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岑媛带着楚萱华一起过来,一来是因为听说了荣王妃暴毙的事情,想劝凌妙别放在心上。二来么,便也是想让楚萱华借着这个机会出来散散心。谁知道,凌妙看起来依旧是没心没肺的,一点儿没把未来继婆婆突然死了的事儿放在心上,反倒是楚萱华,心情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是勾起了她的伤心。
与凌妙两个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凌妙十分的纳闷。从前她与楚国公夫妻两个也有接触,一直以为那是一对和善的人。尤其是楚国公夫人,端庄高贵,待人接物温柔守礼。看她对楚萱华也是疼爱有加,怎么会忍心叫女儿去守活寡?
“楚姐姐,你也别哭了。”岑媛递给楚萱华一块儿手帕,“哭又不能解决问题。我看,你还是去向老夫人求求情吧。她那么疼你,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楚萱华擦了擦眼睛,缓缓摇头,“你们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瞒着你们了。这门亲事,本就是祖母为我定下的。你们知道,她老人家很有些强势,当初大嫂也是她相中后与爹爹做主的。为了这个,母亲……很是不悦。后来二哥的时候……”
她看了看凌妙,将没有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继续说道,“二哥的时候,母亲便已经与祖母有过了芥蒂。这次祖母插手我的婚事,母亲更加不满。所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凌妙和岑媛都已经明白了。
岑媛十分气愤,站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真是气死我了!”
高门府邸看着荣华富贵,显赫荣耀,可实际呢?内里污糟不堪的太多了些。就如楚国公府,婆媳两个竟拿着楚萱华的终身大事来斗法,哪里还有一丝半点的亲情在?
“楚姐姐,你先别急。这件事情,世子和二公子可知道?”
凌妙问道。因凌肃的关系,她与楚子熙本就熟悉。再加上如今她算是拜在神医苏季的门下,论起来还能叫楚子熙一声师兄。无论在呢么看,楚子熙此人光明磊落,不像是那种男子。应该,会为楚萱华做主吧?
“定国公他们来的时候,是父亲母亲亲自接待。大哥并不知晓,二哥不在府里。”
“那楚姐姐不妨与他们二位商议一下。”凌妙道,“世子素有贤名,二公子名医之名冠绝京城。如果他们能够替你出头,国公爷和夫人想来也要再斟酌行事的。”
楚萱华点点头,勉强笑了笑,“还是阿妙你看的清楚。我回去就会与大哥二哥说的。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没事儿的。”凌妙笑了,明媚的笑脸几乎叫人无法直视,“我与王妃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伤心。况且你们也知道,母亲才刚刚和离,住在这里万事都需要操心,我多陪她几年才好放心。”
听她这么说,楚萱华放了心。看着凌妙,她心中忽然就涌起一股难言的羡慕。
论出身,楚国公府岂是一个爆发的武定侯府能比的?但偏偏,凌妙活得肆意,凡事顺心而行。纵然外界多少的流言蜚语,自有母亲兄长将她看得掌珠一般。现下更又多了一个叫许多的女子都梦想着的翊郡王宠着她……同样是贵女,她楚萱华这十几年的时间,仿佛是浑浑噩噩的。所有人都说她是京城闺秀的翘楚,可那是她想要的吗?
楚萱华有些迷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祖母让她学的。持家理事,女红看账,是母亲叫她做的。她自己呢?从记事起,就好像是一个木偶!
想到这里,她咬住了下唇,眼中透出一丝不甘。
岑媛拉了她一下,出馊主意:“阿妙说的对,你先找你大哥二哥,看他们怎么说。若是他们也这样不顾你的死活,你不如跟我去边城吧。”
说着就抱怨道,“没回京城的时候,我和阿朗都对京城向往的不得了。这回来了才知道,在这里过日子,憋屈的不行!哪里有边城的恣意潇洒?”
提起边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托着下巴,回忆道,“那里辽阔的很,就算是骑马跑上一整天也不见尽头。春天,春草如碧,不知道多少的野花儿开着。到了秋天,苍苍茫茫的,落日孤烟,让你看了再不会想这些烦心的事情。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甚至是骑马打仗,跟男人喝酒……没人会笑话你退亲再嫁,也没人在意什么名节名声。怎么开心,就怎么活着,多好!”
她的一番形容,叫凌妙和楚萱华都起了莫大的兴趣,一时听得忘了别的。
“真是羡慕你。不过阿媛,日后你只怕也是要落在京城里过日子的。”楚萱华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她一贯沉静,甚少有在人前大哭大笑的时候。因此连忙要岔开了话题,“只是不知道有谁能够消受了你去。”
“哈,那可不一定。若是哪天爹爹被派出京城去,我和阿朗是一定要跟着的。”
她从小长于边城,习惯了那边儿的一切。
“我若是想要嫁人,就一定要嫁给那些大漠边疆的豪爽汉子。京城里这些锦衣玉食的纨绔们,我岑媛才看不上呢!”
凌妙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指着岑媛,“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就咱们三个,难道我还要装着害臊么?”岑媛奇道,“横竖我是脸皮厚的,到时候自然会告诉爹爹。才不要在京城里呢!”
楚萱华亦是笑了,低声道,“只盼着你能够遂心如意。”
三个人说得投机,不知不觉天色竟然已经晚了。看看外边斜斜挂着的日头,凌妙索性邀请两位好友住下。岑媛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楚萱华犹豫了一下,心一横,也留了下来。凌妙叫人去告诉了顾氏,自有顾氏安排人回城里去报信。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楚国公府竟然就有人来接。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楚国公的夫人。
她与顾氏原本就是旧识,只是对顾氏,楚国公夫人是有些看不上的。好好儿的国公府千金下嫁给凌家就罢了,还抓不住丈夫的心,如今又和离了,生生弄得名声狼藉。一想到当初老郡主甚至还有意撮合自己的儿子和凌妙,楚国公夫人心里就如同吃了苍蝇般的膈应。
昨日岑媛带了楚萱华出来寻凌妙,她本是不同意。只是看到女儿失落的眼神,终究心软了,想着楚萱华的亲事,是他们夫妻两个对不住她。在成亲前,叫她能够自在几日,也是好的。
只没想到,楚萱华竟敢在外留宿!
楚国公夫人接到了信儿后,又气又急,当下就命人套车要亲自来接。只是那会儿城门已经关了,哪里能出城?
忍着气等了一夜,天才蒙蒙亮,楚国公夫人就立刻起身往别庄来接女儿。
顾氏见她脸色不好,只在厅里坐着,接了茶也不吃,阴阴沉沉的,知道这最是个势利的人,也不愿意相劝,二人坐在花厅里,满室都是尴尬的安静。
楚萱华匆匆出来,楚国公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忍了几忍,拉住了楚萱华的手,回头向顾氏强笑道:“这孩子不懂事,已经是订了亲的人,还在外头走动留宿,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我回去教训她,夫人可千万别见怪!”
如果不是看在顾氏有个要做王妃的女儿,楚国公夫人自问才不会对她这样的客气!
顾氏听她说的不伦不类的,又见一旁的楚萱华羞得紫胀了脸,低低叫了一声母亲后,眼泪就盈满了眼眶。心下不忍,反唇相讥的话就没有能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她们小姐妹相得,夫人也太过多礼了。”
正说着话,外头又有人来了。却是萧离郡王府的长史带着人来送礼物,进来后对顾氏十分敬重,楚国公夫人在旁边看着,眼皮儿就动了动。
第一百五十三章
翊王府来了人,楚国公夫人有再多的不满,也不会摆在了脸上。顾氏没什么,但她不会为了一时不快去得罪了王府的人。借机带了楚萱华出来,回府的马车里,楚夫人面上阴沉沉的。
楚萱华先时还有些惴惴不安。但见母亲冷冷淡淡,似乎在沉思什么,只觉得心中发凉。她一夜未归,作为母亲,难道不该稍稍关切一下么?
她咬了咬嘴唇,靠在了车壁上。
楚国公夫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就抬起了眼皮,一双透出精明的眼睛,带着审视,上上下下打量楚萱华。
楚萱华被她看的身上发毛,忍不住叫道:“母亲?”
回过神来,楚国公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莫非老天独独钟爱那样的人?”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叫楚萱华愈发迷惑。不过不等她问,楚夫人已经自顾自地续道,“那样的眉眼,那样的性子,当初一个卫紫璎就压了你一头。没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却成了未来的皇子妃。老天有眼,叫卫家一朝倾覆,那丫头连个尸首都找不到。我只道你在京中是最出挑的了。哪里知道又横空出来一个凌妙。单看眉眼,倒是真的和卫家丫头有那么几分相似也就是眉心多了颗胭脂痣,呵呵,倒是叫她更添几分狐媚了。一个没根基的破落户的女儿,竟然攀附上了郡王。”
楚萱华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样尖刻的话,是从她高贵端庄的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楚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难道不是?枉费人都夸你聪慧,可惜了。”
“你是国公府嫡长女,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按照道理来说,这京城第一闺秀非你莫属。我悉心教养你这么多年,为你延请名师,所为何来?没想到,你一味与老夫人亲近,学得一副假惺惺的清高,又有什么用处?你且看看凌家那丫头,不显山不露水,谁不说她粗鄙?可她就是有本事叫堂堂的郡王为她神魂颠倒。你倒好,还傻乎乎地跟在人家后边呢。”
“我与阿妙是真心相交!”楚萱华忍不住顶撞了一句,她含着眼泪,“母亲,您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这样的势利?”楚夫人乃是超品诰命,马车也很是豪华,舒适自不必说,车里宽敞,甚至有张小小的方几,方几上放有茶点。她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又放下,动作舒展优雅,浑然不似说话时候的尖酸。
“萱儿,你还是太过年轻。等你长大些,就会明白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了。”她爱怜无限地摸了摸楚萱华的面颊,眼神慈爱极了,“从你一出生就是个美人胚子。卫紫璎也好,凌妙也罢,还有什么黎家的千金,荣王府的姑娘,哪个能胜过你呢?好孩子,我只道你对定国公府的亲事不甘心,你以为娘就甘心么?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又怎么会不疼你呢?可是,定国公府如今势头正盛,你父亲也是无法的。但如果有比定国公府势头更盛的呢?”
楚萱华面色惨白,再无一丝血色。
这边萧离遣人来看凌妙,岑媛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告辞离开。顾氏怕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路上出事,挑了两个老成的认送她回去了。
“王妃,这是王爷命属下送来的。”来的人是翊王府的长史,与王府总管一样,也是受过纯懿皇后恩惠,对萧离忠心耿耿的人。听闻是往别庄来,这长史硬是亲自过来了。“王爷说,近来事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东西,还请王妃代为辛苦。”
这个长史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生得白白净净的,个头儿不高,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很容易叫人就忽略了他眸光深处的探究。
他一口一个王妃,倒不是单纯为了讨好凌妙,而是他家主子就是这么吩咐的。
“把这些送到王妃处去,往后的账也都归到王妃那边看。”
凌妙饶是脸皮厚,也觉得有些羞恼。顾氏更是皱眉,“尚未大婚,如此称呼有些不妥。”
“是,属下看着王爷长大,如今王爷要大婚,属下一时欢喜过了头。”说罢对着顾氏和凌妙躬身行礼,“原是疏忽了。”
他是王府长史,身上是有品级的。顾氏此时已经不是侯门夫人,自然不能受这个礼,偏过了身子避开。
凌妙接过了长史手里的单子,略微有些无语。
萧离,这是要把自己的身家都交给自己?
不过,萧离的用意她大概也能够猜到一些。接下来,萧离要做的事情,需要的银子多了去。财物账册这样的东西,自然是要找信得过的人。放眼天下,还有谁比自己更值得他信任?
“我知道了。”凌妙回手将单子交给了身后的清云,又低低说了两句,清云点头出去。不多时回转过来,手里托着一只锦盒。
凌妙接过了锦盒交给那长史,“这是我送他的,你要亲手交给他。”
见她说的郑重,长史肃容接了,恭敬道:“属下省得了。”
说毕告辞而去。
“阿妙,你给了王爷什么?”顾氏纳罕。
“是一种武器的图纸。”凌妙含糊道,“从前在兵书上看到的。萧离是掌兵之人,给他兴许会有用。”
顾氏不懂这些,便不再追问,也不过问到底萧离送了什么给她,只叫人将箱子等物抬到了漪澜小筑去。
而翊郡王府中,长史将锦盒交给了萧离,眼巴巴看着萧离不肯离开。
大总管也悄不蔫儿地走了进来,站在一旁不出声。
这两位从小照看萧离长大的忠仆良辰,都很想看看未来的王妃,到底送了王爷什么。
萧离晃了晃锦盒,大总管和长史的眼睛随着锦盒转。
打开了锦盒后,萧离看着那几张信笺,先还有些嬉闹的脸色慢慢地严肃起来。
“王爷?”
大总管小心翼翼地试探,“王妃……”
萧离不语,只将手里的信交给了他,长史连忙凑了过去。两个人头挨着头看了一回,都惊讶地抬起头,“这,这是……”
“传说中的武侯弩。”
武侯弩,矢长八寸,十二矢连发,威力极大,又极为轻便,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可以随身携带。只是可惜,后来失传了。武侯弩只存在于古书的记载中。不知道凌妙,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个。
“我的乖乖啊!”那长史眼睛睁得铜铃一般,“我一直以为王妃娘娘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没想到,竟然能造出武侯弩来!王爷!”
他忽然激动起来。
皇帝突然赐婚,王爷的大计不得不调整。若真的能造出武侯弩,对日后起事,那是莫大的帮衬了!
萧离看着那张图纸,沉默不语。
“宫里的人,安排的怎么样了?”
他突然问道。
大总管低声道:“已经安排好了,那种药,也用上了。不出一年……”
“太慢了。”
大总管愕然,与长史面面相觑。这,不是王爷先前的吩咐吗?
“告诉咱们的人,加大药量。三个月内,我要看出效果。”
“是。只是王爷,这样做会不会太仓促了?”
“不仓促。”
一个字都不多说,叫忠诚的大总管很是无奈。
等人退了下去,萧离静静坐在了窗前,手里依旧握着武侯弩的图纸。透过图纸,仿佛就能看到凌妙的明媚笑脸。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并不明显的笑意,手指摩挲着纸上娟秀中又带了几分锋利的字迹,渐渐地失了神……
第一百五十四章
荣王妃是暴毙身亡,尽管谁都相信这位的死并不正常,却又找不出分毫的证据来说是有人谋害。至于宗人府,自然是为了皇室体面要息事宁人,只得了个急症身亡的结论,便放开了手。萧眉倒是大闹了一场,先是一口咬定是萧容萧离害死了荣王妃,后又哭着喊着是凌妙命硬克人不然为什么她母妃一直好好儿的,赐婚的圣旨前脚下来,后脚人就没了呢?
不过,这话才一出口,就被荣王一巴掌抽在了脸上,打得她半边娇美的脸庞红肿不堪,连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荣王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思去疼爱这个女儿,新宠的侍妾被萧眉打的小产了,虽然还看不出胎儿是男是女,荣王还是心痛不已。这王府里已经十几年没有添丁了,好容易有了一个,还被萧眉给生生地弄没了。荣王甚至怀疑,是不是从前他的妾室们,都是这么没了孩子的。本就对萧眉不满了,只是见她在荣王妃灵前哭得伤心欲绝,终究没有再追究下去。
但萧眉这般没有脑子的话,岂是能说的?
赐婚是荣王妃亲自求来的,是皇帝明旨记档的,她这么说,岂不是在说皇帝有错?
荣王自认是了解皇帝的,未登基之前的宽和仁慈,早就在他坐上龙椅的时候烟消云散了。这些年皇帝打压宗室打压勋贵,所谓何来?
他这个亲王看着尊贵,也不过是皇帝不想动手。若真是想削爵,只凭一句心怀不满就足够了。
暴戾地压下了萧眉的哭喊,在丧事上又出了岔子。
按照本朝的规制,荣王妃虽然是继室,却也是堂堂正正的亲王妃。她的丧事,该交由宗人府承办。几棺几,可停灵几日,送葬的规模有多大,和尚道士请多少,几品以上的官员可去致哀,路祭的可有什么人,打幡的是谁,摔灵的又是谁,诸如此类等等,都是有一定之规的。繁琐,却也彰显着身为皇室中人的荣耀,也是一个人最后的尊荣。
然而……
“王叔,不是我等不敬死者。这……王妃婶婶,竟是从未上过玉牒么?”
直到宗人府府令,宁安郡王提出来,荣王才蓦然发现,荣王妃叶氏,确实是没有上过玉牒的!
当年,先帝和纯懿皇后先后离世,先荣王妃失去了这两个最大的依仗,在王府中举步维艰。叶氏作为最得宠的侧妃,可以说是在王府里只手遮天了。
先王妃苦撑了一段日子后,终于撒手人寰。
当今皇帝为了对荣王在他登基上出过的大力,在荣王再一次上折子请将侧妃扶正的时候,应了。但是,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平头百姓,这种宠妾灭妻的事情,在自己家里折腾也就是了,没有谁会拿到明面上来。荣王这种行为,却是等于明晃晃地摆出来,还要叫大家为他拍掌叫好。凭什么呢?
一个小官吏家的女儿,进宫当了宫女,赐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荣王,转眼就飞上了枝头,也该知足了。人心不足,竟还要做荣王正妃,难道以后,叫那些大家闺秀,世族贵女,见到她都要弯腰行礼?
想一想,都觉得这是异想天开!
因此从宗人府,到礼部,再到巡察院等,挨个儿上书,有弹劾荣王的,有劝谏皇帝的。当时,就连新帝的皇后沈氏,都不大赞同皇帝这样做。不过她聪明,为皇帝献上了一计,那就是只封王妃,不上玉牒。
不上玉牒,就算不得正式的皇室中人。名义上叫王妃,实际上还是个妾。
荣王在压力之下也不敢太过使性子,便同意了这个。
至于说叶氏,她出身不高,对于这些暗中的道道儿还真不是很明白。只以为穿上了凤纹袍,戴上了九四凤冠就是真的王妃了。
这事儿一过就是十几年,从没有人提起过,荣王也就渐渐地忘到了脑后。
但此时想了起来,却是叫他目瞪口呆了。
宗人府不管,这丧事要怎么办?怎么办!
就连萧天赐,也是如遭霹雳,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么多年了,他娘竟然没上玉牒,不是真正的皇族!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只是从前的名份上差了萧容萧离一头,但他是长子,母妃又已经扶正,说句嫡长子也不过为了。可是,可是母妃如果未上玉牒,那他在法理上讲,还是庶子啊!就连萧眉,也是个庶女!
怪不得,他父王几次给萧眉请封,连个县主的封号都没有下来呢!
本朝的规制,王府的女孩儿,若是嫡女,自然是封郡主的。庶女,则只是庶长女才有可以请封郡主,至于封与不封,看皇帝心情。
其余的庶出女孩儿,若是父亲受皇帝重视,有封郡君的,有封县主的。若是托生在碌碌无为的王府里,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宗室女。
萧眉,就是个宗室女!
什么叫宗室女?意思就是你爹和皇帝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于你,算宗室中人。其余的,就不用想了。
这些都可以不提,但眼下要怎么办?
难道王府自己筹办丧事吗?
那还不叫整个儿京城的人笑掉了大牙?
宗人府令也很为难。真不是他刻意来揭短,他接手宗人府才几年,哪儿记得这么多的弯弯绕啊!
“王叔您看……”
“本王进宫去见皇上!”荣王毕竟是宠爱了叶氏那么多年,这会儿人都死了,先前有什么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了。再说,如果叶氏的丧事不能交给宗人府,那最被人笑话的,还是他!
“本王这就去见皇上,王侄且稍稍等待片刻。”
说完,不及坐车,叫人备马,只带了几个心腹往皇宫去了。
只不过,皇帝没有见他,只叫身边的内廷大总管出来,阴阳怪气地问了荣王一句:“王爷,可是对翊郡王亲事有何不满?”
站在宫门口的荣王瞬间汗如雨下。
恐怕,皇帝是真的疑心他了。
不顾及什么亲王之尊了,荣王慌忙跪倒,冲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叩头口称不敢,又连连请罪,内廷大总管才叹了口气,虚扶了他一下,“王爷请起吧。”
又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皇上心情正不好,连皇后娘娘都落了不是。王爷怎么倒上赶着来了?”
荣王身上冷汗淋漓,哪里还能再思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塞进了大总管手里,“是本王糊涂了,皇上那里,还请伴伴为本王分辩一二。”
拱了拱手,快马加鞭就回了王府。
宗人府令已经等得着急,见他归来迎上前去,“王叔?”
“叶氏丧事,交给礼部!”荣王咬牙道。
没上玉牒的侧妃庶妃,丧事只能交给礼部去办。
“父王!”萧天赐失声惊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荣王,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荣王面前,红了眼睛,“父王,不能这样对母妃!”
“你知道什么!”荣王在皇宫外受了一场气,此刻哪里还有好声气?头一遭儿,对着萧天赐发了脾气,“本王已经仁至义尽,要怨,就怨她自己命不好,早不死晚不死,偏赶在这个时候死!”
这话宗人府令不好继续听下去,随便安慰了荣王一两句,连忙告辞离去。
荣王唤了王府长史来,吩咐了他几句,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萧容萧离呢?是不是一面都没有露过?”
长史不敢触他眉头,点了点头。
“去,叫这两个逆子来!”
叶氏扶正这么多年,论名分,好歹这俩得叫一声继母。怎么能一面都不露?
“去问问他们,是不是真不怕背个不孝的名声!”
话音未落,灵堂外头走进了一人。一袭大红色锦衣,本是极为妖冶艳丽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却是平添了几分的凌厉和杀意。他眉眼生得极好,一双斜斜上挑的剑眉,眸光如冰似雪,但细看之下却仿佛还透出了笑意。在这个满室素缟的灵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萧离!”
荣王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不用叫,我来了。你有什么吩咐?”萧离脸上似笑非笑,“如何?感到愤怒了?荣王爷,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年在我母妃的灵堂里,你也是这样一身装束,带着穿红挂绿的叶氏来耀武扬威?”
第一百五十五章
“萧离!”
荣王被揭了短处,气得睚眦欲裂,用力一拍旁边的桌子,吼道,“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父不父,子不子,我原以为这王府里的情形你早就知晓了。”萧离凉凉地说道,薄薄的唇角勾起愈发凉薄的笑意,视线落在了穿着一身孝服的萧天赐身上,透出的是丝毫不加掩饰的不屑。
“我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莫要打着我与大哥的主意。不过是个没上玉牒的妾室,还轮不到她来劳动我们兄弟两个。”
说完,也不看被气得几乎就要晕倒的荣王,转身便走。
“王爷,您这是何必?”跟在萧离身后的护卫千钧低声问道。他跟在萧离身边,从西南到京城,也有十来年了,最是忠心不过。萧离特意过来气了荣王一回,千钧却没有感到萧离身上有一丝的轻快,忍不住道,“您若是不喜他们,干脆晾着就完了。横竖我看……”
“千钧。”萧离淡淡道。
千钧知道自己有些逾越了,闭上了嘴。
里边,荣王折腾了大半日,本就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越发觉得发虚,又被萧离这一气,更是难以支撑。晃了几下,竟然险些摔倒。
“父王!”
萧天赐连忙爬起来扶着他,“您没事吧?”
眼下他也顾不上替叶氏讨什么名分了。荣王妃的丧事交由礼部承办,这消息不出半日便会传遍京城,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到了如今依旧是个庶子的身份。从前什么长子,什么后来的嫡子,都成了一场笑话。他现下所能做的,就是决不能在荣王跟前失宠,他得叫人都知道,他萧天赐即使没有那个身份,也依旧是荣王府里最受重视的子嗣!
他这点儿心思都摆在了脸上,倒是也瞒不过荣王去。荣王对这个儿子还是很不错的,只摆了摆手,“无碍,礼部的人只怕就要上门,你支应着些。”
萧天赐答应了,又亲自将荣王送回去休息,自己才回到了匆匆搭起来的灵堂里。萧眉被荣王扇了一巴掌,这会儿倒是老实了,跪在灵前哭得不行。就这么一个妹妹,萧天赐也是疼爱的。见方氏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前烧纸,只得自己去安慰萧眉。
“大哥,我……”
“好了。”萧天赐见这会儿也没有别人,拍了拍萧眉的肩膀,“我都知道。但眼下不是闹事的时候,先将母妃安安稳稳送走才是最重要的。”
“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作践母妃么?”萧眉抽抽搭搭的哭道。
“势必人强。怪只怪,这么多年,母妃竟都不知道!”
他更想说的是,只怪荣王二十几年的夫妻做下来,竟然从来都没有真心的为他母妃筹划过!
荣王府的纷争,凌妙并不知道。她在别庄里过得自在,若不是顾氏念着她很快就要嫁出去,怕她在婚后应付不来偌大的一个郡王府,又将手里的产业拿了两份出来给她打理,那凌妙的小日子可以说是更加悠闲。
当顾氏听说了曾经是京城里所有小妾们羡慕对象的叶氏竟然只能按照王府侧妃的规格安葬后,十分惊讶。继而便是摇头,对凌妙感慨道:“看来女子,合该就不能将这一生系于男人。”
“当年的荣王,对叶王妃何等的宠爱?甚至为了她,将纯懿皇后气得不行,先帝为此还曾下旨叱责荣王,也未曾见过荣王改过。若说这不是真心,又什么是来着呢?可若说真心,为何连一个女子所能得到的最起码的体面都不能为她求来?嘴里喊着她是真爱,临了却叫她做了一辈子的妾,就连人死了,也注定要低人一头。难道这便是男子的真心了?”
言语之间,对情爱一事多有灰心。凌妙放下了手里的账本子,托着下巴看顾氏,心里只想为凌颢点上一根蜡烛。看来这二叔若是想打动她娘,还真是要费上好一番的苦功了。
荣王妃的丧事,还是在礼部的主持下进行了。虽然看在荣王的面子上,礼部对这场丧事很是上心,但也只是上心而已。朝廷的规制摆在那里,不可能因为一个未上玉牒的侧室去改变。比起亲王妃的规格,荣王妃的丧事不止简陋了一点半点。
荣王和萧天赐都是知道这一层的,心下虽感到遗憾,却不能说什么。但叶家的人,明显就不行了。叶氏的哥哥,本身就是无甚能为的,靠着荣王才混上了仕途,二十多年过去也不过是从四品的闲职。对这些朝廷中的勾勾绕绕,他不懂,也不曾听谁解释过,因此便对荣王生出了许多的不满,跑到了萧天赐面前去数落荣王对不住叶氏。
萧天赐又能如何?
除了苦笑,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让人将他送走。
倒是叶承欢,自从被萧离扔到了湖里,又吓唬了说要把她嫁给看门的,彻底被吓坏了,再没敢来荣王府。这回,是头一次上门。
许是因为遇到过一次挫折了,叶承欢比从前倒是长进了许多。她穿着一身儿雪白的孝服,一头青丝松松挽着,披散在肩头,发间只插戴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珠花儿,眼睛早就哭得红肿。与脸上犹自带着几分不甘,几分忿怨的萧眉比起来,倒是更像是个失去母亲的少女了。
“姑父。”这春雨梨花一般的女孩儿站在了荣王面前,昂着头,眼里带着泪光,“您要节哀。姑母在天有灵……”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事实上,荣王有伤心,但不多。
正如顾氏说的,再是真爱,过了这么多年,也消磨的差不多了。毕竟,哪个男人能让真爱做一辈子妾室到死成了京中的笑话呢?
叶氏这丧事礼仪降了一等,那些原本该是亲王妃享有的尊荣,可是一分都没了。
荣王消瘦了些,一来是伤心叶氏之死,二来就是心疼自己那个没见天日的孩子。这两天,那个侍妾一直哭哭啼啼的,吵闹着叫他惩罚萧眉。闹腾的大了,荣王烦心不已,这才显得憔悴了些。
听得叶承欢轻声细语的安慰,荣王心情明显好了些。他此时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女叶氏曾经打了用叶承欢拉拢萧容的主意,所以叶承欢在荣王府里的日子不少。但她一直与萧眉在一起,又是晚辈,荣王还真没有怎么注意她。此时看来,这个内侄女比在王府的时候身量还要张开了些,出落得越发窈窕。脸色苍白,眼圈红肿,盈盈欲滴的泪水带着那么一股子叫人心疼的怜惜。
荣王这才发现,原来这叶承欢,眉眼之间竟然与叶氏像了七八分。若说是叶氏的女儿,只怕都会有人信。
看着眼前花朵一般鲜嫩的少女,荣王又想起了曾经的叶氏,叶氏这般年少妍润。
他的心里,不禁微微一荡,忍不住就伸出手去,轻轻覆上了叶承欢的长发,叹息道:“好孩子,你也是。知道你与你姑母向来亲近,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孝心,她都知道。”
“嗯。”叶承欢低低地应了一声,垂下了头去。
从荣王的角度看去,就只看见她的额头被浓密的刘海遮住了,露出了半张尖尖俏俏的脸。片刻后,有大滴的眼泪落了下去,打湿了她的白色的,绣着银丝菊花纹的衣襟上……
就在荣王妃叶氏入殡的当晚,荣王府再次成为了全京城的话柄。
就在这天,从来都是自诩情深的荣王,与才刚刚过世的王妃的侄女,被人看见滚到了一张床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说什么?”
凌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一脸鄙夷的清云,“和谁?”
“叶承欢,叶氏的亲侄女。叶氏曾经逼着大公子娶她的。”
清云眼中满是不屑,“叶家本就是靠着女儿的裙带上位,一次成功,自然就想着下一次再送出一个女儿了。先前为了攀附大公子,不惜设计跳进湖里,说什么她的身子都被大公子看了,若不娶她,便不能活着了。还是王爷,叫人把她又扔进了水里,让个门房去捞了上来。再问她是不是要嫁救命的人,她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不敢说,就滚回了叶家。”
凌妙无语,这事儿还真是萧离能做出来的。不过,她和萧离倒是心有灵犀,当初她也这么着对付宋蓉蓉来着。
“那这次,莫非也是他的手笔?”
这里的他,自然是指萧离了。
清云掩口而笑,“这个属下可不敢乱说。兴许,就是叶家怕丢了王府这门好亲事,又送了个鲜花儿似的女孩儿去呢?我可听说了,这个叫做叶承欢的,长得和那个叶王妃很像呢!”
这是,荣王要在叶承欢身上找回心爱的人的影子?
凌妙不能再往下想,再想下去,只怕就要吐了。
想吐的人不止她一个。
不说萧天赐方氏和萧眉,就连整个儿荣王府里的人,都觉得这事儿太过丢人了。
虽说荣王贵为亲王,按照现下叶氏的品级来说,也不能要求他去守妻孝。但,到底是恩爱了二十多年不是?
这人刚入了土,您就睡女人?
睡也就睡了,谁也不能诟病荣王。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去睡了叶承欢呢?
按照辈分,那,那可是他的侄女啊!
发现这场奸情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萧眉推倒后小产的侍妾。
这侍妾是江南的人,论容貌并算不上绝色,但是浑身上下透出那么一股子水乡的柔媚。她失了孩子,将萧眉恨得不行,缠着荣王惩戒萧眉,但被荣王恼了,在叶氏丧事这些日子里,竟然没有再踏足她的院子。
侍妾慌了,王府里美人不少。就算一时没有能够和她争宠的,往后呢?王妃没了,说不定有多少人家上赶着要将女儿送进来呢!
想通了后,这侍妾也不再端着了,趁着叶氏丧礼结束的功夫,偷偷地摸到了荣王的书房去。
因丧礼足足一个月的功夫,这会儿天气已经大冷。
为了叫自己显得纤细动人,侍妾也不顾才小产没多久的身子,只穿了一身夹衣,外边裹着个素白缎子面狐狸皮里子的斗篷就来到了荣王的书房。
荣王行事很是任性而为,在书房里与叶氏或者侍妾欢好也不止一次。便是这位侍妾,也来过好几次。
因见到这书房外边并没有护卫和服侍的人,侍妾便以为荣王尚未回来,只想着进去等候,顺便也暖和一些。
哪里能知道,推开了书房的门,就听见了很是不堪入耳的声音。侍妾只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在此**,便大声地喊了一声有贼。
寒冬月夜,万籁俱寂的。这一声,就响彻了整个儿王府的上空,招来了许多的护卫护院。
等到众人涌到了荣王书房,看到的便是衣衫不整的荣王,以及衣衫不整和,面色却是潮红的叶承欢。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荣王狠心封口,也不能叫事情闹开。
但坏就坏在了萧眉。
这丫头伤心母亲的死,好容易熬到了丧礼结束,整个人如同脱了一层皮,瘦削了不少。
萧天赐看着心疼,便与妻子方氏拉着她安慰。到了晚间,又亲自送她回去休息。
路经荣王书房的时候,正巧就听见了那一声有贼。
两个人都算是有些孝心,慌忙地往书房跑。结果看到了那么不堪的一幕。这一次,就连一向机变的萧天赐,都愣住了。唯有萧眉,片刻的怔愣后,便是冲天的怒火!
叶承欢,她怎么敢!
怎么敢在她母妃的葬礼中,与她的父王苟合!
当下脑子中一热,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扑上去对着叶承欢就是一阵的抓挠打骂。等众人回过神来拉开了她,可怜叶承欢一个娇嫩佳人,已经被揉搓的面容红肿,鬓发散乱。
这还不算,萧眉是拼了命的挣扎,谁能拉的住?况且也都不那么想阻止的。不管这丑事是怎么回事,叶承欢这种行事也叫人看不起!
因此上,不但叫萧眉挣脱了出去,甚至还有两个年纪稍大,古板的仆妇,悄悄地从叶承欢后边推了一把,将她推到了萧眉的跟前去。
萧眉想都不想,劈手就是两个耳光。叶承欢不敢分辩,只捂着脸。却不想,萧眉发起疯来,那是真的疯狂。
她,将叶承欢身上的中衣扯了开来。
少女白皙的,纤细的身子,就那么暴露在了人前。
雪白的身体,脖颈和锁骨上布满了暧昧的痕迹。大红色绣着牡丹的肚兜,勉强只能遮住前胸,却露出一段叫人遐思不已的纤细的腰。纱织的衬裤很是单薄,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甚至能看出笔直的双腿。
萧眉的这份疯狂,大概连荣王也被吓到了,竟然没有来得及喝止她。
等到萧天赐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抱住了萧眉的时候,萧眉,这位王府里素来嚣张跋扈的四姑娘,已经喝命人将叶承欢扔出府去了。
没人敢应,都拿着眼睛看荣王。
荣王活了不惑之年,老脸竟在此时被扒了个一干二净,恼羞成怒之下,反而激起了性子,护住了叶承欢,一脚将还要上前扑打的萧眉踹了出去。
就连抱住萧眉的萧天赐,都没能落下好去,被荣王勒令禁足。至于萧眉,更是被关了起来。
那位侍妾,更是被他命人拉了下去,直接杖毙了。
荣王府所在的清宁街,乃是京城中宗室勋贵云集之所。荣王府左边,是定国公府,右边是荣安郡王府。隔着一条街,对面是镇远将军府……
闹出了这么大的阵势,旁人想不听见都难。
等到了早上,这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香艳之事,便传遍了开来。
长欣园中,萧容无奈地看着萧离,“你又胡闹了。”
萧离端起酒盏,淡淡道:“若是他们没有这等心思,又岂是我能够得手的?”
说到底,男盗女娼而已。
“我很好奇,叶承欢是吃了什么药不成?”萧容想不出,“她一心一意嫁入高门。虽说他身份尊贵,但到底年纪大了。更何况,便是真的攀上了他,以叶承欢的身份,难道还想着叫他明媒正娶不成么?”
除了宫中,本朝还真没有姑侄共侍一夫的先例。
不是没有乱了伦常的事情发生,但是都不会闹到明面上来。不为别的,实在是太过龌龊了。
“是不是你从中……”
虽然是问话,但是萧容几乎能肯定,这里必然又是萧离做了手脚。
萧离微笑,“我只是问她,是要嫁给门房老三,还是进王府享受荣华富贵。”
“她竟然信了你?”萧容感觉十分的不可思议。
萧离什么性子?叶承欢不是没有领教过,竟然相信他?
“她不是信我,是怕我,怕我真的把她捆了配给老三。”当然,这里也有叶承欢自己的虚荣心在里边。
萧离不会忘了,当提起荣华富贵的时候,叶承欢眼睛里迸发出的野心。
“大哥,你会不会怪我?”
出手对付荣王,萧离唯一担心的就是萧容。
萧容缓缓摇头,“不会。我与他之间,除了这点儿血脉之外,大概只有彼此的厌恶和仇恨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荣王府出了这等丑事,自然是瞒不过的。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里就都传遍了。
当然,作为一位王爷,睡个女孩儿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叫人不齿的是,自己王妃的葬礼还没过完,就和王妃的亲侄女混在了一起。
这事儿,但凡有点儿廉耻的都做不出来。
荣王也知道这事儿不好看,索性就闭门谢客了。但别人他能不见,叶家的人上门,却又不能关在门外头。
叶承欢的父亲,是叶王妃的亲哥哥。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极度的愤怒才是。但这人与人之间,并不相同。叶父本就是个无能的,靠着荣王走了仕途,平日里仗着荣王府,没少干仗势欺人的事儿。有叶王妃的前例,叶父本就存着几分借女求荣的心思。要不然,也不能让女儿住在王府里那么久。其实他最初的意思,是叫叶承欢嫁给萧天赐。萧天赐既是荣王长子,又最受荣王器重,看着那意思,以后必定是要继承王府的。他和叶承欢又是表哥表妹的关系,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再没有比这亲上做亲更好的了。况且,叶父不是自傲,叶承欢的容貌,他是很有信心的。
这事儿他曾和叶王妃提过,叶王妃没言语过。叶王妃倒不是看不上自己的娘家,只是她一心为儿子筹谋要娶个高门贵女,叶承欢做个侧室倒是还可以,正妻是万万配不上的。后来又有荣王亲自为萧天赐选定了方氏为妻,叶父当然也就没了指望。
叶王妃那会儿想把叶承欢嫁给萧容,叶父想来想去的,也还是觉得到底是荣王府里的,比别的人家要好,也就默认了。不想萧离横插了一手,也是落了空。没想到,这回竟然直接攀上了荣王。
叶父简直要为女儿叫好了。
这次来荣王府,他自觉该摆的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不然,只怕不能替女儿讨个名分来。
他怒气冲冲进了荣王府,却没有如愿见到荣王,只被人送到了暂时安置叶承欢的住处。
许是知道即使叶承欢如今跟了荣王,也不会如她姑母那般成为荣王妃,几个下人对叶父并不如何热络,还不如从前做舅爷的时候。
叶父且顾不上这个,与叶承欢父女两个等了许久,也不见荣王来,心里先就有了几分的发虚若是不能得到一个名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至于这些烂事儿,萧容萧离并不关心。叶父在苦等荣王的时候,萧容正在与萧离说话。兄弟二人这次说的,却是朝中之事。
“下一步,是萧乾?”
萧离点头。
“我以为,你会先从二皇子身上动手。”
二皇子乃是沈皇后亲子,也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嫡子。
现下太子未立,大皇子已经废了,无论是立嫡立长,太子的位置都毫无疑问是二皇子的。七皇子萧乾,虽然有着过硬的母族,又有丽贵妃在宫中得宠,但朝中大多数还是不那么看好他的因皇帝本身不是嫡出的皇子,就连皇位也是从兄长手里得来的,所以对嫡出有着一种异常的执着。二皇子从小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十几岁开始入朝听政,虽无太子之名,实际上却是与太子没什么差别的了。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连萧容都懂,掌兵的萧离自然不会不知道。
“二皇子萧坤……”
萧离冷厉的凤眸微微眯起,停顿了一下。
萧容静静看他,有时候还真是猜不透这个弟弟的用意。
“就让他得意一段时间吧。对他,我有更好的安排。”
萧容笑着摇了摇头,“你计划周全就是了。我手里也还有几个人手,不如都交给你。”
先荣王妃虽早早故去,但本身出身世家高门,自然也留下了一些人的。不然,当年年幼的萧容,和尚未出襁褓的萧离又怎么可能长大?
“不,他们还是留在大哥身边。大哥这里无虞了,我才好放开手脚。”萧离拒绝。比起他来,萧容生活在荣王府里,更加危险。倒不是说皇帝会对他这个一直病弱的荣王嫡子做什么,而是萧天赐和萧眉兄妹二人,威胁更大。
“这么说,你竟不担心你的凌姑娘?”萧容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萧离也笑了,“她古灵精怪,有清云她们在她身边,我并没有什么不放心。”
“也是,能够凭着几句记载,画出武侯弩图纸的,又怎么可能是个娇滴滴什么都要人担心的姑娘?”
萧容叹道,“只盼着你们之间能够顺遂如意,我便安心了。”
凌妙不知道自己成了兄弟俩之间谈论的对象,此时正坐在苏季的别院里,看着对面锦衣长袍的楚子熙犹豫不决。
楚子熙依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状,此时天气已经大冷,他身上披着一领素色的缎面大氅,举手投足之间,露出了里边的白狐狸皮里子。眉目清雅,眸光清正,愈发多了几分神医气质,却又显得并不疏离。
所谓的浊世佳公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凌师妹,这是从师父那里拿来的七君子茶,你且尝尝。”
凌妙拜了苏季为师,跟着他习学医术,虽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但好歹有师徒的名分在,楚子熙这一声师妹,倒是叫的没错。
看着凌妙白皙如玉的面容,楚子熙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苦涩。若是当初……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酸涩压下,往凌妙跟前推了推茶杯。
雨过天青色的茶盏上并没有绘上纹路,只素白一片,清清润润的,衬得里边的茶水更多了几分澄澈。
“七君子茶?”凌妙端起茶盏轻嗅,没有闻出半分的草药气味,依旧是淡淡的茶香。喝了一口,也没有觉得和平时的有什么不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才是师父的用意了。”楚子熙笑了笑,“若是药茶喝出药味儿来,岂不是堕了他神医的名声?”
对这个老顽童似的师父,凌妙也是跟不上他的想法,忍不住也笑了。
“师兄,怎么没见阿七?”
“和师父在一块儿呢。不然知道你来,早就跑出来了。”
小少年阿七在学医上的天赋,要远远高于楚子熙和凌妙。苏季怜惜他小小年纪命运多舛,也是时常带在身边用心教导,只希望以后他不在了,阿七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在这世间依旧能够活下去。
凌妙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心下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楚子熙定国公府的事情。
她本就是个极为明朗的女孩儿,忽然沉默了,楚子熙自然能够看出来。
“可是有心事?”楚子熙没想别的,只以为她是因荣王府的事情烦恼,便笑道,“不妨与我说说?我好歹是你的师兄,别的不能,开解你一番倒是可以。”
凌妙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楚子熙,见他目光叫人心安,斟酌了一番言辞,还是将定国公府骗婚的事情说了。
“竟有此事?”
楚子熙不听便罢,听后勃然大怒。只是他素来内敛自持,虽怒极,却并不失态。
只站起了身,对凌妙拱手一礼,“我竟枉为人兄,这样的事情还要师妹告知。我这就回城去,与父母问个明白。”
凌妙连忙站起来,正色道,“我只是见楚姐姐太过伤心,并无他意。”
楚子熙无心再说什么客套话,只告诉凌妙与师父说上一声,自己匆匆先行回了京城。
看着他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凌妙微微叹息。至于楚子熙能否说动楚国公夫妻两个改变主意,退掉亲事,就不是她能够再插手的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这一年的冬天,京城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宗室中,勋贵里,一件一件叫人目不暇接。百姓们出门,谈资是天天有。荣王府姑侄伦常的大戏尚未落幕,便又有两个国公府亲事不成反目成仇的事情了。
楚国公府,定国公府,都是勋贵里的翘楚。一个与皇室沾亲,一个手握重权,哪一方也不是吃素的。
两家联姻一事本是京城里的美谈,尤其楚萱华,乃是名门闺秀中的佼佼者,容貌秀美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知道是多少人家心目中的儿媳人选。甚至有人说,这样的家世人品,楚家大小姐便是做个皇妃也是绰绰有余的。定国公府的徐二,虽然是离京多年,但这次回京后时常外出,也是得了许多赞赏的年轻俊才。
徐楚二人七夕的时候曾携手同游,京城许多人也是都看到的。二人男的俊美,女子温婉,当得起一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怎么,就要退了亲呢?
听说,楚国公府的老郡主,还因此大病了一场,竟有些不好的意思了。
老郡主确实很不好。
天气转凉之后,她本就有些着凉。人年纪大了,最怕生病。哪怕楚子熙有着神医的名声,但正所谓治病不治命。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便是华佗再世,也没有什么法子。
楚子熙知道老郡主年轻时候劳心劳力,苦苦支撑偌大的国公府,又将两个儿子长大,将楚国公府经营得比从前更盛,着实亏空了身子。这个年纪,从前未曾注意过的沉疴,一股脑地发作起来。只能安养,再不能操心,更不能气恼,因此也只能拿着苏季的养生药丸给老郡主服下,却没有别的法子。
楚子熙回到国公府后,先是找到了他的大哥,楚国公世子楚子煦。楚子煦果然并不知晓徐二的情况,将妻子叫了过来,细问之下,妻子陈氏才不得已说了,气得楚子煦险些与陈氏动手。
陈氏也委屈,婆婆叫她不许多嘴,她又怎么敢对楚子煦说?
楚子煦兄弟二人一起去找楚国公,不知与他说了什么,楚国公便有几分犹豫了。
偏偏这个时候,定国公府还打发了官媒上门,来确定大婚的吉日。
楚子熙是个温润的性子,但世子楚子煦却是性如烈火。当时便急了,将官媒打了一顿丢出了楚国公府,带的一应东西一并丢出。若不是官媒跑得快,连马车都得被砸了。
都是一样的国公府邸,楚子煦的做法,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打了徐家的脸!
定国公夫人亲自上门问罪,直接问到了老郡主的面前。老郡主是真的不知道徐二有那样的病,但也知道两个孙儿必然不是空穴来风,这样的撕破脸必然有所内情,只好言送走了定国公夫人,叫了楚子煦兄弟俩来问。一问之下,再也瞒不住,得知自己竟然给一向疼爱的孙女定了那样的人家,险些害了孙女一辈子,老郡主再也撑不住,当时就喷了一口血出来。
若不是楚子熙在场,只怕当时人就没了。
饶是这样,老郡主也丢了半条命去,昏昏沉沉三四天未曾醒来。
至此,两家亲事再也难成。楚子煦兄弟恨极徐家骗婚,徐家也恨楚家出尔反尔,不等楚家说话,先行上门退亲。
这年头,哪怕女子没有半分的错处,遭遇退亲,也是会被人诟病如果不是你不好,怎么会好好儿的被人退亲呢?
别人不说,就楚家二房三房,原本就对大房心存嫉妒,这会儿自然落井下石,极尽笑话之能事。楚萱华的二叔三叔阴阳怪气地责怪楚子煦兄弟二人不够冷静,导致了老郡主的昏迷。二夫人与三夫人便更是没有好声气,国公府长女被人退亲,后边的几个女孩儿怎么办?
因此上,楚国公府在内闹成了一团,对外还有定国公府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奏上一本,当真是焦头烂额。
顾氏得知后,知道是凌妙多话说与楚子熙的,气得一点她的额头,数落道:“真要是老郡主有个什么好歹,你心里能好受?”
“可是若楚姐姐真的嫁给了徐二,老郡主再知道,说不定更严重。”凌妙不以为然,“好歹,这回救了楚姐姐终身。”
顾氏一声叹息,“你想的太简单了。”
大凡女子被人退亲后,结局都不那么好。楚萱华贵为国公府的嫡女,她的亲事自然要门当户对。可是与徐家定过了亲,现下徐家传出来的话,又隐隐有指责她欲攀附高门的意思,谁家能够不介意,去求娶她?
凌妙嘟哝:“总也比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好吧?便是低嫁,粗茶淡饭荆钗布衣,只要心里喜悦,便好了。”
顾氏更是气恼,“你说的好听。寒门中真的有能为的,谁愿意娶国公府贵女?平白落下一个靠着妻族上位的名声难道好听?若只看家世求娶,又能是什么良人?娘不是说一定要楚小姐嫁给徐二,但这事中间总还有别的法子。这下倒好,因你多嘴,闹开了,最伤的是楚小姐的名声!”
“什么名声?”
凌颢自外进来,见母女俩正有些争执,便笑问道。
顾氏一指凌妙,“还不是她?平日里肆意妄为就是了,怎么大事上也糊涂了。”
她一时恼火,竟忘了责问凌颢为何不经通报就直接进门。
凌颢来的多了,见自己不着痕迹地能够进入顾氏的生活,她又毫无知觉,自然满意。
“二叔喝茶。”凌妙亲手到了茶给凌颢,朝着他眨眼睛。
凌颢接过茶坐下,对顾氏道:“你就是太过多心。阿妙只是热心肠,不忍小姐妹毁了一生。我听说,楚家那个姑娘这会儿去了白鹤寺,为祖母跪经祈福。也是如当初阿妙一般,一步一叩首上的山。外边谁不说她诚孝?就连宫里的贵妃,都亲自赐下了许多的东西。有了这个名儿,她往后的日子好着呢。叫我看,说不定还是咱们阿妙被人当了出头的椽子。”
顾氏听闻,皱起了眉头,竟也未能发觉凌颢口中的“咱们阿妙”几个字。
“你的意思是说……”
凌颢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我虽回京不算长,但也听说过京中的几个名门闺秀。这位楚家小姐,以温柔贤德闻名。这样的人,怎么会在阿妙跟前失态?真要是不想定下这门亲事,她有的是门路可以去走。直接告诉她的两个兄长不是更好?偏偏她自己不说,却在阿妙跟前痛哭,无论是岑家的丫头,还是阿妙,都是热心肠的人。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她们中任何一个看不过去,你说会发生什么?”
“不能吧?”顾氏很是诧异,“萱华那孩子,我也见过几次,并不似是这般的有心计啊!”
“阿妙,你说呢?”凌颢看向了凌妙。
凌妙垂眸。
“我与二叔看法相同。但是……她总归是曾经帮过我,又提醒过我。眼下能帮她一把,我义不容辞,也算是报答了她从前的一番好意。”
她刚刚成为凌妙的时候,进楚国公府赴宴。楚萱华见她后大吃一惊,曾在暗中提点她,凌妙的容貌与她前世一般无二。
这份人情,凌妙一直记得。
这次楚萱华大哭,又破天荒在外留宿,着实不符合她往日的性子。岑媛不觉得,凌妙却不会不发觉。
她心中对楚萱华有着失望,就如同春猎时候一般。但失望过后,还是决定帮衬一把。不为别的,就只为了当初那份情谊。只不过,以后,这份姐妹之情却是不复存在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看见没有??”凌颢含笑看着顾氏,“阿妙这丫头,心里什么都明白。也就是你成日里将她当个小孩子,怕这个怕那个。何苦?这丫头啊,杀伐果决之上比阿肃还要胜上几分。”
顾氏终于忍不住笑了,“还不是都是你们护着的缘故?别的我没看到,就只看到了她的胆子越来越大而已!”
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手里端着茶,大马金刀坐在她身边的凌颢,这怎么看,怎么是个拿着自己当主人的模样啊!
“今日营里无事么?”不然怎么就突然跑到了她的别庄来?
对这个从前的小叔子,顾氏心中总有一丝怜悯。她至今记得,梅姨娘被老谢氏害死后,凌颢整个儿人天都要塌下来了。偏生,老武定侯为了名声不肯惩处老谢氏,逼得凌颢愤而出走边城。也还记得,那一年老武定侯病重,特请人从边城叫回了凌颢。但是,匆匆赶回的凌颢在病床前,等到的不是唯一亲人对自己的牵挂,而是老侯爷以死相逼,逼他立下毒誓,不可向老谢氏和凌颂等人寻仇!
顾氏永远记得,那一次,从老侯爷的卧室中走出来,本来飞扬英武的凌颢,全身上下仿佛都没有了一点儿的热乎气,犹如从地狱寒潭中走出来,冷峻,嗜血。
他,也是个可怜人。
老武定侯一生自诩从不负人,但他最对不住的,却是他的枕边人和血脉。若不是他对梅姨娘藕断丝连,老谢氏如何会发现梅姨娘的存在,并找人害了她?在他发现了老谢氏所为后,如果没有所谓的愧疚,进而强纳了梅姨娘进府,后边也就没有了凌颢和梅姨娘近二十年的低人一等。
说来说去,老武定侯谁也对不住。
当然,如果他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最终将一生拼杀得来的爵位传给了一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凌颂,会不会懊悔?
“阿琬?”
凌颢见她出神,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你怎么了?”
“啊?”顾氏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你还没有说怎么今日要过来?莫非是那边侯府里出了什么事么?”
“并没有。”凌颢垂眸喝茶,遮去了眼中的淡淡嘲讽,“黎松进京了,皇上命他与我同掌禁军三营。如今我身上担子轻松了许多,倒是有时间逛逛。”
“为何?”
顾氏眉头轻轻皱起。她也不是无知的村妇,禁军三营乃是皇帝心腹,担负着戍卫京畿的重任。一般来说,能够掌管京畿三营的,亦都是皇帝能够信任的人。
凌颢刚刚回京,皇帝便将三营交给了他,足以见得对他十分的倚重。
但凌颢立足尚未安稳,怎么又叫黎家的人同掌?
黎松亦是世家出身,他的妹妹就是宫中的丽贵妃。以皇帝的性子,不至于不知道外戚掌兵的厉害吧?
难道,皇上是要抬七皇子上位?
黎松,凌颢二人年纪相当,又都是曾经戍守一方的重臣,同掌禁军,到底听谁的?
唯一能肯定的是,无论听谁的,另一个必不会信服。
凌颢见她脸上有些迷惑,显见是想不清里边的道道,便笑着说道:“不用多想,我征战多年,早就感到乏累。趁着这个机会,能够松快一阵倒是也不错。阿妙,等天气转暖了,二叔带你去骑马。“
“真的?”凌妙拍手,“那二叔可别忘了。自从春猎后,娘就不许我骑马出去。我都要闷坏了。”
“还说春猎?你要你娘继续睡不着是不是?”
凌妙抱着账本子跳起来,“反正我听二叔的。”
带着海棠木槿一溜烟就跑回了漪澜小筑。
这边,就只剩下了凌颢和顾氏,花厅里顿时就显得安静了。
顾氏终于察觉到了不妥。孤男寡女的相处一室,就算有丫鬟们在服侍,却也好说不好听。
况且她是和离之身,声名本就不大好了,倒是可以不在乎。但凌颢不同,他在朝廷为官,谨言慎行才是根本。
顾氏知道,朝廷里有那么一群人,品级不高,却专门四处寻找同僚的错处。动辄就要弹劾,参上一本,从品行到能力,甚至家里大门比朝廷规定的高了一寸,某日某人为高堂祝寿宴席里有什么不符合品级的菜肴,都能够写在折子上递给皇帝看。这群人,叫做言官,闻风奏事乃是稀松平常的。
她不愿意叫凌颢因为自己,被这些人盯上,便开口道:“若是无事,就回去吧。我和阿妙住在这里挺好的,也并不却少什么。再说,还有阿肃呢。二叔若是闲了,不如……”
“二叔?”
凌颢突然抬起眼皮,“你叫我什么?”
他是凌颂的庶弟,顾氏从前一直唤他一声二叔,并无不妥。不过眼下她已经和离,倒是不必再这样叫了。
“叫我……凌颢吧。”
“阿琬。”凌颢突然就伸出手,将顾氏的手抓住了,温热粗糙的掌心带着叫人难以无法挣脱的力度。顾氏惊讶地看着他,片刻后明白了什么,低声斥道,“你疯了?放手!”
“不,不放!”凌颢紧紧盯着顾氏的双眼,“有句话,我很久之前就想对你说了!”
“阿琬,我心悦你!”
顾氏的脸上血色霎时褪去,猛然站起来,用力甩开了凌颢的手,“你疯了!”
这一次,是不带半分疑惑的语气。
她自从与凌颂和离后,从未想过再与任何男子有所纠缠和离或许不算什么,她关上门来依旧可以过自己的日子。至于流言蜚语,只当做听不见就是了。但凌颢在说什么?心悦她?
“你竟敢存下这样的龌龊心思!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大嫂!”
“龌龊?”凌颢也站了起来。他身形高大,多年的戎马生涯更是让他带了一种寻常男子所没有的凛然杀伐之气。上前一步,将顾氏整个儿人都罩在了自己的身影之下。
顾氏忍不住倒退了几步。不经意间,碰到了身后的椅子,险些摔倒,连忙伸手去扶稳了。
“阿琬,你可知道,我心悦你多少年了?这些年在边城,若说京城里还有半分能够叫我留恋的,那就是你。当年,明明是我先遇到了你的,明明是我!我那个时候就想,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拼了性命,也要搏出功名出身,向你提亲。偏偏,世事弄人,顾家凌家真的就做成了亲事。当年我进了演武堂,回到家里后却听说了英国公将你许配给了凌颂,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有多恨!凌颂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占据了嫡子名分的废物!他风流好色,花心薄幸,如何能让你一生无忧无虑?但你可记得,在你定亲后,曾往白鹤寺还愿。我就在寺里,我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阿琬,为了你一句安康静好,我放弃了。你喜欢凌颂,不要紧。我想着,我守在你身边,如果他胆敢负了你,我就叫他后悔不已。只是,没想到后来又发生了我娘的事情……我被逼出京城,这十几年来,不能回京,不想回京,但我依旧想着你!你记住,你已经不是我的大嫂,你是顾琬!”
“你和离,我未娶,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可发疯的!”
他低声吼道,蓦然钳住了顾氏的肩膀,不叫她有半分可退却的可能,“阿琬,我心悦你。难道这一番心意,你竟没有半点的察觉吗?”
这一番的告白,叫顾氏无所适从,更加不知所措。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心头茫然,怔怔地看着凌颢俊朗的面容,突然之间猛然就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花厅。
“阿琬!”
凌颢挥手一拳砸在了墙壁上,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
第一百六十章
径直跑回了自己的住处,顾氏依旧心中发慌。她扑到了妆台前,就见菱花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忍不住的,就伸手抚上了面颊。
人都说,女儿的容貌与她像了个十成十,都是明艳张扬的。但此时的女儿正值豆蔻年华,鲜妍妩媚的如同春日里盛开的娇花,无需脂粉涂抹,也不必珠宝绫罗加成,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叫人心仪。可是她自己呢?
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纵然多年的保养使得她看上去依旧是不过二十出头。但她的眼里,早就没有了未经世事的女孩儿的清澈明亮。
她嫁过人,生了一双儿女,又和离了。凌颢……当今钦封的定北侯,京城中多少名门闺秀心中的良人,为何会心悦她?
顾氏迷茫了。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她为何会想到这个?难道她不是应该疾言厉色地痛斥了凌颢?
他,他曾经是她的小叔子啊!
怔怔地愣着,甚至连锦儿进来,顾氏都没有察觉。
“小姐?”
自从顾氏和离后,锦儿对她的称呼是一时一变。先还叫夫人,如今又以未出阁时候的来称呼她了。
“小姐,你怎么了?”锦儿见顾氏在妆台前发呆,想到方才碰到的定北侯,心下多少有些了然了定北侯自从回京后,时不时就出现在了她家小姐的面前,先时她还不明白,只以为那是从前小姐帮助过定北侯,定北侯纯粹是投桃报李,出于对长嫂的敬重。可小姐和离后,定北侯不但亲自出现在了武定侯府大门前,一路将她们护送到了别庄,更是殷勤上门,甚至还将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安顿在了别庄里做护院。那会儿锦儿就知道了定北侯的用意。
虽说这事儿有些惊世骇俗,但叫锦儿说,小姐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难道往后就孤零零一个人过了?没这个道理!
世子往后是要承继武定侯府的,小小姐被赐婚给了翊郡王,一娶一嫁的,都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小姐。小姐这前半生够坎坷的了,莫非往后还要孤独终老?
锦儿觉得,定北侯真心是个不错的对象了。与小姐年纪相仿,却未曾成过亲。听说原本皇后的娘家有个妹子,看中了定北侯的人品能为,皇后娘娘亲自做媒,定北侯都没有娶呢!这番深情,又有几个男人能够做到?
先回身关上了门,锦儿这才走到了顾氏身边。见她满头都是冷汗,眼中似乎还有水光,竟是有些失魂的模样。锦儿大吃一惊,连忙握住了顾氏的手,触手也是冰凉一片。
“小姐?”
刚要扬声叫了人来,被顾氏止住了。
顾氏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一时心悸,你去给我倒杯热茶来。”
锦儿只得扶着她回到床边坐下,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去圆桌旁倒了茶,又赶紧端了给顾氏,“小姐,仔细烫。”
喝下了两口热茶,顾氏才觉得心头上泛起了一丝热乎气,人也舒坦了不少。将茶杯交给了锦儿,自己无力地歪在了床头。
“小姐,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锦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咬咬嘴唇,又低声试探,“方才我看见二爷……哦不,是定北侯匆匆离开了。他还嘱咐我仔细照看着小姐,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叫我们家那口子进城去请大夫来好不好?再不然,叫小姐来看看?”
“不必。”顾氏忙抓住了锦儿,“我真没事。凌颢他……走了?”
“嗯。”锦儿抓过一床杏子红纱被子盖在了顾氏身上,“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好,您和侯爷吵架了?”
“没有。”
顾氏叫锦儿坐在自己的身边,锦儿从小就和顾氏一起长大,两个人之间名为主仆,实则要比姐妹还亲近。顾氏自从和离后,从来就没有想过再嫁,更不会想到她的身边竟有一个大好的男儿,暗暗地心悦她十几年了。
其实若凌颢不是这样骤然捅破了窗户纸,水磨工夫做下来,或许顾氏不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但他丝毫没有给顾氏一个缓冲的时候,一下子想要从“从前的小叔”转变为“有情郎”,顾氏怎么可能没有半分的抵触?
可话又说回来,顾氏不是神仙,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大抵上来说,除了最初的震惊和无措外,回过神来后竟还有丝丝的……小小的喜悦?
顾氏有些为自己的这份暗藏于心的虚荣而感到羞愧恼怒她的儿子和女儿都已经到了能够成家的年纪,她怎么能……
“锦儿,以后他再上门,就说……不便招待吧。”
锦儿笑了,“您这是说什么呢?我的好小姐啊!定北侯是世子和小姐的亲叔叔,上门来看侄子侄女,难道您还能拦着?不是我说,侯爷对小姐和世子,真比亲父亲不差什么了!您不记得了,春猎时候小姐被人陷害遇险,是侯爷亲自带人冲进了围场里去救的,又给小姐出气,叫人都不敢再对小姐存了轻视侮慢的心思。就凭这一点,就比凌颂强!再说之前,明明都是凌家的女孩儿,侯爷对小姐怎么样?对三小姐又是什么样儿?那些个珠宝头面的,寻常人家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够见到过!”
“你这……莫非我没有给女儿的东西?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胡沁些什么了,眼皮子浅不浅?”顾氏没好气地瞪起了眼。
锦儿伸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是是是,我这张嘴啊,就是倒三不着两的。可小姐,我说句实在的话吧。从前您在武定侯府,小姐是实打实的侯门千金。赐婚给翊郡王,便是不够门当户对,也差不了多少。可如今呢,您带着小姐出来了,小姐就是个平民之身。国公府那边,国公爷指望不上,大爷又放了话出来说顾家与您再无干系。往后,小姐出了阁,谁还能给她撑腰?侯爷与世子和小姐亲近,正是他们的福气了!”
这一席话叫顾氏沉默了下来。
是啊,她如今破门而出,已经没有了贵女诰命的身份。严格说来,那就是个平头百姓。凌肃好说,只凌妙叫她放心不下。
翊郡王府,多少的人虎视眈眈想要塞个女儿进去?
凌妙是圣旨赐婚,正妃的名分是跑不了的。可除了正妃呢?
本朝律例,郡王可有一正妃,二侧妃,四庶妃,侍妾则无定数。虽说侧妃庶妃不入玉牒,但是放眼看去,满京城的王府中,哪一个侧妃身份低了?
凌妙跟着自己,就算现下得郡王喜爱,以后呢?万一有个什么,又有谁能是女儿的依仗?
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锦儿,锦儿却故意叫了起来,“人家替小姐操心,您这又瞪我?”
顾氏被她逗得笑了笑,只不过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了忧色。
锦儿也知道这事情着实有些惊世骇俗了,本朝并不禁再嫁之事,民间多有女子死了丈夫后再嫁的,只不过是高门府邸少见而已。更何况,顾氏这是和离,丈夫还在呢,再嫁从前的小叔子……
不知道得招来多少人的闲话!
情知此事也催不得,旁人也不好再出什么主意,锦儿便闭了嘴,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掏出针线来做,留下顾氏一个人半依着床头发呆。
至于黑着脸走了别庄的凌颢,倒是把跟他来的两个护卫吓了一跳这脸,能阴出水来了!
走到了一半,凌颢眯起了眼,浓眉更是深深皱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回去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什么?”凌妙怀疑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一脸严肃的凌颢,“二叔,你不是说笑吧?”
凌颢面容冷峻,沉声道:“我想,你和阿肃都应该很早就看出来了。我想迎娶阿琬,你反对吗?”
凌妙无语地看着他,若是忽略掉凌肃垂在身侧,紧紧攥起的拳头,她还真以为这个二叔在开玩笑呢。
“二叔,您是不是问错人了?”凌妙觑着凌颢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醒,“我娘她答应了吗?”
凌颢:“……”
凌妙觉得这个平日里精明强悍的二叔,竟然有些憨傻了。想娶她娘,却连人家的意思如何都没问么?
“你娘……肯定会答应。”
“二叔,您这话说的可是没什么底气的。”凌妙叫了海棠进来,“去把我从师父那里带回来的七君子茶给二叔装上一些。”
又转头对凌颢道,“七君子茶清心明目,降燥去火,二叔尝尝。”
凌颢觉得眼前这个丫头实在是欠打,亏他当初怎么看她怎么是个明朗爽快如顾琬一般的人,亏他当初那么疼爱她!
“我那箱子宝石……”
凌妙不可置信,眼睛几乎就要瞪圆了。
“二叔!”她惊讶地叫道,“难道这还有找后账的?”
说好的定北侯一言九鼎呢?说好的长辈慈爱呢?
叹了口气,自认为不是那么财迷的凌妙正色道:“二叔,您知道我娘这些年受了很多的委屈。她如今能够得到自由身是很不容易的。我长到了如今十几岁,看到她笑的时候,加起来也不如这段日子多。往后怎么过日子,只要她喜欢,我不会有什么说法,我哥哥也不会。但是,无论是谁,伤害了她的话,我就算拼了一切,也不会答应。”
说这话的时候,凌妙已经收起了先前的嬉笑。她的眼神清亮,但眼眸深处却又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就仿佛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仿佛随时准备剑指前方。
她周身一冷,倒是叫凌颢一愣。片刻怔忡之后,凌颢笑了。
“阿琬有你们这一双儿女,是她的幸运。”
世间不知有多少的儿女,只知索取不知回报。如顾氏和离,若是放在别人家里,只怕儿女便不能答应,无论日子多艰难,多是要困守在那一方天地里。
所以因为这个,凌颢对凌肃兄妹两个,是打心眼儿里佩服的。
他起身,“日后我自会保护你娘,不叫她受一点儿委屈。不过我想,这话说出来你未必能信,只看往后的吧。”
凌妙摊手,表示这话才是真的。任你舌灿莲花,却无半分行动,终究还不如不说。
凌颢是什么样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在凌妙身上,只要他对顾琬是真心实意的,那么就不会受到阻挠。相反,这丫头说不定还会助他一助。当下,便满意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凌妙跳起来就往顾氏那里跑。
“小姐,小姐等一下,穿上衣裳啊!”
木槿从耳房里追出来,手里抱着凌妙的大红色羽缎斗篷。
“我不冷!”
一路跑到了顾氏的住处,见小院儿里空无一人,便轻轻掀开了门帘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顾氏歪着歪着便睡着了,这些日子她休息的不算太好,总是有着各种的琐事烦恼。锦儿见她这会儿竟睡得香甜,便拉过锦被给她又盖了一层。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瞧是凌妙,忙摇了摇手,又指了指顾氏。
凌妙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把脚步放得更轻,探头看了一回。
别庄清冷,已经烧上了地龙,屋子里还点着熏笼,倒是也并无一丝寒气。一只白玉透雕的小香炉里冒出袅袅烟气,为这间不算精致华丽的小屋子平添了一室静好。顾氏呼吸均匀,并没有被凌妙吵醒。她苍白的面色上泛起一层如白玉般的光泽,与醒着时候的明朗妍丽相比,此时的顾氏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坚强,看上去有些脆弱。
凌妙想,或许这样的顾氏,才是真实的她。平日里的她所见到的,那个强势的母亲,不过是为了保护。未出阁时候保护她的母亲,出阁后保护她的子女。顾氏就如同一只刺猬,竖起了满身的利刺,只为了护住自己的亲人。只可惜,凌肃兄妹两个能够体谅母亲这一番苦心,英国公府里那些,却是十足的白眼狼!
凌妙忽然想着,顾氏和离已经叫英国公夫人和顾如松恼羞成怒到了不肯再认顾氏的地步。如果顾氏再嫁了凌颢,那么顾如松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还有凌颂,会不会直接被气得吐了血?
“小姐,你在想什么?”锦儿叫她偷偷地笑,不禁纳罕,出口问道。要知道,凌妙是她看着长大的,性子她最是了解,这丫头从小莽撞,性情刚烈,比顾氏年轻时候还要多个更字不但顾氏,就是她有时候也为凌妙忧心,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容得下凌妙的爆碳脾气。
倒是后来,被宋蓉蓉害的落了一次水,改了好些。虽然还是眼里不容沙子,却也有了几分心计。譬如韩丽娘母女两个,那样的会哄男人,哄的凌颂为她们都不顾了伦常,最后却还都是被凌妙将计就计地按了下去。这对母女,恐怕来年的坟头上都能长草了!
想到这里,锦儿心中一凛。倒不是害怕凌妙如花似玉形貌下的出手狠辣,而是知道,无论是她,还是顾氏,都不能将眼前这个丽如夏日骄阳般的少女再当做孩子了。
“锦姨,你怎么了?”
凌妙见锦儿问过自己竟然开始发呆,有些不解。锦儿回过神,忙笑着站了起来,拉住凌妙的手,“咱们去外边说。”
主仆二人来到了院子里。
此时已经快到了中午,天色缺甚是昏暗,有一层厚厚的铅色云层遮蔽住了日光。不时之间就有冷风吹过,裹挟着阴冷的水汽。看来,是要有一场大雪了。
锦儿原本想与凌妙稍稍提一提凌颢的事情,只是又觉得不好开。她不知道凌颢自己,已经先后跟凌肃凌妙兄妹俩挑明了心事,几次张嘴,又都把话吞了回去,只说了几句关于凌妙嫁衣的话,就把凌妙送了回去。
黄昏时分,果然飘起了大雪。鹅毛似的雪片从空中飞旋落下,不多时就把大地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头一场雪,足足下了五天五。帝都内外,俱都是茫茫一片。城内还好些,虽出行不便,但只要及时清理掉房顶的积雪,便没有大碍。但城外百姓就遭了殃,据老人们说,这样的头雪已经几十年没见过了。庄户人家多是土坯茅草房,经不住雪压,许多村庄里头都有房子被压塌。若当时便压死,倒是少受了许多苦楚,房子倒了人逃出来,严寒之下无处可去竟有活活冻死的。
京城尚且如此,其它地方可想而知。
雪后不过十数日,陆续就有各州府的折子送进了京城,出现在了龙案上边,内容无一不是报灾的。
按说,眼瞅着就要过年,一般情况下,外放的官员不会这样没眼色,给皇帝添堵。但一旦这样做了,说明灾情太过严重,无法瞒下,也不敢瞒下。
乾龙殿中,皇帝一把掀翻了龙案。动作太过激烈,引得他跌倒在龙椅上一阵咳嗽。
殿中内侍宫女全都跪倒在地,屏气凝息,战战兢兢近来皇帝脾气着实难以捉摸,乾龙殿里的人已经换过了许多。
“来人,宣户部工部尚书,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冷,无事之时,一般人都不愿意迈出家门。
萧乾也不例外。
宫里的人到了七皇子府的时候,他正着了锦衣,与几个幕僚饮酒。他的容貌承袭自丽贵妃,本就是十分出色的。此时一袭貂裘裹身,更是显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听到皇帝宣见,萧乾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又问道:“父皇这个时候叫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来七皇子府的是皇帝贴身的一个内侍,与皇帝年纪相当,历来得皇帝信任。这内侍左右看了看,萧乾一抬手,“无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
几个幕僚早已起身立在一侧。
因尚未封太子,皇子们暗地里较劲,都养了不少的门客。既然萧乾这么说了,内侍也就放了心,低声道:“今日皇上陆续接到了许多地方的报灾折子,各地雪情严重。陛下还选了两部尚书,以及二皇子和五皇子两位殿下。
“哦?”
萧乾挑了挑眉毛,心下既是欢喜,又有些不甘。
这个时候宣他们进宫,定然是与赈灾事宜相关。历来的规矩,若有大灾,朝廷中肯定是要遴选官员代表帝王前往灾区赈灾,一来是为巡查灾区的官员赈灾是否得宜,二来就是为了安抚百姓。一般来说,若是有皇子,帝王也往往会将这个提高声望的事务交给重视的皇子去做。
赈灾虽苦,与后边能够在民间积累起来的名望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但,父皇怎的将老二老五也叫上了?
老二也还罢了,好歹是皇后的嫡子。尽管萧乾万分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实萧坤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老五萧默算是怎么回事?出身低的不可说,生母不过是个宫人,趁着皇帝醉酒爬上了龙床,生下了五皇子后才封了美人。去年那美人病死,死前想见皇帝一面都不可得,只是死后按照嫔礼下葬。萧默人如其名,从小就默默无闻。如果不是刻意去找,谁还知道有个五皇子?
这个时候突然就叫上了萧默,难道是父皇要重用他了?
想到自己最近在皇帝面前不及二皇子得青眼,又凭空杀出来一个五皇子,萧乾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殿下,陛下等得及,咱们快些吧?”
内侍因是帝王心腹,在皇子们跟前也很是有些体面。看看外边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忍不住催促道。
萧乾也不恼火,命幕僚们散了,急急地与内侍赶往宫中。
到了宫门口,正好看到联袂而来的二皇子五皇子。萧乾又是心中一阵发堵。
“殿下不可任性。二皇子和五皇子,到底是兄长。”内侍提醒道。
萧乾一惊,回过神来才想起,这是宫门口,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传到父皇那里,万万不能出现半点儿的岔子。
他连忙下车,就这么个功夫,萧坤萧默也已经下来了。萧默扬声笑道:“七弟。”
与萧乾萧坤比起来,萧默的容貌算不上太好,甚至可以说是略显平凡。许是因为自幼喜欢读书,萧默身上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温润文雅。一眼看去,倒是也并不比一兄一弟逊色。
萧乾慢了一步,对萧默更是不满,却也能够勉强保持着笑容,“二哥,五哥。还是你们住得近,也能一同赶来。”
二皇子并没有笑,只是沉声道:“先进去吧。”
兄弟三人一同进了宫,皇帝已经挪到了勤政殿里,两位尚书也已经到了。进了门,三人就觉得一阵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都是忍不住身上松了一松。
他们都是皇子,这样的天气出来,马车外头都是厚厚的毡子,里头也铺有毯子,还笼着火盆,路上并不觉得冷到哪里。但是进宫后,除了帝王,任何人不能乘车坐轿,从宫门口到勤政殿这段路走的便有些苦不堪言。
看看两个尚书,也都是一脸的菜色。
见皇帝面色着实不好,三人面面相觑,也不敢说别的,先齐齐行礼下去。
皇帝也不说别的,只扔下了几个折子,“都看看吧。”
两位尚书,三位皇子,在这个当口都只能屈尊降贵亲自去捡。打开后,不出意料的,就是报灾的奏折。
户部尚书嘴里发苦。有灾情,朝廷就得赈灾,户部就得出钱。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但,钱从哪里来呢?
这两年,各处报灾的是越来越多。夏天南边水患北边旱,原本想着到了冬天里总该歇了一口气,谁知道头一场雪,就是几十年没遇到过的了,各处遭灾!连京郊都有百姓冻死,外地就可想而知了。
国库里的银子,远远不够啊!
“都说说,这该怎么办吧。”皇帝的龙椅来的不正,但是谁也不能说,他就不是一位好皇帝。相反,从自己的大哥手里夺了皇位过来,这个皇帝一直知道,多少的眼睛盯着他,用他和先帝做比较。他也一直憋着这股子气,定要与他大哥争个高下,日后大行之后,还要去问问自己的父皇,究竟是那个穷兵黩武的大哥更适合做皇帝,还是他更得民心!
凤仪宫。
沈皇后坐在暖阁里,蹙着眉头,“竟还有老五?”
她戴着长长的金护甲的手指缓缓滑过手炉上的莲花纹路,“听说这一程子,他在陛下跟前着实有些出风头?”
“娘娘,慎言!”
程嬷嬷看了一眼暖阁里的宫女,都是素日的心腹,这才低声劝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
后宫不得干政,五皇子在皇帝面前出风头,皇后竟然能够知道。说严重些,那就是窥视朝堂,皇帝就此废后都不会有人反对。
要知道,如今的皇帝,对皇后娘娘可没了当年的耐心。
沈皇后却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太过小心了。若是在这凤仪宫里我都不能畅快地说句话,那这日子也就别过了。”
“阿程,你去沈家一趟,就说老五如今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了。叫他们看着办。”
程嬷嬷饶是做了多年心腹,也被沈皇后的话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皇后娘娘她是要……
“娘娘!”程嬷嬷惊叫,“您,您要三思啊!”
皇子们搏那个位置,本来没什么,甚至可能帝王还会乐见其成。龙椅,有能者居之。
作为皇后,她是所有皇子的嫡母。无论哪个皇子继位,她都会是皇太后。当然,前提是她能够活的长过帝王。
但眼下,她这是要拉着整个儿沈家往火坑里跳啊!
谋算皇子,若是一个不好,不但沈皇后,沈家上上下下,都会陪葬!
程嬷嬷冷汗淋漓,面色发白,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她这个跟在沈皇后身边多年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向沈皇后看去。
沈皇后面容肃整,低垂着眼帘,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杏黄色绣凤常服,云肩华美非常,头上插戴着只有皇后才能够戴着的九股大凤钗,鬓发两边各有三尾凤钗颤颤巍巍,凤嘴儿里一溜儿的合浦珍珠,宝色生光。整个人端的是高贵非凡,但却给人一种阴阴沉沉之感。
“怎么还不去?”沈皇后不悦地抬起了眼帘。视线,竟然如毒蛇一般。
程嬷嬷慌忙垂下了头,恭敬道:“是,奴婢会尽快去。只是今日,宫门怕是已经关了。”
“那就明日起早去。”沈皇后挥挥手,叫她出去。
程嬷嬷躬身退出,直到出了凤仪宫,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阵寒风吹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阴暗暮色中的凤仪宫,只觉得那里如同一只张着大嘴的怪兽。
到底该怎么办?沈家,如果不去,沈皇后就能按死了自己。可是去了,万一五皇子……
站在凤仪宫门口犹豫了许久,程嬷嬷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她眼睛一亮,大步往沈慧的宫殿走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皇帝为赈灾着急的时候,顾氏在别庄里也正皱着眉头,听几个庄头诉着苦。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红着眼圈,“夫人一直怜贫惜弱,咱们心里都是知道的。若不是实在没了法子,我也没脸来求您。”
说着就用袖口去擦眼泪。
“老人家,村子里头,遭灾的人家有多少?如今安置在哪里了?”顾氏连忙问道,“可有衣食?”
庄头叹了口气,“咱们村儿里头地虽然不算多,但大多是良田,往年出产是不错的。这两年光景差了些,也还能度日。谁知道今年的雪下得这般突然,有十来户房子多年没修了,直接被压塌了。还有几户人家的虽然暂时还无事,可若是再有这么一场雪,只怕也撑不住。如果只是一两家房子坏了,村儿里头就可以勉强安置了。这几十口子人,实在是没法子了。”
凌妙听到这里,对顾氏道:“娘,我记得他们那边儿是不是有个冷梅庵?”
顾氏点头,“确实有,不过如今只有一个主持带着两个徒弟在。你的意思是,把人安置到那里?”
“娘觉得呢?”
庄头连忙说道:“我们也去寻过冷梅庵的师父,只是……她说冷梅庵乃是净地,不好招待俗人。”
顾氏听了有些惊讶。冷梅庵离着那个庄子不远,本来就是家庵。庵里的三个道姑,都是顾氏在供养,其中一应的菜蔬食粮,其实就是那个庄子产出的。莫说这师徒三人是知道这点的,便是不知道,出家人难道不是该讲究慈悲?
“这事情我知道了。如今也只有冷梅庵有些多余的房屋,且那里都是青砖的房子,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我叫人过去说,你回去也安顿那几户人家明天一早先搬去冷梅庵。你们几个庄子里,可也是这样的?”
余下几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自己村里的情形。顾氏一一安顿了,又嘱咐庄头严格约束村民,住进庵里,不能打扰了庵堂的清净。
“小的替乡亲们多谢夫人了!”庄头就要下跪,“小的一定约束他们,只住在后边,不许往前去惊扰。”
“我会叫管事送衣裳棉被粮食等物,先把这段日子支应过去。”
送走了庄头,顾氏满心不是滋味。她素来良善,自己这里衣食无忧,冷暖不愁,但外面竟有那么多人在忍饥挨冻。从前她没有注意过,这会儿知道了,心中就难受的不行。
“锦儿,你叫你家里的亲自去办这件事。粮食衣被先送过去,家里的药材也送些。这么冷,怕是有那年老体弱的会撑不住染了风寒。“
锦儿听了一一记下,点头。
“娘,还要李管事过去先把话说清楚,若有骚然庵堂里师父的,不管是谁,都一家子赶出去。”
顾氏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对锦儿一点头,示意她照着去说。
见母女俩再也没有什么吩咐,锦儿这才出去急急寻找当家的安排。
“这样的冬天,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没个指望。”顾氏叹息。
凌妙也觉得心里很是沉重。从前她很是喜欢雪,尤其是看着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上,红梅绽放芳华,着实是天下最美的景致。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雪大了,会叫百姓们生活如此艰难。
“娘,眼看着到了年底,咱们到时候是不是再叫人送些肉粮过去?我想,这样的大雪,这几个庄子上的人大概都没有心思过年了。”
顾氏点了点头,“能帮多少是多少吧。横竖,咱们也不缺那些个东西。”
一些东西是小,能够帮助这些自己庄子上的佃户度过这个冬日,才是积德的大事。
“不如,过两日咱们娘两个一起过去看看。顺便,我也要与慧能师父说说话。”
慧能就是冷梅庵的主持,虽然是在顾氏的产业里修行,但为人性子着实古怪得很。轻易,顾氏也不会涉足冷梅庵。
这次叫无家可归的村民住到冷梅庵里去,想必慧能是要气坏了。
到了第三日,日头出来了,但却依旧冷厉难当。顾氏和凌妙带了人,又带着满满两车的米肉粮油,一同赶到了冷梅庵。
冷梅庵里,有几株腊梅正在凌寒绽放,虽然不如楚国公府的梅园,也不及武定侯府的梅林,但在这古朴素雅的庵堂中,倒也显得别有一番意味。
顾氏去找慧能说还,凌妙干脆就直接去后边看那些村民。
冷梅庵共有三进,其实不算小。平日里只有慧能带着两个徒弟,其实很是清冷的。如今最后一进住进了几十口子,确实也叫慧能不适。不过,这些村民也因为到了个陌生的地界,都十分的拘束,便是小孩子,也都被大人紧紧看着,不叫四处乱跑。
凌妙看了看,这进院子正房厢房加上二房,也不足二十间,每间屋子里都挤着满满的。正房还好,都有火坑,填上把柴火,睡在炕上就算褥子薄一些也无碍。因此五间正房里,都是老人和孩子住着。余下的大人,分散在厢房耳房里。这两处人又多,都在地上铺了稻草,一条条破旧的褥子陈条在稻草上李管事送来的被褥,都舍不得做铺垫。
凌妙和海棠清云走进院子的时候,村民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个服饰华美,长得和画儿上似的女孩儿是谁。还是后来闻讯赶到的庄头说明,众人才知道。有个老者就越众而出,对着凌妙跪了下去。他身后的众人随着这个动作,也都扑啦啦下跪。
凌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搀扶,那老者却是固执地不肯起来,“这样的天灾,若不是夫人和小姐心善,许我们借宿在庵里,又送来了那么些的吃用之物,我等能否挨过冬日都未可知。这救命的大恩,还请小姐受了我等一礼。”
这老者说话颇有几分斯文,倒不像一般的庄户人家。看他模样,身上虽只是穿着半旧的青布棉衣,但拆洗的干干净净,应该是个识字的。凌妙示意清云去将人搀起来,“老人家,我年纪小,可受不了这样的大礼。”
庄头也跟着劝了几句,众人才都起身。
凌妙看到有几个小孩儿虽然身上穿的还算厚实,只是棉袄都有些大,想来是昨天李管事送来的并不大合身。小孩儿脸上都挂着鼻涕,鼻子头红红的,眼睛里也隐隐带着水花儿。看样子,是着了凉的。
回头吩咐了清云去从车上取了带来的药材交给庄头,叫他连着那些米肉等一同分发下去。不但这里的村民有,就是留在庄子里的也都有一份。
这一趟,叫顾氏和凌妙得了许多的感激,却也被有心人盯上了。
两日后。
“夫人,小姐,这两天咱们周围出现了许多鬼鬼祟祟的人。我看,是有些不怀好意的。”
清云有些忧心。虽然她和几个女兵都在,但别庄里人终究还是少了些,且多数都是丫鬟仆妇,护院的男子不多,相反的,对方人数并不少。
“是什么人?”顾氏连忙追问。
清云摇头,“看着并不像周围的村民。我想,或许是山匪吧。”
顾氏大吃一惊,“这里是京郊,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山匪?”
“我并不能肯定。发现他们后,我远远地跟着想一探究竟,但他们上山后就不见了踪影。看上去身手很是灵活矫健,并不像是受了灾的村民。”
附近的庄子里,不管是不是在顾氏名下,但凡受了灾的,顾氏都遣人送去了一些东西。村民质朴,大多感恩戴德。就算一两个狼心狗肺的,但总之不会太多。清云发现有人盯着别庄后,曾细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人不但人数众多,而且很有些进退有度,应该是受过训练的。
“山路雪滑,赶回城里是不可能了。我会带着几个姐妹轮流值夜,以防他们夜间作祟。”
第一百六十四章
顾氏不同于一般的内宅妇人,她本就胆子极大,听到了有人窥伺别庄,虽有些吃惊,但却并不慌乱。和凌妙一起商议了,母女两个把别庄里的男子分了三个班值夜,其余的人都聚到了正房。清云又拿出了当年在战场上时候的信哨交给了值夜的,一旦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发信号。
唯一不足的是,本朝民间不许私藏兵器,别庄里最趁手的就是几条齐眉短棍,刀剑之类的杀伤性武器,只清云几个女兵有。
清云正感到无奈之时,凌妙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弓弩。
“这,这可是传说中的武侯弩?”清云从小在战场上厮杀,很有几分见识,登时就惊叫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小姐,你这是哪里来的?”
她尚且不知道凌妙将武侯弩的图纸都交给了萧离。
“看书后琢磨出来的。”凌妙举起弓弩瞄了瞄,“可惜没有箭。”
清云:“……”
那又有什么用呢!
却又见沈妙把弓弩放在了一边,从一个女兵手里接过了一条齐眉短棍,顺手舞了舞,姿势美妙,但棍风凌厉,完全不像是一个弱质少女所使。清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而一旁的顾氏,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天黑后,别庄里的人因都知道了,很有些紧张。顾氏叫人做了热热的锅子送到各处,她和凌妙简单吃了后,母女两个在一处躺下。
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似睡非睡之际,果然就听见了外头有隐约的嘈杂声。顾氏猛然睁开眼,却见凌妙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身上只穿着雪白的寝衣,越发显得身形俏丽,伶俐无比。
“娘,你先穿好衣裳,我出去看看。”凌妙说着提起了短棍就要往外走,被顾氏一把拉住了。
“你好生待着!”顾氏嗔道,“别去逞强。”
“小姐,你陪着夫人。我出去看看,我倒要瞧瞧,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来这里撒野!”
外间里响起了清云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门响,清云的脚步声轻的几乎听不见。
顾氏此时才感到有些害怕。
“夫人。”丫鬟脸色发白,将厚衣裳递给了顾氏。顾氏随手穿了,又裹了一件大氅,看看凌妙也已经穿好了,便携着她的手来到了花厅。
内院里的丫鬟仆妇此时都已经聚在了花厅里,虽然还算是齐整,但很明显都有些惊慌失措。
“夫人……”锦儿挽着光秃秃的发髻匆匆走进来,她还没有睡下,就听见了外边报警的哨声。“夫人,外头已经打起来了。”
顾氏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镇定地说道:“不妨事,咱们庄子里的护院都曾经上过战场。就连清云几个女孩子,亦都是很有些身手的。”
这话叫众人稍稍安心,在花厅里簇拥着顾氏母女两个,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隐隐约约的,就能听见外边刀剑相接的声音了。
“事情不对。”
凌妙忽然说道。
“怎么?”顾氏回头看她,“怎么不对?”
凌妙眉头轻蹙,“朝廷对铁器管制极为严格。若是一般的劫匪,断然不会有太多的刀剑。可是这打斗的声音,分明是非常激烈的。娘,你刚才也说了,咱们家里无论是护院还是清云几个,都是战场上杀过敌的。真要是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言下之意,能够与清云等人斗得旗鼓相当的,必然不是普通的山匪。
凌妙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外边,夜色弥漫,无边无际,唯有地面上残留的白雪映射出惨淡的微光。
“娘,你先带着锦姨她们躲一躲。”凌妙沉着安排,“别庄里有没有暗室?”
顾氏听闻后也是大急,“并没有,一般人家谁会准备这个?”
“那就藏到后院温泉边的假山洞子里去!”凌妙反应极快,“那边隐蔽。”
这处别庄本来就是温泉庄子,有一处假山四面抱拢,周围还有青竹掩映,引出来的温泉水自西向东流入假山,再流出,中间隔出了一个小小的温泉池。因地方大,假山里也是别有洞天的。
“阿妙,你要做什么!”顾氏来不及细想,看到凌妙将身上的大氅褪去,抄起了齐眉短棍,顿时吓了一跳,忙拉住她厉声道,“不许胡闹!外边多危险?你过去了,清云她们还要顾及你!”
凌妙推开顾氏的手,“娘,我没事的。锦姨,你们快带着娘去后边!”
锦儿这会儿也来不及想太多,和顾氏的两个丫鬟连拉带抱,拖着顾氏往后边就走。丫鬟仆妇早就吓坏了,都急急忙忙跟着。顾氏喊了几声阿妙,拼命想要拉着凌妙一起,却被众人一拥而出。
“你们两个也跟着去!”凌妙一抬眼就看见了海棠和木槿两个眼泪汪汪地站在自己身后。
海棠抹了抹眼角,“小姐,你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木槿也点了点头,“我们不走,死也跟着小姐。”
凌妙气得笑了,这俩丫头比她年纪还要大些,怎么这样幼稚?没有十足把握,她也不会去白白送死呀!
尤其是有清云在,自己怎么可能会出岔子呢!
只不过看海棠木槿的模样是不可能离开自己的,索性也就不劝了,叫她们两个跟着自己,凌妙提着短棍快步就往大门处走。
“小姐!”
迎面清云跑了进来,月白色的衣服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怎么样?”凌妙连忙问道,“受伤了?”
清云一抹脸,白嫩娇美的脸蛋上顿时多了一条血痕,她却浑不在意,“点子很硬,怕不能善了。后门那边也有人,小姐,咱们出不去,只能先躲着。”
凌妙听了,眉头皱的更紧,“咱们有伤亡了?”
“有几个兄弟挂彩了。”
说话之间打斗声音已经越来越近,看样子,外边的人已经攻了进来。
“这可怎么办?”海棠急的跺脚,“前后都有人,咱们能躲到哪里去?”
“快走!”
夜色之中,有呼啸声传来,迅疾无伦。
凌妙前世曾跟随父亲卫天出入军中,耳力极佳,黑暗中依旧能够分辨出这是箭矢破空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她尚未来得及闪躲,清云已经合身扑了上来将她抱住了往地上一滚,狼狈不堪地躲开了那支长箭。
“小姐快走!”清云一声清叱,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飞掠过去。
海棠和木槿被那一箭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去扶凌妙。凌妙动作极快地起身,后院那边却传来一阵惊声尖叫。
“娘!”凌妙顿时大惊,难道是后门那边已经有贼人进来了?
咬了咬牙,她转身顺着游廊就往后院跑。才跑了一半,就看到顾氏等人已经狼狈地冲了回来。
“阿妙!”
“娘!锦姨,怎么回事?”
锦儿跑得发髻都散了,脸色苍白,抖着嘴唇,“后边,后边进了好些人。”
“碰上了?”
锦儿摇头,“没有,远远地看见了许多的火把。我们一见了火光,就跑了回来。”
说罢眼泪就掉了下来,“现下怎么办?前有狼后有虎的,这是,这是奔着财物来的吗?”
劫财的,哪儿有敢这么大张旗鼓的?
这个架势,分明就是杀人来着!
锦儿话音未落,就见前边也出现了火光,争斗声音也是由远及近,却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喝声。仿佛,所有人都在无声地拼杀。
凌妙没有回答锦儿,她伸手扶住了顾氏,眯起眼睛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火光,玉白的面孔上显出一片冷厉。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刀剑声越来越近,四周的火光也逐渐聚拢,顾氏等人面色发白,有几个胆小的丫鬟已经哭了出来。
凌妙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个小丫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身形单薄得很,捂着嘴竭力不哭出声音。但是到底年纪还小,哪里控制得住?呜咽声自唇间溢出,惹得另外几个人也红了眼圈,瑟瑟发抖。
清云等人渐渐地被逼到了内院中,贼人也慢慢出现在了凌妙的视线里。
那些人,身着黑衣,蒙着面孔,夜色中只露出野兽般的眼睛。他们手里都提着长剑,剑身上还沾染着血迹。一步一步缓缓围拢,就好像踏着血色的恶鬼,随时能够吞噬掉眼前这些弱质女子。
清云和几个女兵身上挂彩,急奔到了顾氏凌妙的身前横剑相护,护院们却只有两三个奔到了内院中,剩下的许是受伤,又或许是已经……
有两个丫鬟忍不住一声低呼。
凌妙闪身挡在了顾氏前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朗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又可知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语。
凌妙心下便知道不好。
她先还心存的侥幸,现下却是半分不剩。
这些人,果然不是为了劫财而来。
“阿妙……”顾氏在凌妙身后突然压低了声音,极轻地说道,“叫清云带着你离开。”
清云并没有受什么伤,她功夫好,如果只带着凌妙,应该能够逃脱。
她在一侧,显然听到了顾氏的话,并未回头,只是似是不经意地将头一低,示意顾氏她明白了。
顾氏这是存了必死的念头。
她又不傻,自然知道今日的事情必然是有人安排。她自己一死无所谓,但是不能叫女儿也陷在这里。
不过凌妙却不可能抛下她和这么多的人,自己一个人逃走。
况且,看周围火光,来人的数量不少,想走,只怕也走不脱。
沉默地从海棠手里接过了武侯弩,抬臂举弓,雪色中泛着寒光的箭尖,对准了走在最前边的黑衣人。
凌妙勾起唇角,眼睛紧紧盯着那一个,“你最好停下。”
她眼力极佳,这个黑衣人不同于别人,他手中的是一柄弯刀。腰间悬着黑漆漆的刀鞘,若不是上边有着金属的纹路,在夜里很难发现。
从那黑衣人露出的双眼来看,此人应该不算年轻。眼袋很明显,且有些发青,一双眼睛却是诡异的明亮。
“小姐,此人武功极高,我不是他的对手。”
清云低声道。
凌妙眯了眯眼,手中弓弩愈发平稳。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
黑衣人也在打量着她。
眼前的少女穿着大红色锦衣,领口袖口处滚着的白色风毛衬得她肌肤如玉。她容色极好,是那种明艳清朗,却又不落俗套的美丽。双眉不是时下京城闺秀们最为流行的柳叶眉,而是略带着些英气,那双杏核大眼哪怕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出水润明亮。她不像身后那些无知的女人一般害怕哭泣,纤细的身子稳稳地站在众人之前,眉间一粒朱砂痣殷红似血。周身泛出凛冽至极的寒意。分明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却硬生生将人逼得不敢直视。
这样的形容,这样的气质,竟是与从前的卫大小姐相似至此!
怪不得,那一位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她。
“除了凌妙,余者杀无赦!”
嘶哑的声音仿佛自他的喉间硬挤出来,听在人的耳中如同粗石磨砺,说不出的难受。
凌妙心中有一道灵光闪过。
是他!
霍如海!
此人名叫霍如海,曾是她父亲麾下,因武艺高,战场上敢于搏杀而成为了卫天的副将。他与霍芙的父亲乃是堂兄弟,故而在京城时候,时常会到将军府看望霍芙。凌妙记得,那时候卫天虽然不大喜欢此人,却也没有阻止过他进府,还曾言说,毕竟是血脉骨肉,他虽然收养了霍芙,却也不能叫霍芙就要与霍家断了关系。
但是后来,霍如海贪墨军饷,被卫天察觉。卫天生平最恨的便是喝兵血的,他常说,兵士保家卫国,拼死搏杀,若是连他们的饷银都要贪墨,与叛国投敌有何区别?
因此,哪怕霍如海痛哭流涕地求饶,甚至搬出了堂兄曾救过卫天性命这件事,卫天也不曾心软,而是将霍如海投入了大牢。
只是后来尚未过堂,牢里就失火了,霍如海当场烧死。只是如今看来,那次失火只不过是障眼法,烧死的那个是替死鬼。而真正的霍如海,被人调换了出来。
有的时候,一个线头,便能叫人找到整个儿谜团的关键所在。
认出了霍如海,也就能够知道当年李代桃僵救出霍如海的人是谁,此人既是当初贪污军饷的背后之人,也是今日之事的背后推手。
当初将军府的事情,会不会也有霍如海的手脚?
凌妙一直就觉得,霍芙当年被领进将军府的时候,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对将军府哪里来的那么大的仇恨?就算是要抢走萧乾,但霍芙并不算笨,应该也能够想到以她的身份,根本不会成为萧乾的正妃。难道她宁可做小?
可是从后来的传闻来看,霍芙显然又是野心勃勃的。
若加上霍如海呢?
假设霍如海投靠了萧乾,又或者说是萧乾先行收买了霍如海,在军中霍如海贪墨的饷银数目极大,会不会是实际是萧乾才是真正的蛀虫?萧乾一向对皇位有野心,但黎家虽然是世家,财力却是不足。
有了霍如海贪来的军饷,那么对于萧乾来说,霍如海便是大大的功臣。真的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了,霍如海必然会受到封赏重用,一个侯爵是跑不了的。
真到了那一天,霍芙就成了勋贵的侄女,身份可就比将军府义女高得多。再加上与萧乾暗通曲款的情分,做一做皇后的美梦,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这一条线,终于被凌妙串了起来。
这些,只是在凌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猜测。但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意味着今日的事情,都是萧乾一手策划!
她心下清明,再看霍如海,便涌起了无边的恨意。
若不是这些人,她的父亲怎么会死!
忠心至诚,不过成了这些跳梁小丑的垫脚石!
手中箭矢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啸声射向了霍如海!
霍如海反应亦是极快,手中弯刀挥出,便将已经到了眼前的箭矢拨向了一旁。
但武侯弩除了可以连发外,最重要的特点便是力道极大。此时他与凌妙距离不远,箭矢去势如雷似电,他一拨之下只觉得手臂被镇得发麻,紧跟着身后就是一声惨叫却是一名手下被箭矢正好射中了胸口,瞬间倒地,没有了气息。
这一下兔起鹘落之间。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凌妙会突然发难,而她手上的利器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凌妙回手,木槿已经递上了五只箭矢。
搭箭,平举,凌妙沉稳得如同白鹤山一般。
“不怕死的,就走过来。”她盯住了霍如海,“我倒是想看看,是我的五箭齐发快些,还是霍将军你的刀更快。”
霍将军三个字一出口,对面的霍如海身子便是一震。
他眼里爆射出精光,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什么霍将军?你认错了人!”
凌妙微笑,“霍如海霍将军,你半生戎马,却因贪婪毁了前程。我记得曾有人说过,你是勇猛有余,智谋堪忧。我原本不信,现下看来,却是也并不冤枉了你。”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凌妙一番话,叫霍如海浑身上下透出了冷汗。他假死逃遁之事乃是机密,这几年了一直如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躲在暗处,侄女霍芙一死,知道他还在人世的除了七皇子萧乾外,就再无一人。眼前这个少女,是如何知道的?
震惊之后,霍如海神色便是一冷。看来,今日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下。至于这个叫做凌妙的少女……如果可以,最好也能够灭了她的口!
他如狼的目光盯在凌妙身上,凌妙看似镇定地与他对视,手中的武侯弩五只箭矢看似随意,却是稍稍倾斜,对准了他的上中下三路。
若是五箭齐发,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强劲的弓弩,饶是霍如海艺高人胆大,却也不禁要掂量一下自己是否能够避得开。
二人对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凌妙看似冷静之下,其实比霍如海还要紧张。她的手里,只有十支箭矢,那是她最初按照武侯弩的图纸自己琢磨着请匠人打造的,成功后便留了下来。之前射出了一支后,若是这五支再射出去,就只剩了四支。
但这是她的底牌,眼前敌人众多,这是唯一能够震慑他们的了。
如果没有任何后援,相信也不能够阻挡这些贼人太久。
她的手心里渐渐渗出了冷汗。
霍如海到底是老奸巨猾,不过片刻就看出了凌妙是在虚张声势,当下仰头大笑,粗粝沙哑的笑声在暗夜里听来分外骇人。
“小姑娘,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乱说。你须知,祸从口出哪!”
凌妙眸光骤然一紧,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就听得旁边的清云一声清叱,已经挥剑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刀剑相接,火星四溅。
清云是别庄里武艺最好的,却被霍如海这一刀逼得连连后退,直接撞在了凌妙的身上。尚未站稳,又是一道刀光,竟是奔着清云头顶劈下。
武侯弩乃是远攻利器,近战却是不行。
凌妙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了清云。
“小姐!”
“阿妙”!
数声惊呼随之响起。
霍如海也是大吃一惊。凌妙是萧乾指明了要的人,至于为什么,看到凌妙的容貌后,霍如海心中便明白了。这丫头,与从前的卫紫璎长得实在太过相像。卫紫璎是萧乾从前的未婚妻,却死在了他和霍芙两个人的手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萧乾后悔了。对凌妙,有了移情。
但不管霍如海如何为自己的侄女抱不平,如今霍芙已经死了,他与萧乾之间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萧乾上位他日后还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朝堂里,若是萧乾不能上位,他自己这一辈子就只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了。
所以,依附于萧乾,这是霍如海唯一的出路。
萧乾要的人,他无论如何不敢伤到。
急急收回刀势,霍如海自己被反震回来的力道震得胸口一阵发甜。吞咽下喉间涌上的血意,右手一挥,余下的黑衣人渐渐逼上前来。
凌妙握住了自己手中弓弩,与清云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紧张。
恰在此时,一声怒吼响起,随后便是一条迅捷无伦的身影自上而下,如大鹏展翅一般扑了下来。
凌妙和清云两个人眼力都是极好的,却也只看到一道虚影掠过,直奔着霍如海抓了过去。
霍如海眼前一花,来人已经到了跟前,他慌忙举刀相迎。却不料来人根本没有任何的武器,本是成爪状的右手腕子一翻,竟是顺着刀的来路改变了招式,贴着刀锋探到了霍如海握着刀柄的手上。狠狠一掌劈下,霍如海只觉得痛彻心扉,痛吼一声,弯刀落地。
随后就是脖颈间一紧,被人抓住了衣领,眼前景物巨变,却是又被那人不给半分缓和地提着纵身跃起,还不等那些手下反应过来,又是重重地一摔,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碎裂,人已经被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人的闷响。
这几下变故发生极快,等到黑衣人有所反应,已经是来不及了。从四面八方竟然涌进了许多穿着甲胄的兵士,人数远在黑衣人之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凌颢。
他今日在数十里外巡视三大营之一的禁军,接到了留在别庄里的护卫的消息,匆匆带着人赶来,就发现了别庄里已经被人闯了进来,当时便心下大急,甚至都没有等待兵士跟上,自己几下起落便来到了火光处,恰好救下了顾氏凌妙等人。
他带来的这些禁军大多是跟着他上过沙场的,黑衣人虽然都是受过训练的死士,但在这些兵士面前却是算不得什么。尤其兵士们都有着对敌的经验,彼此间配合默契,黑衣人哪里是对手?
一边负隅顽抗,一边想要往外退去,却又哪里能够走得了了?
“你们没事吧?”凌颢身上的大氅早就不知道甩到了哪里去,只穿着一身锦衣劲装,火光下看来,额间尚有未曾干了的汗渍,素日里冷厉严肃的面容上竟有些发白,看得出,是着实替顾氏她们担心了。
“无妨。只是不知那些护院们……”顾氏低声道。今日能够保全她和凌妙的性命清白,那些凌颢留下的护院功不可没。虽然面对着对自己表白过的凌颢她还有些放不开,却也不至于如同一般女子那样连话都愿意说。
凌颢沉默了。
他方才进来的急,但也看到了在大门口处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护院。以这些黑衣人的行事来看,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想到这些都曾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饶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能不伤心。只不过凌颢此人心肠甚是冷硬,他心痛自己的兄弟,这份火气却只是会朝着霍如海等人去,而不是自怨自艾。
当下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倒地不起的霍如海腰间,冷笑道:“好大的胆子。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人!”
弯腰伸手就去抓霍如海的面罩。
霍如海浑身关节都仿佛被凌颢那一摔,摔碎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又如何能避开?
眼睁睁地看着凌颢的大手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具。他心下冰凉,情知自己身份再也无法隐瞒,索性闭上了眼。
“是你?”
虽然霍如海当初乃是卫天的副将,但同朝为官,又都是武将,卫天,凌颢,包括燕戍和永春侯等人对彼此的手下将领也都是熟悉的。
霍如海又是有名的勇将,很是得卫天的赏识,哪怕他智谋不足,也依旧是被卫天提拔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凌颢又如何不知道?
不但认识霍如海,凌颢也知道当年的卫天挥泪大义灭亲,亲自将这个心腹人送进了大牢。凌颢倒不是说马后炮,他从前与卫天有几分的交情,还曾看在同僚之情上提醒过卫天,霍如海此人不能大用,只是卫天没听罢了。
霍如海贪墨军饷,后来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刑部大牢,凌颢虽然知道蹊跷,却也只以为是霍如海身后的人将他灭了口。却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能够遇到他。
“霍如海,霍将军……”凌颢掩下了心头的诧异,冷笑道,“没想到从前震慑西北的勇猛大将,如今竟沦落到了来欺负自己国中的女人!”
霍如海任凭他嘲讽,也不睁眼,也不分辩。
“二叔。”凌妙开口道,“我听说过,这个人曾经贪污过十数万的军饷,但后来在大牢里被烧死,那批军饷却是不知所踪。我看,如今正是个机会。二叔不妨好好审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