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凌妙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说了那许多,甚至揭出了陈年往事,无非就是要将顾氏摘出武定侯府这个泥沼。
当然,她自己也不想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至于凌肃,凌妙并不担心。况且,他从娘胎之中就开始被老韩氏暗暗下毒加害。所为的,不过是老韩氏极度的自私而已。
当年老韩氏进门数年未曾有孕,京中许多人家便将目光盯在了老侯爷凌峰的身上。虽然根基浅薄,但是凌峰上无父母照拂,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唯有自己一力打拼,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当朝一品侯爵。这样的人,正是联姻的大好对象。可惜的是他已经有了嫡妻,大妙的是他嫡妻出身低微又无子嗣。勋贵官宦人家的嫡女固然不可能给人做妾,但是庶女或者旁支却无妨。
老韩氏那会儿又有多么的忧心忡忡?恰逢沈峰那会儿又遇到了青梅竹马,老韩氏可以说是被逼无奈之下,才想到用了这一招假孕生子的把戏。但她生就心思阴狠,不但夺了人子,更为了不泄露出去杀人灭口。凌颂的生身父亲,便是那时候被她害死。生母,也险些欲害。
至于后来老韩氏再害凌颢生母,又与人私通生下了韩丽娘,则是另外的事情了。
凌颂占了嫡长子的名分,是武定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老韩氏不敢暴露凌颂身份,又不甘就将整个儿侯府叫凌颂这个野种继承。其实当初若是心狠一些,在凌颂幼年时候有的是法子叫他长不大。但偏生老韩氏又自觉对不住那个私生女儿,又被别有用心的兄嫂撺掇着,竟觉得,若是留着凌颂,叫女儿与他日久生情,长大了做亲,叫女儿嫁给凌颂,当一品的侯夫人是个最为周全不过的事情。那样的话,儿子女儿都在她的身边,共享富贵锦绣的,她也算对得住他们了。
只是可惜,千算万算的,她忘了还有老侯爷凌峰在。
凌峰对这个妻子,说不上满意。但他还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对妻子还是不错的。但是对韩家的人,他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韩家人眼皮子太低,屡屡借着他的名义生事。再者,那韩丽娘被老韩氏养的妖妖娆娆,没有一点儿正经人家女儿的做派。凌峰怎么可能叫这样的女人做侯府的当家主母?
因此后来他无意中救了英国公顾栩一命,顾栩要以儿女婚事作为酬谢,他没有半分的犹豫,直接便答应了。而且叫他意外的是,嫁过来的还是国公府的嫡女。顾氏虽然生得明媚,但她气质端庄,行事说话落落大方,正是许多人家梦寐以求的好主母。凌峰自然满意得很。
老韩氏却是深恨顾氏的出现打碎了她多年的美梦。因此,从顾氏进门后便偷偷给她下药,妄图叫她不能生养。到时候,哪怕不能借此休了她,但是以子嗣大计为借口,叫韩丽娘进门做贵妾,想来便是凌峰也不会再有话说。
凌肃身体孱弱,多年调养才能磕磕绊绊地长大,这一切,都是拜老韩氏所赐。
一生康健平安,难道还比不得区区一个武定侯的爵位?
这侯府,合该就是她哥哥的!
“自然。哥哥是这侯府世子,当然会留下。”
凌颂先前嘴里虽然说得黑狠,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不想和离的反而是他。
将凌肃留下来,从他本心上来说,是为了往后牵制顾氏的。顾氏对一双子女有多疼爱,没人比凌颂更清楚了。
“那就这样吧。”
说完,凌颂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父亲请留步。”凌妙笑吟吟挡在了他的前边,将手伸了出去,“和离书呢?”
“你!”
凌颂恶狠狠地瞪着凌妙,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他从未见过,竟有这样的女儿,逼着自己父亲给母亲和离书!
他回头去看顾氏,却只看到了顾氏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也正在看着他,眼神冰冷至极。
心下便觉冰凉,情知此时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凌颂便又由衷升起一股怒火。借着火气,索性大步走到了书案前,铺纸蘸墨,略一思索,便落下笔去。
“给你!”
他愤怒地将和离书掷到了顾氏面前,“往后,我只看着你后悔的时候!”
说完便大步离开,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已经面无人色的老韩氏了。
老韩氏迎上了凌妙嘲讽的目光,终于坚持不住,两眼一翻,头便偏到了一旁去。
“瞧瞧,都是二婶,非要将祖母麻烦了来。若是祖母有个好歹,看二婶如何交代!”
她扬声将萱草堂的丫鬟叫了进来,淡淡地说道,“祖母身子不好,本就该静养。你们这些眼前服侍的人,竟不知道说句话?大半夜的将她老人家抬了出来,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谁担当得起?”
“是三夫人……”
有个粗使婆子听凌妙这样说,心有不服,便抖着胆子想要分辩两句,才说出了几个字,便被旁边一个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低声斥道:“二小姐教训你听着就是,哪里来的废话!”
那婆子这才想起府里关于凌妙的种种传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垂下了头,恨不能立刻就缩成一团叫人看不见才好。
凌妙却笑了,“你说的没错。但你要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你在萱草堂当差,就该事事以老夫人为先。再不然,也是来问母亲来问我,三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既然这样,将你送到三房去当差,倒是方便了。”
说着便命人,“去将她送到三夫人那里。就说这婆子对三夫人忠心耿耿,我成全了她这一番忠义,送给三夫人使唤了。”
有女兵进来拖了人出去,剩下的几个便都噤若寒蝉。
“行了,送了祖母回去吧。”凌妙挥了挥手,此时她也没有什么心思与这些人计较。
“阿妙。”等人都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了母女两个,顾氏才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发涩,眼睛直直地看着凌妙,“你说的那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些陈年往事有多么惊世骇俗,若是传了出去,等待武定侯府,等待凌家所有人的又会是什么,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
“这些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紧紧抓住了凌妙的手,眼中红丝隐现,“快告诉我!”
凌家别的人的死活她都不放在心上,唯有一双子女,却不能不放。无论凌颂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但凌肃兄妹两个,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是她耗尽了心血教养长大的,她绝不能看着他们被伤害!
“娘,你别担心。”见顾氏眼中已经有泪光闪动,凌妙忙扶着她坐好,轻轻地蹲了下去,将头伏在顾氏膝头,“不是要瞒着您,实在是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了。且露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若不是今天凌颂他们咄咄逼人,我也不会说出来。”
顾氏一捂嘴,“这些,你到底是从何得知?”
恐怕老侯爷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嫡长子竟然是个下人所生的野种。
能查到这样隐秘的旧事的人,难道是……
“可是郡王?”
这里的郡王,说的自然是萧离。
凌妙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从前老夫人对韩丽娘母女的态度便不对。谁都有偏心,但是偏心到为了侄女和侄孙女将自己的亲人全然不顾的,却只有老夫人这样一个。尤其韩丽娘上次害我,老夫人明知道若是叫她成了事,毁掉的不光是我的名声,整个儿侯府都要跟着蒙羞,她却还是选择了帮着韩丽娘。从那会儿起,我便有所怀疑了。所以我拜托了郡王帮我查一查。原本我以为是老夫人有什么把柄在韩丽娘手里,谁知道,却查出来这样的一段往事。”
她这席话里有真有假。老韩氏与韩丽娘的关系,是她一开始便有怀疑的。只不过那会儿她势单力薄,有心调查却又无法施展。她有心无力,萧离却丝毫不会觉得为难。别说三十年前的事,他手下那批人,恐怕连大凤朝老祖宗的陈年往事都能查出来。
“郡王他……”顾氏闭了闭眼睛,涩声道,“会不会……”
会不会将这事情当做了凌家的把柄呢?
“您放心,他不会伤害到咱们的。”凌妙轻声安抚顾氏。
顾氏忧心忡忡,然而事到如今,又能有什么法子?
“娘,您别多想了。翊郡王他什么身份?就算是他有意拿着这件事当做筹码要挟,又能图凌家什么?权势,官位?还是钱财?”
她双手一拍,然后摊开,“这些凌家都有吗?”
这句话说得有些尖刻,顾氏听了却是轻松了些。凌妙说得没错,凌家又有什么值得翊郡王去抓着这件事威胁的呢?
她轻声叹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就是您多心了!”凌妙见她终于展颜,连忙道,“夜都深了,娘,你早点儿歇着。我陪着你一起睡,明日咱们早早起来,搬出去吧?”
“委屈了你。”顾氏看着凌妙灯光下愈发娇美的面庞,眼圈一阵发热。好好儿的侯府千金,跟着一个和离的母亲,往后又能有什么前程呢?
可是她也知道凌妙的脾气,必然不会留在侯府里。且就是顾氏自己,也不放心凌妙留下凌颂是个利欲熏心的人,难保不会拿着自己的女儿去当他往上爬的棋子。
眼泪顺着脸颊落下,顾氏伸手抹去,“你说得对,明日一早咱们就走!”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府
次日,天才蒙蒙亮,凌妙便睁开了眼。头一次,没用海棠和木槿来催她。
外边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梧桐苑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顾氏与凌颂和离,今日一早就会离府。这里都是顾氏的心腹人,自然都是要跟着走的。因此上,都很是忙碌,有收拾行李的,有匆匆忙忙在小厨房里做早膳的,锦儿已经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了,虽然来去匆忙,倒也井然有序。
顾氏也早就起来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头。
虽然一夜未曾睡好,但是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疲惫之色。相反,她本就明如秋水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光亮。
“起来了?”顾氏见到凌妙,便含笑问道,“这样早,也是头一次。”
凌妙过去站在了她的身后,见小丫鬟白术已经替顾氏梳好了头发,便伸手在首饰匣子里扒拉着看了一回,拿出一支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给顾氏插在了发髻上。
有天光照进来,衬得顾氏面如明珠,熠熠生辉。
凌妙仔细地端详了顾氏一番,又跑去柜子里取出了一套崭新的大红色底子绣大朵金色芙蓉花的对襟褙子,杏红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这样的一身装束,若是穿在别人身上,要么落入俗套,要么便是撑不起这颜色。偏生顾氏容貌明丽,气度端庄,非但没有被颜色压了,反而被衬得华美非常,容色逼人。
“娘就该这样打扮才好看。”凌妙啧啧赞道。
顾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哪里好看了?一把年纪,又……”
她顿了一顿,嘴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又是要和离出府的人,何必这样?”
凌妙笑嘻嘻地凑在她身边,指着菱花镜里的顾氏道:“和离又不是您的错,凭什么不能光鲜了?叫我说,离了这里就是件大好事,合该着好生庆祝一番呢。”
“你这孩子……”顾氏气笑不得,点了点凌妙的额头,“外头可不许这么胡说!”
叫人听见,恐怕就要给她扣一顶大不孝的帽子了!
凌妙也不和她争论,母女两个整理好衣裳,恰好早膳准备好了。
“今日匆忙,只简单吃些吧。”锦儿一边叫小丫鬟们摆好了饭食,一边问顾氏,“吃了饭,咱们回国公府?”
顾氏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我们去别院。”
她有一处陪嫁庄子,便在京郊白鹤山下,与凌肃所在的书院离着不远。那别院不算大,但因有凌肃时常住宿,顾氏也收拾的很是精细雅致,而且别院里恰好有一处温泉,便是冬日里,也并不算太冷。
凌妙大概知道她的心思。昨日便是受人陷害,也不见英国公夫人说些什么。母女关系本就疏远,这一来更加顾氏寒心。况且英国公一心偏向庶出,对于和离的顾氏,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顾氏本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且她手里有钱,嫁妆里铺面庄子都有,何必去看人家的脸色受气?
叫凌妙说,也是没必要的。
“娘!”
正在说着,沙哑中带着焦虑的声音响起,一袭青色衣衫的凌肃走了进来。
他早日接到顾氏出事的消息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城门关闭,他被阻在了城门外。无奈之下,只能又回了别院。但是这一夜,又哪里能睡得着?
好容易等到了天色发白,便立刻起来骑马赶到了城门口等待。一直到城门开了,才匆匆赶回了侯府。
他身子本就有些文弱,虽然经过了楚子熙的调养,已经比从前康健了许多,但是到底不如常人那般禁折腾。这一夜又是奔波又是担心忧虑,便有些着急上火,嗓子都已经哑了。骑马跑了那么长的路程,两腿也有些酸痛。
只进门后看到了顾氏和凌妙正在吃饭,二人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才稍稍放下心来。
“阿肃?”
顾氏见到凌肃疲惫的模样,大吃一惊。她原想着今日搬到别院后,再去通知凌肃的。谁知道,他竟然这个时候回来了。连忙站起来过去拉住了凌肃,见他秀雅明润的脸上有些苍白,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很显然,这孩子是知道了什么,大约是一夜未曾合眼了。
“怎么弄成了这样?”顾氏心疼极了,扬声叫人去打了热水来服侍凌肃洗漱。
凌肃扶住顾氏的手,温言道,“娘,不必忙,我没事。”
顿了一顿,才轻声指责道,“我回来晚了。”
若不是他一心想明年春闱,因此又回到了书院里,又怎么会在母亲妹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不在她们的身边?
一想到昨日顾氏和凌妙的无助,凌肃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疼的如刀砍针扎一般。
“哥哥,娘和我一会儿要搬去别院,你回来了真好!”
凌妙心思灵透,见他眼神黯淡,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过去抱住了凌肃另一只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凌肃,“娘和他和离了。”
顾氏眼圈一红,扭过了头去。
“娘对不住你们兄妹两个。”
但凡能将日自己过下去,顾氏又何尝愿意因自己的缘故,叫一双儿女名声蒙羞?
但是昨日,凌颂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叫她寒心。在安阳侯府不相信自己也就罢了,夜里来到梧桐苑,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逼着她自尽以全名节,好落个贞烈的名声!
这等的凉薄,叫她如何再忍下去?
然而也正如她很早之前的忧虑,和离容易,影响的却是凌肃凌妙兄妹两个。这,便是她无论如何不愿意看到了的。
因此面对着突然归来的儿子,顾氏心中酸涩之余,竟有些胆怯,甚至不敢去看凌肃的眼睛。
母子连心,凌肃自然也能明白顾氏的顾虑。相比于别人家,凌肃从小就看多了父亲的风流薄幸,看多了母亲的黯然神伤,看着母亲从张扬明媚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作为人子,他心中何尝好受?
他从小体弱多病,哪怕是唯一的儿子,凌颂对他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父子之情。反而是顾氏,无时不刻地守着他,母子二人的情分,自然不是凌颂可以比的。
所以他曾劝顾氏和离。
握紧了顾氏的手,让她坐在了椅子上,凌肃单膝跪下了。
“娘。”他仰头,濡慕地看着顾氏,“您不曾对不住我们。是我和妹妹绊住了您。这些年,您在侯府里步步维艰,我和妹妹都是看在眼里的。昨天的事情我虽还不清楚,但也知道,一定不是您的错。所以,无论您做什么决定,儿子都是支持的。离开了这里,您能过得更加欢悦,儿子欢喜尚且来不及。”
况且,还有凌颢那个大尾巴狼时时刻刻地盯着。从前叔嫂名分他不能如何,现下母亲和离,他还不得美到了心里去?
凌肃愤愤不平地想着。
顾氏已经是泪流满面,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她就知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她,取笑她,鄙夷她,儿女也依旧会站在她的身边!
凌妙见气氛低迷,连忙说道:“哥哥这样早进城,又累又饿了,娘快把他拉起来!”
顾氏回过神来,顿觉懊恼自责,“看我,竟没想到这个!”
三人吃过了早饭,外边的丫鬟仆妇以及外院的护院仆从等,也都草草吃了后继续收拾行李。梧桐苑里东西不少,既然打算立刻就走,也不可能都带走,只能先捡着贵重物品收拾。
就是这样,也几乎忙到了巳时。顾氏看了看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便打起了精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带着儿女仆从,大步往外走去。
“母亲……”
梧桐苑外,站着一个身影纤瘦眉目宛然的少女。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脸色已经有些苍白,眼中含着泪水,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
正是凌如。
见到顾氏出来,凌如上前两步,又停了下来,有些惴惴,不敢再上前。
昨天她听说了顾氏出事,原本就要来看,但是那会儿凌妙叫人关了大门,见顾氏歇息,凌如便不敢来打搅。
今日一早就听说了父亲母亲和离,顿时如遭雷击。
再听说梧桐苑那里忙着收拾东西,顾氏就要出府,她立刻带着自己的小丫鬟苦杏跑了来。待看到里边忙碌,便没敢进来。
看着这个温柔中又带着些刚强的少女,顾氏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干巴巴地嘱咐,“往后,你照顾好自己吧。”
说着,见锦儿拿了一个锦盒出来交给凌如,温言道,“你的亲事,有你哥哥做主,且不必担心。只是我也看不到了,这个,给你做添妆。日后嫁了人,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凌如只是婢女所生,生母死后也没什么私房就给她。祖母生父又是那样,谁能替她想一想?
她泪如雨下,哭着跪了下去,将怀中的小包袱双手举过了头顶,哽咽道:“女儿让母亲费心了。母亲的大恩,女儿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半分。这是女儿亲手做的一套衣裳和一双鞋子,原本想母亲生辰时候送与您。如今,先孝顺了母亲吧。”
顾氏心中伤感,又拉着凌如安慰了一番,看看时候不早,才在凌如不舍的目光中,出了侯府。
武定侯府门前,已经停了数辆马车。
叫人惊讶的是,马车边还有二十余个精悍的男子护卫着。
而憋前,正有一人负手而立,静静地等候着。
“二叔?”凌妙惊讶。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凌颢转过身来,眼眸漆黑,目光深邃,落在顾氏的身上,微微一顿,便转向了顾氏身边的凌妙。
他颔首,“事情我已经尽知。你们这是要去城外?”
乍然见到了凌颢,顾氏便很是有些尴尬。她的心里,毕竟还是觉得和离是件令人难堪的事情,便微微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凌肃端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也不言语。
这个时候也只有凌妙站出来了,便对凌颢说道:“母亲说,我们暂时要搬去城外的别院住一段日子。”
“如此,我护送你们过去。”凌颢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凌妙看了看顾氏,见她面上除了有些尴尬外,并没有其余的情绪。
很显然,对于凌颢多年来的心意,顾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的。
对凌颢的帮助,顾氏也并不愿意接受在她看来,既然已经与凌颂和离,那么除了儿女外,与凌家的其他人,自然该是远远避开才好。
因此顾氏便抬起了头,气度依旧端庄高华,看了一眼护卫在马车旁边的那些人,含笑道:“多谢定北侯了。只是恐怕多有不便,这些,都是你手下兵士吧?”
凌颢面上微僵,颇为有些不自在,“他们今日都是轮休。”
“如今你在京中了,位置不同,还是不要多生事端。”
“有什么多生事端的?”凌颢很是固执,挑眉道,“几个属下,休沐时候与我……护送你们出城一次,难道还是什么大罪?有什么事端,都朝着我来便是了!”
说罢一挥手,“上车吧。”
顾氏见他如此说,不好在大门口与他争论,又觉他本是一片好意,若是十分的推拒,不免会叫凌颢在下属面前失了体面。因此,只好点了点头,低声道:“如此,多谢你了。”
携了凌妙的手,上了当先的一辆马车。
车帘子放下的一瞬间,凌妙朝着凌颢做了个鬼脸。
“这丫头……”
凌颢笑着摇头,回头就瞧见了凌肃正冷着一张秀雅的面容对着自己运气。
“如何,你是骑马,还是坐车?”凌颢眼中,凌肃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看见自己对着他母亲献殷勤,想必心里别扭。不过凌肃目光清正明亮,最多也就是闹闹别扭而已。真的到了顾氏跟前去,哪怕逼着他说什么,恐怕凌肃也不会说的。
因此上,凌颢反而觉得凌肃很是有意思,忍不住就要逗弄一番用凌颢自己的话说,见到凌肃十分不耐,又拿他没有办法的无奈样儿,他便开心了。
凌肃自幼端方,对上凌颂这样的伪君子,他尚且能够游刃自如地对付。对上兵痞凌颢,就只有暗自生气的份儿了。
狠狠瞪了一眼凌颢,他接过了小厮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来到了顾氏和凌妙的车旁,打定了主意不叫凌颢靠近母亲和妹妹。
凌颢笑了笑,也不在意,自己也跨上了马,纵马走到了车队前边儿,领人一路护送着顾氏的马车往城外走去。
京郊的别院里,起早的时候已经先行打发了人去说了。顾氏等人到了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西斜了。别院的管事带着人在门口迎着,见到顾氏的人到来,连忙迎上前。
“夫人,大爷,二小姐。”一眼瞧见了凌颢,又连忙给他请安。
“不用多礼了,叫人预备饭菜,大家伙儿赶路,都累得慌了。”凌颢吩咐。
凌肃:“……”
这种丝毫不客气的喧宾夺主,着实叫他心里呕得慌!
别院的管事早就接到了信儿,饭菜都是准备好了的。虽然顾氏等人来的仓促,但好在是温泉庄子,倒是不缺菜蔬。很快的,厨房里就整治出了饭食酒菜。
一时吃过了饭,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了。
凌颢便要告辞离去,临走时候忽然对顾氏道:“和离书。”
顾氏一怔,“什么?”
“和离书。”凌颢重复了一遍,见顾氏还有些发懵,沉声道,“和离书一旦签下了,是需要到官府去备案的。否则,只是废纸一张。“
顾氏确实不知道这个,看了看凌肃,见他点头。犹豫了一下,便示意锦儿将和离书取了出来。
凌颢接过来,看了看,塞进了自己的袖子,说道:“这件事情,无论是谁去都不合适。阿肃是他的儿子,若是出面难免会叫人诟病。若是旁人去了,说不得他后悔了就要生事。所以,还是我去吧。”
他说的这般的大义凛然,叫顾氏心中便升起了感激,就连看向他的目光中,也都多带了几分的暖意。
凌妙暗暗为这位二叔在心中叫好,甚至偷偷地挑了一下大拇指。
凌颢冷厉端肃的脸上便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唯有凌肃,心里更加堵得慌了。
凌颢走后,顾氏叫管事将带来的人妥善安置了。见顾氏神色十分疲惫,凌妙知道她这两天身心俱疲,恐怕半刻也不曾合眼,便拉着凌肃出来了。
“阿妙,你觉得……”
兄妹二人并肩走在别院的鹅卵小路上,路两边的缓坡之上种着许多的桂树。暮秋晚风,伴着花香阵阵袭来,又有无数细碎的花瓣随之飘落,将小径染成了一片金黄。
海棠木槿等人知道兄妹两个恐怕有话要说,都只远远地跟在了后边。
凌肃说了几个字,便又摇了摇头,沉默了下去。一来,他觉得这话不好出口。二来,凌妙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与她说这个,总觉得不大合宜。
凌妙却是一笑,偏头看凌肃,“哥哥想的,我都知道。你忧虑的,我也明白。只是有一句想问一问哥哥。”
凌肃停下了脚步。
“哥哥,在你心里,是否认为,不管什么原因,女子就该从一而终?哪怕凌颂风流放荡,人品败坏,哪怕他们夫妻二人已经和离,母亲也该为他守着?”
“当然不是。我只是……”
凌肃蹙眉,他该怎么说呢?
作为儿子,这些年他看多了顾氏的隐忍与委屈。顾氏是个外强内柔的女人,便是心中难过,也决计不会在子女面前流露出一丝半点。但是每每独自一人时候,那份儿落寞孤寂,却是瞒不了人的。
凌妙清亮如水的眼睛看着他,唇边有一抹笑意,“我明白,哥哥只是单纯觉得,哪怕母亲再嫁,也不该是与二叔在一起,是不是?”
见凌肃神色有些尴尬,她便笑了。
“若是从前,只怕我也和哥哥一样的想法。毕竟,曾经的叔嫂名分真真儿地存在。不说别的,单说如今母亲主动和离,又有安阳侯府的事情,只怕世人的眼光就能杀死人。更何况,若是二叔与母亲走到了一起,还不定会引来多少的唾骂。但是哥哥,你的心里,会不会因此而觉得母亲不堪?”
凌肃摇了摇头。他从不认为女子就该为一个男人守着这天下,凭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哪怕做了寡妇,也要守着?
“女子并不比男人卑贱。”凌妙看着地上的落花,轻声道,“若是叫我说,二叔多年来未娶,只怕心里一直装着母亲。他在边疆十数年不归,除了老一辈儿的恩怨外,只怕也有这个原因。情深至此,若有一天真的打动了母亲,我只有祝福的。”
凌肃沉默半晌,忽而也笑了。
是了,正如凌妙所说,他所纠结的其实只是凌颢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可能会给母亲带来的伤害。
但是,此时母亲尚未察觉到凌颢的心意,说什么都是为时过早。若真有朝一日凌颢坦白,而母亲又能够接受的话,他做儿子的难道就不是母亲的儿子了?
他还没有这般自私。
母亲就是母亲,哪怕所有人都能够唾弃她,他也不会的。
平心而论,不要说凌颂,便是整个京城中的男子,又有几人能与凌颢并肩而论呢?
他轻轻摇了摇头,“走吧。就算他有情有义,也没有叫他这么轻松便如愿的道理。”
“这个倒是可以有。”凌妙过去抱住了凌肃的手臂,挑起两道颇为英气的眉毛,“好歹,也要叫他知道知道心焦的滋味。”
她就知道,哥哥心思通透,才不是那种读书读傻了的迂腐酸儒呢!
却说凌颂这边原想着顾氏即便是提出了和离,只怕也并不是真心情愿的。更何况,她还有一双儿女。真的和离了,她固然没有了好名声,难道也不顾及凌肃兄妹吗?
就算凌妙逼着他写下了和离书,也不过是顾氏想要拿捏他罢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顾氏竟然真的带着凌妙离开了侯府。甚至,还是招摇过市,去了别院的!
不过一天的公府,武定侯府的笑话再次传遍了京城!
凌颂气急败坏,想要去找顾氏说个明白,却又想到了凌妙昨晚的话。一时又是不甘,又是不安,生怕那话传出去叫人知道冒充侯府血脉,甚至得了爵位,这样的事情,哪个皇帝能够容下?真逼急了顾氏和凌妙,传了出去,这两个一个有国公府倚靠,一个有翊郡王撑腰,只怕不会有事。唯独他是死定了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凌颂眯起了眼睛。
顾氏为了孩子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凌妙不过拿着这话当做威胁他的把柄,轻易也不会往外说。唯有老夫人……
或许,是他这个儿子要去尽尽孝心的时候了。
第一百四十章
次日上午,别院里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英国公夫人与世子顾如松,以及世子夫人柳氏。
别院里的人本就大多是顾氏的陪房,见到二人到来自然不敢怠慢,一面将人让到了花厅里,一面飞跑着去禀告了顾氏。
顾氏听说母亲与兄嫂来了,眸光沉了沉。她们的来意,她自然尽知。平心而论,她对娘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已经是失望透顶了。当年拿着她的一生,换了兄长世子位安稳。同在京城里,十几年自己在武定侯府的处境,他们不会不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为自己出头做主。哪怕,是亲生的母亲和嫡亲的兄长!
便是前日,在安阳侯府时候,也没见母亲出来说半句话!
如今听到自己和离的消息,倒是急急忙忙赶来了?
顾氏嘴边勾起一抹讽刺,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带着锦儿等人来到了花厅。
英国公夫人与儿子媳妇正坐在花厅里,早有服侍的人送上了热茶,却是谁也没有心思喝茶。英国公夫人眼睛有些红肿,发怔地看着花厅里角落里摆着的一只半人高的紫葡萄裂纹大花插。这还是当年她塞在顾氏嫁妆里的东西,有些年头了,没想到被顾氏摆在了别院说起来,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女儿就嫁在京城里,除了外孙外孙女满月时候,她竟是几乎没有等过凌家的门!
想到这里,心下发酸,便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却一眼看到了正走到门口的顾氏。
“阿琬!”
英国公夫人急急地叫了出来,忍不住站了起来。
她这一叫,原本负手站在厅中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书画的世子也回过了身,看向顾氏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母亲,大哥,大嫂。”顾氏点了点头,淡淡地打了招呼,“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见顾氏神色言语甚是冷淡,英国公夫人先有些受不了了,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一把捶在了顾氏的身上,哭道,“你还问?你这孩子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做事就没个分寸呢?”
世子夫人连忙劝道:“母亲且好好儿与妹妹说。”
又对顾氏说道,“昨儿家里才知道妹妹竟然与妹夫和离了,都惊得什么似的。国公爷当时就怒了,母亲忧心一夜。这不是么,一大早起来,饭都没吃,便出城来了。妹妹别怪母亲,原是为你着急呢!”
虽然是在劝,但是言辞之间却也很是有些不满之意。
她的女儿顾明兰,正是说亲的年纪。突然出来一个和离的姑母,叫人家怎么说顾家女?顾氏和离,伤的可是所有顾家女的体面!
想到女儿,世子夫人饶是向来贤惠,也不禁要埋怨顾氏了。
有这样一个和离的嫡亲姑母,往后,谁敢来求娶?
顾如松轻轻咳嗽了一声,世子夫人便不好再往下说,只扶着英国公夫人坐下,轻声细语地劝她喝口茶。
顾氏坐在了主位上,看了一眼锦儿。锦儿会意,带了几个丫鬟出去。
端起茶,顾氏垂下了眼帘,沉默不语。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英国公夫人泪眼朦胧,“可是因为前日的事情,姑爷那里有什么说的了?”
她捶着自己的心口,嘶声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姓周的那贱人生出来的,也全都是一窝子的黑心烂肺!顾如柏一火心似的盯着爵位,顾臻臻那小贱人害了你一次,还要害你一辈子集!我只恨当初没有狠下心来除了他们!”
这话她说过无数次,每一次却都只是说说而已。
顾氏嘴边挂着浅浅的笑,依旧不答话。
“阿琬。”顾如松开口了。
他容貌肖似英国公,生得十分英俊。人到中年,身上自带了一股儒雅成熟的风度。他坐在了顾氏的对面,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审视。
正如顾氏了解他,他对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也很是了解。顾氏有多要强,顾如松非常清楚。
到底是什么,叫顾氏连儿女的声名体面都不要,也要与凌颂和离呢?
他看着顾氏,沉声问道:“凌颂是不是为难了你?”
为难?
顾氏只觉得好笑。
自己在安阳侯府,被凌颂亲眼看到了与外男独处一室。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回到侯府后,会发生什么吧?自己的好哥哥倒是万事不知似的来问自己?
“为难倒是不至于。”
顾氏终于开口,她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里的水。
英国公夫人狐疑地看着她,“没有为难你?”
并不像啊!
凌颂的人性,她也算知道一些。况且,一般男子见到前日那样的情形,只怕都不会轻易过去吧?
“那你为何要和离?”英国公夫人皱眉,“倘若姑爷并没有为难你,你这……”
她糊涂了。
顾氏冷笑,“他没有为难我。只是要我一死,以保全武定侯府的名声而已。”
“什么!”
英国公夫人倏然站起,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摔倒,还是世子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顾如松也明显不悦了,但是脸上却并没有意外之色。
设身处地,凌颂的做法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妻子与外男同处一室,还睡在了一起。不管是不是被人陷害,这顶帽子算是实实在在地戴在了凌颂的头上。
这种事情,对于安三来说并没有什么,顶多被人诟病一句风流而已。但是对于顾氏来说,却是灭顶之灾。她固然会声名狼藉,就是国公府和侯府,也都跟着丢脸。
叫顾氏一死,全了名节,更可说她贞烈不堪欺辱。虽有掩耳盗铃之嫌,却是一个最简单,也是最好的法子。
然,顾氏是英国公府的姑奶奶,他凌颂一个破落户,竟敢真的去逼自己妹妹去死?
他的心里升起一股火气,说不清是气凌颂的不知好歹,还是气顾氏行事草率便是受了天大委屈,难道不能回娘家去?有英国公府在,难道真的会叫凌颂逼死她?
“他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罢了。”顾如松蹙眉道,“你们十几年的夫妻了,他岂会真的要逼死发妻?我且问你,和离一事,是你提出的,还是凌颂?”
顾氏抬起了眼帘,定定地看着顾如松,半晌才笑了。她可究竟,期待什么呢?
“是我。凌颂风流放荡,凉薄无情。这样的人,我没法跟他过下去。”
“胡闹!”
顾如松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他胸口起伏,显然极是气愤。负手在花厅里来回踱步,指了顾氏几下,又将手放了下去。
“阿琬,我记得你以前虽然骄纵些,总还是明事理的。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呢?”顾如松心痛地教训顾氏,“你有委屈,娘家就在京里,可以找母亲,找你嫂子说,难道我们不会为你做主?你不甘跟凌颂过下去,这又是什么屁话?”
情急之下,他连从来都是不喜的粗话都说了出来。
“自古女子从一而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凌颂千般不好,总还是你一双儿女的父亲!你贸然和离,想过阿肃阿妙吗?你是不是要叫他们兄妹俩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啊?”
“那不至于。”顾氏笑了笑,目光冰冷,“世人总不至于都糊涂。阿肃聪慧端方,阿妙爽利纯良,他们兄妹两个,从来不会叫我忧心。”
“你!”顾如松一甩袖子,“冥顽不灵!”
“阿琬啊……”英国公夫人颤着声音,“不是姑爷要休了你?是你自己提了和离?”
见顾氏点头,她只觉得如遭雷劈。从前日出事后,她回到国公府便开始念佛,只盼着凌颂能够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能够相信顾琬。哪怕,哪怕是将顾琬从此禁在侯府内,总也能够保住她侯夫人的名分的。
没想到,竟是顾琬提出和离的!
“阿琬,你糊涂啊!”她一把抓在了顾氏的手臂上。顾氏只觉得被英国公夫人抓着的地方疼痛不已,皱起了眉。“阿琬,你哥哥说得对,女人这辈子,可不就是出嫁从夫?人生在世,哪里能事事遂心呢?我和你父亲,这么多年了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母亲。”顾氏止住了她的话,脸色有些苍白。她原以为,这三位今日登门是来指责自己的,没想到,母亲和兄长的话外之意,是在劝她回头吗?
“您这辈子这样过的,我先前也是想就这么认了命。但现下,我不愿意了。我手里有银子有人,有一双好儿女,凭什么要忍气吞声?凭什么呢?”
她站起身,笑意凉薄,“我不愿意!当初,您哭着对我说,若我不嫁给凌颂,哥哥的世子位不保。我不甘,却也嫁了。这么多年来,哪怕过得再不顺心,我也不曾回顾家去诉苦。因为我知道,您心里,兄长永远比我重要,您的丈夫永远比我重要。我知道,我和离,你们觉得丢人了,觉得国公府跟着没脸了。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和离了,和离书在官府备了案,再也不可能回头。你们,其余的话,也都不必再说了。”
“天哪!”英国公夫人听说和离书都经了官府,身上一软,便委顿在了椅子上,老泪纵横。嘴里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呢?”
顾如松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顾氏,“你说的是真的?”
当年顾栩宠爱周姨娘一脉,一直不曾上折子请立世子。若不是顾氏代替顾臻臻嫁入武定侯府,他的世子位还真就是不那么稳当的。但这是他心里最不愿意叫人提起的,就这样被顾氏拿到台面上来说,不免叫他有些恼羞成怒。
“莫非你觉得我会说笑?”顾氏挑眉。
顾如松深吸了一口气,怫然怒道:“既然你如此有主意,日后只不要后悔!”
与同样脸色阴沉的世子夫人一左一右扶起了英国公夫人往外就走,走到了门口回头,“我顾家,无犯案之男,无再嫁之女。顾琬,你若是一意孤行,便不再是我顾家女!”
顾氏心中一痛,咬了咬嘴唇,在国公夫人的泪眼中,点头,“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夫人,您这是何苦呢?”看着顾家三人远去的背影,锦儿再瞧瞧神色黯然的顾氏,心疼不已。顾家待顾氏如何,她当然知道。但是,有顾家在,顾氏好歹是个有娘家,有倚靠的,总能震慑一些宵小之辈。
没了顾家,谁又能护着顾氏呢?
擦了擦眼泪,锦儿轻声劝道,“老夫人和世子能今日来,可见心里还是有您的。他们,或许也有自己的考量。”
顾氏笑了笑,笑容中不乏苦涩,“他们考量的,不过是自己罢了,谁又曾真心为我想过呢。这样也好,我这和离之身,往后与他们没了干系,他们不必以我为耻,我亦不会再为他们难过。”
“可是……”锦儿欲言又止。
顾氏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忧心?
如今这个世道,对女子多有苛责。自己和离,带着女儿破门而出,在世人看来,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京城中的流言会有多么的喧嚣。但是,那又如何?
能够摆脱凌颂那个贱人,对她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了!更何况,纵然天下人都放弃她,还有一双儿女会在身边。
“没什么。我有阿肃,有阿妙,就足够了。”
正说着,就看到了凌妙披了一领月白底子绣碧青色竹纹的披风匆匆走了进来。她一头青丝只用金冠束起,也未涂脂抹粉,素面朝天,眉梢轻挑,竟是装扮成了一个俊美的少年公子。看样子,是刚刚从外边回来。
“去了哪里?”顾氏眉头轻蹙,她起来的稍微晚了会儿,竟然不知道凌妙出去过。
凌妙眨眨眼,老老实实地说道,“去找苏老头儿了。”
苏季虽是天下闻名的神医,但是性格像个老顽童。凌妙与他相熟了,便叫他老头儿,他也不气不恼,反而笑呵呵地说凌妙心地赤诚,不是那种拿腔拿调的。
“你啊……”顾氏无奈摇了摇头。
凌妙挑眉,“娘,我听说顾家来人了?”
其实也不是听说,她在大门口正好跟顾如松等人走了个面对面。
原本还想着毕竟是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舅母,打了个招呼,谁知道顾如松夫妻两个狠狠瞪了她一眼,便甩袖而去。至于英国公夫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
凌妙便知道不好。
顾家的人怎么样,她才不会在意。她怕的,是这几个人来伤了顾氏的心。
幸好,看上去顾氏还算平静。
“娘,他们来干什么?”凌妙大步走到了顾氏身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顾氏爱怜地替凌妙将碎发别到了耳后,嘴里说道,“随他们说去。”
凌妙笑嘻嘻道:“对啊,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他们怎么说呢。”
与顾氏说笑了几句,凌妙才回了自己的住处。凌肃去了书院告假,约莫要到下午才能回来。才搬到别院来,顾氏有着数不清的事情要理清楚,还有留在武定侯府的嫁妆也要取回来当初她是十里红妆的进了凌家大门,前日带回来的不过是一些贴身细软,还有许多的大宗家具古董等物。顾氏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这些东西都放在了梧桐苑后边的小楼,并未归入侯府的公库。否则,这些年不定贴出去多少了!
叫了管事进来,命他去誊抄一份嫁妆单子,明日便带人去侯府里替自己将余下的嫁妆搬回来。
只没想到午后,萧离竟然带着一队人来到了别院。随着他来的,还有一溜儿长长的,拉着许多沉重物件儿或是箱子的马车……
“这是……”
顾氏大感惊讶,狐疑地看着萧离。
这青年容色俊美恍若天人,却带着一股子叫人不敢直视的凛然煞气。然此刻,双目中亦是隐含着点点的笑意。
“得知夫人出城,尚有许多东西未曾带上。我便自作主张,从侯府中带了过来。还望夫人不要怪我越俎代庖。”
顾氏用手帕擦了擦鼻翼,掩住了自己抽动的嘴角,温言道:“这是哪里的话?还要感谢王爷相助。”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凌家人的品性,顾氏还真不知道自己遣人去要回剩下的嫁妆会不会顺利。
萧离听她这样说,微微颔首,视线却落在顾氏身边的凌妙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凌妙竟从他欺霜赛雪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邀功的神色。
她忍不住轻笑,明丽绝艳的笑容叫萧离的嘴角又向上勾了勾。
却说顾氏与凌颂和离,在京中倒真是激起了不小的水花儿。虽然本朝有和离的,但是勋贵夫妻和离这还是头一份儿,且里边又牵扯了安阳侯府,有些人说起来,话便不那么好听了。
从前在贵妇圈里很是受欢迎的顾氏,一时之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就连凌妙,从前那些手帕之交,也都被家里的长辈谆谆告知不许来走动。
唯有岑媛,从来不在意这些。她和父亲兄弟从边关回来,便听说了顾氏和离,带着凌妙破门而出的事情。她忧心凌妙这个好友,回家的第二天就匆匆来到了别院里。
看到顾氏和凌妙母女两个都面色甚好,精神也不错,这才放了心。
“真是叫我白白担心了一场。”岑媛给顾氏问好后,便与凌妙来到了凌妙所住的住处,海棠上了茶,岑媛接过来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对凌妙道,“我昨日进京就听说了你和顾姨的事情。原本立刻就想出城,不想城门已经关了。我去寻了楚姐姐,想约她一起来看你。没想到,她只说自己婚期在即,无法出门。哼,这样的也是姐妹呢!”
岑媛性格一向爽直,有什么说什么,心思却觉不坏。她从前与楚萱华凌妙交好,便一门心思地为两个小姐妹着想,哪个不长眼欺负到了她们头上,岑媛也必定会仗义执言。但是小姑娘还是天真了些,之前凌妙被人诬陷不洁,楚萱华的袖手旁观便已经叫她有些心寒。但这次,她想着凌妙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又不用她们多去说什么做什么,不过是一起来看看凌妙,楚萱华总该不推脱吧?没想到,人心凉薄至此!
“楚家姐姐与你我不同。”凌妙倒是能够理解楚萱华,她是楚国公府这一辈儿中的嫡长女,身份高贵,又与定国公府有了婚约,自然顾虑就要多些。从前老郡主虽然很是喜欢自己,但涉及到了名声,也不会允许楚萱华随意行事。更何况,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楚国公夫人对自己的成见,凌妙还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
从前,她将楚萱华当做了未来的嫂子,所以哪怕到了这一世,也竭尽所能地想要护住楚萱华。但眼下看来,人家似乎也并不需要?
只当是无缘吧。
凌妙自认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菩萨,既然楚萱华顾忌了她,她也没有必要再贴上去。
“能有什么不同?”岑媛依旧有些愤愤不平,看看屋子里只有凌妙与自己两个人,便往前凑了凑身子,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找她一起来,还有件事情想要对她说。”
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里纯然一副“快来问我”的神色。
凌妙不禁失笑,“什么事情?”
岑媛一挑眉,“你知道定国公府的徐二吧?”
她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嘲讽,“当初楚国公府的老夫人千挑万选为楚姐姐定了这门亲事。两个国公府,门当户对的,又都和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亲事对不对?”
凌妙点头,不明白这丫头想说什么。
“我告诉你说,徐二此人看着一派斯文,其实就是个禽兽!”
凌妙眯起了眼,不明所以。
“我和我爹这次回京的时候,路过了之前定国公驻守的大凉州,听说了不少的事情。徐二是定国公的嫡次子,他长兄获封世子位,但是身体孱弱,一年到头病歪歪的,到现在也没个骨肉传承。我听人说,定国公早就对长子不大满意了。倒是徐二,很是得他的看重。定国公夫人也是一样,几乎对徐二是言听计从的。”
“这,也不算什么吧?”
体弱多病的长子和能干的次子相比较起来,疼爱哪个不都是自己的骨肉?更何况,有能为才能叫人看重不是?
“要真的只是这样,我何必匆匆忙忙回京?”岑媛冷笑,“徐二虽然做事干练,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阿妙,大凉州的人都知道,徐二公子身边的丫鬟,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的!”
凌妙又睁大了眼。
身边人,不超过三个月?难道徐二斯文俊美的外表是给人的假象?
“我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因担心楚姐姐,特意花了大钱,终于从一个人牙子嘴里掏出了真相。原来,徐二屋子里的丫鬟,大多是被他虐待致死的!先是国公夫人放在他身边的丫鬟,后来是府里拨过去的,没有一个得了善终!以至于到了最后,国公府没有办法,管事只能与外边人牙子采买一些无父无母签了死契的送去服侍他!”
“这……”
“这是为什么?”岑媛脸蛋染上一抹红晕,羞恼道,“那人牙子说了,徐二是个不能人道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凌妙觉得有九天神雷劈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徐二不能人道?
这,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阿媛,这,这不是真的吧?”凌妙不可置信地看着岑媛,“若是真的,这种事情怎么说也是该被死死瞒住的。轻易能叫人打听出来?”
“我也希望是假的。”
岑媛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我听了以后也觉得十分的不真。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还是想告诉楚姐姐一声,叫她去找人查一查。毕竟姐妹一场,我不想看到她的一生都毁了。”
凌妙沉默了。
岑媛还是天真了些。
楚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婚期已经定下,楚萱华很快就要嫁进徐家了。就算岑媛所说的是真,楚萱华能不嫁吗?
两个在大凤朝中举足轻重的国公府联姻,真要传出徐二不能人道骗婚的话来,伤的是两家体面。且不说徐家会将岑媛恨之入骨,就是楚家,态度如何也未可知。
毕竟,这亲事是老郡主亲自定下,婚事有纰漏,伤的是她的体面。而楚国公此人孝顺之名满京城,不会叫母亲到老来声名受损。
哪怕徐二不能人道,暗地里性格暴戾都是真的,又能怎么样?
楚徐两家最后的选择,只能是联手压下此事。为了两家的名声,楚萱华只有被牺牲一条路。
“阿妙,你说,这件事情我要不要告诉楚姐姐?”岑媛抓了一把头发,烦躁地走来走去。“我爹已经骂过我了,说我是无事忙。可是我总觉得,若是不知道救罢了。既然知道了,却不与楚姐姐说明白,叫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了过去,这……我良心上过不去。”
叹口气,凌妙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岑媛坐下,“这才是你。”
古道热肠,直爽的性格下是不染世俗的良善纯真。
“你叫我想想。”凌妙叹道。楚萱华对她而言,是前世密友,也是今生的手帕之交。就凭着当日她初到楚国公府,楚萱华给她的提点,她便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袖手旁观。
或许,可以稍稍向楚子熙透透话?
这边凌妙和岑媛商量着,无论如何不能瞒着楚萱华,这也是她们交好一场唯一能替楚萱华做的了。至于查证,以及后边如何,就不是她们能够置喙的了。
荣王府,掬心院里。
“娘娘。”
孙嬷嬷掀开了帘子,便觉得一股暖香迎面而来。荣王妃叶氏身子柔弱,素来惧冷,故而天才暮秋,这掬心院里便已经烧起了地龙。
看到叶氏正懒洋洋地歪在了贵妃榻上,身上搭着条毯子闭目养身,孙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声唤道:“娘娘?”
叶王妃睁开了眼,见孙嬷嬷微微颔首,便抬了抬手,叫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如何?”
孙嬷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都打听清楚了。听说是那天顾氏去了安阳侯府一趟,过了晌午武定侯就追了过去。奇怪的是夫妻两个并没有一同回去,只那顾氏一个人带着女儿。到了晚间,侯府里就闹了起来。不过,当时是在顾氏的院子里,那儿可都是顾氏的心腹。这一和离,整个儿院子里的人都被顾氏带走了,竟是打听不出什么来。”
叶王妃闻言嘴角溢出笑意,“能有什么?安家那边儿倒是隐隐有话传出来,当天顾氏,跟那个安家老三,可是有点儿不清不楚的。”
安阳侯府的事情,虽然安阳侯老夫人已经下了狠话要死死瞒住,毕竟这事儿说出去,她最先爱的小儿子也要跟着被人指摘。但是安阳侯世子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表面上柔顺木讷,暗地里最是个执拗性子。她帮着顾臻臻安排了这个局,本来也是为了拉安三下水的谁叫他一个幼子,处处争锋,压了自己嫡亲的兄长一头了?
因此,虽然老夫人竭力往下压,但还是有些流言传了出来。
孙嬷嬷摇头叹息:“可惜了。要只是个落魄侯府的女孩儿,那件事情还有几分成算。但摊上了这么个和离的母亲,只怕王爷那关就过不去。”
她说的可惜,指的便是要将凌妙配给萧离的事情了。
先王妃留下的两个儿子,长子萧容自幼体弱,若不是有萧离这个煞星护着,能不能活到如今还是两说着。萧离出身尊贵,身上又有军功,早早就被封了郡王,对于一心要为自己儿子谋夺这荣王爵位的叶王妃来说,无疑是个心腹大患。
现下萧离已经二十出头了,皇帝皇后那里,早就有了口风,想着给萧离选一高门贵女婚配。从叶王妃的立场上看,自然不希望萧离再得一个有利的妻族相助,否则她的天赐又还有什么希望?
幸好,春猎后就传出了萧离看上了武定侯府的小姐的话来。武定侯府,不过是个泥腿子爆发的新贵罢了,没什么根基,且现在的家住凌颂不成器,年轻时候还有些才名,到了如今只剩了不堪的风流好色名声。且那凌家小姐,听闻性子很是不好,还曾传出过将表姐妹扔到冰湖里去的话呢。
这样的人家,给萧离做岳家,简直是……太好了!
没想到更妙的是,那武定侯夫妻两个,竟然和离了!
凌家小姐不知道脑子里边装了什么,好好儿的侯府小姐不当,竟然跟着亲娘破门出府。没了侯府小姐这个光环,凌家那小丫头片子生得再好又能如何?
只不过……
“谁说不能成事了?”叶王妃缓缓坐起,柔美如水的眉眼间尽是媚意。手掌一翻,涂着丹朱豆蔻的手指便攥了起来,“我偏要叫萧离那个贱种,娶个名声臭不可闻的回来!”
“可是王爷那里……”孙嬷嬷头脑还是很清醒的。荣王虽然并不喜欢两个嫡子,甚至可以说,恨不能就没有这两个儿子。但是,这也并不代表他愿意叫儿子娶个武定侯府小姐那样的妻子。不为别的,还有他的面子呢。真叫翊郡王娶了凌妙,只怕满京城的人都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不慈了!
叶王妃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王爷那里,我自然有法子。”
只要能说动皇后在皇帝面前递个话,圣旨一下,王爷又能如何?
孙嬷嬷犹豫了一下,轻声劝道:“不管怎么说,娘娘要思虑周全才好。”
叶王妃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
顿了顿又蹙眉吩咐道:“王爷这几日,都歇在了春芳苑。你可要给我看紧了,别叫那几个小妖精闹出什么岔子来。”
“这您放心,我都叫人看着呢。”压低了声音,“那些东西,都掺到了饭食羹汤里,保管叫她们作不处妖来!”
荣王如今正当壮年,又身居高位,身边自然少不了各色美女。属官孝敬的,为了他的地位自荐枕席的,叶王妃防不胜防。
虽然叶王妃才是真爱,但再是真爱,看了二十几年也有些疲劳了。更何况叶王妃生得并不算绝色,只是一身柔媚入骨的风情格外与众不同些。可这风情,也是要娇嫩妍媚的妙龄佳人身上,才更好看些不是?
因此这几年里,叶王妃虽然还是荣王后院的第一人,但真正得到的宠爱,却是大大不如才跟了荣王的那几年了。
尤其前些日子,有个南边儿的官送来了一对姐妹花儿,是一母同胞的两个女孩儿,生得千娇百媚,更难得是两个人容貌一般无二,叫荣王很是喜欢,才进了府就被荣王送到了春芳苑里。这段日子,荣王多数都是歇在那里的。
叶王妃一向对荣王身边的女人都很是警惕。这姐妹俩进府后,就已经被孙嬷嬷暗暗下了药,但凡事都怕百密一疏,叶王妃还是不能十分的放心。
此刻听了孙嬷嬷的话,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娇花儿一样的姑娘,好好儿的做什么不成呢,非要上赶着来当个小?”
孙嬷嬷便低下了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
荣王此人自命专情,待叶王妃也确实有那么几分真心。然而,骨子里他与别的男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后院里侧妃庶妃不少,再加上那些个侍妾通房,荣王从来都不止一个女人!
只不过,为他生儿育女的就只有叶氏和先前的王妃罢了。
这些年叶王妃费尽了心思绝了那些个女人有孕的可能,自己却也没有能够再生下一儿半女,只有萧天赐和萧眉两个孩子。若是……叶王妃的手抚上了小腹,无奈地叹了口气。
叶王妃眼中闪过一抹怨毒。
“孙嬷嬷,替我往宫里递牌子,明日我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可是……”孙嬷嬷不解道,“皇后娘娘如今在凤仪宫里不迈不出的,就连宫务都是丽贵妃在把持着。娘娘若是寻求宫中相助,为何不找贵妃娘娘呢?”
沈皇后前一段时间被皇帝禁足,连宫务都交给了别人,凤仪宫一时之间如同冷宫。而丽贵妃,本就极为受宠,她膝下又有七皇子萧乾,朝堂上下,都暗地里传着,若不是被大皇子拖了后腿,这一次,七皇子说不定就会被立为太子了。
叶王妃眉尖轻挑,纤长的手指绕着精致的小手炉轻轻滑动,“丽贵妃?”
丽贵妃出身高门,嫡亲的哥哥是手握一方兵权的永春侯,入宫后便得皇帝宠爱,多年来盛宠不衰,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极为看不起出身寒微,又用不上台面手段才成了荣王正妃的叶氏。叶王妃和丽贵妃的关系,疏离冷淡的很。
叶王妃不傻,相反有的时候,她非常聪明,尤其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丽贵妃不喜欢自己,也不上赶着去讨好。横竖,宫里还有皇后在,皇后又有嫡子,无论怎么看,都比一个区区的贵妃要稳当的多。
“你只道皇后娘娘被皇上冷落了?”叶王妃嘴角一抹冷笑,“丽贵妃仗着自己的家世横行跋扈的。你以为,皇后一倒,皇上就真的会将她扶上位?别忘了,她哥哥可是有着兵权的人!哪怕就是为了后宫的平衡,皇上也会留着皇后娘娘的,不但留着,皇后娘娘日后还会站的更稳。二皇子,如今可是成年皇子中,唯一一个没有什么诟病的人了。更何况……”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
孙嬷嬷会意,连忙弯下了腰,将耳朵凑到了叶王妃面前,就听见叶王妃压低了声音道,“沈家又送了一个女孩儿进宫去,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沈慧。”
“是她?”
孙嬷嬷大吃一惊。沈家姑侄两个,一个沈蕊,一个沈慧,并称沈家双姝。此二女都是被沈家精心教养长大的,目的自然是联姻所用。容貌不用说了,都是极好。虽说不怎么出来见人,但孙嬷嬷跟在叶王妃身边,却是见过沈蕊沈慧的。
论起容貌来,沈慧比她的小姑姑沈蕊更胜一筹,且举止端庄舒雅,最是个大家族当家主母的好人选了。
没想到,她竟会入宫!
“可是,这……这沈小姐,要叫皇上一声姑父吧?”孙嬷嬷冲口而出,然后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了嘴。
幸而,屋子里只有叶王妃一人。
叶王妃便笑了,“这又有什么呢?别说前朝了,就是咱们的圣祖皇帝,当初身边不是还有大小杨妃姐妹两个吗?这还不算,大杨妃过世后,又有她的外甥女伴在君侧。皇室里头,谁还论这些呢?”
她哒哒哒地敲了几下手炉,“沈慧进宫了,很是得皇上的喜欢呢,进宫,便已经是昭仪之位了,且封号为令。往后啊,说不定便又是一位丽贵妃呢。”
当年丽贵妃进宫时候,初封便是昭仪。只不过,她的封号一直是丽。女子尚德,以丽做封号,其实很大程度上带着以色侍人的意味。而沈慧则不同,令,美好呢。
沈家舍出了一个嫡长女,却稳固了沈皇后的地位。
叶王妃眯起了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
次日,叶王妃进宫求见了沈皇后。
凤仪宫里,虽然还不及往日里热闹,却也一扫前一段时候的萧条冷情。
除了沈皇后外,新晋的令昭仪沈慧,以及几个宫妃也在,都围着沈皇后说笑。
这次沈皇后被禁足,二皇子表现不错,没有声嘶力竭地替她求情,而是默不作声,每日在凤仪宫外磕头请安。朝中人多有赞他至纯至孝的。
比起在大皇子闹出二男二女雌雄大战丑闻的七皇子来,更显得沉稳。
宫妃们都是浸淫宫中多年的,个个都有些小心思。虽然丽贵妃依旧得宠,但是沈皇后这边儿也不能得罪,故而凤仪宫宫门一开,这些妃子们便日日来请安,半分不敢怠慢当然也有些别的心思,眼瞅着又多了沈慧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妹妹”,多来几趟凤仪宫,说不定,还能多见皇上两面!
“娘娘,既是王妃来了,我们便先回去了。”
见到叶王妃求见,一个宫妃便起身笑道,“也扰了娘娘这半日了。”
沈皇后颔首,温言道,“都回去吧,闲了,只管与我来说话。”
言辞和善,神色温婉,仿佛之前被禁足锁宫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姑姑,我也先回去了。”
沈慧起身轻声说道。
她今年才不过十六岁,正是碧玉年华,原本就十分的绝色,更被一袭绯红色绣海棠花色的宫装衬得越发夺人心魄。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犹如一道绝美的风景。
不说沈皇后,便是叶王妃看了这等鲜妍娇美的少女,也觉得心下微酸。
“慧儿可是累了?”沈皇后关切地看着沈慧,“也是,你小孩子家家的,这段时间服侍皇上辛苦了。翠环,去开了我的私库,去拿了那盒极品雪蛤和兴岭的五百年参拿来。”
身边宫女福身而去,沈皇后便对叶王妃笑道:“你不知道,这孩子招人疼。进宫这些日子,皇上一时一刻离不了她。”
说着又叹息,“宫里这些姐妹们,都是服侍了皇上多年的,早该进些新人了。只是皇上自己对这些也不在意,我劝过两次,倒是跟我闹了脾气。如今难得对慧儿青眼,我也放心了不少呢。”
一席话说的沈慧俏脸胀得通红,眼里也不自禁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但又顾虑到如今的身份,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叫泪水流下来。只是心中,到底有一种难言的悲愤进宫,又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为了稳固皇后的地位,她被家族舍了出来。如今,皇后却对她冷嘲热讽!
天知道,自从凤仪宫解禁以来,每天沈皇后这里都有一群宫妃请安问好,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沈皇后必然要将她传过来,嘘寒问暖的。看似贤惠和善,但实则又何曾有过一句好话!
那宫女找了东西回来,便送到了沈慧面前。沈慧身后一个眉目端正的宫人上前接了,对着皇后屈膝行礼。
“好了,慧儿快回去吧。一会儿皇上就要下朝了。”
沈皇后这话说的就好似沈慧半刻离不得皇帝,要急急赶回去邀宠一般。
当着叶王妃,沈慧再也忍不住,连礼都没有行,掩面就跑了出去。
“娘娘,这……”
叶王妃有些忧心。怎么禁足了一段时日,沈皇后说话办事这般的不着调了呢?
“没事儿,小孩子家家的,脸皮嫩罢了。”沈皇后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急急忙忙地要进宫来,是有什么事情?”
她与叶王妃,彼此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无人的时候,说话也就没了那么多的顾虑。
叶王妃看了看四周,沈皇后抬了抬手,宫人们便都躬身退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沈皇后看着沈慧狼狈奔出的背影,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她的唇瓣上涂着丹蔻色,依旧鲜妍红润。但是不难看出,那唇角处,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便是面上敷了再多的脂粉,也难以掩饰。
“说吧,急匆匆的进宫是为了什么?”收回了目光,接过身边侍女恭敬奉上的香茶,她抬了抬手。
宫女们都躬身而出。沈皇后这才缓缓说道。
姿态优雅,仿佛方才那个尖酸刻薄的人并不是她。
这番作态,便是叶王妃看了,也不免在心中暗暗撇嘴论出身,沈皇后也没比她好上多少。当年的老皇帝给两个儿子选妃,先帝的纯懿皇后自然是名门贵女,大气温婉,母仪天下。而当时还是靖王的今上,并不大入得父皇的眼,所以正妃也只是个从三品官员的女儿。
不过风水轮流转。她一个外省七品官的女儿,最终成为了亲王妃。而沈家的长女,则一跃成为了皇后。谁又能说,这不是命呢?
出身高贵又如何?
美貌才情又如何?
“怎么不说话?”沈皇后皱起眉头问道。
叶王妃回过神来,就对上了沈皇后有些不耐的目光。
她知道沈皇后看不起自己,然而她难道就看得起沈皇后了?
也不过是皇帝的一个工具罢了!
只是这会儿,还是要掩饰以下的,连忙堆起了笑脸。
“正是有个大事,要请娘娘帮忙了。”说着,便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沈妙?”
沈皇后眉头皱的更深。武定侯家的丫头,她自然是有些印象的。前一年才进宫参加除夕宴,长得和卫天的女儿十足十的像。
“这丫头,是翊郡王自己看上的吧?”
荣王府的事儿,沈皇后心中十分清楚。叶王妃可不是什么仁慈后母,她与先王妃的两个儿子势成水火,从前还险些被萧离一刀劈了。沈皇后可不相信,叶王妃会好心地成全萧离去。
“正是。”在沈皇后面前,叶王妃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沈家姑娘虽然是他自己看中,模样当然是一等一的了。就我所见,整个儿京城里还真难以找出能够和沈妙相比的女孩儿。”
这话说的,倒像是萧离好色一般。
“我是这么想的,萧离呢,如今已经是郡王了。从前就桀骜不驯,不说我,就连王爷吃了他多少回的顶撞?只不过是碍着是自己的儿子,不好处罚罢了。”叶王妃叹息,“娘娘您不知道,那孩子怨恨我不算,就连兄妹都容不下。上次,因眉儿与他有些口角,生生将眉儿打了,心疼的我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我想着,他看上了凌家的姑娘,倒是也好。毕竟凌家势微,她进了门,总要对我恭敬些。这对我这个后母而言,总比叫萧离迎娶个高门贵女要好些。”
沈皇后嘴角动了动,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不得不说,叶王妃的打算是不错的。以萧离的郡王之尊,在加上西南的赫赫战功,萧离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没有?
萧离是叶王妃儿子承继荣王妃最大的障碍。若这门亲事是叶王妃自己做主,别人恐怕会唾骂她一句不慈,为继子找了那样一个岳家。但是,萧离自己乐意的事儿,谁还能说什么?
怕还要说叶王妃慈爱了吧?
萧离自己看中了凌妙,这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了。当初猎场中一怒为红颜,生生将另外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成了猪头。
这门亲事要是真的成了,叶王妃可以说是一箭双雕了。既绝了萧离与权贵结亲的路,又能彰显自己的大度都亲自进宫替继子求赐婚了呢!
“这个,本宫可应不了你。”
沈皇后透过袅袅升起的热气,缓缓摇头。
武定侯夫妻两个和离的风波还没过去呢,这个时候,给战功赫赫的宗室郡王赐婚随着母亲破府而出的凌家女,这话她若是真的与皇帝提了,只怕凤仪宫还得继续闭宫了。
“你若是也觉得凌家那孩子好,不妨让王爷下了聘,纳做侧妃就是了。不过是个名分,翊郡王那样看重她,往后必然荣宠不断,何必在意呢。”
沈皇后说的轻描淡写,叶王妃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莫非她闲了没事儿,就为了给萧离弄个美妾回去?往后再叫他继续结下位高权重的岳家?
“妾身也知道是难为了娘娘。”她低下头拭了拭眼角,颇为无奈,“可是这女儿家,谁不是娇生惯养的?萧离明显是被凌家姑娘迷住了心窍,若真是纳侧,不说他答不答应,便是成了,往后正妃又如何呢?难道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要摆在王府里当摆设?想一想,我也是心疼的。”
“你这话便是好笑了。”沈皇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原本端着的脸上,显出了一抹愤然,随即就敛了去,只继续说道,“做正妃,最重要是打理后宅,叫王府安稳,为宗室开枝散叶。侧妃,不过是哄着王爷高兴的玩意儿罢了。凌妙能叫萧离欢欣,不是正合适?至于正妃的人选,我想皇上该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叶王妃凑到她面前,勾起嘴唇,“娘娘,说起皇上,难道您觉得,陛下就愿意叫萧离结一门贵亲?”
见沈皇后神色微动,她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挑起尖细的眉尖,“娘娘您绝不觉得,萧离那贱种,长得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沈皇后身上一震,脸上第一次显出了惊恐之色。
萧离容色俊美无俦,恍若天人。细细看去,竟与当年殉情而死的纯懿皇后像了个十成十!
小时候还不觉得,但随着年龄增长,尤其是这次从南疆归来,这种像,便越来越明显。
连叶王妃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想必皇帝不会看不出。
按照大凤朝的祖例,王爵不得掌兵权。皇帝给萧离封了郡王爵位,昭示荣宠。却也等于是光明正大地夺了萧离的兵权。
“那又如何?”沈皇后努力叫忽然加快的心跳平复了,强做镇定,“他的生母,与纯懿皇后乃是嫡亲堂姐妹。荣王的先妃,本就与纯懿皇后容貌相似。萧离肖母,也算不得什么。”
否则,不必等到如今,皇帝就容不下萧离了。
叶王妃笑了,“妾身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妾身还听说过一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娘娘,这话对妾身有用,对您,又何尝是一句空话呢?您是否忘了,当年陛下对纯懿皇后承诺过什么?”
沈皇后的手猛然攥了起来,长长的护甲刺入了掌心,带来一阵揪心之痛。
“到朕的身边,你依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所有女子中最为尊贵的。你的孩子,便是朕的嫡子!”
二十年前的雨夜里,沾染着一身血腥之气的宁王萧靖,目光灼灼,带着势在必得,将天下至尊的位置,许给了那个被他称作大嫂的女人!
而他不知道的是,当时的沈皇后,就站在凤仪宫外!
沈皇后神色怔忡,叶王妃便又近了一些,面色诚恳道:“娘娘,妾身与您,荣辱一体。打压了萧离,萧容便不足为虑。我的天赐便是荣亲王府唯一的世子人选。”
“届时,荣亲王府上下,都愿以二皇子马首是瞻。”
这话既是许诺,也隐含着威胁。若是沈皇后不应下她,那么哪位皇子又能得到荣王府的鼎力支持,可就不好说了。
沈皇后眉尖微动,半晌没有说话。
“妾身等着娘娘的好消息。”叶王妃款款起身,屈膝行了一礼,恭敬地往后退了两步,才又微笑着说道,“妾身告退。”
沈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快些出去。
叶王妃走出凤仪宫,看看微微阴沉的天空,轻轻吁了一口气。眼中泛起冷意,她便不信,恁大的一个棒槌砸下去,沈皇后还能够坐得住!
第一百四十五章
没有人知道沈皇后是怎么想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劝说了皇帝的。当一纸赐婚的诏书发出后,所有人都只剩下了讶然。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父母才和离,在京城里风评并不那么好的落魄侯门小姐,被赐婚给了炽手可热的翊郡王了呢?
赐婚就赐婚了,居然还是正妃?
就凌家的门第,一个郡王侧妃都算是高攀了!
不说有多少的勋贵惊掉了下巴,多少的高门贵女咬碎了银牙,单只说荣王,已经是气得晕了头,颤巍巍的手指着叶王妃,半晌才气喘吁吁地咬牙恨声道,“你好,你可真是好啊!”
“王爷。”叶王妃微微低着头,大红色的狐狸皮领子衬得她面色雪白,又带了那么一点点儿的柔弱,“妾身知道您一心为郡王择个高门闺秀……”
她擦了擦眼睛,声音低了下去,黯然道:“然而也请王爷怜惜怜惜我吧!”
“妾身跟了王爷二十多年,又为您生下了天赐和眉儿两个孩子。可满京城里去看看,又有谁真的敬重我这个荣王妃呢?旁人不说,便是二公子和郡王,又有谁将妾身看在眼中了?妾身并不敢说委屈,毕竟他们是先王妃姐姐留下的,本就比我这个寒门出身的继母要尊贵。可是天赐和眉儿呢?他们总是亲兄弟兄妹吧?可王爷您瞧瞧,上次郡王对眉儿动手,那是不死不休啊!妾身害怕,妾身怎样都可以,但不能让人伤害到天赐和眉儿!便是郡王,也不行!“
到底是宠爱了多年的女人,荣王见她哭得厉害,心还是软了一些。
之前他突然接到赐婚的圣旨,得知萧离竟然被赐婚给了凌妙的时候,当真是满腔怒火无法压抑的。一来,皇帝为萧离赐婚本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是作为臣子的一种荣宠。但是,一般来说这种赐婚都是皇帝要事先问好了两家意愿,赐婚只是锦上添花。但这次皇帝从未与自己透露过半分口风,突然赐婚,难道不是打了自己这个堂堂亲王的脸?谁都知道,萧离与自己空有父子名分,实则一点儿不亲。皇帝此举,着实有些叫他面上无光。
二来,正如叶王妃所说。荣王虽也恨萧离的悖逆,但不能否认,三个儿子中,多灾多病的萧容就不说了。就直说长子萧天赐,他是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若只看萧天赐本人,确实有几分小聪明,无论是王府庶务还是与人交际,都叫人挑不出错儿。然而也只是如此了。
作为一个王府的庶长子,萧天赐长成这样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是荣王私心一直想叫萧天赐承继王府,堂堂亲王府继承人,需要做这些吗?自然还是手里握着朝堂实权更加稳妥。
当初荣王曾经想过要叫萧天赐去军中历练。毕竟叶王妃的娘家寒微,这些年他虽然多加提拔了,无奈烂泥扶不上墙,叶家竟没有人能拿出手去。若萧天赐心性刚硬些,往军中去几年,回来后人脉有了,荣王再稍加扶持,占几次军功,萧天赐地位便稳固了。但是奈何,叶王妃坚决不许,萧天赐虽然嘴上不说,但每逢提起这件事情,都是左右支吾,荣王便心冷了。
所以三个儿子里,叫荣亲王真正看重的,反而是萧离。
萧离从小与他不亲,甚至带着隐隐的敌意。荣王知道,这是因为先王妃的死,以及萧容的身体。但在他看来,自己本无错。先王妃什么都好,出身高贵,端庄典雅,但就只一样,太过嫉妒,容不得人。哪个男子身边没有三妻四妾?更何况他一个亲王呢。不过是多宠爱了叶氏一些,正儿八经的亲王妃竟然因此就忧思成疾,还为此送了性命。提起来荣王便是不喜。至于说萧离找出了叶王妃给萧容下毒的证据,他又能怎样?
萧容这辈子已经毁了,难道再去毁掉萧天赐?
荣王从未觉得自己有错,甚至他认为,他亏欠了先王妃的,亏欠了萧容的,都可以在萧离身上做出补偿。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荣王一直暗暗地叫人打听着京中的千金小姐们,想要为萧离选妃。
借此,也能缓和一下父子的关系。
只是没想到,他的打算被这一纸赐婚的圣旨给打破了。
“你……”他看着哭得泪人似的叶王妃,本想安慰一两句,但是视线落在叶王妃风韵犹存的脸上,却又清楚地看到她脂粉已经花了,露出里香粉下边已经有些皱纹的肌肤。荣王心中忽然就感觉到了有些厌倦他喜欢叶王妃,也宠爱着她,究其原因,叶王妃的小意殷勤温柔如解语花固然是重要的缘由,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她身上那种纤细柔软,仿佛菟丝花一般,没了他便要委顿枯萎的气质。
当然,这等柔美风姿,还是鲜嫩的小姑娘们做出来,才更加养眼些。譬如前些天下属送给他的那对儿双生姐妹花儿……
想到姐妹花儿雪堆似的身子,不用涂抹唇脂,便丰润鲜妍的红唇,以及柔软又不失韧性的纤细腰肢,细长的双腿……再看眼前的叶王妃,荣王心中便有些厌恶了。之前那点儿心软,也消失了。
“哭什么哭?”荣王斥道,在叶王妃不可置信的目光里皱起了眉,喝道,“谁亏待了天赐?谁亏待了眉儿?一般的和萧容萧离一样,甚至比那兄弟俩还要奢靡些,就连天赐,都是我手教养长大!萧离娶妻,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你只说自己忌惮萧离就完了,扯到孩子身上做什么?”
叶王妃抬起朦胧泪眼,简直不可思议。从前她一哭,荣王可都是会立刻来安抚她,许下各种好处的!
她咬咬牙,颤声道,“王爷?”
“我知道你看阿离不顺眼,但也不该拿着他的终身大事来作耗!”
荣王说话掷地有声,仿佛此时真的是一位慈爱的父亲。
“王爷,妾身没有……”
“没有什么?”荣王一把扫下了桌子上精致的玉雕花茶盏,“没有想给阿离下绊子,还是没有进宫去求赐婚?”
越说越是气愤,一甩袖子,“无知的蠢妇!”
“王爷!”
叶王妃自从跟了荣王后,简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当年的正妃,都要避她锋芒。何时听过这样的责骂?
她伸手捂住了心口,微微挑起的眼睛里满是受伤的神色,“您怎么能这样说妾身?妾身承认,这桩亲事是我向皇后娘娘求来的。但,妾身也是为了郡王好啊!他那么喜欢凌家小姐,妾身随了他的心愿,往后,说不得他能够看在凌家小姐的份儿上,对妾身和天赐兄妹好一些。难道这也错了么?况且,凌家小姐除了家世不好外,再挑不出一点点的不好了。容貌艳绝京城,说话也爽利……是,妾身有私心,这样的女孩儿进了王府的门,才不敢看不起妾身。可是,这难道不是一好两好的事情么?王爷,王爷啊,你可是要将妾身冤枉死么?”
说着便一扭腰身,扑在了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外边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大红色的狐狸皮斗篷卷起一丝寒气。
“父王,你怎么欺负母妃?”
正是萧眉。
她俏丽的眉眼中全都是明晃晃的不满,几步跑到了床边,摇着叶王妃的肩膀,“母妃,你别哭了!叫萧容和萧离两个贱种知道了,不定怎么高兴呢!”
她平日里时常听见叶王妃这样称呼萧容兄弟俩,自然有样学样,背着人时候与叶王妃提起他们,便也是以贱种称呼。此时不妨,竟然当着荣王的面说了出来。
叶王妃慌忙回头,“眉儿住口!”
再看荣王,本就阴沉的脸上,已经是有着雷霆之怒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啪”的一声脆响,萧眉纤细娇柔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她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像极了叶王妃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并且迅速弥漫上了一层水雾。
“父王……”
这是荣王头一次动手打她。
从前,她是荣王心尖儿上的爱女,王府里的明珠,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听过,更遑论挨打了。
“您打我,您竟然打我?”萧眉伏地痛哭,一手掩面,一手捶着铺着大红色猩猩毡的地面,“您不疼我了,为了萧离那个贱种竟然打我!”
“眉儿!”叶王妃也是吓了一跳。她知道如今自己在荣王心里的位置只怕不如从前,毕竟她年华逝去,荣王身边会有大把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但,她一直认为,这二十多年相伴的情分总是真的,且萧眉作为荣王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儿,无论如何荣王不会迁怒的。但这一巴掌,生生地打醒了她。
没想到,萧离那贱种,竟在荣王心里这般重要了吗?
叶王妃暗中咬碎银牙,手紧紧攥起,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一阵钻心的疼痛。
“王爷,眉儿她有口无心。您知道,郡王从未将她看做妹妹,动辄打骂侮辱,眉儿心里有怨气,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叶王妃过去将萧眉抱在了怀里,泣道,“眉儿不对,妾身教导她。您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叫眉儿如何自处呢?”
说着便搂着萧眉低低地呜咽,在荣王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掐了萧眉一把。
萧眉吃痛,不禁眼泪掉得更凶了。
“母妃!”
她失声而叫。
叶王妃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只红着眼睛哽咽,“眉儿,母妃知道你也委屈。可是,谁叫你不是先头的王妃姐姐生的呢?母妃我是个侧室扶正的,无论如何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天生的就要低王妃姐姐一头。你……你和天赐都认命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又掐了一把。
萧眉痛的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荣王看去,便是母女俩相拥抱头痛哭的情形。他烦躁又无奈,只想甩袖子走人。到了门口却是顶头就看到了一个英俊的青年匆匆走来。
“父王。”
青年看到了荣王,立刻站住,恭敬地行了礼下去。
“嗯。”荣王点点头,示意青年免礼,“怎么来了?”
青年一笑,“我听说皇上给三弟赐婚了?想着父王必要到母妃这里来,所以也来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不是别人,正是叶王妃所出的庶长子,萧天赐。
大凤朝的律例,虽然不禁侧室扶正,但是侧室扶正之前所生的子女,却一样属于庶出。只有扶正后所出的,才能算作嫡出。
萧天赐刚出生的时候,叶王妃还只是侧妃,正是得宠之际,锋芒毕露的。便是先王妃,饶是有纯懿皇后撑腰,也要避她的锋芒。
那会儿还没有萧容和萧离,叶王妃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有先帝和纯懿皇后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正妃的。她不敢奢望名分,便要将宠爱紧紧抓在手中且只要王妃生不出嫡子来,庶长子便是荣王府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但后来先帝与纯懿皇后双双薨逝,倒是叫她有了希望。
自从扶正后,萧天赐的身份便是着实尴尬了起来。
明明是王妃所出,玉牒上却只能记做庶出。这就罢了,但要命的是荣王还有两个嫡子,纵然嫡长子病弱,还有个能征善战的萧离在。
萧天赐不服,却也无可奈何。荣王叫他也一同上战场挣些军功,为往后铺路。但他又何曾有这样胆子呢?
况且,萧天赐也有些小心思。萧离亲赴南疆,久不在京城。他只要在京城里好生经营人脉,便是萧离有嫡子的身份又如何?当今皇帝,也是庶出!
正因为如此,萧天赐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刻意对荣王殷勤讨好,本就有的几分濡慕之情更是表现出了十分,叫荣王就更加喜爱、倚重他。与毫无头脑,只一味嚣张跋扈的萧眉不同,萧天赐很是有些心机。
见荣王脸色并不好,掬心院里又传出了隐隐的哭声,便知道只怕是有些不好叫他说,叶王妃这事情做得也太过明显了些,前脚才进了宫,后脚萧离被赐婚,谁能不知道这是她的首尾呢?
心里这么想着,萧天赐脸上便露出了一抹忧心,“父王?”
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到底是自己心爱的儿子,荣王还是放缓了语气,“真是家门不幸!”
“父王说的是。”萧天赐轻叹,“三弟本是人中龙凤,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郡王之尊,国之栋梁。如何能……”
荣王蹙眉,“你亦不要妄自菲薄。你们兄弟所走的路并不相同。”
萧天赐眉尖儿微动,眼帘微微垂了垂,掩去了浅浅的喜色。
荣王虽然对叶王妃这次行事失望,但是并没有因此就厌恶了萧天赐。甚至到了现下,依旧认为这个庶长子才是荣王府最好的继承人。毕竟,萧离这个最大的障碍,自己挣来了郡王的爵位。这大凤朝,总不能有个一人双担王爵的存在吧?
至于萧容,荣王一向认为,他这一生拖着病弱的身子,能够安享富贵便好。
萧天赐扶着荣王走出了掬心院,荣王拍了拍他的手,“去劝劝你母妃。还有你四妹,从前我你母妃只说她个女儿家,我便不大在意,想着娇养些总没有错。横竖王府的姑娘,日后封号是不愁。可你看看她……”
越说越气愤,荣王回手一指掬心院,“女孩子家家的,满嘴里不干不净,嚣张至极!她还抱怨说我不给她求封号,就她这个样子,我看没有封号就对了!”
“是,眉儿跋扈,儿子作为兄长,其责难辞。父王莫气,儿子回头就去教导她,再叫方氏与她说去。”
方氏,是萧天赐的妻子,也是荣王亲自为他挑选的人选。方氏出身真正的书香门第,其父乃是翰林院掌院,清流中的清流。
方氏容貌算不上多么出挑,但是满身的书香气息,且自幼庭训,自有一种端庄温婉的气质,正是大家族中当家主母的不二人选。荣王为萧天赐选定了方氏的时候,叶王妃还多有不喜。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媳妇,起码要出身勋贵人家,侯府以下的都不能考虑!
萧天赐却是极为满意的。说起勋贵,又有谁家里,能与荣亲王府相比?便是那些公主长公主家的女孩儿,本身就有血缘的关系,不一定非要联姻才行。
而翰林院掌院家的千金,则不同了。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
天下读书人莫不向往之所啊!
翰林院掌院,在清流中的影响力非比寻常!
说到叫方氏去劝导萧眉,荣王便满意地说道:“你媳妇规矩不错,叫你妹妹和她嫂子学这些。”
说完,才一径离去。萧天赐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敛了笑意,转身走进掬心院。
掬心院最为精致奢华的正房中,侍女们才扶起了叶王妃和萧眉。有个红衣侍女动作慢了些,被萧眉反手一掌掴在了脸上。萧眉指着她骂道:“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看着父王方才发作了我,你就觉得我不受宠了?心瞎眼瞎的下作东西,昏了头不成!”
那侍女捂着脸不敢分辨,眼里却涌上了泪水。
“四妹!”萧天赐皱起了眉,眼见那侍女白嫩的脸蛋上已经有血丝渗出,沉声喝道,“好好儿的,你发什么疯?春雨是母妃院子里当差的,岂有你出手教训的道理!看看她的脸,已经被你伤了!”
萧眉尚未反应过来,叶王妃先心疼了,抹着眼泪道:“教训便教训了,一个奴婢,难道你妹妹还教训不得了?伤了,去上点儿药就是了!”
春雨垂下了头,只觉得心头发凉。她服侍叶王妃好几年了,一向小心翼翼地的当差,便是个玩意儿,也该有些情分了吧?可是听王妃的话,太冷漠了些。
“春雨,你先下去叫府医看看伤口,就说我的话,叫他给你用最好的伤药。”萧天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住了火气,转头对春雨温言安抚,“放心,不会留下伤疤的。再去账房支十两银子,这几天便先歇着,不用来当差。”
春雨福了福身子出去。
叶王妃没有看出儿子脸色已经变得不好,犹自在心疼地安慰着女儿。而萧眉,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什么。
萧天赐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已经不见了踪影,眼中蕴满了风暴,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的狰狞暴戾。
“够了!”他猛然将叶王妃最为心爱的玉雕小香鼎扫落在地,怒喝伴着玉器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便叫叶王妃和萧眉闭上了嘴,惊恐不定地看向了他……
傍晚时分,萧离来到了荣王府。当然,他并没有去见荣王,更没有理会叶王妃等人。他站在长欣园里,负手看向窗外。
一抹斜阳如血,将半边天地染得通红。
萧容坐在书案后,双手交握,静静地看着萧离的背影。
“可是因为赐婚的事情?”萧离甚少有这种沉静的时候,而且萧容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上带着中令人心骇的凛然杀意。
“凌姑娘,不是你的心悦之人吗?”
萧离转身,坐到了萧容面前。
“我心悦她,却不愿以这样的方式叫她嫁给我。”
萧容眉头蹙起,不明所以。
第一百四十七章
萧离一句不愿,倒是叫萧容有些不解。不过,兄弟二人关系向来亲近,萧容知道即使自己不问,萧离若是愿意,也会继续说下去。因此,他清俊的面容上依旧是温润的笑意,起身走到了书房角落,亲手从小火炉上取了壶,倒了两盏茶,递给萧离一盏,自用一盏。
“可惜今年的雪晚。不然,咱们兄弟两个倒是可以围炉小酌,赏雪观梅。”
说着便坐在了窗前的熏笼上。
萧离冷峻的目光落在萧容身上,缓和了一些,但眸光深处依旧如冰似雪。撩起锦袍坐在了萧容对面,见他又将窗户推开了些许,看着外边,便不赞同地示意青衣小童拿了件大氅搭在了萧容身上。
萧容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莫非我连一点儿风都吹不得?”
话这么说,却也没有将大氅脱下。
反观萧离,只一袭大红色锦衣常服,俊美逼人,全身上下仿佛笼罩在凌厉的光华之下。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雨过天青色的茶盏,在已经点起的琉璃灯下,竟让人分不出是茶盏还是手更加莹润些。
萧容看着沉眸敛容的弟弟,心下不禁叹息。
“叫我来猜猜你的心思?”
萧离摇头。小时候,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在荣王府里苦苦挣扎求生。严冬漫漫长夜,二人便会如此你猜我我猜你,驱散寒意。
不过此时,萧离并没有什么兴致。
“我不愿,只是因为……”
并不是不愿与凌妙结为连理,而是他不想和凌妙之间横亘上帝后那对令人作呕的虚伪夫妻。
不该以这种赐婚,叫她与他连在一起。
咚的一声,萧离重重放下了茶盏,起身离去。
“这……”萧容怔了怔,随即笑了。握住盏中温茶,含笑垂眸。
是夜,城外别庄里,萧离负手站在月下。
凌妙托着腮,坐在窗下,看着皎洁清辉下如青松玉竹一般的男子,颇有些无奈。
这人,婚都赐了,也不知道他还在纠结什么?
大半夜的来了,就为了当木头桩子么?
别院里她住的院子不算大,住的是三间阁楼,胜在精巧,海棠和木槿等人都知道她喜欢清静,便住在了旁边的小跨院里。楼下,是清云带着另一个女兵。
海棠她们不知道,但肯定是瞒不过清云的啊。
清云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大胆了,仗着顾氏喜欢她,本来因杀伐而有些硬邦邦的女孩儿,终于露出了该有的娇俏活泼,有时甚至敢调侃凌妙了。
想到这丫头说不定又会戏谑地看自己,凌妙捏了捏眉心,对着下边的萧离勾了勾手指。
萧离抬头,月光下,俊朗的面容看不清晰。
但凌妙却是感受到了,那双眼睛里带着些许温和,化开了他周身的冰冷。
眼前一暗,萧离已经纵身跃了上来,轻飘飘地落在了窗台上。
一腿曲起,原本的厉色褪去,握住了凌妙的手。
“妙妙……”他低吟,“对不起……”
我知你亦是不愿要这样的赐婚,我知你亦是如我一般,恨不能将那对夫妻啖肉饮血。
凌妙反手将他握住,眨了眨眼,“为何要说这个?”
赐婚来的突然,又不是谁能够预料。更何况,眼前情形,也由不得他们任何一人拒绝。既然如此,又何须道歉?
“难道,是你不想娶我?”
凌妙危险地眯起了眼。
眸光如水清媚潋滟,越发显得整个儿人绝艳妩媚,叫人移不开目光。
萧离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后,忽然笑了。
笑声低沉,仿若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凌妙的心头。
“妙妙,你等我一段日子。”他低低地说道,“我会风光迎娶你,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不知为何,凌妙心中一酸,眼中发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她点了点头,感觉到腰间一紧,人已经跌进了萧离的怀中。
软玉温香在怀,萧离心旌一荡,就听见凌妙低声问道:“看那道圣旨的意思,是叫咱们早些成亲呢。”
不管愿不愿意,圣旨以下,除非萧离现在就能反了皇帝,否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必担心。”萧离沉了沉眼眸。
有些人,是不必留着了。
次日,凌妙便往宫中去谢恩。顾氏如今和离了,身上没有诰命,是没有进宫资格的。担心女儿,千叮咛万嘱咐,才叫她上车往城里去了。
凌肃亲自送了妹妹去,他亦是不能进宫的,便只在宫门口等候。
天有些阴冷,凌妙身上披着一领大红色底子闪金锻面的斗篷,纯白色的狐狸皮镶边儿。跟着小黄门一路走进了内宫,来到了凤仪宫。
按照规矩,她是女眷,只要给皇后磕头谢恩便可以了。
沈皇后并未多说什么,只含笑叮嘱了几句,又赞天作之合,便叫人赏了一副头面给凌妙,打发她出了凤仪宫。
这一遭儿,通共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走出凤仪宫,快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很意外地,凌妙见到了一个永远都不想看到的人。
萧乾。
他负手站在宫门处,一袭锦缎长袍,外边罩着玄色的大氅。远远看去,依旧是风神俊朗。但走近了,凌妙便不难发现,萧乾面上颇有些憔悴之色。
自从在大皇子府上闹出兄弟鏖战姐妹的风流事儿,萧乾在朝中风评大为不好,甚至有御史弹劾他私德有亏。
幸而丽贵妃在宫中多年,盛宠加身,又聪明地将萧乾捆了送到了皇帝面前去。皇帝大怒之下,萧乾挨了一顿板子,但终究是没有动根本。起码,比那个悲催的大皇子要好得多了。至少他还能在朝中参政,还能进宫来,大皇子可是直接被禁足在了皇子府。至于什么时候能够出来,那就要问皇帝什么时候心情好了。
饶是如此,萧乾的日子也并不大好过。
如今皇子中,大皇子已废,三皇子是个谨小慎微的,每天只窝在府里养花种草。唯一能够与二皇子一较高下的,萧乾自认为只有自己了。
可眼下他被皇帝疏远,与从前风光时候大为不同。二皇子那边儿,却是一片大好的形势。沈皇后被禁足,也未能影响到二皇子的地位,反而因他的表现,叫许多人赞他纯孝。
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
萧乾如是想。如今他绞尽脑汁,便是如何能够再得到皇帝的欢心了。
但突然之间,听到了凌妙被赐婚给了萧离的时候,萧乾的心里忽然便是一阵阵的发沉。不由自主的,他便想到了那个和凌妙面容一般无二的,被他亲手杀死的未婚妻卫紫璎。
“凌小姐。”
看着远处信步走来的凌妙,大红色斗篷,明艳绝伦的面容,眉眼间的神采飞扬,萧乾只觉得仿佛就看到了当初的未婚妻。
他迎上前去,目光灼灼,视线胶着在凌妙身上,“凌小姐这是进宫谢恩?”
凌妙垂下眼帘,遮住了滔天恨意。这份恨,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散去。恰恰相反,灭门之仇,刻骨铭心。
“七殿下。”
她微微低头,萧乾就只能看到她浓密的额发,以及雪白的下巴。
“凌小姐不必多礼,抬起头吧。”神差鬼使的,萧乾便说出了这么一句。
话音刚落,身后便是一阵凌厉的拳风。萧乾本身功夫也不差,不然当初也不会叫卫天放心将女儿许给他。感觉到了危险,萧乾身形急转,躲开了这一拳。甚至在躲避的时候,他还伸出手去,想要拉开凌妙。
只是眼前人影一闪,凌妙的身影已经被揽入了一个挺拔的人怀中。
不是萧离,又是哪个?
“萧离!”
看清了来人,萧乾便有些恼羞成怒。他原本还想着去拉拢一下这个在军中颇有威望的堂兄,哪里知道他竟这般没上没下,竟敢与自己动手!
萧乾一时忘了,萧离如今已经是郡王爵位。而他,不过是个光头皇子而已。
萧离周身泛起杀意,凛冽的气势叫萧乾忍不住倒退了两步,戒备地看着萧离。
然而萧离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转头问凌妙:“可有事?”
凌妙摇了摇头。
萧离便执起她的手,看也不看萧乾,二人径直朝着宫外走去。
被彻底忽视的萧乾咬牙切齿地看着萧离的背影,眼中蕴满了风暴。
只要……只要叫他有那一日,定要让萧离悔之今日!
出了宫,萧离将凌妙送到了凌肃跟前去。
看着即将成为自己妹夫的这位郡王,凌肃心内颇有些五味陈杂。他对妹妹,是真心疼爱,早就想过有朝一日妹妹会是别人家的。然而看过了母亲成亲后过的日子,他焉能不担心?他的妹妹,怎么能去受那些磋磨?
他拖着文弱的身体,却一心要在科举上出头入仕,一方面固然是身为男儿本能的追求抱负,另一方面,便是想做妹妹,做母亲的依靠。
只有他强大起来,才不会有人敢去欺辱他的妹妹!
但眼下……
对比了一下自己与萧离之间的差距,凌肃默默叹了一口气。门第,武力,以及脸皮的厚度,他似乎都不是对手。
即使是这样,凌肃依旧是摆出了大舅兄的架子,认真叮嘱道:“赐婚乃是圣旨。然若是日后郡王对不住阿妙,凌肃便是拼了此身,也不会饶过你!”
萧离点头,敛容肃然道:“阿妙是我心之所系,此生必不负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凌肃拿出了未来大舅兄的气势,将意图上马车与佳人共乘的萧离挤兑得骑马去当了护卫,自己则和妹妹一起乘车。
车上,凌妙就觉得这个哥哥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既有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欣慰,又有“竟有臭小子敢来娶我妹妹”的淡淡的失落。
他的年纪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因自幼读书而愈发显得书香隽永,温文尔雅,与卫子枫,气质上天差地别,但此刻竟然叫凌妙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
“哥哥……”
凌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言道:“不必担心什么。往后,只要你过得好,便是叫母亲和放心了。”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只是也不用委屈自己。若郡王有何对不住你的地方,只回家里来,我是你的兄长,自然会为你出头。”
哪怕身份悬殊,他终究也是个可以倚靠的兄长。
车外骑马而行的萧离耳聪目明,闻言抿了抿嘴唇,眼帘轻轻垂下。
凌妙心下感动,眼中微微酸楚,忍着涌上来的水雾,点了点头。
“大爷,二小姐。”
车子到了别庄门口,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从外边响了起来。
“好像有人在闹事。”
凌肃凌妙对视了一眼,凌肃撩开了车帘子。
这处别庄周围都是佃户,只有一处大宅子。宅子门口,正有几个人在纠缠。虽然离得远,但是那身形,凌肃兄妹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凌颂。
他为何而来,兄妹俩心里都清楚得很。
凌肃看了一眼凌妙,心下微微叹息。原本以为,母亲和妹妹离开了武定侯府,会过得消停些。没想到被一道圣旨搅合的,竟然还是不能平静。
凌妙倒是无所谓。顾氏之前留了个心眼儿,在和离书上明确写出了,是带女和离。和离书,应天府已经备案,就算是凌颂想闹,官府也不会支持他。大不了,就是她凌妙的名声差些呗!
然而名声这事儿,跟顺心的日子比起来,又有什么要紧了?
两辈子,她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这回,倒是真的不用她出头。萧离从外边已然催马上前,来到了别庄的大门前。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凌颂几个人,手里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长靴。
日光下,恍若嗜血的杀神。
本来趾高气扬地别庄门口叫嚣的凌颂忽然间发现,在这个未来女婿的面前,自己竟然无法挺直了腰杆儿,耍一耍老泰山的威风。
“滚。”
萧离的声音不高,却足以令别庄门前的所有人都听到。
凌颂惊怒非常,伸手指着萧离,“你……你!”
“大胆!”
萧离身后护卫闪身而出,刷的一声,长刀出鞘,雪亮的刀尖指向了凌颂。
能够跟在萧离身边的,都是深得他信任,与他一同战场拼杀过的。只这一身的杀戮血腥之气,又岂是凌颂能够承受的?
双腿一软,便险些摔倒在地上。
好在那护卫知道眼前这人乃是凌妙的生父,只是止住了凌颂的无礼,却没有再有动作。
萧离抬了抬手,护卫往后退去。他便往前倾了倾身子,以目视凌颂,目光如冰似雪,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却叫凌颂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看在阿妙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以后叫我看见,便卸了你一双脚。”萧离声音清冷疏离,仿佛述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想,偌大的武定侯府,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残废。”
谁也不会怀疑,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威胁。
被他这样的看着,凌颂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好似被寒气笼罩。
哪怕心里有千言万语,竟然也吐不出半个字来。甚至于哪怕他明知道萧离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中的人,肯定是凌妙,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不敢往前迈出半步。
这样的杀神,自己竟然想要在他身上讨得好处!
就连凌颂自己,也不禁要怀疑一下自己的脑子了。
来不及多想,在萧离将手伸向腰间的时候,凌颂果断抽腿便走。
凌妙从车里悄悄地撩起了帘子,缝隙中看到落荒而逃的凌颂,再看看一脸漠然,却又在眉宇间有着一抹掩饰不住愤怒的凌肃,心下不禁微微叹息,伸出手去拍了拍凌肃的手,无声安慰。
凌肃:“……”
尽管万分不想承认,凌肃也不能就说,凌颂与他们兄妹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若真是这样,只怕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他身为男子,倒还好些,流言蜚语再多,大不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与外人走动。他担心的是凌妙。
若是从前,凌妙性子偏冷,本就不像京城里那些小姑娘,动不动就是宴饮聚会的。但如今,凌妙已经被赐婚翊郡王,以后就是宗室的人。宗人府是不会容忍一个有着不孝名声的王妃的。
萧离能为再大,又能护住凌妙几时?
且萧离如今对凌妙极好,但谁又能说,这好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当初,七皇子萧乾,对未婚妻卫紫璎,何尝不是掏心掏肺地好到了极点?纵然多少的宗室中人都对他颇有微词,但那几年间七皇子又何曾在意过?转眼间,这浓情蜜意也不过是化作了一场灭门!
萧离现在爱重凌妙,可以不去在意凌颂。以后呢?凌妙嫁给了萧离,不管是否破门出府,凌颂都是她的父亲,这一点改不了。凌颂会不会一次次上门,仗着这层身份去讨要好处?日子久了,萧离的那些情分会不会被磨光?
凌肃十分忧虑。
然而这话,也不能这个时候就说出口。凌妙固然明白他的苦心,却也还怕萧离听了留下心结。
所以一向以温雅清隽示人的武定侯世子,难得地纠结了起来。
“阿妙。”凌肃几番纠结。良久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手按在凌妙肩头,沉声道,“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叫他来打搅你。”
“啊?”凌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凌肃在安慰自己,点点头,“无妨,有郡王在。”
瞧着赐婚后就有些傻愣愣的妹妹,凌肃更加纠结了。
“妙妙。”
萧离骑着马过来。
凌妙一把掀开了帘子,对着他扬起了笑脸,绝色姿容便如同天光破层云,仿佛叫天地瞬间生辉。
心中一阵荡漾,萧离深吸了一口气,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凌妙,唇畔勾起一抹笑容。
“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风光地娶你进门。”
他翻身下马来到车前,在凌妙耳畔低声道:“三年后,我要在正阳门迎你。”
正阳门,乃是皇宫的正门。本朝的皇后,除了纯懿皇后以太子妃身份从正阳门入宫外,尚且没有一人能够走正阳门。
凌妙看了他半晌,眼波中流转着的是满满的信任,无声地点了点头。
萧离微笑,转身跨马而去。
身后,是他的一队亲随。
在这个稍显清冷的秋日里,马蹄扬起尘沙。萧离身上玄色大氅迎着风飞扬翻卷,分明只是一人一队,却硬生生带起了冲天的杀意与气势。
“走吧。”凌肃将手放在凌妙肩头,待得萧离等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才吩咐了一声,马车进了别庄。
顾氏早就等得心急,见兄妹二人安然回来,才放下了心。但又提起了凌颂来闹,神色始终有些沉郁。
“都是我误了你。若是早知会有圣上赐婚,我真不当和离。”
她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后悔当日没有能够忍下一时之气。若是早知道凌妙会被赐婚给萧离,她或许不会和离。至于凌颂……
顾氏眼眸低垂,掌心中有一阵刺痛早知凌颂无耻,她还不如直接下手,叫他永远动不得!
她虽竭力掩饰,但作为儿女,凌肃和凌妙又岂能看不出她的异常?
看着顾氏强自扯出的一抹笑容,凌肃心中闪过的念头,愈发坚定了起来。
凌妙并不知道自家温润秀雅的兄长要黑化,她抱住了顾氏的手臂,笑眯眯地说道:“为什么呀?以后我是要做王妃的人呢,才不愿意叫那些人沾光呢。娘,我只是您的女儿,我就认娘!”
“你这丫头!”顾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点凌妙的额头,“这话可不许外头说去。叫人听见了,该怎么说你呢!”
“随他们怎么说去。往后在我跟前,还不是要扬着笑脸来讨好么?”凌妙满不在乎,“再说,我招架不住了,不是还有我家王爷么?”
这就……我家王爷了?
这么厚脸皮的话都能说出来了……顾氏实在不想承认,眼前这个笑的花朵儿一般的丫头是自己的女儿!
凌肃也忍不住笑了。但他与顾氏的忧心顾虑显然不同,只要凌妙欢悦,那就一切都好了。
晚间,凌肃没有回到城里去,只在别庄里住了下来。顾氏便拉着他和凌妙一起,商议嫁妆的事情。
按照她所想的,既然是皇帝赐婚,那距离大婚的日子便不会太远。女儿出生后她就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为她预备着嫁妆了,这也是一般人家的主母都会做的事情。只是现下看来,从前预备的还是少了些。毕竟凌妙是要嫁入王府的,那就是宗室中人了,手里没有丰厚的嫁妆,那是要被人耻笑的。
这么想着,她白日里的时候已经和锦儿收拢了自己手里产业的单子,一项一项比对着看。顾氏姻缘晦暗,但当家却是一把好手。当年她出阁,英国公夫人自觉愧对于她,给了她不少的庄铺银两。这十几年下来,这些在顾氏的手里,翻了数倍不止。故而给女儿预备起嫁妆来,顾氏分外地有底气。
她拿出粗粗列出来的嫁妆单子,和凌肃细细商议着。凌妙坐在一旁看着母子两个对得认真,不禁想起了曾经的祖母。那位老人家将她从小带大,疼爱得什么似的,她被赐婚给了萧乾,老太太分明是不大愿意,但还是仔细地为她准备着嫁妆亡母留下的那份,将军府公中该出的都不算,老人家还又拿出了自己多年的体己。当时那情形,分明和现下就是一般无二的!
凌妙眼中一酸,泪水险些落下来。她何德何能,两世为人,竟都能遇到这般真心疼爱她的亲人?
顾氏抬起眼的时候,就见女儿眼圈红红的,眼神有些迷茫。她只当女儿终于知道害羞了,便推了推儿子,示意他也看过去。母子两个俱是偷笑不已。
直到晚间躺在了床上,凌妙才回过神来。突然想起萧离所说的三年之约,却又有些疑惑,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把亲事拖上三年呢?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她太久。
次日过半晌,别庄里迎来了另一位客人,凌颢。
“荣王妃,殁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凌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喝茶。一时没有忍住,险些将口中的清茶喷出去,被呛的连连咳嗽。
“小姐!”海棠连忙放下手里的帕子,过去替凌妙顺气,嘴里却是忍不住抱怨,“这叫什么事儿哪?小姐您……”
“海棠!”
木槿正在往小香鼎里放香料,闻言皱眉喝止了海棠的抱怨声。
海棠红了眼圈,用力剁了剁脚,转身就跑出去了。
“小姐别理会她。”木槿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走到凌妙身边,脸上颇有些忧色。
凌妙知道她和海棠在担心什么。
荣王妃的死,十有**是萧离的手笔。否则不可能这么巧,昨天他让她等三年,今日荣王妃就死了虽然谁都知道翊郡王曾经差点儿活劈了这个继母,但是好歹带了个母字,守孝三年什么的并不为过。
不过这样一来,在别人眼中,前脚圣旨赐婚,后脚正直盛年的荣王妃就死了,说她不克人,恐怕是没人信的。更何况萧离是多少人家想要攀附上的金龟婿,却被她给啃了,想来不少人会在流言之上添柴加火。
这个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何必杞人忧天呢?
“成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凌妙不在意地笑笑,“你去劝劝海棠,我都不在意的,倒是叫她急的要哭?”
木槿知道自家小姐心大,却没想到能大到这个份儿上,只是看凌妙面色如常,倒也真不像是受到影响的模样。只得点点头,出去找海棠说话了。
这边儿凌妙托着下巴出神,没多会儿便有丫鬟来说顾氏叫她过去。凌妙叹了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裳来到了顾氏所在的前院。
除了顾氏,凌颢凌肃都在。
果不其然,顾氏脸色不大好。
见到凌妙过来,顾氏蹙起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想来是不愿意叫女儿随着忧心。
“二叔。”凌妙走到顾氏身边对着凌颢行了礼。
凌颢点头,“妙儿都听说了吧?”
他从前叫凌妙为妙丫头,现下却改口叫了妙儿……凌妙心里头明白,忍不住偷笑。也不知道凌颢这一番苦心,自家的娘亲知道了以后会不会被吓到。
“听丫鬟说了。”凌妙亲自给凌颢等三人奉了茶,这才坐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凌颢端着茶,视线却是从顾氏身上,再转到了凌肃凌妙身上,自觉这样的情形正是如同一家人般,心下很是满意,便道:“荣王府那边儿天才亮就传出了信儿。说是昨天晚上就寝前还是好好儿的,谁知道一大的时候,有服侍的人去请起,半晌没动静,进去后才发现人都已经僵硬了。”
“半夜就没人发觉?”
凌颢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凌妙的问题。
荣王因妻子擅自做主,替萧离请旨赐婚,有些恼了王妃。因此这一夜是宿在了一个颇为得宠的侍妾那里,等人去回报了才匆匆赶到掬心院里。
掬心院里早已经是哭声一片了。
萧天赐夫妻,萧眉都跪在荣王妃床前,萧眉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她今年也才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向来被荣王妃捧在手心里,珍珠儿一般的长大,不谙人情,不同事务,只一味娇蛮而已。突然之间,最是疼爱她的母亲就死了,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父王,父王!”
见荣王急急地走进来,身上的云白色常服甚至尚未穿好,还有些凌乱,萧眉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怨毒。
萧天赐的妻子方氏虽也是掩面抽泣,但却并不会伤心,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从她进门以来,荣王妃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弃她的家世不显,配不上萧天赐。却也不看看,她自己在京城里是个什么名声奴媚惑主!萧天赐人是不错,有几分才干,生得也是器宇轩昂,但严格说来是庶出。她娘家虽然并不显赫,却也是世代书香传家,父兄更是在清流中颇有名望。若不是当初荣王诚心诚意求娶,自己又怎么会嫁给萧天赐?
荣王妃还嫌弃她没有生养,一个一个往萧天赐身边塞丫头。幸而萧天赐并不是好色之徒,不过收用了一两个而已。不然,她的日子哪里还能过呢?
本就是怨恨着荣王妃的,荣王妃死了,方氏暗自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真的伤心?因此虽然呜呜咽咽,但却还能注意到身边。眼见萧眉神色变了,她不及想别的,只偷偷扯了一把萧天赐的衣角。萧天赐看方氏,就见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微微抬头示意他看萧眉。
萧眉眼里的怨艾自然没有逃开萧天赐,萧天赐眯了眯眼,咳嗽了一声,对着萧眉摇了摇头。
“母妃……”萧眉如何不知道兄长的意思?只觉得恨意丛生,哭着扑到床边,想要去抓荣王妃的手。
“四小姐不可!”
有人隔开了萧眉的手。笑话,王妃死的突然,万一是什么病呢?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再恼怒荣王妃自作主张,荣王也没想过要她去死,更何况死的这么突然?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仿佛一下子,荣王妃从前的种种不好都淡去了。荣王的心里,就只留下了那个语笑晏晏,妩媚婉转的女子。
“王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床上的幔帐已经放了下来,隔开了荣王的视线。然而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再看看她。一脚踹翻了一个跪在地上的侍女,荣王吼着:“昨夜是谁在伺候?”
满室的哭声。
素日里服侍着荣王妃的人哭得尤其伤心王妃死的蹊跷,一个不好,她们这些人,谁都别想活命了!
“回王爷,是春雨和春露两个当值。”就有个侍女哭着抬起头,“昨日晚间的时候王妃娘娘还好好儿的,还说过些日子下雪了要请人赏雪看戏。谁知道,一早起来就……”
“滚!”
荣王红着眼吼道,“统统绑了,给我好好儿地审!”
早有侍卫进来,拖着这些服侍的人就往外走,一时之间掬心院里哭声求饶声震天响。
荣王想要看看荣王妃,有随从拦着,却被他一把挥开了。走到床前,荣王颤抖着手掀开了帘子。
床上,荣王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寿衣,就只穿着一身儿粉白色的寝衣。
她貌美,不然也不会吸引住荣王,叫他为了她宠妾灭妻。
然而再美的人,死了后也不会有宛若生时这么一说。人死了,容貌上都会有所变化,尤其是没了那口生气。
现在的荣王妃就是这样。
曾经的如花美貌,此时只剩了灰白的脸色。曾经丰润鲜妍的容颜,如今却已经塌陷了下去。
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半睁着,早就黯淡了的双眸中,却透出一股子诡异的骇然。仿佛,在她死前,看见了什么令她惊骇的事情。
她的五官稍稍有些扭曲,组成了一副叫人极为不舒服的神情。
早进来的人都见到了她的样子,所以才会放下床帐,毕竟这个样子绝不是正常死亡,难道好好儿的能被自己吓死?
荣王显然也被吓到了,忍不住倒退了两步,吸了一口冷气。
“来人,给王妃梳洗。”
闭了闭眼睛,荣王压下心头骇异,吩咐道。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里有着叫人无法忽视的颤抖。
“父王,母妃是不是被人害死的?”萧眉抬起泪眼朦胧的眼,抱住了荣王的腿哭着问道。
“四妹,莫要胡说!”萧天赐眼睛红肿,将萧眉拉开,哽咽道,“先叫人为母妃更衣吧。”
“不!”
萧眉突然爆发了。
“母妃身体一直很好,怎么突然就会过世!我不信!”她尖叫,拼命想要挣脱萧天赐的手,“我知道,我知道!都是那个丧门星,都是萧离那个丧门星!他出生的时候克死了却亲娘,要成亲了就克死母妃!都是他,都是他!”
第一百五十章
骤然失去了母亲,萧眉状若疯狂。
荣王之所以疼爱这个女儿,一来是因她乃是荣王妃所出,二来,便是她从小嘴甜,在荣王跟前向来会讨巧撒娇,永远是一副娇滴滴的小女儿情态。萧眉之前,荣王还有三个庶出的女儿,只不过这三人的生母地位都不高,自然谈不上受宠。每每见到荣王,都是鹌鹑似的缩在一旁,见了荣王跟木头似的不敢说话。两下里一比较,萧眉的好处自然就显了出来。
但现下,萧眉,酷似荣王妃的芙蓉面上五官几乎扭曲,狰狞如鬼,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点风姿?
饶是亲女儿,荣王见到这般的萧眉,也不禁心下不悦,皱眉喝道:“眉儿,注意你的仪容!”
这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萧眉就愣住了。但这怔愣只是一瞬间,转眼就被满心的怨恨取代。
萧眉含着一泡儿眼泪,颤抖着樱唇,“父王,母妃死了,你居然只要叫我注意仪容!父王,你怎么能这样!”
这话说得,冲极了。
荣王一生尊荣,顺遂无比,除了萧离外,从未有人敢顶撞于他。哪怕是先帝气恼他宠妾灭妻,先皇后恨他薄幸,却拿着他无法。萧眉不过一个女儿,竟敢对着他大放阙词,叫他如何能不恼?
“放肆!”荣王气得大喝,“你看看你,还有些王府嫡出的风范吗?”
高门贵女,讲究的就是个端重自持,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萧眉,显然不合格。
“王爷息怒。”紧跟着荣王来的侍妾见他被气得脸色铁青,连忙柔声安慰。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儿,“四姑娘年纪还小,王妃姐姐在世的时候最是疼爱她。她只是太过伤心,并不是真的要顶撞您的。您若是为此着恼,岂不是要叫王妃姐姐在天之灵不能安生吗?”
“你给我闭嘴!”萧眉见她眼角眉梢俱是春色,偏偏又要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左一句王妃右一句姐姐,摆明了就是踩着她娘邀宠!当下想也不想,大步上前两步,劈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了那侍妾的脸上。这一下来的突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那侍妾面颊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尚未回过神来,萧眉反手又是一掌。这还不算,趁着众人都在愣神,竟然又是一脚踹在了那侍妾的小腹,将她踢得倒退了两步,颓然倒在地上。
萧眉指着她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叫我母妃姐姐?呸,下三滥的玩意儿,敢踩着我母妃争宠,瞎了你的狗眼!”
她骂的痛快,全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而荣王脸上已经是风雨欲来的暴怒。
“眉儿!”
萧天赐再也顾不得别的,连忙爬起来一把抓住了还要上前去厮打的萧眉,低声吼道:“你消停些!”
“大哥,你也向着这贱人吗?”
如果不是亲妹妹,萧天赐这个时候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什么叫他也向着这贱人?
这女人是他父王的侍妾,萧眉这话说的有多不妥当,难道她竟然觉察不出来吗?
暗恨自己怎么有这样一个愚蠢的妹妹,萧天赐咬牙一字一顿:“母妃还在那里躺着,你要叫母妃死了也无法安生吗?”
萧眉一怔,忽然之间好像浑身的力气都泄了去,捂住了脸放声大哭。
她哭得伤心极了。
毕竟是宠爱了多年的小女儿,荣王见她哭得难以自持,终究心下一软,刚要说话,就听见摔倒在地上的侍妾低低地**了起来。
只一低头,就看到那侍妾正抱着肚子,满头冷汗,面色苍白,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显然,是痛楚难忍。
“啊,血!”
不知道是谁,突然就惊叫了起来。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那侍妾一条月白色绣兰花图案的襦裙底下,慢慢地渗出了血迹……
“王爷,瑶儿好痛……”
荣王前后有七八个孩子,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大惊失色之下,冲过去一把抱起那侍妾就往外奔去。萧天赐和萧眉甚至能够听到他在院子里的大吼:“快叫太医!”
“大,大哥……”
许是暴怒的荣王叫萧眉终于知道了害怕,她抖着嘴,缓缓转过头去看萧天赐,“我,我不知道她……”
“你知道什么呢?”萧天赐本就伤心荣王妃的死,眼见萧眉这个节骨眼上又闯了祸,只觉得满心疲惫。深吸了一口气,“回去换一身衣裳,净面穿孝。母妃的后事,捕不许你再生事端!”
“可是,母妃她……”
她想说母妃死的蹊跷,却被萧天赐挥手止住“无论什么原因,母妃已经不在了。做儿女的,不能让她失了王妃的尊贵!别的,都等后事办完了再说!”
他又如何不知母妃的死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但眼下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查?荣王妃的为人他最是清楚,常常仗着荣王宠爱得罪人而不自知。尤其王府中,她霸道惯了,那些个侧妃侍妾,还有萧容萧离,哪个都有嫌疑。然此时是真的火烧眉毛,没那个功夫去查证。萧天赐知道,这会儿只怕京城里已经传开了荣王妃暴毙,不多时只怕就有宗人府上门。这个时候,只能选择先行维护王府的体面尊严。
正在沉思之间,只觉得手心一热,便看到方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正握住了他的手。
方氏出身书香门第,容貌虽不出挑,但自有一股书香绕身。她眼圈红红的,眼角还有着泪光,温温柔柔地低声说道,“如今府中正乱着,不能没人出头。妾身留在这里服侍母妃更衣梳洗,大爷安顿好外边吧。”
荣王妃平日里对这个儿媳不喜欢,也多有刁难。萧天赐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是方氏挺身而出,要与他一起稳住局面。心下感动,反手握住了方氏,低声道,“有你在,我放心。”
方氏噙着泪水颔首,“妾身定会为母妃做好这最后的事情。”
萧眉呆呆地看着他们夫妻两个,咬了咬嘴唇,掩面跑了出去。
长欣园里,萧容一脸无奈,闷咳了几声,接过了侍女红颜送来的温水压下咳嗽,才问萧离:“是你的手笔?”
萧离坐在窗前,一条长腿混没有半点儿形象,横在了窗台上。他手里握着一把半尺来长的匕首,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匕首身上的繁复纹路,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萧容便叹了口气。
“这是何必?为她脏了你的手。”那叶氏明显已经失宠,叫她活着看荣王与新人日日贪欢,叫她伤心欲绝,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她活着,也不过是浪费粮食。没的去恶心了世人。”萧离冷笑,“我本想着日后将她在母妃灵前活剐了,也替母妃出了那口恶气。没想到她自寻死路,敢算计阿妙。既然这样,我就送她一程又何妨?”
还能够利用这个,拖延大婚的时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你就没想过,你亲事刚定,她死了,会不会有人去诟病凌姑娘?”
说到底,叶氏死不足惜。但是若因此叫凌妙背负上恶名,岂不是为打老鼠伤了瓷瓶儿?凌妙何其无辜呢。
萧离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涉及凌妙,他自然不会不顾虑。
“你只等着看吧,不会叫阿妙受一丝的影响。”
他说的十分肯定,萧容也就不再杞人忧天,只含笑摇了摇头,“过来,与我手谈一局。”
兄弟两个十分惬意,仿佛前边儿的混乱,丝毫没有波及到长欣园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兄弟二人对弈,萧容棋风如其人,如春雨润物,绵延无声,但其间机锋暗藏。如果被他温润外表所迷惑,恐怕后边连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但萧离却正好相反,他的人就如同一把利刃,锋芒毕露,摄魂夺魄。棋风亦是如此,狠辣凶悍。与他博弈,往往会被逼得退无可退,片甲不留。
“你也太霸道了。”萧容垂眸看着棋盘上黑白交错,抬眼笑道,“刚则易折。有时候,退一步才是更好的进攻。”
说话间一子落下,情势顿时逆转。
“大哥说得倒是容易。”萧离眉眼纹丝儿不动,只看着棋盘沉思,但嘴里却是说道,“我进一步有多不易?凭什么要退呢?”
萧容往后一靠,“你可想好了?”
萧离的身世他知道,最近萧离的动作,虽然没有对他明言。但兄弟多年,又有血脉相牵,多少他也能猜到一些。
皇帝登基二十来年,尚未摆脱先帝的影子,朝中军中多有对先帝效忠者。这几年,隐隐有传闻当今皇帝皇位来的不正,先帝与先皇后的死也有内情。虽然明面上并没有引起大的波动,但是已经有了人心不稳的兆头。
大将军卫天满门被灭,恐怕就是皇帝先下手为强了。谁都知道,大将军卫天,平南侯燕戍,都是先帝用出来的人。这三人乃是发小,卫天还曾做过先帝的伴读,情分非比寻常。
被冠上莫须有的通敌罪名,至今却也没有过硬的证据。想来,那皇帝是真的急了,生怕手握重兵的卫天怀疑先帝死因造反。只是可怜了卫家数百口人,竟都无辜丧命了。
皇帝急了,萧离又如何不急?
这几年他年纪渐长,容貌上与小时候大不相同。曾有先荣王妃身边的老人儿偷偷与萧容说,萧离长得越来越像纯懿皇后了。
这恐怕也叫皇帝起了疑心。不然,不会无端端将萧离从西南召回,明着封王,暗中收拢他手里的兵权。
“只是如今你手里无兵,可有把握?”
萧离将手中棋子掷了下去,往后一靠,乍看上去惫懒无比。但眼神却是犀利,稍稍上挑的眼角,飞扬入鬓的剑眉,无处不透出自信。
“大哥,我不想再等下去。”
二十年前,他父皇御驾亲征平定北夷与梁王叛乱,回京途中却被人暗杀。他的父皇,文韬武略,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怎么可能会如此丧命于宵小之手?
他的母后,年不过二十,丧夫之痛尚未泯去,就被萧靖这无耻之徒胁迫。为了抱住他,她在皇宫里只身一人苦苦支撑了三天。不知她投缳自尽之前,是如何的伤心绝望?
萧离的眼睛红了。
萧靖庶子,他不愿叫他在这世上多活一天!
“大哥,你看着吧,我会叫那些人,一点一点地,把欠了父皇母后的,欠了母妃的债都还回来。”
萧容看着弟弟沉静的面容,心下稍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体上,只恨自己孱弱,竟不能在此大事上相助萧离。
二十年血海深仇,二十年失母之痛。
的确,是叫他们偿还的时候了。
叶氏,只是个开始。
别院里,送走了凌颢后,顾氏一直坐着沉默无言。
“娘,你怎么了?”凌妙明知故问。
顾氏摇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凌妙的手,“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每每到了你身上,就诸事不顺当。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收拾收拾,我明日去白云寺跪跪经,也算是替你求求佛祖保佑着。”
凌妙噗嗤一声就笑了,“娘,哪里就至于这样了?不就是荣王妃死了么?那女人心术不正,死了也就死了。不然我嫁过去了,她摆出婆婆的谱儿来,比凌家那老太太还难缠呢!”
说起来,自从顾氏破门出府,老韩氏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中风更加严重了些。听凌肃说,如今瘫在床上,从前还能口齿不清地说几句话,现下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就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凌颂的手笔了。
“你呀,从前看着还好,怎么越来越口无遮拦了?”顾氏嗔怪道,“叫人听见了成什么样子?”
凌妙办了个鬼脸,也不替自己分辨,只是笑嘻嘻的。顾氏又是一声长叹,“你说的倒是也对。荣王妃那样的人……算了,不说了。只是你的亲事,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有什么波折。”
“不会的,您就放心吧。圣旨赐婚,难道还能改?”
就算皇帝想改,也得问问萧离是否同意。
顾氏知道自己担心也是无法,索性抛开了手。
凌肃已经跟着凌颢一同回城了。荣王府出了白事,不管荣王妃死因到底如何,丧事总是会办。且荣王妃好歹是宗室的亲王妃,京城里的勋贵官员,恐怕已经排着队上门吊唁了。
作为武定侯府世子,凌肃自然是要回去的。
别庄里只剩了顾氏母女两个,只是到了过半晌,岑媛从城里赶来了。与她一起来的,竟然还有楚萱华。
岑媛依旧是风风火火的,见到顾氏和凌妙,匆匆地对着顾氏行了一礼,然后就抓起了凌妙的手上上下下地看,嘴里啧啧有声,“你说你说这个丫头,怎么倒霉的事儿都叫你碰上了?那个女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死?”
“阿媛!”楚萱华忙止住了她,转头对顾氏歉意地说道,“顾伯母,您别见怪,阿媛就是这么个直脾气。”
顾氏摇头,含笑道:“有什么可见怪的,这话我方才也说呢。你们小姐妹难得见面,阿妙,你带楚小姐和阿媛一起去后边吧。”
她称楚萱华为楚小姐,却称岑媛为阿媛,亲疏可见。
楚萱华是个玲珑心肝儿,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眼中闪过黯然,却依旧是半点儿礼数都不失,微微行了一礼,与凌妙和岑媛一同来到了漪澜小筑。
叫丫鬟们上茶上果子,屋子里只留下了三个姑娘。
见楚萱华神色之间很是有些憔悴,凌妙便看了看岑媛。
岑媛一摊手,“别看我。楚家知道了徐二的事情。”
“楚姐姐?”凌妙立刻转头看向楚萱华。
莫非是,这门亲事黄了?敢骗婚老郡主最疼爱的孙女,哪怕是定国公府,只怕也不能善了。
楚萱华垂下了头,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从凌妙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细嫩的半截脸颊上有晶亮的泪珠落下。
“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父母!”岑媛愤愤不平,“明明知道了徐二是个不能人道的,不说替她讨回公道,还坚持要把楚姐姐嫁过去,这是多狠的心肠?”
凌妙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事情败露后,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来到了我们家里。”楚萱华也不去擦泪水,只低低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父亲和母亲,都坚持不能退亲。”
“可,这是为什么啊?”凌妙不能理解这样的父母。“他们不是一直很疼爱你吗?老郡主呢,她也不肯为你出头?”
楚萱华缓缓摇头,“自从入了秋,祖母身上就一直不好。若是她老人家知道了,必然会生气。我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去扰了她老人家的静养呢?若是为了我叫祖母有什么不测,我岂不是罪人?”
她半点没有提楚国公夫妻俩。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做主的就是这两个人。
凌妙同情地看着她,“那他们怎么说?”
“母亲劝我,女子名节重于天。我若是退亲,哪怕占着十成的理,只怕也会有人说三道四。楚家还有其他的女孩儿,总不能因为我误了她们的亲事。且徐家也答应了,成亲后徐二不会纳妾,终身只我一个妻子。徐家大哥身体不好,以后……”
她终于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痛哭失声。
就为了一个国公夫人的名分,她的亲父母,竟要将她推进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