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凌颢当然不会真的亲自去审问霍如海。
霍如海当初犯了事儿,竟从刑部大牢里诈死逃遁,这里头的水太深了。他不过是个禁军统领,如今心有牵挂,不会去趟这个浑水。
走到顾氏身边,见她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显然是受到了惊吓的。
“阿琬,你……没事吧?”
顾氏仰起头,就看到了凌颢冷峻面容上挂满的关切。不知为什么,对上了他深邃的眼睛,顾氏心中便是一酸,哪怕是面对着那些拿着刀剑要杀人的黑衣人也没有害怕,此时却泛起了酸楚和委屈。
自己,或许还是太过脆弱了。
顾氏这样想着,眼睛却是潮湿了,缓缓摇头,“我没事了。”
她垂下了眼帘,不敢再去看凌颢的双眼。仿佛避开眼睛,就能够逃开凌颢的一番心意。
然而微微发热的面颊,却是出卖了她。
凌颢将她的变化看在了眼里,自然是心生欢喜。不管怎么样,顾琬这边能够稍稍有些松动,他就会有机会!
“娘,还是先进去再说吧。我带人去外边看看那些护院,若还有受伤的也好抬进来救治。”凌妙出声打断了顾氏与凌颢之间的微妙气氛。
顾氏这才想起了那些尽职的护院,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她知道女儿的医术虽然学的时间不长,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大夫,只能先如此了。
外边天寒地冻,凌颢叫顾氏等人先行进了花厅,又调了些人手来守在花厅外边。他自己则带着人四处查看是否有漏网的黑衣人,至于被捉住的那些黑衣人……竟然一个不剩,全都脸色发黑,嘴角流血,已经气绝了。
看来,是咬了嘴里的毒药。
“果然是死士。”
凌颢站在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前,眸光暗了暗。
豢养死士,这条线若是追查下去,恐怕朝堂上就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了。他是个武人,但从来不是蠢人。相反,在某些时候他十分的敏锐。近两年朝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为争个太子之位,几位皇子都是小动作不断,暗中拉拢朝臣结党,各自闹腾着。皇帝打压皇后,抬举丽贵妃,眼下又纳了沈家的一个女子,似乎又有抬着与丽贵妃争宠的趋势。
尽管有些个大逆不道,但凌颢着实看不上这样的帝王。前些年的励精图治,到了如今仿佛都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后宫,就连朝堂,皇帝也要讲究个平衡之道了。将他从西北召回,又将平南侯燕戍从海疆召回,再召回了永春侯。禁军三营,素来一人统领,如今倒是用到了曾经的两个大军统帅,燕戍甚至自回京后都没有个实职。
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凌颢想不通彻,也不打算再想。他从来不是什么死忠愚忠的人,其实很是有些个反骨,不然当年也不会因梅姨娘而一怒走出家门。要知道,那样的做法几乎就等于是判了出去。
皇帝要做什么他不管,几个皇子要做什么他也不会管,但真要是有人伤了他的家人,他也不会窝囊地忍气吞声。
“把霍如海绑了。赵安稳妥,叫他带上几个人一起把霍如海送到大理寺去。就这样说……”凌颢低低地嘱咐了几句跟在身边的军士。那军士点头,转身离开。
“二叔。”
凌妙走了过来,眼圈有些发红。
“怎么样?”
凌妙摇了摇头。那些黑衣人下手狠厉,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
除了凌颢留下的几个护院外,别庄里的几个随从也都毙命,另外还有两个女兵受了重伤,幸而凌妙这里还有苏季当初留给她的伤药,凌妙给上过了药包扎好了,叫清云照看着,她自己来找凌颢。
“你心中可有了想法?”凌颢问道。
凌妙点了点头,“是冲着我来的。当时霍如海曾说只留下我一个,其余人等全部灭口。”
凌颢的脸色愈发阴沉,拳头也紧紧攥了起来。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那会发生什么?
“只留下你一个?”
凌妙嗯了一声,转身和凌颢一起往花厅走。
“如果我没有想错,他应该是萧乾的人。”
凌颢脚步顿了顿,转头看了看凌妙,“为什么是他?”
凌妙面色如玉,在这寒冬暗夜之中,唇瓣却越发显得嫣红。她勾了勾唇角,“萧乾一向有野心,又心高气傲。丽贵妃宫中横行多年,最得宠的时候连沈皇后也要避她的锋芒。这母子二人为了皇位,豢养死士并不算什么稀奇。”
“哦?难道就不会是二皇子?”凌颢故意问道。
“二叔,难道没有听说我的容貌与萧乾从前的未婚妻肖似?”凌妙眼中闪过讥屑,目光冰冷,“赐婚当日,萧乾曾在宫门内将我拦下说了许多话。”
当日萧乾故作痴情的丑态,现下想起来,凌妙依旧感到恶心欲呕!
“竟有这等事?”凌颢惊怒。萧乾竟如此大胆吗?
“萧乾不过是个虚伪的跳梁小丑。”说话间叔侄二人已经走到了花厅,凌妙待凌颢先进去了,才跟着进去,“至于二皇子萧坤,就算同样养着自己的人,却不至于用到这里来。”
萧坤站着嫡庶的大义,只要沈皇后不倒,他就是皇帝唯一的嫡子。且大皇子被皇帝禁足在府里,等同于废了,皇位基本上与他无关。余下几个皇子母族之势大多低微,尚且不如沈家。朝堂之中,又还有一群讲究正统的朝臣支持,萧坤何须着急?
只要他不犯傻,哪怕是真的如萧乾一般豢养死士,也绝不会轻易用在抢夺一个女人这上边,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了。
所以这事儿,除了心高气傲到了自负的萧乾,不做他想。
凌颢停了下来,“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王爷那边也不要管。都交给我。”
他垂着眼皮,遮住眼中的冷意,“总要叫他知道些教训。”
这个他,无疑就是指的萧乾了。
而此时的萧乾,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凌颢惦记了上去。
霍如海确实是他所派。当初他与卫紫璎有了婚约,卫天虽然在几个皇子之间并不站队,但卫紫璎乃是他的掌上明珠,透过这一层关系,萧乾也还是与卫天手下的几员大将接触过。
应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乾霍如海两个人骨子里就是一样的人,都是心比天高,不安于当下。后来霍如海暗中投靠了萧乾,帮着他敛财,事发后也是萧乾买通了刑部大牢的人制造了霍如海畏罪**的假象,将他养在暗中为自己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按说,萧乾虽然有些自负狂悖,但是绝不至于愚蠢到让霍如海去替他抢凌妙。他是宫中最受宠的丽贵妃的儿子,身后站着永春侯府,天潢贵胄,尊贵无比。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当初他得帝王赐婚,未婚妻乃是天下闻名的大将军之女。后来未婚妻一家被他杀戮殆尽,饶是被多少人暗中诟病,却也依旧有黎家的表妹,国公府的小姐垂青。但偏偏,他就突然对那个肖似未婚妻的凌家姑娘注目上了。
萧乾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凌妙产生了那样的执念。
当然他开始的时候也未太过在意,不过是个三流侯门的姑娘,以他的地位,自然不可能迎娶这样出身的正妃。但是侧妃,还是可以的。萧乾也相信,只要他稍稍流露出这样的意思,那个无能的屋顶后怕是会颠颠儿地将女儿送进了皇子府。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父皇竟然突然就把凌妙赐婚给了萧离。
提起翊郡王萧离,萧乾是满心的不忿。
年纪相仿,同是出身皇室,他是皇子,无论声望还是帝宠竟然还比不过一个王府的不受宠嫡子。萧离命硬克母,性子更是冷厉,听说还曾亲手碎剐了西南十九族的一个族长,眼都不带眨一下的。这样的嗜杀成性,他父皇竟然还敢重用,甚至给他封王赐婚!
萧乾忘不掉那一日萧离在他面前的狂妄无礼,更忘不了凌妙眼中只有萧离的模样。
于是鬼使神差一般,听说了顾氏母女在离开了武定侯府后居住在别庄里,他便派出了霍如海……
第一百六十八章
萧乾焦急地等待到了后半夜,却还不见霍如海等人回来,心下便知道不好,却还是有着几分侥幸天寒路远,又有积雪,或许只是路上耽搁了。霍如海这次共带出了三十个死士,对付一个都是郊外别庄里的妇孺,绰绰有余了。
然而等到了天色蒙蒙亮,也未见霍如海回来复命,萧乾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却毫无办法可想。这会儿,他倒是清醒了些,暗暗懊恼自己怎么就突然一时迷了心窍,为了一个凌妙就将自己手里的这张底牌给打了出去。
看看时辰,已经到了该上朝的时候。萧乾不能再等,叫了人进来服侍着自己梳洗了一回,换上了朝服就要上朝去。
一夜担惊,他的精神着实算不上好。
整整一个早朝,他都在担心霍如海等人,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七弟这是怎么了?”
下了早朝后,二皇子萧坤在元极殿外含笑问道。
此时朝臣正在陆陆续续走出来,两位皇子站在门口说话,萧坤声音也不算小,自然就很引人注目了。
“七弟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可是昨夜没有睡好?”五皇子萧默也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了萧乾的肩头,关切问道。
萧乾只觉得肩头上的手好似毒虫,叫他说不出的难受。但是站在元极殿前,左右都是人,他又不能甩开了萧默,甚至还要挤出笑脸,免得被人诟病不敬兄长,这滋味着实有些叫他难受。
勉强笑了笑,“是啊,昨夜那般寒凉,不知那些受灾的百姓如何苦熬……父皇将赈灾的事宜交给了我,我这心里实在是焦虑的很。”
“殿下宅心仁厚。”
永春侯自萧乾身后走出来,沉声道。
他是丽贵妃的亲哥哥,丽贵妃倾城之色,但永春侯却与妹妹没有半分的相似之处。他身材瘦小,比萧乾足足低了一头,但一双鹰隼似的眼睛里,却叫人不敢与之直视。
“见过二位殿下。”永春侯对着萧坤萧默拱了拱手。
对萧乾却没有这么客气本来就是亲舅甥的关系,自然不会多礼。
萧坤微微颔首,萧默却是笑着同样拱了拱手,道:“侯爷安好?”
“尚好。殿下请了。”竟伸手做了个请行的动作。
萧坤与萧默互相对视了一眼,萧默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二人转身离去。
永春侯当然知道他们二人是何意思,无非就是他张狂嚣张,不将皇子看在眼中。然而,他便是不将他们看在了眼里,又能如何?
他是封疆大吏,深得皇帝信任,他的妹妹在宫中圣宠不衰。抛开这些来看,二皇子身后的沈家有什么?不过是一窝子文人,除过一个承恩公,余下就没有一个能上的了台面。这样的母族,难为萧坤还能镇定如斯。
不过话又说回来,萧乾与萧坤相比,确实就少了几分沉稳干练,只目空一切,叫人看着也是烦恼。但凡萧乾能稳下来,何愁大事不成?
若萧坤是自己的亲外甥,倒是省却了他花费了这些心思。
看着萧坤远远离开的背影,永春侯暗暗叹了口气。转头再看萧乾,眉宇间更见阴鸷,“殿下,臣有话要问您。”
对上这个舅舅,萧乾是有几分惧意的。
一来永春侯此人生得便是那般,一张瘦削的脸上从未有过半分笑容,与人说话,眉头常常皱起,眉间甚至已经有了深深的川字印记。二来,永春侯心冷手狠,凡事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狠绝无情。光是这一点,萧乾便觉得自己望尘莫及。当初都诟病他带人亲手诛杀了卫天一家,唯有永春侯嫌弃他做事拖沓,竟留下了霍芙这样的隐患。
不知道永春侯要与自己说什么,萧乾只能先将人请到了皇子府中。不知舅甥二人在府中谈了些什么,永春侯走后,萧乾面色愈发不好。一夜未睡,叫他精神实在是有些短。
霍如海一直不见踪影,萧乾已经可以确定,派出去那些人是失手了。但他倒是也并不太慌张,失手了,无非就是放过了凌妙那丫头。至于别的,他不担心。那些死士都是经过了十几年的严格训练,身上都带有剧毒。即使受伤被擒,也不会留下活口的。
多少感到有些遗憾。如果这次没能把凌妙捉回来,以后恐怕再无机会。
叫了心腹进来,低低嘱咐了几句,萧乾才疲惫地回了卧室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香甜,等他醒来,已经是到了到了未时。
见他醒来,四个侍女一同上前服侍。
“殿下,殿下!”外边骤然响起的心腹的叫喊声,让还有些懵的萧乾骤然清醒过来,一抬手,侍女们躬身退了下去。
心腹匆匆走进卧室,“殿下,大事不好了!”
俯身在萧乾耳边说了几句,萧乾脸色顿时大变。
短短的大半日功夫,京城就已经传遍了顾家别庄遇到贼人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些。”
心腹退了下去,萧乾也不披厚衣裳,只穿着寝衣就站了起来,在卧室里走来走去。他说不上是焦躁还是忧虑,直觉得浑身上下发虚,叫他无法安静地思考。
走了几个来回,猛地一脚将一把靠背椅子踹了出去,才算稍稍平静了。
霍如海,是个废物吗!白白浪费了他这几年的心血!
那些死士死不足惜,萧乾觉得自己现下需要思量的是,会不会有个万一,留下一个半个的活口呢?
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做?
左思右想,亦是没有个结果。看看天色尚早,萧乾决定进宫去找丽贵妃商量。
虽然说这件事情是他瞒着丽贵妃做的,叫她知道了必然会痛骂他,但萧乾眼下没有办法,当务之急是要想个万全之策,万一真的有人被活捉了,他要如何安然脱身。
想毕不再耽搁,连车也不曾坐,叫人备了马就赶往了宫中。
麟趾宫里奢华依旧,一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香炉袅袅冒出香气。萧乾一进了正殿,便辨出了这是丽贵妃最喜爱的玉容香。这种香乃是特殊调制的,据说香料中加了西域进贡的一种名叫醉红颜的东西,既可做熏香,又可调养女子身体,令人肌肤晶莹细腻,款款生香。
丽贵妃正在寝宫里修剪着一盆腊梅盆景,忽然就见到了儿子急匆匆地进来,俊美非常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焦虑。
“乾儿怎么来了?”
儿子终究是太过年轻,沉不住气!
丽贵妃想着,哪怕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也要表现出一个皇子该有的沉稳气度。现下他……
心下叹息了一声,这样的形容外露,难怪皇帝召见了三个皇子,却没有叫任何一个去主持赈灾的事情呢。
“什么事情这会儿进宫来?”
知子莫若母。
丽贵妃知道儿子这样进宫必然是又有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儿,示意寝宫里的几个宫女出去,她放下了精致的剪刀问道。
萧乾犹豫了一下,斟酌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了。
“你!”丽贵妃倏地站了起来,纤长的手指颤巍巍指着萧乾,一张比芙蓉花还要娇艳的面孔气得几乎都要扭曲了,“乾儿,你好糊涂啊你!”
“你爱重的到底是谁?是卫紫璎,还是凌家这个丫头?怕是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就敢……”
如果眼前不是自己的儿子,丽贵妃真想一巴掌狠狠抽过去!
她自问不算愚蠢,怎么就生出了萧乾这么一个金玉其外的儿子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母妃,我知道这次是我急躁了。可是眼下已经这样了,您再骂我也是枉然啊!”萧乾走到丽贵妃身边,如小时候一般扯住了她的袖子,“娘,我知道错了,您打我骂我都使得,只是千万不能叫父皇知道了啊!”
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便是时常闯祸,丽贵妃还能说什么?她就这一个儿子,这一点上和沈皇后倒是同病相怜两个人斗了这么多年,你来我往的,互有胜负。但在子嗣上,都是一样的,只有唯一的那么点儿期望。
正因为都是独子,所以无论萧乾还是萧坤,其实都是被各自的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这会儿丽贵妃倒是有些后悔前些年把萧乾保护的太好,只顾着叫他明白自己尊贵的身份,却没有教给他如何从一群同样尊贵的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至尊那个。
若是能再有一个孩子,她定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想到这里,丽贵妃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帘看向平坦的小腹,涂着朱红色口脂的唇瓣溢出一抹苦笑。
前些年她荣宠加身,几乎到了冠绝后宫的地步,皇帝一个月里起码二十天歇在她的麟趾宫。就这样,她都没有能够再次有孕。她曾经一度怀疑过,是不是沈皇后做了什么手脚。可是细细查探之下,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她身边服侍的几个大宫女是从永春侯府带进来的,内监也是精心挑选过的,这些人都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乃至荣耀体面都系在她身上,不会害她。可是,到底为什么呢?
难道真就是她子嗣单薄?
如今她年纪已经大了,虽然保养得依旧是光彩照人,可只有丽贵妃自己知道,她的脸上肌肤已经不再如同十六七岁女孩儿那样的光洁细腻,若是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眼角上已经有了细微的皱纹。
后宫里,从来不缺少美人儿。皇帝在女色上并不是十分的热衷,但是这也并不影响他作为一个男人追逐美色的本能。谁能不爱花信正好,年轻娇艳的女孩儿呢?
“母妃?”萧乾见丽贵妃怔怔地发呆,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声。
丽贵妃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拉着萧乾坐了下来。看着儿子俊美的容颜,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眉眼,终究还是心软。温柔地抚上了萧乾的束发金冠,轻声道:“你是母妃的孩子,母妃总是会帮着你的。可是乾儿,母妃不可能帮着你一辈子的。你这样的性子,叫母妃如何能够放心?”
听她话中似有酸楚,萧乾连忙道:“母妃,不会了,以后我会注意。”
这样的话他从小说到大,丽贵妃听也听得腻了。
“乾儿,母妃这么多年在宫里,和皇后斗,和那些宫妃斗,你都是看在眼中的。母妃为了什么?从进宫的第一天开始,盛宠有加,若不是为了你,只凭着这份帝宠,是何等的惬意自在?但因为你,这样的安逸母妃不能要!你是皇子,你的身体里留着天下最尊贵的血脉。你不比任何人差,不比那个萧坤差!莫非你甘心日后让萧坤背北面南,君临天下?而你,只能去俯首称臣?”
她眼圈一红,摇了摇头,“就是你甘心,母妃也不甘心!可是乾儿,你扪着心口问问自己,抛开了母妃和皇后,只各凭本事,你可是萧坤的对手?”
“母妃我……”萧乾急急要辩解。
“不必争辩。”丽贵妃拍了拍他的肩膀,“乾儿,知道自己不如人,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你了解了对手,也了解了自己,才能够与之抗衡。萧坤占据了嫡庶大义,本身行事比你沉稳。虽说陛下尚未立储,可是从小到大,你得到的是宠爱,萧坤得到的却是器重。他十几岁上朝参政,你十几岁上朝却是听政。这,就是差距了。乾儿,你还不明白吗?这两年你的心思陛下不是看不出来,他不点破,就是在给你机会。你若能够证明自己远胜萧坤,那份器重,便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可是你都做了什么呢?”
萧乾全身大震。
他都做了什么?
“皇帝为你赐婚卫将军府,没错,他是忌惮卫天。毕竟,卫天是先帝的心腹,而……”丽贵妃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卫天手握天下一半兵权,素来自负刚硬。陛下将卫天的女儿赐给你做正妃,未尝没有抬高你的意思。可是你呢,妄测圣意,竟然……好好儿的一个臂膀被你自己亲手断去!我知道这里边有霍芙那个贱人的挑拨。你且别摇头,母妃没有糊涂,你父皇也不糊涂。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几次为霍芙请封侧妃,陛下都不肯?霍芙身份低微是一回事,她的人品行事又是一回事!好,你自断臂膀且先不说,男儿在世当果决,卫家既然已经伏诛,你就不该再去想什么卫紫璎!”
“结果你倒好,见到一个与卫紫璎相似的女人,便失了分寸,竟然将我为你筹谋了十几年的心血用在了抢女人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丽贵妃越说越是气恼,长长地吸了口气,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火气。见萧乾惭愧地低下了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狠狠点在了他的额头上,“你这个孽障啊!”
说着,却又是一声长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当初我也是看不清,如今想来,更是糊涂。乾儿你记住,昨日之事与你无关。什么凌家小姐,什么贼人的,你都是听人说的,明白吗?就算是陛下问到你的头上,你也要咬死了不知道!”
最后的三个字,被她说的极重。
萧乾点了点头,“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丽贵妃蹙起了两道好看的柳叶眉,“你与此事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懂吗?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你回去后即刻转移。若有什么风吹草动……”
她的手腕一翻,将一只秀美的手狠狠一握。掺着金粉的豆蔻丹朱涂在寸许长的指甲上,如血色一般殷红刺目……
萧乾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真的有活口留下,他养着的那些人就不能继续留在原处。实在不行,直接灭口。
想到十几年的心血,萧乾有些舍不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母妃,我这就回去。”
“你不要出面,叫你信得过的人去做。”
“是,儿臣省得。”萧乾大步就往外走。
看着他的背影转出了寝宫,丽贵妃才倚靠在锦榻之上,望着那盆腊梅盆景出神。
“娘娘,天色晚了,可要添些炭火?”
有宫人进来轻声询问,丽贵妃摆摆手,“不必了,这屋子里暖和得紧。翠环,今日陛下去了哪里?”
被唤作翠环的宫人犹豫了一下,“听说是毓秀宫。”
“毓秀宫?”
丽贵妃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心下苦涩。原本毓秀宫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长宁宫。前些时候,沈皇后将自己的侄女弄到了宫里来,献给了皇帝。那个叫做沈慧的女子,正当碧玉华龄,生得又是那般的秀美娇艳,竟是将皇帝迷住了。初进宫来,就封了嫔位。虽然不及她进宫就被封为了丽妃那样荣耀,但皇帝对这个沈家女孩儿的宠爱,却是半分不比她当年少。
甚至,沈慧说她住的清波殿太过狭小,皇帝不仅没有恼怒她恃宠而骄,反而让她搬进了才经过了一次大修的长宁宫。沈慧又说不喜长宁这两个字,皇帝干脆又将宫名改做了毓秀宫。
毓秀,钟灵毓秀。
皇帝这是在说,天地灵气,尽皆钟于沈慧一人吗?
第一百七十章
皇帝来到了毓秀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的脸色算不上好,近来许多的朝事叫他有些疲惫。
进了沈慧的寝宫,却不见她的踪影。
“你们主子呢?”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寝宫里的一个宫女大着胆子上前福身道:“回皇上,娘娘在寸心馆。”
寸心馆,其实就是毓秀宫的后殿。
沈慧入宫本就不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是沈家为了叫当时被冷落的沈皇后复宠走出的一枚棋子而已。但沈慧本身也是沈家嫡女,自幼庭训,所学所看都是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当家主母。入了宫,名义上皇妃,实则也不过是个高贵些的妾室而已。她怎么可能欢喜?
因此进宫来的一段时间里,沈慧是闷闷不乐的。偏生皇帝看惯了宫中各色女子的奉承柔顺,对沈慧恭顺中带着疏离冷漠的态度大感新鲜,倒是恩宠不断。为了讨她欢心,知道她从小最爱的是兰花,便命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收罗了许多名品兰花充实沈慧的寝宫。
沈慧搬进了毓秀宫,干脆就把这些兰花都移到了后殿里,还亲自给后殿取名“寸心馆”,取自“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之意。
那寸心馆三个字,还是皇帝亲手所提。
听闻沈慧在寸心馆,皇帝面色稍霁,也不用人去传沈慧,自己便往后殿去了。
寸心馆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花房,里头烧着火墙,花房里不见一丁点儿明火,却温暖如春。无数的名品兰花摆放错落有致,大多数都在开着,兰花清雅的香气便在温热的空气中氤氲。
沈慧蜷缩在一片兰花之中,星眸微微闭着,看上去是睡着了。身上也没有穿厚衣裳,只一件绯红色的抹胸宫装,外头盖了一件儿雪白的提花锦缎面白狐狸皮里子的披风。在一片清新淡雅的兰花丛中,愈发显得她的娇媚绝伦。
站在角落里的几个宫女发现了皇帝走进来,都慌忙要行礼,被皇帝止住了。
皇帝看着睡在花丛里的沈慧,这女孩儿年纪不算大,名义上还是他的内侄女,却做了他的妃子。
他忘不了被送进宫里的那个晚上,沈慧慌乱无助的模样。透过她,仿佛又叫他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女子。那天,他给了她两个选择,她也是这般的惊慌失措,没有了往日里的典雅高贵与端庄淡定。只是可惜,这样的模样竟然只是做给自己看的。那个女人最终骗了他,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她已经气息全无的尸体。
他在沈慧身上找那个女人的影子。
想到这里,皇帝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笑意。这个笑容也使得他冷峻的神色消融了一些,带来那么丁点儿的温和。放轻了脚步走到榻边,看到沈慧半边雪白的膀子都露在外头,便将自己身上的墨色大氅解了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
“皇上?”沈慧睡得本就不深,皇帝动作虽然轻,也还是惊醒了她。
她星眸微张,本来清清润润的声音带了那么一点儿的慵懒沙哑。伸出白藕一般的手臂勾住了皇帝的脖子,“您怎么来了?”
“怎么,朕不能来?”皇帝见她娇憨可人,对自己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疏离,心下也生出了几分喜悦。捏了捏沈慧的鼻子,“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质问朕?”
沈慧嫣然一笑,“还不是您将臣妾宠坏了?”
她坐起身来,将两颊边散落下来的秀发别到了耳后,泛着玫瑰般粉润光泽的嘴唇微微嘟了起来。
“从前臣妾在家里,谁不说臣妾端庄守礼呢?若有一丝儿的行差踏错都会招来祖母和母亲的一顿教训呢,哪里敢大白天里的小憩?”
皇帝哈哈大笑,将她温香软玉般的身子揽入怀里。
“既是这样,那朕再多多宠你如何?”
这样说着,皇帝便一手揽住了沈慧的纤细腰肢,不容许她有所退缩,另一只手探进了她薄薄的衣襟。
“啊……”沈慧一声惊呼,整个人都软倒在了皇帝的怀里,她慌乱地按住了那只在自己身体上作祟的手,昂起头虚弱地求道,“求求您,别这样,叫人看着,臣妾还有什么体面呢……”
话未说完,便又是一声轻呼。这一次,声音中带了些痛楚却是皇帝不知用力捏住了哪里。
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嘴唇,美丽的凤眼中也沾染了水汽,看上去叫人怜惜不已。沈慧仿佛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仰面倒下,皇帝趁机翻身压了上去,调笑道:“这就受不得了?”
一边说着,一边上下其手。
沈慧无力地推拒着,含泪央求,“不要……”
愈是这般的乞怜,便愈发激起了皇帝内心深处的暴戾。他喉咙间溢出野兽似的吼声,大手一裹,将沈慧的双腕拢在了一起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就粗暴地扯开了沈慧身上那件本就单薄的宫装,露出半截嫩藕似的身子。
“皇,皇上?”沈慧虽然承欢已久,但看到皇帝眼中血红的戾色,还是忍不住心生惧意。她知道在床笫之间这位天下的至尊总是格外的暴力,这也叫她每每在侍寝的时候打心眼儿里抗拒。可是她也发现了,一旦她有所反抗,便会叫他更加的兴奋,也更加粗暴。同样的,这样的房事过后,他会更加怜惜她,赏赐也格外多……她没有选择和后退的权利。
就在皇帝展开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的同时,沈慧闭上了眼,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任由大颗的泪珠顺着自己光洁的面庞滚落下去,一路滑进了浓密的青丝之中。
兰花细细的叶子无风自动,花朵也低下了头,仿佛不敢看着这样的一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满足地在一声低吼中停了下来。伸出手,将沈慧早就被额发浸得湿透的额发拨到了一边,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慧儿,你真是朕的至宝。”
在酣畅淋漓之中,他感受到了沈慧的抗拒与妥协。
就这样就好,任你是多么高贵,多么端庄,在他的控制下,有多么想要反抗他,却又最终不能不屈服。
沈慧永远不会明白皇帝是在透过她,征服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去征服的女人。
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勉强对着皇帝笑了笑,“后边的浴房里有热水,只是臣妾此时腿软得很。”
宫女们在皇帝压上了沈慧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此刻整座花房里就只有两个人。
皇帝也不说话,站起身胡乱裹了身子,将沈慧打横抱起,带到了后边的浴房里,不免又是一番折腾。
直到天色全然黑了下来,外头皇帝的贴身内监焦急又担忧地轻请了几次膳,皇帝才算放过了沈慧。
沈慧强忍着身上的不适,亲手服侍皇帝穿好了衣裳。幸而这花房里皇帝也不是头一次有了兴致,便预备了几身常服。将皇帝和自己都打理好了,才和皇帝一起走出了浴房,回到了寝宫里。
内监已经指挥着宫人们将晚膳摆了上去。
皇帝正要举箸,外头匆匆地跑进来一个内侍,躬身回道:“皇上,刑部尚书李大人和顺天府尹在宫外请陛见。”
“哦?”
本朝定例,日落宫门落钥,除边疆大事或是朝中极重要的大事外,任何官员无宣不得再进宫来。
这个时候,刑部尚书和顺天府尹竟然来了?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心里升起了一股子诡异的直觉,这两个人带来的,绝不会是什么让他舒心的消息。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凤仪宫。
沈皇后端庄地坐在正殿中,垂眸看着自己手上戴着的纯金镂空护甲。
“哦?你是说,这个时辰,皇上竟然从毓秀宫里离开了?”她眼波流转,八宝琉璃灯明亮的灯光映得她面色极好,也同样将她目光中流露出的幸灾乐祸展示无余。
“这,可是头一遭儿吧?”
她当初同意让沈慧进宫,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想到,以前那个温婉柔顺的侄女,进宫后就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为了争宠与她离心,甚至在得了皇帝的宠爱后竟然对她渐渐不敬。宫里头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笑话她,尤其是麟趾宫那个,甚至当着她的面和沈慧亲亲热热地说话!
她冷眼看着,沈慧如今身上的圣宠,竟比当年的丽贵妃还要更加重些。
沈皇后早就后悔了,早知道沈慧是这样的白眼狼,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让她进宫来。她宁可选个庶女,或是在族中选个旁支!
若不是沈慧表现得还算是老实,虽然没有在皇帝面前替她说话,却也没有上眼药,沈皇后恐怕已经容不得这个娘家的晚辈了!
皇帝如今专宠沈慧,进了毓秀宫后却不留宿,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难道,他对沈慧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了?
应该不是!
“碧桃,你去打听打听,看怎么回事。”沈皇后吩咐道。她身后的一个宫女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母后!”
待宫女出去后,坐在下首的萧坤才不赞同地开口,“您怎么能够叫人去窥伺父皇行迹?”
哪怕是皇后,窥伺帝踪,也是大忌!
之前,程嬷嬷心事重重地找过萧坤,说起皇后近来行事过于急躁,甚至在皇帝身边安插了人。萧坤还以为是程嬷嬷危言耸听了,谁知竟果然如此!
他心中不免有些微词。
母后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嫌上一次凤仪宫被封宫还不够吗?
“怕什么?”看到儿子眼睛里的不赞成,沈皇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扶了扶发髻上的八宝凤钗,往身后靠了靠,立刻就有宫女上前在她的背后安放了一只长引枕。
“坤儿,你也太过小心了。我是皇后,是你父皇的结发妻子,我关心他,有什么不对?”
听沈皇后还在振振有词,萧坤越发堵心。不过他也知道沈皇后这是又犯了牛心左劲,只怕这会儿是劝也不听的。
“不管怎么说,母后日后还是不要再如此了。若是被朝臣知道了,便是父皇不追究,只怕他们也要参上您一本。”
沈皇后长眉一轩,冷笑:“谁敢?”
“如今的沈家可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沈家了。你的外祖父,堂堂的国丈,受封承恩公;你外祖母,超品的国夫人;你的两个舅舅各有官职,表兄弟们也都算是有出息。沈家门人众多,这么多年拉起来的人脉也算是盘根错节。你父皇恼火我,封了我的凤仪宫,叫我静思己过可以。他若是想废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她知道自己本就不算绝色,年纪又已经大了。争宠,是争不过那些年轻的宫妃的。可是她也偏偏就不信,这么多年的夫妻,皇帝对她就没了半分的情分。
萧坤目瞪口呆。
如果没有面对面坐着,他简直要怀疑,凤座上的女人,还是不是他曾经那个沉稳大气的母后。
难道她就没有意识到,她的一身荣耀,凤冠加身,都是皇帝给的?
八荒**,皇帝独尊。他说谁是皇后,谁就是皇后。自古以来,从前朝到本朝,被废的皇后还少吗?那些皇后里,又有谁的母族不是势力滔天,没有为皇帝的至尊之路出过力?
怎么她就看不明白呢?
沉默了一会儿,萧坤低声问道:“母后,您是不是给外祖父和舅舅传过话,叫他们想法子毁了五弟?”
“你怎么知道的?”沈皇后忽然提高了声音叫道,“是谁告诉你的?还是说……”
她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有些阴恻恻的,“还是说,你二皇子的翅膀硬了,也在我的凤仪宫里安插了眼线?说!”
最后的说字,声音近乎尖利。
萧坤苦笑:“母后,儿子一句话,尚且让您如此气愤。将心比心,换做了父皇呢?”
“你!”沈皇后气得脸色紫胀,冷笑,“你好,你可真好!我是你的母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倒好,叫人监视我!”
“儿臣并没有!”萧坤亦是激动了起来,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猛然回过头,痛心地对沈皇后道,“母后一心为了儿臣,儿臣却又是为了谁?是您从小对我说,身为一个皇子,便不能同普通的孩子一般,要走一步想三步,凡事三思而后定!可是如今您的思谋呢?这几年,但凡宫中多了什么宫妃,无论是否受宠,您都会与父皇闹上一番!您可知道,这十几年来宫里在无皇嗣出生,有多少人在说是您做的手脚?如今您竟还要拉着沈家,一起把这个现成的把柄送到人手上去吗?”
沈皇后流下了眼泪,泣道:“别人如何说我不管,萧默那个贱种,凭什么和你一样在你父皇面前得体面?这么多年了,一个萧乾还不够吗?我对黎家那对母子没有法子,可也不代表连萧默都能踩到你的头上去!”
许是这么多年的后宫生活叫她着实压抑了,说完后,掩面大哭起来。
萧坤强忍着心头火气走到她跟前,蹲下去苦劝:“母后,五弟母族低微,可他也是父皇骨血,是天潢贵胄,您……退一万步说,您既然知道他本身没有依仗,又何必怕他得到那星点儿的好处去?他对儿臣一向敬重,每每萧乾争锋,他总是站在儿臣这一边,算是儿臣的臂膀,您何必针对他?叫他知道岂不是冷了心?留着他帮衬儿子不好?”
“呸!”沈皇后啐了一口,“他能帮扶你什么?从小就是窝窝囊囊的废物,还不如你沈家的表哥表弟呢!”
嘴里这样说着,却也终究将儿子的话听进去几分。只是又想了一想,还是觉得不甘心,“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人心终究隔着肚皮呢,你可不能十分地相信那萧默,免得日后被他插上一刀。都是皇子,我不信他没有野心。”
“儿臣都知道。”
母子二人正说着,先前被沈皇后打发出去的那个宫女小跑着回来。看看皇后,见她颔首,便压低了声音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沈皇后和萧坤听了以后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刑部尚书和顺天府尹进宫陛见?
“坤儿你说,会是什么事?”沈皇后心下疑惑,“定不是边城有战事,否则就该是兵部尚书来。莫非是京城里出了什么大事?”
萧坤脑海中急速翻转。能叫刑部尚书和顺天府尹这俩人进宫来的,京城的大事……
“我想起来了,今日外边有传闻。”萧坤眯着眼睛说道,“城外一处别庄被贼人抢了,听说杀伤了不少人命。”
沈皇后愈发疑惑,“这算什么大事?虽说天子脚下,可贼人抢掠,也并不新鲜。只不过京城里倒是从没听说过。”
“母后可知被抢的是谁家?”
“谁家?”
“就是萧离的未婚妻,从前武定侯府的那个凌妙家里。”
说着,萧坤嘴角泛起一丝讥屑的笑意,“那位凌小姐,母后也见过的。”
对于凌妙,沈皇后印象极为深刻。一来是因为凌妙的容色绝伦,与卫紫璎十分相像。二来,便是因为春猎之中,凌妙和岑媛两位少女勇斗群狼,惹得翊郡王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竟然是她家?”
沈皇后若有所思。
第一百七十二章
萧坤没有说错,这一天,京城里已经传遍了,顾家的别庄遭遇了歹人,幸而被巡查禁军回城的定北侯碰到,一举抓住了歹人。
百姓们不知道内情,听说了出了城门不远处,就在白鹤山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吓坏了。天亮后,见到一队甲胄锃亮面容肃厉的军士压着许多黑衣人的尸首送往顺天府,顿时都炸了营似的议论纷纷的。
“听说了吗,那些歹人不但抢钱抢东西,还杀人哪。被抢的那家人,护院一个都没留下!”
“怎么没听说,满大街都议论这事儿呢!哎我跟你说,那被抢的是什么人家你知道吗,就是先前,跟武定侯和离,带着女儿破门出府的顾氏夫人!你说说,她带着女儿住在别庄里,这要是被贼人……哎呀呀后边的话可不好说!”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立刻就有人反驳:“喝了几口酒,就胡说八道了!歹人根本就没能进了人家院子里头!你还不知道吧,人家顾氏夫人的女儿,那是未来的翊王妃,皇上亲自圣旨赐婚的!王妃娘娘在那里,能没有人保护?再说了,后头赶去救人的又是谁?大名鼎鼎的定北侯,就连西北那些蛮夷都被定北侯打的屁滚尿流的,何况几个歹人?叫我说啊,咱这京城里,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怎么突然就有了杀人不眨眼的强人了?叫我说,里头不定是怎么回事呢!”
“照你这么说,难道还有内情?”又一人接口道,“顾氏夫人虽然和离,但好歹也是出身国公府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敢去欺负她?再有个要做王妃的女儿,惹她,不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吗?再说了,我听城外的一个亲戚说,顾氏夫人和那位小姐都是心善的很,庄子里的佃农房子被大雪压塌了,还是她们出面给找了庵里去住,又给了吃的穿的,还给药。去抢掠这样的人家,也不怕遭了报应!”
“唉,高门大户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之前说话的人故作神秘。他越是这般,旁人便越是心痒难耐,各种猜测随之产生了。
有的说是爱慕翊郡王的女子因嫉妒凌妙买通的强人,有的猜是凌颂因不满从前的妻子与自己和离下的手,还有的猜是不是与英国公政见不合的人,拿着英国公没有办法,所以找顾氏母女泄愤的。更有一种大胆子的悄悄说,凌家小姐容貌与从前卫将军的千金那样相似,是不是有人心虚,所以才引来了这场祸事的,话头儿,隐隐就指向了萧乾。
总之,猜测是五花八门的,流言是止不住的。
初时凌颢将一个歹人送到了顺天府的时候,顺天府尹又是惊又是怒。眼瞅着到了年底官员评核的时候,他的辖地里出了这样穷凶极恶的匪徒,今年他的考核等级,能好么?这还不算,天子脚下啊,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强匪的,怎么就叫他赶上了?他兢兢业业地几年,原想着好歹是京官,哪怕无功无过,日后也能升调到外省去做个父母官。这下儿,全都砸了!
待听到街头上传言的各种流言后,他先还顾不上,直到流言指向了七皇子,顺天府尹这才意识到了不好。再想叫人去压下流言,已经晚了,整个儿京城里大街小巷的,沸沸扬扬,却又哪里压得下去?
等到凌颢亲自上了顺天府,悄悄告诉他那个送来的强人的身份,顺天府尹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都傻了。
活着的那个,竟然是从前的将军,还是个钦犯?
暗暗骂着凌颢不是个东西,顺天府尹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能耐处理这件事。可,能找谁呢?
定北侯凌颢又给他出了个主意。
当年的霍如海是在刑部大牢里逃走的,如今抓获归案了,自然要找刑部尚书啊!
顺天府尹一拍大腿,也不顾着天黑寒冷,把五十多岁,头发都花白了的刑部尚书请到了顺天府。
刑部尚书开始倒是没有什么不满,霍如海死遁的时候,他还在礼部做侍郎,这事儿跟他就没什么干系。现下拿到了这个原本早就该伏法的罪臣,李尚书还以为自己捡到了天大的便宜。等到和顺天府尹一开审,俩人就都流了一身的冷汗。
这,霍如海交代出来的几件事,随便拎出来一个,那都是杀头株连的大罪啊!
二人搓着手你看我我看你,吓得脸色都变了,最后还是李尚书拍了桌子,和顺天府尹两个人即刻进宫请求陛见。至于皇帝知道了后会怎么样,俩人也顾不上了。
就在这二位大人进宫的时候,京城一座院子里,顾氏正冷着脸坐在花厅里,她的对面,是许久未见的顾如松夫妻。
这里是顾氏置办下的一处宅子,原本是想着给凌妙做陪嫁,亦或是给凌肃日后的妻子做聘礼用的。宅子不算大,小小巧巧的只有三进,但收拾得也算是精致利落。
因昨夜一场厮杀,别庄里死了那么多的人,顾氏将那些护院的后事托付给了凌颢,又叫锦儿当家的帮衬。
至于别庄,暂时是住不了的。那些仆妇丫鬟都吓得不行,人心惶惶的,凌颢也不放心她们母女两个再留在城外,便提议让顾氏和凌妙都住到定北侯府去。
顾氏当然不会答应便是她没有和离,和凌颢也是叔嫂的名分,也没有个嫂子住到小叔子家里去的!更何况她和离了,严格说来,这个时候她和凌颢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了,住过去叫人怎么说他?又怎么说她?
所以她坚决不肯。
听到了消息先后赶到了别庄的萧离和凌肃都明白她的顾虑,凌肃便将母亲和妹妹安置到了这座宅院,院子虽然不大,但好歹在城里,先就安全些。萧离虽然也有不少产业,但很明智地没有和大舅兄争这个他料想,顾氏也不会同意的。
凌颢无法,只能先顺着侄子。三个男人亲自护送顾氏母女俩回到了城里,萧离又调了不少王府的侍卫过来。他保护未来的妻子,这一点凌肃也说不出什么,倒是叫凌颢暗暗羡慕。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到了黄昏时分,宅子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顾如松。
自从上次顾如松对顾氏放了狠话一刀两断后,顾氏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兄长。
顾如松可不是来抚慰妹妹和外甥女的。
城里的流言沸沸扬扬,英国公和顾如松顾如柏等人都是身上有官职的,自然会听到。英国公顾栩回府后就狠狠地发作了一通英国公夫人,老夫人也是有了年纪的人,当着那么多的晚辈,一时气恼就晕厥了过去。顾如松担心母亲的同时,对妹妹的怨恨越发打了顾家几代人的好名声,都因顾琬染了瑕疵!
因此进门后,顾如松非但没有一句关切询问的话,反而开口就是问罪。他先还是坐着说,说到了激动处,索性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才指着顾氏痛心疾首:“当初我就让你不要和离,你非但不听,反而怨我不顾你的死活。如今呢,啊?和离的事情还没过去,又闹出什么贼人的事儿!京城内外,几时有过这样的恶事?你却不想一想吗,为何贼人别人不抢,偏生就去抢你们?还不是因为你们母女俩胆大到想要独自撑着门户?如果还在凌家,贼人有这个机会吗?”
顾氏从昨夜起就没有好好休息,本就疲惫,听得顾如松的指责,当下就冷了脸,“大哥这话叫人寒心,亏你还是国公府的世子,是朝廷的官员!照你这样说,莫非贼人抢掠,还是被抢的人有错了?杀人的,还要怪罪被杀的了?”
见她急了,世子夫人瞪了丈夫一眼,暗自怪他不会说话。明知道顾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怎不知道说话软乎些呢?
当下擦了擦眼角,对顾氏泣道:“妹妹别怪你哥哥说话不中听,他这是着急。你不知道,如今外边传的多难听!父亲今日回到府里,就与母亲争执了一场,母亲一怒之下晕倒过去,现下还病倒在床上。妹妹,你哥哥是替你着急啊!”
“那我多谢了。”听见英国公夫人病倒在了床上,顾氏攥了攥拳,涩声道,“母亲怎么样了?”
世子夫人忙道:“太医说只是一时的气怒攻心,平日里又忧虑过度所致。眼下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担心你和阿妙。妹妹……”
她顿了一顿,突然就抓住了顾氏的手,哀声道,“算是嫂子求你,为了母亲,你回去吧!一夜夫妻百夜恩,难道你就半分不念着侯爷的好处?你们当年也是恩爱过啊!你这样,一事接着一事,就算你不顾自己的声名体面,就不能为你的侄女们想一想吗?”
说着就站了起来,对着顾氏作势要跪,“妹妹,旁人我不管,只说明兰。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眼珠子似的看到大,如今眼看着到了说亲的年纪,原本有几家门当户对的是有结亲意思的,可是自从你和离后,就都没了信儿……妹妹你也是看着明兰长大的,你忍心因你,耽搁了你侄女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在世子夫人柳氏的泣不成声中,顾氏一张脸苍白的可怕。
凌肃怒极,霍然起身,对着顾如松怒道:“舅舅来,难道就是为了问罪的?”
“你在质问谁?”顾如松也是勃然大怒,“你就这样和长辈说话?你的教养呢?”
“长不慈,自然就怪不到幼不尊。”
凌妙自里面走出来,绝丽的面庞上笼着一层寒霜。见顾如松猛然回过头,鹰隼似的眼睛盯在了自己的身上,便扬了扬眉毛,冷笑道:“难道不是吗?舅舅和舅母进门来,可曾问过娘和我是否受到了惊吓,有没有受伤?没有。因为在你们心里,没有什么比你们的脸面更重要。或者,在你们看来,昨天夜里我们母女两个若是能死在贼人手里更好了吧?毕竟,那样的话,还能为你们落下一个贞洁烈女的名声。有了贞烈的姑母,顾明兰的婚事就会顺畅的多了吧?”
她这话说的太过尖利,顾如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他一个男人,从来不屑于娘儿们似的斗嘴,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外甥女顶撞。
就连柳氏,也是被凌妙震惊得目瞪口呆,眼泪都忘了擦。
她立刻转过头,愤怒地责备顾氏:“妹妹看到了没有?阿妙以前虽然莽撞,可也是个知礼守礼的好孩子。现下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说和离是为了你们母女好吗?”
太过气恼,使得她的声音都有了几分尖锐。再看到凌妙笑意盈盈地走到了顾氏身边,从桌子上端起茶来递到顾氏面前去,摆足了一副孝顺女儿的姿态,柳氏心下火气更盛。然而这些还不如闲庭信步的萧离出现在她面前时候,让她堵心。
萧离和凌妙从同一个地方出来,很明显,方才两个人定然是在一处的!
柳氏为女儿的亲事操碎了心。她方才对顾氏说的话半真半假,顾明兰的亲事却是愁人。但是身为国公府的长房嫡女,实则并不难。只是柳氏和英国公夫人为她相看了几家合适的少年子弟,都被顾明兰自己否定了。
作为母亲,柳氏明白这是女儿心中有了人。至于这个人是谁,看顾明兰往日的行事,柳氏也能猜出个**不离十。
视线扫过了同样面容清冷的萧离,柳氏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的儿子顾君辞与萧离有些个交情,从小明兰就见过萧离。等到去岁萧离回京,明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并不热衷的聚会,每每都会参加,且会刻意装扮。偶尔君辞与好友饮酒归来,明兰都会巴巴儿地去打听。
要说呢,从前柳氏也看好这门亲事。萧离,那是多好的女婿人选啊!
出身王府,却靠着自己的军功早早封了郡王。虽然说亲爹和后娘都不靠谱,但是他早早分出了府去,又有什么干系呢?女儿若是嫁给了萧离,那小小年纪就是王妃,不比别处强?
且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宗室对勋贵,多合适不是?
没想到的是,公公生日那一天,叫萧离见到了凌妙这丫头!
想到自从春天里传出了萧离一怒为红颜的事情后,女儿消瘦憔悴的模样,柳氏大为心疼,也愈发怨恨凌妙抢了女儿好亲事的凌妙。
许是凌妙叫她着实厌恶,柳氏责问了顾氏后,干脆冷冷一哼,将头扭向了一侧。
顾氏勉强压住了心头的狂跳,轻声道:“当日大哥既然说出与我再无干系的话来,如今又何必再来?只叫母亲从未有过我这个女儿便罢了。”
她的声音发涩,不难看出心中定是极为难过的。凌妙恼怒,正要说话,却被顾氏压住了手,轻轻摇了摇头。
“妹妹这话好笑。俗语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说气话我不怪你,可你也该拍着自己的良心说一说,母亲对你如何?我们夫妻对你如何?现下你说这些,不是戳我们的心?好,你既说毫无干系,我只问你一句,你出阁后这十几年,吃喝用度哪里来的?凌家一个爆发的新荣之家,可撑得起你和一双儿女的生活?你和离后又住到了哪里?可是不是顾家与你的嫁妆?说毫无干系了,怎撇得清?”
这样的话,实在不该是从柳氏口中说出来。
她亦是大家出身,如今又是国公府世子夫人,一向以贤惠容和示人。现在竟然能够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可见是气得口不择言了。
然而凌妙也就更不明白。没错,她娘是和离了,是有些流言了,那又怎么样?难道在顾如松这些人眼里,亲女儿亲妹妹的一生,竟比不上所谓的名声体面?
她刚刚在后边看的明白,当听到顾如松夫妻两个来的时候,顾氏脸上神色是惊喜的。哪怕是上一次顾如松说了那样伤她的话,她心里也是拿着他当自己至亲的人。顾如松呢?进门后张嘴便是指责,柳氏那样挤兑她娘,顾如松没有半点儿的不满!
越想越是恼火,凌妙也不顾的什么了,在顾如松要说话的时候抢先开口:“原来,顾夫人是来算账的?”
她目光灼灼,盯着顾如松,“听闻顾世子在礼部当值?那我倒要请教一下,我朝律法之中,可有规定出嫁女和离后要归还娘家嫁妆?若是果然有,我和娘即刻就清点旧物,赶在天明就送到贵府去!”
还是卫紫璎的时候,她就是伶牙俐齿。惹急了的时候,任何人的面子都不会给。
现下她不理会柳氏,直接对上了顾如松。顾如松被她说的脸上紫胀,不由得恼火地瞪了一眼柳氏,情知是她提起了嫁妆所致。然而在顾氏等人面前,他又不能指责妻子。无论如何,外人跟前妻子的体面还是要维护的。
“自然没有。你也不必抓住你舅母话中漏洞来挑拨,她心直口快,也不过是为了你外祖母。你母亲的话,叫你外祖母听见伤不伤心?生养她一场,莫不是如今就落下了这些埋怨?”
凌妙冷笑,不愧是在朝中游刃有余的顾侍郎,立刻就能转移到亲情上去。
“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了顾夫人?”她坚决不肯再叫这二人舅父舅母,“不过顾夫人既然口口声声说嫁妆,我倒是很想问问,我娘当年出阁,一百六十八抬的嫁妆,仅次于亲王妃的规格。这样的张扬,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柳氏顿时愣住了,顾如松的神色也不自然起来。
“阿妙,不要说了。”顾氏低声道,先前有几分动容的脸上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淡淡地说道,“我的丰厚嫁妆,是用我前半生换来的。至于为了什么,大哥大嫂,你们比谁都清楚。当年父亲要挟母亲的时候,你们就在场。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的是,我也在。这些银钱田地庄铺,是我为了大哥换前程来的,我拿的心安理得。大嫂若是不忿,大可叫大哥现下就写折子辞了这世子的名号,换给顾如柏去做。”
说完也不看顾如松夫妻二人骤变的脸色,转身便向里边走去。
“阿琬!”
顾如松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只是才动了一下,就有一道寒光挡在了面前。定睛一看,进门后未发一言的萧离手执长剑,闪动着嗜血寒芒的长剑正抵在自己的胸前。
“滚。”
萧离声音平平,但周身冷厉肃杀的气息。谁也不敢怀疑下一刻,他会不会将长剑直接送入顾如松的胸口。
“郡王?”顾如松只觉得不可思议,满面震惊。他儿子与这位翊郡王难道不是关系不错?上一次父亲寿辰,这位冷面冷心的年轻郡王还曾上门道贺不是吗?
柳氏骇然,几乎就要晕厥过去。便是凌肃,也在萧离长剑出鞘的刹那微微蹙了蹙眉头,唯有凌妙面色不变,转头却对着萧离笑吟吟地挑了挑拇指!
第一百七十四章
顾如松夫妻两个实在是难以置信。一直听说萧离此人面冷心冷,他们只道是有些个冷肃的青年罢了,却没想到,竟能这般翻脸不认人的。
但再不甘心,也无法忽视萧离手中那柄泛着冷冽杀意的长剑。顾如松恨恨地看了一眼留在花厅里的凌肃兄妹,甩袖离开。柳氏沾了沾眼角,疾步跟上。
凌肃咳嗽了一声,命人去关门,“以后,无关的人不要叫进来。”
然后看了一眼凌妙,“我先去看看母亲。”
“王爷心中还有不忿?”凌妙笑意盈盈看着萧离,见他脸色依旧冷峻,便知道这位大爷心头的别扭还没有过去。他今日赶到后,也不顾的有人,一把就抱住了她。若不是有凌颢在,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直接要了霍如海的命。然而饶是凌颢死命拦着了,也没拦住萧离将霍如海提走,一刻钟后送了回来。没人知道这一刻钟里霍如海是被怎样对待,只看见了咬着牙半宿没有吭一声的霍如海回来后面色如常,但整个儿人都如同死过了一次似的。
拉着萧离坐下,海棠送了茶上来后,很是识趣地和木槿退到了外边。
萧离将凌妙的手握在掌心里,低声道:“对不起。”
凌妙叹气,就知道!
果然听见萧离又继续说道,“让你自己面对那样的危险。若是你……”
他无法想象,如果凌妙出了事情,他会怎样。不用清云和凌颢告知,他便能知道昨天有多危险。萧离痛恨自己的大意,也感激凌颢的及时,更多的是无边的愤怒。
他曾在卫子枫面前发誓,会好生护住凌妙,不叫她受半分的伤害。可是在她面对危险的时候,他都做了什么?
还不如凌颢!
“我怎么样?”凌妙偏头看他,“清云一定对你说了,昨夜的黑衣人只要我一个活口。就算没有这样,我也有办法保护自己。阿离……”
她翻过腕子握住了萧离的手,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
另一只手扳过萧离的脸,让他深邃的眉眼与自己对视,正色道,“你该知道,我并不是那种温室中的娇花。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任人杀戮不加反抗的。”
话没说完,已经被萧离抱在了怀里。
“是萧乾。”
她头一次没有挣扎,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轻轻说道。
萧离的手落在她的头上,缓缓抚摸那头青丝,默然不语。
“我是个心眼小的女人,所以萧乾你一定要留下他的命。”
萧离抚摸着她头发的手一顿,半晌才嗯了一声。
勤政殿里。
随着一声瓷器的碎裂声,刑部尚书李芝恒和顺天府尹齐齐跪倒在地,嘴里喊着:“皇上息怒!”
“朕息个屁的怒!”
皇帝盛怒之下说出了一句粗俗无比的话。
他大步走到了龙案前,手里的供状甩到了李芝恒的脸上,指着他喝问,“你刑部的眼皮底下出了这种事情,你叫朕息怒?”
“臣罪该万死!”李芝恒匍匐在地上,心下叫苦不迭分明是前任留下的烂摊子,这一块儿脓包叫自己挑开了,皇帝的火也烧到了自己的身上。早知道,还不如早早儿地告老还乡!
然而皇帝是没有任何错误的,他的火气,李芝恒也只能受着。
“皇上,这只是一家之言,是不是……”等皇帝火气发的差不多了,李芝恒才战战兢兢地开口,“是不是交由大理寺……或是宗人府呢?”
换言之,刑部玩不转这个案子啊!
霍如海进了刑部后,还没等上刑审讯就都一一交代了出来。不但把经何人指使劫掠顾家别庄交代了,就连几年前他军饷贪墨主使之人,刑部大牢纵火死遁由何人经手也都说了,包括这几年来他都藏在了何处,还有些什么人在,这些人做过些什么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半点的隐瞒。
李芝恒算是个聪明人,这些年的仕途之路也平顺。眼瞅着都要致仕了,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个大案,叫他简直要上了吊去!尤其,这里头霍如海事事离不开一个人,七皇子萧乾。
涉及到了皇家的人,这就不是能善了的!
皇帝若是信了这份供状还好,若是不信,亦或是说相信了供状,却依旧要保住七皇子,那只怕他和顺天府尹都落不下善终!
见自己话一出口,皇帝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李芝恒硬着头皮再说:“以臣之见,此人认罪太过轻易,并不可信,还是该再严审。”
皇帝转回了龙案后坐下,阴沉着脸并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才冷笑一声,“朕的好儿子啊!是凌颢抓住的人?”
“是。定北侯亲自将人送到了顺天府。”
“来人。”
就有勤政殿的内侍总管立刻上前,“奴婢在。”
“传宗人府令和大理寺卿即刻进宫。命定北侯和……就凌颢一个吧,命他带人去七皇子府,无朕的旨意,皇子府中任何人不许出入!”
这是,要圈进七皇子?
李芝恒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与同样吓得手脚冰凉的顺天府尹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中叫苦不已。
这一夜,注定了不能安宁。
凌颢带领禁军连夜包围了七皇子府,人声火光,照亮了大半条街。
萧乾的府邸周围自然也都是宗室或勋贵,半夜喧嚣,怎么会不惊动别人?
虽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开大门,却也有遣人暗暗开了角门,偷偷往外张望的。见到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军士,手里执着长毛,将七皇子府紧紧包围了起来,都又吓得回去了。
萧乾从丽贵妃那里得了主意,本来已经感到轻松,没想到尚未就寝,就见府中长史连跑带爬地进来报说禁军围了府,不禁魂飞魄散。
上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的,还是他那个倒霉的大皇兄。
“完了!”萧乾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知道,这定是事发了,霍如海那个蠢货不但还活着,还供出了他!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萧乾外边裹了一袭雪白的狐裘大氅,摆足了皇子的架势,带人来到了大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他威严地扫视禁军,“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凌颢从军士身后转出,对着萧乾一拱手。
“殿下,我等奉了皇命行事,还望殿下莫怪。殿下若有疑惑,只等见了陛下再行分辩。”
“你!”萧乾惊怒,指着凌颢,“吾乃皇子,堂堂天潢贵胄,你这莽夫竟敢无礼!”
凌颢亦是冷笑。若不是皇子,他又岂能容萧乾还在自己的面前叫嚣?
懒得和萧乾争论,凌颢一摆手,“皇上有命,七皇子府上下人等,任何人不能迈出大门一步。来人,送殿下进府。”
萧乾气得浑身颤抖。大皇子就算被圈在府里,也没有见那个军士对他无礼的。凌颢,着实可恶!
“我看谁敢!”萧乾叫道。
“殿下。”长史在他身后低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定北侯再大胆,也绝不敢假传圣旨。咱们还是先进去再做打算。”
萧乾心下一凛,情知长史说的不错,恨恨地看了一眼凌颢,转身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心念急转。明明他出宫的时候,宫里还是一片平静,父皇还去了毓秀宫。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而母妃那边也没有丝毫的警示传出来?
眼下又该怎么办?
照母妃说的,死不认账,真的有用吗?
萧乾只觉得身上发凉。看眼前的架势,父皇只怕是真的怒了,也信了。他一味地抵赖,能不能混过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皇帝并没有给萧乾一个自辩的机会,直接命凌颢带人圈了七皇子府。
萧乾不懂,凌颢却看得明白。皇帝这样做,其实是想要保住萧乾这个儿子。他暗中冷笑,萧乾有胆子去动顾氏,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次日一早,朝堂上一片哗然。
数年前西北军中军饷被贪墨一案,曾经在朝中引起过轩然大波。当时的西北军统帅卫天虽然并没有同流合污,但却有着不能推卸的失察之责。当时,便有御史台的二十一名御史联名弹劾卫天。后来,霍如海在刑部大牢里**而死,隐隐就有传言,说卫天才是贪墨军饷的幕后之人。而因霍如海的死,卫天有口难辩。这份罪名,一直到大将军府被查抄,卫天身死后也没有能够洗刷。甚至,这也成了他与敌国勾结的一个“铁证”。
眼下,原本已经该死去的霍如海再次归案,叫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霍如海如果没有死,那么之前所谓的畏罪自尽,亦或是被人灭口,就都不能成立。这是否代表着,当初的卫天,是替人背了黑锅?
那么又是谁,有能力叫霍如海这个边城副将心甘情愿地卖命?
又是谁,有能力从刑部大牢里李代桃僵,放走了霍如海?
霍如海这几年从未露过面,他又藏到了哪里?是谁在庇护他?
而这一次夜袭顾氏别庄,真的只是为了抢掠钱财吗?还是另有目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每个人脑海中萦绕不去。有耿直的御史已经越众而出,在皇帝阴沉的脸色中请求严查了。
顺天府尹没有上早朝的资格,但李芝恒却是在文官列中。
他偷偷瞄了一眼皇帝黑漆漆的脸色,为那位同僚鞠了一把同情泪。
皇帝最终没有能够压下这件事。
因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也已经传开了这件事。原本顾氏别庄被袭,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但眼下看来,明显不是那么简单嘛!
流言喧嚣,顺天府派人四处弹压,却又哪里弹压的住?派出去的人回来都说,这股子流言追查不到,仿佛就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的一般。
宫里的丽贵妃得到了消息后急的团团转。她的眼线昨天半夜里就已经传了话给她,说是皇帝命人围了皇子府。丽贵妃细细思量过后,反而不着急没有命三司和宗人府接手,就说明皇帝对萧乾还是有着父子情分的。不管日后萧乾自辩皇帝是否相信自辩,起码不会因此而疏离了萧乾。
只可惜她放心的太早。
尚未等到皇帝那里有什么处置,外边流言就已经压制不住。更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开始散布这幕后的主使就是萧乾了。
丽贵妃人在宫中,消息灵通,但若说她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法子去帮助儿子,那她唯一能够指望的,也就只有永春侯了。
与丽贵妃的惶恐不安相反,沈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后,简直可以说是身心舒畅了。
她在凤仪宫里,对前来请安的妃嫔们摆出了一副少有的好脸色。
“丽姐姐今日怎么没有来?”
一位年轻的宫妃妙目四转,掩唇笑问。
另一个她身边的便柔声道:“贵妃姐姐一向如此,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哎呀我如何不知呢?”先前说话的宫妃便道,“只是以为今日姐姐会恭顺些呢。”
沈皇后坐在凤椅之上,垂眸饮茶,只当做没有听见这些人对丽贵妃的讥笑嘲讽,耳边硕大的赤金凤尾坠子晃荡在颊边,华贵又端庄。
倒是沈慧款款起身,看着这些宫妃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便扬长而去了。
“娘娘,她这是……”
众宫妃对于沈慧的专宠早就看不过去了。她们大多年轻,比丽贵妃入宫要晚。这比不过入宫时间早的丽贵妃便罢了,连才进宫不到半年的沈慧都不如,怎么能叫她们不嫉妒得双眼发红呢?
“算了。慧儿年轻,又有皇上冲着,本宫也不好说她什么。”沈皇后抬起眼帘,“都是姐妹,体谅些吧!”
说着命人散了。
一时又有承恩公夫人、世子夫人以及沈蕊进宫来请安,都在宫外候着。沈皇后连忙命人请了进来,亲自往外接。
承恩公夫人是她亲母,见到沈皇后,连忙要行礼,被沈皇后一把扶住了,嗔道:“母亲何须多礼?”
四人一同走进了凤仪宫,就在沈皇后的寝宫里坐了下去。
承恩公夫人细细问沈皇后在宫中如何,沈皇后含笑道:“自然都是好的。”
命人上了茶,便叫宫人全都下去候着。
看到沈蕊脱去了外边裹着的斗篷,露出里边一身蜜合色对襟裙裳,领口袖口都滚着雪白的风毛,愈发显得人物娇美不可方物。只许是亲事上不大顺利,沈蕊的脸色不大好,精致的脸蛋有些苍白。
“母亲,妹妹的事情可落定了?”沈皇后先不及说别的,开口便先问沈蕊的亲事。
承恩公夫人也为此事急的不行。先前,沈蕊自己看中了定北侯凌颢。承恩公两口子仔细商量过,虽然说凌颢年纪大了一些,出身也低贱,乃是个庶出。可是,架不住人家自己有能为,凭着军功挣下的爵位,可比那些吃着祖宗基业的强出一座山去!且凌家那点儿事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凌颢几乎是等于和武定侯府撕破脸了,他孤身一人毫无助力,若是能有机会与承恩公府联姻,只怕凌颢是求之不得的。
再有一说,凌颢手里虽然没有了兵权,但他回京后掌管禁军三营,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子禁军了。他若是娶了沈蕊,那就是二皇子殿下的姨丈,等于是给二皇子拉拢了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左思右想是千般好的一门亲事,沈皇后亲自出马说亲,却不曾想过,人家凌颢不乐意!
最初的气愤过后,承恩公想过,是否是凌颢自卑,不敢攀附他们沈家。
于是对于女儿上赶着去讨好追逐定北侯这件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哪儿知道,凌颢是真心不乐意,而不是什么门第之见。
这就叫承恩公很是恼火了。论家世,论容貌才情,论性格,他女儿难道还配不上一个武夫?
因此上下定了决心,必须要为沈蕊择一门叫凌颢后悔不迭的好亲事!
放眼京城里,挑来挑去的,不是这个不够上进,便是那个家世不显,再不然就是人物才情不配沈蕊。好容易遇到个夫妻俩认为合适的,沈蕊却又看不中!
后来承恩公也烦了,被沈蕊顶撞了几次后,又见她还不知羞耻地纠缠凌颢,发狠把她送到了庄子里几个月,这才接回来不久。
从庄子里回来的沈蕊显得沉静了许多,微微低垂着头。哪怕是听见了母亲姐姐谈论自己的亲事,也没有动一动。
“我今日进宫,一是你父亲有话要带给你。再一个,便是为了你这个讨债的妹子了。”
承恩公夫人看了看寝宫里头,便对世子夫人道:“你且先去看看慧儿吧,我和你妹子回头就过去。”
世子夫人闻言起身告退,往毓秀宫去寻自己的女儿说话了。
她出去后,承恩公夫人才说道:“你这妹妹牛心左性的,总算是好了些。可她年纪……都十六了,你说说,京城里岁数合适的男人,还有几个?我挑来挑去的,也没个合适的人选。前儿,才想起了一个。”
“哦?是哪家的孩子?”沈皇后连忙问道。
“平南侯府。”承恩公夫人道,“燕家的老大,名字叫做燕北辰,如今也封了世子的。我见过一次,生得着实是英武。我想着,你妹妹……”
知道女儿喜欢身材高大,人物英伟的男子,承恩公夫人顾着女儿脸面,没有直接说出来。
“燕家……”沈皇后沉吟,“倒是也合适。不过,平南侯回京有段时日了,皇上那儿却还没有任何的表示,不知以后会做什么安排。”
承恩公夫人便笑了,“那有什么?爵位在,能为在,就不怕往后没有前程不是我说句自大的话,做了咱们沈家的女婿,往后要什么样的官位没有呢?”
萧坤最大的一个对手,半夜里就被皇帝派人圈了起来。放眼看去,谁还能与二皇子争锋?
沈皇后自然听懂她的意思,唇边溢出一抹笑意,“母亲说的是。若是妹妹愿意,本宫命人请了平南侯夫人进宫,与她亲自说。”
“有劳娘娘了。”得了沈皇后这句话,承恩公夫人便放了心,拍了拍沈慧的手含笑道,“蕊儿,你大姐姐为了你的婚事可也是操碎了心的。日后,可要好好的报答她!”
沈蕊始终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头愈发低了些。承恩公夫人只当她是害羞了,也不加理会。
“对了,你父亲叫我告诉你,七皇子的事情,你只安心看着就好,万不可急躁出手,以免弄巧成拙了。”
沈皇后心情十分的好,应了一声后嗔道:“难道父亲心里,我就是那么没有谋算?”
“哪里呢。”承恩公夫人忽又想到一事,凑到沈皇后跟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上回我问你打发了回府的人,怎么恍惚听着她说,慧儿与你不大相合?”
提起沈慧,沈皇后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
“哼,岂止是不大相合。”
“快说,这是怎么回事?”承恩公夫人连声追问。
“咱们都看错了那丫头,只道她平日里恭顺谦和,是个软和的脾性。”沈皇后没好气地说道,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当初若是知道她是头白眼狼,说什么也不能叫她进宫来!”
接着,便一件一件地数说沈慧进宫后对自己的不敬,以及在皇帝面前非但没有帮扶过她这个姑姑,反而处处与她争宠。
“她若只是争宠便也罢了,母亲可知道,这丫头为了一己私利,竟然与丽贵妃那个贱人亲近!”
承恩公夫人皱起了两道已经疏淡下来的眉毛,“竟是这样?”
沉吟片刻,“回头我去毓秀宫瞧瞧,倒要看她怎么说!”
与女儿比起来,孙女毕竟是隔了一层的。承恩公夫人也是很有几分心硬手狠,瘦削的脸上带了几分戾色,“若她果然如你所说,那就不能留着她做个祸害!”
一旁的沈蕊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此时的毓秀宫里,沈慧正抱着世子夫人哭得不可抑制。
“娘娘,且不要这样吧!”沈慧的心腹,也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丫鬟,名唤白芷的苦苦劝道,“这是宫里,叫人知道了,又是一场是非。”
一句话提醒了世子夫人,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也劝女儿:“有什么委屈都与母亲说,只不要再哭了。好孩子,你哭的娘心都要碎了……”
沈慧声音低了下去,泪珠却依旧是簌簌而下。
“母亲,我这里一切都好。只是想念您的紧。”
世子夫人环顾了一下毓秀宫里,处处奢华精致。承恩公府已经是难得的富贵繁华之所,这毓秀宫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能看得出,皇帝对女儿是极为宠爱的。
“皇上对你可好?”
听到皇上二字,沈慧面色一变,咬住了嘴唇。
她容色本就是极为出色的,此时面上带了些许虚弱,扭过了头去。世子夫人只能看到女儿白净的侧颜上,满都是委屈之色。
“这是怎么了?”世子夫人大为诧异。帝王对沈慧的宠爱,她没进宫的时候也听人提起过。因为这个,丈夫那几个妾室都对她愈发恭敬,不敢再生什么事故。
沈慧心下酸楚,皇帝宠爱她不假,但是这种宠爱,叫她遭了多少的罪和屈辱呢?
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水咽了回去,“皇上对我很好,母亲只看我这宫里便知道了。”
世子夫人也不疑有他,又试探着问:“那皇后呢?”
沈慧咬牙,冷笑:“她?怕是这会儿正盼着我死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世子夫人吓了一跳,慌忙问道:“这是怎么话说的?”
沈慧泪水滚滚落下,却不做声,倒是白芷噗通一声跪到了世子夫人跟前,哽咽着说道:“夫人,娘娘不想让您和老爷为她担忧,所以一直不叫奴婢们说。有什么委屈,她都是自己个儿忍着。可奴婢看着实在是心疼极了……还求夫人与老爷给咱们娘娘做主!”
世子夫人急的不行,“你倒是快说啊!”
白芷就抽抽噎噎地将沈慧进宫后,沈皇后的种种行为说了。
“先时还好,后来随着皇上对娘娘的看重,皇后娘娘便越发的……”白芷掩唇泣道,“当着人给娘娘没脸,冷嘲热讽的,叫宫里的人都看着娘娘的笑话。这些还不算,奴婢后来,还在娘娘的膳食里,发现了致人不孕的药物!”
世子夫人闻言面色大变,身子往后一倒,就瘫软在了椅子上。
“母亲……”沈慧忙抓住了她的手。
世子夫人反手握住女儿的手腕子,急急问道,“白芷说的可是真的?”
她当初送女儿进宫,就是百般的不情愿的。皇帝再尊贵,那也是有些年纪的,又有皇后,又有宠妃的,女儿进宫能算是什么好的归宿?可是她反抗不过铁了心的公婆,哪怕丈夫出面,也是无力改变女儿的命运。
沈慧被送进了宫里后,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可谓是宠冠后宫。那会儿世子夫人还想着,这样也好,总算比女儿终老却恩宠寡淡好得多。女儿本就是为了巩固皇后的地位进宫的,如果没有帝宠,只怕都会被沈家放弃。可是,皇后她为何要这样做?
见沈慧垂泪点头,她心如刀割。
“可这是为什么啊,她疯了不成!”
她嫁进了沈家的时候,沈皇后尚未出阁,姑嫂二人相处也还算融洽。世子夫人的印象中,沈皇后虽容貌性情并不出挑,然而还是很有几分心计的。可眼下对沈慧的态度,为何会这样的矛盾?难道当初,不是她点头要让沈慧进攻的?
竟然给女儿下绝子的药物,这是要断了女儿的希望啊!
“我去问问她!”
世子夫人愤而起身就要往外走,被沈慧一把拉住了。
“母亲,且听我说完……”沈慧示意白芷等人出去,她自己与世子夫人低声说道,“母亲,那些膳食我并没有吃。白芷懂些药理,她发现后,我并没有声张。只是这事儿终究叫人心寒,送来膳食的是皇后从沈家带进宫的,绝无被人收买的可能。母亲,我因何进宫?莫非搭上了我自己的一辈子,就得到这样的结果么?”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脸上一片冷意。
“眼下她尚且对我如此无情,若真有那么一天,叫萧坤坐上了那个位置,只怕她更不能容我。”
“那你的意思是……”世子夫人手心里渗出冷汗,面色发白。她隐隐约约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但可能吗?
沈慧摇头,“母亲不要多想。沈家如今势大,已经被皇上忌惮了。不然,他也不会那样的扶持黎家。如今宠我,给我宫里头一份儿的体面,焉知不是刻意叫沈家内乱呢?”
世子夫人愈发糊涂,“那,你想怎么做?”
沈慧弯了弯嘴角,“往后,母亲就知道了。只是眼下,母亲回去后,还是要与父亲分说明白的。祖父祖母舌灿莲花,一番孝道友爱家族的前程下来,父亲就无可无不可了。母亲,我陷在了宫里,这辈子也只能是这样了,可哥哥弟弟不行。”
她提起了兄弟,世子夫人心下便果断了起来。
“你说得对,回去我就与你父亲说。总不能咱们大房为了沈家跑前跑后,最后却是落不下好结果。”
沈慧点点头,又不忘了嘱咐世子夫人:“不要与祖父祖母说,半句口风也不要露。”
“我都知道。”世子夫人点头。女儿和孙女之间,不用说,公婆肯定会站在皇后那一边。她却不会犯傻,既然皇后不仁,那就别怪她们不义了。
不多时承恩公夫人带了沈蕊来到了毓秀宫,她年纪大些,城府也更深。虽然沈慧和世子夫人都起身相迎,态度上看不出什么。但沈慧眼皮儿红肿,显然是哭过。再看看自己的儿媳妇,低眉顺眼的,但偶尔抬起又迅速垂下的眼皮儿却显示出必然是有什么缘故。
人老成奸。
承恩公夫人略一沉吟,便知道必然是沈皇后与沈慧之间的争锋叫儿媳妇知道了。
说实话,她了解自己的女儿,也了解孙女。
沈皇后从小看着不言不语,实际最是掐尖要强的。不然,二十年前也不会胆大包天地帮着还是宁王的萧靖篡位。她对萧靖是真心的爱慕,从前宫里妃嫔少,还不觉得怎么样。如今年华逝去,沈皇后便越来越感到了危机。让沈慧进宫分宠,她本来就不愿意。见到沈慧受宠,针对这个侄女那是再寻常不过了。
倒是沈慧从小温婉恭良,不是被沈皇后挤兑的急了,应当不会如沈皇后说的那般恃宠而骄。
“好孩子,委屈你了!”承恩公夫人眼中透出心疼,握住了沈慧的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皇后娘娘……我是说你姑母,从小性子就要强,凡事都要咬尖儿。不过她心直口快,统没有一点儿的坏心眼。听说她给你没脸了,叫我气得不行,方才狠狠说了她一通。慧儿你是个明白孩子,别与她一般见识。”
“祖母的话,慧儿记住了。”沈慧细声细气,脸上都是感动,“是慧儿不好,一时的意气之争,还要让祖母操心。”
“我的孩儿,祖母一把年纪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咱们沈家吗?”承恩公夫人眼中泛起了泪花儿,仿佛是为了孙女的懂事和隐忍感动不已,轻轻拍着沈慧的手,温言道,“你姑母就那么个性子,她再与你不善,你只告诉家里,我亲自来说她!好孩子,你得知道,咱们做女人的,这一辈子倚靠的是什么。你和你姑母都是沈家女,如今都有服侍天子,唯有守望相助才是正经!沈家好了,您们的父母兄弟,才能更好!”
沈慧垂眸点头,一旁的世子夫人紧紧握住了拳,指甲都刺进了掌心里。老太太这是,当着她的面,威胁着女儿呢啊!
她勉强压下心头的火气与不平,柔声道:“母亲不用担心,慧儿也是懂事的,必不会叫咱们失望。”
“你这话说的很是。”承恩公夫人含笑点了点头。
几个女眷又说了一会儿,皇帝退了朝,便来到了毓秀宫里。
因有萧乾的事情,皇帝脸色着实是算不上好。承恩公夫人不敢多留,连忙带着儿媳和女儿出宫了。
这边沈慧见皇帝阴郁,便叫白芷送了茶具到寝宫里,亲自为皇帝烹茶。
少时端给皇帝,沈慧笑意盈盈,“皇上,这是臣妾特意制下的兰花茶,您且尝一尝。”
皇帝接过来看了看,羊脂玉雕成的茶盏中,浅浅的黄色茶汤清亮至极,里边只一朵兰花浮在水中,花型饱满,清香扑鼻,令人未饮先醉。
“这是兰花茶?”
“臣妾特特挑了最好的兰花,晒干后用蜜渍了的。虽然不及那些贡茶,好歹也新鲜,而且这兰花生津润燥,疏肝解郁,正适合现下来喝。”
她笑语盈盈的,人比兰花还要娇美些,说的话又极为体贴,叫皇帝心头郁气稍稍散了些,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沈慧一双妙目盯着他的喉咙处,唇边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一天乃是十五,按照祖制,皇帝本来该去凤仪宫。但他近来对沈皇后的行事越发不满,甚少涉足凤仪宫。
不过之前哪怕是不去沈皇后那里,该给她的体面还是给了的,只在勤政殿休息。但今天,他连这份儿面子情分都不打算给沈皇后了,直接宿在了毓秀宫里。
午夜时分,皇帝已经沉沉睡去。沈慧轻轻起身,随手裹上了一件狐裘大氅,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寝宫,往后殿去了。
后殿兰花丛前,静静站立着一道黑色的英挺身影。
“殿下。”
沈慧走到他身后,轻声唤道。
那身影转过来,明昧不定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剑眉修长,黑眸冷冽,浑身上下仿佛没有半分暖气儿。
赫然就是萧离。
“他已经睡下了?”萧离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般,冷冷冰冰。
沈慧微微点头,缓步走到了萧离的跟前。
“我已经按照殿下所说,将东西给他喝下。这段日子,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凤仪宫,麟趾宫都曾甩袖而出,相信殿下在朝堂上也看到了他偶有失态的时候。”
萧离勾了勾嘴角。
“做的不错。”萧离淡淡道。
他与皇帝之间,本不想以这种手段结束。但皇帝将心计用到了凌妙身上,便不是他能够容忍的了。他对凌妙承诺了三年之约,三年之内,他势必要扫除横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将凌妙从宫门抬进宫里。
“那么下面,殿下要我如何做?”沈慧抬起眼,看着眼前人俊美如天神一般的面容,心中微微一动,却又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飞快地垂下了眼帘。
“按时给他吃药。其余的,不必理会。”
“是,我明白了。”她昂起头,轻轻咬了咬嘴唇,声音里有些发颤,“殿下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只望殿下大事成功后,不要忘了对我的承诺,放我父母兄弟一条生路。”
萧离负手,“放心。”
“那么,我先回去了。”沈慧再次低下头,转身离去。在她走过的路上,有两滴极不明显的水渍。
萧离垂眸看着地上摇曳的光影默然半晌。他果然没有看错,沈慧外表温婉柔顺,内里却极为刚硬,被人当做争宠的棋子送到宫里,必然不甘心。再加上沈皇后因嫉妒而起的欺辱,她定然会起逆反之心。一个女人一旦被逼急了,什么样的疯狂事情都能做出来,一如沈皇后当年。
天色依旧阴沉着,遮住了本该有的圆月。后殿的花香氤氲中,萧离抽身离开。
这样冷的天气里,他身上却只穿着薄薄的墨色锦衣。一路飞掠,在皇宫鳞次栉比的宫室上边如飞鸟一般掠过。
才出了宫墙不远,萧离身影突然就是一顿,豁然转身,腰间墨色的长鞭已经甩出,如一条黑蛇犀利地向前指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只发生在了一瞬间。跟在他身后的人猝不及防,一惊之后立刻腾身避开。萧离这一转身,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身形高大,面容英俊英朗,高鼻深目,一身武将的劲装,正是凌颢。
凌颢自然也看清了这个胆大包天夜闯禁宫的人的脸。
“原来是郡王。”凌颢一拱手,目光中带着探究。他不知萧离真正身份,也不知道萧离这个宗室郡王半夜出入皇宫做什么,但在萧离掠出宫墙的那一瞬间,立刻就从身形辨认了出来他与萧离时常在顾家相见,彼此都很是相熟。
他鹰隼似的视线落在萧离身上来回扫视,充满了探究。若是别人,只要不是他眼皮子底下,哪怕是刺王杀驾呢,凌颢都懒得管。但萧离不成。他是凌妙未来的女婿,牵涉到了凌妙,这事儿他不能不管。
“王爷深夜进宫,可是有陛下宣召?若无,目的何在?”
萧离忽然笑了。他平日里总是冰冷的脸色,这一笑,哪怕是暗夜之中,也如天光破层云,让人如沐春风。
凌颢眉头皱的更加深了,眸光闪动,愈发戒备起来。
萧离此人冷面冷心,平日里即使有接触,凌颢却也觉得自己丝毫看不透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侯爷。”萧离开口了,声音虽淡,却不难听出里面没有任何敌意。
“不知侯爷有没有听说过,良禽择木而栖?”
凌颢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离,久久说不出话来……
转眼半月过去,皇帝终于命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共同协理霍如海一案。
案子审的很快,也很轻松。霍如海没有等到给他上刑,只过了一遍堂就将自己当年是受何人指使贪墨军饷,又是如何从刑部大牢里诈死逃脱,这几年藏身何处,以及为何劫掠顾家别庄等事交代了一清二楚。
拿着霍如海画押后的供状,李芝恒算是送了一口气。三司会审,看得出皇帝对七皇子是失了望,不打算再保他。如此就好,帝王的火气有人担着,他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在霍如海受审的三天后,被圈在府里多日的萧乾,终于在传旨内监的身后,走出了皇子府。
不过是短短不足一月的时间,这位先前意气风发,俊美无俦的皇子,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当然,哪怕是圈了起来,外边有禁军围着,他府里的一应用度也是不缺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山珍海味摆在面前,萧乾也吃不下。
进宫的路上,萧乾都在思虑着如何自辩。他先不敢想是否能够从这件事情中安然脱身,只想着,万一皇帝……万一霍如海将他这几年私下里做的事情都说了出去,他该怎么办。
内监将他带到了勤政殿。
一进了那道宫殿的门,萧乾的心里就是咯噔一沉。
勤政殿里,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帝王高高端坐龙椅上。下首处,有宗人府令,有二皇子萧坤,五皇子萧默,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宗室王爷,甚至连萧离都坐在了一侧。
他抬起眼飞快地扫过去,没有错过萧离眼中带着的冰冷笑意。
“殿下请吧。”内侍低声催促,声音里早就没有了从前对萧乾的巴结敬重。
萧乾没有功夫计较这个,竭力稳了稳心神,撩起衣摆跨进了勤政殿。
“儿臣……参见父皇!”扑到了皇帝面前,萧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道,“儿臣不孝,儿臣有罪!”
这一下倒是叫众人都愣了一下。本以为他会狡辩,倒是没想到进了殿就自请罪,还哭成了个泪人儿!
萧乾一边哭,一边偷眼看向龙案后。
与往日相比,皇帝的脸色有些发黄,憔悴了许多。萧乾先是吃惊,随后心里又有些雀跃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些天里,父皇是为了他而焦虑,以至于变得这般?
其实,不光是萧乾,就是朝堂里的大臣们,也都察觉到了皇帝近来的变化。
今年皇帝刚刚不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虽然说不似先帝那般上马冲锋,下马治国,但皇家之人自小习武,皇帝一向身体很好,太医每隔两日一次平安脉,从来没有传出过帝王身体染恙的消息来。
但一两日不显,时候长了,大家便都能看出,皇帝面容不似从前那样,身形也消瘦了许多。起先,也有人猜他是为了政事或者萧乾操劳费心所致。但从他对霍如海一案的态度,却又看着不像。而且近来皇帝脾气越来越暴躁,在大朝会的时候发作,惩戒官员,甚至拍案而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谁也猜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偶尔扫过众人的目光中却是充满了叫人浑身发寒的阴郁。
他将一叠子供状扔了下去,冷笑着看萧乾,阴测测说道:“朕从未想到,我的儿子们竟都是这样的能人。”
这话一出口,不但萧乾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就连二皇子萧坤等都不能再坐着,慌忙起身都跪了下去,垂首以额触地,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萧乾抬起头想要辩解一句什么,张开了嘴,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
“看看吧,朕的儿子有多能!私养死士,窥伺帝踪,残害朝臣……接着你要做什么?啊,是不是就要刺王杀驾,面北朝南了?”
他根本没有问萧乾一句,就已经直接定下了他的罪行。
萧乾向前膝行两步,却被两个内侍挡住。他昂头痛哭,“父皇,儿子冤枉!便是与天借胆,儿子也绝不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啊父皇!”
皇帝从龙案后转出来,缓步踱到了萧乾面前,低头看他,眼里仿佛有火光闪动。
他的沉默叫萧乾心里升起了些许的希望,抱住了皇帝大腿,继续哭道:“儿臣不知是谁冤枉了儿子,这些天来夜不能寐,只求父皇明察!儿臣愿意起誓,若儿臣果真有半分的不臣之心,便叫天打五雷轰!”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听上去还很是愉悦的样子,勤政殿里的人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只一瞬间,皇帝已经抬起了脚,将萧乾狠狠地踹了出去!
“你立个屁的誓言!”身为九五之尊,皇帝竟然如同武人一般骂出了一句粗话。
“虽说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但朕自问,对你们这几个儿子也算是一碗水端平了。从小悉心教导,望你们成人能有一番作为。你就这么回报朕?呵呵呵,十来年前就开始了结党营私,那时候你几岁?哦,只怕这里头还有黎氏的手笔吧?你们宠妃皇子,外头手握重兵的侯爷,要做什么?你说出来,今日朕成全了你!”
萧乾此时已经不敢再奢望什么脱身,只求能够稍稍平息一下皇帝的怒火。方才皇帝的那一脚用足了力气,他只觉得胸腹间剧痛难当,有一股子腥甜涌到了喉咙处,只一开口,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父皇,七弟他……”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给皇帝和勤政殿里的人留个友爱的印象,萧坤第一个扑过去抱住了摇摇欲坠的萧乾,轻轻放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求道,“七弟吐血,怕是伤了脏腑,父皇,求您稍后再发落他,先叫太医来看看吧!”
始终坐在宗室末位的萧离低垂着眼帘,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冷笑。萧坤这般表演,也着实有些拙劣。大概,他还觉得自己得这番兄弟情义很是感人吧?
在座的,还有萧靖都不是傻子。皇后和丽贵妃,二皇子和七皇子,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就差在皇帝面前撕破了脸。丽贵妃一脉倒霉,只怕二皇子心里头已经恨不能去放烟花庆贺了。更何况,如果萧乾是犯了别的事儿,尚可求情。他是私下里豢养了死士啊!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里,都是等同于谋反的大罪。萧坤竟然去求情?莫非是脑袋被驴踢了?
他身边的宗人令宁安郡王显然也是这般想法,甚至趁着皇帝不注意,将头扭了过来,压低声音对萧离说道:“郡王看如何?”
虽然都是郡王,但宁安王府两代人都是闲散的宗室,干领着俸禄。便是宗人令,其实也并无什么权利的。萧离却是不同,少年成名,天下皆知,这位冷面的郡王,那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哪怕是在这勤政殿里,除了皇帝,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器,这翊郡王却是腰间缠了一条泛着乌黑光泽的软鞭。
谁敢与翊郡王相比?没看见连荣亲王都没能位列勤政殿,萧离却能在座么?
萧离没抬眼,这宁安王府的人也是墙头草。他父皇在世的时候,表面上恭恭敬敬。等萧靖篡位后,又立刻对着萧靖三叩九拜。这等人,他还不屑于去理会。只淡淡道,“自有皇帝做主。”
“是,这话是。”宁安郡王看出了他的疏离,很是有眼色地坐正了身子。
再看那边儿皇帝面色已经有些狰狞了。
他眼眸微眯,冷光闪动,哪怕下一刻就命人将萧乾拖出去赐死,众人也不会怀疑。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禽兽尚且知道报恩,朕还没死,朕的儿子就起了自己另立炉灶的主意……禽兽不如!七皇子萧乾,于君不孝,于父不孝。这等不孝不忠之人,要之何用!来人,拟旨,着削去萧乾皇子名分,贬为庶民,暂囚宗人府,待罪行大明后再行处置!贵妃黎氏,多年蒙恩宠,却心怀不轨,废去封号,贬入冷宫。永春侯入刑部严查,侯府女眷入教坊司,男子流放宁远戍边!”
几句话,便决定了一个家族的生死。
不过是转眼间,曾经叱咤后宫,甚至能与皇后争锋的丽贵妃一脉,便贬的贬,流放的流放。
萧乾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眼前一黑,便再什么也不知道了……
皇帝早有安排,天子近卫之一的龙禁这会儿已经在永春侯府抓人抄家了。永春侯也是武将,萧乾被关的这些日子,他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了皇帝不会轻易放过黎家,已经带着自己最器重的儿子避开了皇帝眼线,逃出了京城。眼下侯府里的那个永春侯,本就是个西贝货。至于侯府其他人,他一个也没有带,总要留下迷惑皇帝的人。
可怜那些女眷们,每日只在后宅里过活,哪里知道家中男子都做了什么?龙禁卫闯进了侯府,她们才知道什么样的大祸临头了。哭喊挣扎已经无济于事了。永春侯夫人性子还算是个刚烈的,龙禁卫尚未进后院的时候,便自己一条绳子吊死了。剩下的黎琬等人没有这个勇气,被绳子串了关进了刑部的大牢,等待被送入教坊司里。从前高贵典雅的大家闺秀们,转眼间便要成为供男人玩弄取乐的玩物。
这一夜,刑部大牢里哭声震天。
而麟趾宫中的丽贵妃,怔怔地看着前来传旨的天子近侍,久久没有动弹。
“呦,丽妹妹这是怎么了?”
得到了消息赶到了麟趾宫的沈皇后摇摇曳曳走进了麟趾宫。看到了与自己斗了二十来年的丽贵妃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便是忍不住畅快。
“哦,本宫忘了,如今你已经被废去了封号,不再是什么丽妃贵妃的了。那么本宫这一声妹妹,你可是当不起了。黎氏,你这二十年风光荣耀的时候,可曾想过,也有今日?”
丽贵妃忽然抬起了手。
与她挨得极近的沈皇后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丽贵妃大笑起来,明媚的容颜又恢复了往日的张扬。她眼中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讽,抬起的手只落在了自己的发鬓边,轻轻拔下了青丝之中的五股大凤钗放在了面前的妆台上。一件一件卸去钗环,她轻笑,“我的好姐姐,你以为,你又会落个什么下场呢?”
她自菱花镜中看着身后的沈皇后,嫣红的嘴角扬了起来,“我只等着,看你的下场!”
手中握着的金镶珠簪子猛地插入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飞溅,顷刻间便染红了她瘫软下去的身体。
丽贵妃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啊!”
麟趾宫中静默片刻后,沈皇后撕心裂肺地惊叫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顾家的宅子里,海棠提着一只食盒匆匆走在游廊上。北风裹挟着雪花儿打在她的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幸而从厨房到凌妙的院子并不算远,木槿从窗纸中间的明瓦看到她回来了,连忙出去先一步打起了帘子。
一进了屋子,海棠就觉得有一股子暖意迎面扑来。她把手里的食盒交给木槿,呵了呵手,这才说出话来:“这老天,真是太冷了!”
探了探头,“小姐呢?”
木槿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凌妙就在里边。海棠点点头,和木槿一同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好,然后才走进里间去。
打起了厚厚的锦缎门帘子,就看到了凌妙只穿了一身儿家常的绵衣,正静静地站在窗前向外看着。而窗户,已经推开了。
“哎呀小姐!”海棠吓了一跳,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抢上前去关了窗户,嘴里念叨着,“这大冷的天儿,您这是干嘛啊!”
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往外也看了看。
雪已经下了半尺来厚,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只见雪片飞舞,灰色的天空中如有人扯碎了棉絮一般,迷迷茫茫,叫人看不清万物。
窗前有株老梅树,此时花儿正凌寒绽放着,嫣红的花朵衬着满院飞雪,倒是分外精神,且有一股子清冷幽远的香气细细密密地渗透进了屋子,倒也着实好闻。
这景儿,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海棠腹诽着,关好了窗户,又连忙去开柜子找了一件儿八成新的锦缎子斗篷给凌妙围上了,嘟起嘴抱怨:“手都冰凉了,回头染了风寒,又不爱吃药,叫夫人和我们都担心!”
“只才站了一会儿,倒是惹出你这么多话来。”
海棠这丫头生得娇俏,凌妙见她轻嗔薄怒的更添几分丽色,灰暗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偏头笑道:“好了,海棠老嬷嬷!”
“小姐你又取笑我!”海棠跺了跺脚,拉起凌妙的手,“快出来吃饭!”
凌妙并没有什么胃口,又不愿意叫两个丫头担心,便跟着出来只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海棠木槿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一早起来,小姐就有些郁郁寡欢。这是怎么了?
凌妙没理会两个丫头的疑惑,回到了屋子里,自己取出一件儿大红色狐裘斗篷穿好了,“我去外边走走,你们都不要跟过来。”
说完,就出了屋子。
外边的雪越发大了,风倒是小了些。
她也没有往别处去,只是顺着游廊出了小门,来到了园子里。
这处宅院虽然只有三进,但却也有个不大的后园子,里边也有假山荷池,只是都不大,小巧玲珑的。再有便是园子里亦有许多花草,春夏时节更是好看些。此时就只有疏疏落落的几株梅树,有的正在开花儿,有的却是依旧老枝横斜,并无花朵。
凌妙并不是来赏花的。她缓步走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她已经听说了黎家被抄的事情。
几代望族,宠冠后宫的贵妃,生而尊贵的皇子,不过转眼之间便都烟消云散而来。
而一年多前,同样覆灭的,却是她的一家。
对于黎家和丽贵妃,她并没有半分的同情。对于萧乾,她更是恨不能生啖其肉。
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依旧是心中沉重。
任何人,任何的家族,在皇权面前,似乎都是如同蝼蚁一般。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名门望族,转眼间就是阶下之囚。
尤其是那些无辜女眷。
她们这一生或许都困在了内宅之中,但家族覆灭后,最大的伤害也往往是她们承受。
没入教坊司……凌妙无法想象,黎家那些女眷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
她是不是应该感激萧乾,当初是杀了她,而不是将她送到那等龌龊之所?
她站在一株梅树下,抬起头,就看到了树枝上红梅开的正好。有一横枝旁逸斜出,那花儿便比别处都要低些。忍不住伸出手去,将花枝轻轻压下,枝头的积雪便簌簌落下,正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入骨。
凌妙凑过去轻嗅红梅,直觉冷香扑鼻。忽而想起了萧离身上自带的天然体香,不禁笑了起来。
蓦然间腰上一紧,人已经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的是萧离低沉清润的声音。
他才过来,听丫鬟说她自己来了园子里,海棠那丫头又偷偷告诉他凌妙心情似乎不大好,萧离便知道是因为黎家和丽贵妃母子的事情了。
寻了过来,果然就见凌妙孤身站在雪中,远远看着,孤寂落寞得叫人心疼。
“你怎么来了?”凌妙昂起了头。从她的角度看去,就能够看到萧离坚毅的下巴。
萧离双手紧了紧,将她纤细的身子裹在了自己的大氅中,“来看看你,也告诉你放心。”
之前就说过,萧乾会留给凌妙处置。在这之前,自然不会让萧乾轻易就死了。哪怕是帝王,也不行。
凌妙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做到,不会让你久等。”
所谓世间情话,大约萧离说的最让人贴心了。
凌妙转过身子,与他面对面,嘴角勾起的明媚笑容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却如六月暖阳一般耀眼夺目。
她容貌本就明丽绝伦,这一笑,更是叫萧离眸光暗了暗。
他伸手挑起她的脸,缓缓俯下去,在她冰冷的唇瓣上印下了一吻……
却说武定侯府中。
老韩氏瘫痪在床,如今身体越来越差,不但无法行动,就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如果不是那双昏黄的眼珠儿能够转动,与私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三老爷凌颇如今正上蹿下跳地想给自己谋个好些的职位,时常不在家里。三太太记恨着当年老韩氏偏心韩丽酿,自然也不愿意上前,每日里的晨昏定省只是带女儿过去点个卯而已。
反倒是凌颂,日日请安,次次不落。甚至,一反从前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亲自为老韩氏熬药喂药。便是请来的大夫见了,都忍不住要为武定侯的孝心大为感动一番。这,也叫凌颂在京城里的名声好了些不管怎么说,这个年头,孝顺的人总是更加叫人敬重。
这天,在老韩氏惊恐与愤怒交加的目光里,凌颂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尽数倒进了她的嘴里,看着她吞咽下去,才放下了药碗,吩咐丫鬟仆妇好生伺候。
老韩氏身边的丫鬟早就被换了,都是凌颂的人。
他走出了萱草堂,想要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去,却不想正好碰到了凌肃。
自从顾氏和离后,凌肃甚少与凌颂见面。父子之间,除了那层血缘关系,几乎就形同陌路。
凌颂想起了一件事,叫住了凌肃,“你跟我到书房来,我有话要说。”
终究也还是父子,凌肃再不愿意看到凌颂,也唯有跟了过去。
凌颂所说的事情,是凌肃的亲事。
“你今年也是快要弱冠的年纪了,亲事不能再耽搁。娶了亲,府里也好有个人操持着。我已经看好了一家,也是你认得的。楚国公府的大小姐,人物品行都没的说,正与你相配。”
楚萱华?
凌肃只觉得好笑。
“相配?父亲不是在开玩笑吧?”凌肃淡淡说道,“楚家乃是国公府,嫁女嫁高,相配一说从何而来?”
凌颂一挥手,不耐道,“你懂什么?楚家门第再高,楚萱华也是被退了一次亲的,名声早就坏了,哪个勋贵人家会求娶被退过亲的女人?这门第的事儿你不用理会,自有我去料理。”
凌肃冷笑起来,“我不会娶楚萱华。我的亲事,也不必父亲操心。若是父亲担心侯府里没有女主人,不妨自己再娶一位夫人回来。”
“你!”凌颂大怒,抬起了手就要往凌肃的脸上打去!
第一百八十章
凌颂的手最终没有能够落下去。
另一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已经稳稳地抓住了他的腕子。
“父亲,时至今日,您认为还有资格来管教我么?”凌肃坦然看着震怒不已的凌颂,“从小到大,您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对于我he妹妹,除了呵斥便是冷漠。父亲,我愿意这样叫您一声,是因为我还念着自己流着您的骨血。只希望父亲不要将这点儿骨血的情分也磨光了才好。”
凌颂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凌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凌肃转身出了书房,走在白雪皑皑的侯府之中。昔日里富丽华贵的侯府,如今却是说不出的萧瑟清冷。
“阿肃,阿肃!”
身后突然传来叫声,凌肃转身一看,却是三太太和凌嫣。
三太太见他停住了脚步,立刻追了过来。
“阿肃,你这是要出去?”三太太满脸笑容,“可是去看你娘?正好,我和阿嫣也许久没见过她了,听说别庄的事情,我们都听担心的。不如一起过去吧。”
她说的很是诚恳。或许,妯娌多年,虽然从前一直暗地里争锋,但顾氏真的离开了侯府后,三太太才发觉,原来以为不会再有压着自己,可以畅快过日子的想法是多么简单可笑。
武定侯府里底蕴不足,家底更是简薄,跟京城中那些数代勋贵望族相比,简直与乡下农人没有什么分别。
从前顾氏在的时候,月例银子月月不会短了,每月裁剪的新衣,每季添置的时新首饰,眼下都没有了。就连凌嫣前几日出去,因看中了采蝶轩里一套牡丹花样的头面,想置办下来都是不能!
这会儿,三太太倒是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从前无论如何不该与顾氏争高下的。现下人家和离了,日子过得照样顺遂,手里头银子钱流水似的花用。最重要的是,凌妙竟然成了未来的王妃!
王妃啊,过去,她想都不敢想!
反过来看她的女儿,凌嫣明明哪一样都不比凌妙差,如今亲事都困难!
原因无他,武定侯府已经没了真正能支撑门户的人,败落就在眼前!更何况,她丈夫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
这样家世的女孩儿,京城里一抓一大把!
当然,凌嫣容貌出众,又素来会说话,才艺也颇能拿得出手。若是找个普通的小官吏,门当户对的亲事,是不难的。可是无论三太太,还是凌嫣自己,又怎么甘心去找那所谓的“门当户对”呢?
前些天有人来给凌嫣说媒,说的是一个六品的翰林。要说,官职不高,且谁都知道翰林清贵,但那家家底不丰,乃是寒门出身,父母俱在,还有一个弟弟。三太太当时就把媒人给赶了出去,凌嫣也气得大哭了一场。
三太太看着实在不好,辗转了一夜,想到了一个人。
凌妙。
就算和离了,凌妙跟着顾氏走了,那她也是凌家的人吧?也得叫她一声三婶吧?
她去做了王妃,总不能堂妹就要蹉跎了姻缘不是?
所以今日一早起来,三太太就打听着凌肃的行踪。她想着,自己去拜访顾氏,未必受欢迎。但跟着凌肃一起去,顾氏总不能给自己儿子脸色看吧?
凌肃并不知道她打的小算盘,但对于她想去看望顾氏,却也并不接话。他知道三太太的品性,若是没有所求,怎么会突然就想去看望自己的母亲了?
当下便笑了笑,“三婶,今日我要去书院里。多谢您还惦记着母亲,这话,得了空我给母亲带到了。她和妹妹如今都好,只是凭空受了些惊吓,所以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劳烦亲朋们。”
三太太颇为失望,看了凌嫣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既然这样,我们倒是不好上门了。不过这快过年了,你娘也不好总在家里头关着的。你去的时候问问,就说我的话,哪天我下帖子请她和阿妙一同出来赏雪喝茶。”
凌肃点点头,“三婶,我先走了。”
一径离开了。
“娘!”等他走远了,凌嫣才跺了跺脚,恨恨道,“我说什么来着?人家如今身份高了,才是看不上咱们,您何苦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
“闭嘴!”三太太没好气地的瞪了她一眼,将她冲到嘴边的粗俗言语呵斥了回去,“小姑娘家家的,说话没个分寸?好歹你也是侯府的小姐,该有的仪容风度,不要自己就丢了!”
见凌嫣犹自愤愤不平,知道她这个女儿一向是个抓尖抢上的性子,从来都是自认为比凌妙强出许多。只是没想到,凌妙一朝开了窍,不再横冲直撞,行事落落大方,便是教训人,也是做得光明正大,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整个京城里,就没有几个人说凌妙不好的。
如今,凌妙成了郡王妃,哪怕才一赐婚,荣王妃就死了,有流言诟病她命硬克人,但架不住人家翊郡王把凌妙当成了宝。没看见么,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郡王日日去顾家,听说东西也是一车一车的送,哪里管什么年不年节不节的?
什么是爱重,这就是了!
凌妙那样的荣耀,叫满城里的女孩儿都羡慕嫉妒,凌嫣怎么可能平心静气呢?
“好了嫣儿,娘跟你说,这人呢,就是个命!”她爱怜地将女儿鬓角的碎发别到了耳朵后边,又稳了稳她青丝间的那支赤金凤钗,叹息道,“你千般好万般好,唯一不好的便是没有托生好!娘知道你不服凌妙,可眼下情势不由人,不服也要憋着!”
拉起女儿的手往回走,“你看看现下咱们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不说原先那些衣裳首饰能裁减的都裁减了,就连月例银子都不能按时支了出来。前儿你和李小姐她们出去,看中了那套首饰,若放在从前,哪里会犹豫?现下呢,可不是就不舍得花费那千八百两的银子了。好孩子,娘也不愿意这么低声下气的,可没法子啊!凌妙是未来的王妃,她身边那些人,都是高门大户。说不定,你的亲事就要着落在她的身上呢!”
凌妙低着头,边走边踢着脚下的雪,轻声道:“我只是不愿意看着她得意。”
“傻孩子呦!”三太太点了点头她的额头,又低声地劝了起来。
却说凌肃穿好了厚实的衣裳,出了侯府,坐着马车一路往顾氏那边儿去。
行至翔云巷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一阵喧哗声。
凌肃本不关注,外头跟着车的小厮却忽然叫道,“咦,大爷,是岑家的小姐!”
岑媛?
凌肃知道岑媛乃是妹妹的手帕之交,两个姑娘感情好的不得了。甚至春日里,二人并肩抵御群狼,不离不弃的,在京中一时都传为了佳话。
这么冷的天,她怎么在街上?
撩起了车帘子,凌肃往外看去。只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京城翔云巷,在周围都是有名的。无他,这是一条寻欢作乐的花柳巷,男人的温柔乡,来者非富即贵,真正的销金窟。
此时翔云巷中最为著名的春风楼前,正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这少女身形高挑,穿着一袭大红色锦衣,满头青丝只束成了一条大辫子,上边简简单单地戴了一串珠花,便再无其他装饰。少女柳眉杏目,在白雪之中俏丽生姿,不是岑媛又是哪个?
这样美丽的女孩儿,怎么会出现在春风楼前?
岑媛手里提着一条齐眉短棍,正指着门口两个壮汉喝道:“让开!”
大凡能够在京城里开着花楼的,多是有些靠山的。两个壮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站在春风楼门口,如同两座铁塔似的。知道这位少女是将军府的小姐,当然不敢动手驱赶,但也不会让开。
岑媛冷笑:“你们以为拦得住本姑娘?”
手中短棍一横,揉身便冲了上去!
她的武功承袭自岑将军,都是战场上杀敌的招数,一招一式俱是狠辣无比。两个壮汉只不过是个花楼里镇场子的,哪里是岑媛的对手?
不过两个照面,便被岑媛闯了过去。不过这丫头很有些分寸,只以肘击打了二人,并未用手中短棍。
凌肃在马车里看着她纤细的身子冲进了春风楼,顿时皱起了眉。
“大爷,这,这岑小姐怎么进了那个地方?”
小厮目瞪口呆。
花楼啊,哪里是正经人家女孩儿进去的?便是走在路上,也要避开了呢!
凌肃怕岑媛吃了亏,命跟在他车后的四个随从,“过去看看。”
小厮哦了一声,车夫连忙把车往春风楼那边赶。
只是还未到楼前,就见从里边飞出了一道身影,伴随着一声惨叫,这身影重重跌落在了雪地上。
随后,岑媛自二楼窗户飞掠而出,落在了那身影跟前,狠狠就是一脚踏在了那人的胸口上。短棍,就那么直直地比在了那人眼前。
“啊……杀人了!”那人痛呼惨叫,“你这个疯子!”
岑媛脸色通红,不知道是羞恼还是气的,冷笑道,“疯子?疯子你家里还上赶着求我父亲将我许配给你,你是傻子?”
这话一出口,登时就将从楼里涌出来看热闹的人惹得哄堂大笑起来。
春风楼的老鸨追了出来,一见那男子赤着上身倒在地上,胸口和两肋处都有青紫,生怕出了人命,连忙就陪着笑哎呦了一声,走过去刚要劝,却被岑媛抬起棍子来指了一下。老鸨立刻缩了回去,躲在一个壮汉身后,“我说姑娘,咱们楼里开门做生意。男人么,不就是好这口?你有本事,就拴住了他。这,没这个本事,来楼里闹,算什么啊?”
话没说完,岑媛一脚踢起了一个雪球,正砸在了老鸨的脸上。
老鸨惨叫一声,蹲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的老天啊,岑小姐真是彪悍啊!”跟着凌肃的小厮名唤清风,睁大眼睛看着前边的岑媛,回头就对凌肃说,“大爷,咱们还是走吧。这岑小姐看着就不像是能吃亏的。”
凌肃没理会他,自己下了车。
岑媛再如何强悍,终究是个女孩子。在春风楼这种地方,很容易就吃亏了。
走近了凌肃才发现,被扔出来那个青年他也认识,锦乡侯世子,名叫韩琦。
本来锦乡侯府在一众权贵世家之间,也并不显。不过,韩琦的曾祖母乃是景帝的妹妹,有大长公主的封号。大长公主在世的时候,锦乡侯府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只可惜近些年也是有些败落了。
这韩琦父亲乃是独子,成亲多年,接连生了六个女儿,才生下了韩琦。故而从小就是当做眼珠子一般地娇养着长大。
长到如今二十来岁,韩琦斗鸡走狗**精通,正经的本事丝毫没有。偏生锦乡侯夫人眼界高,一心要给儿子找个高门贵女做妻子,却也不想一想,就算是联姻,可又有哪家人能愿意把女儿嫁给韩琦这个的纨绔子弟呢?
这一来二去的,韩琦长到了如今二十岁,亲事也没有能定下来。这叫等着抱孙子的锦乡侯夫妻俩十分的焦急。
要说也是岑媛的亲事上该有坎坷。岑将军多年不在京城里,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约莫一个月之前,岑将军接到了圣旨,西北有异动,命他前往边城戍守。
可是,圣旨中也说了,叫家眷留京。
这也是武将出征常有的事情。毕竟,手握重兵的武将,若京城中没有牵制,放在哪个皇帝身上也不会安宁。
岑将军便想着,儿子倒是好说,男子汉便是吃亏也有限。唯有女儿,本来就到了定亲成亲的年纪,因从小在边城,时常被京城里的人笑话粗野,不懂礼数。这丫头又不自觉,骑马打猎,春日里还跟狼群打了一架,这样的儿媳妇,谁家都得掂量一下是不是能制得住。为了女儿的亲事,岑将军急的头发都要白了。
正好,锦乡侯夫人这个时候上门提亲了。
韩夫人为何看中了岑媛呢?她将军府千金的出身自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在看人这方面,韩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皇帝这两年对待武将的态度十分明显,打压。可,唯一一个没有被打压的,大概就是岑将军了。不但没有如平南侯等人那样,相反,还升了职。韩夫人肯定,岑将军简在帝心,日后大有前程。
其二,便是她也确实看中了岑媛这个人。在别人眼里,岑媛不过是个粗野的丫头,根本不是妻子的好人选。但韩夫人偏生就看中了她的彪悍。韩琦是个纨绔,没什么本事,又贪花好色,时常流连青楼楚馆。他们夫妻两个还在,还能管束他。可若有一日他们都不在了呢?韩琦守不住这份家业。他们又只这一个儿子,韩琦无人能够帮扶。娶回一个强悍,却又不糊涂的儿媳妇,才是正理。
岑媛与凌妙关系好,二人的名声彼此彼此。说起她们来,有些女眷是既羡慕又不屑。韩夫人倒是觉得,这两个姑娘虽然有些离经叛道,可仔细去想一想,谁也没做过什么恶毒事儿,比那些表面温婉贤淑,背地里心思歹毒的强出几座山去。凌妙被翊郡王眼疾手快抢走了,这岑家小姐,可是不能再错过了。
所以,韩夫人得知岑将军就要出京奔赴京城的时候,立刻就上门去了,亲自提亲。
岑将军的圈子很小,他一个爷们儿也不大关心那些妇人的说长道短。所以当韩夫人亲自上了门,态度诚恳地替儿子求亲的时候,岑将军便动心了。
见到韩琦后,觉得这年轻人长相斯文俊美,言谈举止也文雅,便也上了心。他走的急,终究也没能多去打听打听,便与韩夫人口头上约定了这门亲事。
他走之后,老实了几天的韩琦便忍不住了,出入风月场所,和从前一样没什么顾忌。
韩琦有个相好,是春风楼里的头牌姑娘。这女子很是有心计,一直希望韩琦能把她赎出去。可是若韩琦成了亲,那么至少一年半载的是不能再与她一起了。毕竟,韩琦的未婚妻可是将军府的小姐。她一个风尘女,根本不能相比。
但是若一年半载地不在一起,谁又能保证到时候韩琦还能继续迷恋她?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丽的女孩儿。况且她还听说,那位岑小姐也是位明艳的美人。
于是这位花魁姑娘,便将韩琦与自己相好多时的事情,找人透露给了岑媛。
岑媛性子有多火爆?
她见过韩琦两面,对于这个将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说不上好感。但是,也绝对不会允许他能踩着自己的脸去玩乐。
凌肃不知这里边的事情,正要上前去把岑媛带走,就见春风楼里走出一个袅袅婷婷的柔弱女子。这样冷的天气,这女子只在外边裹了一件儿雪白的披风,能看到里面也没有穿着绵衣,只是薄薄的粉色寝衣。
寒风中,女子缓缓地走了出来,衣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越发显得人纤瘦。她有一张不大的瓜子脸,眼睛很大,鼻子却小巧。最重要是,这女子的眼角稍稍下垂,总有一种盈盈欲语,却又欲说还休的感觉。
这是个楚楚可人的弱质女子。
她谁也不看,只一眼便瞧见了倒在雪地里的韩琦,快步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大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忽地,转身便朝着岑媛跪了下去。
“是岑小姐,对不对?”女子一开口,两行清泪便已经顺着她白净细致的面颊流了下来。
“韩郎是您的未婚夫婿,依依本无立场求您高抬贵手。然我与韩郎相交一场,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这样……”她回头,含泪笑看了一眼韩琦,“岑小姐,求您放过韩郎这一次。依依愿意在此立誓,日后再也不见他。”
说罢,就柔柔地磕下了头去。
与手持短棍,横眉立目的岑媛一比,自然还是这样的女子叫人更加心疼怜惜一些。
岑媛气得面色通红,胸口起伏,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已经被韩琦抢了先。
韩琦也不顾疼痛了,爬起来一把搂住那女子,“依依,你说什么呢?别说她还没有嫁进我们韩家的门,就算是已经成亲,也管不了我们的事情!”
抬起头对着岑媛怒目而视,“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身为女子,却跑来青楼闹事,只凭这一样,我就能够……哎呀!”
后边却是被岑媛一棍子敲在了腿上,痛呼了出来。
“韩郎!”自称依依的女子回手抱住了韩琦,悲愤地看着岑媛,“岑小姐,你身为韩郎未婚妻,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女子当贞静贤淑,依依这样的风尘女子都懂得的道理,莫非岑小姐竟不懂么?”
岑媛懒怠理会她,手中短棍一指韩琦,“姓韩的,你若是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哪怕你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之前你做出斯文模样骗取了我爹爹的信任,让他同意了你家的求亲,那你就该一装到底,永永远远地别叫我发现!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岑媛可是眼里能揉下沙子的人!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往后有我出现的地方,你就给我远远地避开。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着双手握住了短棍用力一折,短棍应声而断。
韩琦和那依依断没有想到她这般怪力,都吓得面色发白。
岑媛看着这样的韩琦,讥笑道:“就这点胆量,还敢来我岑家骗婚?”
转头就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仿佛没有听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