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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娇为贵全文阅读

作者:秦子桑     女以娇为贵txt下载     女以娇为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凌大哥?”

    岑媛转过身,便看到了站在巷子口的凌肃。

    凌肃颔首,文雅温润的脸上没有往日笑容。他看着岑媛,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对这个明丽爽朗的姑娘,凌肃一直很有好感。这不仅仅是因为岑媛是凌妙的闺中密友,更因为她是热情良善的好女孩儿。

    他本想告诉岑媛不该来这里,但却看到了平日里爱说爱笑的岑媛眼圈其实是红的,心下一软,便将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说道,“走吧。”

    岑媛鼻子一酸,“嗯”了一声,点点头,走到了凌肃的马车前。凌肃亲自打起了帘子,一手扶了岑媛上去,然后自己才上了车。

    “去母亲那里。”

    清风应了一声,马车掉过头缓缓离开。

    “岑媛!”

    后边传来韩琦的喊叫声。

    岑媛一把掀开了帘子回头骂道,“棍子没挨够么?”

    韩琦半个人还倚在依依的身上,俊脸之上都是紫胀,指着凌肃恼羞成怒地喝问:“他是谁!”

    愤怒到了有些狰狞的神色,在配上他方才摔得红肿的脸,着实有些可笑。

    岑媛却不再理会他,狠狠地放下了帘子。

    “岑媛!”韩琦咬牙切齿,满脸的不甘。

    依依咬了咬嘴唇,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怨毒。她拉了韩琦的手,轻声道:“韩郎,我们回去吧……我很冷。”

    一向对她十分体贴的韩琦这一次却没有注意到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两只眼睛盯在了马车的背影上,几乎是低吼着:“我当是谁,原来是凌肃!”

    他只觉得心中十分的愤怒。这种愤怒来自于岑媛与凌肃之间的熟稔,更来自于岑媛对自己辣手无情,转眼间却上了别的男人的马车!

    “贼喊捉贼!”韩琦只觉得心口一股子火气冲上了头顶,恨恨一拍身下的雪,溅起了许多碎屑,又落在了依依的身上。

    这会儿见岑媛走远了,春风楼的老鸨才从人后边儿探了头出来,哎呦一声,一叠声叫道:“都干看着干嘛?还不快点儿把人扶起来送进去啊!”

    那两个壮汉过来扶起了韩琦,有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从楼里抱着韩琦的大氅跑了出来给他裹上,好歹遮住了身子。

    “韩郎,我们进去吧。”

    依依又说了一次,她泪光盈盈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总算拉回了韩琦的注意。

    摸着她冰凉的小手,再看看她纤细的身上竟然穿的这般单薄,整个人瑟瑟地站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韩琦立刻心疼了,搂住了依依往春风楼里走。

    看热闹的人觉得无趣,轰然散去。

    不过,也是有人觉得又多了一个话题。想来,明日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就会传起“多情郎不舍痴情女,悍千金棒打鸳鸯侣”的故事了。

    悍千金岑媛此时正窝在凌肃的马车里,双手抱着膝盖,素日里明朗的笑脸不见了,整个人都显得闷闷的。那条齐眉短棍胡乱地放在了一边儿,仿佛也随着主人蔫了下去。

    “早就听说你身手不错,这还是头一次见你动手。”车里气氛太过沉闷,凌肃索性先行开口。

    岑媛侧过来脸,闷闷地说道:“哦。”

    “怎么,很难受?”

    “凌大哥。”岑媛抬起头,眼睛里带了水气,“我是不是真的很粗俗?”

    凌肃笑了,“为何这样问?”

    这马车极为宽大舒适,甚至还备有点心。凌肃便拈起一块儿递给了岑媛,“你与阿妙是至交好友,她时常提起你,总说你古道热肠,最是光风霁月了。何来粗俗一说?”

    岑媛接过点心却没有吃,只放在手里拿着,“我和阿妙不同,和京城里那些小姐们都不同。我生在边城,长在边城,从小学的就是武功和骑马。我偷偷上过战场,还亲手杀过一个敌军的兵士。爹爹很为我高兴,边城那些人也都称赞我虎父无犬女。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出色的人。可是回了京城后我才知道,这些,都不是女孩儿该学的。我应该和京城的姑娘们一样,学习琴棋书画,学习诗词歌赋,会弹琴跳舞,会做针线活儿……我也试过了,可是我真的学不会,也不像学。”

    她说着,忽然就忍不住地抹了一把眼睛,“我知道她们都笑话我,看不起我。”

    “这话便不对了。”凌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温言道,“人各有所长。我并不认为女子就该安养在闺中,困在那一方小天地里,眼界终究便要受到掣肘。你从小的环境与京城不同,我倒是觉得,你所说的边城生活更加磨练人的心性。就譬如……韩世子的事情,如果是京城里的千金遇到了,多是会躲在闺房中去哭。就算是要出一口气,也要去找父亲兄弟帮忙。你不同,我想,阿妙也会如你一般亲自动手。这,很好。”

    岑媛破涕为笑,“凌大哥你是夸我,还是在夸阿妙?”

    “都是我的妹妹,自然都要夸。”

    见岑媛情绪终于稍好了一些,凌肃便问她:“韩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岑媛狠狠咬了一口点心,“还能怎么办?我回去就给父亲去信,这门亲事不能结。三心二意的男人,我岑媛才不会要呢!反正,我爹爹也只是跟韩夫人口头的约定。”

    “如此便好。”凌肃点点头,“还是岑伯父出面更为妥当。”

    说到这里,看着岑媛两颊鼓鼓的,嘴里都是点心,不禁笑了起来,“你慢些吃,车上没有备水。”

    岑媛把剩下的点心扔进了嘴里,拍拍手,“我今日早上知道了韩琦竟然敢留宿春风楼,气得都没想别的,饭都没吃就出来了!”

    凌肃默默地将车上的点心都推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凌大哥!”岑媛对着他一笑,明明眼里还带着水花儿,笑容却明媚至极。看着她这般欢喜了起来,凌肃竟也觉得心情大好。

    马车行至顾氏宅邸停了下来,凌肃先行下车,回身去扶岑媛,却见这丫头自己个儿一跃而下。他伸出的手,就空在了那里。

    岑媛一吐舌头,“我自己惯了。”

    这么说着,心中却是着实感激凌肃。她今日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往将军府送了一封信,言说她的未婚夫婿与春风楼名妓柳依依正打得火热,日日留宿温柔乡。岑媛本就是个直接火爆的脾气,哪里受得了?倒不是她对韩琦有多深的感情,只是韩琦这行为着实让她有一种被侮辱,被打脸的感觉。

    虽然把韩琦教训了一顿,但是岑媛当时也并不好受,情绪很是低落。尤其听到了围观的人那些窃窃私语,无一不是在说她粗鄙彪悍,比不得那青楼女子的柔顺婉约。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谁不愿意有人夸赞自己?从前在边城是众星拱月,到了京城就成了众人笑柄,岑媛难受极了,只想大哭一场。

    没想到一转身之间就看到了凌肃。

    这人一袭纯白的狐裘大氅,静静站在巷子口,对着她伸出手,带她上马车离开那个叫人难堪的地方,安慰她,逗她说笑,甚至下马车时候还要扶着她……这样被人保护的感觉,岑媛从未体会过。

    她母亲过世早,父亲是个粗豪的汉子,对她疼爱有加却终究粗疏,许多地方顾不到。母亲去世时候弟弟岑朗年纪更小,岑媛身为长姐,处处护着弟弟,这样被兄长呵护,还是头一次。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凌肃,转身又爬上了马车。然后,就在凌肃的惊讶之中,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才轻轻跳下了马车。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听说凌肃来了,凌妙也不好继续和萧离在一起腻歪了,拉着萧离来到了前边。一看到岑媛倒是有些惊讶,岑媛身上有些狼狈。她一团火似的去找韩琦算账,身上连一件儿厚实的衣裳都没穿,只是家常的绵衣,外边披着的还是凌肃在马车下边脱下来给她的。

    凌肃身形颀长,大氅穿在岑媛身上有些长,都拖了地了!

    顾氏看着也有些诧异,“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岑媛讪讪发笑,颇为不好意思。

    “阿媛跟我去换件儿衣裳吧?”凌妙过去拉了岑媛回她的屋子。

    海棠和木槿与岑媛也都是熟悉的,见她零零丁丁地就来了,又听要换衣裳,两个丫头忙着翻箱倒柜,找出了凌妙还没上身儿的新衣裳给岑媛换了,海棠还特特又取出一件大红色羽缎斗篷,斗篷边儿上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皮子,上面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案,精致的不得了。这还是海棠入冬时候亲手给凌妙做的。

    “真是不得了了,你们这两个丫头竟是替我散财呢!”凌妙叹息,“瞧瞧,什么好东西都拿了给人,往后我可不敢要你们了。”

    海棠抿着嘴笑道:“小姐,您这性子啊,就岑小姐愿意和您当个手帕交。咱们可不是得讨好些么?不然岑小姐哪天不理会您,可不是得孤单单了?”

    岑媛在屏风后边换好了衣裳,自己挽着头发出来,笑眯眯地抱住了海棠的手臂,“还是海棠姐姐知道我。赶明儿你把阿妙箱子柜子里的东西都拿来给了我,我就再也不理她了!”

    几个人笑成了一团。木槿端了温水进来,,帮着岑媛梳洗了。然后凌妙才问岑媛:“出了什么事?”

    岑媛肩膀垮了下去,一下趴在了桌子上,郁闷地将韩琦的事情说了。

    凌妙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锦乡侯府欺人太甚了!”

    明摆着,岑将军在京城的时候,韩琦装老实人,骗了这门亲事。

    “之前都没有听你提起过,怎么突然就定亲了?”

    凌妙不免有些埋怨岑媛,“你若是早说了,咱们就算不认得韩琦,也能打听一二。”

    岑媛将脸埋进了胳膊里,“你别说了,我心头膈应的不行。你不知道,我找进去的时候,那俩人正在……”

    她露出两只眼睛,“不能再说了,我想吐!”

    对于春风楼这样的秦楼楚馆,岑媛的认知是真的不多,只知道是男人买笑贪欢的地方。她娘过世早,岑将军一个老爷们儿当然不可能教导女儿这些。于是岑媛就悲催了,闯进春风楼的时候,韩琦正和那个什么依依姑娘光条条地搂抱着亲来亲去,岑大小姐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好了,幸而你在成亲前就知道了,还有的挽回。”凌妙捏了捏岑媛的手,“要是成了亲才知道,那才是难受呢!”

    “那我就不是揍他一顿了,直接阉了干净!”

    海棠跟着凌妙日久,对朝三暮四的男子也是十分不喜。听岑媛这么说,立刻点头。

    屋子里四个姑娘,唯有木槿性子平和一些,只暗暗觉得岑媛未免有些过激了。

    岑媛多少有些天真,揍了韩琦一通后觉得出了气,立时写信给了她父亲。岑将军接到信后也是勃然大怒,他一心想给女儿找个安稳的人家,没想到锦乡侯府竟然是这样的行事。依着岑将军的意思,哪怕一时不能回京,也要大骂锦乡侯府一回,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还是有个幕僚拦住了岑将军,只说他不在京中,小姐和公子年纪又不大,闹开了恐怕吃亏,倒不如好聚好散。岑将军思量了一回,提笔给锦乡侯写了一封信,言及亲事作罢。锦乡侯是个惧内的人,自己不敢做主,给夫人看了信后,韩夫人大怒,将韩琦狠狠教训了一顿,哪儿料想韩琦自小被宠着惯着,受不得半分的委屈,当即就离开了侯府,干脆住在了春风楼不回去。

    韩夫人气得倒仰,但是对宝贝儿子却也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责罚。她实在是不想放弃岑家这门亲事,因此一边给岑将军回信致歉,一边上门安抚岑媛,再三表示韩琦只是一时的糊涂,她定会好好儿教训,不叫岑媛受半分的委屈。

    岑媛的性子有些吃软不吃硬,但是大事上绝对不糊涂。亲事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但那也是定亲啊,她父亲在京里的时候韩琦装的百般好,父亲一离京城,韩琦便原形毕露。这样的男人,日后若是岑家无权无势了,又会如何?

    因此,哪怕是韩夫人带着六个女儿先先后后地上岑家的门,岑媛也还是对这门亲事死了心。

    韩夫人也便恼了,只说岑媛不识好歹。

    若只是如此,不过是两家生了龌龊。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除夕宫宴的时候皇帝突然要礼部准备选秀,来年开春甄选三品以上官员以及伯爵以上勋贵人家的嫡女充实宫掖。

    这是本朝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所谓选秀,只是小选,从民间选宫人,而非嫔妃。皇帝突然要大张旗鼓地选宫妃,不禁就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除了极少的想要靠着女孩儿上位的人外,大部分要送女参选的人家是愤怒的他们这样的人家,女儿都是娇养长大,嫡女更是要自幼庭训,精心教养。选秀?叫人把自己的女儿从头到尾地评论?前朝现有选秀的流程可以对照,哪怕是仪容工貌都无可挑剔,最后还要进入一间密室,被人“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这哪里是选秀?一般的大家闺秀,谁能去受这份儿羞辱呢?

    但圣旨下来了,不参选便是抗旨。不但要送女参选,还要咬牙陪着笑脸,做出一副皇恩浩荡的样子来,也是叫人吃了苍蝇一样膈应。

    对于那些在参选范围的女孩儿而言,更是进退不得。

    落选了,那就是你本人不好,**出众,怎么会落选?入选了,到了最后一关密室大查,谁能受得了?

    这圣旨一出来,那些已经有了婚约的女孩儿们自然是不用担心。便是顾氏,也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早就赐婚了,凌妙便要去宫里受那份儿罪了。

    按说,岑媛与韩家的亲事虽然尚未过了庚帖,算不得数。但是在她闯进了春风楼痛打韩琦后,京城里谁还不知道?退过亲的女子,可是没有资格进宫选秀成为皇妃的。

    偏偏就传出了岑家退亲只是为了攀附富贵的闲话来。

    岑将军不在京中,岑媛姐弟到底年纪还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暗中查访了一回,发现这流言,最初竟是从锦乡侯府大管家的亲家嘴里传出来的。

    据说,当时这人是喝了酒,醉了胡言乱语的。

    但到底是真的酒后无德失言,还是刻意为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

    岑朗是个爆炭似的性子,听了这个哪里还能忍得住?跳起来就往外跑,要去替姐姐出口气。岑媛一时没拦住,又往外追。

    姐弟两个一跑一追,到了将军府大门口,就碰上了来找岑媛的凌妙。

    听完了岑朗要去教训那个毁谤自己姐姐名声的,凌妙不禁无语。这孩子的爹好歹也是个武将,战场上那些个谋略怎么一点儿没有学到呢?一个侯府管家的亲戚,你就打死了,又什么用处?

    这事儿,一看就知道是韩家人做的。只是不知道是韩夫人的手笔,还是韩琦的意思了。

    不过无妨,凌妙对着岑朗招了招手,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又交给他一只小瓷瓶。岑朗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着姐姐和凌妙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往回走,不禁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凌家姐姐也太厉害了,果然最毒妇人心呀!

第一百八十四章

    没过了几天,韩琦突然从春风楼中回到了侯府。据说,是哭丧着脸进去的。之后,锦乡侯府便开始了四处延请名医。至于为了什么,侯府的人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分。

    但是,京城里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得住的。

    更何况,之前韩琦是在春风楼里呢。

    没几日,春风楼里就有流言传出,锦乡侯世子韩琦,不行了。

    “什么是,不行了?”岑媛一脸的不能想象,转过头去问凌妙。

    凌妙捂着脸,细声细气地说道:“阿媛你真是不害臊,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出来的么?”

    岑媛:“……”

    扑过去卡住了凌妙的脖子,岑媛危险地眯起眼睛,“说,是不是你捣的鬼?我就说呢,那天你跟阿朗鬼鬼祟祟地说了半天话。我问阿朗,他死活不肯说。”

    “你想多了。”凌妙怎么肯承认?她眨了眨眼睛,“你觉得我是这样狠辣的人么?”

    “你别岔开话!”两个人闹做了一团,顾氏坐在暖炕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摇头轻笑。过了一会儿见这两个丫头实在太过聒噪,才笑着斥道,“你们也是够了。多大的姑娘了,还没个正形儿?回头有人来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也是真巧,她话音还没落下,门帘子一打,凌颢凌肃和萧离走了进来。

    进门,二人就看见岑媛压在了凌妙身上,凌妙一手推着岑媛的肩膀,一手在她腰间正呵痒,俩人都是鬓发散乱,笑得脸都红了。

    见到他们,岑媛凌妙连忙分开了。岑媛羞得脸颊通红,忙不迭地整理头发,凌妙却没有这般的顾忌,抱着肚子笑倒在了顾氏身上。

    “这是,没长大?”

    静默半晌,凌颢才开口。

    三个男子站在屋子里,都是十分出色。凌颢沉稳冷峻,凌肃淡雅清隽,萧离俊美无俦,一时竟是叫人错不开眼。

    凌肃含笑看了看岑媛和凌妙,“头发都乱了,叫海棠木槿去帮着梳理一下吧。”

    “都是你……”对上凌肃温和的笑眼,岑媛窘迫得都要哭了,拉起凌妙就跑到了。

    顾氏站起身,“你们怎么凑到了一起来了?”

    命人上茶,请凌颢萧离坐了。

    凌颢十分不客气,大马金刀就坐在了主位上。

    萧离却是等顾氏复又坐下后,才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主位另一侧,则留给了凌肃翊郡王虽然脸上冷,但礼数还是懂的。这两个位置,一个是大舅子的,一个可能是未来泰山大人的。哪个,也不好得罪!

    “正好在门口碰上了,便一起进来。”说话的是凌颢。或许是因上次遇袭的时候他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又或许是自从表白了心迹后他依旧没事儿人似的时常上门,哪怕顾氏避开也是不改,这段日子以来,顾氏反而倒是对他没那么抗拒了。

    凌颢看着顾氏放置在一旁的针线,嘴边噙起一抹笑意。他年纪远比萧离凌肃大,虽然看面容不及那二人出色,但身上自有一股历经沧桑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气质。这不是眉眼出挑便能够相比的。

    顺着他的视线,凌肃看了过去,那边放着一双墨色的方头靴子。看看靴子的大小,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明显不是给自己的。这天底下能叫母亲费心费时地亲手做一双靴子的男人……

    轻轻咳嗽了一声,凌肃以手支额,不想再看凌颢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至于萧离,始终眼观鼻鼻观心,风吹不动。

    不多时凌妙回来了。进了屋子便很是自觉地坐在了萧离的身旁。

    “阿媛呢?”顾氏问道。

    凌妙掩口轻笑,“她说太丢脸了,自己就先回去了。”

    “这孩子……”顾氏愕然,随即便摇头笑了,“你也是,素日里总是欺负她做什么?”

    凌妙大感冤枉,转头看着萧离,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欺负她?”

    萧离握住了她的手,“不曾。”

    顾氏无奈道:“阿离你不要太宠着她!”

    这丫头本来就已经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萧离偏又肯纵她,便愈发没了顾忌。幸而她的女儿她还算了解,凌妙再怎么恣意,倒是也不会仗势欺人。

    “母亲,阿妙都有分寸的。”萧离的眼里就只有凌妙一个,看了看未婚妻子,见她一双明亮如水的眸子里仿佛满满的也都是自己,便觉得心满意足,便对顾氏说道,“我相信她。”

    “你……”对着这么一位姑爷,顾氏自己也不知道是该说些什么好了。萧离清朗俊美,凌妙丽色夺人,坐在一处,当真就是天造地设地一双。顾氏心里也唯有盼望着,这两个人之间永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就这么直到白首才好了。

    横竖是在顾氏这里,又是未婚夫妻,萧离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起身与顾氏行礼,说是与凌妙后边院子里看梅花去。顾氏自然应允,二人携手而去。

    凌肃看着有趣,“娘,若是放在外头,又是一番口舌了。”

    顾氏淡淡一笑,“如今咱们也不怕什么。娘想通了,若是什么都怕别人的口舌,那日子也不必过了。”

    是啊,人在世间,总是难免有事端。凭你八面玲珑,又岂能让每个人都满意?说长论短,本就是人的本性罢了。

    既然这样,她又何须总是畏畏缩缩的呢?

    凌肃听了这话,一时没忍住偏过脸,就看见了凌颢正扬起一双飞扬到鬓边的剑眉,嘴边笑意越发明显,甚至连眼角处细微的纹路都能看出来了!

    实在不想再看凌颢,遂起身,“我来看看娘,这就回侯府去了。”

    顾氏一怔,“这么快就回去?早起我就叫人预备了新鲜的鹿肉,你二叔和阿离都在,不如吃了再去?”

    “不了。”凌肃接过丫鬟送来的大氅穿好了,“那边有些忙乱。我过几日再来与您请安。”

    说罢便先行走了。

    武定侯府的确很乱。老夫人韩氏本来就病着,大年初一的时候,凌颂多吃了几杯酒,在花姨娘的房里歇着,没想到次日一早起来,花姨娘却发现他眼斜嘴歪,竟然动弹不得了。请了太医过去,和韩氏一样的病症。

    喝了大半个月药了,病情也不见轻,偌大一个侯府,便都落在了凌肃一个人身上,他也确实走不开。

    凌肃走后,顾氏出神许久。凌颢坐在一旁,只端着茶杯喝茶,也不多说什么。

    一室的静谧,一室的静好。

    却说凌妙与萧离挽着手在园子里逛着。

    “这个给你。”萧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凌妙眼睛一亮,“是哥哥的?”

    忙接了过来拆开,果然是卫子枫从岭南寄来的。如前两封信一样,卫子枫只报说一切安好,他在军中与萧离的旧部一起。虽然西南有过几次小乱,但都平息了。蛮人对萧离十分敬畏,轻易也都不敢启衅,他在那边没什么危险,倒是凌妙叫他挂心。又说起凌妙与萧离亲事,对萧离虽有溢美之词,却还是表示不悦,说是妹妹这样轻易狼叼走,日后他回京必要再有个说法。

    凌妙看信的时候,萧离就站在她身后,自然也将信看了个清楚,脸上顿时就沉了下去。他清楚的很,凌妙可能不在意大部分的人,但卫子枫在她心里,却绝对是要摆在第一位的。

    “你看,大哥说了,他不同意,你可别想将我娶过门。”凌妙晃着手里的信,眼中透出狡黠。

    萧离接过信,又塞回了自己的怀里。

    “看不见。”

    凌妙见他脸色阴阴的,哈哈大笑,拉着他的衣裳,“走累了。”

    萧离心下叹息,解下了大氅转过身去,“上来吧。”

    “来了!”凌妙纵身一跃,跳到了他的背上,一指前边,“去那边,我想要那株树上的梅花!”

第一百八十五章

    萧离背着凌妙在后园里转了许久,折了两枝梅花,凌妙插在自己屋子里一枝,又送到顾氏那里一枝。

    凌颢见顾氏眉开眼笑地接过梅花插在了美人耸肩瓶里,心下便哼了一声,再看到凌妙凑在顾氏跟前,头倚在顾氏肩膀,母女俩不时低语,也不知凌妙说了什么,顾氏便掩唇笑个不停。

    凌颢眯起了眼睛,问萧离:“何时成亲?”

    “尚在守孝。”萧离淡淡说道。

    凌颢实在没想到,堂堂郡王竟然这般无耻。

    谁不知道萧离和荣王妃叶氏之间仇深似海?叶氏仗着荣王宠爱气死了先荣王妃,荣王妃的长子萧容早产,身子骨一直很弱,便是萧离自己,也多次被叶氏陷害。而萧离更是曾经手持利刃,几乎活劈了叶氏。这样的关系,便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东边落下,也不可能!

    更何况,叶氏暴毙,京里人都暗暗猜测,这是萧离下的手。为的,就是替先王妃报仇。

    这种情况下,萧离居然说尚在守孝?

    凌颢只觉得自己大开眼界了——天人样俊美不凡清朗的不似凡人的翊郡王,竟然扯出这样的谎言而面不红心不跳!

    他觉得很可以劝顾氏重新考虑一下这门亲事了!

    萧离坐在那儿,风吹不动的,端起茶来细细轻品,动作优雅舒朗,赏心悦目。

    平静如波的表象之下,萧离心中是暗自舒爽的。自己是名正言顺的顾家姑爷,凌颢……一个前小叔子,居然要摆长辈的架子?

    这么想着,他的眼中便带了笑意,啜在口中的茶也觉得越发清香醇厚了。

    凌妙与顾氏在一旁将这两个人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顾氏只是觉得很无语,凌颢恁大的人了,居然和一个二十岁的晚辈计较?这还是那个叱咤沙场的定北侯么?

    与她相比,凌妙便是一直偷笑。二叔这是心急了吧?

    饭后,凌颢提起了再过十来天便是耕礼的事情。

    以农立国,农为邦本,这是历朝历代的根本。

    所以,每年皇帝要亲耕,皇后要采蚕。

    每年的正月里,就会选好吉日,来完成这一年的耕礼和亲蚕礼。

    二月的时候,天子亲自载着耒耜等农具,带领朝中大臣到专门为自己开辟出来的一块土地上去耕种;而到了三月,皇后就要率领嫔妃命妇带着农具亲自去桑田采叶喂蚕。

    这就是耕礼和亲蚕礼。

    今年的耕礼,便定在了二月初十。

    这一天,天子亲耕,本该禁军担任护卫之职。不过年前才出了永春侯府被抄一事,永春侯曾是禁军副统领,因此这次皇帝直接动用了自己的亲卫,龙禁卫。

    而身为禁军统领的凌颢,这次倒是轻松了,不用担负护卫的职责,只需作为定北侯跟着去田去走一圈就算完事儿。

    凌妙前世的祖母,乃是宗室郡主。她曾和祖母一起,去参加过皇后的亲蚕礼。对这些,还是了解的。不过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托着下巴问道:“永春侯竟然还没有抓到么?”

    永春侯带着长子在抄家之前就已经逃遁了,留在侯府中一个替身。这件事,叫皇帝大为震怒,虽然没有对外声张,只是派出了龙禁卫暗中缉拿。但是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凌妙没见过永春侯,但凌颢是知道的。此人虽然也是侯门出身,但论起武功和战场谋略,远不及卫天凌颢燕戍等人。但他狡诈如狐,且心狠手辣,却远远超过那几个名将。

    可想而知,永春侯府一朝覆灭,妻女都被没入教坊司,妹妹宫中自尽,外甥被关进了宗人府大牢里。永春侯绝不会甘心就此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地过了这辈子。凌妙可以打赌,如果可以,皇帝绝不会轻易走出宫门。

    不过,这耕礼是历代帝王都需要亲力亲为的,哪怕是拖着病体也要去。实在无法亲身去,也要派出太子代为耕。通常代皇帝耕的皇子,便是下一任帝王。

    皇帝今年不过四十来岁,正是春秋盛年。朝廷里早有请立太子的声音,但是皇帝从来没有过表态。眼下让他派出某位皇子去代替他亲耕,凌妙想,这位是极为不愿意的。

    凌妙都能想到的,凌颢与萧离自然也知道。

    “狡兔三窟。恐怕多年前永春侯就已经有了防备,想要抓住他……”凌颢放下了水杯,“除非他自己露面。”

    萧离始终没有说话,这次耕礼他并不会参加。永春侯的事情,却是可以好好儿地利用一下。

    正月很快过去,二月里,便是京城,也开始缓缓走进了春日。

    二月初十,再过两天便是花朝。

    两日前皇帝已经在礼部的安排下,阅视了农种和农具。这些东西先一步送到了田里边,有专人负责看管。

    耕礼这天,皇帝早早起来,身穿祭服,带领宗室勋贵朝臣浩浩荡荡先去拜祭先农。然后,才更换朝服,乘坐龙辇去田耕作。

    从先农祭坛到田路途不近,车队行了一个多时辰,人都有些疲惫。

    前方不远处,便有一片山林。这片山林占地极大,虽然还未到枝繁叶茂的时节,但许多的树木交错掩映,使得这林子看上去幽深而茂密。远远望去,根本看不清里边有什么。

    亲卫们都打起了精神戒备。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墨色羽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来,正对着皇帝的龙辇!

    “护驾!”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随即便有无数的黑衣人自山林中杀出。

    刀光剑影,短兵相接。呼喝声,刀剑刺入人身带来的闷响声,受伤后的**声,交错在了一起。

    皇帝在龙辇中,手紧紧握了起来,双眼之中闪动着一种疯狂的目光。

    猛然间,他一把掀开了龙辇前边遮着的帘子。随性的侍还来不及反应,皇帝已经走了出去。

    他一袭明黄色龙袍,站在龙辇之上显眼极了。

    黑衣人们明显发现了他,渐渐就有朝着龙辇聚拢的趋势。龙禁卫拼命护卫,奈何黑衣人刺驾而来,刀刀都是杀招,竟全都是拼了命的架势。

    与皇帝一同前来的宗室就不说了,就连那些勋贵,也大多早就荒废了武艺,多年养尊处优,面对这样的刺杀,几乎就是干等着被砍。再有那些文臣,竟有吓得钻到了车下边去的。龙禁卫虽然不算少,但都以保护皇帝为先,一时也分不出过多的人手去救援这些大臣和宗室勋贵。

    只有少数几个武将,如燕戍,再如凌颢,都夺了兵刃在手,奋力杀敌。

    场面极为混乱,两个侍拼命想拉着皇帝回到龙辇中去,怎奈皇帝执拗,竟一把甩开了侍,抽出腰间长剑,一跃而下,奔着黑衣人杀了过去!

    皇帝也是自小习武,他的武艺更多是来自于先帝的教导。算不上高明,但寻常情形下自保是没有问题的。偏偏,眼下这情形并不寻常。

    黑衣人明显就是死士,被黑布蒙住的脸上只露出一双泛起红光的眼睛。哪怕是被刀剑砍在身上,竟也不知疼痛一般继续刺杀。显然,是服用过了某些令人疯狂的药物。

    皇帝这点儿微末的功夫,在这些死士面前显然是不够看到的。

    一名黑衣死士背后被砍了一刀,眼见是活不成了。但就在倒下的一刹那,将手中长剑奋力掷出。长剑闪着寒光,目标便是不远处正连连后退的皇帝。

    长剑对着皇帝后心飞了过去,凌厉已极,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紫色身影挡在了皇帝跟前。

    长剑刺入他的肩膀,这人便是一声闷哼!

    他抬起头,咬牙拔出了长剑,飞身而上,将那本就濒死的黑衣死士毙在了剑下。

    转身单膝跪在皇帝面前:“臣凌颢救驾不及,请皇上恕罪!”

第一百八十六章

    龙禁卫的人数是黑衣人的数倍,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后,很快也就稳住了局面。再加上有燕戍凌颢这样的武将在,不多时便将黑衣人斩杀殆尽,只留下了几个活口。

    看着这些手里拿着刀枪的死士一个个都倒下了,宗室和勋贵朝臣才纷纷聚拢到皇帝身边来,二皇子也浑身浴血,手中长剑一扔,扑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手臂上被刺了一剑,伤势并不算严重,但是显然受到了惊吓。他这会儿面上已经褪去了方才杀入刺客群中的执拗,带了几分苍白。

    “父皇!”二皇子跪在了龙辇前方。

    后边扑啦啦跪倒了一片,黑压压的,都是屏息凝神,谁也不敢轻易出声音。

    皇帝脸上阴沉,坐在龙辇之上,随行的太医正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

    “皇上,伤口不能沾水。”太医包扎完毕,轻声嘱咐过后,也退到了龙辇下。

    刚要下跪,就听皇帝开口了,“去给定北侯看看。”

    说起来,皇帝自己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看到刚刚的厮杀,竟然头脑一热就冲了下去。不但被正面的黑衣人一剑刺中了手臂,如果不是凌颢,那么那柄长剑穿的就是他的背心了!

    现下人已经冷静了下来,心中也是后怕不已。他面上不露声色,只是叫太医去看凌颢。

    凌颢受伤不轻,被剑刺穿了膀子,此时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浸透,饶是身上穿着紫色的武将朝服,依旧能够看出来。

    “臣,无事!”他捂着肩头,咬牙道,“平南侯和世子都有伤情,还请太医先为他们看视。”

    他身边跪着的是平南侯燕戍,以及平南侯世子燕北辰。这父子二人也是好一番厮杀,身上都挂了彩。

    不过,与凌颢一比,便轻了许多。

    太医看了看皇帝,见皇帝点头,才带了另外两人忙着给受伤的众人包扎诊治。

    龙禁卫统领这会儿已经魂飞天外,匍匐在地上等待皇帝发落。今日龙禁卫负责帝王一路安全,却在这里出来这种大规模的刺杀,可以说是失职太过。

    皇帝罕见地没有发怒,只是沉声问道:“龙禁卫可有伤亡?”

    “回皇上,有十来个兄弟……殉职了,还有二十来人负了伤。”龙禁卫统领姓陈,涩声说道。龙禁卫本就是皇帝的暗卫性质,缉拿朝廷重犯等事拿手,对这种戍卫便生疏的多了。

    眼下,他只盼着皇帝只处置自己一个,不要迁怒了家人才好。

    却没想到皇帝只是点了点头,“命人好生安葬了殉职亲卫,拨出一些人手,护送伤者和那几个活捉的刺客回京城。朕倒是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陈统领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去安排。却又听皇帝道:“平南侯,伤可要紧?”

    燕戍连忙回说无事。

    “既然无事,着平南侯与世子一同遣送刺客回城,以免有人兴风作浪!”

    “是!”

    燕戍和燕北辰伤都没包好,父子二人领命而去。

    见皇帝沉默了下来,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膝行而出,“陛下,这刺客凶残,不知是否还有漏网之鱼。臣斗胆,请陛下回城。田一事请皇子代行!”

    皇帝不语,面色愈发不善。

    他如何不知前方可能还有刺客?但是,皇子代行耕礼……他沉下了眼帘,视线在萧坤等几位皇子身上扫过。

    被他刀子一般的视线扫过,几位皇子都是暗暗叫苦他们的父皇本春秋正盛,本就不愿意叫人提起立储之类的话题。眼下遇到刺客受了伤,礼部尚书这番话虽然是正理,但,这不是把他们放在火上烤么?

    皇帝默然不语,神色上可以看出他心情实在不好。礼部尚书说完了后也反应了过来,跪在地上不敢再言语,只让皇帝静静考虑。

    凌颢等武将自然也不会说话。

    最后,还是一位宗室老王爷,论起来皇帝也要叫一声皇叔的,越众而出,劝道:“亲耕乃是大事,已经祭过了先农,不好耽搁。然臣陛下已经受伤,亲耕中还要行三推三返之礼,怕是有伤龙体。皇上,请三思!”

    半晌后,皇帝才缓缓点了点头。

    “罢了。亲耕一事交由二皇子萧坤代行,未受伤的卿家随二皇子一同去田。余者随朕回京。”

    萧坤心头闪过狂喜这是否代表着父皇……

    其余几个皇子低垂着头,眼中却都有不甘。但这也是无法,大皇子已经废了,萧坤既是嫡又实际居长,这几年来在朝廷里也颇受爱戴,由他代行耕礼,最为明正言顺。

    “儿臣遵旨!”萧坤朗声道。

    浩浩荡荡的亲耕队伍分做了两队,一队随着萧坤赶去田,另一队则随着皇帝回城。

    前往亲耕的人回了一半,进了城后自然是掩饰不了的。皇帝索性也没有压下此事,不出半日,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有死士埋伏在了皇帝前往耕礼的路上,意图刺王杀驾。

    百姓们也都惊怒了。耕礼的重要,不言而喻。这代表着帝王对上苍的祈求,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让百姓们能够丰衣足食。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候去刺杀皇帝?

    他们并不关心谁做了皇帝。毕竟,无论君主是谁,百姓碗里有饭吃,身上有衣穿,才是最重要的。

    顾氏直到了晚间,才听说了这件事。先时是惊讶,惊讶于竟有人这样大胆。后听说还有朝臣受伤,不免就有些忧虑。她亲近的人里,除了告假侍疾的凌肃,以及萧离外,只有凌颢跟着去了。凌颢是武将,真遇到刺客的话,免不了一番厮杀,不知道他……

    她没担心多久,定北侯府的管家就亲自过来了,言说自家侯爷因救驾受了重伤,需要用到一支二百年以上的人参。定北侯府里没有,来问问夫人这边是否有。

    老管家是曾经跟着凌颢一同上了战场的老兵,因庶务通彻被凌颢带了回来,以后不用再打打杀杀,自然感念。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若是夫人这里有,暂借我们一二,待来日侯爷大好了,定感念夫人的!”

    顾氏听得凌颢重伤,已经是头脑中一片空白了。

    她的印象中,凌颢一向是强悍的,无所不能的。那天,霍如海那样凶残的人,不都是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擒下么?怎么会受了重伤呢?

    “夫人?”老管家叫了一声。

    “啊?”顾氏回过神来,捂住狂跳的心口,一叠声叫了锦儿进来,“去开了后边屋子,把咱们收着的那支五百年的老参拿出来!哦对了,还有那盒儿极品雪蛤。还有什么……叫阿妙过来,问问她苏神医的伤药还有没有……还有,叫清云,阿妙上次把伤药都给了她了!”

    她连声地吩咐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有焦急,更有着叫人无法忽视的颤抖。

    锦儿早知顾氏对凌颢并非无情,见她这般手足无措,走过去握住了顾氏的手,轻声道:“我这就去,夫人不要焦急。侯爷回了城里,想来也有太医看视过了,一时之间应当无碍。等天亮后,请小姐过去请了苏神医过来,一定能够无事的。”

    顾氏努力稳住心神,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快去找人参吧!”

    锦儿无奈,对着老管家点头示意了一番,自己出去了。

    老管家低头抹眼泪,心里对自家侯爷着实敬佩看夫人这样,分明就是对侯爷很上心么!幸好只是说重伤,若是说不好,夫人岂不是要哭出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多时锦儿回来了,手里拿着顾氏说的人参雪蛤等物交给了老管家。老管家再次热泪盈眶,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顾氏只觉得心慌意乱,又不想叫人看出来,便叫身边的丫鬟们都出去歇着。锦儿没走,她与顾氏之间的情分本就很深,又都互相了解。一边铺着床,一边嘴里念叨着:“不如明日过去看看?也好放心。”

    顾氏没有言语,托腮坐在琉璃灯下。跳动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将她与凌妙极为想象的面容映得明媚极了。

    “姑娘!”锦儿回头一看,见她还在发呆,稍稍提高了些声音,转身走到了顾氏跟前,“您倒是说句话啊!”

    顾氏回过神,“什么?”

    锦儿叹气,“我说,明日是不是预备些东西,去看看侯爷?不说别的,侯爷自从回京后,对咱们是什么样儿的?便是礼尚往来的,也该去走一趟的。”

    “你叫我想想。”顾氏轻轻说道。

    她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女人。在凌颢对她表白心迹后,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她已经能够明白现下她对凌颢的感觉。她不抗拒凌颢,但二人之间似乎又少了点儿什么。

    但就在方才,她才终于知道了。

    听到耕礼的队伍遇到刺客的时候,她是焦虑的。得知凌颢重伤,她更加慌乱的不知所措。正如锦儿说的,她很想去看一看,看一看现下的凌颢到底如何了。看不到,她难以安枕。

    “好,明日我便过去看看。”

    做了这个决定后,顾氏抬头看着锦儿,“锦儿,我……”

    “我都知道。”锦儿握住了顾氏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侯爷人好,对你一片真心。这段日子谁不是看在眼里?便是小姐和大爷,也都明白着呢。”

    顾氏面上泛红,“谁要与你说这些?”

    转身去躺下,用被子盖住了脸。

    锦儿站着偷偷地笑,半晌后才息了烛火,借着点儿月光也歇下了。

    这一夜,顾氏辗转反侧,都没能睡好。次日一早,便唤了凌妙一同前往定北侯府看望凌颢。

    母女俩坐着马车到了侯府大门口,这还是顾氏头一次来到这里。门房一看,马车很熟悉,只以为是凌妙一个人过来的,两个门房***上前来勒马打帘子,嘴里叫着:“小姐来了!”

    等帘子撩了起来,凌妙先跳了下来,一个门房还笑着说道:“小姐有日子没过来了,这回……”

    话音戛然而止,却是看到了车里的顾氏。

    这门房少了一条手臂,也是曾经跟随凌颢的兵士。一般来说,本朝兵士杀敌受伤,多少都会给点儿抚恤的银子回老家去。但又能给多少?几两银子对于这些已经残了的兵士而言,并不能保障日后的生活。许多兵士宁可战死,也不愿意变成了残废,日后回到老家困窘而死。

    凌颢深知这些人的不易,能够带回来的便带了回来,将一部分人安置在自己的府里做事情。

    这门房便是其中之一。

    “这……”他不认识顾氏,但看她与凌妙同乘一车,再看年纪相貌,傻子也知道是谁了。

    凌妙把他扒拉开,“这是我娘。”

    “夫,夫人!”门房大叫一声,差点儿跪下。跟着凌颢的人谁不知道这位大爷每日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夫人来了!”

    这门房先想到的就是夫人到了,自家侯爷……

    转身一溜烟儿就往里跑着去报信儿天老子诶,可得叫侯爷有个准备哪!

    剩下的那个门房讪讪发笑。

    顾氏与凌妙母女俩面面相觑,同时眯起了眼睛。这情形,可是不大对啊!

    没见过主子受了重伤,底下人这么高兴的。

    “走,咱们看看去。”凌妙扶着顾氏往里边走,才走到仪门处,就碰到了气喘吁吁迎接出来的老管家。

    老管家脸上陪着笑,“夫人小姐怎么过来了?侯爷他……”

    “我们来看看他。不知他的伤好了些没有?”顾氏轻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凌妙心下有些明白了,她的二叔大概是没甚大事,只想着试探试探她娘。不过,没想到她娘居然亲自过来探望了。对着老管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成功地让老人家脸上更是苦哈哈的了。

    她扶着顾氏,“娘,我带你过去。”

    凌颢刚刚回京的时候,定北侯府才刚刚被赐下来,只是一座空宅子,还是凌妙帮着收拾的。对这座侯府,凌妙可是熟悉得很。不管后边老管家连连使颜色,她带着顾氏扬长而入。

    老管家苦着脸跟在后边儿,只希望那门房跑得够快,能让侯爷有个准备。

    可惜,事不从人愿。

    他家定北侯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日里早起练武已经成了习惯。现在肩膀有伤自己练不成,就早早起来看着自己那一队护卫对打。

    顾氏和凌妙找到凌颢的时候,他正吊着条胳膊,看着校场里两个劲装少年斗得难解难分。

    一边儿看着,一边儿拍着腿大笑,哪里像个重伤不起的了?

    “侯爷,侯爷!”老管家捂住了脸,尽职尽责地提醒着凌颢。

    凌颢转过头,就看到了一脸幸灾乐祸的凌妙,以及脸上挂着寒霜的顾氏。

    顾氏此生最厌恶的莫过于男人欺骗她。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在大门口时候本就有所怀疑,现下看见了,只气得身上发冷。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凌颢,转身就往外边走。

    “阿琬!”

    凌颢连忙追了上去阿琬连女儿都不顾了,可见气成了什么样!

    他昨天回来后一时心血来潮,想看看如果知道自己受了伤,顾氏会不会担心,就派了老管家过去。当老管家捧着那些人参雪蛤回来的时候,凌颢内心是欢喜不已的。所以这一夜他也同样没睡好,不过是兴奋的。

    “阿琬,阿琬!”

    顾氏走的很快,出了校场老远凌颢才追上了她。

    “阿琬,听我说!”没受伤的手拉住了顾氏,凌颢喘了口气,“我没想骗你,真的。”

    顾氏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阿琬?”凌颢还要再说,外头却又跑进来一个门房,“侯爷,平南侯来访。”

    他的身后,平南侯燕戍和世子燕北辰已经跟着走了进来。

    当然,这父子二人也看到了凌颢与顾氏。

    算起来,燕戍还是顾氏的妹夫,该叫顾氏一声姐姐。

    不过谁都知道,顾氏与顾臻臻之间连半分的姐妹情分都没有。再加上之前燕戍一直未在京城,对于顾氏,他也只是见过一两次而已。

    他带着儿子过来,本是为了感谢昨日凌颢在御前让医之德。没想到,进了侯府就看到这么一出。凌颢正紧紧抓着他内姐的手,着急地说着什么。

    燕戍亦是武人,性子粗豪中不失精明。哪怕眼前一幕有些叫人诧异,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来,只面色如常地对着凌颢抱了抱拳:“凌兄。”

    凌颢只能先放开了顾氏,笑道:“燕兄光临,有失远迎。只是无法全了礼数,还望燕兄不要见怪。”

    他指了指一边的膀子,示意燕戍自己受伤了。

    燕戍笑道,“你我同僚,神交已久,哪里用得着这般多礼?”

    说着看了看顾氏,“大姐。”

    凌颢:“……”

    虽然与顾臻臻势同水火,但终究与平南侯无关。上次凌妙掌掴了顾臻臻,顾氏原本以为平南侯会替她出头,没想到一直没见什么动静。相反,在他进京之后,顾臻臻反倒是不如开始那般在城里频繁走动了。可见,燕戍对顾臻臻并没有痴迷眷恋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不过这称呼还是叫顾氏有些发窘,尤其这种情形下。她勉强笑了笑,“燕侯爷。”

    燕北辰上来分别见过了凌颢和顾氏。

    凌颢将人往花厅里让,又对顾氏轻声说道,“阿琬,你先去后边等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着,便捏了捏顾氏的手。

    当着平南侯父子,顾氏自然不好再给他脸子看,只气得一扭头,没言语。

第一百八十八章

    “父亲……”燕北辰天生一张娃娃脸,浓眉大眼的,看上去格外讨喜。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在东海沿子一带已经是颇有名气的少年勇将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与顾氏低声说着什么的凌颢,一脸的惊讶。

    东海沿子民风彪悍,更为开化,这鳏夫续娶,寡妇再嫁,也着实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情。燕北辰也还不至于为这个而诧异。叫他感到惊讶的是定北侯低声下气讨好的女人,竟然是顾氏。

    论起来,顾氏还是他继母顾臻臻的嫡姐,他便是叫顾氏一声姨母也是使得的。

    当然,这位姨母和他的继母关系势同水火。甚至,上次顾臻臻还挨了顾氏女儿凌妙的一巴掌。

    顾氏不但是和离之身,那之前,可也是凌颢的大嫂,堂堂的武定侯夫人啊!

    燕戍性子自来沉稳,且喜怒不形于色,自然不会如燕北辰一般大惊小怪。不过,他心里也很是好奇。自从顾氏和离后,凌颢行事便没有了什么顾忌,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顾氏的情分,甚至可以说,在京城中他刻意高调行事,将顾氏纳入到他的羽翼之下保护着不然,以顾氏母女的财力容色,又岂能在破门而出后安安稳稳呢?

    可见,顾氏必然有着她自己的独到之处。

    想到这里,燕戍也忍不住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顾氏。

    顾氏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哪怕和离了,她也从来没有沮丧到让自己过得像个弃妇一般。冬日暖阳下,她身上披着一领金红色凤穿牡丹锦缎子披风,领口处一圈儿雪白的狐狸皮子镶边儿,满头青丝高高挽成了如意髻,发间插戴着一支三股卧凤钗,凤嘴儿里衔了一串拇指大小的珍珠。整个儿看上去金碧辉煌,宝韵生光。哪怕已经年过三旬,却依旧如二十出头,明艳不可方物,叫人不敢直视。

    不知为何,燕戍脑海里迅速闪过了妻子顾臻臻的身影。与顾氏相比,顾臻臻总是纤弱的,柔美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顾臻臻很有才华,当然美貌也足够出众,不然也不会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她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当她愿意的时候,会是一个高贵雅致的贵妇人。再看看顾氏,饶是当朝的定北侯好言好语地说着,她也全然没有一丢丢的受宠若惊。耀人眼目的外表下,却又有简单得让人一眼能够看透心思。

    或许正是这样的女子,才能吸引了定北侯吧?

    凌颢这边好声好气地安抚了顾氏,招手叫了老管家过来,让他送了顾氏去客房休息。见顾氏没有执意回去,凌颢终于放了心,这才大步追上了燕戍。

    “让燕兄看笑话了。”凌颢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里边坐。”

    燕戍轻笑,“凌兄真性情,叫人佩服。”

    若是别人说这话,凌颢是要想一想到底是不是好话的。但燕戍神色真挚无比,倒是看得出不是嘲讽。

    三人来到了花厅里坐下,燕戍父子不过是来致谢的。他二人也受了伤,但是相比肩膀穿了个血洞的凌颢要轻上了许多。

    燕戍与凌颢回京的时间差不多,二人没多少的交情,但彼此之间却是神交已久。因此说起话来,倒是也不感到疏离,越说越是投机。

    因提起了英国公府,凌颢便向燕戍正色道:“说起来,有一事也要请燕兄原谅。我家阿妙年纪小,性子冲,最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上次在安阳侯府得罪了尊夫人,还望燕兄不要与她小人儿计较。等一会儿,我让她亲来给燕兄赔罪。”

    顾臻臻陷害顾氏与安阳侯府的三公子有染,被凌妙一个耳光打的面容红肿,接连一个多月没敢出门,怕人嘲笑。便是英国公,也暴跳如雷地大骂凌妙不敬长辈,但却没有见到燕戍为妻子出头。凌颢一直让人注意着平南侯府,怕他们对凌妙不利,只是一直没有动静。

    因此凌颢便知道,要么是燕戍夫妻忍一时之气,后手留有更加厉害的报复。要么,就是燕戍压根儿没有把顾臻臻的脸面放在心上。

    最初的时候,凌颢依旧不能相信后者。当年顾臻臻的名声在京城中已经不算好,她本就是庶出,再没了从前的美名,想要有个好归宿,那是千难万难的。那会儿,据说英国公夫人难得的强硬了一次,要把她送到庵里去。只是没想到,进京述职的平南侯不知道怎么遇到了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竟然不顾她的出身,求娶了过去。

    说燕戍对顾臻臻毫无情义,凌颢并不能够相信。

    燕戍却又笑了。他容色中没有严峻或者不悦,只是淡淡笑道:“凌兄多虑了。原是拙荆之过,谈何赔罪?”

    凌颢眉尖动了动,这话头儿,难道他以前还是猜对了?

    但不管怎么说,凌妙现在是他侄女,以后也要叫他一声爹的,这件事儿,他得替孩子抹平了才行。

    因此对旁边服侍的人道:“去请小姐出来。”

    自己却站起身对着燕戍拱手抱拳,“燕兄大人大量,兄弟我先谢过了。”

    他一口一个“我们阿妙”,又亲自起身赔礼,燕北辰已经张大了嘴。

    燕戍连忙也起身还礼,笑道:“凌兄这是要折煞小弟燕某?日后必不敢再登门。”

    说话间凌妙已经走了进来。她本来就待在校场里看着侯府侍卫们练武,听到小厮说凌颢叫她过去,微一沉吟,便知道了凌颢的意思。她知道凌颢这是在替她出头,收拾残局,心下感激,没有耽误便匆匆走了过来。

    今天的凌妙和往日分外不同。她素来不喜欢繁复的妆扮,平常虽然也是华贵耀眼的打扮,但却绝不会让人感觉到累赘。今天她却是选了一身类似于男装的利落服装,墨染似的青丝用一只金冠束成了一条马尾辫子,除了耳畔垂着的两只硕大的红宝石坠子,浑身上下再没有别的首饰。干净,俏丽,明媚绝伦。

    “二叔!”凌妙声音很是清脆,大大方方走进了花厅,也没有如寻常千金那般行福身礼,一拱手,“见过平南侯,见过世子!”

    便是不算上英国公府,平南侯与凌颢平辈相交,也可算凌妙的长辈了。因此,燕戍只坐着没动,含笑点头。

    燕北辰便站起了身,“表妹。”

    凌妙:“……”

    大感无语后,凌妙还是与燕北辰互相见了礼,直起身却扬眉笑道:“世子还是不要叫我表妹吧。莫非世子没有听说,我娘与英国公府已经没有断了关系么?”

    早在顾氏和离后,英国公顾栩便恼羞成怒地将顾氏逐出了家门。后来顾如松苦劝顾氏与凌颂和好未果,也恼了,没有拦着顾栩。

    顾栩已对外头放出了话,顾氏再不是他女儿。他的女儿只有平南侯夫人顾臻臻一人。

    “啊?”燕北辰远不及凌妙心眼儿多,闻言挠了挠头,有些窘迫。

    凌颢挺喜欢这个大男孩儿,便笑道:“还是称世妹吧。”

    “世妹。”有人解围,燕北辰立刻顺着下了台阶,连忙叫道。

    凌妙一笑,灿烂容颜如玉生烟,竟叫燕北辰呆了,回过神来,满面通红。

    他自生母过世后,便随着燕戍出入军营。长到十岁出头,就已经骑着马随军出战了。长到了如今快二十岁,除了妹妹燕灵外,还没有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相处过。

    燕戍将儿子的情态看在了眼里,心下不禁叹息。

    儿子眼看弱冠,亲事也该提起。不过这孩子打仗不在话下,性子却是有些憨直。京城里的女孩儿们多是心机重,他并不打算让儿子在京中娶妻。不过看着傻儿子这个神情,似乎是开了窍?可惜,开窍的对象不对,凌家姑娘是有婚约的人。

    轻轻咳嗽一声,便欲与凌颢告辞。凌颢苦留不住,又让凌妙与他致歉,然后才将父子二人送了出去。

    “我去看看你娘。”

    大门口,平南侯父子的背影还没消失,凌颢就顾不得侄女了,匆匆说了一句话,把凌妙甩在了大门外,急急地往里边去找顾氏了。

    留下凌妙站在门口瞠目结舌。

第一百八十九章

    去说凌颢匆匆走进侯府去找顾氏。

    老管家也没往别处安顿顾氏,只将她请到了侯府的正房去。凌颢进去的时候,顾氏正对着墙上挂着的一柄长剑出神。

    她身形高挑,服饰鲜明耀眼,容光更是绝伦。只静静站立在那里,便叫人不敢生出半分的亵渎之心。

    “阿琬……”

    不知为何,明明日日夜夜在心头上念着的人就在身前,凌颢却不敢再往前半步。仿佛他那些炽热的心思,在她面前都会显得无地自容。

    顾氏回过身来,静静看着凌颢。

    对上她依旧清澈的目光,凌颢心跳不禁又加快了几分。

    “我……阿琬,我不是故意要欺你骗你。”凌颢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顾氏跟前,看着她如水一般的目光,“我只是……”

    他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我只是想知道,在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若是你心中有我半分,便是千难万阻,我也要护你周全,娶你为妻,与你白首不离;若你心中没有我,我6"

    他的喉头猛然动了动,涩声道,“我便远远离开,只看着你日月安稳静好,便是了。”

    顾氏垂下了眼帘,静默半晌,不出一声。

    凌颢的心,便慢慢地沉了下去。

    “凌颢。”顾氏忽然开口了,这还是她第二次,这样叫他。

    第一次,尚在少年时。

    那时候,春光灿烂,春风十里,春水生波。

    她还是头上挽着双髻的明媚少女,就如现下的凌妙一般。她看着他跌跌撞撞地从武定侯府后花园中,狼狈不堪,没有像别人那样对他避如蛇蝎,没有过问他庶出的低贱身份,没有一句话,却是在他即将落入地狱的那一刻,拉住了他,这才有了后来的定北侯。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子,或许少年时候的凌颢,尚未长成疾风中的劲松,便已经夭折。

    “你不介意么?”顾氏心中并未回想起当年的往事。她看着凌颢,一字一句,“我是和离之身,从前更是你的大嫂。这样的身份,如果你要娶我,势必会叫天下人耻笑。说不定,你半生打拼,都会化作乌有。你不怕吗?”

    凌颢惊喜地抬起了头,一把抓住了顾氏的手,“我半生杀伐,所为者,不过是你!”

    “阿琬,你可记得,当年武定侯府之中,是我与你先行相遇。那时候,你还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我不过是个武定侯府中一个谁都看不起的人。可那时候,我便对你动心了。我所有的打拼,都只是想要搏一个能够配得上你的身份。可是当我回过头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为你定下了亲事,让你成为了我的大嫂!我不甘,却无法。那时我想,只要能够看着你安乐,我一生足矣!但凌颂混账,不懂珍惜,把明珠当做鱼眼,让你伤了心。可我不会!阿琬,我不管从前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叔嫂什么伦常,我都可以不管!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只想要你!”

    他本是个粗豪的汉子,心情激荡之下却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顾氏心中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我明白你的心意。”顾氏眼圈发红,一向刚强的她眼中泛起了水雾,却又倔强地将泪水逼了回去,轻声道,“可你我若是成亲,要面对的太多。你确定,你能承受?”

    凌颢只觉得此时世间再没有能够让他更加欢喜的事情了,只握住了顾氏的手,“阿琬,你可怕那些?”

    顾氏一怔,对上凌颢焦急又期盼的眼睛,缓缓摇头。

    诚然,她曾经为凌颂失望。但是认真去想一想,她是否爱凌颂?

    恐怕是没有的。她尚未懂得什么叫做情的时候,便被亲生父亲当做了报恩的筹码嫁给了凌颂。凌颂风流,成亲之时,夫妻二人也确实曾有过短暂的甜蜜,但她爱上了凌颂么?当凌颂纵横花间的时候,她不屑,她失望,唯独没有伤心欲绝。甚至和离的时候,她从身体到心里,都是轻松的。

    反过头来再看,若有一人,对她的一片真心从青涩的少年,到了如今沉稳如山的中年依旧不变。这世间,可还有别人能够去质疑凌颢的心意?

    她忽然笑了,认真道:“你是在求我嫁给你?”

    凌颢点头,“你可答应?”

    “我答应你。但阿妙……”

    “你我成亲,阿肃阿妙就是我的儿女!”凌颢急切道,“我便是他们的父亲!日后,他兄妹二人娶亲嫁人,自有你我高堂。阿琬,我真是欢喜,真是欢喜!”

    他语无伦次,忽然就纵声大笑,高昂的笑声震得窗棂几乎就要作响了。

    “小姐……”

    凌妙缩在外边的窗台下,忍不住为凌颢这般猴急的表白撇了撇嘴。

    她家郡王分明更年轻,表白时候可比二叔稳重多了!

    老管家一脸的欲哭无泪。侯爷好容易得了夫人点头,只怕此时高兴的不知什么似的了,还不知道多少的情话要跟夫人说呢!

    可是小姐……,谁见过千金小姐躲在门口偷听亲娘和即将成为后父的?

    却说凌颢得了顾氏首肯,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不能就这样草率地将顾氏接到定北侯府来。

    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凌颢,昔日武定侯府一个任人作践的庶子,如今能够迎娶天下最好的女人了!

    他要让所有人都羡慕他,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多么爱重顾氏!

    于是,定北侯凌颢做出了一个决定。午饭后先是亲自将顾氏和凌妙送了回去,然后,匆匆进宫去了。

    “你说什么?”皇帝近来身体不适,昨日耕礼途中又受了一场惊吓,面色有些憔悴。但凌颢昨日救驾之功不小,他正是在思虑着要给凌颢什么样的封赏。按说,凌颢已经位极人臣,封爵,手握京畿戍卫大权,再赏,无非就是把侯爵提成公爵,然而皇帝并不愿意这样做。

    先帝重武,他便不愿意再去如先帝一般了。正是头疼之际,没想到凌颢竟然进宫来,自己讨封赏。

    “你再说一遍,朕没有听清楚。”

    皇帝觉得自己耳朵大概不太好用。如果不是这样,那就一定是凌颢的脑子不好用了。

    凌颢,堂堂的侯爷,京城中多少千金小姐梦中的金龟婿,竟然求旨赐婚,想要迎娶从前的大嫂顾琬?

    顾琬这个女人,皇帝曾在除夕宫宴中见过。论容貌,是好的,不然也生不出凌妙那等绝色的女儿。

    可再好,顾琬已经年过三十了吧?人老珠黄,又已经嫁过人,怎么能比得上那些鲜嫩娇艳的豆蔻少女?

    皇帝不禁想起了沈蕊。

    皇后亲自提亲,凌颢都能拒绝。沈蕊不顾女儿尊贵,上赶着追着定北侯,这在京城里都传开了。凌颢却如无心一般,对沈蕊那样的公门小姐不假辞色。怎么会要娶顾琬呢?

    顾琬不但是他从前的大嫂,还因和离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凌颢难道不怕世人的议论?

    但凌颢跪在地上,神色坚定,“臣此生,只愿与阿琬共度。还求皇上成全!”

    说着,便拜了下去。

    皇帝坐在龙案后,眯起了眼睛。

    不知为何,脑海中便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

    那人白衣如雪,青丝如墨,绝世的容颜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金碧辉煌的宫墙之中。

    另一人走到她的身边,恭敬地行下礼去。

    他只听到那人喉间吐出了两个让他永远都不愿再听见的字眼。

    “皇嫂……”

    皇帝猛然睁开眼,沉声道:“朕准了。来人,着礼部拟旨,顾琬贤淑德惠,着赐婚定北侯凌颢。即日完婚。”

第一百九十章

    犹如冷水落入了滚油之中,整个京城都喧哗了起来。

    谁能想到,前几个月因和离而扬名的顾琬,竟然又一次成为了侯夫人,而且还是手握兵权的定北侯夫人!

    还是皇帝亲自下旨赐婚!

    无论是谁,大感诧异之余,无不羡慕顾氏的好运道。谁能见过一个带着女儿和离的女人,还能得到这般的风光荣耀呢?

    有些心思龌龊的人,便不免要去寻思一番了。定北侯正当壮年,又是皇帝心腹,手握兵权,为何偏偏要去娶个和离过的失德妇人呢?

    莫非是因为贪图美色?毕竟,顾琬的容貌在年少时候,也是京中人人都称道的。且顾琬虽然深居简出,但是她女儿凌妙,未来的翊郡王妃可是时常在京城中露面的,那般的绝色,竟是世间再无人能及。据说此女容貌尚且不及其母风华正好之时,可见顾琬美色了。

    然而就算如此,顾琬今年偌大年纪,再美,又岂能敌得过豆蔻年华的少女?

    承恩公府的二小姐,沈家双姝之一的沈蕊,那也是个绝色的人物,出身高贵,才艺无双,对凌颢那般倾心,也没见凌颢动心啊!若真的是只看中了顾琬的容貌,那凌颢更该去选择那些年轻的千金小姐啊!

    难道说,定北侯是真心爱重顾琬,真心求娶?

    许多人都觉得被这真相震惊了。

    尤其是那些言官,本就是诗书出身,闻风奏事。凌颢这样娶先前嫂子的,蛮荒之地苦水刁民或许有之。但,朝中权贵怎么可以!

    这让百姓们见了,一个一个如何说?又如何学?

    于是圣旨下来的第二天,弹劾凌肃的折子雪片般地飞到了龙书案上。

    言官们历数凌颢诸多大错,直将一个护卫过门的将领说成了天上少有,地上罕见的大奸臣。

    不过,这段时日以来脾气无常的皇帝非但没有下旨责罚凌颢,反而在大殿之上将带头儿的几个御史骂了一通,直接由御史台贬到了五城兵马司。

    这一下,朝堂之上虽然还有人对此赐婚有异议,却也都识相地没有再去捅皇帝这个马蜂窝。

    当然,嫉妒者顾氏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碍于圣旨在前,再加上凌颢看着便是不好惹的,倒也没有人敢当着她面说道。不但不敢,有些存了攀附之心的,还得上赶着往顾氏的宅子里去送礼道贺。

    一时之间,顾氏家里宾客盈门。顾氏无法,这当口又不能托病,只好耐着性子应付了两天。

    唯一庆幸的,是圣旨中让即日完婚。凌颢索性也不等了,干脆就将大婚定在了三月初三上巳节。算一算日子,不过二十来天准备的功夫。

    定北侯府,顾氏那边儿,都忙乱了起来。

    侯府还好,本来宅邸就是新的。现下,只要再好好装缮一下就可以了。顾氏这边儿却是什么准备都没有毕竟,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再嫁这一步。

    成亲的时间紧迫,按照顾氏的意思,一切从简即可。但凌颢不同意,虽然说不可能六礼都走一遍,但该有的还是不能少圣旨赐婚,纳吉之类的小定算是省去了,他却亲自去猎了一对活雁,连同聘礼浩浩荡荡地送到了顾氏家里,以示对未来妻子的重视。

    这样一来,顾氏这边的嫁妆也是不能马虎了。

    按说,女子出嫁,嫁妆都有娘家人准备好。即便是二嫁,也会有母亲嫂子帮着整理。但顾氏与英国公府已然决裂,顾家自然不会有人过来帮忙,顾氏自己又不好插手这些本朝的习俗,除了嫁衣外,嫁妆不能由新娘接触,以免不吉利。

    于是,凌妙便上去帮着顾氏整理。

    这女儿替母亲预备嫁妆的,开天辟地,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了。

    “啊,我从来不知道,预备嫁妆是这样麻烦的事情!”凌妙将手里大红色的嫁妆单子扔在了桌子上,人也趴了下去,揉着眉心,“锦姨,我的眼睛都花了!”

    幸而有锦儿在。

    锦儿也笑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替凌妙揉着肩头,温言道:“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哪儿能那么简单?所以很多大户人家,都是从女儿出生起便开始慢慢攒嫁妆的。等到女孩儿及笄,能够大婚了,十几年的功夫才能将一应的物事预备齐整。便是小姐你,也是从你落地起,姑娘便已经一样一样的替你准备的。”

    她拿起一张红纸给凌妙看,“小姐你看,这上头的家具原本都是姑娘为你准备的。上好的紫檀黄花梨,都是老料子,如今有银子也没有地方买去。这还都只是料子,若是打成了家具还要耗费功夫呢。就只这张千工拔步床,便用了整整三年的功夫!”

    “这样麻烦?”

    “当然了。这是请的江南名匠打制,每日一工,共用了千日完成,所以叫做千工床。南边的说法,做千工床折寿,所以许多工匠都不会接。夫人当初可是包了千两银子的红包给匠人。”

    凌妙叹息,“娘的一片苦心。”

    然后又忍不住笑,“如今给她自己用了,也算是我的一片孝心呢。”

    锦儿莞尔,又叫凌妙看其余的几张单子,古董摆设,金银器皿,书画药材等写的满满的。

    “如果不是有小姐那份儿嫁妆在,先行可以挪用,一时之间哪里去准备这些?”

    这些,原本是顾氏为凌妙积攒下来的嫁妆,没想到,先用到了她的身上去。当然,这些都是瞒着顾氏的。

    锦儿抚摸着凌妙的秀发,含笑道:“是,小姐最是孝顺了。”

    凌妙忽然想起了一事,抬起头,“锦姨,你是留在这里,还是陪着母亲到定北侯府去?”

    锦儿笑了笑,“我是从小就在姑娘身边的,原本是要继续跟着她。只是她说……”

    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红,“已经在官府为我们一家子办了脱籍的文书。往后,我们便是良民,哪里还能再跟着她去侯府呢?”

    顾氏的心意锦儿自然知道,也正是因为明白,才格外难过。

    她是真怕日后万一顾氏有个什么伤心时候,她不在身边,谁又能劝解一下呢?

    正说着,外边的海棠叫了一声“王爷”,萧离已经走了进来。

    锦儿忙行礼,擦了擦眼睛,对凌妙低声道:“小姐,我先出去了。”

    见凌妙点头后,才出去。

    凌妙托腮,笑意盈盈地看萧离。

    如今天气渐渐暖了,萧离已经穿了春衫。与往日或是墨色,或是大红不同,他少见地穿了一身浅黄色圆领通身袍,腰间同色锦带,外边却是罩了青色的广袖长衫。头发也没有全部束起,披散了一半在肩头,衣袂飘飘,竟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凛冽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清隽淡雅。

    凌妙便忍不住低下头去笑。

    前两天凌肃过来,带着楚子熙,楚神医正是这样的装扮。她随口夸了两句,郡王不会是吃醋了吧?

    萧离最是了解她,见她偷笑,便知道心中必然是取笑自己了。索性过去,走近了挑起她的下巴,“笑?”

    凌妙连忙摇头,伸手在自己的嘴上做了个缝针的动作,示意他自己不敢再笑。

    这般调皮,却是在她身上太过少见。萧离眼神暗了暗,俯下去在她红润的唇瓣上轻轻一吻,又在她耳边轻声道:“想笑便笑罢。能够笑话我的,也只你一个而已。”

    又拿起那桌子上的单子看了看,再看凌妙,他也笑了。

    “你看,以后我可是没有嫁妆的了。你还要不要?”凌妙这几日劳心劳力的,索性靠在了萧离身上。

    萧离一手环住她的腰,将下巴垫在了她的肩头,轻笑,“日后你的嫁妆,我自会准备好。”

    想到那句正阳门入,凌妙咬了咬嘴唇,“你万事都要小心。”

    “嗯。”见她虽然笑着,但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疲惫,萧离便知道她为了顾氏的大婚实在太过劳累,也不再说话,只让她依靠着自己闭目休息。

    武定侯府中。

    凌颂虽然也中了风,但是症状比老韩氏轻多了。至少,他还能说话,也能坐在床上只是需要人扶着。

    “孽子,孽子!”

    凌颂口齿不比从前清晰,但话还是能够轻易分辨出来的。

    “你去告诉顾琬那个女人,若有廉耻,就早早死了去,也免得你和凌妙丢人!”

    “侯爷息怒啊!”一个年轻貌美的姨娘坐在凌肃身后,将他扶靠在自己的身上,泪眼朦胧,苦苦劝道,“侯爷,您可万万不能生气啊!”

    话音未落,见凌肃看向了自己,连忙低了头。

    凌肃站在门口,淡淡说道:“父亲若是有了精神,不妨起来走动走动。何必多管闲事?”

    “顾琬进了我凌家的门,她死了也是凌家的鬼!”凌颂右手是好的,抓起了身边的枕头掷向了凌肃,“改嫁?做梦!”

    凌肃好笑地看着暴怒中的凌颂,“父亲慎言。母亲与二叔的婚事,乃是皇帝下旨。您如此,可是对圣旨不满?再说,她早已和离,与您再无干系……忘了提醒您,二叔也是姓凌。日后母亲再入凌家大门,自然还是凌家人。”

    “大爷!”那姨娘惊呼,“侯爷晕厥了!”

    凌肃看着软倒在床上的凌颂,目光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半晌,才听得他说了一句,“请大夫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那姨娘本是半跪半坐在床边,方便凌颂倚靠。此时凌颂一昏厥过去,她只觉得怀里的人一下子变得死沉死沉,又半分力气吃不上,软哒哒的,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惧意。

    “大爷……”她声音发颤,芙蓉一般娇艳的脸蛋变得有些苍白,“侯爷他……”

    凌肃垂下了眼帘,不去看她哀求的目光,“父亲正生着病,一时晕了过去也是有的。你怕什么?”

    他眸光清扫,原本风姿秀雅的如玉公子,仿佛就变了一个人,身上的寒意竟让那姨娘忍不住一抖。

    不多时大夫来了,是一位城里医馆里寻来的。按说,好歹是侯府,凌颂这病了,是可以去请太医的。不过,他这病的不大好,说好听了是中风,不好听的那就是马上风。堂堂一个侯爷,在女人的肚皮上栽了个跟头,凌肃便是亲生儿子,也不想去外头丢这个人。

    仔细地替凌肃诊过了脉,大夫站起身来,对凌肃恭敬道:“回世子爷,侯爷这病,原是忌讳大喜大悲大怒,只清心寡欲静养才是。”

    “多谢老先生。”凌肃叹道,“父亲尚且未及不惑,便染了这等恶疾,半边身体动弹不得,原也是着急的很。任凭谁劝,也是无用。”

    他本就是个形容出众的男子,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风骨如竹,一身清雅气质更是让人折服。这会儿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文儒雅,偏生又带着似是发自肺腑的忧虑,这就叫老大夫更加心生好感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世子也切莫要着急。”老大夫坐到了圆桌前,写了一张方子交给凌肃,“老夫这里开上个新方子,先试着吃上几剂。若是有效果,再继续。不行的话,还望世子爷莫怪老夫医术粗浅,再行请太医院的诸位来看。”

    他说的客气,凌肃自然更是有礼,看了一眼方子,上边的药都是通络止痛,益气活血的。便笑着说道,“多谢老人家。请。”

    亲身将老大夫送了出去。

    他这一走,避在了屏风后边的那位姨娘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如今大爷越发威严了。只一眼,便能叫人心生害怕,比从前的小姐还要厉害些。

    她蹑手蹑脚走了出来,看看床上双目紧闭的凌颂,心里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原本,侯府里的人都知道,侯爷是个好色风流的,身边儿从来少不得女人。但同样的,得他宠爱的女人会被他捧到天上去当初那位表姑奶奶韩丽娘,还有个表姑娘,被侯爷纵的都敢与夫人争锋了。如今没了那母女俩,先前被忽略的后院里便又多了不少的美女。尤其侯爷和离后,更是没了顾忌,但凡能够看上眼的,都会染指。

    她原本只是个丫鬟,侯府的家生子出身。侯爷当初看上了她,要收了房,她是不愿意的。可她娘说了,家里头兄弟多,开销大,虽然都在侯府里领着差事,缺都没有什么油水。当初咬牙把她送到了老太太身边儿去,本就是存了让她出人头地,帮衬娘家的主意。

    她仔细一想,确实也是。做丫鬟,始终就是个奴才而已。若是跟了凌颂,至少眼前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况且府里已经没有夫人了,万一这段日子能多得几回宠爱,就有了身孕呢?生下个一儿半女的,那就真的成了主子了!再退一步说,哪怕往后被凌颂厌恶了,说不定也能放出去嫁人,也不耽误什么!

    故而,也便应了下来。

    谁知道好景不长,她还没被侯爷宠爱两次,侯爷就马上风了!

    虽然说害得侯爷这样的花姨娘当日便被拖了出去,也不知是发卖了还是杖毙了,可眼下怎么办呢?

    正发愁,床上的凌颂**了一声,转醒了过来。

    “你……”凌颂说话有些含糊,这姨娘连忙凑过去,“侯爷,可是要喝水?”

    凌颂费劲地抬起胳膊,指着门口,“你去,把三爷,请来。”

    三爷,就是凌颇了。

    姨娘啊了一声,为难道:“大爷吩咐过,您要静养,不让人轻易来打扰您……”

    话没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虽然说凌颂病后无力,可这姨娘还是红了眼圈,眼泪欲落不落的。

    如果是从前,凌颂说不得就要将她揽进怀里好言哄一哄了。只不过现下,他是有心无力。

    可身边儿只有这么一个能用的人,其余的都是凌肃安排的,他哪儿敢用?

    只好吃力地说道:“把老三叫来……往后我好了疼你。快,去!”

    那姨娘无法,只好起身走了出去。才走到了门口,就看到了回转的凌肃。

    “大爷,是侯爷……”她连忙解释,生怕凌肃误会了。她虽然身份低下,但是看得分明大爷,压根儿就没把侯爷的病当做一回事。

    侯爷已经算是废了,往后侯府肯定是大爷的。所以这姨娘也算是识时务的人,对上凌肃,可是恭敬的多了。

    凌肃嗯了一声,“这两日辛苦你了,回去吧。”

    “是。”她走了两步,心里头终究有些惴惴不安,便又回头,轻声道,“大爷,奴婢什么也没有听见。”

    凌肃失笑,颔首,“你是个聪明的。”

    若是聪明人,自然是有用处的。

    目送着这姨娘从游廊一侧的小门出去了,凌肃站在台阶上,静默了半晌,便又转身离开,另外调了四个粗使的婆子来服侍凌颂。

    见到了凌颂气恼晕厥,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痛快的感觉。相反,无论如何,凌颂是他生身的父亲,他的身体里流着凌颂的血脉。当初,他的确想过干脆让凌颂“病倒”,免得让他仗着父亲的身份去给妹妹找麻烦。但他尚未动手,凌颂自己就倒下了。莫非,这就是报应?大半生的心思都用在了女人的身上,如今也栽在了女人的身上,多可笑?

    凌肃微微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天依旧阴沉,仿佛这个冬日里,很少能够看到暖阳。有厚厚的彤云遮蔽住了原本的蓝色,偶有飞鸟掠过,带来一声凄厉的悲鸣。

    “阿肃!”

    三老爷迎面走来。

    凌肃只得站住了脚,“三叔。”

    三老爷点头,“我今日不当值,来看看大哥。他怎么样了?”

    “刚有大夫来过,说是要静养。”凌肃声音淡淡的。

    凌颇没注意到这一点,只叹了口气,拍了拍凌肃的肩膀,“你也别煎熬,病去如抽丝。叫他慢慢将养吧也是咱们家里这一程子不顺,先是你祖母,后又是你父亲。唉……”

    他叹气后又继续道,“我正有事情要与你说。”

    “三叔请讲。”

    凌颇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书房说吧。”

    “好。”凌肃笑了笑,引着凌颇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你这里我竟是头一次进来。都说你是个好学的,果然如此。”凌颇坐在靠背椅上,环顾着这间书房。书房很大,三间大小的地方,并没有用隔断隔开,只是当中竖着一道十二扇的黄花梨木透雕山水屏风。书房里靠墙的柜子上码着满满当当的书册,八宝阁上摆着各色雅致的玩意儿,另有一盆玉石腊梅盆景摆在书案上,黄玉的梅花瓣,细细的金丝为蕊,看上去便富贵,却又不失了文人的雅气。

    叫人上了茶,凌肃便问道:“三叔说有事情,是什么事儿?”

    凌颇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措辞。凌肃也不催他,只垂眸饮茶。

    过了一会儿,凌颇才说道:“你娘和……凌颢的婚事,是圣旨赐下的,不可能更改。但是,阿妙怎么办?她也是及笄的人了,也眼瞅着要出门子,难道还能随娘再嫁?这件事,你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三叔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她到底还是大哥的骨肉,父女哪儿有隔夜仇呢?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她接回来吧。”

    凌肃忽而笑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阿肃。”见凌肃只轻笑不语,凌颇便摸不清他的想法,这孩子一向比凌妙有心计,哪怕是一贯淡淡笑着,也总给人一种云遮雾罩的感觉。凌颇语重心长道,“你三叔我没什么本事,不能像凌颢那样自己拼个前程来,也不比你父亲,生来就是袭爵的人。但只有一样,我不比他们差,那就是我并不糊涂。如今咱们府里,只怕在整个京城里,都是个笑话。不怕你恼,从去年你父亲和韩丽酿的事儿出来,到后边儿鬼迷心窍地和离,就没有一桩办的不是糊涂事!可事情已经出来了,那就按照出来的办。阿妙跟着大嫂……跟着你娘一起出府了,当初我就劝过你父亲,无论如何,孩子不能走,他只不听。如今可怎么好?虽然说凌颢从前也是一家人,可没个做兄弟的要娶大嫂的嘛!这事儿且放一边,横竖是有圣旨,别人再怎么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说道。可阿妙算怎么回事?难道要叫她跟着你娘,给你二叔当女儿去?她跟着不是,不跟着又怎么办?小姑娘家家的,莫不是自己要住在外边?天底下没这个道理!唉,阿妙也是可怜的,明明父母俱全,却没个去处……”

    他说得口干舌燥,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只觉得茶水入口清香醇厚,先赞了一句好茶,才殷殷切切地看着凌肃,“阿肃,你说呢?”

    “三叔当真是慈爱。”凌肃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书案,唇边露出一抹讥屑,“只不过,阿妙的性子只怕您不知道。她既然出了武定侯府,便不会再回来。”

    凌颇皱眉,“这岂能由着她?你是兄长,长兄如父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我劝三叔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凌肃忽而收了笑意,秀致的脸上拢了一层寒霜,“您的心思究竟如何,你知我也知。话,不必说得太过明白了,彼此留下些体面才好。”

    凌肃从小到大都是温和的。他便是气愤的时候,说话也会留下三分的余地,甚少有如今这样犀利。

    “你这话什么意思?”凌颇脸上挂不住了,重重一拍桌子,“我一片好心,为你们兄妹着想。难道还成了居心叵测了?”

    “居心叵测是三叔自己说出来的,侄儿可不敢说。三叔,别打量着谁都是傻子。我只问一句,若今日阿妙身上没有赐婚,不会成为王妃,您还要接她回来吗?”

    凌颇想说那是自然,然而对上了凌肃灼灼的目光,话便哽在了喉咙里,一时说不出来。

    “阿妙行事张扬无忌,素无闺阁女子该有的贞静。春猎与群狼相搏,老夫人生辰时候更是血溅寿宴。若不是将为王妃,您是不是会接这样一个侄女回来?”

    凌肃笑的冰冷,“我的妹妹,如何行事碍不着旁人。她愿意跟着母亲也好,愿意自己暂时住在别院里也好,由着她做主。三叔还是别费这份心了,只安心与三婶一起,替三妹妹去相看人家吧。”

    凌颇气得胡子都要翘了起来,“你……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他日阿妙吃了亏,别怪你三叔没有提醒你!”

    站起身一甩袖子就往外走。

    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凌肃摇了摇头。疲惫地往后边靠了靠,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他的家人。

    “大哥。”书房外边传来一声细细柔柔的叫声。

    是凌如。

    “进来吧。”凌肃开口。

    门口,就出现了凌如清瘦,却并不显得纤弱的身影。

    她手里抱着一只小小的包袱,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进来,身后只跟着一个小丫鬟。

    “有事?”凌肃问道。

    凌如这个庶妹与他的交集一向不多,对于突然找了过来的凌如来意很是诧异。

    “我是来求大哥帮忙的。”

    凌如只比凌肃小了几个月,虽然生母不同,但二人眉宇之间,竟然也有些相似。

    不过凌如因出身的缘故,总有些自卑,走路说话都习惯于低着头。

    她走到凌肃的书案前,将手里的小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往凌肃那边推了推。

    “这是……”凌肃蹙眉。

    凌如柔柔一笑,“这是我赶着做出来的。听说了……夫人的好事,我没有什么能够拿出手孝敬的,只有绣活儿勉强能看了,好歹,是我一番心意。”

    说完,便又低下了头。

    她身后的小丫鬟便抢着说道:“这是我们小姐接连熬了好几个夜做出来的。”

    “别胡说!”凌如连忙打断了小丫鬟的话,将她往身后扯了扯。她对凌肃这个嫡出兄长有敬意,也有惧意。

    生怕他责备丫鬟不知道规矩,又赶紧解释,“她不懂事,对我总还是悉心照料的。大哥别怪罪她。”

    凌肃颔首,目光落在那个小包袱上。

    凌如便有些个惴惴不安。她的生母早逝,从没有人为她打算一二。若不是顾氏和凌肃,她早就被亲爹送给了一个老色鬼当填房。那会儿她绝望得几乎要去寻死,幸而有嫡母嫡兄相救。嫡母和离出府,她偷偷哭了好几天,生怕从此失去了庇护。没想到的是,对她一向疏离的大哥,竟然还会护着她,甚至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寒门出身,但书念得好,如今已经考中了进士,正在翰林院里学习。往后前程不可限量。她凌如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天。

    听闻顾氏与凌颢要大婚了,她翻遍了自己攒起来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能够表达心意的。还是身边的小丫头提醒了她,什么都不如她亲手做上一身新衣裳。

    于是,熬了几天几夜,凌如赶出了这一身儿春衣,不但有裙子有袄,连里边的中衣,脚上的鞋子都有了。一针一线的,做得悉心无比。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担心,这份儿礼物实在是拿不出手去顾氏有银子有钱,不知多少的好东西,岂会看上她这样粗糙的衣裳?

    “你有心了。”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就听见了凌肃含笑的声音。凌如惊喜地抬起头,便看到凌肃正将那包袱拿了起来,“不过,这是你的一番心意,岂有我代交的?我就要往母亲那里去,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

    “我?”凌如大感意外。她长到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迈出过侯府一步!

    “我能去么?”

    凌肃笑道:“自然可以,去换件衣裳,我在仪门等着你。”

    “好!我这就回去!”似乎是生怕凌肃反悔,凌如急急转身提起裙摆就跑,小丫鬟哎呀一声慌忙就追了上去。

    不多时,兄妹二人在仪门处聚了头儿,坐上了马车,一同来到了顾氏处。

    经过了最初几天的宾客盈门后,如今顾氏已经闭门谢客了,因此这宅邸里倒是消停了下来,只有凌妙和岑媛两个在顾氏跟前。

    凌肃领着凌如进门后,看到岑媛正和凌妙一起给顾氏挑头面。两个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一左一右地站在顾氏身侧,凌妙手里一支镶了红宝石的金丝牡丹钗,岑媛却是拿着一支通体红润的珊瑚钗,二人正在争论着谁的更好看。

    “阿肃来了?”顾氏从镜子里看到儿子到来,脸上挂着笑,也不禁有些发红,“阿如?”

    凌如连忙走上了两步,“见过夫人。”

    她眼圈红红的,显见很是激动。

    岑媛偏过头来看着她,见她形容秀丽,虽然称不上是绝色,但是五官细致,气质安静又柔婉,尤其是肌肤雪白莹润,竟然有种玉雕的感觉。对比了一下自己略显粗糙的手,讪讪地放下了钗子。

    她的心头忽然就涌起了一股子说不出的酸涩。

第一百九十三章

    岑媛的性子很是粗疏,她甚少体会到这样的心情。到底这一瞬间的低落是怎么回事,她自己也都说不清楚。只是知道,看见凌肃和那一位不知名的姑娘一起走进来的时候,便有些沉沉的难受。

    不过转瞬之间,她便恢复了常态,随手拿起另一支簪子把玩着。

    便是凌妙,一时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

    唯有凌肃,温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便含了笑意。

    另一旁,顾氏对凌如招手,让她过去坐在自己的身边。凌如便走了过去,却没有坐下,只跪倒在了顾氏跟前,抱住了她膝盖,抬起头,美丽的眼睛里含着泪,轻声说道:“夫人……”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顾氏连忙要拉她起来。

    凌如却摇了摇头,“没有夫人,没有大哥,便没有今天的凌如。得知夫人的好消息,我只觉得欢喜。只是,好日子的时候我不能够亲身来送您,求夫人受了我这一礼吧!”

    说着,便松开了手,磕了头下去。

    “你……”顾氏眼圈也红了。当初在武定侯府里,她对凌如的情分也便是一般。凌如生母趁着她身怀有孕的时候爬上了凌颂的床,后来更是也有了孕,却偷偷瞒着,直到了出怀瞒不住了,才叫人知道。那会儿老韩氏正见缝插针地给她找不自在,借着这个机会就把凌如的生母抬成了姨娘。

    凌如生出后,她姨娘便撒手人寰了。这孩子被养在了老韩氏的萱草堂里,与她这个嫡母向来疏离。顾氏印象中,凌如素来是个软弱,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儿。若不是看在她的亲事上表现出的刚烈,或许顾氏也不会插手。

    不过她一时的好心,倒是换来这个女孩儿这样的感激,顾氏也是没想到的。凌如这一哭,顾氏心中也觉得酸酸的。

    凌妙连忙过去扶起了凌如,“大姐姐这是做什么?你来了,娘便高兴了。”

    “是我见到夫人,一时激动了。”凌如顺势起来,擦了擦眼睛,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了那个包袱,“这是我亲手缝制的,总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夫人您别嫌弃。”

    说着,便将包裹递了过去。

    顾氏打开一看,里边是一套正红色的衣裳,还有双水红色高底儿绣鞋。

    “你的绣活儿一向出彩。呦,这衣裳真是好。”凌如如此有心,顾氏自然不会冷了她,将衣裳展开一看,料子只是寻常的锦缎,然而上头绣着的凤穿牡丹颜色鲜亮,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五色牡丹,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针脚更是细密,便是做熟了女红的绣娘,只怕也就是这样了。

    “你这孩子,又熬夜了吧?”顾氏将衣裳放下,让凌如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你年纪还小,不该这样费神。”

    凌如见她喜欢,心里也自高兴,轻声道:“您不嫌弃便好。”

    凌肃也在一侧坐下,含笑道:“听丫鬟说,这套衣裳是她熬了好几天做下来的。娘,您可要好好儿收着。”

    “那是自然!”顾氏将衣服交给了锦儿,吩咐她收好了。

    凌肃便又转头问岑媛:“方才进来见你和阿妙争论,这是做什么呢?”

    听了方才顾氏和凌如的话,岑媛这才知道,原来与凌肃一起来的女孩儿是他的妹妹。自觉不好意思,脸上有些发讪,又见凌肃眼不错见儿地看着自己,愈发面上火辣,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触手之处果然挺热的,想来是红了,更是讷讷说不出话。

    凌妙没注意到她刚刚的变化,笑着推了岑媛一把,“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

    拿起方才的两支发钗给凌肃看,“我让她一块儿给娘挑几套头面的。她选来选去的,挑中了这套。”

    凌肃拿过那支珊瑚钗子,也笑了。

    珊瑚难得,这套头面这样鲜红欲滴的更是难得。不过,颜色太过鲜艳,并不适合顾氏佩戴。

    他站起来,走到岑媛面前去,在她睁大的眼睛里,将钗子插到了她的发间。

    “这个颜色,比较适合阿媛。”

    果然,岑媛身形窈窕,正值碧玉年华,发丝如墨,殷红的珊瑚钗在发间微微颤动,为她本就红润的面色更加添了几分丽色。

    岑媛眼睛睁得圆圆的,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脸上刷的一下便红透了,连头上发钗都忘了摘下,跺了跺脚便跑了出去。

    顾氏几个人也都是被凌肃这突如其来的一笔震惊了。

    “阿妙,去看看阿媛!”顾氏连忙道,嗔怪地瞪了一眼凌肃。这个阿肃,怎么能随便往人家女孩儿头上插发钗?这也就幸亏是岑媛,换一个人,只叫人说他轻浮无行!

    想到这里,顾氏心中一紧。作为母亲,她当然能看出来儿子对岑媛是有那么点儿不同的。凌肃看着温和,实则与人相交都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除过楚子熙等一两个亲近些外,余者都甚是疏离。长到了这么大,顾氏也曾问过他亲事如何,凌肃只说不急。其实,顾氏是知道,他根本无心在那些闺阁少女上。

    岑媛这丫头,倒是叫他在凌妙之外唯一稍稍关注的女孩儿了。

    莫非,是看上了那孩子?

    顾氏忽然又笑了,若果真如此,她也能放下了一段心事了。

    不过,还是蹙起了眉,埋怨凌肃:“多大的人了,怎么这样没规矩?”

    凌如在一旁忍不住掩唇而笑。她一直以为大哥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没想到在亲近的人面前,竟然是这样么?

    “知道了,我回头去与阿媛道歉。”凌肃一时兴起,想要逗弄岑媛一下,也忘了该有的矜持。想一想,当着好几个人,这一下岑媛肯定是羞恼了。这小丫头气鼓鼓的时候十分有意思,只是不知道她带没带那条齐眉短棍?

    不由自主的,凌肃身上一寒,就想起了先前韩琦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阿媛!”

    凌妙追着岑媛跑了出去。岑媛身手利落,脚步轻盈,急奔之下凌妙还真是有些追不上。远远地,就看见了岑媛似乎是抹了一把脸。凌妙大急,这是哭了么?

    她认识了岑媛这么久,一向看她都是嘻嘻哈哈的,从没见她害怕哭泣过。就连去年,那么多的狼围着她们,岑媛也是一副兵来将挡狼来了我就揍的满不在乎。再如前段日子韩琦的事情,她也是压根儿没有当回事。大哥这么一来,倒是叫她哭了!

    暗暗地在心中扎了扎凌肃的小人儿,她脚底下越发快了起来。

    只是眼看着岑媛越跑越远,凌妙便哎呀一声,大叫一声,假装倒在了地上。

    岑媛听见她叫的凄惨,回头一看,凌妙正抱着腿跌坐在地。她顾不上自己害臊了,又赶紧回转,“阿妙!”

    “你怎么样了?”岑媛着急地问道,伸手去扶凌妙,却被凌妙一下子抓住了手腕,大笑着叫道:“这下抓住了!”

    “哎呀你……”岑媛没想到还能这样,气得眼睛都红了,跺脚道,“你们都不是好人!”

    凌妙借势起来,笑道:“谁是你们?你们又是谁?”

    眼见她窘迫得面红耳赤,眼里都有泪花儿闪动了,不敢再逗她,拉着她坐在了游廊的栏杆上。

    “我大哥真是……”

    还没说完,就被岑媛捂住了嘴,瞪圆了眼,“你不许提他!”

    放下了手,岑媛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衣角拧啊拧的真是的,凌大哥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的?他不是一直因为斯文有礼被人称道么?莫非,在他的心里,自己是个轻浮的,可以随意调笑的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岑媛脸上血色褪去,变得刷白,心里头也骤然疼痛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忽然见到岑媛神色惶恐了起来,凌妙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了。毕竟,以她对凌肃的认知,自家兄长真心不是那种轻浮浪荡的纨绔子弟。一向文雅的他为何会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下?

    毕竟,本朝的习俗,若是两家有意结亲,会有男方长辈去相看女子。若是看中,便会将发钗给女子插戴上,以示满意。年轻的男女之间,也有互赠发钗的两股合而为钗,分而成簪,这发钗一般都是被看做是定情信物的呢。

    她哥哥这是……凌妙偏头看岑媛,忽然噗嗤一声就笑了。

    岑媛又羞又恼,泪花儿在眼圈里打转,偏生凌妙还要笑!她气得一推凌妙,“你还笑,还笑!”

    本就是坐在了栏杆上,不过两个巴掌宽,岑媛这一推,凌妙猝不及防,啊了一声往后就仰。

    还是岑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把她又扯了回来。

    凌妙笑的愈发欢快,凑在岑媛身边,促狭地眨了眨眼,“你戴上了我家的钗子,往后我得叫你嫂子吧?”

    “你……我都要哭了你还取笑我!”岑媛伸手就去拔头上的发钗。

    凌妙手快,忙按住了她的手,笑着调侃,“你别恼呀,这个可是拔不得呢。拔了,可算什么呢?”

    岑媛气得哇哇大叫,一把将她推到了柱子上,手臂横在她的脖颈上,狠狠逼问:“还胡说不胡说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凌妙很是配合地求饶,“好姐姐你饶过我这一次吧!”

    其实按照年纪来说,她比岑媛还要大上几个月。这一声好姐姐,未免也有些占便宜调笑的嫌疑了。

    岑媛却是没有听出来,松了手,叹了口气,坐在了凌妙旁边。

    “阿妙你说,凌大哥是什么意思啊?”岑媛小小声地问,杏核大眼里满是迷惑。

    她自觉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凌肃那样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看上自己呢?说不定,就是随手而为的吧?

    又或者……她咬牙摘下了那支发钗,红艳艳的颜色在阴沉的天色下,越发显得艳色逼人。珊瑚的钗子,也算是贵重的了,不过顾家伯母家资丰厚,想来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况且……与银楼送来那些镶珠嵌宝点翠的头面相比,这一色大红的头面,确实也显得俗气了些。也许,凌大哥那句话,意思就是她只配戴这个粗俗的……

    她越想越是难过,头深深垂了下去。好好儿一个明朗活泼的人,愣是耸肩缩脖,看着沮丧极了。

    “你为何不直接来问我呢?”

    身后响起的清润声音,叫岑媛吓了一跳,几乎就要蹦了起来。这声音太熟了,不是凌肃是谁呢?

    凌妙捂着嘴想笑,又板起了脸,“大哥,你太过分了!阿媛是我的好友,又常来与娘说话,你怎么能拿着她取笑?”

    她努力做出义正词严的模样,甚至站起来双手叉了腰。不过这副气势,在凌肃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几乎就是抱头鼠窜。

    “阿妙!”岑媛看到毫无义气,一溜烟儿就跑了的凌妙目瞪口呆,叫了两声也没见凌妙停下来。她低着头,不敢看凌肃,只看到一双黑色靴子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那个……”半晌都没有听见凌肃说话,岑媛心中慌乱极了,几乎就要哭出来。强自忍着酸痛,将手里的发钗缓缓递了过去,“还给你。”

    等了片刻,才看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发钗接了过去。

    原本还隐隐带着些小小的期待的岑媛,只觉得瞬间如堕冰窟,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她眼窝里发热,紧紧咬住了牙,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出来凌大哥对她那样好,她不能不知好歹。哭了,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开不得玩笑么……不能让凌大哥为难的!

    只是突然间,头上一紧,很明显,发钗又回到了她的头上。

    “凌大哥!”岑媛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凌肃。这,这是怎么回事?

    凌肃本来看着岑媛突然就小兔子似的乖顺了,先还觉得十分有趣,只是又看到素日里活蹦乱跳的小丫头眼圈还是红的,清清澈澈的大眼睛里还含着水汽,甚至,鼻子尖儿还有点儿红,却是微微张着嘴,三分惊喜,七分不敢相信,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迷茫。这般的神色,倒是让他心里升起一股子怜惜。

    不忍再逗弄她,只替她将发钗稳了稳,含笑问道:“哭什么呢?”

    岑媛摇头,鼻音浓重地回答:“没什么……不是,我就是想问问……”她终究还是个小姑娘,面对着心仪之人,就算再爽利,又怎么好直接就问,你送我发钗是不是要与我定情呢?

    她发窘,又暗暗鄙视自总是说自己直来直去,这会儿的胆量呢?

    胸口起伏,岑媛一咬牙,不就是问问么?怕什么!

    她蓦然就抬起了头,对着凌肃冲口而出:“凌大哥,你干嘛送我钗子?这是定情的信物,你看上去我了?”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能把舌头咬下来!

    怎么越是在意,就越不会说话了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我跟阿妙是好姐妹来着,我没有想当她嫂子,我……”

    她结结巴巴地表达着,语无伦次到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说了些什么。

    凌肃眼睛里一直蕴着笑意,等岑媛说完了,懊恼地去揪自己的头发,才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诶?”岑媛愣了。

    这个呆丫头!

    凌肃心下叹息,表面看着聪明,却是不懂风情的。

    “是,我凌肃心悦你。不知岑大小姐,看在下是否尚可呢?”

    他本是个内敛的人,似乎永远都在笑着,但却谁也看不出那笑容背后是不是真心的。只是这一刻,他眉眼之间那种敷衍没有半分踪影,只那样看着岑媛,就让她明白,这个时候的凌肃,是无比的真诚的。

    岑媛傻傻地点了点头。

    凌肃笑的越发欢愉,“阿媛……”

    “等岑将军凯旋,我便去与他提亲好不好?”

    “啊?”惊喜来的太快,岑媛几乎就傻了,“提,提亲?”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低下了头,脚尖儿来回摩擦着地,“可是我,配不上凌大哥呀。我没学过琴棋书画,不会女红理家,甚至还跟别人定过亲。我名声那么不好了,我……凌大哥你的妻子该是一位名门淑女的。”

    “那又有什么?”凌肃的手放在了她的肩头,叫她抬起头看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便是喜欢看着你每天欢欢喜喜的模样。被人欺负了,便直接拳头打回去。这样的真性情,旁人是没有的。至于别的,别说只是口头的约定,就算是真的过了庚帖,退亲也并不是你的错。你放心,这些我都不在意。不过,我家里的事情你都知道。说到配与不配,倒是恐怕岑将军不愿意将你低嫁了。”

    听到了这里,岑媛心中暖意渐升,只觉得甜滋滋的。她本来就是个心大的,听凌肃这样说,欢心不已原来感到自卑的,不是自己一个!

    她连忙就止住了凌肃要继续说下去的话,“不会的,我爹爹才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是知道你……会欢喜的。”

    说到后边,俏丽的脸蛋上染上了红晕,从头上又拔下了发钗,仔细看了看,将发钗拆作了两半,变成了两只珊瑚簪子。将其中的一支交给凌肃,认真道:“我在边城长大,边城的风俗,如果男女互生情意,就将这发钗分开,每人一支。等到成亲后,才会再合起来。”

    她歪着头,还带着泪花儿,笑容却是甜美,“凌大哥,你敢不敢和我一同戴着?”

    凌肃低头看看手里鲜红鲜红的簪子,沉默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岑媛大感不好意思,坚持不肯留下来了。凌肃将她送上了马车,看着走远了,才回到了顾氏那里。

    顾氏正与凌如凌妙说话,见他进来,身后却没有岑媛,便知道那孩子必然是羞窘走了,嗔怪地看了一眼儿子。凌妙促狭地眨了眨眼,倒是凌如从未见过凌肃这样,脸有些红了。

    凌妙便拉着她站起来,笑眯眯道,“我正有事情要跟大姐姐请教,咱们到我那儿去说话。”

    凌如点点头,看了一眼顾氏,顾氏点头,温言道:“去吧,你们姐妹许久没见,好好说话。”

    姐妹两个便联袂而出。

    等她们出去了,顾氏脸上的笑容才敛了起来,蹙眉看这凌肃,沉声问道:“阿媛回去了?”

    凌肃颔首,“她说不好意思过来了,先回了将军府。”

    “阿肃。”顾氏咳嗽了两声,这几日忙乱,有些上火。凌肃见状,忙起身倒了茶捧给她。

    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觉得喉咙间干痛的感觉轻了许多,顾氏这才放下了茶盏看凌肃,“阿肃,你素来稳重。与你妹妹相比,从小就没有让我操过半分的心。你的亲事,原也是我一块儿心病。我只问你,今日的事情,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还是真的看中了岑丫头?”

    她没有别的忧心,唯有怕凌肃会受到凌颂的影响,在对待女子的事情上不够严谨端正。

    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她还是愿意相信凌肃是真心喜欢了岑媛的。

    凌肃垂眸,“娘,我不会如父亲一般。”

    顾氏了解他,他又何尝不知顾氏的担心?

    不过,他永远不会成为另一个凌颂。

    “那便好。阿媛是个好孩子,性子爽利,又古道热肠的。难得是与阿妙感情好,日后真的成了姑嫂,只有更好的。”顾氏想到岑媛与凌妙性子相仿,愈加满意。不过,“只是如今你这行事,是逾矩了的。若是他日岑将军得知,只怕会恼了你。”

    岑将军为了一双儿女,连填房都没有娶,可见对岑媛岑朗有多疼爱。如知道了儿子这么逗弄岑媛……顾氏几乎可以看到了儿子日后的下场。

    “我晚间回去便写信与岑将军,先行请罪。”凌肃揉揉眉心,他当时真心不是故意逗岑媛,只是见那珊瑚钗子颜色鲜亮,觉得配上岑媛红润润的脸蛋儿会分外好看。原本,这两个多月京城里总有对岑媛不大好的传言,什么行事无状,彪悍无德,女子之身出入青楼,再有什么心存叵测退亲欲参加选秀等。他是打算等风头过去后再提起这件事情的,没想到今天竟然露出了行迹。

    顾氏看着他略有纠结的面孔,终于忍不住,笑着叹息道,“从前我只道你天性清冷,不想竟然有这样的时候。按说,这种事该有长辈替你出面。不过……他现如今瘫在了床上,恐怕是无法出面了。再说就算他好好儿的,怕你也难以如愿。”

    这里的他,自然是指凌颂了。顾氏与他生活了十几年,早就摸透了凌颂这个人。当初韩丽娘很有些把女儿宋蓉蓉塞到凌肃身边的意思,以凌颂的德行,居然拦了下来,这简直叫人无法相信。若不是顾氏安排在萱草堂的人告诉她,她是真的想不到。但事后仔细分析,顾氏便知道,这是凌颂要拿着儿子当做奇货可居了。

    虽说家世已经开始败落,但凌肃聪敏才学在京城里边还是很有些名气的。再加上他形容出挑,早产再加上幼时的病痛缠身并没有叫他看上去多么虚弱,相反,比那些习武骑马的纨绔子弟更多了几分的斯文与儒雅。这样的少年子弟,正是皇室公主郡主们选夫的首选。

    恐怕,凌颂是存了让儿子尚主的心思了。

    当今皇帝儿子不少,公主却只有一位,从小娇养,从来没有出现在人前过。但,皇宫里一直传说这位公主盛宠隆渥,连一般的皇子都要让上几分。

    这位传说中的公主,年纪可不正是与凌肃相仿么?

    如果凌颂没有中风瘫了,这件事或许都要提上了日程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顾氏的猜测而已。她还不知道,凌颂如今已经降低了自己的要求,放弃了公主,要为儿子求娶国公府的楚萱华了。

    但不管怎么说,凌颂绝不会看上一个大老粗的女儿,尤其这个女孩儿跟凌妙那样要好。

    “他现下怎么样了?”顾氏问道,无论面上,还是心里,都没有半分的同情之意。

    凌肃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和萱草堂那位一个模样,只是病情要轻上一些。”

    顾氏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凌肃,没有说话。

    萱草堂的老韩氏,中风的原因固然是因为韩丽娘。但若是调养得当,不至于会越来越重。至于她病到了奄奄一息的原因……凌颂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怎么会让她康复?

    “娘不必这样看我。”凌肃轻笑,“先前他去别庄闹,我是真的想要让他永远不能再动弹。只是一直犹豫,尚未动手,他自己便倒下去了。医药不断,只是无用,怕这就是报应吧。”

    “只是你的亲事上却是要有耽搁。”顾氏扶着额头,“不说习俗,只说律法。我能够把阿妙带出来,已是不易,如今想以母亲的身份替你去与岑将军提亲,恐会让他生出恼火来,那便不妥了。”

    她着实有些发愁。凌肃的长辈病的病走的走,谁能替他出面呢?

    难道叫三房去?

    顾氏自己便否定了。三房的夫妻两个都是属水蛭的,沾上了不吸饱了血是不会离开。从前三太太一直跟她争锋,可但凡她有什么好东西,三太太照样舔着脸要。前几日还带着凌嫣过来,说是与自己道喜,话里话外地却是抱怨侯府的开销大进益少,竟是银子钱不凑手。

    这样的两口子,还是远着些吧!

    “要不……”顾氏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让你二叔出面?”

    凌颢与岑将军关系不错,他是凌肃二叔,日后还是继父,只要凌肃同意了,这层关系是完全能够说得过去的。

    “横竖,都是凌家的人!”说完这句话,顾氏自己也笑了自从被赐婚后,她被指摘最多的就是先嫁兄,后嫁弟。她这算不上是破罐子破摔了?

    “再看看吧。”凌肃不置可否。他明白母亲的好意,若是凌颢出面,他与岑媛是十拿九稳的。不过这样一来,恐怕那些心思龌龊的小人又会传言母亲与二叔的不是。他已经快要及冠,有些担当是他自己应该有的。

    顾氏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儿子行事务必要周全些才行。

    凌肃与凌如在顾氏这里一直待到了日落时分,吃过了晚饭才一同回去。临走时候,顾氏叮嘱凌如不要将今天的事情随意说出去,毕竟对岑媛的名声不好。凌如柔柔地应了,带着不舍上了马车。

    她的小丫鬟手里抱着两匹上好的料子,一匹流云锦,一匹落月纱,都是进上的东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另外还有一只锦盒,里边装着的是一整套的金镶红宝石头面,还有四只玉镯子,价值不菲。

    这些,都是顾氏给她的添妆再有半年,她就要嫁到那位翰林家里去了。顾氏当然不会出席,但还是感念凌如的一番心意,又知道她手头的东西并不多,侯府里当然也不会有人为她准备嫁妆,作为长女,这样出阁未免寒酸。凌肃是个男人,不会想到这些的。

    又知道凌如这孩子脸热,给的多了恐孩子为难,便也只塞了这些给她。

    “小姐!”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凌如的丫鬟摊开了那两匹衣料,惊叹连连,“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呢!”

    说着就拿着料子往凌如身上比划着,“这羽纱料子真是好看,最是适合小姐了!”

    凌如勉强笑了笑,“傻丫头,这是落月纱。普通的羽纱,哪里有这样的轻薄细密?”

    落月纱,如其名一般呈现一种极为清浅的黄色,做出衣裳来便有一种淡淡轻烟笼罩的味道,与凌如安静柔顺的气质很是相符。

    “收起来吧,别叫人看见了。”

    凌如吩咐道。

    小丫鬟点点头,“是了,我这就去放在箱子底下。若是叫三太太三小姐看见,又要走了!”

    凌如看了她一眼,小丫鬟吐了吐舌头,自抱着料子去收着。

    这边凌如坐在妆台前,看着那只雕刻精细的锦盒,半晌后叹了口气,打开了盒子。这盒子分了三层,最上边便是那四只镯子,一对儿羊脂白玉的,一对儿翡翠的,白如凝脂,翠如碧染。第二层便是那套头面,也是京城里正时新的款式。只是……凌如眼睛一下湿润了。

    就在锦盒的最下一层,放着几张纸色发黄的银票。她拿起来看了看,每张五百两,共是十张,总数竟有五千之多!

    哪怕她是侯府的长女,却也是庶出。满打满算,她的嫁妆和压箱底银子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三千两。

    “夫人……”

    她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想到从前竟然听着老韩氏挑拨,不敢与顾氏亲近,更是后悔得难以自持,呜呜咽咽地伏在了妆台上,直哭到了就寝后。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在众人忙乱之中,三月很快就到了。

    三月初二,乃是花妆。按照本朝的习俗,这一天,成亲的男女双方都要在府中大办宴席。女方要将男方的聘礼晒出,也要将自家的陪送嫁妆晒出,这就是俗称的“晒嫁妆”了。

    嫁妆的多少,代表的是娘家对女子的疼爱。聘礼的多寡,则代表了男方是否看重。

    顾氏虽然是二嫁,但是有圣旨赐婚,这是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的荣耀。原本她还想着省事些,两家直接过了事儿就算完了,但凌颢坚决不许,该走的步骤,都要认真走一遍。

    叫顾氏没想到的是,三月初二这一天,她的小宅子里,竟然是宾客盈门,上门道贺添妆的人络绎不绝,多数都是与她有些交情的女眷。也有一些丈夫品级低的夫人,不过是为了巴结凌颢过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花妆日能够热热闹闹的,才是亲事的好兆头。凌妙亲自出马,替母亲招待客人。

    “小姐,楚国公府老郡主遣人来了!”

    “小姐,快,永安长公主府的三夫人到了!”

    “小姐,花厅里的客人都安顿好了!”

    ……

    顾氏无法出面,管家,锦儿等都是盛装,跑前跑后的忙活着。更有安排好的那些待客的丫鬟媳妇们不时过来跟凌妙讨主意,凌妙一个人根本无暇分身,只能脚不沾地地与人应酬着。

    只是没想到的是,正在忙的不可开交之时,锦儿突然急匆匆跑了过来,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姐,国公府来人了!”

    不用说,这个国公府,指的是英国公府,顾家。

    凌妙秀美一轩,眉尖蹙起。

    因顾氏和离,顾家已经和她们断绝了关系。虽然说女儿不上族谱,便是断了关系,也不过是口头一说便可以了。但这事情,京城里知道的人不算少。

    顾氏被赐婚后,也没见顾家人上门。凌妙只以为这是断的干干净净了,没想到今天他们竟然上门了。

    “来的是谁?”

    锦儿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低声道,“是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还有两位表小姐……”

    说着便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凌妙何其聪慧?

    冷笑道,“还有顾臻臻吧?”

    锦儿一点头。

    凌妙眯了眯眼睛。若说顾老夫人上门,还有可能是因为对女儿多少还有些心疼,世子夫人大概是见顾氏有了更好的归宿,有意弥补之前的裂痕。那么顾臻臻呢?

    明明水火不容,这会儿上门是为了看顾氏笑话,还是要包藏祸心?

    更何况她一个外嫁女,如果作为平南侯夫人来,,那还算是正常。可是跟着娘家来……

    “走,跟我迎出去!”

    不管怎么说,人上门了,凌妙就要摆出该有的姿态。今天是好日子,她不会让别人给母亲找不痛快。

    当然,如果真的有谁不长眼睛,也不要怪她辣手。

    海棠木槿,清云和另一个女兵,四个人簇拥着凌妙往外就走。一行五个人,看上去倒是颇有气势。

    彼时顾老夫人等已经进了仪门,正在下车。

    世子夫人柳氏亲自扶顾老夫人,她的女儿顾明兰扶着另一侧。顾臻臻,顾明珠都跟着来了,站在稍后的位置。

    一抬眼,就看到了盛装而出的凌妙。

    仲春时节明媚的阳光下,凌妙穿着绯红色缕金的春衫,里边竟是鹅黄色抹胸长裙,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青丝挽成了飞仙髻,上边插戴着一只做工极为精致的牡丹花冠,额前垂着鸡卵大小的红宝石,这红宝石亦是被雕刻成了一朵小小的牡丹花,与花冠交相辉映,衬得凌妙容颜妍丽至极,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外祖母。”走到了顾老夫人面前,淡淡地叫了一声。她已经感受到了许多好奇的视线看了过来,心中不禁冷笑。这怕就是顾家人这会儿过来的原因吧?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打量着她不会翻脸,真真是会算计!

    “哎……”顾老夫人看到与女儿容貌酷似的凌妙,眼圈便是一红,忙不迭地答应。

    “看母亲都欢喜得要哭了……”世子夫人对凌妙含笑道,“阿妙你不知道,母亲为了今日可是惦记了许久了。只是身上一直没好利落,不能早些过来。”

    她神态极为端庄,哪里有之前逼迫顾氏时候的刻薄尖酸?

    带着笑说出这番话,声音偏偏又不小,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带病的老母亲亲自来道喜,这份爱女之心,谁还能诟病?

    凌妙只是一笑,“难为外祖母了。”

    “表妹,姑母,在哪里?”顾明兰出声说道,看看顾老夫人,对凌妙恳切地说道,“祖母日日思念姑母……”

    “娘在后边,外祖母请。”

    打断了顾明兰的话,也不去看她瞬间通红的脸色,凌妙闪身让开,作了个请的手势。

    顾老夫人见她虽然有礼,但是神色甚是疏离,愈发黯然,“妙丫头可是,怨恨了我?”

    凌妙诧异,“外祖母这是说哪里的话?您能过来,我欢喜还来不及,想来母亲也是高兴的。前段日子,她还念叨着您呢。”

    不过是说给外人听得话,谁又不会说?

    你说疼爱女儿,我便说我娘思念母亲,看谁会做戏罢了。

    倒是站在顾老夫人身后的顾臻臻,一反常态,始终没有说话。但见她今日打扮的很是清雅,浅淡的黄色锦裳,青色八幅裙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兰花,满头秀发上也只戴了一支碧玉雕刻成的兰花簪,愈发显得气质温雅如兰,肌肤莹白似雪。与她身边的顾明兰,顾明珠相比,倒像是她们的姐姐,而不是姑母了。

    只不过,她虽然一直笑着没有说话,那双形状极为优美的凤目里却是含着一种叫凌妙看不透的情绪。似乎是在嘲笑她与顾老夫人之间的惺惺作态,又似乎是带了一种隐隐的羡慕。

    凌妙对她一向忌惮,见她如此,心里更是升起一股子警惕。

    “我们进去看看姐姐吧。”顾臻臻终于开口了,声音轻柔,若是仔细听,却还有些黯哑。

    凌妙挑眉,“平南侯夫人请了。”

    她不叫姨母,却只唤她平南侯夫人,摆明了不想认这个亲戚。顾臻臻眉尖微微一蹙,面上闪过了不悦,却还是没有说话。但顾明珠却忍不住了,瞪着凌妙,扬声道,“莫非这是你的待客之道?连自己的姨娘都不认得么?”

    话没说完,已经被顾臻臻打断:“明珠,住口!”

    似乎是意识到了声音有些严厉,伸手搭在了顾明珠肩头,放柔了声音,“今日是你大姑母的好日子,咱们是来道贺的。”

    说着捏了捏顾明珠的肩膀。

    不知道为什么,在英国公里嚣张霸道的顾明珠就真的不敢再说了,只是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凌妙。

    凌妙也不惧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顾明珠脸上顿时胀得通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之前凌妙曾经因她口出恶言打过她的耳光,这,这个动作,分明是提醒顾明珠若是不怕,大可以继续说,没准儿就要再挨上一下子了!

    “祖母,大伯母!”她跺了跺脚。可惜,顾老夫人是真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孙女,只当是没看见。

    她不说话,世子夫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低垂的眼帘掩住了一抹嘲讽。庶子的女儿,再怎么偏疼,也还是上不得台面!

    “好了,别站在了这里,母亲在里边等候。还请外祖母进去休息。”

    外边的客人越来越多,凌妙便将人往里让,免得一直堵在门口。

    “表妹……”顾明兰落后了两步,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在找什么。终于没忍住,轻声问凌妙:“这样的日子,王爷没有过来与你一同操持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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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以娇为贵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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