但二十年天下至尊,使得他的身上萦绕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威严和气势。面白微须,高鼻深目据说,他的生母乃是胡姬,故而皇帝面容上有些胡人的影子。

    他没有穿朝服,想必是来永宁宫之前换下了,现下身上是一袭明黄色常服,一条五爪金龙自衣襟上盘旋而上,龙头斜斜地落在他右边的肩膀上,几欲腾空而去。

    不知为何,岑媛总觉得那条龙看上去有些狰狞。

    忽然之间,目光便与正探寻地看着她的皇帝相遇,岑媛紧张地低下了头。

    “这里,你还喜欢吗?”皇帝一反之前逐渐暴躁起来的性子,竟然是带着笑问给自己行礼的岑媛。

    他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掌便出现在了岑媛低垂的面容前。

    岑媛犹豫了一下,没动。一来是她打心眼里害怕,她曾经随着父亲一起上战场,还曾亲手砍杀过数名敌兵。但是,在皇帝的跟前,她总觉得战战兢兢,甚至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二来,她也是真不愿意碰到皇帝,哪怕她名义上,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

    皇帝很是罕见地没有发火,反而示意岑媛背后的明珠,“扶了德妃起来。”

    明珠磕了个头,膝行到了岑媛身边,轻声道:“娘娘,谢恩。”

    待岑媛低了低头,才扶着她站了起来。

    皇帝似乎很是喜欢岑媛,与她说起了远在边城的岑将军,又问了她许多平日里做些什么,岑朗随着谁习武,又是否读书等事情。他问,岑媛便说。他不问,岑媛便始终垂头规规矩矩坐着。

    皇帝觉得挺奇怪,不是说这姑娘,平日里性子骄纵又蛮横么?

    这样看着,怎么到有些木讷呆板呢?

    他原本打算在岑媛这里用午膳,只是沈慧身边的宫女突然找来了,只说是沈慧突然晕厥过去,请皇帝过去看一看。

    正如之前凌颢所分析的,皇帝将岑媛纳入宫里,并不是因为他多喜欢岑媛,而是因为岑媛的出身。他要拉拢岑将军,就必然要有所诱。岑媛,就是他手里头的一颗好棋。

    但是沈慧便不同了。她本就是被沈家送进来邀宠的,皇帝很是满意沈慧对沈皇后的疏离,也隐隐察觉到了沈家因沈慧进宫,几房人便要离心的迹象。因此,对沈慧,还是多多少少动了些情的。

    再加上沈慧心思灵透,懂得察言观色,无论身与心,在沈慧身边,皇帝都觉得惬意轻松。听说她晕倒了,心下明白这大概就是女人家争宠的一点儿小手段,却还是站起身来,对岑媛笑了笑,“我去瞧瞧慧妃,晚间再过来。”

    岑媛求之不得,恭恭敬敬地将他恭送出去,回转过来,这才轻轻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皇帝匆匆来到了沈慧的宫里。

    见他到来,宫人跪了一地,太医也跪在了外殿。

    “起来回话,慧妃如何?”

    太医脸上带着笑,“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慧妃娘娘乃是有了龙嗣。如今看着,已经两月有余。不过是娘娘身体娇弱,之前月事又有些不准,故而未曾诊出。”

    宫妃的平安脉三日一次,一般来说,但凡谁有了身孕,一个多月的时候,有经验的太医便能够诊出来。如今慧妃身孕两月有余,老太医先不顾上别的,把自己和同僚们都摘出来才是真的。

    偷偷抬头看皇帝,却见皇帝似乎是愣住了。

    宫里已经多年没有孩子出生了,最小的那个,夭折了的十二皇子,都是十一年前出生的。

    等回味过来太医究竟说了什么,皇帝眼里就迸发出了惊喜,“当真?”

    “臣万万不敢欺君。”

    老太医低头躬身的时候偷偷摸了一把冷汗,看皇帝方才的表情,还以为有什么不对呢。

    “可有什么不妥没有?”皇帝很是紧张,十来年突然又得子,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又恐有什么岔子,连忙追问。

    太医忙道:“娘娘身体有些虚,但胎像还稳当。臣斟酌着,倒是先不必急着用安胎药,这是药三分毒,不如以食养人更好些。”

    皇帝连连点头,“慧妃和小皇子,朕就交给你了。诊脉,每日一次,一应用药饮食都有你来负责。若出一点儿岔子,朕便为你是问!”

    “臣遵旨。”

    太医退了出去,皇帝大步走进了内殿。

    沈慧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一只手覆在小腹,秀美的脸上满是羞涩与惊喜。

    见到皇帝进来,沈慧连忙要起来行礼。

    “爱妃快不要动!”皇帝抢上前几步,坐在了床边,一脸的怜爱,“朕,又有皇子了!”

    沈慧娇羞地看了他一眼,嗔道,“才两个月,皇上怎么就知道是皇子?万一,是位公主呢?”

    “公主也好,朕的掌上明珠!”

    皇帝大笑不已,也将手放在了沈慧的腹上,仿佛在细细感知那小生命的存在。

    沈慧宫里的女官,宫女和内侍们一一上前,跪下去齐声道贺。皇帝十分喜悦,命人重赏宫人们,自己则干脆留在了这边儿,不但消磨了一个下午,就连晚膳后,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皇上。”沈慧推了推他,“今日有新的姐妹进宫,您该去永宁宫了。”

    皇帝微一犹豫,终于想起了岑媛。

    说实话,这个德妃他还真没有多喜欢。今日见了,岑媛的容貌在宫里头来说,也就是个一般的人。别说先前的丽贵妃,如今的慧妃,便是好些的宫女,也都生得不比德妃差了。性子呢,也就是那样儿了,木讷,呆板,匆匆一瞥,瞧着也不是会争宠对的人。不过,岑媛本来就是他放在宫里当摆设,笼络威远将军的。总体来说,皇帝还是满意的。

    今天是德妃在宫里的第一天,理所应当的,他该过去。

    不过……

    “朕看着德妃是个知礼的,不会在意。朕就在爱妃这里,守着你可好?”

    因过半晌的时候沈慧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没想到就被噩梦惊醒了,抱着他泪如雨下,抽抽噎噎说了好些话。

    果然,皇帝说完这句话,就见沈慧水润润的凤眼一亮,随后又黯淡了下去,从皇帝怀里退了出去,黯然道:“您还是过去吧。德妃妹妹才入宫,我听说她年纪还小呢,况且位份又高,这点儿体面皇上还是该给她的。”

    又扭了脸过去,“再有,我若是留着您在这里,回头不定又怎么被人说霸道呢。”

    虽然嘴里这样说着,可是她的手却是紧紧抓着皇帝的袖子,隔着衣料,皇帝都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

    “谁敢说?”皇帝佯怒,又将沈慧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轻笑,“慧儿有了朕的骨肉,莫非朕连这一晚上的功夫,都不能陪着了?”

    沈慧回过头来,光洁柔嫩的面颊正好就蹭在了皇帝的嘴唇上。她哎呀一声,捂着脸,本就美若芙蓉的脸颊上便染了红晕,灯下看来,更添娇色。

    “当真?”

    沈慧偏着脸,目光如同一泓秋水,“皇上可不能骗我。明儿我若是挨了骂,您要替我出气。”

    “那是自然地。只不过……”皇帝捏着沈慧柔若无骨的小手,“朕今日纳新,却留在了慧儿这里。慧儿要如何赔朕一个洞房花烛呢?”

    沈慧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常态,将手轻轻捶了一下皇帝,“当着孩子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

    武定侯府里,凌肃站在书案前,正挥毫在写着什么。

    他的字如其人,舒雅工巧,内含风骨,素来被京城里的学子们推崇。只是今日,他却写的恣意,铁画银钩,一笔一划中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无奈和愤怒。

    书房的门响了几下,凌肃充耳未闻。

    不过,外边的人也很是执着,又继续敲了起来。

    凌肃将笔随手掷了下去,也不管那笔墨瞬间将写好的字弄污了,口气中带着几分隐隐的火气,“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凌如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手里端着一只红漆托盘,托盘上有一只小小的汤盅。

    “大哥哥。”凌如小声叫道。

    “什么事?”凌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凌如鼓起勇气说道,“我听说大哥哥晚上没有吃饭,便叫人炖了一碗汤,大哥,好歹用上一些吧!”

    岑媛进宫的事情她也听说了,还记得那日在顾琬那里,大哥哥将那支华丽的珊瑚钗毫无预兆地插在了岑家小姐的发鬓上,那小姑娘羞得满面通红,跺着脚就跑了的情形。凌如心下只为自己的大哥叫不平,为什么大哥哥这样的好人,就没有好报呢?他和岑家小姐心意相通,彼此相爱,却被一道圣旨回去了后半生,难道这就是天意弄人吗?

    想到这里,再看看这两天明显消瘦了的大哥,凌如满满的都是心疼,将托盘放下,亲手端起那盏汤送到凌肃的面前去。她知道大哥哥向来对女孩儿温柔,不会驳了她的脸面。

    果然,凌肃还是接了过去。只是,却端着并不往嘴边送。

    “大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不吃饭怎么行呢?”凌如眼泪下来了,抽噎了一会儿,擦了餐眼角,苦劝道,“从前我也觉得好似人生都没了指望,可还不是被大哥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大哥,只要人在,就什么都可能啊!你这个样子,叫岑姑娘知道了,怎么安心呢?她在宫里,那个地方我只听人说,便觉得是个再危险不过的地方。她那样娇憨直爽的一个人,藏不住心事,若知道大哥为她如此,不免要难过,被人找出错处,岂不是害了她么?”

    凌如平时很少说话,在凌肃面前更是安静,这会儿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只是,虽然是在劝凌肃,但是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已经哭得不行了。

    凌肃涩然一笑,并没有说话。

    “亏你还是男子,倒不如一个女孩儿看的清楚。”

    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了萧离的声音。凌肃吃了一惊,已经到了晚上,他怎么来了?

    便是凌如,也被吓得停住了哭声。

    门外,穿着一身墨色锦衣的萧离拉着凌妙走了进来。

    凌如连忙转过身去,避开了和他正面相见这也是她守礼的地方了,不管凌妙如今是在谁的名下,名义上萧离是她的妹夫。彼此之间,自然要避嫌。

    同昨日相比,凌妙脸上已经没了多少的伤心,只有对自家兄长的忧虑。

    “你们怎么来了?”凌肃问道,将汤盏随手放在桌子上,“坐下说话。”

    “正是有些话要告诉你。”

    萧离看着身形消瘦的凌肃,暗暗摇头。那天凌妙从王府里教训了一通萧眉后,他便接到了人的密信,有事出京去了,没想到回来后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今日去见凌妙,便看到两只眼睛兔子一般的未婚妻,以及憔悴忧心的岳母,也赶不及做别的,只能先带着凌妙过来看大舅兄。

    “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咱们对月饮酒?”凌妙提议道,“这里太憋闷了,大哥,咱们去闻香水榭好不好?”

    闻香水榭在侯府的花园里,此时正好是初夏,荷花池子里的花儿已经开了。水榭四面窗户都可以推开,也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再一个,凌妙知道,自家大哥,这几天来就没有迈出书房一步!

    凌肃眼睛微眯,看凌妙和萧离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微微沉吟,便点头,“好,听阿妙的,就去闻香水榭。”

    凌如见他有了兴致,也不顾别的了,连忙转身,“那我叫人去准备几样小菜和酒水。”

    说完匆匆出去。

    凌肃便对萧离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结伴来到了闻香水榭。

    这会儿正是月上中天,满院子的清辉洒落,朦朦胧胧的,煞是幽静。

    “有一阵子没来过,还怪想念这里的。”

    凌妙坐在水榭的长拦上,细细听着锦鲤在荷叶中间穿来游去的声音。

    “若是喜欢,还回来住便是了。”凌肃便说道,如今侯府里是他做主,他的妹妹回来,是天经地义。终于老韩氏也好,凌颂也罢,妹妹不喜欢,那就不去看便好了。

    凌妙摇了摇头,“我跟着娘挺好的。”

    说话间,凌如已带着几个小丫头走了过来,小丫头们手里都提着食盒。

    “大哥,二妹妹,王爷。”他轻声说道,“大哥哥一整天没怎么吃饭,这都是厨房里预备好了的,还有一道罐煨山鸡丝燕窝正在做着,回头叫他们送来。我先回去了,你们慢用。”

    说完,亲自带着小丫头们摆好了酒菜,便飘然而去。

    “郡王请。”凌肃与萧离对坐,然后便问,“夜晚前来,郡王可是有事?”

    能够叫萧离和凌妙这个时候来的,无非就是为了他和岑媛。

    “正是。”

    萧离也不客气,自己拿起乌银雕花的酒壶,斟了两盏酒,一盏递给了凌肃,一盏自己喝了。

    凌妙见了,便过来夺过了他手里的酒杯,不悦道:“先说正事。”

    萧离晒然一笑,不但没有恼,反而很是受用,“好。”

    便将自己来的目的说了。

    凌肃听了以后,不觉呆住了。过了半晌,才抓住了萧离的手,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你在宫里有人?”

    至于为什么萧离会在宫里安排了人,已经被凌肃忽略了。

    “是。本来此事乃是机密,只是我今日见到妙妙伤心,不能不说。这丫头又求我带她来给你宽心……”

    语气里大有无奈之意。

    他在宫里自然有眼线,还不止一个。沈慧,是他手里的底牌。

    谁也不会想到,皇帝身边的宠妃,会是翊郡王的人。

    “是谁,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保证,岑小姐在宫里的时候,她会尽力保护她。”

    当初岑媛入选了秀女名单,萧离便猜到了皇帝用意。若是一般的秀女,他还可以动动手脚,叫人落选。但是岑媛,既然是皇帝钦点,哪怕就是个丑八怪,恐怕也是逃不过进宫的命运。所以萧离已经给沈慧传了信过去,叫她时刻注意着,万一岑媛进了宫,至少要保住她在宫里能够安全。

    如果不是看凌妙为兄长和好友伤心,他也不会说出来。

    饶是这样模糊的信儿,也叫凌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唯一求的,也就是让岑媛此生平安康泰了。

    “如此,多谢你了。”他起身,对着萧离躬身一揖。

    萧离坐着没动,受了这一礼。凌妙在他身后用手捏了他一下,倒了一杯酒,递到了他的嘴边,“请王爷满饮此杯,算是小女子的谢意了。”

    她眼睛还有点儿红肿,但笑意盈盈的,明媚一如往常。

    萧离伸手托住了她的腕子,就着她的手将酒一干而尽,顺势又在她细嫩柔滑的腕间捏了捏。

    凌肃分明看见了,只当不知,正要在说话,忽然就听见了一阵的脚步声响。往水榭外边看时,就见三夫人带了凌嫣,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丫鬟,提着灯笼往水榭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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