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顾明兰是国公府长房嫡女,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论容貌,她只能算是中上之姿,在京城一干贵女之中不算出色,甚至和二房的顾明珠相比也多有不及;论才学,前有顾臻臻,后有楚萱华,两代人之间顾明兰也绝对谈不上出色。但顾明兰是个很聪敏的女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她清楚自己的不足,在这两方面无法与别的闺阁女孩儿一较高下,便另辟蹊径。
她能扬名京城,靠的是贤惠柔婉。
柳氏也向来以女儿这样的声名自傲。
只不过,在顾氏看来,小小年纪,便为了这个没了娇憨与真性情,未免有些过了。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出格儿了,顾明兰脸上微微红了起来,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但凌妙,就是海棠木槿几个人,都很诧异地看着顾明兰,觉得这位表小姐真是让人费解?
这就是传说中贤惠守礼,安顺和婉的顾家千金么?
就算是一般的小家碧玉,也没见过谁见面就大剌剌打听表妹未婚夫的!
再看看顾明兰俏面微红,一派羞涩的样子,谁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当下看向顾明兰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
清云最是没有什么顾忌,哈的一声就笑了出来,一手揽住了海棠的肩膀,将尖尖俏俏的下巴放在海棠的肩头,嗤笑道:“海棠,你有没有听说过西南的摆夷族?”
“没有。清云姐姐不如讲给我?往后我也好说给别人听去。”海棠眨眨眼。
“我与你说啊,摆夷族是西南十九族里最先归顺了咱们王爷的。他们那一族里,男人也倒是罢了,都是黑黢黢的,倒是壮实。女子却是都肤白貌美,在西南那边儿,谁要是有幸娶了摆夷族的女子,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当真?”海棠睁大眼,“那她们的容貌是不是和咱们一样?”
“都差不多吧。不过,摆夷女子都是比较大胆的,因人数少,无论家中还是族中,都是很受珍爱。所以,摆夷女子天性大胆热情,往往都是自己择婿。她们择婿时候也很有意思,看中了哪个男人,自己就上前去问。若是男人也有意,便可以成亲了。”
海棠听得津津有味,顾明兰却是明白了清云的意思,这是拿着自己当蛮夷女子取笑?
她心下愤怒不已,然而又不好上前去争辩原本就是她自己失言,将话柄送了过去的。再者,那丫鬟也并没有指名道姓,她凑上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忍着恼火,也不等凌妙说什么,快步就追着顾老夫人等人往里边走。
“没想到大姐姐也是个热情的人呢。”顾明珠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明兰,眼睛里透出讥屑,“只是可惜这一番的真情了。”
顾明兰也不理她,只低头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心下却是说不出的懊恼。
顾明珠扭头看看缓步往里边走,缺婀娜有致的凌妙,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哼了一声。
一行人直接进了顾氏的屋子。
顾老夫人一看到穿着一身儿正红色春装,静静坐在床上的顾氏,先就叫了一声“我的儿”,然后才加快了脚步扑踏着过去。
已经得了锦儿报信的顾氏,只觉得百感交集,也不知道是该欣喜于娘家终于来人了,还是该气愤她们这样的趋炎附势。
“夫人。”锦儿在旁边轻声提醒。
顾氏回过神,站起身,“母亲。”
“你快坐下!”顾老夫人急急地说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可不能走动!”
按照本朝的风俗,新娘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只安静在床边“坐妆”才好。走来走去,会被视为将福气放走。
“阿琬,如今可是好了!”顾老夫人走到了顾氏身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儿,“先前我只担心你这后半生无靠,煎熬得日夜不能睡着。如今……”
“母亲,该说些欢喜的话呢。”世子夫人在旁边提醒,又笑着对顾氏道,“妹妹你不知道,母亲这些天可是欢喜的不得了。之前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叫母亲不必忧心焦虑。母亲还只骂我不知道心疼你。”
说着便笑。
顾老夫人嗔道:“莫不是我这做婆婆的还不能说你了?原是我心急,便是一时说出了,也不该告诉你妹妹的!”
“是是是,媳妇知错了。”柳氏连忙在自己的脸上轻轻一拍,“妹妹好日子,都该说高兴的才是!”
她们婆媳两个人一唱一和,仿佛从前那些对顾氏的哭闹威胁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顾氏看着她们,并没有半分的动容。但是说不失望,却是假的了。
毕竟,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至亲至近的人是这样的反复小人。
“母亲,请坐吧。”
顾氏打断了顾老夫人和柳氏的和和乐乐,轻声道。
彼此落座后,顾明兰和顾明珠又上来给顾氏行礼,顾氏叫锦儿拿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荷包给她们姐妹,淡淡道:“没有想到你们会过来,都没有什么准备。这个你们姐妹拿着赏人吧。”
顾明兰低声道了谢,顾明珠也一反从前对顾氏的懈怠,甜甜地笑道:“多谢姑妈赏我们好东西,日后常来常往,姑妈别嫌弃才是呢。”
顾氏只一笑,并未接茬。
见顾氏始终显得疏离,顾老夫人心中发酸,涩声道:“阿琬还是怪我么?”
“并没有。”终究是自己的母亲,只要没有遇到与大哥利益相关的,母亲还是疼爱她的。顾氏见老夫人一派颓然,还是心软了些。不过,她一向是非分明,顾家待她如何,她便回以如何,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不怪罪的圣母之言。索性,便坐在床上垂下眼帘不语了。
顾臻臻从进门后一直沉默不语。她满不是滋味地看着服饰华贵,妆容精致的顾氏,只觉得嫉妒的几乎要发狂了。
从小她就处处与顾氏相比较,除了出身不及顾氏高贵外,顾臻臻从来都认为,顾琬是**都不如自己的。她从小苦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中最有名的的才女。容貌上,更是清丽绝伦,让人见之忘俗。
当年,多少的名门子弟,甚至宗室中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从十三岁起,上门求亲的人便不计其数,几乎能够踩平了英国公府的大门。
而顾琬呢,空有一张好看的脸,粗俗暴躁,才艺更是平平,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美人。
父亲甚至在一次家宴之中指着顾琬与她说道,只可惜了顾琬的出身,若是她顾臻臻是嫡出,便是进宫做了娘娘都使得了。
那会儿顾琬是什么样儿?
气愤得满脸通红,竟然大声跟父亲争辩了起来,最后被罚禁足。
明明,顾琬已经要落进了尘埃里,成了弃妇,成了京城人的笑柄。为什么,还能够翻身呢?
二嫁之身,还能成为炽手可热的定北侯夫人!
顾臻臻捂住了心口。
同样是侯夫人,平南侯如今闲职,谁还能拿他当回事?定北侯却是手握兵权,皇帝心腹,连带着未来的侯夫人顾琬也被人上赶着巴结。
顾臻臻相信,如果不是凌颢,顾琬便是再嫁上十次八次,上门来贺喜添妆的也不会这么多!
“不过是个靠男人的罢了。”她如是想。
或许是目光中的不甘太过强烈,顾琬突然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一脸泫然欲泣的顾臻臻。
顾臻臻一惊,连忙收敛了神色,努力压制下心头的不齿,强笑道:“还没给姐姐道喜。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了。”
伸手向后,跟着她的侍女便忙交给她一只木盒。
顾臻臻亲自送到了顾氏的面前,打开来,却是一座送子观音。
“妹妹祝姐姐与侯爷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她柔柔地说道,看着顾氏,姐妹之间视线相接,她便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婚之日,送子观音本是最合适不过的贺礼了。按说,顾臻臻选的这个添妆是极为妥帖的。但偏偏配上她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态,叫人看了便觉得不怀好意。
顾氏眉尖蹙起,面色也沉了下来。
顾老夫人忙拉着她,使了个眼色,“总是你妹妹的一份心意。”
说着,便命锦儿去收了那东西。
锦儿看了看顾氏,顾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火,点了点头。
顾臻臻笑的愈发灿烂。她便是要特意来膈应顾琬一番的!二嫁给了小叔子,看她有什么样的脸面去再生贵子!
看到顾琬气愤,她便已经觉得开心了。
不过,后一步进来的凌妙却是接过了那座品相极好的送子观音,看了看,勾起嘴角笑了。
“这是昆仑玉?”
顾臻臻颔首,含笑道:“昆仑玉难得,这样莹白润泽的更是价值连城。原是别人孝敬我家侯爷的,今日姐姐好日子,倒是借花献佛了。”
凌妙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珍贵么?”
手一松,送子观音落在了地上。一声脆响,便摔了个粉碎。
“妙丫头你……”
顾老夫人先就急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被那声脆响给吓到了,身上颤抖着,手指着凌妙,“你要胡闹,什么时候不能闹?偏生今天么?今日可是你娘的好日子!”
说着便落下泪来,“你娘命苦,赶上了凌颂那个混蛋。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你这做女儿的怎么能……”
这样的日子里碎了东西,极为不吉利。
便是顾臻臻,再如何端着,此时也变了脸色。
她气愤地质问:“我今日上门道贺,自问是一片好心。你这丫头,便是这般对我?”
她胸口起伏了几下,忽然眼圈一红,转头对顾氏道,“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觉得我抢了你的风光,可无论如何,我们是姐妹呀!你好了,难道不是我的体面么?我今天过来,一是出于姐妹的情分,二来也是我家侯爷的意思。你的女儿竟然当着我的面,故意摔了贺礼。可是不把我们平南侯府放在眼里?”
她故意将平南侯府说的重了几分,很明显,是想借着燕戍的名义来压制顾氏了。
众目睽睽之下,送子观音确实是凌妙摔了的。至于说是不是刻意为之,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是啊。
若是顾氏不责罚凌妙,那便是轻视平南侯。日后凌颢与燕戍之间,岂不是会生出嫌隙来?
到时候,凌颢会不会责怪顾氏不会教养女儿?会不会怨恨凌妙无端端替他拉了仇恨?
顾老夫人愈发伤心,用拐杖拄着地面,“妙丫头,还不快与你姨母道歉!”
“是啊表妹。”顾明兰也柔声劝道,“只是你一时失手罢了,姑母不会怪罪你的。”
转身又对着顾臻臻福了福身,“姑母,凌家表妹便是这样的性子,风风火火的,定然不是故意摔碎您的贺礼。还请您看在大姑母的面子上,不要与她一般计较吧。”
她这一番话说的倒是很得体,不过凌妙压根儿没想给她这个面子。
这个房间,本来就是与花厅相连。花厅里的女眷们听到争执,已经有人进来了。
凌妙微微一笑,俯身捡起一块儿碎玉,正色道:“不是我不给平南侯夫人面子,确实是一时的不小心。不过,夫人不但不该恼火,反而要感激我才对呢。”
这话说的,便有些颠倒黑白了。
顾臻臻原本只是假做气愤,这一下也难免真的动了气,挑起细细的弯月眉,“你这话,我便不解了。”
凌妙晃了晃手里的碎玉,眼角余光扫到许多的女眷过来,笑的很是端庄。
见她这样的神色,顾臻臻忽然心下一沉,直觉的自己似乎是要落进了什么圈套里。
“夫人方才说这尊观音菩萨乃是上好的昆仑白玉所制。看着,原本也是很像。不过这一碎了,才叫我看出来。大家请看……”凌妙就将那碎片展示给众人,“这不是昆仑玉,而是贝玉。”
“呦,贝玉的?”外边走进来一位贵妇,从凌妙手里接过了碎玉仔细看了看,点头,“确实不是昆仑玉。”
又将那玉片交给顾臻臻,眼睛里透出嘲讽,“想必平南侯夫人也是被人蒙骗了。”
昆仑玉质地细润、淡雅清爽、油性好,无论是做头面,还是雕摆件儿,都是极佳的上品。最好的昆仑白玉又叫做羊脂白玉,若真是用这种极品雕刻出来的观音像,自然如顾臻臻所说,是价值连城的。
但贝玉么……
识货的客人们都笑了起来。
贝玉是极北地一个蛮夷部落所出,粗略看上去,倒是与昆仑玉一般无二。但是实际上,昆仑白玉白的滋润,手摸上去更是触感温润。而贝玉则是死白,用手一摸,干涩无润感。
本朝人大多爱玉,又说玉有五德,第一德便是“润泽以温,仁之方也”。贝玉先就失了这润的一德,已经就落了下乘。在价值上,与昆仑白玉那是云泥之别。
别说如侯门这样的勋贵人家,便是普通的小门户里,也甚少有人用贝玉摆件。
顾臻臻竟然用贝玉的观音像送给顾氏,这说好的姐妹情,是不是也不那么深厚?
“我……这真是信口胡说了!”顾臻臻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都满是不屑,咬了咬嘴唇,辩解道,“这原也是别人送来的,我想,总还不至于来以次充好吧?”
“所以啊夫人,”凌妙命海棠将地上的碎玉都收拾了起来,装在一只布袋里递给顾臻臻,“您还是问一问平南侯爷到底是谁送了这个东西来,这是故意让侯府与人结仇吧?幸而今日是送到了我们这里,如夫人所说,到底和我娘是姐妹,我娘自是不会怪你。可若是送给了旁人呢?不说夫人也被蒙蔽,倒是会觉得您刻意送个不值钱的西贝货,是有意侮辱人家呢。”
她说话又快又清脆,顾臻臻根本插不进话去,只一张芙蓉面上紫胀起来,纤细的身子晃了晃,几乎就要摔倒。
“看看,夫人被气成了什么样儿?”凌妙叹息,“清云,你带人将夫人送到后边去歇歇,好生照应。”
清云与另一个女兵齐齐答应了一声,上前去搀扶顾臻臻。
顾臻臻哪里能够就这么离开?若不现下辩解明白,只怕过了今日,她就真得在京城里结下一圈儿的仇人了!
打从回了京城,她为了再次融入贵妇圈子,送出去的东西可是不少啊!
刚要开口,腰间一麻,竟是浑身酸软无力,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半个声音。
清云惊叫:“夫人这是怎么了?快与我们去休息一下,我家小姐粗通医术,回头叫她与您把把脉!”
两个人夹着顾臻臻便出去了。顾臻臻的丫鬟愣了半晌,然后才叫了一声往前追去。
这边儿顾老夫人目瞪口呆,心里却对凌妙越发不满了哪怕那观音像真的就是假的羊脂玉,也不该当场就摔,这不是叫外人看笑话么?
她再怨顾臻臻那一脉的人,却也不曾在国公府外边给他们没脸的。毕竟都是顾家人,家丑还不能外扬呢!
这下倒是好了,这么一闹,顾臻臻算是丢了人,难道顾家其余人脸上就有了光彩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连顾氏也埋怨上了。也不知阿琬是怎样教养女儿的,怎么就能养出了这样一个滚刀肉似的呢?
她这番的怨恼自然被顾氏看在了眼里。
顾氏的性子原本就很是刚烈,见母亲此时竟然还隐隐怪上了自己的女儿,对顾老夫人等更是不满了。正要说话,外边一阵喧闹,却是接亲的人来了。
凌颢亲自来迎亲。他一身儿大红色婚服,袖口衣摆处都有黑色丝线黏着金线绣出的海水云纹。本是个高大俊朗的新郎,一身气势却硬生生被胸口处那朵硕大的红花破坏了。
随着他迎亲的俱是禁军中人,亦都是年轻的勋贵子弟,个个精神,英武不凡。这一队人从定北侯府一路骑马而来,叫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都是大为赞叹。侯府的几位老人亦是穿着喜庆的衣裳,一路走在队前,边走,边往路两旁撒着铜钱和金豆银豆儿,惹得众人哄抢不已。
“侯爷与夫人百年好合!”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嗓子,接着祝福声便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直到了顾家门前,依旧有许多百姓跟着,有的是希望能再抢些银钱,有的是想看看新娘子如何,还有的纯粹是起哄来的。
“娘。”从内院听到了外边一阵阵的喊叫声和笑声,凌妙走到了顾氏跟前。
顾氏妆容精致,一袭华服,手便紧紧地攥了起来。
“娘,该上花轿了。”凌妙看着顾氏明艳绝伦的面容,鼻子一酸,眼前便模糊了起来。她连忙擦了眼泪,将喜帕子盖在了顾氏头上。顾氏捏了捏女儿的手,“阿妙,你要好好儿的。”
“嗯。娘不必为我担心。”
说话间,凌肃走了进来。他是专程来送顾氏出门的。如凌妙一般,他心中也是百般滋味,却说不出来。
只半跪在了地上,轻声道:“娘,儿送你出去。”
顾氏面前的地上,便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水渍。
第一百九十九章
伏在儿子不甚强壮的肩头,顾氏泪水滚滚而落。
凌肃眼圈有些红,却始终是面带微笑,将顾氏稳稳地送了出去。
到了院子中,凌颢已经大步迎了过来。他没有看凌肃,视线始终落在那抹艳丽的红色身影上。
“交给我吧。”
他伸出手,将顾氏从凌肃身上抱起。
“放心,我会好好待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一群跟随来迎亲的青年有的已经叫着起哄了:“侯爷心急!”
凌颢笑骂:“老子等了这老些年才娶到了媳妇,当然着急了!”
凌妙也走了出来,与凌肃并肩而立。兄妹两个眼睁睁看着凌颢将顾氏放进了八抬大轿中,离开了顾家。
跺了跺脚,凌妙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恨不能过去把顾氏再抢回来。
“好了,相信这回,娘会幸福下去。”
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凌肃微笑道。能够叫凌颢抛开了世俗也要求娶,可见他这番真心。他知道,母亲这次绝不会如在武定侯府那般过的压抑。
凌妙点了点头,带着泪笑了,“我知道。”
正说着,便看见了萧离自门外走来。迷离的视线中,萧离亦是一袭大红色衣衫,愈发显得风华绝代。
“你怎么来了?”脸上覆上了一只温热的大手,替她拭去了泪水,凌妙颇有些不好意思,轻咬着嘴唇,“不是要去侯府么?”
萧离属于男宾,自然该到定北侯去。
不过,这位郡王显然没有那么多讲究。握住了凌妙的手,微笑:“知道你会难过,赶着来看看你哭的模样。上次看到,还是……”
他想说还是猎场中凌妙见到死里逃生的卫子枫的时候。不过一眼瞥见了凌妙也在,便又将话吞了回去。
凌妙性子甚是刚强,想看她哭一次,实在是太难了。
“阿妙!”
顾老夫人在后边叫了一声。这兄妹两个人,是不是已经将他们一行人忘了?
凌妙还真是一时忘到了脑后。
她回过头,面色也冷淡了下来。
顾老夫人几人正站在游廊上,她沉着脸,显然是心中诸多不满。世子夫人柳氏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许,是上次被萧离从这里赶了出去,这会儿觉得面子上下不来?
也就是顾明珠,神色还算是正常的。
和她相比,顾明兰明显是激动了的。她的眼睛发亮,炯炯地盯着萧离,脸上也有些不正常地发红,握着丝帕的右手,甚至紧紧地抓住了胸口处的衣服。
“见过王爷!”她轻轻拽了一下顾老夫人和柳氏的衣裳,示意她们不要在萧离跟前丢了规矩,然后自己便已经先行福了福身。
她的动作优雅舒展,看在人眼中很是好看。只可惜,萧离显然是没有这份儿心思欣赏的。
甚至于,他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懒得奉送。
没有凌妙的时候,他对所有女人都不屑一顾。有了凌妙后,他对除了凌妙外所有的女人都不屑一顾。
看着他冷漠的模样,顾明兰只觉得心中如同刀绞一般难受。她喜欢了萧离许多年,为了他,努力让自己做得更加完美。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就看不到自己呢?
她怨毒地看了一眼凌妙,实在是不明白,除了一张脸外,凌妙还有哪里值得男人喜爱了。未必这世间的男人,都只是喜欢那样的绝色红颜?可难道他们不知,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都终将会老去,鹤发衰颜么?
这样的眼神着实叫人不喜。凌妙从来不会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留下面子,尤其顾明兰这种明摆着就要觊觎她的男人的!
“看够了没有?”不等萧离说话,她便已经挑起了眉毛,挡在了萧离身前,抬起下巴问顾明兰,“他萧离,是我的未婚夫。表姐若是恨嫁,便去堂堂正正地定门亲事。你这样眼珠子都盯在了他的身上,我看了会不开心。我不开心了,会做出什么来,那就不是我能够预知的。”
她这话简直就是把顾明兰的面皮扒了下来,又叫她露出了内心深处最为卑微,也是最为卑劣的想法赤果果地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少年慕少艾,本不是错。
但觊觎着表妹的未婚夫婿,未免就叫人不齿了。
顾明兰一张脸胀得发紫,眼里泪花滚来滚去,“你,别血口喷人!”
她从来都以贤惠和婉示人,眼下被凌妙说穿了心事,便有些恼羞成怒了。就连顾老夫人也立刻斥责凌妙,“你这孩子,胡言乱语什么?阿兰是你的表姐,你怎么能够如此说她?”
“狗屁的表姐!”凌妙突然就说了句粗话,把顾老夫人登时气得目瞪口呆。她冷笑,“真拿着自己当什么亲戚了?至亲至近的亲人,就是你们这样的?为了你的儿子,你卖了女儿。我娘和离,为了什么国公府的体面,你又纵着儿子和她断了关系。到了如今见她好了,你们又舔着脸凑了上来。我呸!”
“还有你那孙女,什么京城第一闺秀?什么贤淑守礼?贤淑守礼的大家闺秀便是能够大喇喇打探别人未婚夫?呵呵呵,真是好笑!到了现下你反过来责备我?外祖母,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往后,你们英国公府的人别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见一次,我便扒你们一层脸皮!横竖我凶名在外,也不怕再多个什么不孝的名声。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怕不怕。”
她眯起眼睛,对手指颤巍巍指着她,几乎就要晕过去的顾老夫人冷笑,“还有,不许你们去定北侯府打扰我娘。她念着骨肉情分,次次被你们伤害。她不计较,我却不知道二叔会不会饶了你们!”
凌颢满心满眼里都是顾氏,对英国公府本来就没好感。之前没名没分的他不好替顾氏出头,若是日后顾家人还是拎不清的,等于是送上门给凌颢一个整治他们的机会。
“你,你这孩子,哪里学来这样的做派啊!”顾老夫人一生都是糊涂的,无论是对丈夫,还是对丈夫的妾室,亦或是对待子女。表面上看去,她总是在寻求中最为有利的选择,但是细细想去,作为国公府的夫人,她对内制不住一个丫鬟出身的妾室,让那个卑贱的女人在后宅里头风风光光了几十年,所生的一双子女甚至压住了她的孩子。作为母亲,她口口声声喊着一碗水端平,但实际上,为了儿子区区一个世子之位,就能明知道前边是火坑,要不眨眼的将女儿推进去。唯一的,或者说在她看来便是补偿的,就是塞了几张银票给女儿。
在凌妙看来,这位外祖母真心让人无法接受。
在这样的日子里,带着与女儿素来不合的顾臻臻,以及对外孙女的未婚夫有非分之想的顾明兰上门,她到底要做什么?
膈应顾氏,还是膈应她凌妙?
凌妙已经不想去细细分辨了,只想着撕罗开了这门亲戚,叫她们往后离着自己和母亲远一些!
“滚。”
萧离突然冷冷地说道。他目光如冰雪凝聚成的利刃,扫过之处,让人在春日里也觉得浑身发冷。
“王爷?”顾明兰有些不可置信,她咬着嘴唇,含泪道,“王爷,您忘了咱们两府的世交么?哪怕只看年纪,祖母也是您的长辈了。您怎么可以对她出言不逊?”
“本王就是能。”
他忽然上前一步,素白的手握住了腰间长鞭。
顾明兰被吓得后退,先还红胀的脸上瞬间变得惨白。为什么他会这样对自己?
她猛然捂住了嘴,强忍了半天的泪水滚滚落下。
顾明珠在后边儿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明兰!”柳氏连忙将女儿扯到了身后。萧离连他们夫妻两个都能以剑相指,何况明兰呢?她算是看透了,萧离这个杀星的名头不是白来的!
第二百章
“我们,走!”顾老夫人喘过了一口气,只觉得眼前发黑。看着凌肃兄妹冷淡疏离的脸色,终于明白了,如今这一对儿外孙和外孙女和当年的女儿是完全不同的。
女儿那时候,虽然脾气刚硬的很,但只要她哭上几声,便是再不愿意的事情,女儿也都会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然而这两个孩子不是这样。
尤其是凌妙,一言不合,不会管什么亲戚不亲戚的,翻脸便不认人。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都不知道她怎么能不眨眼的说出来!
至于凌肃……顾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在凌肃那张清隽的面容上看到的依旧是微笑着的冷漠。
看着温和,实则心肠也是硬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站不住,便依靠在了柳氏身上,带着哭腔说道:“我们走!”
虽然身形消瘦,但终究柳氏也是个贵妇人,从来没有什么气力,很难扶住这婆婆。她咬着牙,尽量不叫顾老夫人倒下去,幸而跟着来的丫鬟看了出来,连忙过来帮忙搀扶顾老夫人。
柳氏这才喘过了这口气。她心里头有些怨恨婆婆,本来说好了来给顾氏道喜的,眼下却弄成了这样,往后怎么办?
她的丈夫虽然也有些才干,然而仕途终究有限,比不得手握重兵的凌颢前程似锦。
只要打好了这层关系,只要凌颢帮衬,往后便一片光明。
不知道婆婆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答应了顾臻臻和顾明珠一起过来。谁不知道顾臻臻和顾琬见面就是斗鸡似的呢?
还有明兰这丫头,从前看着还好,怎么突然就变得这样不安分了?被凌妙那个小丫头片子抓住了行事说话的把柄,听听刚才她都说的什么?
不过眼下,可不是争论的时候。她也看出来了,便是争论也没个好结果。眼瞅着那翊郡王是要替凌妙撑腰的,她们几个女眷,打不过郡王,骂不过凌妙。留下来,只是等着吃亏罢了。
因此上她倒是没有纠缠,连忙虚扶着顾老夫人,“是,母亲,我们回去。”
不料就这时候,方才盈盈欲哭的顾明兰突然就推开了柳氏,两步跨到了萧离跟前。
凌妙下意识地挡住了她。
顾明兰完全不理会凌妙,一双泪目只看着萧离,捂着心口,哽咽道:“王爷,相识这几年,你对我当真就没有半点情义么?”
“自从那年王爷自战场归来,我的一颗心……”
她哭着说不下去了。
萧离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顾明兰不顾女孩儿的自尊,在萧离的未婚妻面前向他表白,看似是大胆,实则此时心头已经是狂跳得不行了,仿佛下一刻,心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但是他不愿意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压抑着自己的慌乱和羞窘,她努力让自己抬起脸与萧离对视。
但是,泪眼朦胧中,却只看到了萧离厌恶着别开了脸。
“丑人多怪。”
顾明兰一番真情,就只换来了萧离这冷冷淡淡的四个字。
她完全接受不了,踉踉跄跄倒退了两步,腿一软,就险些摔倒在地上。幸亏柳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抱在了怀里。
“你这孽障啊,胡说八道些什么!”她一巴掌拍在了顾明兰的脸上,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精心教养长大的女儿会这样的不顾体面向一个男人吐露爱慕!
这叫她以后怎么见人?
顾明兰细白的面颊上顿时就红肿了起来,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可见,柳氏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眼看着实在闹腾的不行,凌妙越发烦躁,命人,“请老夫人她们出去!”
说完竟然不再看顾老夫人等,转身就往里走。萧离与凌肃自然也不会留下,二人对看了一眼,跟上了背影都几乎能喷出火来的凌妙。
“母亲……”院子里只剩下了英国公府的几个人,柳氏便叫道。
顾老夫人几乎就要老泪纵横,忍着酸痛,不去看那些丫鬟仆妇或是嘲笑或是不屑的目光,低声道:“回去。”
柳氏点点头,一手拉起了顾明兰就往外走。
顾明珠跟在了后边儿,至于被放到后院里头去歇着的顾臻臻,谁也没有想起来。
回国公府的马车上,顾老夫人疲惫地靠在了车壁,整个儿都没了精神气儿。原本因为顾氏大婚而褪去的病气,似乎又笼罩在了这位老人的身上。
摇摇晃晃的车上,顾老夫人闭目似乎在养神,柳氏想到女儿方才当着那么多人说自己对萧离的爱慕,用不了明天,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不但是名声受损,恐怕本就有些艰难的亲事会更加的艰难。她阴沉着脸,撩开了车帘子,看看后边顾明兰坐的马车,转开头皱起眉思忖着如何能够挽回。
另一辆安静的车上,只有顾明兰偶尔的啜泣声。
“姐姐这会儿倒是知道了害臊不成?”顾明珠实在是想笑。她和顾臻臻性子极为相似,从小也是处处与顾明兰争。仿佛赢过了顾明兰,便能改变她父亲乃是庶出的身份。
这会儿见到顾明兰丢人,自然难免幸灾乐祸。
她一只小手缓缓抚摸着上好的杭绸丝帕,似笑非笑看着顾明兰,“我还以为,姐姐当真就是贤良木讷,从来不会逾矩半分呢?说句老实话,之前我还有些看不起姐姐。不过如今啊,最佩服的人可也是姐姐了。翊郡王啊,谁敢在他面前叽叽歪歪呢?妹妹佩服姐姐胆大包天!”
顾明兰狠狠咬着嘴唇,有一缕殷红缓缓地在嘴角处渲染。
她不看顾明珠,只是耷拉着眼帘,面色黯淡。
不过顾明珠好容易逮着了这个机会,怎么可能不去尽情嗤笑她一番?
她兴奋地说着,甚至在小小的马车上手舞足蹈起来。
“你高兴什么?”终于顾明兰忍不住了,抬起眼皮看着顾明珠,“你以为我的名声毁了,你就不受半分影响么?别忘了,不管怎么争,外人面前,咱们都是国公府的女子。我坏了名声,你便也准备好和我一同面对吧。”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
顾明珠嗤笑一声,“我好心提醒姐姐一句,别气馁,还是有机会的。”
看到顾明兰意料之中地猛然抬头,眼里突然就迸发了光彩。
“什么意思?”忍了忍,没有忍住,顾明兰扭着帕子问道。
见她上钩,顾明珠便往前倾了倾身子,笑着轻声说道,“你知道姑姑怎么嫁给平南侯的么?”
这话问的顾明兰一头雾水。
难道不是当年平南侯进京陛见,正好碰上了顾臻臻,一见钟情之下求娶么?
“我的傻姐姐啊!”顾明珠笑的神秘,“我告诉你,这可是我偷听来的。不过,这个消息给你,你拿什么谢我?”
直觉顾臻臻的法子,对自己或许有用。顾明兰咬了咬牙,“前几天,母亲才给我买了一整套采蝶轩的头面,还有一套大红洒金曲水织金连烟的裙子,正适合你穿戴。”
顾明珠满意了。衣裳还罢了,柳氏给顾明兰买的那套头面,价值千金不止。她看着眼热,也求了母亲给她买一套,只可惜母亲吝啬,竟是不肯。
她朝着顾明兰勾了勾手指,“我与姐姐说,据说当年姑姑在京城里的名声很是不好呢。老太太软弱了半辈子,唯有那次跟祖父争了起来,态度还是十分的强硬,咬死了要把姑姑送到尼姑庵里去。如果不是平南侯求娶,恐怕姑姑就真的要去庵里清修了。至于她如何让平南侯倾心的么……”
她神秘一笑,“姐姐可听说过瓜田李下么?”
第二百零一章
顾明兰秀眉微微蹙起,“什么意思?”
“呦,姐姐博学多才的,竟然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了?”顾明珠最是看不惯她假惺惺的模样,嗤笑了一声。
顾明兰也不与她计较,只是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与你实话说了吧。那天,我和母亲去书房里寻父亲。正好听见姑姑与我父亲跟前哭诉,只说平南侯并不爱重她,甚至于连她的房里都不进。我就不懂了,传言中分明是平南侯姑父对她一见钟情,怎么就成了不爱重呢?回去后便追问了母亲。母亲先前还不想说,后来耐不住我不依,这才偷偷告诉了我。当年咱们的姑姑因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示爱……”
说到这里,便对着顾明兰笑道,“从这儿看起来,姐姐倒像是姑姑的亲侄女啊!”
顾明兰听了暗暗恼火,只是又不好发火,怕顾明珠就此不说了。
便只当做没有听见,催她:“你别卖关子,快说吧。”
“好吧,姐姐可别不高兴,倒是那头面若是不给我,我可不答应。”顾明珠往后一靠,很是漂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不屑,“母亲告诉我说,当年姑姑好似还做了什么,惹的那位大人物很是气恼,不但没有接受她的表白,反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大加斥责。自此,姑姑京城第一闺秀的美名不再,反倒是不安于室,不知廉耻的话越传越凶。也正是因为这个,老太太骂她拖累了顾家门风,强硬地要将她送到尼姑庵里去。祖父倒是有些舍不得,还曾想过将姑姑送到武定侯府去,与大姑姑女英娥皇。不过姑姑呢,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知道了平南侯进京陛见。那次偶遇,不过是她自己设计的。至于中间用了什么法子,母亲却是不肯说了,只说好好儿的女儿家才不能那样做,没得叫男人看低了去。不过叫我说啊,管什么看低不看低呢,总是得到了他,比他眼里永远看不见自己强多了是不是?”
顾明兰垂下了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半晌才慢慢说道:“我看二婶说的很是。女孩家家的,还是以贞静为主。万不能想那些。便是如二姑姑那般如愿以偿了,又有什么趣味?”
这话,也不知道她是说给顾明珠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顾明珠撇了撇嘴,“听不听在你,只是别忘了我的头面。”
顾明兰低声道:“今天晚上,我叫人悄悄地送过去。”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英国公府。前边的顾老夫人和柳氏下了车,这在等这姐妹俩。
只是从车里出来,柳氏才恍然大悟似的叫了一声:“忘了二姑奶奶了。”
“不管她了。”顾老夫人虚弱得很,心下又正气恼,听柳氏提起顾臻臻,便没好气地冷笑了一下,“我就说,庶出的玩意儿,永远就上不得抬面!”
刚下了车的顾明珠脸上就是一变,生出了许多的恼火来。
顾老夫人哪里会将她的不悦放在眼里?只抬脚就往里边走,柳氏回头看了一眼顾明兰,皱起了眉头,“还不快过来?”
顾明兰低头走了过去,没敢抬起头看柳氏,只是乖顺地跟着进去了。顾明珠留在最后,看着那祖孙三人的背影暗自咬牙。过了一会儿,才跺跺脚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却说顾老夫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便觉得心口处突突地疼,脸色也十分不好。柳氏怕她出事,连忙叫人去请太医,被顾老夫人一把抓住了腕子,“不许去!”
“母亲,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您上回的病还没好利落呢。”
柳氏苦劝。她倒也不是真的就这么孝顺,而是这顾老夫人是她和丈夫在国公府内唯一的依仗,她老人家在,周姨娘就只能待在妾的位置上。若顾老夫人不在了,谁知道她那个老不羞的公公会不会被吹了枕头风,把周姨娘给扶正了?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顾如柏一脉也成了嫡出的,她丈夫怎么办?
所以,柳氏在这个时候,决不会放任顾老夫人糟践自己的身子。
不过这次顾老夫人格外地执拗,枯瘦的手只拉着柳氏,摇头道:“我没事,只是乏累了。你叫人给我熬一碗安神的汤来,我睡上一会儿,便好了。”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英国公顾栩进来了。
柳氏连忙行礼,英国公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是。”公公发话,柳氏不敢不听,快步走了出去。到了游廊上,又觉得好奇,便又转身,蹑手蹑脚走到窗户旁边偷偷地听。
里边英国公便坐在了椅子上,对顾老夫人道:“梓如,我来与你商量一件事。”
他与顾老夫人说句相敬如宾尚可,这样亲切地叫闺名的时候,那可是少之又少。顾老夫人不禁心生警惕,捂着心口气喘吁吁地问道:“老爷要说什么?”
英国公难得老脸一红,踟躇了一阵没有说话。顾老夫人看到这般,心里便是一沉。
若是无关紧要的,或是不伤大雅的,顾栩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如此不好出口的话,定然不是她想听到的。
果然,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沉默得叫人尴尬。
英国公才开口:“你知道,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君辞卿辞兄弟俩,明兰明珠姐妹俩,都是到了该说亲的时候。”
顾老夫人眸光一冷,已经猜到了一些。
“所以呢?”
“君辞和明兰,我并不担心。”英国公看了一眼发妻的脸色,见她面容虽有些憔悴,便嘱咐了一句,“我看你精神不如从前,也该好生将养些。那些个家事走动,叫老大的媳妇去做吧。”
他难得这样的关心,顾老夫人便是眼圈一红,“妾身并无大碍。大媳妇到底还是年轻,能看顾着些,我便再撑上几年吧。”
顾栩最是不喜欢她这副模样,表面说的好听,为了国公府,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手里的那点儿当家的权柄?
他纳妾收房,她纵然不高兴,也不会说什么。但要让她将管家的权利分出去一些,哪怕是嫡亲儿媳妇,也是不肯的。
于是心里头那点儿愧疚也就消散了,只是说道:“随你吧。我的意思,如柏今年有望外放,卿辞和明珠的亲事要着紧定下来。但说到底,如柏还是庶出,也带累了这两个孩子。所以,你把绣云和她娘家卖身契找出来,我叫人去顺天府削了他们的奴籍,到时候,再把绣云抬了贵妾,说出去也好听些。”
庶出也是有分别的。顾如松和顾臻臻这双儿女是英国公心头上的人,却顶着婢生子的身份到了如今,眼看着还要影响到下一代人的亲事,英国公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顾老夫人只猜到了他想要给顾如柏那一脉抬身份,但却没有想到会在周姨娘的身份上入手。
她这么多年在后院里无宠,却还是能够牢牢压制住周姨娘,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周姨娘的卖身契在她手里。不但周姨娘,就连周姨娘的娘家,一家子人的身契也都在。只要握住了这个,周姨娘和她生的孩子就永远是低人一等,再折腾也翻不了身!没想到,顾栩今天竟然提出了削去周家奴籍的要求!
这意味着什么?
本朝律例,良贱不婚。只要周家都是奴才,周姨娘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良家子,也就永远不可能被扶正,亦或是做什么平妻!
可若周家脱了奴籍呢?
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捐个官给周姨娘涨身份?顾栩嘴里说着要让周姨娘成贵妾,到时候他们会满足吗?再下一步,是不是就得让自己让位了?
顾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栩,一口气在心口处堵住了,只憋得满脸通红。
“你……做梦去吧!”
第二百零二章
顾老夫人气得几乎就要吐出血来,一句狠话放出来,倒是叫英国公愣了那么一瞬间。
这发妻虽然小心思不少,但是素来还算是柔顺。故而,英国公即使对她并无对其他几个妾室那般宠爱,面子上的情分却也不是半分没做,不然这顾老夫人也不至于到了这把年纪,还对着他心怀奢望。
要说这人与人之间便是这般的不同了。
哪怕是母女,顾老夫人与顾琬之间,在对待男人的态度上也是天差地别。
当顾琬发现凌颂并不是可以指望的良人后,生下了一双儿女,便立刻收回了先前那点儿微微动了的心思。一连十几年,她一腔心血都用在了儿女身上,不然也不会将凌肃凌妙兄妹两个教养成那般的出色。再等到儿女成人,凌颂却越发不堪,毅然决然地便走上了和离的道路。哪怕生母嫡兄来苦劝威逼,也不肯回头。所以如今,她才能得了凌颢这样一个真心相对的人。
顾老夫人身为人母,大半辈子过去了,却还在一味地奢求着丈夫哪怕看到自己一丁点儿的好处。殊不知天下大多的人,都是容易犯贱的。你越对他事事顺从,他才会愈发将你的退让看做是理所应当,进而愈发过分起来。顾老夫人出身不差,在未出阁时候也是被按照当家主母的气魄来教养的,无奈就是天性里少了那么几分的决绝。以至于,让儿女都跟着受牵累。
譬如说罢,若凌颂当初敢拿着凌肃的前程威胁顾琬,亦或是敢拿着凌妙的终身去给别的女儿救场,那顾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一包药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了凌颂,叫儿子袭爵,自己当个老封君。
偏偏,顾老夫人不行。自己堂堂正正嫁入了国公府,守过了老国公的孝,儿子既是嫡出又是长子,愣是被英国公拿捏住了,落得个用女儿给儿子换前程的地步。
问题是,牺牲了一个女儿,也没见儿子有多稳固。到了这里却又该说血缘的强大,顾如松不愧为英国公的儿子,虽然从小不得父亲宠爱,但却完美地继承了英国公的虚伪。表面看着正义凛然,端方自持,实则依旧是个掩饰不了的卑劣小人。
顾栩被发妻奉承惯了,故而妻子一旦反抗了些,便顿时勃然大怒起来,狠狠地将手边的茶盏扫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不出意外的,顾老夫人先前那股子靠着火气撑起来的气势,便是一个委顿。
“此事我并不是来与你商议的。”英国公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没有问你,臻臻是与你一同去的,怎么你就自己回来了?这些年你看绣云,看如柏和臻臻一向如同眼中钉,我不说你什么。如今年纪都大了,也没有什么置气的必要。”
他本是个冷心无情之人,不过这会儿看到老妻泛白的头发,颓丧的脸色,倒是没来由得心头一软,放缓了声音道:“我知你担心什么。然你也要知道,如柏臻臻也是我的儿女,他们出身上已然是低了一头,这辈子委屈了。我总要多为他们兄妹筹谋几分,这,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心了。”
“如松不同,他本就是嫡长,无论是国公府,还是你的娘家,他都是有指靠的。日后承爵,前途也不必担心。至于阿琬……她现下又有了归宿,倒也是意外之喜。凌颢倒是比那个瘫了的强许多,起码皇帝面前能说上话,他们兄妹二人互相扶持,再有如柏臻臻两个帮衬,何愁顾家不能再显赫起来?你啊,就是心眼儿太小,只顾着自己的眼前那三寸地,我不怪你。只今后,却要如何?”
不说顾老夫人听了这番话是何等的懊恼,便是外边偷听的柳氏,也险些吐血。她也知道公公是个伪君子,向来会说体面话,却没想到竟是无耻到了这种地步。
然而还没等这口血喷出来,又听得里边英国公继续道:“我听说今日明兰丫头,在阿琬那里丢了体面?”
柳氏心头一沉,没有想到才进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顾明兰的行事竟然已经被人知晓。是谁?
凌肃兄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都随了顾琬的性子,哪怕是凌妙脾气暴躁了些,也做不出从女孩儿名节下手的卑劣事情来,凌肃风光霁月,更不会了。至于翊郡王……柳氏觉得,可能萧离会更愿意直接拿刀子说话。
要么,是顾明珠跑去告的状,要么,就是公公在她们婆媳身边安插了眼线!
一想到她自己和婆婆今天带去的人都是在身边使唤了多年的心腹,却可能早就被人收买了去,柳氏便觉得不寒而栗。
公公说出明兰今日的不妥举止,是要做什么?
明明春日暖阳融融,柳氏却没来由地感觉到身上发寒。
屋子里,顾老夫人已经是脸色如土。和丈夫相处了这么多年,饶是她再糊涂,也多少知道了一些这人的品性。顾栩这是……想叫二十年前的戏码重演一次,只不过,拿来威胁她的筹码,由儿子的世子位,变成了孙女的名节!
不能不说,这英国公别的本事没有,却是真的能够抓住老妻弱点的。当年,顾老夫人为了儿子能舍弃女儿。现下的顾明兰,自幼被老妻养在身边亲自教养,祖孙情分甚至比顾君辞更深。顾明兰今日公然示爱翊郡王,虽然本朝对和离改嫁等事情宽松的很,然而对未出闺阁的女孩儿却是严苛。一旦顾明兰的事情传出去,不说名声如何,她这一辈子也便都毁了。毕竟,这天底下哪里会再有一个刚好进京的平南侯呢?
“当年臻臻行此事,你要将她送到庵里去,全然没有想过她一个碧玉年华的姑娘后半生会如何。如今,明兰丫头亦是如此,你看该是如何处理?”
顾老夫人此时若不是强自撑着一口气,恐怕早就已经厥了过去。
“拿去,都给你拿去!”
她凄厉地尖叫了出来,“拿去抬举你那个下贱的妾!”
她从床头的柜子里头摸出一只小小的锦盒,朝着英国公便掷了过去。
英国公伸手接住,转身就往外走,再没看她一眼。
柳氏听得里边婆婆的声音大为不对,也顾不得什么了,慌忙就要往里边闯。顶头儿正好撞见了英国公,英国公一双浓重的眉毛皱着,斥责道:“谁家的规矩,竟然来听公婆的墙角?亏你出身大家子!”
一句话骂的柳氏面上通红,却不敢分辩。
等到英国公大步出了正院,柳氏才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匆匆跑进了屋子里。只是一进去,却吓得叫喊了起来。
顾老夫人倒在了床上,面如金纸,已然是不省人事了,嘴角处还有一条殷红的血渍。
“快,快来人!”柳氏抢进门,急切地将避到了外面的丫鬟仆妇叫了进来,泪流满面地喊着,“快去请世子爷回来!”
另一边,顾家。
凌肃凌妙与萧离三人围坐在圆桌前,桌子上摆了满满当当的菜。
因着亲事,今日从天还没亮就开始忙乱,兄妹两个都没能好生吃上一口饭。
凌妙咽下最后一口菜,擦了擦嘴角,对凌肃萧离抱怨道:“这就是嫡亲的外祖母和舅母?比外人还能伤人心!我先就替娘不平!叫我说,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就该狠狠发作一通,扒了她们的脸皮,再踩上几脚,才能撕罗开!”
她是真看不上国公府那些人的行事。按说也是几代的勋贵了,多少有些底蕴,怎么行事做派这样的不讲究?
第二百零三章
凌妙将英国公满门,顾琬除外的上上下下都骂了一通。
“虽是事实,你也该顾着些女孩儿家的矜持,说的含蓄些。”凌肃好意提醒。
凌妙却扬起了眉,高声道:“矜持?我的好哥哥啊,你矜持了,信不信那些贱人就只会装作听不懂?”
凌肃便指着她,笑对萧离说道:“看到了没?这样的口无遮拦,等过了门,便是替你拉仇恨的时候了。”
如今这个年头,哪怕是撕破脸了,也没见谁把自己的母族都划归到贱人那个圈子里去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又何尝不想这么痛快地骂上那些人一句贱呢?
说到底,他还是心存了忌讳,到底不如妹妹活的恣意。
“他甘之如饴。是吧阿离?”凌妙颇为厚脸皮的自夸了一句。
这还是她头一次称呼萧离为阿离。从前,都是叫做王爷的。
萧离看了看她,见她面色酡红,眼角眉梢皆是醉意,知道这丫头必然是因为方才喝过了两盅酒,有些个醉了。
不过,却还是微一颔首,顺着凌妙的话头说了下去。
“妙妙说得对,对贱人,便要用对贱人的法子。”萧离容貌如冰雕雪砌,气质更是凛然中带着几分疏狂,却也如凌妙一般出口成贱,倒是叫凌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虽说该随着妙妙叫你一声大哥,但是我毕竟痴长了几岁。”萧离手握着一只雨过天青色的酒盏,清淡润泽的酒盏与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竟是不知哪个更好看些。他看着凌肃,淡淡道,“所以这话我便托大说上一句,今日若不是妙妙扒下他们一层面皮来,明日他们就敢找到定北侯府去,要求岳母回门的时候去顾家。”
这话,凌肃是明白的,只是心中到底有些不愿相信。
他小的时候,并不得凌颂喜欢,在加上身体的原因,甚少出去与人交往。出门最多的时候,便是去英国公府。那会儿,顾老夫人还看不出会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举止之间还能看出良好的教养,以及身为国公府夫人的荣耀。
对他,顾老夫人也是很疼爱的。所以相比于凌妙来说,他对顾老夫人还是更加亲近一些的。他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想着阿妙总是女孩儿,如今你看她这般的离经叛道,只觉得有趣,日后呢?万一她说话不小心得罪了人,郡王便要不停地为她收拾善后,这份喜欢又还能维持多久?”
虽然说凌肃知道如今的自己,与翊郡王是跟本无法相提并论的。
萧离少年成名,以悍不畏死的姿态,将西南十九族妥妥地收入了囊中。若是别人娶了凌妙,但凡凌妙稍稍不开心,凌肃也能找上门去。
但萧离身上有王爵,他凌肃又有什么?文不成武不就的,凭着什么底气去教训人家?
“长兄过虑了。”萧离看了看已经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的凌妙,“妙妙可爱可敬之处,远不止于此。莫非长兄眼中,我萧离便是这样不堪,反复无常么?
凌肃一笑,便不再言语。
他也是男人,男人的保证,男人的誓言,又有什么用?他只盼着自己的妹妹能够把日子过好了,那就算是欢喜了。
“我知道说什么长兄也不愿意轻信,如今我便是说的天花乱坠,只怕你也不信我。你只看着往后吧。”
正在说话间,外边进来一个丫头。这丫头十六七岁的年纪了,从小在凌肃兄妹身边长大,因此深知这兄妹二人的脾性。
“大爷……”
那丫鬟匆匆走进来,面上很有些不对劲,显然是有话要说。
她看了看萧离,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有什么事情就说罢,王爷不是外人。”
这丫鬟等得就是这句话。
“后边燕大太太醒了,只嚷着要回家去,说这边儿都是要害她的……”丫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上赶着来道喜,却拿着一樽假的观音像来,这不是故意折辱主子夫人么?
好么,你晕倒了,我家小姐好心肠收留了,没想到醒了就变脸了,说什么怕害她?啊呸!谁害谁?
小丫鬟愤愤不平。
“既是要走,那便送吧。”萧离忽然开口了,转着手指上戴着的,“送她回侯府。”
顾臻臻今天上门,竟是跟着顾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来的,这显然是不对的。按说,如平南侯府有心亲近,那也是要去定北侯府才对。何必打发了与顾氏有着很深矛盾的人呢?而且顾臻臻这次出现,面色憔悴,虽然也在努力笑着,却总是透出一股子心虚。由此可见,她必然是瞒着平南侯来的。
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小丫鬟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起来,忙福了福身,
果然王爷出手就是不同凡响!平南侯可不是好惹的,最是要面的一了。把顾臻臻送到他跟前去,等着顾臻臻的的不定是什治呢。
一溜烟便跑了去料理。
这边萧离背上了凌妙,留下一句大哥自便,便往后边走了去。
凌颢拦住了她,皱眉道:”虽然是未婚夫妻,王爷也该注意些。“
叫人知道了,被指摘的还不是阿妙?
“我知道。”将凌妙软榻榻的身子抱在怀里,他便觉得心满意足了。偏生这个时候,凌妙还不自觉的将头在他的心口处蹭了蹭。许是觉得舒服了,红润的嘴角竟然还弯了弯。
“唉,她这些天累惨了。”
为了顾氏的这场婚礼,凌妙几乎是带着一种亢奋去准备的。预备嫁妆,选绣娘制作嫁衣,为顾氏采买各种金银器皿首饰。甚至,就连整理装箱这些,她也是亲力亲为。
凌肃几次想要帮着她,都被凌妙拒绝了。只说,这是女儿家必要的锻炼,还开玩笑说,日后还要帮着他给嫂子预备聘礼,这次只当是练手了。
除了这些,还要打理家里的产业。
从赐婚到了如今,恐怕连个囫囵觉都没有睡好。
如果不是海棠木槿两个丫头追着她给她进补,还不知道会不会累趴下。
想到这里,凌肃便长叹一声,不再计较萧离的失礼,反而摆了摆手,“让阿妙回去歇着,我与王爷手谈一局。”
他一边记挂着定北侯府那边儿的顾氏,一边还要防着妹妹被萧离占了便宜去,当真是心累!
萧离明白他的意思,便一点头,“稍待片刻。”
手臂紧了紧,将凌妙一路送到了她的屋子里去休息。
等他回转,凌肃已经着人摆上了棋盘,正看着一本棋谱。
“坐。”
见了萧离回来,算算时间,知道这个未来妹夫还算是守礼数,凌肃满意了,亲手从旁边的圆几上执起一把乌银镂空壶,倒了两盏酒,笑道:“这是上好的桃花醉,王爷尝一尝。”
“其实我更喜欢烈酒。”
萧离坐在了大舅子的对面,端起酒盏对着凌肃一让,随后一饮而尽。
到底只是果子酒,有些发甜,他便笑道:“大哥该去与我家大哥结交一番。你们两个性情相仿,一定能够谈得来。”
这还是他头一次提起萧容来。
凌肃对这个传说中的荣国府嫡子也有些好奇。
“听闻萧公子棋力无双,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请教一番。日后,王爷不要忘了替肃引荐。”
“那是自然。”
二人一起,说说凌妙小时候的丑事,又说说如今这丫头越来越烈的脾气,偶尔,会发出会心的笑声。
远远地被几个丫鬟半扯半送出来的顾臻臻便看着一双风华无双的少年郎,她闭了闭眼,大步朝着外头走去。
心里,却有些发虚。
第二百零四章
顾臻臻靠在车壁上,透过纱帘望着街道,美丽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夫人……”跟着她的丫鬟名叫绯儿,颇有些担心,欲言又止。
顾臻臻看了她一眼,见跟了自己好几年的绯儿一脸的忧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禁冷笑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绯儿便低下头不敢说话了。她在顾臻臻身边的时候不短了,深知这位夫人是一张美人脸,却最是心狠手辣的人了。平日里只装作温柔斯文,惩罚起下人来,却毒辣。就她来的这几年,就没少受了顾臻臻的磋磨。
想到今日在顾家,好几个人都注意到了自己,尤其是那位长得妍丽无比的凌家小姐,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时候惊讶又厌恶的目光,绯儿忍不住身上一阵发冷。
她本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因家里突然遭了大难,才被父母不得已卖给了人牙子。那会儿,人牙子见自己生得好,本想往那些肮脏的地方送的。只是正好遇到了夫人,不知道哪里投了夫人的眼缘,竟是被夫人带到了平南侯里。
她感念夫人的恩德,这几年来都是兢兢业业地服侍着夫人,忠心不已。可是今天见到了定北侯夫人……绯儿却突然明白了,为何夫人会将自己带来。
咬了咬嘴唇,绯儿努力往角落里缩了缩,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顾臻臻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她正在煎熬着,今日去顾家本就是为了看顾琬的笑话,却是没有想到自己丢了这么大的人。
那尊送子观音,她确实并不是有意为之。她本来只是想着,送去这样一个礼,羞一羞,叫她难堪。这礼寓意好,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便是取笑一回,顾琬也只能自己一边儿生气去。
至于说石料到底好不好,她真的并没有注意,只是叫人从自己的嫁妆里随便找出来的。
突然,顾臻臻眉尖蹙起。她嫁妆里的?
她是庶女出身,虽然极为受父亲宠爱,但是生母是家生子,哪里能有什么底蕴来?她的嫁妆,有一部分是国公府的份例,例如那些大件儿的家具和压箱底的银子,以及嫁妆中必备的衣料药材等。剩下的,因父亲怜惜她大婚后要往西海沿子去,那地方苦寒,便暗中又给了她一个京郊的三百亩小庄子,再有就是几件儿古董字画。当然,这些东西就算加在了一起,也没有顾琬的一半多当时的夫人嫉妒成性,硬是压制着父亲不叫多给,只能按照国公府庶女份例预备,那才有多少?压箱底的银子,不过是五千两!而顾琬有多少?公中的嫡女份例就是一万两,再加上她偷偷打听到的,夫人塞给她的起码还有四五万!
顾臻臻不是没有闹过,奈何闹了又如何?
当时顾琬怎么说的?
到现如今,顾臻臻都记得,顾琬站在正房的游廊之上,居高临下看着眼圈红红的她,嘴角微微扬起,看着像是在笑,然而眼底的讥屑却是丝毫的不加掩饰。
“我是国公府嫡出长女,份例多些怎么了?旧例在那里摆着,我分文未曾多占。至于别的,乃是母亲私房。顾臻臻你看着眼红,找你姨娘去要。莫非我母亲的东西,还得顾着你这个庶出的不成?”
嫡出庶出,顾琬那贱人一口一个,将自己的脸面扒的干干净净,踩的结结实实。这么多年过去,顾臻臻想起当日所受的屈辱,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顾琬!
她无时不刻的不在想着如何叫顾琬跌落到烂泥里边去,远在西海沿子,她没有法子亲手去报复。但她知道,顾琬身边无可下手,可是她的丈夫有!
凌颂那人,白长了一副好皮囊,风流好色,耳根子又柔软,但凡见了个美貌的女人便走不动。所以她哪怕是出京了,也会叫人时不时将自己的消息传给凌颂听一听。果不其然,顾琬大婚没多久后,凌颂便旧态复发,一头栽进了温柔乡。甚至,有次喝醉了还曾拉着顾琬的手却叫了她顾臻臻的名字!
那会儿,顾琬是什么表情?
顾臻臻想起来,便想发笑。可怜顾琬什么都占了,唯独一辈子遇人不淑!
绯儿那丫头,原是她无意中发现的,眉眼间与顾琬很是有些相似。所以今日,她才会带了那丫头上门去。为的,不过是折辱顾琬饶是你容貌倾城,一把年纪还能叫侯爷为你折腰,在我这里,也不过是个奴婢样的人而已!
马车突然停住,顾臻臻回过神来,撩起纱帘一看,皱眉:“怎么来了这儿?我不是说了,回国公府么?”
车,竟然一路将她送来了平南侯府。
“您是平南侯府的主母,自然要送到了这里。”车帘子被打了起来,顾臻臻就看见眼前正是那个眉眼带煞的冷艳的美人儿,她的手按着腰间悬着的长剑,面上全无喜怒,只是一伸手,“燕夫人,请下车吧!”
顾臻臻眉尖一扬,只笑了笑,“姑娘,我今日从父亲那里出来。自然还是该先行去国公府与老人家说一声,也免得他担心。劳烦你们转头,将我送过去。”
她是前两天回的国公府,燕戍没有派人去接她,她便一直没回来。今日又是跟着顾老夫人等一同前往的顾家,这会儿自己却是没有马车的。
清云一双冷厉的凤眼抬起来,打量了一下顾臻臻,依旧没觉得这当年的京城第一美女有何出色之处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故作娇柔,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矫情而已,哪里有一品的侯夫人该有的气度?
“王爷如此吩咐,我们不敢违命。若夫人惦记娘家,只请下车后再行从侯府去吧。”
言下之意,她是不管的。
“你!”顾臻臻手心一痛,却是她一时的气愤,长长的指甲刺在掌心上,不小心将那涂了豆蔻的指甲折了。
顾琬手下,就使唤出一群这样的人!
和她一样的粗鄙,粗俗!
顾臻臻心下着恼,却不能不顾及身份,与一个护卫吵起来。
她看了一眼绯儿,绯儿连忙跳下车,伸手将她扶了下去。
清云见状,脸色平静地收回了手,冷声道:“王爷有话,日后夫人出入,还请安排好身边人。有些,是不必到外边露面的。”
绯儿闻言,一张小脸上血色霎时间褪的干干净净。
这……她偷偷看了一眼顾臻臻。
顾臻臻气极反笑,“我平南侯夫人出门,带了什么人难道还要劳烦你们的王爷过问?王爷不觉得自己的手,伸的太长了些?”
清云笑了笑,“夫人说的也是。”
她这样的乖觉,倒是叫顾臻臻有些诧异了。
“你什么意思?”
清云继续笑,“无他。王爷向来直接了当,当然,并不会迁怒无辜的人。”
说完,拱手行礼,“我们回去。”
竟是将顾臻臻主仆两个人扔在了大街上。
顾臻臻气得脸色发白,手脚冰凉。什么直截了当?什么不会迁怒?
难道那个什么翊郡王,竟是在威胁自己么?
“夫人……”绯儿想扶着顾臻臻先回去,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好看。
只是话没说完,脸上已经狠狠着了顾臻臻一掌。
她捂着火辣辣发疼的脸颊,不敢再说,更不敢稍稍表现出委屈来。
顾臻臻闭了闭眼,看着清云等人离开的背影半晌,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夫人,侯爷请您进去。”
平南侯府大门中走出一位老者,身上衣料不俗,正是侯府的老管家,在燕家也是极为有体面等人。
老管家看似恭敬,但垂下的眼睛里却是透出不屑。
顾臻臻心里一咯噔,连忙问道:“侯爷没有往定北侯府去么?”
“侯爷已经回来半个时辰了,命老奴在这里等候,若是夫人回府,便去书房见一见侯爷。”
顾臻臻越发慌了。
第二百零五章
顾臻臻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步进了大门。
老管家将她引到了书房的院门口,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侯爷的书房向来不许人随意进出,就劳烦夫人自己进去。至于这位姑娘,老奴带她到前边抱厦里。”
“夫人……”绯儿看着老管家严肃的样子,心下不禁惴惴,赶紧叫了一声顾臻臻。
顾臻臻只垂眸沉吟了一下,便吩咐绯儿:“你跟着管家去吧。等会儿,我叫你再进来。”
绯儿不敢违拗她,只好垂着头跟在老管家走了。
这还是顾臻臻头一次来到燕戍的书房。燕家并非新荣之家,前朝起便是勋贵。传到了如今,燕戍这一枝上,自然是以他为家主。除过了平南侯府,另外还有五六房人散落在各地。
燕戍少年时候弃文从武,本身也很是有几分儒将气质。因此,他的书房极大,面阔五间,进深五檩,书房前有抄手游廊,书房两侧各有一间耳房,院中前有翠竹,后有海棠,据说都是燕戍小时候亲手种下的。
站在书房门口,顾臻臻手心微微发冷。
“侯爷。”站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轻轻开口,“妾身回来了。”
“进来吧。”
书房里传出燕戍的声音。语调很是平淡,也听不出是喜还是怒。
顾臻臻捏了捏自己手里的帕子,没来由的,心头便涌起了一股子气恼。总是这样!叫她猜不透,摸不清,哪怕是想要讨他的欢心,也无从下手。
掩下了心头的不悦,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换上了一副最完美的笑容,顾臻臻推门而入。
书房里,眼熟正手握一册书卷看着。
顾臻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里边,但见松林梅的木雕罩格,条几上供桌屏、花瓶,书桌上置文房四宝,多宝架上摆放线装古书,圆桌上一盘围棋这里头竟一点儿不像武将的书房,若说是翰林雅士的,也会有人相信。
“在看什么?”
燕戍放下了手中的书,示意顾臻臻,“坐下说话。”
他今日穿了一袭九成新的墨色锦衣,衣衫上有着用用暗红丝线绣成的繁复纹路,算不上华贵,却很好地将燕戍的儒将气质凸现出来。
燕戍本也容貌不俗,再加上多年来的历练,更是如同光润内敛的明珠,远非那些年轻的子弟可以比的。
心间微微一荡,顾臻臻回过神,惊觉自己方才竟然看着燕戍出了神。
为了掩饰窘迫,她站起身,走到了书案前,执壶亲手斟了茶,又莲步轻移,送到了燕戍面前,温温柔柔地说道:“老爷,请。”
“放下吧。”燕戍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什么。
顾臻臻眼圈便是一红,咬了咬红润的唇瓣,颇有些委屈,“老爷还在怪我么?”
之前她之所以回了英国公府,就是因为与燕戍的矛盾而来。
“原是我莽撞了。老爷,便原谅臻臻这次,可好?”
说着,她便落下了眼泪。
燕戍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在他仿佛洞彻了一切的目光里,顾臻臻忽然就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只好装作看别处,避开了视线。
“臻臻,你嫁与我多少年了?”他只看着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也不等顾臻臻回答,自己便道,“有十来年了吧?”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我以为这十年的时光,已经足够让你了解我了。”
顾臻臻忽然感到一阵心慌,“老爷……”
燕戍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说话。
“大婚那天,我便对你说过。我不问从前,不管过往,你既然嫁给了我,便只需安分做燕家的当家夫人。旁的,不许你去插手。”
“我没有!”顾臻臻急急忙忙地分辨。见燕戍眼中闪过一抹讥屑,她咬了咬牙,忽然就落下泪来,只哽咽着说道,“我何尝不想在家里安享尊荣?只是不能。老爷,之前我求着老爷去替卿辞摆平了那件事,是我一时糊涂了,往后,不会再有了。”
说起来,顾卿辞乃是顾臻臻的亲侄子,在英国公府里被称一声二爷的。
京城人都说,顾家双璧,顾君辞温润,顾卿辞倜傥,实在少年子弟中难得的好人物。
然而事情,坏也就坏在了这个倜傥二字上边。
顾卿辞两个多月前,不知道与哪些人出去吃酒,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屋子中,浑身上下除了一条锦被外,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客房里,狼狈不堪的床榻上,叫顾卿辞明白,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模模糊糊的,只记得他是吃了酒后觉得浑身燥热难忍,在房门口看到了一个女子,便以为是个暗门子的人来到酒楼找客人,索性便拖到了房间里……
等他醒来,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原本,这也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是国公府的公子。
但是怀就坏在,如今顺天府里接了个状子,据说告状者是个少年,只说自己的亲人某月某日来京城投奔亲戚,不想被人强拖到了房里侮辱了,她的老父亲舍命去救,反而被那人狠狠踢了一脚,重伤了肺腑,这会儿已经一命呜呼。如今,便是要请青天大老爷做主,查找侮辱他亲人,害死他亲人的凶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京城的闹市中竟然出了这种事情。不出半日,整个儿京城上下就传遍了。
顾卿辞自然也听见了。
他越想越是大感惊惧那些流言里的,说的不就是他么?
日子,客店的名字都能对的上,甚至连发生的时间也是一致的!
平心而论,顾卿辞确实是纨绔,且眠花卧柳斗鸡走狗样样都来的。从十二岁开始,他身边就有了女人,还是他娘亲手安排的。原本不算什么的小事儿,突然就变了,他成了强、暴女子,气死人命的凶手?
顾卿辞没敢叫英国公知道,只偷偷地与父母两个说了,饶是这样,也险些被顾如柏狠狠抽上一顿,幸亏是有他娘姚氏拉着,才没有被暴打。
但是,如何避过这场祸事?
从顾如柏到姚氏,再到后院里的周老姨娘,谁也没法子。
毕竟,这种带了那么一丝儿桃色意味的八卦,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愿意去听信传播的。
如今京城里到处在谈论这件事,据说都已经惊动了二皇子。
当然,顾如柏也派了人去盯着那个告状的小少年,只想着若有线索,跟着他能够找到了那位姑娘。若真是顾君辞所为,哪怕是求着那姑娘,也要将她接到侯府里来,好生照顾。不过那少年十分机灵,几次都甩脱了跟着的人。转过一道巷子口,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
顾卿辞在家里急的团团转,顾如柏也是焦头烂额。他如今仕途上正是关键时候,若是被人知道了顾卿辞竟然干过这样的无耻事,只怕此生升迁无望了。
后来还是姚氏想起了顾臻臻。燕戍有一好友,正在吏部当差,正三品的吏部侍郎。姚氏便想着,不如请了平南侯出面,只要将那告状的小子拿下来,没了苦主,衙门那边儿就好打点了。
顾臻臻没敢当时就应下姚氏,只是回来与燕戍提了一下。
却不想,燕戍听了后不但没有帮衬的意思,反而将她训斥了一顿。
顾臻臻脸上下不来,便争论了起来,只说自己的亲侄子,出了事情姑姑不能指望,又还能指望谁。又放下身段好言求燕戍,只说是只此一次。
燕戍此人看着比凌颢等人都要文雅些,但实际上,能从战场上杀伐半生的,又有几个真的心软?
早就磨练出了一颗金刚心。
顾臻臻未能劝得燕戍出手帮助,还平白得了一通骂,燕戍又不许她出门,她一气之下才回了国公府里。
可是眼下,该怎么说呢?
第二百零六章
燕戍面容之上并无怒色,偏偏顾臻臻觉得有些心惊。
她与燕戍成亲时日不算短,但扪心自问,却是始终不曾了解过这个男人。
“自从回京,你作了许多的事情。”燕戍淡淡开口,“如今,该是歇一歇了。我已经叫人去收拾了落月轩,你在里边好好儿地将养一阵子吧。”
顾臻臻瞳孔一缩,仿佛是不可置信,却又是意料之中。
“老爷,你……要软禁我?”
她咬着殷红的唇瓣,饶是人过三旬,眉宇间也依稀留着许多的少女风致。
“不是软禁。”燕戍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心下有些可惜。明明,是个看上去很聪敏的女人。
“只是让你安静一些。”
去岁接到帝王命他回京的圣旨后,顾臻臻便以为父亲贺寿为名,先一步到了京城。这一年来,她在京城中的动作不少,燕戍本是命人看住了她的。但人有疏忽,她与安阳侯世子夫人合起火来坑了薛五和顾琬一把的事儿,已经叫燕戍厌恶了她。不然,也不会是知道了凌妙一个耳光抽在了自己的妻子脸上而毫无反应。
“或者,你若是觉得禁足能让你明白一些,那就是禁足吧。”燕戍错开了视线,不再看顾臻臻。
顾臻臻忍不住倒退了两步,伸手捂住了心口,“侯爷……”
她珠泪盈盈,“我知道卿辞的事情是我叫侯爷为难了。可侯爷想一想,那孩子是我的侄儿,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不。”燕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了顾臻臻面前。他身材高大,站在身形纤细娇小的顾臻臻面前,就如同华松茂树之于娇兰。
“你该知道为什么。”
顾臻臻垂眸不语。
“我本以为,这些年你随我在西海沿子,已经收敛了心里的戾气。没想到,回京后你开始变本加厉。今天的事情,我已经尽知。”
顾臻臻霍然抬头,“所以侯爷,你这是为了外人,想要让我禁足?”
她嘴角弯了弯,勾起一抹难看至极的笑容,“侯爷,在臻臻心里,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是如今,我唾弃你!同样为一品侯,定北侯手里有权,你就要向他折腰?甚至为了讨好他,要来折辱我么?”
听她这样说,燕戍心里最后一点儿的情分都没有了。
顾臻臻桃花面,蛇蝎心。这本不算什么,对于一个在沙场上征战半生,手里染满了鲜血的武将来说,想要算计别人,哪怕是杀人,也该有那个本事。顾臻臻,或者说是英国公府庶出的一脉,都是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数次出手暗算顾琬,都被人家化了过去。这次,更是直接吃了个大亏,丢人丢到了整个儿京城。
他在定北侯府里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小厮偷偷给他送了信儿。他让燕北辰留下吃喜酒,自己回了府。让顾臻臻禁足,一是为了惩戒她,然而另一点也是想要保护她。
顾卿辞的事儿,他之所以没有插手,是因为他隐隐察觉到了,这或许就是个坑。而目标,显然就是顾家庶出那一脉。
至于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有必要去搅合这摊子浑水。
对顾臻臻,虽然当年是她一手设计了他,然而最后答应娶她的终究是他自己。
这多年来,让她空担着一个平南侯夫人的名分,想来她也早就后悔了吧?看在她教养女儿还算尽心的份儿上,他也不愿叫她最后没个好结果。
不想再多说什么,燕戍唤了人进来,吩咐道:“送夫人去落月轩。”
顾臻臻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燕戍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远去,摇了摇头。
等到了晚间,燕北辰回来了。
“父亲。”他显然是喝了酒的,一张娃娃脸,两颊有些红晕。嘿嘿傻笑,“您没留下,我们把定北侯灌醉了。”
看着儿子傻兮兮的笑脸,燕戍不禁叹气。不说别的,他自问也是个文武全才了,没想到除了打仗外,儿子半分没有像自己的地方。
进京前他就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儿子京城不比从前的驻防地,说一句想十句,进一步思三步,否则哪天一句话得罪了人,或是跳进了人家挖好的坑里都不知道。
可惜了,都是白说。看这个模样,身为一个晚辈,在人家大婚的时候把长辈灌倒了,难道很好看?
有心教训几句,但看看燕北辰醉眼迷离的模样,还是挥了挥手,“回去歇着吧。”
而此时此刻,定北侯府。
燕北辰嘴里被灌倒了的新郎凌颢,被人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自己的新房外头。
他站直了,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了,俊朗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你们回去吧,今儿多谢了。”
送他回来的是他的两个昔日手下,俩人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此刻笑眯眯地躬身道:“恭祝侯爷心想事成了,记得给兄弟们的好处。”
“滚,少不了你们的!”
待两个人走了,凌颢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新房里,顾琬已经换了一身大红色的百鸟朝凤喜服,端端正正坐在床头。她的身边,还有四个跟来的丫鬟。余下的小丫头们,都是侯府里的了。
“侯爷。”见他进来,顾琬连忙站起来,迎上两步,“你回来了。”
跳动的烛光下,顾琬明媚的面容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妍丽。她的眼睛一如当年,清亮,明澈。
“阿琬……”凌颢心头一热,握住了顾琬的手。
当着那么多的丫鬟,顾琬脸上不免红了,嗔怪道:“侯爷,都看着呢!”
凌颢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手却不曾松开,而是牵着顾琬来到了大圆桌的旁边。桌子上,摆着合衾酒。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亲自倒了两杯酒,拿起一杯递给顾琬,自己又拿了另一杯。二人交臂,都是一饮而尽。许是喝得快了些,凌颢经被呛得咳嗽起来。
顾琬身边一个机灵的丫鬟连忙上前,递给顾琬一块儿帕子。顾琬接过来,轻轻拍着凌颢的后背。
终于忍住了,凌颢脸上越发有些发红,“叫夫人笑话了。”
这一句夫人,便叫顾琬微微红了眼圈。她轻轻擦去凌颢因咳嗽而渗出的汗水,“看你,多大的人了?”
这句话,便叫凌颢一怔。当年,他被人下了药,懵懂之际跌跌撞撞的,正一头撞在了来赴宴的顾琬身上。那会儿,她也是这样的一句话。
他记了二十多年。
没想到,还能再次听见。
“阿琬……夫人……”
这会儿,凌颢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醉了。
几个丫鬟都很是有眼力劲,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福身后鱼贯退出。
凌颢的呼吸,随着喜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便有些急促起来任是谁,等了二十年,才等到心爱的女人能不急呢?
他猛然打横抱起了顾琬,朝着那张费了许多心思,正垂着大红色百子千孙幔帐的千工床走去……
一夜无话。
三日回门,顾琬回的,自然是自己那座小宅子。
凌肃兄妹都在等候着顾琬的归来,被顾琬放了身契,已经成了良籍的锦儿也在。
定北侯府的马车刚刚停在门口,就有门房跑着迎了出来,“侯爷,夫人!”
凌颢微微一点头,“阿肃阿妙可都在?”
“大爷和小姐都在呢,早就念叨着了。”
夫妻二人携手而入,就看到了迎面接出来的凌肃兄妹。
“娘!”
凌妙最是焦急,提着裙摆就跑到了顾琬的面前,拉起了顾琬的手,将凌颢挤到了一边儿去。
“娘,我可想你了!”将头倚在顾琬肩头。
三天没见女儿,顾琬也是担心的,摸着她娇嫩的脸颊,温言道:“那娘今日不走了,陪着你好不好?”
凌颢的脸顿时就黑了。
第二百零七章
凌颢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身后。
他们的后边,竟有辆马车跟进了仪门。车上是四只大箱子,想来是给凌肃兄妹两个的礼物了。
“上边两个箱子都是你的。”凌肃眯起了眼,大有一副你看着办的架势。
都是自己的了?
凌妙虽然不觉得自己很穷,然而送到跟前的东西怎么能不要呢?于是很是识时务地松开了顾琬,对凌颢一行礼,“爹爹。”
哪怕眼前这是自己的亲女儿,亲妹妹,顾琬和凌肃二人也觉得没脸再继续看笑的如同一朵鲜花儿似的凌妙了。
将凌颢和顾琬让到了里边,凌肃和凌妙二人又重新行下礼去。凌颢掏出两个红包,赏了这兄妹两个。凌肃依旧是唤他二叔,唯有凌妙,当时顾琬和离,她算是跟着顾琬的,所以自发改口叫了声爹。
凌颢向来喜欢凌妙的性子明朗爽直,又见她爱舞刀弄剑,颇有几分将门虎女的意思,自然更是觉得亲近。从他进京后,便是拿着凌妙当女儿看待的,不然也不会才回来,就一车一车的送她东西。
这会儿看见凌妙亲手斟了茶,捧到了自己的面前,恭敬道:“爹爹请喝茶。”
心下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最多的,便是欣慰。
至于凌肃,素来沉稳,凌颢并不奢求他也会如凌妙一般唤自己父亲。他能够在婚礼时候亲自将顾琬送出来,就已经说明了态度。这已经叫凌颢十分的感动了。
所以,他给这兄妹两个的礼物,是异常的丰厚,以至于昨日顾琬取笑他是要给定北侯府搬家了。
凌颢当时说的是,又没有便宜了外人去。
顾琬很是感念他对自己儿女这番心意,当晚还亲自下厨,为他做了几个小菜,凌颢嘴里说着那么多下人,何必阿琬亲自动手的话,心里却是美的不行,打算今日来跟凌颢兄妹两个吹嘘一番的。
闲话少叙,四人说了一会儿话,凌妙终于还是把顾琬“挟持”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锦儿也跟着过去了。
“娘,他对你好不好?”凌妙捧着脸问。
其实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看顾琬红润的面颊,眼角眉梢的喜色,就知道这三天她过得必然很是满意的。顾琬抿着嘴唇轻笑,伸手点在了女儿的额头,嗔道:“小人儿精!”
这话,本来是娘家的长辈女性询问的。问询一番自家的姑奶奶,在新的家里是否受到了敬重,是否会吃了委屈。可是此时,却是女儿来问……掩下了心头一闪而过的酸楚,顾琬对凌妙道:“我正想说,日后我是要住在侯府的。你今日也收拾收拾,随我住到侯府里去吧。不然,你一个住在这里,一来我不放心,二来,也会叫人说闲话的。”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己住一个大宅子,无论怎么看,都不能叫人放心。尤其,萧离常来常往的,没有长辈照应怎么好?顾琬固然相信萧离和自己的女儿,然而这年头就是这样,一件事儿,好说不好挺。
再有,她也怕被人抓住这个话柄,逼着凌妙回武定侯府去。毕竟,她如今身份不同,未来的翊王妃,一旦给了机会,武定侯府那边岂有不死死贴上来的?虽然说老韩氏和凌颂都病在了床上,但三房的凌颇比起那两个人,更加唯利是图。凌肃到底是晚辈,有些话还是不好出口的。
凌妙想了想,觉得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住着,而且她在定北侯府里也是常来常往的,最喜欢那边儿有人气儿,尤其多少的侍卫都是疆场上来的,每日里习武操练的,让她看的热血沸腾呢。
“好啊,海棠,你们先回去收拾着。等娘回去的时候,我就跟着了。”
她抱着顾琬的手臂,笑道,“娘,那我要住琳琅阁。”
“你二叔……你爹爹就知道你会选那里,早就叫老管家替你收拾好了。”顾琬含笑道。
琳琅阁在定北侯府里不算大,修缮上也说不得精致富丽,似乎与“琳琅”二字并不沾边。然而里边藏书颇多,尤其是兵书。且隔了两个院子,便是侯府的演武场,平日里凌妙过去,大多数的功夫都是长在演武场里的。
锦儿在旁边听着看着,不时伸手沾沾眼角的泪花儿。
顾琬抬头一看,心里也不禁难过。她和锦儿自幼相伴,彼此名为主仆,实则似姐妹。锦儿一路扶持着她,照顾着她,如今看到她的归宿好了,自然是欢喜无限。
“锦儿,你也坐下。”顾琬指了指身边,又假意嗔怪,“看你,哭什么呢?”
锦儿也不客气,当下便侧身坐下了,抹了一把眼泪,嘴边却是挂起了笑,“还不是为了你高兴的?”
“我都知道。”顾琬轻轻将女儿推开,拍了拍锦儿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
从英国公府时候,她不受宠爱。顾臻臻不敢拿她如何,但是对她身边的人却是没有顾忌的。锦儿作为她的大丫头,自然没少受顾臻臻的欺负和刁难。等到了武定侯府,为了让她站稳脚跟,锦儿嫁给了当时侯府的二管事,这才稳住了局面,叫老韩氏的诸多算计落空。
对锦儿,顾琬心中是感激的。
她叹了口气,“好了,如今都好了。”
往后一伸手,随身的丫鬟便递了一只锦盒过来。顾琬接了,推到锦儿面前,“这是给你的。”
锦儿诧异,“怎么又给?”
顾琬大婚前,已经将锦儿一家子的身契放了出去。不过,锦儿的男人管着她的庄子,如今也依旧是在顾琬麾下做事,只是算聘请了,而不是奴仆。
打开了锦盒一看,锦儿立刻就立起了眉毛,气恼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锦盒里头,装着的是满满当当的一匣子头面首饰,还有一把各色的宝石。另外,最下边是一张房契,房子在京城四安街上,前边二层,后边两进,不算多大,但是前面可做商铺,后面可以住人。四安街也算是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了,尤其是有许多的客栈餐馆,每年春闱的时候,涌进京城的各地学子大多集中在这里。
“你跟了我近三十年,说句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了。如今你们一家子都出去了,总要有进项。这个铺面是我早先就置下的……”
“你置下的你给小姐给大爷,我不能收!”锦儿一激动,站了起来,也不管屋子里有许多的丫鬟,只抹着眼泪道,“我从小是个没娘的,被后妈虐待了好几年,本打算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不是你把我买了下来,如今我哪儿有命在?更别说嫁人生子了。这些年,金的银的,绫罗绸缎,但凡你有的东西,赏了我们多少?如今又把我们放出去,成了良籍,日后便是我那儿子也能去考个科举来。我还有什么不足的呢?再拿这些,就真是贪心不足了!要遭天打雷劈的!”
顾琬忍不住笑了,朝着凌妙使眼色。
凌妙便了一声,拉着锦儿坐下,劝道:“锦姨,娘给你的你就拿着呗!娘的好东西多着呢,这么个小铺子,我还看不上呢!”
“小姐!”锦儿急的跺脚,“夫人手里多少的东西,也不是这么散的!她如今是侯夫人了,出入走动的,哪里不需要钱?再有,逢年过节的进宫请安,哪次不得拿着上好的东西?这些都给夫人留下,我这些年的积蓄,足够置办几十亩的地,或者买个小铺子来营生了。”
说来说去也不肯接,还是凌妙一把将锦盒塞到了她的怀里,敛了神色,故作怒道,“又不是单单给锦姨你的。这里头的首饰宝石,可是给你家里的哥哥姐姐的。聘礼嫁妆的,这些也都看着体面。娘一番好意,你可不能辜负了!”
顾琬也道:“收下吧,往后也省了我再惦记着你。”
锦儿抹着眼泪,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第二百零八章
这边凌颢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英国公府里却是愁云惨雾,鸡飞狗跳。
嫡出这一系自不必说,自从那天顾栩强硬地将周姨娘一家子的卖身契拿走,顾老夫人便气得一口血吐了出来,彻底病倒了。顾如松夫妻两个忙着请医延药自不比必说,顾如松又不知从何处得知,顾明兰当众向萧离表白的事情,当下便气得取了家法来教训她。
“老爷教训女儿,我本不该多说什么。然而明兰是个女孩儿,如何能动家法?传了出去,孩子的体面还要不要?她从小好强,老爷这莫不是要逼死了她?”
世子夫人柳氏死命地挡在了女儿前面,张开双臂不叫丈夫打女儿。
顾如松手里握着一条乌金马鞭,这还是最初一代英国公传下来的。他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柳氏骂道:“慈母多败儿!她还有个屁的体面!”
他半生自诩端方,想到今天顾如柏在他跟前冷嘲热讽的嘴脸,哪里还控制得住火气?
竟是不管不顾地,扬起马鞭对着柳氏便抽了过去,狰狞的模样叫柳氏吓得转过身去,把女儿死死搂在了怀里。
顾明兰似乎是吓坏了,只拼命往柳氏怀里钻。
鞭子扬到了半空,没能落下去。
顾如松的手,被顾君辞挡住了。
顾君辞今年与凌肃年纪相仿,也是位明珠美玉的少年,乍一看去,他的眉眼与凌肃也有几分相似。不过,顾君辞身上更多的是世家子弟的贵气风仪,与凌肃书香绕身,淡雅清隽的气质大为不同。
“父亲,便是妹妹有错,您也不能打她。何况……”他看了看抱头痛哭的母亲和妹妹,“母亲为您操持家业,辛辛苦苦,若是这一鞭子落在她的身上,父亲难道便不愧疚么?”
顾如松的火气哪里能够忍得住?
听顾如柏的意思,周姨娘一家子已经被放了出府去,如今成了良籍。周姨娘的侄子做过顾如柏伴读,据说正筹谋着捐个官身。如果真的成了,那周姨娘也就成了官家出身,抬良妾怕是指日可待。
而这一家的卖身契,原本是在老夫人手里牢牢握着。就是因为顾明兰的错处被英国公给抓住了,才逼得老夫人交了出去。
要知道,这卖身契是拿捏周姨娘那一脉的人最好的武器。就这么的,被顾明兰给毁去了!
一想到日后那一脉的父子兄妹们如何的耀武扬威,顾如松只觉得火气冲到了头顶,怒目圆睁,对顾君辞骂道:“滚开!你知道顾明兰作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一鞭子下去,顾君辞肩头便挨了重重的一下。
顾君辞是长房嫡子,从小也是按照国公府继承人来培养的,从未吃过什么苦头。挨了一鞭子,登时便”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然而他还不能躲开,毕竟眼看着顾如松的模样,若是被他捉住了顾明兰,只怕妹妹这一回得丢掉半条命!
顾明兰已经被吓坏了,躲在柳氏怀里大哭。
“住手!”顾老夫人被吵得醒了过来,虚弱喊道,“明兰丫头,你过来!”
顾明兰连忙就奔到了老夫人的床边,悲悲切切地喊了一声,“祖母!”
一看母亲醒了,顾如松也不能再动手。他这个人或许没有别的长处,但孝顺倒是真的。
“母亲,您感觉怎么样?”
许是因为吐了血的缘故,顾老夫人这两天来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的时候多,清醒时候少。顾如松担心不已,生怕这老母亲一时气恼伤了根本,就此倒下去。不然,他的火气也不会这么大。
顾老夫人摆了摆手,颤巍巍伸出手搂住了顾明兰,气喘吁吁道:“你不要再怪别人,明兰丫头是我没有教养好。你若是怪,就怪我吧。”
顾明兰是她一手带大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高门贵女的要求来培养。哪里能想到她会跑去和一个有未婚妻的男子表白?这男子的未婚妻,还是她的表妹!
顾老夫人知道,这事情如果真的传出去,顾明兰一生就全都毁了。
“那些贱人……怎么样了?”顾老夫人平日里最是讲究风度,这次实在是被顾栩气狠了,提起来便也粗俗地说了一句贱人,这倒是很难得了。
顾如松不语。
顾老夫人便明白了,老泪纵横,“都是我从前心软,叫狼崽子长大了,反咬了咱们一口!若是早知道如今这样,不如当初就狠心发卖了他们!”
正在发着狠,外头突然就跑进来一个老婆子,大口喘着气儿,“夫人,世子爷,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顾如松皱眉,斥道,“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那婆子气息粗重,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顾着喘气。
顾老夫人一看见她,却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快说是什么事!”
这婆子是她安排在周姨娘那边儿的眼线,这么急匆匆地来,必然是大事。
“有,有官府的人上门,说是有人把那边儿的二爷给告了!”
“什么?”
顾老夫人这下子也不虚弱了,一把推开扶着她的顾明兰,“你再说一遍!”
就连顾如松夫妻,连同一屋子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婆子口中的二爷,就是顾如柏的儿子顾卿辞,在府里排行第二,最是个伶俐人,比他父亲还要会钻营。如今,在京城里结交了一群纨绔子弟,但凡出门也是前呼后拥了。
他会出什么事?
婆子吞了一口口水,才觉得好受了些,顶着顾老夫人等急切的目光,连忙继续说道:“本来那边儿老姨娘他们因为抬了良籍,正欢喜着。老姨娘打点了不少的东西,说是要送出去给周家用。没想到,就方才,突然来了一群官爷和衙役,说是顺天府的。有人将二爷告了,说他……“
婆子看了一眼顾明兰和屋子里的年轻的丫鬟们,停住了。
顾老夫人便知道后边的话不能叫这几个小姑娘听见,拍了拍顾明兰的肩膀,“你先回去,晚上我与你说话。”
顾明兰很是柔顺地站了起来,垂头出去了,一眼都不敢看顾如松。
等她们都出去了,顾老夫人才说道:“继续说。”
“那些衙役只要带走二爷,说是有人告他殴伤勋贵致死,倚强**良家女子。”
说完,便赶紧垂下了头。
顾如松眯起了眼。
他却是隐隐约约听说顾卿辞闯了什么祸端,貌似还不小。然而,这殴伤勋贵,倚强**,却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天,也并未听说哪家的勋贵出了事情啊!
再者说,顾卿辞也算是个很有心计的年轻人了。从某些事情的处理上看,比自己的儿子还要有些手段。
京城里的勋贵不少,但顾卿辞绝不至于不认识。
所以这殴伤勋贵一说,到底从哪里来的?
“好,真是太好了!”顾老夫人一时想不到这么多,却是喜上眉梢,仿佛连病情都减轻了几分。顾卿辞是周姨娘那一脉唯一的孙儿,他出了事,那真是再好不过!
“国公爷呢?”
婆子赶紧道:“国公爷还没回来呢。”
老夫人连忙对顾如松道:“你父亲不在,自然该是你出面的时候了。不管怎么说,赶紧过去,把姿态先摆出来。问一问,只说咱们家的人必不至于如此,然后再请顺天府严查,还老二一个清白!”
她一生行事,最追求的就是个面子。哪怕府里掐的要死要活,外边看着也要一团和气。
顾如松却是另有计较。出面是自然的,不过这话要怎么说,可就不一定了。
第二百零九章
英国公府的花厅里。里边,顾如柏正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而另一侧,则是神色中颇有些刚正的顺天府尹。
这次的顺天府尹,已经不是之前拉着刑部尚书去面君的那一位了。那一位,之前因为处置七皇子萧乾的事情,虽然说是细究起来应该是有功,然而有他在,皇帝就会想起自己那个豢养死士,做事如蠢如猪的儿子,龙脸上终究有些下不来,于是过了年的时候,就把那位调离了京城。
至于去了哪里,西南蛮荒之地。
如今这位府尹,才走马上任不足两个月。原本就是战战兢兢的,毕竟顺天府尹说起来是三品官,这种官阶在地方上也算的上一方父母官了。然而在京城么……随便一抓,就能抓到几个勋贵高官,区区三品官,能管的了谁?
本来这位府尹是打着无功无过,好歹混上三年的主意。谁能想到,才上任,就接了这么个棘手的案子呢?
如今怎么好?
他就知道,这一遭差事不好办!
被告的乃是英国公府的后人哪!虽然说这些年英国公就只领了一份闲职,国公府威名早就大不如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他这个寒门出身的三品官儿在人家眼里,还真是算不上什么!
这不是么,进来了这么久,连正主儿都没看见。倒是顾家二老爷在这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可也不能不管哪,如今顺天府大堂里头站着的那位苦主,那也不是一般人!一想到那位姑娘自陈的身份,顺天府尹几乎就有立刻挂印归隐的冲动了!
所以顾如松带着顾君辞匆匆赶来的时候,顺天府尹眼睛一亮,神色急切得叫顾如松生生慢了下来。
“世子!”顺天府尹连忙站起来拱手。
顾如松此刻心情大好,自然不会像顾如柏那样不给人面子,当下回了礼,又让了座。看看顾如柏没有让开主位的意思,顾如松也不计较,只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了。
顺天府尹看在眼里,暗暗吃惊。看来这国公府里边,也不安宁哪!
“不知大人到此,有何贵干?”顾如松叫人重新上了茶,才开口问道。
顺天府尹无奈地又陈说了一遍理由,末了说道:“若非如此,下官也不会贸然上门。世子久居京中,想必比下官更加了解长兴侯府吧?”
顾如松已经完全愣住了。
长兴侯府,竟然是长兴侯府!
之前的幸灾乐祸早就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冷汗。
长兴侯府,虽然只是侯爵,且如今在京中几乎没有人提起了。但在前朝,提起大名鼎鼎的长兴侯府,又有几个不知道的?
纯懿皇后,先荣王妃,都是出自长兴侯府。景帝时候,还出过一位皇妃!
可以说,在景帝和武帝两朝,长兴侯府那是顶级的勋贵了。
只是从武帝驾崩,纯懿皇后殉情后,长兴侯府便逐渐式微。今上向来看长兴侯府不顺眼,二十年前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侯府流放出京城,等到先荣王妃殁了后,长兴侯府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如今,自称长兴侯府后人的苦主就在顺天府大堂里,状告顾卿辞倚强凌弱,殴打长兴侯致死在先,凌如侯府千金在后。
这,这算什么事儿!
就算纯懿皇后和先荣王妃都已经死了,但是,先荣王妃可是留下了两个儿子的!尤其其中一个……想到整个儿人如同雪夜刀锋一般冷厉的萧离,顾如松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也不能阻拦顺天府尹将顾卿辞带走。
当下,站起身对着皇宫方向一拱手,正色道:“大人哪里的话?秉公执法,原该如此。如柏,去把卿辞带出来。”
“什么?”顾如柏拍桌而起,“你糊涂了是不是?卿辞向来稳重守礼,怎么会做出那种天理不容的事情来?大哥,我知道你如今看我们不顺眼,却也不能如此污蔑到卿辞身上去!”
顿了顿,他冷笑,“府尹大人,你说那苦主告我儿,她可有证据?若是空口白牙污蔑我儿,可不要怪我……”
话没说完,就被顾如松打断了,“你这是什么话?家事如何,与此无关。既然有告,于法于理,都该让卿辞与大人走这一遭。若是清白的,自然是当堂澄清才好。”
他用了个“若”字,很显然已经信了是顾卿辞所为。
顺天府尹连忙拱手:“世子所言极是。贵府二公子在京中也素有些好声名,但那苦主来顺天府的时候,身后跟了不少的百姓。如果二公子不肯去……”
言下之意,不去,便是心虚了。就算他能放顾卿辞一马,只怕百姓的嘴是堵不上的。
见顾如柏脸上似乎有了些许松动,顺天府尹又补充道,“二老爷请想,这京城里的大事小情,莫有能够瞒过君王的。若是皇上知道了……”
“本官明白了。”顾如柏情知他说的是事实,心里却还依旧不平,只冷笑着说道,“也罢,我便叫卿辞与你们去。只一样,我也会过去看着,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大胆包天,敢冒充长兴侯府的后人!”
顺天府尹暗中摇了摇头,还没见到人,就把人家姑娘说成是冒充的了。
不过顾如柏也确实有几分急智。
只要先将苦主的身份钉死了是冒充的,那么也便没人再去关注顾卿辞是否真的去殴伤人命,**侯府贵女了。
亲自将顾卿辞叫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与顾卿辞说了什么,总之在顾卿辞的脸上,顺天府尹没有看到类似于心虚或是焦虑的神色。饶是他多年官场生涯,此时也不禁有些佩服顾家父子这份儿的淡定了。
顾如松不好袖手旁观,也跟着一行人来到了顺天府。
大堂上,正静静站立着一位素衣女子。看其背影,清瘦纤细,身上只是雪白的布衣裙袄,头上也未曾佩戴任何发饰,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只用一根白色带子束在了脑后,正是标准的热孝妆扮。
听到脚步声响,这女子缓缓地转过了身,顾如松等人便看清了这少女的容貌。
她看上去约莫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本就是一张瓜子脸,因消瘦而愈发显得不足一掌。她肤色极白,如霜似雪,趁着一头青丝,黑白分明。哪怕是一身重孝站在大堂之上,这女子也没有半分的慌乱。她站立的姿势,转身的动作,无一不显示出极好的教养。哪怕是顾明兰号称京中闺秀中最为贤淑端庄,对上这个女子,也是多有不及。
单是这份风姿仪态,已经无法叫人说她是冒充侯府贵女的了。
然而最叫人瞩目的,还是她的容貌。
她的眉眼生得算不上太过精致,若是单看,每一样都只能勉强称为中上。但五官合在一起,却生生多出了一股子舒朗华美的感觉。尤其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眼底还带着些红丝,眼皮儿也还有些红肿,可眼眸闪亮如星,扫在人身上的目光就如刀子般锋利,似是带着刻骨的仇恨。
当她的视线落在磨磨蹭蹭走在顾如柏身后的顾卿辞身上时,神色顿时一变,娇躯颤抖起来,目光中充满了憎恨。
她咬牙,“大人,就是他,就是他当日在桃花楼里踢上了我父亲,又将我强行拖入屋内……老父身子本就病弱,等我能够出去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
她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蓦然间拔高了声音,“就是他!请大人为我父做主,为小女子做主!”
第二百一十章
长兴侯府,在本朝是个极为彪悍的存在。说彪悍,是因为最初一代长兴侯方如卉,不,该称为长兴公,乃是以文封爵第一人。前无古人,后么,至今也没有来者。
本朝太祖皇帝草莽出身,恰逢乱世,揭竿而起。最早归附他的士族,便是方如卉。
方如卉此人大才,虽不能上马冲锋,然而谋断俱佳,立下了赫赫功勋。太祖登基后,论功封赏,方如卉与另外七个武将并立八公。
后又加封太子太傅,并有凌阳长公主下嫁。因此长兴一脉的后人,还流有皇室的血统。
方家家学渊源,方如卉与凌阳长公主所出的三子也都是朝廷栋梁,后来,还有“父子两相辅,祖孙三尚书”的美名传出。
传承百余年,长兴公府历经风雨而不衰。
先帝之时,更是因纯懿皇后和荣亲王妃,而再次显赫。
只是可惜,随着先帝纯懿皇后以及王妃先后故去,今上本就打压勋贵和宗室。长兴公府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被今上抓住了一个把柄,虽然没有削爵,然而降为了侯爵,外放出京去了。说是外放,实际上等于流放。
这一代的长兴侯,当年在京中时候,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便已经是天人两隔了呢?
便是顾如松,与长兴侯方良说不上多深的交情,然而也是见过多次的。眼见他的女儿站在顺天府大堂上,重孝加身,容色虽好,却憔悴的不成样子,心下也生出了几分的不忍。
“这位姑娘。”仔细掂量了一下,顾如松还是开口了,“这里边,是不是有还什么误会?卿辞乃是我们英国公府子弟,顾某不敢拍着胸口说他是个少年俊才,然而薄名还是有些的。他,亦不是那般的豪横性子,顾某担保……”
“呸!”
顾如松还没有说完,就已经兜头被那那女孩儿啐了一口。只见她并指如剑,指着顾如松,一双凤眸中冷光凌厉,凄厉叫道:“你想担保什么?你能担保什么?我亲眼看着他一脚踢在了我父亲的胸口,将我父亲伤得吐血!顾大人,顾世子,你担保?可笑可恨!我却问你,你用什么担保?你敢不敢说一句,若此事是他顾卿辞所为,你就拱手让出世子位,从此一家再不出现在京城里?”
“你……小女子,简直可笑!”顾如松脾气算不上好,从他想对女儿动家法就可以知道。然而,三四十年了,他接触到的人里,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贵贱,都未曾见过如此这般粗野彪悍的女子。他便觉得纳罕了,眼前这小丫头,年纪不大,看模样也是柔柔弱弱的,怎么性子这样鄙陋?
被人家几句话噎了回去,除了甩袖子扭头不理会外,顾如松还真是没有别的应对法子。
顾卿辞始终躲在了顾如柏身后,仿佛等着亲爹给撑腰。
倒是顾君辞,按住了被气得脸红脖粗的顾如松,自己上前一步,对着那方姓女子拱手一作揖,秀美的脸上带了十分的同情,便是眼睛里,也没有愤怒鄙夷,只是温和地看着那女子,柔声道:“这位方姑娘,不知你一力指正我家二弟行恶,可有什么证据么?”
这话一出口,那女子便笑了。不出意外的,原本是站在堂中的顺天府尹的脸,却是黑了。
顺天府尹的确不悦。
这里,是他审案断案的大堂,说一句粗俗些的话,是他的地盘。大堂上边悬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便是王公贵族到此,也该摆出应有的姿态来。
顾家人倒好,先是顾如柏借势撒泼,不肯让他将嫌犯带回来。到了这里,顾如松父子竟然一先一后地先行发问,可有将他这个顺天府尹看在了眼里?可有将朝廷三品大员放在了眼里?
咳嗽了一声,府尹走到了最上首的书案后,一拍惊堂木,提醒着堂上几个人,他这个顺天府尹,可还在呢!
不管怎么说,这惊堂木一响,顾君辞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得转过了身。
顾如松到底是国公府世子,顾如柏身上也有官职。无论心里多么不满,顺天府尹还是请二人落了座,在一侧旁听。
顾君辞连忙走到了顾如松身后站定他可不想站在大堂中间儿和嫌犯在一起被外头围观的那些平头百姓议论。
这样一来,大堂中间,便只剩下了顾卿辞和那方姓女子,有穿着皂衣的压抑分列两侧,肃穆之下,便叫人生出了许多的敬畏之心来。
“堂下女子,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因何说自己便是长兴侯后人?可有证据证明身份?”
顺天府尹审案多了,当下便探了探身子往前倾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紧紧盯着那女子,“你当知晓,本朝律例,若有冒充勋贵宗室者,杖五十,流放千里。”
那女子福身行礼,却没有下跪。若她真是侯府贵女,哪怕长兴侯府已经没落,在这种情况下,又是原告之人,自然是不用跪的。
见她如此,顺天府尹心中便已经相信了三四分。
“回大人,小女名唤方,乃是长兴侯府长房次女。先父名讳亮,字子韧,身负皇恩,承袭长兴侯之爵。”
顺天府尹却是皱眉,“据本官所知,二十年前长兴侯府因罪被贬出京,无诏不得回京。”
“正是如此。”那女子不慌不忙,只是眼圈红了起来,本来清冷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哭腔,“原是因祖母大人过世,父亲特意上折子请送灵回京。此次来京城,原是皇上恩泽浩荡。”
原来,是长宁侯府的老夫人过世,扶灵回来的。
“只是没有想到……”方泪水涔涔而下,“这次上京,竟会让父亲遇到了这等仗势欺人,强盗一般的人!”
她口齿伶俐,说话的速度极快,哪怕心中愤怒至极,但是当日发生的事情却是叙述的清清楚楚。
末了,这位落魄的贵女终于弯下了膝盖,跪倒在地,磕头道:“小女恳请大人为我父做主,为小女子做主!”
她生得极美,在顾如松看来,似乎还有些当年纯懿皇后的影子。只是,这女子方才所说,句句不离英国公府狂妄,纵容子弟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最后还拖了整个国公府下水。
“若非平日恶行昭昭,如何会这样的驾轻就熟?可见顾家豪横,英国公府豪横!”
顾卿辞一张英俊的脸上早就憋得紫胀,好容易等到这方说完,跳脚道:“我什么人,什么出身,想睡一个女人难道还要靠抢么?更别说什么打死人命了!”
“我自是知道你出身英国公府,很不用你来提醒!”方只抬头看着顺天府尹,“我父尸身尚且停灵在家中,若是大人不信,小女愿请仵作验尸!”
这话一出口,无论是顺天府尹,还是先前还在窃窃私语的围观百姓,包括顾如松父子两个,便都知道方所说大约是真的了。
毕竟,人死为大,若非逼到了极点,谁会愿意叫仵作去动先人尸身?那可是大不敬!
“方姑娘,长兴侯之事,本官深表遗憾。至于姑娘你的遭遇,也着实令人同情。然而兹事体大,并不能够只凭借你一人之言,便给顾卿辞定下罪责。你可有人证?亦或是其他证据?”
方垂眸,顾卿辞眼里却是透出了几分喜色。
原因无他,那一日与他一起的,都是素日里往来交好的纨绔们。若真是找证人,自然都会站在他的一边。
可惜,方随后的一句话,便叫顾卿辞如堕冰窟。
“大人,小女子记得,这人身上有块胎记,就在腰窝处。此外,小女挣扎时候,曾用发簪刺中了他的胸口!”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过半日之间,京城里再一次沸腾起来。
岁数小的或许不知,然而有些年纪的却都知道,英国公府,长兴侯府,这都是本朝顶尖儿的豪门世家啊!
“你是没赶上好时候,先帝那会儿,长兴侯府还是国公府呢。就英国公府?那是拍马比不得人家的。皇后的族人,还出了一位亲王妃,祖上更是两位相辅,三位尚书,余下的高官更是一只手数不过来。哎,可惜喽……‘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起的人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么?这话如何说得?”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明明打了胜仗凯旋而归,偏偏却在途中染了时疫,御医连药方子都没能开出来,先帝就驾崩了。然后,就是宫中皇后大恸之下生下了一名死婴,随后便殉情追随先帝去了。未过月,今上便登基了。这里头,要说没有猫腻,便是平头百姓也是不会相信的。
最好的证明,纯懿皇后的娘家,长兴公府因一小事获罪被降爵逐出了京城。方家在朝为官的,不出半年全都贬的贬杀的杀,个中原因,略微一想也都能明白了。
普通的人家,尚有为了蝇头小利去打的头破血流的。偌大的锦绣江上在眼前,谁能不动心?
但这内情猜着归猜着,谁也不能说破。毕竟如今坐在金銮殿上面北朝南的,是今上萧靖。
长兴侯府消失二十年,甫一归来,便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当方说出,顾卿辞身上隐秘之处的胎记,以及胸口处留下了她扎下去的伤痕的时候,顾卿辞的面上已经如同土色。
因为,这两处,方说的半点不差。
至此,不管顾如柏怎么想,至少顺天府尹顾如松等人,只看顾卿辞的脸色,便已经心下明了了。
外边围观的百姓议论声音越发大了,甚至有个书生模样的人高声喊道:“长兴侯亦是朝廷勋贵,学生闻得当年太祖皇帝尚有铁券丹书赐予长兴侯府。第一代长兴公可获赦两次,其子孙后人若非谋逆大罪,可赦一次。现有长兴侯初进京城,却无辜被欧杀。朗朗青天,天子脚下,朝中勋贵尚且无法自保,试问我等微末小民可还有何生路么!”
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甚至,那书生还拨开了挡在身前的人,走到了最前边,遥遥望着大堂里的顺天府尹,朗声道:“还望大人为无辜惨死的长兴侯昭雪!”
他这一声出口,其余百姓也都纷纷叫了起来。
顺天府尹铜铃似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这件事早在十来天以前就已经在顺天府递了状子。但是那时候,并没有说自己是长兴侯的后人,也没说被打伤的乃是长兴侯。十余天过去了,方氏女突然出现,直指英国公府。那么这段日子,她去了哪里?
又为什么突然就肯定了,必是顾卿辞所为?
还有,既然长兴侯受伤那么严重,为何她不肯露面?哪怕是被今上流放出京的,到底侯爵尚在,哪怕是做做样子,方氏女只需要抬着受伤的长兴侯往顺天府一走,也必然有太医来诊治。哪怕伤势再重,也未必没有留下性命的可能。
最重要一点,顺天府尹的脑子里终于将另一条线理清了方家,那是翊郡王的母族啊!翊郡王与凌家小姐有婚约,凌家小姐是苏神医的女弟子……
种种疑惑充斥了他的脑袋,顺天府尹只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了。然而眼下,这些都可以放到后边去一一查探。顾卿辞,却是不能不收监的。
顶着顾如柏杀人般的目光,顺天府尹命衙役将顾卿辞押了下去。
“府尹大人!”
顾如柏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老二。”顾如松拦住了他,低声道,“卿辞在这里受不了什么委屈。先回去与父亲商量。”
顾如柏一甩手,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甩了下去,冷笑:“你不必假惺惺做好人。今日若是叫卿辞进了顺天府大牢,那就是我英国公府无能!”
“二叔,我劝您安静些。”顾君辞见他如此不堪,亦是冷了脸色,“这里是顺天府,朝廷公断所在。二弟身上有嫌疑,自然要收监受审,朝廷法度如此。他若清白,他日自有公论。今日您要做什么?”
他眼角余光扫过那些手握长板,一身戾气的衙役,倒是巴不得此时顾如柏继续作死下去。
然而话,还得说。“二叔你信不信,只要你敢跳一下脚,就得和二弟一同进大牢里边去?”
藐视公堂,不管什么原因,先要廷杖三十。打死了不论,打不死的进大牢反省去。
顾如柏对儿子显然还没有疼爱到不顾一切的地步,狠狠地瞪了一眼顾君辞,甩袖子就往外走。
只是走到大堂门口,回过头来,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盯在方身上。
本来低垂着眼帘的方突然抬起了头,清冷的目光迎上了顾如柏的,因瘦弱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瓣勾起了一抹笑。这笑实在太过诡异阴森,以至于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人面在顾如柏眼里也仿佛变成了白骨骷髅,竟被吓得险些后退。
然而定睛再看的时候,方依旧是那个清瘦中透出一抹倔强的孝服少女。
嫌犯已然收监,顺天府尹便宣布了择日验尸后再审。围观的人渐渐散去,顺天府尹走下了大堂,来到了方跟前,搓了搓大手,面上颇有为难之色。
“方小姐。”他叹了口气,“可否请里边说话?”
方涩然一笑,“大人的顾虑我明白。只是父亲尚且停灵在家中,跟前没有主事的人。还请大人原谅小女子不识好歹。”
顺天府尹了一声,“竟是叫我忘了这个茬儿。我这就叫本衙的仵作与小姐一同回去,小姐只放心,某派最有经验的老仵作过去,尽量不唐突了老侯爷的法身。”
“如此,多谢大人了。”方柔柔行礼。哪怕是粗布臃肿的孝衣,依然不掩她的天姿国色。顺天府尹饶是已经四十开外的人了,也不免心旌一荡。意识到了自己失仪,忙又敛正了神色。
方只如没有看到,又行了一礼,这才告罪出去。
“大人。”等她的身影走出了顺天府,一位幕僚才走上前,低声叫了一句。
顺天府尹回过头,“何事?”
幕僚便道:“这件案子,只怕咱们这小小的衙门审不了啊!两家勋贵,一家如今无功无过,根基却深。一家虽然出京多年,余温犹在。此事,该经由大理寺才是。”
顺天府尹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
他当然知道这个案子着实棘手。一个不好,那就里外都要得罪。
其实案情很明朗,难的不过是如何判。方家当然是受害者,然而这一家子为今上所不喜。他若秉公办理了,谁知道今上会不会在心里头给他记上一笔?到那时候,只怕前任的下场就是他的明天。
可若是包庇了顾家……
他摇摇头,也不行。
无他,本朝的言官是出了名的彪悍。御史们闻风奏事,没有影儿的事情尚且可以弹劾一本呢。若是真的包庇了顾家的话,那是自己将小辫子送到那些叽叽咋咋的御史手里去。他一个人被弹劾还是轻的,怕就怕往上连累祖宗,往下带累子孙那些御史若是要弹劾谁,在他们的UU小说这个人死了都得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能洗脱罪孽。
再说,还有翊郡王在后头看着啊。那个杀神,他也没有胆量去得罪!
左思右想,竟是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法子。
最后,顺天府尹只能心一横,“你说的是,本官这就去找大理寺卿。另外,这件事情不能瞒着,毕竟都是朝廷封的勋贵,也需先行请示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