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找人
匕首飞出的瞬间,夕落利落转身避开一个黑衣人的拳头,弯腰欺入那黑衣人身下,迅速拔出他插在腰间的匕首狠狠刺上了黑衣人的胸口。
匕首插入黑衣人身体的瞬间,夕落早已一个扫堂腿扫翻了追上来的另一个黑衣人,右手将地上那个黑衣人胸口的匕首拔出,狠狠一刀刺入了第三个黑衣人的大腿处。
只一个眨眼的时间,三个黑衣人都相继倒地,而郁轻璃也已经爬到了最高处。
夏婉婉怒瞪着这一对主仆,恨意如草一般疯长,这些可是唐毅圈养的死士,都是她偷偷带出来的,如今一个不剩都死光了,她要怎么交代?!
夏婉婉心中也发了狠,一脚踹翻夕落,蹬蹬几步就跃上了箱子顶端。
郁轻璃气喘吁吁爬到头,不敢歇息的就朝着城内跑,然而,耳后风声猎猎,显然有人追过来了。
郁轻璃不敢回头,只看着脚下的路,一脚高一脚低的玩命的跑,她只觉得眼前的路渐渐模糊起来,伸手一抹,满手都是血。
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受伤的?
郁轻璃脑海里念头一起,脚步微微一顿,身后的夏婉婉冷冷一笑,一掌劈中了郁轻璃的后背。
“啊!”
一声惨呼从箱子顶端响起,夕落动作一滞,被腿部受伤的黑衣人戳了一剑在肩头,两个人都力竭倒地。
夕落仰头看着箱子顶端,只觉得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她得心跳,然而,当箱子顶端出现了夏婉婉的身影时,夕落只觉得心底一凉,似乎也受了一刀,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东来客栈中,慕容燕回面寒如冰,双目紧盯着那前来报信的小厮,那小厮被看的腿肚子都在发抖。
慕容燕回心中隐约不安,微微闭了眼眸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下去吧,这件事我知道了。”
那小厮逃也似的离开,他不过就是来报个信而已,如何会这般的恐怖。
待那小厮走后,长空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慕容燕回的面前,他的眼底也带着几分担忧,心头有些发空,若是小姐出事,那么夕落她……
长空不敢设想,只狠狠抱拳,单膝下跪道:“主子,我去找人!”
“本王与你同去!”
慕容燕回的语气很平静,若不是长空跟在他身边多年,根本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凌乱,长空抬头,主子的心,乱了!
“我与你同去!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马上给楼里发消息,将能够调派来的人手都尽快的调来!”
“是!”
长空的话音刚落,客栈包间的大门就被推开了,清九匆匆而来,神色焦急,脚步匆匆。
慕容燕回神色一冷,“什么事?”
“主子,宫中急召!”
清九将信件递给慕容燕回,并且附耳上前说了两句话,慕容燕回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甚至连先前的决定都不顾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用力在那椅背上拍了一记,随后匆匆交代了长空两句后,和清九一同离开了。
事有轻重缓急,长空心里清楚,他只是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总觉得会出事。
于是长空和慕容燕回兵分两路,长空带人按照夕落留下的口信一路去找人,而慕容燕回则匆匆进宫。
慕容燕回是焦急的,却也是矛盾的,他心底想着要亲自去寻找郁轻璃,却又不能放任宫中的事情不管,否则若是郁轻璃回来,只怕很快就会锒铛入狱了。
慕容燕回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四起,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一双本就深沉的眼眸此时更是如同深潭般的幽深冷漠。
清九站立一旁默不作声,他是当真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一个不小心撞到枪口上,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主子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谁惹上主子谁就倒霉了。
“清九,去备马,与本王一同进宫!”
“‘血色’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爷随时可以走。”
清九机灵无比的上前回话,慕容燕回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清九朝着皇城狂奔而去,窝藏钦犯,这罪名一旦做实了,郁轻璃恐怕有十条命都不够!
两匹高大的骏马朝着皇城狂奔的时候,长空也正带着人循着夕落留下的踪迹一路寻去,他此时真是心急如焚,从夕落留下来的信息来看,郁轻璃是去追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去了,而当时夕落并不知晓,等到夕落发现之后,人早已经不见了。
因为情况紧急,长空调了不少人来帮忙,包括之前负责看守太后的那个冬盏也被调了来,冬盏的武功虽然一般,追踪寻人却是一绝,而果然,冬盏很快就找到了夕落所在的位置。
只不过当他们看到当时的情景之后,所有人的脸色不约而同的难看起来。
夕落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周围七七八八都是尸体,不远处是散落的箱子,整个场面看上去惨烈无比。
这一刻长空的心都要碎了,脑袋里一阵轰鸣,他第一次觉得手指都在发抖,双腿沉重的抬都不敢抬起来。
冬盏的目光落在长空的身上,很快又转开了去,看这样子,这位是吓到了,于是她主动上前,走到了夕落的身边蹲下,伸出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长空师兄,人还有救!”
长空闻言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一般,几个大步上前,也不顾是否干净,直接将夕落抱了起来。
“我先带她回去治疗,你们继续寻***下落!”
长空说完,不等冬盏回答,直接带着夕落离开了,冬盏倒是也没有在意,情之所至而已,她倒是十分羡慕,像他们这样朝不保夕,说不定就在什么任务之中丧命的人,能够得到一个真心人是很不容易的。
撇开长空这里不提,慕容燕回那里才是真的麻烦,因为郁轻璃窝藏钦犯已经成了既定事实,而慕容燕回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提供线索的人竟然就是郁轻璃京城染坊里的一个掌柜,而被揭发的那个人也不是旁人,居然是白家老二白锦棋!
慕容燕回到宫中的时候,正殿之中已经来了不少人,主位之上是自然是老奸巨猾的慕容石棱,而在他旁边坐着的,是不动神色的李皇后,右手边的位置上则坐着慕容风,左手边空着的位置应该是留给他的,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个让慕容燕回有些意外的人,郁正砂!
迅速的环顾了一下在座的几个人,慕容燕回的心中有了打算,既然这些人迫不及待的要给璃璃下套,他倒是不妨与他们玩玩好了。
“燕王既然来了,就将人带上来把!”
慕容燕回刚一坐下,皇帝就直接开口,似乎并不准备给慕容燕回准备的时间,并且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慕容燕回的脸,像是要从他的神色中捕捉什么端倪。
好在这样的状况早已经不是慕容燕回第一次遇到了,皇帝对他的试探真是无时无刻的,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在皇帝面前保持警惕,所以慕容石棱看了半天,燕王没有半分不妥之处。
听到人犯的时候没有半分惊慌,也没有太过好奇,有的似乎只有淡淡的厌烦,这一点让皇帝十分的满意,至于这个人犯究竟与慕容燕回有没有关系,他还要继续观察才是!
不多时,就有侍卫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囚服,看样子是刚刚换上去的,不过那早已经浸染了整片血红色的后背看上去触目惊心,显然是已经用了刑的。
来人微微低着头,凌乱的长发披散在额前,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从身形来看,倒是和白锦棋有几分相似。
慕容燕回心底冷笑,这是做什么?陷害还是试探?
慕容燕回的目光若有若无的从皇后以及慕容风的脸上滑过,不过很快就调转开去,他已然有了答案,这两人摆明了是和皇帝一伙的,只不过,他们单独将郁轻璃推出来到底所谓何意?
慕容燕回不相信事情有这么简单,又有些弄不清楚慕容燕回的心思,暂时只能静观其变。
“燕王,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慕容燕回的目光落在那殿下被俘之人身上,看了半天一脸无辜道:“皇兄是在考验臣弟的眼力吗?这人低着头,根本就看不清模样,臣弟根本就无从分辨!”
“将他的头抬起来!”
皇帝话音一落,就有太监上前将那人的头抬起来,赫然是白锦棋无疑,他的神色坦然,面容平静,如果不是身上血迹斑斑,简直就像是来宫中做客的一般。
慕容燕回打量了一番,故作惊讶道:“皇兄,我看着这人倒像是前些时日的被通缉的犯人,好像是那个锦绣山庄的。”
“燕王真是好眼力,此人正是白家二公子白锦棋,锦绣山庄被攻破之后,此人与其两个妹妹一直在逃,却没想到竟然藏匿在郁轻璃所经营的染坊之中,甚至还当上了管事,当真是叫人意外。”
“竟有此事?没想到这白家人如此狡猾!”
慕容燕回惊叹不已,目光冷然的与白锦棋相交,隐约带着几分警告,而白锦棋倒也不傻,看出了他目光中的意思,慎言!一切有我!
第六百八十章交锋
慕容石棱冷哼一声,“狡猾又如何,还不是被朕抓到了,只是此人顽固不化,从被抓到开始就一言不发,当真是块硬骨头!此次找你进宫,也是因为此事,你可有什么办法?”
慕容燕回一下子皱了眉头,“皇兄,你知道我向来讨厌麻烦,此等事情我可不愿意接手,再说,还有刑部问不出来的事情么?无非是时间问题而已。”
慕容燕回的目光落在慕容风身上,心中冷笑不已,他倒是狡诈,居然将这烂摊子直接托给旁人,他难道不担心白家人将他供出来么?不对!恐怕,慕容风此举是正是有把握白家人不会将他供出来吧。
“此事涉及到大皇子妃,由风儿来审理有些不合适,何况,刑部那些蠢货也确实是没有别的方法了,朕想来想去,由你来最为合适,毕竟这案子是由你起的头,做事需要有始有终不是?”
慕容石棱一句话让慕容燕回变了脸色,原来如此!皇帝在这里等着他呢!他将锦绣山庄众人被抓捕一事的主要责任都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果然,慕容石棱此言一出,白锦棋的目光一冷,十分复杂的看向慕容燕回,那目光中有震惊,有意外,也有愤恨!
而与此同时,另一注愤怒的目光也循声而来,这目光的主人自然是慕容风无疑,他先前一直以为端了他老巢的人是皇帝,没想到告发这件事的人确是他这个百无一用的小皇叔!
不,或许,他一直都低估了这个小皇叔,他这些年的风流肆意或许只是韬光养晦,难怪,难怪父皇一直对这个人丝毫不放松,若真是如他猜测,那么此人就太可怕了,或许比起慕容城那个实诚如牛的太子来说,这个狡猾如狐狸的皇叔才是他最大的对手!
慕容风一时百转千回,看向慕容燕回的目光也越发阴冷了几分。
慕容燕回微微敛了目光,皇帝此举还真是高,兵不血刃的就为自己树了一个敌人,至于白家,说不定也会因此而心存芥蒂,甚至会倒戈也不一定,这么看来,皇帝应该是知道了白家人的底细,也应该知道原先那些军队是主子是慕容风,只不过他想要除掉慕容风又碍于的的身份而不好下手,所以才会特意安排了这个局?
当真是用心良苦!
这件事的结果不论如何,自己和慕容风的梁子是结定了,而慕容风似乎也不会简单放过自己,还有郁轻璃,若是自己与慕容风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她到底会帮谁?
不过,他慕容燕回倒也不会就此任人拿捏!
于是慕容燕回笑了起来,“皇兄,你还真是会给人找麻烦,不过既然皇兄这般信任臣弟,臣弟接下此事就是,不过臣弟可不敢保证一定能从此人的口中得到想要的消息,而且,臣弟也不知道皇兄想知道些什么?”
慕容石棱有些意外,不过却也在瞬间释然,燕王此举无非是不想当众与他撕破脸而已,于是他正色道:“朕想知道此人是如何逃脱的,又是如何被郁轻璃收留的……”
“且等一等!”慕容燕回突然打断了皇帝的话,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事关郁轻璃,他可不能任由他们胡言乱语。
“怎么了?燕王有何疑问?”
“皇兄方才说此人是被大皇子妃收留的,此事可有证据?”
“举报此人的管事已经承认了,说是此人是由郁轻璃亲自带进染坊的,并且还亲自任命其为管事,此举,难道不能说明问题么?”
“哦,若真是如此,恐怕大皇子也未必没有嫌疑吧?”
“放肆!”
李白吟目光如炬,对慕容燕回的话很是不满,“燕王慎言,风儿虽然与郁轻璃是夫妻,却也未必就事事清楚,那郁轻璃向来行事诡秘,与风儿也十分的冷淡,虽然暂时未曾发现出格之处,不过这件事是绝对与风儿无关的。”
慕容燕回冷笑,“空口白牙,皇后你说无关就无关么?这难得不也是你的一面之辞?”
“你!”
李白吟气急,偏偏又无从辩解,倒是慕容风温和的安抚李白吟道:“母后莫要生气,小皇叔此言也有道理,那揭发的管事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先不提,轻璃窝藏钦犯一事实在是有待商榷,不如将轻璃找来,仔细询问一下好了,父皇以为如何?”
慕容石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慕容燕回的脸色则冷了下来。
慕容风目光挑衅,温和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讽刺,“怎么?小皇叔连这也不同意么?还是小皇叔觉得父皇此事处理的不妥呢?”
慕容燕回沉声道:“陛下,其实臣弟此来是要禀告一件重要的事情,郁轻璃失踪了!”
慕容石棱一愣,“你说什么?失踪?”
慕容风则嗤笑一声,“小皇叔,我的妻子失踪了我如何不知道,小皇叔倒是对此十分的上心,该不会是事情败露,畏罪潜逃了吧?”
慕容风的话音刚落,就见慕容燕回的目光冷漠如箭,让他心中咯噔一下,他虽然气恼这郁轻璃和燕王之间不清不楚,却并没有撕破脸的意思,跟何况这燕王本就是把双刃剑,若是能够为他所用,倒也算是没有埋没人才。
“燕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确定大皇子妃失踪了么?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慕容燕回低垂了眼眸,有些事情他不能全说,有些事情又不能不说,于是半真半假的开口道:“陛下明鉴,臣弟之所以知道此事,完全是因为这件事正好发生在臣弟的‘东来客栈’,大皇子妃带丫鬟去那里用膳,后来貌似遇到了可疑之人,再后来,人就不见了,而她的丫鬟则一路留了信号,大致意思是大皇子妃可能处于危险之中。起先臣弟以为不过是玩笑,但是后来,那丫鬟竟然用上了救命二字,所以……”
慕容燕回没有说下去,他相信慕容石棱应该已经相信了。
果然,慕容石棱闻言脸色并不是很好看,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拍椅背道:“荒谬!光天化日之下,在朕的帝京之中,竟然会出现如此恶劣的事情,燕王,你速速派人前去寻找,务必尽快找到郁轻璃!”
“是!”
慕容风此时也满脸担忧道:“父皇,儿臣愿意与小皇叔一同寻找轻璃,人多力量大,我们合作应该可以尽快找到人!”
“如此也好,风儿你去九门提督府调派人手,若是不够就调派一些禁卫军。”
慕容风心中惊讶,看来父皇对那郁轻璃倒是十分上心,那么之前他们的安排,父皇又信了几分呢?说不定一分都不信吧,既然如此,父皇为何又似乎赞同他们的计划,难道……
慕容风不敢再想下去,仔细想来,皇帝最开始中意的女子貌似就是郁轻璃,只不过当时她的反抗让皇帝爱而不得,无论是后来的玉贵妃还是那个夏贵人,眉眼之中多少总有些郁轻璃的影子,如今这两人均已不在宫中了,那么父皇是不是想着要将郁轻璃据为己有?
慕容风为自己的想法吓住了,皇帝竟然肖想自己的儿媳妇,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不过却也并无迹可寻,一直以来皇帝对郁轻璃都是纵容有度,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慕容媛还要好,偏偏这一次竟然听信了那个小小管事的言辞,竟然给郁轻璃扣上如此沉重的罪名,谁能说,这不是为了自己方便?
若是郁轻璃当真有窝藏钦犯之嫌,那么天下间能够保住她的人,倒也只剩下慕容石棱了!
慕容风不敢再想,他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愤怒,不过他心中倒是多了几分想要尽快找到郁轻璃的急切。
有了皇帝的首肯,窝藏钦犯的事情暂时被放到了一边,李白吟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而慕容燕回则和慕容风兵分两路,带人寻找郁轻璃去了。
天际间落日的残晖虽已敛尽,天空中还泛着几缕淡淡的白光。
圆月初升,湖上笼着轻雾,几点灯火宛若鬼火一般穿行在薄雾之中,天地间唯有桨声摇动。
“主子,这老天都帮我们呢,您瞧这雾气大得,啥都看不见了。”一个略微驼背的老者殷勤的道。
他前方船舷边的男子却沉沉问道:“夏婉婉哪儿去了?”
老者一愣,低头道:“她说她还有些事情要做,稍后就跟上来。”
“是吗?本宫倒不知道,在苍和她还有什么未了事。”男子说着转过头来,眉目淡入鬓边,一双眼睛灼灼,仿佛容纳了整个天地间的星子,带着穿透人心的睿智,冷冷一笑,“你不说也行,稍后她回来了,我叫她亲自说给本宫听!”
“主子……”老者闻声一怔,正待开口,却感觉船身一震,老者和男子齐齐望下一看,只见一堆木箱子浮在河水当中。
唐毅眉头一皱,老者立刻吩咐道:“还不快下去将河道清理干净?”
几个水手立刻举着火把放出小舟,划向那对木箱子之中。
唐毅看着无趣,正打算回舱时,火光映照之中一点亮光灼目异常,他微微一顿,吩咐道:“你,把火把举过去一点儿看看。”
第六百八十一章 获救
那水手满头雾水,却也不敢怠慢,往前又划了几桨,举着火把往前一伸,只见一堆木箱子中间,浮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妈呀!水鬼!”水手吓得往后一坐,火把一声熄了。
唐毅眉头越发皱了,伸手夺过身侧水手的火把,一掀长襟足尖一点便掠水而去,他身法轻捷,潇洒,只几个起落就轻轻落在了一个木箱子上,木箱子微微一沉,将那一头长发浸到了一侧,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浮着诡异的青白之色,长发如墨,越发显得那脸色比纸还惨白几分,她双唇紧抿,双眉紧皱,显得极其痛苦。
唐毅心底却起起伏伏瞬间经历了百十来个念头,惊喜、恐惧、担忧、害怕,所有的情绪几乎都在这一瞬间经历了大半。
“主子,这女人看着怕是活不成了!”一个水手凑近,打断了唐毅的思绪。
唐毅闻言怒目相向,只吓得那水手退了几步。
“拿着!”唐毅将手中的火把塞入一旁水手的手中,伸手就抱起水中的人儿。
“主子,这女人怕是有病!”那水手再度好心提醒,唐毅转头看着他,冷冷道:“再多话,信不信我踢你下去?”
水手闻言缩了缩脖子,却嘀嘀咕咕的说道:“这女人八成是活不成了。”
唐毅耳力好,闻言只觉得心头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他一脚飞出,将那个兀自嘀嘀咕咕的水手踢入了水里,仿佛这样还不解气,他一脚踏上落水水手的脑袋,身形轻灵的跃上了甲板之上。
驼背的老者立刻迎了上来,“主子,这是……”老人的话却在看清了唐毅怀抱中的女子时统统吞下了肚。
老者立刻转身吩咐道:“烧热水,备客舱,煮粥!”
唐毅满意的看着老者,却抱着郁轻璃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船上共有秀轩十五间,正当中是宽敞的客厅。
唐毅的房间在最顶层,视野极好,且面积很大。
船舱内一应俱全,所有陈设家具都是上乘之选,屋内甚至还燃了奇楠,香味幽远淡然,极静人心。
床上铺的是锦锻苏绣的褥子,绣的一条飞龙栩栩如生,看着都让人爱不释手,哪里还忍心去睡?
然而,这一切的奢华却都不在唐毅眼中,他将湿漉漉的郁轻璃放在床上,毫不怜惜那上好的绣工。
“人呢?叫个女人来,带套衣服来!”唐毅沉声吩咐,隐隐的声线里却满含怒意。
郁轻璃为什么会落水?这里是京畿河流的下游,那么,她一定是从苍和国的码头就落水了,她记得,郁轻璃似乎不会水,幸而她聪明抱住了木箱子,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为什么他才离开苍和就出了这样的事?慕容燕回是吃干饭的吗?怎么会允许郁轻璃出这样的事?还有慕容风,他不是郁轻璃的丈夫吗?
丈夫?!
这个词一闪而逝划过脑海,唐毅的心情越发差了几分。他回头看着舱门口,只见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的抱着一堆衣服跑进来,乍一见唐毅这要杀人般的脸色,顿时吓得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就摔倒在地。
唐毅一把提起她的衣领,一边将她往床边一扔,“给我好好替她暖身,换衣,若是有半点儿怠慢,我定不饶你!”
那丫鬟唯唯诺诺,急忙扶起郁轻璃就往里间去,里间早已备好了木桶热水,上好的花瓣凝脂浮在水面,散发出淡淡幽香。
唐毅在屋内走了几步,满心烦躁。
“主子,姑娘吉人天相,既然老天爷安排主子救她,便不会让她出事的。”老者的安慰显然起了些效果,唐毅缓缓点头,却问道:“轻璃素来不会让自己涉险,此番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者皱眉想了想却也满头雾水,“我们离开时,苍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啊。何况,以姑娘的身份,这京畿之内还当真想不出有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姑娘下手。”
唐毅闻言点头,“轻璃素来很少出风头,为人也足够圆滑聪慧,很少树敌。”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老者自言自语道。
唐毅忽然问道:“夏婉婉回来了吗?”
老者一拍额头,“对啊,她在后来,或许会知道一些苍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一定。”
唐毅点头道:“你去催催,让夏婉婉立刻给我回来。”
老者闻言忙不迭的出了屋,唐毅看着船窗外一轮明月,眉头却越发的皱得紧了。
不一会儿,屋内再度传来声音,唐毅犹豫了一下,缓缓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主子,姑娘已经安置妥当,只是,她这脉相仿佛中毒了。”那丫头怯怯道。
唐毅点头,他素来不养废物,此船又是他重金打造,船上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身怀绝技,这丫头虽然小,可是医术却是了得,除了有些迷糊,其他也俱是出类拔萃。
故而,她说郁轻璃中毒,那便是不容置疑的。
“可看得出中的什么毒?”唐毅眉头紧皱,“可能解毒?”
那丫头闻言一笑,“主子,这有什么难的?这姑娘中的可是我们东唐才有的‘曼陀罗’毒,不过,好像被什么人动过手脚,故而这毒没有即时发作,足足拖了两个时辰,被这湖水一激才发作了出来。”
“两个时辰?那就是说,轻璃中毒是在两个时辰前?”
听闻丫头说可以解毒,唐毅的心情不由得也松快了不少,开始关心起郁轻璃为什么中毒得问题来。
“对,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唐毅闻言,回忆起两个时辰前的事,他分明记得当时是在‘东来客栈’,郁轻璃就在他隔壁的包厢,有慕容燕回陪着,那个时间地点,会有谁可以给郁轻璃下毒?
而那个人为什么又要在毒药里动手脚,而没有让郁轻璃当即毒发身亡?
唐毅琢磨着,忽然一张精瘦的脸映入脑海,想起他阴测测的说:“太子殿下诚意十足,不远千里连夜跋涉而来,郁某也不会辜负殿下如此盛情!殿下交代的事,一会儿就能见真章!”
难道是他?!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可是郁轻璃的亲爹啊!还有,什么叫自己交代的事?
一时间,各种疑惑涌上心头,唐毅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
“啊!”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声,虽然很轻却还是被唐毅听到,他的心顿时悬在半空,一掀帘径直走进了里屋。
“怎么了?”唐毅问。
丫鬟手里握着银针,转头看过来,“主子,真是天意啊。这姑娘落水的区域,恰逢一种‘灯绒草’生长的地方,那草腐烂入水,却将这姑娘体内大部分的毒素都吸了出去。”
唐毅闻言一喜,“那么她无碍了?”
丫鬟却摇头,“虽说毒素影响不大,可毕竟还有余毒需要拔出。另外这姑娘体内还有一股极为古怪的内力作祟,搅得她五脏不得安生。”
“内力?”唐毅说着探出手搭在郁轻璃的手腕上,内力微微一吐,顿时感觉到指尖一震,被那股内力反弹而起。
然而,那样清晰的刺痛,却越发刺痛了唐毅的神经,那种古怪的内力,只有那个人有,难道说,是她做的好事?
唐毅转头,指尖用力,渐渐将郁轻璃体内的那股怪力吸收进自己脉络之中,一转身拂袖,“啪”的一声,袖笼过去,桌子顿时化为飞灰。
“你且好生照顾她,一定要将她救醒。”唐毅起身冷冷道:“若是她不醒,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丫鬟抬头,只觉得唐毅周身气息隐隐流动,那是压抑的杀气,裹杂着深深的怒意。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低头看向郁轻璃,这姑娘到底是谁?为什么可以这般牵动主子的情绪?她还是第一次见一向温文尔雅的主子这般可怕的模样。
唐毅还未走到甲板,就见驼背老者迎了上来,不等他开口,唐毅便问道:“夏婉婉呢?”
老者侧了侧身,露出身后的两个人来。
夏婉婉浑身是伤,肩上扛着一个黑衣人,见唐毅出来,她迎了上去,“主人,我,我们遇袭了。”
“哦?何人如此大胆?”唐毅眉角一挑,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意。
“是慕容燕回,他带着人围追到了码头。”夏婉婉按照想好的说词说道:“是郁轻璃给他们指的路,她一路尾随着主上。”
唐毅闻言心底一沉,双目不经意的微微一眯,是她吗?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忠心属下,这个可以为了自己的一个念头便牺牲了女人最在意的贞操,甚至可以为自己去死的人,会是她吗?会是她伤害自己最在意的女人吗?
唐毅想着,目光缓缓下移,停在了那个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身上,“龙队的人就剩他了?”
“是,属下无能!”夏婉婉低头,唐毅看着她的头顶,忽然说道:“你们快去休息吧,好好医治。”
夏婉婉满心忐忑,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抬头笑道:“多谢主上。”
唐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一边却压低了声音对老者吩咐道:“将他们俩人隔开,不许任何人探视!”
老者点了点头,又听唐毅说道:“龙队那个人,我要他现在就醒。”
唐毅说这话时,声调有些犯狠,老者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飞快的退了出去,半柱香不到,龙队重伤的队员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六百八十二章 红颜一怒
他艰难的转动着眼珠看了房间一圈,重重吐了一口气出来。
随着他的气息将逝,黑暗里忽然传来一个冰冷得不带半点儿情绪的声音,“我需要知道全部过程,事无巨细。”
熟悉而冰冷的语调让黑衣人顿时一震,下意识就要起身,右手一撑才发觉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一般,再度倒回了床榻。
“行礼就不必了。说罢。”唐毅缓缓点亮了桌子上的蜡烛,一点儿烛火照耀下,只勾勒出他的轮廓,却越发将他一张脸隐在了黑暗之中。
黑衣人常年刀头舔血,对危险的敏锐度高于常人,此时此刻,他就敏锐的感觉到主子身上那股慑人的气息,那是压抑的愤怒,是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想起夏婉婉对自己的交代,黑衣人吞了一口口水说道:“主上,夏姑娘安排我等为主上断后,谁知道忽然遇到了慕容燕回带人袭来,我们一番血战,最后只剩下了我和夏姑娘。”
“慕容燕回?”唐毅问。
“是!”
“他带了多少人?”
“这个,大约是百来号人。”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属下当时身陷其中,着实没有好好数一数。”
“那么,慕容燕回长什么模样?”唐毅声线依旧不带半点儿表情。
“这个,他约莫五十上下,一脸毛胡子……”黑衣人未曾见过慕容燕回,更是第一次来到苍和国,只是隐约听人提及,慕容燕回是慕容石棱的兄弟,他想,慕容石棱都快是一个老头子了,这慕容燕回估计也好不到那儿去!
唐毅闻言一笑,黑衣人正要松一口气,却猛然见唐毅拍桌而起,怒道:“本宫竟不知道慕容燕回长了一脸毛胡子!本宫竟不知道,慕容燕回什么时候五十上下,本宫竟不知道,本宫最信任的龙虎卫,竟然会欺骗本宫!”
一连三个不知道,说得黑衣人一阵心颤,他咬牙坚持着翻身在地,“主上,属下,属下没有说谎!”
唐毅见他还不肯交代,满腔怒火终于全数爆发,他一脚踢向黑衣人的腹部,一边骂道:“你若再不交代,休怪本宫不念旧情!”
“属下,属下所言句句属实。”黑衣人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却依旧死死咬定。
不是他想撒谎,而是他想起自己几人还想要玷污那女子,想到自己一队龙卫竟然败在两个女人手里,自己哪里有颜面面对主上?主上又怎么会轻易饶过自己?再加上夏婉婉的承诺,如今他也只能死撑到底了。
唐毅越发恼了,一脚再度踢出去,那黑衣人却猛的抱住了唐毅的腿,“主上,难道非要属下一死,你才相信属下的话吗?”
黑衣人说得真切,满身伤口再度崩出血来。
唐毅看着这个在东唐和自己出生入死,精英中的精英,一口气着实难平,他气的是自己,气自己竟然大意,气自己竟然圈养了夏婉婉这条狼,气自己没有早些发现夏婉婉的诡异行为,气自己怎么就将郁轻璃牵连进来。
这样的气,让他恼,让他烦,让他不自觉的就迁怒到了手下。
唐毅思及此,缓缓放下了腿,沉声道:“夏婉婉答应了你什么?你竟愿意为她这般与本宫做对?”
唐毅这一句话说得极轻,却宛若石头一般重重砸在了黑衣人的心头,他双手一松,颓然坐倒在地,颤颤抖抖,结结巴巴的问道:“主,主上你早已知道了?”
这一句问话,便落实了唐毅的猜测,他忽然仰头压抑的笑了起来。
夏婉婉啊夏婉婉,你当真是变了,变得连本宫也不认识你了。
唐毅豁然起身,几步走到舱门口,黑衣人忽然厉声喊了一句,“主上。”
唐毅没有转身,右手扶着门框道:“该怎么处置,你心里清楚。”
黑衣人凄然垂头沉默片刻,猛的拔出床头自己的佩刀一刀插进自己的胸膛,“主上,属下,属下对不住你。”
黑衣人说着颓然倒地,唐毅站在门口,举目看着远方,夜色深沉,一窗都是水汽氤氲的雾气,然而,那雾气飘渺却无端带了一丝凄然之意。
驼背老者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舱内的人,毫无怜惜的问道:“主子,他怎么处置?”
唐毅想了想,说道:“按阵前牺牲者处置了吧。”
老者闻言急忙跪倒在地,“属下替他多谢主子。”
唐毅却没有回答,他右手扶在船舷上缓缓敲击着,黑衣人毕竟憨厚,所以才会这般听话,可是,夏婉婉却已经生出反骨,若是当面对质,她或许不会如此轻易就承认自己的所做作为。
还有,她为什么要杀郁轻璃?还买通了郁正砂,难道,她要架空自己?暗地里和别的人做什么买卖不成?
唐毅心中正在算计中,忽然听到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说道:“什么?!那我们断不能轻饶了那个女人!”
“大哥,此事先放下,等我们下次再来苍和再说。你可要保密啊。”夏婉婉柔声,那声音带着魅惑之态。
“我知道,你当我傻啊,主上若是知道了,又怎么会让我们去做?”
唐毅隐约间听着,朝老者使了个眼色,老者点头朝着声源去了,不一会儿回来道:“主上,夏婉婉跟他们说,是慕容燕回和郁姑娘带人来围剿他们,而且伤了兄弟最多的还是郁姑娘袖笼里的暗器。”
唐毅闻言一笑,敲击着船舷的右手却无声的,一寸一寸的抠进了船舷之内,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确定,郁轻璃出事必定和夏婉婉有关。
只是,夏婉婉素来对自己忠心不二,此事又是为了什么缘由?
唐毅想着,朝老者勾了勾手指,附耳一番后,冷冷道:“此事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
老者点头而去。
三更未到,夏婉婉觉得有些窒闷,看了一眼窗外,不久前还明月清悬的天空此时此刻多了些许的乌云,那乌云滚滚自远处来,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整个天空都因此暗淡下来。
夏婉婉口干舌燥,床头的杯子又没了水,她拿起一根竹筒,推门走了出来。
没走两步,忽然听到一阵低声的啼哭,夏婉婉脚步一顿,立刻躲进了黑暗里,自从她容貌被毁,她很少在人前现身,也只有唐毅等几人见过她如今的真面目。
夏婉婉躲在黑暗里潜行,缓缓接近了甲板,只听见一个女子低声道:“爹,娘,我该怎么办?若是那郁姑娘再不醒来,女儿恐怕也要与你们团聚了。主子对那郁姑娘似乎极为上心,时时刻刻的看护在侧,又不许我声张,她中毒已深,这船上又药物极少,女儿该怎么办啊?”
夏婉婉闻言心头一震,脚步一错,也不知道踩到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啪”来。
甲板上的女子被惊扰,立刻警惕的回头道:“谁?!再不出来我喊人了!”
夏婉婉怕她惊动他人,又想打听那个什么郁姑娘的事,便急急道:“别喊,是我,夏婉婉。”
“夏姐姐,你回来了?”那女子似乎认识夏婉婉,闻言一阵欢快的就要跑过来。
夏婉婉急忙缩回了黑暗之中,说道:“你别过来,我如今毁了容,吓人得很。”
那丫鬟一愣,停了脚步,却带了哭腔道:“夏姐姐,你这是瞧不起我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你的好妹妹啊。”
夏婉婉想了想,说道:“那我出来,你可莫要害怕。”
丫头欢喜的点了点头,看着夏婉婉一点点从黑暗中走出来,看着她一寸寸将风帽拿下,饶是她有所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夏婉婉急忙将风帽戴起,转身就要走,心中暗恨自己怎么就魔怔了,会在人前现身。
那丫头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披风,哭着问道:“夏姐姐,你这是在怎么了?是谁将你害成这样?我要找我师父,我师父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夏婉婉一把拉住了她,笑道:“没用,便是你师父看的我。”
“怎么会?师父医术高明,怎么可能治不好夏姐姐?”丫头急道。
夏婉婉却闻言一笑,“这世间一山还比一山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师父那驼背你可知道是如何得的?那也是他逼毒的结果,当年他身中奇毒,药石无灵,最后他大胆的想了一个法子,将毒药逼到一处。如今,我这脸也是这样。”
夏婉婉说着伸手摸了摸脸颊,“若是它不变成这样,我恐怕早已是一具尸体了。”
丫头闻言越发的泪如雨下,夏婉婉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适才在这里哭什么?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丫头急忙摇头,“我怎么好给姐姐再添烦恼。”
“你我姐妹,当真要这般生份不成?你虽帮不了我,可你未曾如那些人般宛若看待怪物般看我,我已满足。如今,我便听听你倾诉又有什么问题?”
丫头闻言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算准了的时辰那姑娘竟没有醒,所以有些难受罢了。”
“什么姑娘?”
“一个主上在河道里救起来的姑娘,主上似乎认识她,对她万分在意,命我一定要救活她,否则我也要给那姑娘陪葬!”
第六百八十三章 唐毅的陷阱
夏婉婉闻言心惊,一把抓住了丫头的双肩,“那姑娘长什么样?”
“夏姐姐,你弄疼我了。”丫头一边躲,一边道:“那姑娘清清秀秀,五官虽不出色,可越看越觉得好看,我听我师父说,她好像是姓郁,叫什么我忘记了。”
“郁?!”夏婉婉急道:“是不是叫郁轻璃?”
丫头闻言笑道:“是啊,夏姐姐你好厉害,竟然知道她的名字,我都没有记住,就是叫郁轻璃。”
夏婉婉只觉得晴天一个霹雳,脚步虚浮的险些没有站稳。
这就叫冤家路窄吗?自己亲自将她打落水里,那样湍急的河水,竟然没有将她淹死?竟然还让她遇见了唐毅!
夏婉婉阴狠的咬了咬牙齿,郁轻璃你真是阴魂不散啊,既然你自己送上门了,就莫怪我无情了。
“她治得好吗?”夏婉婉问道:“若是治不好,主上要罚你,我定为你求情。”
丫头闻言着实感动,笑道:“夏姐姐,我是谁啊?我可是妙手回春的神医,那姑娘虽然中毒,又受了内伤,可那股内力被主子取走了,那毒又是我国的‘曼陀罗’,我怎么能治不好她呢?”
夏婉婉闻言心却一沉,强颜欢笑道:“那她如今在哪儿,我随你去瞧瞧。”
“就在主上的舱房。”丫头笑着道:“主上从前最喜欢的苏绣缎子,看都不看就将那姑娘放上去了,湿漉漉的一弄,那缎子也要不成了,主上却一点儿也不恼,只吩咐我们又备下给那姑娘……”
小丫头嘀嘀咕咕,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牵着的人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
唐毅何曾如此对待过自己?自己从前不过是碰了一下那锦缎便被唐毅责骂一次,如今,他却毫不在乎的让给了郁轻璃。
唐毅,为什么你可以如此绝情的对待自己?此番自己身负重伤回来,他也未曾来瞧过自己。
一瞬间,一个念头闪过夏婉婉的脑海,她手一紧,问道:“那姑娘可曾醒过?主上可曾与她说过话?”
“没有。那姑娘至今未醒呢。”丫头说着,推开房门,“夏姐姐,你瞧就在床……”
丫头话音未落,便觉得脑后一痛,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夏婉婉将她拖到一旁,柔声道:“对不起,可是,我必须在她醒来前杀了她!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夏贵人?”帘子内忽然传来淡然的女声,那是夏婉婉此时此世都难以忘记的声音。
她浑身一震,站起身来,隔着一扇帘子看向里面,床榻上似乎躺了一个人,此时正斜倚在枕上看着自己。
“郁轻璃,你果然醒了。”夏婉婉冷冷道:“不过,我可以杀你一次,自然也可以杀你第二次!”
“是吗?”帘子内的人幽幽道:“夏贵人,在杀我之前,可否给我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你我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你为何非要杀了我?”
“要杀你,还需要什么借口吗?要恨你,又需要什么理由吗?”
帘内的人闻言一笑,“没想到,夏贵人你有胆杀人却没有胆量承认缘由,也罢,如你这般自卑之人,恐怕也没有胆量直面自己的内心吧。”
“郁轻璃!你不要太得意!”夏婉婉咬牙切齿,“今日我便告诉你又如何?”
“哦?”
“我对你的恨,从多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我跟随在主上身边,时时刻刻的伺候着他,在他的身边,除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便只有我。所有的人都认为我一定会成为主上的女人,然而,从主上出使了苍和国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却就变了,变得很冷淡,很疏离。”
夏婉婉说着,深深吸了口气,“主上再也不要我伺候笔墨,他总是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书房度过长夜,下人们都开始笑话我,开始议论主上对我的漠然。我很不甘心,有一次我趁着主上醉酒,偷偷闯入了他的房间,却听到他在睡梦中喊着你的名字!”
“我多番打听,终于知道了你是谁。我的心情当真是落到了谷底,然后,我听说你结婚了,嫁给了苍和国的大皇子。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开心吗?我觉得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夏婉婉笑道:“我以为,主上终于可以死心了,然而,他却告诉我,他要得到苍和,只因为你!”
夏婉婉再度沉下了声音,“我就被派到了苍和,被当做一个舞女献给了苍和国的皇帝,那个又老又臭的男人,嘴巴里从来都是一股臭味道,我忍受着他,哄骗着他,然后我发现了你。”
“所以你就在宴会上刁难我?”
“可不是吗?我原本还不是太恨你,可是,当我发现慕容石棱那老匹夫竟然也偏帮着你,慕容燕回更是维护你,我越发恼怒了,凭什么你就可以得到那么多份的爱?而我,奢望的一点儿一滴都没有。”
“所以,你要杀了我?还让我父亲给我下毒?”
“对,只有你死了,我才可以安心,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出人头地,主上的眼睛里才能看到我!”
夏婉婉傲然的说着,倨傲的挺起了胸膛,“我有什么比你差?我身材比你傲人,我舞姿比你曼妙,我会武功,不会给主上添麻烦,我可以为他牺牲一切,你呢?你什么都没做却占据了他的心,你觉得这公平吗?”
帘子内久久没有回答,夏婉婉放佛也泄了心中一腔怒火,渐渐冷静了下来,“怎么?你害怕了吗?你知道吗?这个房间是我亲手为主上建造的,这木头都是经过千百遍的重漆裹造,不仅坚硬无匹,更加隔音。”
夏婉婉敲了敲房间的墙壁,“你今日便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搭理你。”
“那我的尸身,你打算如何处置?”帘子内再度传来淡淡然的声音。
夏婉婉闻言一笑,“这还不好办?抛入河中,此处河水暗流极多,我想,你恐怕没有再一次好运了。”
她凝视着帘子内的人,而帘子里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夏婉婉忽然觉得不对劲,直觉忽然带来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心头一惊,脚步一退,这一退却抵在门框上。
这一抵也让夏婉婉骤然冷静下来,她凝望着帘子内部,悄无声息的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一欺身就划破了低垂的帘幕。
昏暗的月色从窗内照射进来,正好照在床榻上的那个人身上,他斜倚在塌上似在假寐,然而,那身形,哪里有半分郁轻璃的样子?
夏婉婉心头狂跳,低头仔细一看,床榻上的人也正好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灼灼若星子,刀雕般的轮廓,下颌尤其美丽动人。
那人眸色沉沉,看不出情绪,一双唇紧抿着,唇角带着一丝决绝。
“主,主上?!”夏婉婉急忙收住自己的匕首,唐毅却右手轻挽,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他五指如钢针般,只微微用力夏婉婉便受不了,匕首脱手而去,哐啷一声落在了她的脚边。
唐毅扣着夏婉婉的手腕缓缓坐起身来。
夏婉婉仰头看着他,忽然怒道:“杀了我吧,你便杀了我吧,反正我的心也已经死了,活着也没有半点儿意思!”
唐毅依旧不言不语,他心底恨极了夏婉婉,若是郁轻璃不醒,他不介意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然而,想到多年的陪伴,多年忠心耿耿,他忽然又有些犹豫。
唐毅知道,夏婉婉在属下里人缘不错,如今她为了自己只身潜入敌国,毁容、身死,经历九死一生,达成了自己和与正砂的合作。
在自己的属下眼里,她是功臣,是不应该受到惩罚,反而应该受到奖赏的人。
何况,郁轻璃不过是敌国的一个大皇子妃,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杀死功臣,他们会心寒,会对自己失去信任。
然而,出于私心,他却又是那般的恨,他恨不得将夏婉婉凌迟!
夏婉婉看出唐毅眼底的犹豫,忽然笑道:“怎么?此时才舍不得杀我会不会太迟了点儿?”
夏婉婉挑衅的看着唐毅,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要将此时此刻的唐毅深深印入脑海里。
“主上,婉婉今日便将话撂担在这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必定会想方设法杀死郁轻璃!”
唐毅闻言手指下意识的用力,“咔嚓”一声,夏婉婉脆弱的腕骨就断在了他的手中,夏婉婉满眼含泪,却紧咬牙关不肯喊出一声来。
她看着唐毅,她熟悉他的一点一滴,她看得出他的纠结,他的为难,他的一点点儿不舍。只这一点儿不舍,便已经让夏婉婉觉得幸福。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她的吧?
夏婉婉忽然凄然的笑了起来,她这么爱他,从八岁时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深深爱上了他,她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她躲在一棵硕大的樱花树下,看着面前追过来的两只大狗吓得不知所措,然而他忽然从天而降,只一声口哨便让那两只狗乖巧的蹲了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去摸狗,笑着说:“不用怕,有我在,它们不会咬你的。”他说着,用手帕将自己受伤的手掌包扎起来。
她的房间里有一个柜子,至今依旧放着那一方手帕,里面还放满了他曾经送她的东西。
第六百八十四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是主子,她是奴才,可是她却心甘情愿的跟随着他,为他付出一切,她将自己锻炼得像一个凶悍的男人,只为了每一次和他出去,都不会成为他的负担。
她的所思所想,无一不是为了他。
只是这一次,她任性了一次,她只不过是希望他爱她,他的眼底能够看到她,她无法忍受自己所爱的男人,成天和自己念叨另外一个女人。
她有什么错?她不过只是奢求一份爱而已。
夏婉婉想着,眼泪忽然就涌出了眼眶,然而,事到如今,她发觉她依旧无法看到他如此为难。
“夏婉婉……”唐毅忽然开口,嗓子带着一丝沙哑。
夏婉婉却骤然而起,左手捡起地上的匕首狠狠将自己早已被折断的手腕砍断,一脚踢飞了船舱的大门,然后利落的抱起了地上昏迷的丫头,一闪身就来到了甲板之上。
剧烈的声响惊动了船舱内的人,大家纷纷循声而来。
当他们看到夏婉婉挟持着丫头,浑身是血的模样时,都惊得一呆。
“唐毅,事到如今,你我两不相欠。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手下,你也不再是我的主人。”夏婉婉朗声道:“我说过,只要我不死一日,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女人。”
“婉婉,你要杀谁?在主上面前也容得你造次?”一个壮汉急道:“你快放人下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夏婉婉看着唐毅不动如山的表情,心底翻涌着千万种滋味,她舍不得唐毅为难,所以她选择了这样一条路,然而,当她看到唐毅这样的袖手旁观,心底的恨意却又再度涌了出来。
他会失望吧?若是自己那么说,夏婉婉心底想着,然而,嘴巴却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的说道:“主上救下的女人,她叫郁轻璃,是苍和国大皇子妃,此番龙队全军覆没,也因为她跟踪主上,我们断后才被她引来慕容燕回的围剿。”
“什么?!”壮汉怒道:“主上,这是真的吗?”
唐毅沉默不语,看着一张张满是期盼的脸,心底隐隐带怒。
他真后悔自己刚才的一念之仁,竟然放虎归山,被夏婉婉挑起了自己和属下的矛盾。
这个女人!
唐毅双眸微微一眯,沉声道:“不错,她的确是苍和国的大皇子妃!”
“主上!杀了这女人!”壮汉急道:“我们东唐的船,绝对不载苍和国的人!”
夏婉婉看着现在的场景,心底却没有半点儿高兴。
他恨我了,他一定恨死我了。
夏婉婉满脑子都是这个声音,然而,她却没有办法收手,心底对郁轻璃的恨是那么强烈,她该怎么面对?她该怎么办?
夏婉婉忽然笑了起来,她竟将自己逼到了这般地步!她竟将唐毅也逼到了这般地步。
恨,真的是很可怕,爱也一样,它们来得那么突然,将你的肌肤骨头一寸一寸的吞噬,直到你再也不像自己。
夏婉婉站在甲板上,看着唐毅一字一顿的道:“那个女人,不能杀!”
“主上,为什么?!”
“留下她,我自有用处。”唐毅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难道要背叛我吗?”
唐毅的威慑下,壮汉们俱都沉默不语。
夏婉婉看着唐毅眼底最后一丝纠结的情绪化为泡影,化为对自己深切的恨意,终于笑道:“唐毅,如今你我当真两不相欠了。”
夏婉婉说着举起匕首,对着丫头的胸口就要刺下去,壮汉大惊挥掌就欺上前来,一掌打在了夏婉婉的胸口。
“噗”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夏婉婉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丫头丢向壮汉,自己则借了这一掌之势倒飞而去。
夜色如绸,月光晦暗,夏婉婉身上的匕首在月色下划出一道银白的弧线,裹杂着她断腕的鲜血,触目惊心。
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她却只看得见那个立在船舷边的男子,那个刻入她骨髓里的男人,她是多么的爱他,爱到宁可毁灭自己,也不愿意伤害他。
是她傻吧?是她痴吧?然而,她真的不舍得他。
唐毅,记住,今生你欠我的爱,来世一定要还我。
夏婉婉含笑闭上眼睛,沉重的砸进了了暗流涌动的河流之内。
壮汉们急急举起火把围到船舷边,河流翻涌着螺旋一圈圈,很快将一切淹没,仿佛未曾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唐毅沉默的立在船头,看着甲板上的鲜血,紧握双拳。
他错了吗?他从未爱过夏婉婉,在他的眼底,他只是一个不同于一般死士的人罢了,然而,她又错了吗?
一切,仿佛都已经无从说起。
轰隆一声雷响,窒闷的空气仿佛终于找到突破口流动起来,风声猎猎,一点雨滴小心翼翼的落在唐毅的额间。
随即,那雨滴渐大,一点一点密密杂杂的洒在甲板上,将那些鲜红的血液冲淡,冲入河流之中。
驼背老者急忙去拉唐毅,“主上,回船舱休息一下吧。”
唐毅却固执的没有走,他站在雨中仰起头,任由雨滴大滴大滴的砸在自己脸上,身上,心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夏婉婉对他如是,他对郁轻璃如是。
感情,本就没有对错。而如今夏婉婉已死,他唯一能做的,也便是与她同淋这一场雨了。
壮汉们看着唐毅,适才的不满再也没有了,他们虽然是粗人,却也看得出唐毅的难受,那是由心底散发出来的气场,让人望之不忍泪流。
“主子。”驼背老者举了伞过来。
唐毅转头看着他,淡淡道:“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驼背老者不敢忤逆唐毅,只得招呼人都进了船舱。
那一夜,雨很大,直到快天亮才停了些。
唐毅凝立在船头,就那么站成了一座雕塑。
……
船舱秀轩内,密帐高悬,正中一张香檀银藤软底方床上,牙钩微挑,将层层纱帐挽起。
船在急流之中一阵猛烈的摇晃,郁轻璃蓦的睁开眼睛,发觉四周一片黑暗。
她的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锦被中方向畅满,令人微熏。
她动了动身子,一阵钻心的疼痛火辣辣地传过来,几乎令她窒息,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胸口上包着一层白绫。
“你醒了?”黑暗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她转过头,房间一角依稀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但那声音有些而熟,郁轻璃眉头轻皱,在脑海里迅速搜索记忆中这个声音的主人。
“为什么不点灯?”郁轻璃问,脑海里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所经历的事,想来,是这人救了自己,而身下的晃动也说明,他们在船上!
“很快天就亮了,可以暂时不要点灯吗?”那人说话间,露出一点儿虚弱和无力来,仿佛应证了他的话,一点儿微白的光线从他身后的窗户缝隙里照射进来,照亮了他的下颌。
借着这一缕幽幽的白光,郁轻璃环视四周,觉得分外陌生。
“这船是去哪儿?”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东唐。”
郁轻璃嗖的一声坐了起来,厉声道:“唐毅,你敢绑架我?”
对于这句话,唐毅不置可否。
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伸手将郁轻璃按回了床上,“你伤势不轻,最好不要乱动。”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是你的人伤了我。”郁轻璃冷声道。
唐毅闻言手势一顿,说道:“这是我的失误,我并不想伤害你,甚至从未想过伤害你。”
“是吗?说得真是冠冕堂皇。”郁轻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是男人,既然做得出,又何必说的如此惺惺作态?”
唐毅宛若未闻,继续道:“你若是想要快些恢复,就尽量不要说太多的话。”
郁轻璃见状怒道:“我根本就不想说话!”
她说罢,却越想越气,心底早已将一切事情都串了起来,也将一切怀疑都做了证实,如今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偏偏还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更可气的是,自己偏偏就是压抑不住一腔怒火,就是想要骂娘!
“唐毅,亏你还是东唐国的堂堂太子,竟然连我这种手无寸劲的人都杀,我以前当真是看错了你!”
郁轻璃这一句话,顿时好像一把尖刀刺过来,唐毅只觉得心底一痛,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然而,他真的无话可说,他发现此番的事情,他竟然无法解释,他怎么说,郁轻璃都不会信,那么,又有什么好说的?何况,此时他的心情也是极不好的,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郁轻璃的苏醒。
唐毅默默地坐回到他最初的椅子上,而郁轻璃也躺回床上,如今她有伤在身,这船舱看起来也颇为牢固,她还想不到逃跑的办法。
郁轻璃看着唐毅漠然如雕塑的状态,冷哼一声,将被子蒙上了头,再也不去理他了。
长时间的沉默,彼此谁也没有动。
唐毅坐了几乎一个时辰,才开口道:“你的伤口该换药了,是你自己换,还是……我替你换?”
唐毅故意说了这样的话,然而被子里却没有半点儿反应,他有些害怕,迟疑着伸手入被窝,摸了摸她的额头,她好像睡着了,一动也不动,满头的汗水。
第六百八十五章 爱而不得
唐毅将被子掀下来点儿,凝视着郁轻璃紧闭的双眸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他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解释不了,只得再次沉默了下来。
唐毅有些自嘲,心中又觉得可笑,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什么时候忍受过此等委屈,他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费尽心思,偏偏遇到这个女子,竟然让他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
看着那被子里曲成一团的身影,一唐毅暗叹,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就在唐毅要准备喊丫头时,郁轻璃却忽然问道:“你准备把我怎么办?如果是要用我要挟慕容风的话,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你以为本宫是这种小人?”唐毅突然有些气恼,不识好歹的人他见过不少,但是她,为何偏偏也会有如此小人之心?
郁轻璃眼眸幽深,“难道不会么?那么你将我困于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太子殿下,明日不说暗话,恐怕就算是你不愿意,你身边的人也会……”
“不会!”唐毅看着郁轻璃,忽然温柔的说道,“有我在,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谁也不会伤害你。”
他的声音带着笃定,带着一丝决绝,仿佛并不是在给郁轻璃陈诺,而是在给自己定下一点儿要求。
郁轻璃闻言,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
唐毅微微怔了怔,说道:“你该换药了。”
“我不会用你们东唐的药!”郁轻璃冲着唐毅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快放了我!”
郁轻璃的话,仿佛再一次提醒唐毅自己和郁轻璃是敌对的关系,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苦,忽然伸手点了郁轻璃几处大穴,其中也包括止痛的穴道,然后他才起身。
“主上!”门外驼背的老者恭敬的站着,手里端着换药的盘子,“丫头发烧了,许是昨晚被夏……被那么一弄,忽然就病倒了,一直在说胡话。”
唐毅面色一僵,回头看了一眼郁轻璃问道:“还有会包扎的女人吗?”
驼背老者摇了摇头,“此番出来并没有战斗的准备,所以只配了丫头这么一个医生。”
唐毅想了想,伸手接过盘子道:“退下吧。”
“主上。”驼背老者又喊住了正要转身的唐毅。
“什么事?”唐毅有些不悦。
驼背老者急忙道:“有几个人在下面闹,要,要主上杀了这个女人。”
唐毅闻言眉角一挑,淡淡道:“知道了。”
驼背老者不敢多言,恭敬的走了,唐毅端这药盘子重新走回郁轻璃床边,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也听见了,唯一的女大夫生病了,这一船的男人,除了我,恐怕没有替你换药更合适的人了。”
郁轻璃闻言瞪了一双大眼睛望着唐毅,怒道:“别碰我,你若敢乱来,我立即死在你的面前!”
她的手在空中乱抓乱挠,硬是将欺身过来的唐毅的脸颊和脖子上抓出几道长长的血印来。
唐毅耐着性子捏住了她的手,入手冰凉,让他心底一软,嘴上却冷冷的说道:“你以为我怕你吗?你死了,我也求之不得!”
“别碰我!”郁轻璃怒斥。
唐毅却阴测测的一笑,“正如你说的,我是个坏人,不择手段卑鄙无耻。”他将她的双手塞进被子里,用一双眼睛瞪着郁轻璃,寒气森森的说道:“而且是个脾气极坏的坏人,你最好老实一点儿,否则,触怒了我,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敢!”郁轻璃厉声道,可是这一声中气虽足,底气却不足。
唐毅眉角一挑,食指一伸勾起一块黑布遮了眼睛,随即“撕拉”一声拉开了郁轻璃上一的纽扣。
郁轻璃惊叫一声,脸刷的就变得苍白如纸,她想要挣扎,却早就被唐毅一掌按住,她反手一掌,掴在他的脸上,“流氓!”
唐毅却不为所动,只死死的扣住她的手,默默地清洗伤口,换了新药,然后缠上干净的绷带。
他的动作很规矩,几乎没有碰到她的身体,手指指在她光洁柔滑的肌肤上不经意的划过,包扎完毕,便又将她按回被子里。
干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来,扯下眼睛上的黑布,深深看了一眼郁轻璃。
郁轻璃双目紧闭,双唇紧抿,气得一张脸发白发青。
唐毅在心底叹了口气,正要走出门外,床上的人忽然道:“你要去哪里?”
唐毅有些好气又好笑,回头看着郁轻璃,彬彬有礼的道:“启禀大皇子妃,我要去吃饭。”
郁轻璃看着唐毅站在门口的背影,想起刚才那驼背老者的话,心里忽然就打起鼓来,虽然唐毅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她感受得到他没有恶意,想起在码头的那些黑衣人,郁轻璃心底忽然觉得不安起来,“你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他在觉得烦,他要真走了,又觉得有些不安全。
郁轻璃话才出口,便懊恼得要死,只得死死拽着床单,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唐毅,尽力使自己显得强势,再强势一些。
唐毅看着郁轻璃的虚张声势,默默的转身,然后关起们来。
骤然而来的明亮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再度的黑暗,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躲在暗处,郁轻璃心头一惊,喊道:“唐毅,你给我站住!”
然而,没有任何人理会她,她颓然地倒在床上,干脆用被子蒙了头。
她不知道从自己码头落水到现在到底经过了多长时间,更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夕落没事吧?她的身手向来不错,对付三个黑衣人应该绰绰有余,只是,夏婉婉看起来也很厉害,夕落会不会有事?
还有慕容燕回呢?他会不会发现自己不见了?这个人一向不是总是游魂般跟在自己身边吗?怎么这一次竟然这么笨?没有发现自己失踪了吗?
若是自己真的跟唐毅去了东唐,那该怎么办?他会用自己要挟苍和国吗?慕容风会不会为自己出头?
好端端一个大皇子妃忽然被绑架到东唐,怎么说都觉得诡异异常!
其实答案是肯定的,若是她到了东唐,只怕郁轻璃这个人从此就会从苍和消失,至于要挟,整个苍和,会因为自己而被要挟的人,恐怕只有慕容燕回吧。
郁轻璃冷笑,至于慕容风,以他胆小怕事的性格,从来都是躲在人后的。
郁轻璃越想越心烦,奈何身上伤口又痛,想翻个身都不行,她挺尸一般的躺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间沉沉睡了过去。
唐毅一路来到了一楼的船舱,哪里早已聚集了不少的人。
他们一见他进来,立刻齐齐起身道:“主上。”
唐毅点了点头,坐到了首座,问道:“听闻你们要我杀了郁轻璃?”
“主上,她是敌国的皇子妃,杀了又能如何?”一个壮汉道:“苍和国不缺女人,何况是皇族,我们即便用她要挟苍和,恐怕他们也会置之不理,大不了慕容风再娶一个便是了。”
“是啊,主上,您可得想清楚,若是我们用这一个女人要挟苍和国,其他几国可就要看低了我们了。”
“主上,这个女人不能留。您带回去可说不清楚。”
“主上……”
唐毅忽然挥手制止了众人的话,他举目环视了一眼那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淡淡道:“我不打算用她要挟任何人,我只打算用她当饵。”
“当饵?”一个壮汉疑惑道:“主上有什么主意?”
唐毅道:“你们只知道这个女人是慕容风的女人,却不知道她还是燕王的心头肉。”
“燕王?苍和曾经的战神慕容燕回?”壮汉惊道。
“正是。”唐毅冷冷道:“我已留下线索,只要慕容燕回寻着线索便能找到我们,而我们只需要以逸待劳,等着他自投罗网!”
壮汉们闻言俱都一笑,冲着唐毅竖起了大拇指,“主上果然好计策,如此一来,这女人倒派上了大用场了。”
唐毅笑道:“你们便好好准备,届时慕容燕回一来,我们叫他们有来无回。”
“是!”
壮汉们齐声高呼中,唐毅缓缓起身离开,驼背老者深深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眼底满是疑惑,主上不是已经安排他那么做了吗?怎么……
而此时此刻,苍和国内早已乱成一锅粥,慕容燕回几乎将苍和都翻了个底朝天!
他站在长街之上焦躁不安的怒道:“都已经一日夜了,还是没有结果吗?!”
身后众人不敢吱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触了慕容燕回的霉头,从昨天自“东来客栈”出来,慕容燕回的脸色就没有好过。
然而,毕竟郁轻璃身份不同,哪怕是慕容燕回这般翻找,却也是低调至极,没有敢惊动城中百姓,期间又要避开众多眼线耳目,慕容燕回第一次觉得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主子。”清九从树梢上掠了下来。
慕容燕回没好气的吐了一个字,“讲!”
那声音冰冷如铁,直吓得清九一个哆嗦。
清九这一愣神间,慕容燕回早已不耐烦,低头看向他,又说道:“何事?与璃璃无关的不要来烦我。”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万般追寻
清九一愣,说道:“在前面茶寮上,发现了这个,瞧着像是姑娘的……”
清九话音未落,手上的东西便被慕容燕回一把夺了过去,那是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荷包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
慕容燕回眸色一沉,会在荷包里放药草而不是香料的,除了郁轻璃还会有谁?这绣工精巧中透着简单,这样的手法,除了郁轻璃又会有谁?何况,慕容燕回清晰的记得,他是亲眼看着郁轻璃绣这荷包,当时还曾大趣过郁轻璃,自己还送了她一枚玉佩说要与她交换。
这个荷包,这个荷包他怎么会不认识?
“这是在哪儿发现的?”慕容燕回将荷包揣入怀中,再度抬头时,眼神没有了刚才的焦灼慌乱。
只要有线索,他就不怕,他怕的是毫无线索。
“前面茶寮外挂着的,看那模样不像是扭打间意外挂上去的,倒像是姑娘自己挂的,还用旗幡遮住了一半,故而适才并没有发现。”清九一边汇报,一边前头引路。
“对了,夕落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慕容燕回突然想起来询问一旁沉默许久的长空,他的眼底还挂着血丝,神情有些恍惚,好在身手并没有受到影响,慕容燕回心中暗叹,或许,此时将长空调来,并非是好的选择。
半响,长空才开口道:“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人还没有醒过来。”
慕容燕回沉默片刻,随后道:“长空,你若是担心,不如回去陪着吧。”
长空紧抿着双唇,声音有些嘶哑,情绪却好了很多,“不用,有冬盏照顾着,我很放心,现在尽快找到郁小姐要紧!”
慕容燕回也不再劝慰,只与手下人一起匆匆而行,长空说的没错,现在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找到郁轻璃这件事更为重要。
一行人举着火把很快来到了一间茶寮前,慕容燕回围着茶寮查探了一番后,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没有线索,除了这一个荷包。
“主子,要不要问问茶寮的主人?”长空问。
慕容燕回想了想点头,长空正要上前敲门,慕容燕回却拦住了他,命他将人带到一旁,轻轻的敲了敲门。
此时夜深,茶寮的掌柜的早已睡下,闻声不耐烦的骂道:“夜半三更的,敲鬼啊敲?”
慕容燕回不语,继续敲,越敲越用力,咄咄得直要将门板震倒。
掌柜的无法,只得从二楼下来,披了件外套立在门口怒道:“再敲我报官了!”
慕容燕回强压心头怒火,“快给本王开门!”
掌柜的闻言笑道:“本王?你当你是燕王殿下哪?要装也装得像一点儿啊,告诉你吧,燕王殿下此时哪儿会敲我们百姓的门儿?早就醉卧温柔乡了。”
掌柜的说得暧昧,慕容燕回心头怒气横生,撩起长袍一脚踹向门板。
大门“砰”的一声直飞出去,再轰然倒了下来,砸跨了几张桌椅,尘烟四起。
“抢劫啊,抢劫啊!”掌柜的杀猪般的尖叫起来,却只觉得喉咙一紧,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提起了几分,他双足足尖点地,却听一个沉沉的声音问道:“用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本王是不是醉卧温柔乡?”
掌柜的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慕容燕回一张英俊的脸上带着森冷的杀气,微微翘起的唇角露出尖尖的小白牙,看起来越发的阴森可怖,分明就是一张帅气中带点儿邪气的脸,可是在掌柜的眼底,却无端就多了几分可怕的威慑力。
“殿,殿下!”掌柜的快哭了,“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慕容燕回也懒得与他计较,一把将他甩到一旁的桌子上,伸手掏出荷包,“这东西,你可有印象?”
掌柜的吃了慕容燕回一次亏,哪里还敢敷衍了事?急忙用双手捧了仔细看了一会儿。慕容燕回就站在他的跟前,眼神冷冰冰的盯着他,那模样就像在看着一具尸体,一个死人。
掌柜的心头狂跳,绞尽脑汁的回忆着白天的事,好在他做生意的人素来对记人有些专长,他一拍额头道:“想起来了,这姑娘挂了这个荷包就追着一个戴风帽的人去了。”
“风帽?”慕容燕回眉头紧皱,他不记得今天他见过谁带着风帽啊!
“还有呢?快想!”慕容燕回一把揪住掌柜的领口将他提起了几分,他吓得一哆嗦,“后来又来了个姑娘,像是丫鬟的模样,看了这荷包也追了出去。”
“丫鬟?应该是夕落!”慕容燕回心中暗暗想着,嘴上却问道:“她们朝哪儿去了?”
掌柜的急忙指了前方的巷子道:“我只看见那姑娘往那巷子去了。”
慕容燕回闻言松手,掌柜的“啪”一声摔落在地板上,他捂着屁股不知道燕王殿下这又是唱哪出,看着一地的狼藉,当真是欲哭无泪。
就在慕容燕回翻身上马的瞬间,他伸手从怀里掏出锭金子丢在掌柜的身上,“若是再见那姑娘,一定向本王报告!”
掌柜的捧着金子眉开眼笑,不住的点头,“是,是,是。”有了这锭金子的照耀,屁股好像也不疼了。
慕容燕回带队来到巷子,立刻将两头封锁起来,几个擅长追踪的人飞快入场,仔仔细细的在地上寻找起来。
这巷子素来人多,再加上今日又是赶集,人来人往的脚印繁杂的在地上印下来,几个好手追踪了一会儿也没个结果。
慕容燕回站在巷子口,一颗心七上八下,那种不好的感觉如藤蔓般缠绕在他的心上,他很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当年面对千军万马都没有这样的恐惧,那是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感觉,带着让他无法抗拒的感觉,阴魂一般。
“主上,接下来……”长空小心试探,“接下来是否要去城郊找找?”
“城郊?”慕容燕回眉角一挑,璃璃会去城郊吗?她是跟踪人而去的,会不会被人擒住关了起来?她穿的素来将就,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富贵人家的女子,有谁有胆子敢在京畿绑架这种衣着的女人?不怕是官宦的女眷吗?
那么,便是明知道璃璃身份的人下的手?
慕容燕回强迫自己冷静,然而,只不过想了几个问题,他就觉得心里一团乱麻般的憋屈难受。
“给我挨家挨户的搜!”慕容燕回冷冷道:“将这一条巷子翻个底朝天!”
“是!”众人齐齐应声,一家一户的去敲门。
慕容燕回冷冷站在巷子口,看着手下一家一家的找,他就不信,他这么翻法,还找不到郁轻璃!
他们立在巷子口,全神贯注的看着巷子里的动静,却没有看到拐角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男人紧张的看向这边,他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是惯混江湖的小混。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巷子,缩了缩脖子一转身就想溜走,然而,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一个轻微的响动都那么明显,那瘦子一转身,衣袂便摩擦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什么人?!”长空警惕万分,立刻循声而去。
那瘦子心惊胆战,拔腿就跑,他不跑还好,这一跑更显得有问题,长空身法连动,几下就纵到了那瘦子跟前,他的手中甚至还举着一把火把。
长空扫视了一眼那瘦子,冷冷道:“报上名来,否则,你知道下场。”
瘦子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长空一言不发拎起他的后领,直接将他拎到了慕容燕回的跟前。
“知道本王是谁吗?”慕容燕回冷冷道。
瘦子立刻点头,开什么玩笑,在京畿横着走的燕王殿下他们谁能不知道啊。
“那你就该知道,若是在本王跟前说了假话,会有什么后果吧?”慕容燕回拔出腰间的匕首在指尖玩弄,匕首寒芒森凉,映射进瘦子的眼底,他瞳孔骤然一缩。
“小的不敢撒谎,小的是半夜内,内急,出来看看。”瘦子结结巴巴,说话间一双眼珠子咕噜噜乱转。
“是吗?”慕容燕回冷冷一笑,匕首锋芒一过,瘦子只觉得头皮一凉,头顶的头发缓缓滑落下来。
慕容燕回含笑看着瘦子,那笑容却只让人觉得心寒。
“本王不敢保证,下一次手会不会抖。”慕容燕回笑着说,露出一颗白森森的小虎牙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瘦子顿时如坠冰窟,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殿下,小的只不过是想去销赃而已。”
瘦子说得谄媚,“殿下要是看得中,就当小的孝敬殿下了。”
慕容燕回心想,自己这是逮了个贼吧?正满心失望,懒懒看向那瘦子手中,却骤然一惊,翻身下马,一把夺过了瘦子手中的玉佩。
玉佩因为质地不同,故而每一块都是独一无二,这块玉入手温暖,质地通透,竟是块上好的暖玉,最主要是这块玉是他送给郁轻璃的那块!
慕容燕回眸色一沉,一把抓过那瘦子,“这玉佩哪里来的?”
瘦子看到慕容燕回接过玉佩还暗自窃喜,谁知道他却忽然变了脸色,心知不妙。
民不与官斗,他们混道上的自然知道规矩,更加不敢和慕容燕回对着干,如今看这模样,慕容燕回要找的人,八成便是那个。
第六百八十七章 惊现尸身
瘦子心知肚明,急急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这玉佩是小的从河边一具尸体上偷来的!”
“尸体?!”慕容燕回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险些就站不稳脚步,“男的女的?”
瘦子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颤抖着嘴唇吐了两个字,“女的。”
慕容燕回一把丢开瘦子,也忙不得上马,纵身就往河边追去,那瘦子要逃,却被长空抓住,一提就追了上去,一边说道:“你还想溜不成?前面带路!”
瘦子苦了一张脸,“大人,小的真的只是偷盗了那玉佩,小的去的时候,那女的已经气绝,在水里也不知道泡了多久,可怖得很。”
长空心情压抑,一言不发的追着慕容燕回赶了过去。
河道虽然很长,但是在临近码头的地方都有堤坝,故而,慕容燕回是直接冲着后面的废弃码头而去的,刚刚走到码头里,就看见一地的尸体,那黑衣人显然已经死了多时,身下的血液已经凝固成暗黑色。
慕容燕回头皮一炸,忍不住放声喊了起来。
废弃的场地内空阔无人,慕容燕回听着自己的声音回荡,只觉得冷到了极致,那是从心底升腾而起的凉意,就像是站在虚空之中一般。
“璃璃,璃璃!”慕容燕回疯了一般在各种木箱子里寻找,骤然间听见一声轻微至极的**声。
那声音虽然微弱,细若游丝,传到慕容燕回耳朵里却掷地有声,他脚步顿时一僵,随即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蹿到了声源处。
哪里,三个黑衣人倒在一起,一只满是血污的手从黑衣人身下缓缓伸出来,他似乎在挣扎,似乎体力不够。
慕容燕回看着那只手,心里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半晌,慕容燕回才醒过神来,命令长空将人从水底拉出来。
长空一把将那只手身上的三个黑衣人丢开,将那人拖了出来,长空冷漠的将人平躺在地,慕容燕回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领口,冷声询问道:“你们追的人呢?”
“逃……逃走……”
慕容燕回心中一喜,这么说来,璃璃暂时应该没事,他继续询问道,“人往哪里逃的?”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被救上来的人七窍流血,眼白翻了出来,慕容燕回心中焦急,伸手探去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没气了!
“该死!”
慕容燕回就懊恼不已,清九安抚道:“主子,这人说小姐逃走了,说不定小姐根本没事,属下带人往下游去找找看,或许能有什么线索。”
慕容燕回颔首表示同意,清九带人往下游的方向搜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意,慕容燕回冷心冷面,阴沉的就像是那暴雨欲来的天空。
一声马蹄声破空而出,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匆匆而来,长空下意识的挡在了慕容燕回的身前,待那马车近了,他才皱了眉头。
“冬盏,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夕落醒了?”
冬盏点头,给慕容燕回行了礼,才撩起车帘子,慕容燕回上前一步,夕落已经挣扎着从马车上下来了,长空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那满脸苍白的夕落,半是责备的开口道:“你怎么过来了?”
怀中的女子微微一颤,随即虚弱的说道:“主上?主上在哪里?”
慕容燕回上前一步,就看到夕落苍白虚弱的脸,他心中的担忧未曾减少半分,夕落都伤的这般严重,那么璃璃呢?
“夕落?!璃璃呢?你是追着璃璃过来的吧?”慕容燕回急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夕落挣扎着站起身来,仿佛脑子不管用,她回忆了一会儿,忽然哭了起来。
“你别哭,你告诉我,璃璃呢?!”慕容燕回声嘶力竭,看着夕落哭,他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已经如荒草一般的疯长,他害怕极了,害怕到双手都在颤抖。
“主上!你惩罚我把!”夕落忽然跪倒在地,“小姐,小姐她落水了。”
凉,透心的凉意。
慕容燕回咚咚咚退了散步,险些摔倒的身影被长空扶住。
“搜,给我搜河!”慕容燕回一转身就往河边跑,长空一挥手,所有举着火把的人统统跑到了河边,瞬间将河堤照了明若白昼。
长空一把将瘦子推向前,手中的弩对准他的心口。
瘦子无奈,只得前面带路,暗骂自己贪心,不过是听隔壁的狗蛋说赚了大钱,用一具女尸就换了五十两银子的事,就跑来看这女尸身上有没有好处。
这下好,看这情况,那女尸八成是慕容燕回的相好。自己可算是触了霉头了!
瘦子一脸苦逼相,觉得自己是倒了血霉了!
“殿下,殿下,小人真的只是偷了玉佩罢了。”瘦子跪在女尸身边,一众火把队将他和女尸团团围在中央,火把照耀下,河水里浸泡着的尸体虚浮在水面上,脸朝下,什么也看不明白。
慕容燕回忽然不敢动了,他凝视着尸体,那衣裳,那头发,俨然就是郁轻璃今日所穿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慕容燕回伸手按住胸口,似乎不这样做,那颗心顿时就会跳出来一般。
长空看了看,问道:“主子,我去?”
慕容燕回点了点头,长空小心翼翼的将那尸体翻过身来。
众人齐齐“啊”了一声退了几步,夕落捂着脸压抑的哭了起来,慕容燕回却只觉得心底骤然就空了一块,凉飕飕的往里透着风,吹得他整个人都宛若凝固了一般。
是谁?究竟是谁?!杀了璃璃还要毁她的容貌?看着血肉模糊的脸,苍和国战无不胜的“战神”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那便是他最爱的女人,那便是他无法割舍的牵挂,然而,只不过一个转身,他们便已经天人永别了!
慕容燕回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脸朝着地,谁也看不清他的容貌,然而,他微微耸动的双肩却暴露了他的行为。
长空见状挥手道:“行了,你们都回府吧。”
众人齐齐走了,码头顿时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轰隆一声雷响,一点雨骤然而来,丝丝点点越来越大,打得人脊背生疼。
慕容燕回沉默片刻,骤然抬头,“璃璃!”那声音凄绝痛彻,直入心扉,让人闻之不禁泪流。
慕容燕回一声喊罢,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人也随之栽倒在地。
长空和夕落急急赶过来,长空将女尸背负在身后,清九抱起慕容燕回,夕落则扶着冬盏上了马车,几人失魂落魄,一步一步的走回了王府。
一夜的雨,下得洋洋洒洒,直到凌晨时分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慕容燕回挨家挨户的搜人的事,终于是惊动了府尹,而府尹也是个狡猾的,自知慕容燕回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自己不敢处置,也不能处置,故而连夜报上了折子。
不到早朝时,这封加急的折子就递到了慕容石棱的手中,他尚未起身,倚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只命福公公念。
福公公却是个谨慎的人,不肯念,为难的拿着折子像是拿了个烫手山芋。
慕容石棱睁开眼见状,眼底有赞许,嘴上却骂道:“瞧你那点儿德行。”说着,他接过福公公手中的折子打开,看了几行就皱了眉头,“这燕王又闹的什么幺蛾子?朕虽然下了旨意让他去寻人,却也没有让他去叨扰百姓!”
福公公接口道:“殿下又怎么了,要府尹如此急奏。”
“他昨夜将京畿城内都翻了个底朝天,还将一条巷子里的百姓人家都搜了个遍,这不是,捅了一个尚书的亲戚家,人家连夜就告到了府尹处。”
福公公闻言一笑,“燕王殿下是越来越能折腾了。”
“可不是,平日里朕容着他瞎闹,也不过就是烟花柳巷,今日怎么竟闹到了管属巷里了。”
“那陛下要召燕王殿下吗?”
慕容石棱想了想道:“也好,便召他进来陪朕用早膳吧。”
福公公闻言恭敬的退了出去,他人老成精,早已看出慕容石棱不打算追究燕王这事,不过是召进来陪陛下一同用早膳,做个样子也好给那些大臣个交代罢了。
故而,福公公特意嘱咐道:“一定要恭敬些请。”
早膳未到,慕容燕回就坐着轿子进了宫,不是他想来,而是他不得不来。
郁轻璃是大皇子妃,如今出了事,迟早会报到慕容燕回这里,与其等着被慕容风中伤,不如提前将事情汇报个清楚。
何况……慕容燕回握紧拳头,闭上眼,那张恐怖的脸再度映入眼帘。
何况,他还想要向慕容石棱求这具尸身,哪怕它已经如此的可怖。
郁轻璃活着时,自己没能给她一个名分,那么,她死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给她这个名分!
慕容燕回心中下定决心,一步一步走进了御书房内。
慕容石棱端坐桌前,见慕容燕回进来,起身笑道:“你昨夜又闹什么?都闹到朕这里了,来,先坐下喝碗粥再说。”
慕容石棱说着,却见慕容燕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就连磕了三个响头,“陛下!”
慕容燕回素来顽劣,什么时候有过这般慎重其事的时候,慕容石棱的心,顿时咯噔了一声,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慕容燕回却固执的不肯起身,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第六百八十八章 悲痛失态
理智告诉慕容燕回,他不能要郁轻璃的尸体,他不是郁轻璃的丈夫,他甚至是郁轻璃的长辈,他若是开了口,必定会让郁轻璃受世人诟病,然而,感性上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他内心纠结,十指钢针般抠进地毯里,他要怎么说?他该怎么说?
房间里静得压抑,慕容石棱看着慕容燕回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然而,他是沉得住气的。
就在此时,御书房外却忽然传来一声高呼,“父皇!”
慕容石棱抬头,只见慕容城也跪在了门口,“儿臣求见父皇!”
慕容石棱看了一眼慕容燕回,沉声道:“怎么回事?你们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
慕容燕回双手渐渐握紧,慕容城却已经跪到了他的身边,一个头也是磕到了底。
“父皇,儿臣有事禀报。”慕容城虽然穿着整齐,可是鞋子上的水渍和肩头的水滴,以及满脸的汗水都说明了他是有多么着急的一路亲自跑过来。
慕容城的性子慕容石棱是清楚的,这个儿子最让他看中的就是那股沉稳劲儿,不像慕容风总是急功近利,毛毛躁躁。
然而,一向沉稳的慕容城和一向闲散的慕容燕回今日都有些一反常态,想起府尹今晨的那个折子,慕容石棱的眸色顿时一沉,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难道府尹还有没有说的话?难道慕容燕回此番闯了大祸了?
慕容石棱思及此,坐回龙椅,沉声道:“你们倒是与朕说说,这一大清早的是闹的哪一出?”
慕容燕回肩膀一动,慕容城急忙开口,“父皇,出大事了。”
慕容石棱眉头一跳,能让慕容城说的大事,那便一定是天大的事,可是最近朝中并没有什么大事啊?
慕容石棱心头想着,嘴上却沉沉道:“什么事?好好说!”
“父皇,大皇子妃……殁了。”慕容城最后两个字说得痛心疾首,慕容石棱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郁轻璃,他嗖一声做起来问道:“怎么回事?前几日不是还见她好端端的吗?不是说她只是失踪了?”
慕容燕回再度一动,慕容城却借着膝行挡在了他的身前道:“父皇,那夏贵人并没有死,昨日儿臣从江南归来,小皇叔便约了儿臣和大皇子妃一同去‘东来客栈’试菜。席间大皇子妃说要去亲自做一道新菜式给儿臣们尝一尝,结果却一去不复返。儿臣和小皇叔直到下午时分才发觉不对劲,出来寻找,翻遍了京畿却都没有大皇子妃的半点儿消息,直到快要天亮时,才找到了一点儿线索,待我们追去时,夕落重伤昏迷,一地的黑衣人尸体,而大皇子妃,她已经浮了水,一张脸也被人划得血肉模糊。”
慕容燕回听着慕容城说得头头是道,心底却没有怀疑他是如何知道的,脑海里只一直盘旋着那张毁容的脸,那具尸身。
他的指尖越发的深深嵌入地毯之中,只抠得指甲倒翻而起。
“是夏婉婉那个贱人做下的好事?”慕容石棱说得咬牙切齿,男人对于得不到和已失去,总是有一种强烈的执念,而在慕容石棱的记忆里,郁轻璃便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美好。
只因了这一层关系,慕容石棱对于郁轻璃的事便总是很上心,而为了博取郁轻璃的一个回眸,一个注视,慕容石棱也会对她多有优容。
此时此刻,他听着慕容城说的话,心底里只觉得满是撕心裂肺的痛,那个俏丽聪慧的人儿就这样失去了,就这样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
慕容石棱颓然坐回椅子,“那夏贱人呢?”
慕容城摇头,“儿臣今日一早已经派人沿河搜寻,只可惜了昨日那一场雨,如今什么线索也没有了。”
慕容石棱看着慕容城,他对于慕容城很是信任,故而并未怀疑慕容城所说的话,何况,“东来客栈”也有他的股份,时常推出新菜式和试菜,也是常有的事。
慕容石棱心底没有半分怀疑,凝视着兀自低头跪地的慕容燕回情绪复杂,他想,慕容燕回定是来请罪的吧?昨日之事,他也在场,如今还真不好给慕容风交代了。
“行了,你们都起来说话!”慕容石棱沉沉道:“逝者已矣,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抓住真凶。”
慕容石棱说罢又问道:“城儿你是如何知道是夏贱人下的手?”
慕容城立刻答道:“大皇子妃的贴身婢女夕落醒来后说的,儿臣就是先让小皇叔来向父皇禀报,待夕落醒来以后询问了因由才速速赶过来的。”
慕容城再度圆谎,将事态说得完完满满。
慕容石棱心底越发沉闷,说道:“既已如此,便让大皇子来领人吧,剩下的事,城儿你负责,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慕容城领命,急忙去扶慕容燕回,慕容燕回却依旧跪在地上不肯动弹。慕容石棱见状道:“你也回去吧,此番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儿关系,大皇子那边,你放心。”
慕容城急忙替慕容燕回谢恩,几乎是半架着慕容燕回退出了御书房,饶是慕容城身强力壮,也着实累出一身汗来,他看着颓然倒在一旁的慕容燕回说道:“小皇叔,你怎的今日就糊涂了?”
慕容燕回抬头看向慕容城,只一夜之间,这个风流倜傥的王爷似乎就老去许多,下颌上一圈青青的胡子茬,越发显得他苍老许多。
“糊涂?我恨不得我更糊涂点儿!”慕容燕回站起身,“我只恨我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去抢亲!任由她嫁给了慕容风!”
“慕容风凭什么可以娶她?凭什么?如今还可以将她葬在自己的属地里,而我呢?我无非只是想能够日日夜夜的随她看一看,走一走,陪着她,如今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慕容风又不爱他,我要她的尸身又有什么错?!生不能在一起,难道死了还要受限制吗?!”
“啪”一声脆响,慕容燕回跌坐一旁,脸颊红红肿起,他一口吐出口中的鲜血,疯癫似的笑了起来。
“小皇叔!你失态了!!”慕容城也怒吼一声,“这样的话,也就你我说一说罢了。若非今日清九找到我,你在父皇面前说了,你可想过后果?你素来任性不惧人言也就罢了,难道你要让郁姑娘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吗?你要让那些人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水性杨花吗?”
慕容城的话字字诛心,慕容燕回终于沉默了下来。
“如今你不该如此颓废。一夜调息,夕落已经好了许多,我们的当务之急,便是找线索,查出夏婉婉背后的幕后主使,为郁姑娘报仇雪恨。”慕容城的沉稳,感染了慕容燕回,他抬头看着慕容城,忽然凄然问道:“查出来又如何?报了仇又如何?璃璃已经不在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她!”
慕容燕回状似疯癫,哭喊间扑上前来一把揪住了慕容城的领口,慕容城眉头一皱,一个手刀砍下去,慕容燕回顿时萎靡的挂在他的身上。
慕容城伸手抱住,沉沉道:“还不快下来背你主子?”
屋檐下身影一闪,长空已经将慕容燕回背在了背上,“多谢太子殿下。”
慕容城看着长空也是满脸疲惫的模样挥了挥手,“我的马车就在前面,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府,顺便问一问情况。”
……
燕王府内此时凄风苦雨,大家低头行色匆匆,却一点儿脚步声都没有,来往穿梭的丫鬟们端着大盆大盆的热水,却像在演一出哑剧。
慕容城端坐堂内,一双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一旁坐了柳采邑,此时早已经是满脸泪痕,她听闻郁轻璃出事,怎么也要亲自来送郁轻璃最后一程。
堂内一口棺材,上好的黄花梨木,棺材内躺着早已打扮好的尸身,一张手帕轻轻盖住了她的脸。
夕落扶着一个丫鬟颤颤巍巍的走到棺材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她不住的磕头,一边磕一边哭一边念叨着,“小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不一会儿便鲜血淋淋,直看得人眼眶也跟着发酸。
柳采邑看不下去,这才扶起了夕落,柔声安慰道:“轻璃待你素来如姐妹,如今她虽去了,你也不应当如此自责,否则你叫她在天之灵如何得安?”
夕落闻言,满心悲痛,竟没了主仆之分,抱着柳采邑就大哭起来。
柳采邑不住拍打着夕落的脊背,眼眶也是一酸,她努力睁大眼睛抬起头,看着堂外一天碧澄的天空,忍不住在心里问,老天爷,这便是好人的下场吗?为何好人总是不长命?!
不一会儿,王府外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柳采邑搂了夕落退到一旁,慕容城起身迎了出去,只见慕容风一身素服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太子?!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风看了一眼棺木中的女子,忽然疯了一般抓住慕容城,“父皇说,是你们带阿璃出去的是吗?为何你没有照顾好她?是你害了她,是你害死了她,你把她还给我!”
第六百八十九章 调查
慕容风此时此刻目赤如血,倒是露了几分真情。郁轻璃的聪慧可人,郁轻璃的淡然疏离,郁轻璃的命格,都是慕容风在意的,如今,这个天命所归的女子却意外身亡了,这叫他情何以堪?他费尽心力才娶到的天命之女就此离世,是否也代表着他没有皇帝的命?
慕容风哭了,哭得很是伤心,只可惜世人看不懂,他的眼泪多半是为自己而流的。
慕容燕回轻蔑的看着慕容风,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直看得一旁的清九都浑身发毛,他急忙挡在了慕容燕回跟前。
“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昨晨璃璃还好端端的,为何到了今晨就变成了这样?”慕容风怒目而视,“太子,你今日若是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必定不善罢甘休!”
慕容城有些为难,他是昨夜才抵达的京畿,甫一到达清九就过来求助,若是交代了慕容燕回和郁轻璃单独在一起,难免引起非议,他这才出了头,可如今他除了知道个事情大概,对于其他也是满头的雾水。
他站在当场,一言不发。
慕容风冷哼一声,起身走到了棺材边,伸手就将尸体面上的手帕揭开,“是何人如此歹毒,竟然要将璃璃伤害至此。”
慕容风嘴上说着,心底却在算计,是不是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叔叔不愿意自己拥有天命之女,故而才出了这么个借刀杀人的馊主意?
可是,郁轻璃天女的身份又有谁知道?又是谁传出去的呢?
慕容风缓缓回头,慕容城、慕容燕回与他对视一眼,三个慕容姓氏的男子,此时此刻却打着各自的肚皮官司。
“璃璃是我的妃子,我要带她回去。”慕容风说罢伸手就要盖棺材,慕容燕回却起身道:“住手!”
慕容风一愣,转头看着慕容燕回,“小皇叔你有意见?”
慕容燕回只是不希望郁轻璃就此离开自己,这住手两个字,甚至都没有经过他的脑袋就吐了出去,如今被慕容风这么一问,他一时间倒也有些进退为难。
还是慕容城反应快,急忙说道:“皇兄,此番皇子妃出事,我与小皇叔罪责难逃,如今你要带她走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可否容我们在给她上三炷香?”
慕容风闻言冷哼一声,“不必!我与阿璃都受不起你们二位的香!”
慕容风说罢,一挥手一众人匆忙的跑进来,七手八脚就起了棺材。
眼看着棺材就要出堂,夕落上前一步,紧紧跟在了棺材后,似乎要跟着一起回府,慕容风早已见不惯郁轻璃这个贴身的丫鬟,见状伸手拦住了夕落,“你护主不力,难道还有脸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冰冷的声线如同无形的刀,狠狠砍在了夕落的心头,她浑身一震,眼泪又流了下来。
慕容风看着夕落这个样子,却只觉得惺惺作态,冷冷嘲讽道:“惺惺作态!”
夕落却跪倒在慕容风跟前,伸手扶着棺材,“大皇子,夕落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求你带我一同回府吧。”
“小姐?那是我的妃子,你从不称呼她为皇子妃也就罢了,如今她都已经不在了,你还要在她跟前嚼舌根吗?”
“我没有,大皇子,我没有。我只求小姐平安喜乐,开开心心的。”
“是吗?如今阿璃是再不会有烦恼了。恭喜你,你如愿了。”慕容风说着,一根一根将夕落放在棺材上的手指掰开,
夕落不住的摇头,只哭得像一个泪人。
长空眉头一皱就要出头,却被清九伸手拦了下来,他皱眉朝着长空摇了摇头,眼神却带了一点儿警告。
长空恨恨看了一眼慕容风,又看了一眼清九,懊恼的一跺脚转进了内堂。
慕容风终究还是走了,抬着棺材,悲痛欲绝的走了。
慕容城和慕容燕回并肩看着一行人渐去渐远,慕容城心底百转千回的都是柔肠,他虽然从未提及,可并不代表他不懂。
他看得出来,慕容燕回对郁轻璃是有些情愫的,他也明白,此生没有娶到郁轻璃是慕容燕回心底最大的后悔和痛苦。
然而,此时此刻,伊人早已香消玉殒,剩下的日子,慕容燕回又当何去何从?
慕容城打好腹稿,转身看着慕容燕回道:“小皇叔,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你也当节哀顺变。皇子妃一生聪慧,虽然素来有些刀子嘴可却实实在在是豆腐心,若是此刻见你如此模样,她在九泉之下……”
“璃璃没死!”慕容燕回忽然打断了慕容城的话。
慕容城一呆,看了一眼柳采邑道:“小皇叔,你要面对现实。”
“现实就是,璃璃没有死!”慕容燕回又说了一遍。
慕容城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这小皇叔风流一世,最终还是没有过得了美人关啊。
“小皇叔……”
慕容城再度开口,却被慕容燕回挥手阻止了他的话,他朝慕容城勾了勾手指,转身走进了内堂,这一路上他脚步轻灵,哪里还有适才半分的颓唐模样?
慕容城心头满是疑惑,看了一眼早已起身扶着柳采邑去了内堂的夕落,也快步跟了上去。
内堂中央,跪了一个瘦子,瑟瑟索索仿佛很怕的模样。
慕容城越发疑惑,随着众人一一落座。
“小皇叔,这是?”慕容城指了指堂中的瘦子问道。
慕容燕回闻言朝着瘦子冷冷道:“说吧,若是有一句假话,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瘦子看了看一屋子的人,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却也隐隐猜到一定是非富即贵,心底越发的打起鼓来,心中暗暗喊了无数次倒霉,他就偷了一块玉佩而已,怎的就闯下了如此大祸!
瘦子哭丧着脸,咚咚咚磕头,“殿下,小人昨夜所说句句属实啊,小人真的是在尸身上偷的那玉佩,绝对没有谋财害命啊。”
慕容城闻言一凛,大约已经猜到了此人的身份,然而,为什么慕容燕回会对这么个小人物上心呢?无非就是个贼罢了。
“是吗?那么,本王问你,你有没有夜游之症?”慕容燕回冷冷开口。
瘦子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那么,你可有不眠之症?”
瘦子一头雾水,却还是道:“没有。”
“那么,你可有在码头的亲戚或者工作?”
“殿下,小人孤刁刁一个人,哪里有什么亲戚,又因为身材瘦小,码头的工头都看不上小人的。”
慕容燕回闻言顿时笑了,笑得森冷异常,一拍桌子怒道:“既然你一不失眠,二不夜游,三**头的亲戚和工作,那么本王问你,你夜半三更怎么会在码头河边游荡?又怎么会恰好偷了那玉佩?!”
慕容燕回一口气说完,瘦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看着瘦子满脸无措的表情,慕容燕回冷冷说道:“怎么?事到如今,还不打算交代吗?你当真以为本王就不敢杀你?”
慕容燕回一拍桌案,往前微微倾了一倾,“你看过北门的凌迟之刑没有?”
瘦子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慕容燕回忽然温柔的一笑,眼底却闪过一抹杀气,“凌迟之刑便是将你浑身拔光,用特制的渔网罩住,将全身的肉勒得突出渔网,然后由侩子手一刀一刀将你的肉片下来。你可以看到自己的肉被丢弃在地被狗抢食,你可以看见自己的血一点点的洇满一地,你还可以感觉到体温逐渐流逝……啧啧啧,恭喜你,那滋味可是普通人修几辈子都修不来的。”
慕容燕回每说一句,那瘦子的身子就抖一抖,脸色也越发苍白起来。
慕容城见状也大约猜出了慕容燕回的想法,接口道:“小皇叔,这杀害大皇子妃的罪责,恐怕一个凌迟是不够的,只是好在这人无亲无戚,倒也不存在株连九族一说,可凌迟怕终究还是不够的,本宫听闻最近刑部新创了一种,便是将人浑身上下淋尽冷水,放入冰窖之中,待那人浑身结冰,手指冻僵以后,便可以将手指一根一根的敲下来。”
“啊,这还真是有趣啊。太子殿下可曾见过?”慕容燕回幽幽然问。
慕容城一笑,“还未曾得见,不过看起来离见到那一日也不远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说得那瘦子不住的打抖,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似乎也在做这强烈的思想斗争。
慕容燕回看着他,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呼喊,那是他的直觉,也是他的希望,他只怕这个瘦子一言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然而,他更害怕,害怕那瘦子所说与自己想的不同。
内堂里寂寂无声,所有人的呼吸都轻得不露痕迹,大家的一颗心都悬在了这瘦子身上,他们信任慕容燕回,也知道他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
而慕容城会如此配合慕容燕回,更因为他肩负着破案的重任,无论结果是什么,这个瘦子都是一个突破口。
堂内寂静得令人发狂,忽然间“啪”一声响,惊得众人齐齐回头看去。
第六百九十章 搜索
慕容城站起身来快速走到瘦子跟前,沉沉道:“本宫最后劝你一句,如今交代了,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可若是你抵死不说,那么,等待你的将会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慕容城说罢,仿佛还怕这瘦子不信,沉声道:“本宫以苍和国太子之名向你起誓,绝对是真的生不如死!”
瘦子一颤,终于瘫软在地,“我说,我说,我全说!”
“很好。”慕容燕回唇角一勾,眼色一沉。
“可是,我有一个要求。”瘦子想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来。
长空一巴掌甩上了瘦子的脸,“你屁话还挺多的,快给老子说!”
瘦子被长空吓了一跳,再也不敢要求什么,喋喋的就将事情说了出来。原来,此人因为素来体弱,寻不到什么好的工作,幸而一双手还算灵巧麻利,便被京畿内的贼偷一行人收留,学了一身贼偷的功夫。
昨夜他原本是要睡了,却被几个混混叫去喝酒,其中一个年纪轻的不胜酒力,没喝几口就开始说起胡话来。
瘦子说着,偷偷瞄了慕容燕回和慕容城一眼,长空等不及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催促道:“快说!”
瘦子缩了缩,又道:“那小子掏出一锭金子向我显摆,说是今晚赚了大买卖。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有一个人给他的,那人拿了一个包袱,要他给一具女尸换身衣裳,而且包袱里的东西不管多贵重都不许私藏,必须全部给女尸穿戴整齐。”
慕容燕回听到此,心头狂跳,他握紧双拳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他说,那女尸身上有一块玉佩肯定值钱,可惜他拿了金子,不敢再偷。我见他那金子着实眼馋,便偷偷的溜出来摸到了河边,那河水边果然浮了一具女尸身上也的确有那块玉佩,我欣喜若狂,就,就,就偷了。”
慕容燕回急道:“你那个朋友叫什么?你若带本王去找到他,本王可免你一死。”
瘦子闻言,却又看向慕容城,慕容城道:“本宫可以作证。”
瘦子这才道:“他叫王五,就在殿下你昨晚搜的那条巷子里,只是不知道今日可还在,那小子一向油滑,见昨夜那阵仗,估计今日八成已经跑了。”
慕容燕回闻言不语,只抬头看向长空,“去向府尹汇报。”
长空转身欲走,慕容城却喊住了他,随即慕容城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长空,说道:“让府尹率众协助,便说是本宫令!”
长空转身离开,慕容燕回挥了挥手,家丁将那瘦子也押了出去。
内堂里顿时又安静下来,慕容燕回端坐着,忽然就笑了起来,那笑声疯狂,带着如释重负的欣喜。
慕容城和柳采邑相视一眼,眼底都露出了担忧。
慕容城走到慕容燕回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小皇叔,若是此番可以抓住真凶,你也便可以安心了。”
“真凶?什么真凶?”慕容燕回抬起头,目光灼灼看向慕容城,“璃璃,根本就没死!”
“什么?!”慕容城惊呼脱口,随即又觉得慕容燕回定然是太受刺激,如今看着他这模样,一时间竟也没有了办法。
然而柳采邑却瞧出了端倪,问道:“小皇叔何出此言?”
慕容燕回闻言一笑,“太子妃可曾记得,璃璃可有耳洞?”
柳采邑闻言回忆了一会儿,笑道:“通常女子皆有耳洞,唯郁姑娘不同,她素来都没有耳洞。”
慕容燕回点头,“可是,那具女尸却又耳洞。”
“什么?!”柳采邑惊起而立,随即又回忆了一番,然后缓缓坐回座位,如释重负的笑道:“原来,郁姑娘被人李代桃僵了。”
慕容城却恼了,“原来小皇叔早已知道,那为何却不肯明言?”
慕容燕回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不敢肯定,直到刚才那人说是替女尸穿衣,我才肯定。太子你想一想,女尸在何种情况下才需要穿衣?”
“那自然是没有穿衣服的情况。”
“那女子没有穿衣服的情况有哪些?”
慕容城脸颊一红,结结巴巴却说不出来。
慕容燕回一笑,“若说这女子被人**,故而未曾穿衣,可是仵作却说此女尚是一位处女,再加上那个耳洞,这么一算,唯有一种结果,那便如太子妃所说,璃璃被人李代桃僵了。”
“可是,此人为何要如此做?”柳采邑问道:“听夕落说,是那诈死的夏婉婉要谋害郁姑娘,怎的却又如此为郁姑娘掩饰?弄了一具这么相似的女尸代替,可见那人是用了心了。”
慕容燕回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身影,他双眸微微一眯,“那人的目标必定就是璃璃,故而才如此用心。”
“可是,他既然如此用心,夏婉婉却又出手如此重?”
慕容燕回也被问住,夏婉婉是东唐的细作,她要杀郁轻璃,可是却又有一个人费尽心思为郁轻璃寻了替身,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如消息所说,东唐最近内乱横生,而这救人和杀人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算了,这些想不明白,暂时也就不用考虑了。”慕容燕回起身道:“如今耽误之急,一是抓住那王五,二是向陛下禀报,寻求水门提督的协助。”
“水门?小皇叔是想出船?”
慕容燕回点了点头,“既然璃璃是在码头遇袭,我们何不就顺流去追?那夏婉婉既然是东唐人,那么,我们便朝东唐方向沿路搜索下去。”
“可是出动水门不是小事,小皇叔你有几成的把握?”
慕容燕回倨傲的扬起下颌,“反正我慕容燕回在京畿是横着走惯了,本王要水门出动他就必须给我出动,我管他那么多!”
看着慕容燕回成竹在胸的模样,慕容城忽然一拍额头道:“小皇叔,你心中是不是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你今日这模样是演给慕容风看的吗?”
慕容燕回闻言笑道:“没有,在御书房时我是真的……若非你及时赶到,我恐怕真的就要说了。只是回到府中,长空与我说了那瘦子的事,我又看到女尸上没有耳洞,故而才镇定下来。”
慕容城闻言点头,“如此,那我便进宫向父皇禀报此事,求父皇允许水门协助。”
“你?”慕容燕回微微皱眉,问道:“你可有把握说服陛下?”
慕容城笑道:“郁姑娘乃我苍和国的大皇子妃,若是就此不明不白的被人挟持到了它国,我们苍和还有什么颜面?你放心,父皇一定会应允的。”
慕容燕回点头,随即道:“此事不要让慕容风知晓。”
慕容城虽然有些反对,可见慕容燕回态度笃定,又素知自己这小皇叔性子固执,便再没有多说什么。
慕容城走后不久,长空便回来了,他带来的消息是极好的消息,王五被擒,尚未用刑便交代了个干净。
那具女尸的确是从别处盗来的,墓穴也已经找到了。
“坏了!”慕容燕回闻言一拍大腿,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怎么就不能将计就计,让“郁轻璃”从此消失呢?他怎么就傻乎乎的让慕容城去向陛下禀报了呢?
这下好了,郁轻璃被李代桃僵的事很快陛下就知道了,等他千辛万苦带回郁轻璃,她还是又要回到慕容风的身边去。
慕容燕回的心里,顿时梗了一大块,像吃了苍蝇翅膀一样的不舒服。
果然关心则乱,自己这一乱,却错失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长空看着主子面色阵青阵白,然后一拉,拉得比马还长,顿时缩到一旁,原本想躲的,谁知道却意外撞翻了花架子,声响惊动了慕容燕回,他一回头,怒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没长眼睛吗?没长耳朵吗?没长腿吗?还不快去水门提督府?”
长空瘪了瘪嘴,万分委屈的道了一声“是”,一旁的清九面无表情的走到长空跟前,递了块女人的手帕给长空。
长空觉得这是青九在嘲笑他,正打算扔在地上泄愤,却听清九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夕落落在堂中的。”
长空举到半空的手一僵,随即悻悻然看着清九一笑,顺势就将手帕揣入了怀中。
“还不去?”慕容燕回沉声问。
长空急忙撒腿就跑,刚走到门口,却又听清九自言自语道:“咦,夕落姑娘的手帕好像我今晨就还给她了。”
长空顿时一口真气憋在胸腹,“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他愤恨的转头瞪了清九一眼,却又感受到慕容燕回杀人般的眼光,再也来不及计较什么,一溜烟就跑了。
反正长长的日子大大的天,清九小子,你给我等着!
……
月弯如眉,浅浅一蹙,肤薄如纸,透出点玉白色的光来,身周几只蜻蜓飞舞,空气里散发着紫草淡淡的幽香,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中发出低回的鸣叫,音质脆而明亮,一声声玉槌般的敲击着河道上的幽谧。
河道两边都是旷野,风有些大,吹得人衣袂鼓荡,日光下一道影子纤长的贴在甲板上。
第六百九十一章 斗智
远处不知道是哪家禅寺,传了悠远的钟声来,郁轻璃深深吸了口气,只感觉胸腹间满满都是那样的香气,听着那清凉宏大的钟声,心底走马灯般的掠过那些前尘旧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迷离游走,恍虑间若有所悟,却又一片空无。
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这是她离开苍和的第二天了,河道上只有这一艘船,只影飘零,想来也是,东唐的河运并不是很发达,唐毅更不是傻子,一定会选择船只最少的河道行驶,她在这里守了一夜,也没有看到一艘船,她打算求救的计划也就此泡汤。
然而,郁轻璃总是不甘心的,经过了前一世的事,她更加坚信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才能自救。
何况,都已经第二天了,慕容燕回为什么还没有赶上来?素日来他不都是很聪明的吗?怎么此时此刻反而傻了?
郁轻璃一边恼着慕容燕回,一边却仔仔细细的观察着船上的一切,她一夜独立在这里,将这艘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个遍,甚至还计算过水手们换班的时间,以及到底有多少人,再从他们的身形动作,判断出他们的武功高低,她撑着一个重伤的身体,事无巨细都一一看在眼底,然而,哪怕是什么都看透了,最终她还是得出了一个让她无望的结论她是逃不掉的。
除非……
郁轻璃眼神不经意的划过旁边的船舱,除非她可以挟持唐毅,那么,她就可以要求水手放下救生艇,自己独自逃跑,再到半路将唐毅丢下河去。
他……应该会水吧?
“在想什么?”唐毅忽然走到郁轻璃身后,迎风而立,旷野的空阔让人不禁胸怀大开,他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是什么花香?淡淡雅雅的,倒与你这气质有几分相似。”
郁轻璃头也懒得回,只看着前方不吱声。她记得,唐毅腰间有一柄匕首,若是她此刻回身,拔出匕首,再要挟唐毅有几分把握呢?
郁轻璃心头想着,缓缓回身看向唐毅,这个英俊的男子眼睛狭长,带着一丝魅惑,带了几分邪气。
“要挟我这么个被废黜的前太子的不受宠的妃子,太子殿下很有成就感吧?”郁轻璃眼底满是嘲讽,给自己冠了不少的名头。
唐毅闻言一笑,“既然如此不受宠,你还跟着他干嘛?与其跟一个被废黜的前太子,当什么不受宠的妃子,不如跟了我这个现任太子,当一个受宠爱妾。”
郁轻璃闻言冷笑,“现任太子又如何?听闻东唐最近也有些不安宁,不知道你还能任多久呢?你就不怕我是扫把星,克夫命,让你这现任太子也变成前太子吗?”
“不怕。”唐毅果断答道:“若是我真的不是太子了,我便带你游遍五洲大陆,作对潇洒神仙可好?”
唐毅说得玩虐,可一双眼睛却透着真诚,那是澄澈如碧海的眼眸,却又深邃得让人看不到地,带着一丝期许,一点儿自嘲,一份忐忑和毫不掩饰的自信。
郁轻璃一瞬间就被这样复杂的情绪所惊住,她觉得那一瞬间,她仿佛整个人都堕入了海水之中,身边每一处都是唐毅那双沉沉的眼眸。
郁轻璃心神一摄,急忙垂下眼睑,“恐怕东唐的人,不会轻易让你全身而退。”
“不会有不会的理由,可以有可以的路子。”唐毅接道。
“那我不肯呢?”郁轻璃挑眉,被唐毅这份自信搞得有些心浮气躁,她还从未置自己于这样不利的境地。
“你终究会肯的。”唐毅笑。
郁轻璃却忽然想起了夏婉婉,不由得开口道:“我知道,我若不肯,你便会杀了我是吧?反正夏婉婉已经不止一次的为难我了。”
郁轻璃提及夏婉婉不过是试探,她想要知道的事太多,第一,夏婉婉是不是唐毅安插的人,第二就是夕落的情况。
第一点,她心中多少已经有了概念,想起夏婉婉和唐毅在巷子口碰头的境况,夏婉婉八成就是唐毅的人,至于第二点,她心底却一点儿也没有底,那一夜,那般的惨烈,鲜血都浸透了她的衣裳,夏婉婉武功又高,夕落一个人会怎么样?
郁轻璃看着唐毅,心底起起伏伏却又不知道是恨还是气。
夏婉婉是为了唐毅才恨自己的?她是真的爱唐毅呢。可是,唐毅对自己素来是不冷不热,说些场面上的暧昧话,夏婉婉又怎么能当真呢?
女人,总是很傻,只要不戳穿那一层薄纸,她便能给自己一万个粉饰太平的理由,却也会因为一点儿火星而爆炸。
而男人呢?却总是可以辜负女人一颗赤诚的心,如前一世的慕容风。
“她今后不会再为难你了。”唐毅的声音打断了郁轻璃的思绪,他目光投向远处,唇角忽然就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郁轻璃心头一凛,却又有些惊喜,是夏婉婉出事了吗?那么,夕落应该就没事了吧?夏婉婉武功这么高,难道是慕容燕回赶来救下的夕落?那么,慕容燕回会不会追上来救自己?
一连串的问题只让郁轻璃眼底光华流转,唐毅微微低头看着她的模样,沉声道:“你在想慕容燕回吗?”
郁轻璃脊背一僵,却没有吱声。
唐毅也不介意,“我和你打个赌如何?”
“什么?”
“我赌慕容燕回不会来救你。若是到了边界慕容燕回还是没有来,那么你便乖乖的跟我回东唐,不要再打逃跑的主意。”
郁轻璃闻言一笑,仰头道:“好!若是慕容燕回来了,你也不可以强行扣押我,要恭恭敬敬的把我送到慕容燕回的船上!”
唐毅犹豫了一下,郁轻璃挑眉笑道:“怎么?不敢?”
“好!”
唐毅伸出手掌,郁轻璃毫不犹豫的拍了上去,然而,手掌才相碰,郁轻璃的手就被唐毅死死抓在了手中。
郁轻璃有些着恼,用力想要挣扎出来,唐毅却借势一拉,将郁轻璃拉入了怀中。
他手指微微一点,撞在了郁轻璃的手腕上,郁轻璃只觉得手腕一麻再也落不下去,右手被制,她却毫不停留,伸出左手,指尖一滑,就去恶狠狠抓他手背。
如今是受制于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她眼看着唐毅后背腰际露出的那柄匕首,心底咚咚狂跳。
唐毅也是功夫了得,见郁轻璃如此下来,人躲也不躲,只微微运气,郁轻璃的手指在他手背上一滑而过,感觉竟然像遇上了玉石或金刚,滑不留手而坚硬如刚,别说抓破肌肤,连个白印子都没能留下。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覆一截靛青衣袖,深沉得像午夜和黎明交界之际的天色,衣料厚重,泛着点微微青光,是黎明之后欲曙的天际,袖口压绣着同色夔纹,不仔细看难以察觉,但行动间会有淡淡转折的光,有种不愿张扬的华贵。
郁轻璃哪里有空去欣赏这深沉的美感,她锲而不舍,手指在手背上滑了过去,便顺势再向后腰进发,目标明确,素来都是郁轻璃的优点。
唐毅感觉到腰间的触感,酥酥麻麻哪怕是隔了衣裳,似乎也挠到了他的心头,鼻端都是郁轻璃发际的香气,熏人欲醉,他忽然觉得这样很有趣,很幸福,不由得就起了逗弄郁轻璃的心思。
他右手一挥,裹上了郁轻璃正要触到匕首的手,那手就这么直愣愣的钻进了他袖子的伸出,就好像郁轻璃的目标原本就是那袖子深处一样。
郁轻璃反应快捷,出手轻灵,唐毅也丝毫不弱,两个人你来我去,就像在甲板上共舞一般,三个变招毫无滞碍,像一尾顺水而上灵活的鱼,然而她只顾一心强夺匕首,此时只懊恼唐毅狡猾,却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这个动作近乎暧昧摸到人家袖子里了。
“轻璃,本宫的触感,还令你满意否?”唐毅略带沙哑的声音吹拂在郁轻璃的耳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暧昧气息,空气仿佛瞬间就被点燃。
郁轻璃挣扎后退,唐毅却步步紧逼,“嘭”一声郁轻璃的脊背抵上了船舷的木板,膈得她脊背生疼,脑子里顿时就清明了不少。
她忽然一笑,微微抬头注目唐毅,四目相对,唐毅瞬间觉得自己坠入了温柔的水中,那水是暖的,粉的,带着他所期许的所有美好。
“还行,我的触感也不差吧?”郁轻璃温柔的说,吐气若兰,声若游丝,那游丝纤细却深深牵住了唐毅的心。
唐毅明知道有诈,可是心底却又想要让郁轻璃继续放肆下去,只因为他太过贪恋郁轻璃此时此刻的温柔。
她的唇如樱桃一般饱满,透着诱人的红色,贝齿整齐而洁白,一开一合间,香气四溢,眉如远山,眸含秋水,手掌下腰身纤细,肌肤温软。
唐毅顿时觉得胸臆间一缕暗香便浮动起来,他寻着那香味渐渐靠近,近在咫尺的唇齿让他的理智越来越淡。
眼看着即将覆上那瓣唇瓣,喉咙间忽然一阵森凉,激得他顿时颈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六百九十二章 斗勇
“太子殿下最好别动。”郁轻璃的声音沉静自若,“这柄的确是好刀,吹毛可断,若是我一不小心手抖一抖,恐怕太子殿下就真要变成前太子了。”
那是唐毅自己的匕首,有多锋利他自然知道,只是,她是什么时候拿走了自己的匕首的?
唐毅凝视着一双澄澈却狡黠的眸子,眼底却满是宠溺,这便是他看中的女人,这便是他心仪的女子,果然,郁轻璃是从来都不会辜负他的。
“还不松开?!”郁轻璃手腕微微用力,刀锋在唐毅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小伤口。
唐毅轻轻松开手,笑道:“当然要松,我还没有和你成亲,怎么能就现在死呢?”
郁轻璃听着他的油嘴滑舌,手上却没有半分犹豫,她警惕的盯着唐毅的双眼,看着他退了一步。
“把你的双手举起来!”郁轻璃说道。
唐毅闻言再度一笑,却没有动,“举起来实在姿势太丑,要不然,我再退一步?”
郁轻璃却不肯,匕首往前伸了几分。
唐毅无奈,只得举起了手,他身后的人渐渐围上来,唐毅回头瞥了一眼,用目光阻止了他们。
这是在河道之上,郁轻璃又有伤,他就不信她能飞出大天去。
“命你的人,将小艇放下河!”郁轻璃吩咐。
唐毅笑道:“轻璃,你是对自己的赌约没有信心吗?”
“什么意思?”
“你不是笃定慕容燕回会来救你吗?现在却又如此,岂非对自己的赌约太没自信?”唐毅说着一笑,“要不然,你我也不用赌了,你直接随我回东唐就好了嘛。”
唐毅说罢,还特地十分暧昧的补充了一句,“我不会笑话你的。”
郁轻璃倒也不意外,闻言只是冷笑一声,“拖延这么点儿时间有用吗?还不快命令他们放下小艇?!”
唐毅不言,只是看着郁轻璃,他身后的水手也没有一个人动,郁轻璃看着这群彪悍的男子,看了看唐毅这般看好戏的模样,忽然把心一横,问道:“你真的要我这个人?”
“轻璃,此生我非你不娶。”
“那好。”郁轻璃一笑,“命他们放下小艇,否则……”郁轻璃说着,将匕首收回横在了自己的颈间。
一直淡然无事的唐毅见状,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脸色一变立刻就严肃了几分。
郁轻璃不会武功,如今身子又没有好全,昨夜在甲板上站了一夜,如今恐怕气力不支了吧?那匕首太过锋利,若是她手腕微微一抖,那后果……
唐毅忽然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轻璃,你这是做什么?”唐毅强作镇定,右手却在背后比了几个动作,这些水手都是跟着他身经百战的人,早已有了默契,如今只是见他如此动作,立刻就悄悄分头行事了。
“唐毅,你要么放了我,要么就等着替我收尸!”郁轻璃态度坚决,手臂一抖,果然颈间就出现了一道划痕,鲜血顺着洁白的项颈流下来,触目惊心,唐毅只觉得心底针扎般的痛了一下,急忙道:“放下小艇!”
嘎吱嘎吱的钢索声响起,郁轻璃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小艇的情况,忽然间“嘭”的一声,水花四溅,郁轻璃下意识的循声回头,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间,唐毅像是弹簧一般弹跳而出,右手疾速点出,郁轻璃只觉得手腕一麻,匕首就被唐毅夺了过去。
眼看事情就要成功,郁轻璃哪里肯让唐毅再度抓回去,她也不再和唐毅强夺匕首,右手一攀船舷就要翻身出去。
唐毅丢下匕首伸手就揽,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郁轻璃轻轻一纵就跃出了船舷,整个人像是一朵盛放的花,在空中旋转着就落了水。
唐毅急怒攻心,在他收集的资料里,郁轻璃是不会水的。
这一刻,唐毅是恼怒的,难道郁轻璃就这么讨厌自己?竟然为了逃离自己,不惜跳水寻死吗?
唐毅想都没想也飞快的跃入水中,然而他四下张望,却哪里还有郁轻璃的影子?
唐毅浮出水面道:“都给我下来搜!她肯定还在水里!”
唐毅说着,心底是又怒又喜,郁轻璃竟然会水,那么她就不会被淹死了!
一众水手扑通扑通接二连三的跳入水中,在河道里搜索起来,河道宽阔,水流虽然比其他地方平缓,可毕竟面积太大,十来个水手跳入水中,竟只如一点点芝麻浮在水面上,他们个个都是水中好手,浪里白条,然而一番搜索下来却一点儿踪迹都没有。
唐毅越发焦躁不安,生怕郁轻璃身子不适,又这样长久泡在水里会加重伤势。
他满心的担忧,却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纤瘦身影早已绕到了船的后方,轻轻攀上了栓铆的绳索,顺着它艰难的爬到了甲板上,然后苍白的手捡起甲板上的匕首,悄无声息的蹿入了驾驶舱。
郁轻璃背靠舱门外,大口大口的喘气,她水性其实不好,刚刚也是拼了命的举动,跳入河水里的时候,她立刻往船身下面靠,这船极大,立刻将她的身影笼在其中,导致唐毅下水时竟然没有看见。
她躲在暗处观察许久,知道强夺小船是绝对不可能的,又看着无数的水手跳下来,她数了数,略略计算了一下,这船上的水手都下来了七七八八。
郁轻璃这才动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念头,是不是可以将大船抢了呢?
心动不如行动,郁轻璃藏在舱门口往里望了望,顿时喜出望外,船舱内竟然空无一人,她迅速闪身进了船,然而,船内复杂的操作却看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在船舱内转了几圈,郁轻璃发现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独自驾船只,只得另想它法。
可是,想什么办法呢?
郁轻璃左右看了看,忽然看到船甲板上盖着的黑布,她记得那黑布下面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气味,那是**!
**?!
郁轻璃眼底一喜,迅速冲到了甲板上,她刚刚出现在甲板上,水中的人立刻就注意到,不住的吆喝起来。
唐毅浮在水面上看着郁轻璃浑身是水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郁轻璃点燃火把,掀开黑布,望着唐毅笑道:“太子殿下,若是我点燃这东西,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唐毅老老实实答道:“船毁人亡。”
郁轻璃却摇头,“错了,若是我点燃这些,只会是你们这些在河中央的人如同死鱼一般翻了肚皮。”
唐毅闻言却好似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心爱的女子竟然要杀死我,啧啧啧,这是叫冤家吗?”
郁轻璃见唐毅还在不忘调戏,冷哼一声,将一只桶扳倒,点燃引线,一脚蹬下了河,就在此时,唐毅忽然纵身而起,足尖一点,借了这只桶的势,一下子竟落到了郁轻璃身边,他双手一伸,一只手夺过了郁轻璃手中的火把,一只手则将她腰间的匕首夺了过去。
只以个眨眼的功夫,郁轻璃就被唐毅死死压在了身下,脊背下面是坚硬的甲板,河水浸透了她的衣裳,那衣裳紧紧贴在身上,令她曲线毕露,竟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女人味儿。
长发沾在脸颊上,脸色苍白,一张唇也因此带了点儿粉红色。
“轻璃,你太顽皮了。”唐毅悠然的说着,对于身后剧烈的爆炸以及冲天的水花视若无睹。
郁轻璃怒目瞪着唐毅,“你杀了我吧!”
“不杀。我舍不得。”唐毅笑,一只手禁锢着郁轻璃的双手,一只手的手背却抚摸上了郁轻璃的脸颊。
“士可杀不可辱!唐毅,你不要太过分了!”郁轻璃怒斥,别开了脸。
唐毅看着郁轻璃坚决的态度,一双眸子里浮浮沉沉满是失落,“轻璃,你就这么恨我?为什么?”
“恨需要理由吗?”郁轻璃反问。
唐毅凝望着郁轻璃,正自沉思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号角之声,那声音醇厚悠长,带着肃杀之气。
郁轻璃闻声一喜,那是苍和水门提督的船号之声。
她眼底的欣喜都落在了唐毅的眼底,他的情绪越发低落了,他将郁轻璃架起来,一旁的驼背老者立刻迎了过来,低声道:“殿下,是苍和国的水门卫。”
唐毅冷冷道:“本宫知道。”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透骨的寒凉,几乎是从牙缝间迸出来的,李代桃僵之计他没有打算将慕容燕回骗过,无非只是想要拖延点儿时间而已,然而,他没有想到,慕容燕回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
从他现在出现的状况看,他应该是在事发后最短的时间内就窥破了自己的计策,是哪里出了漏子吗?
唐毅转头看了一眼郁轻璃,确信那具女尸的身高,体型都与郁轻璃极为相似。
郁轻璃感觉到唐毅的目光,转头看着他笑道:“太子殿下,似乎这一次的赌约,我赢了。”
那样的笑意浅浅,那样的自信坦然,迎着日光,她额头光洁,双眸熠熠,那是他记忆里郁轻璃最美的模样。
唐毅忽然释然了,或许,郁轻璃就是适合活在这样的自由里,或许,只有这样的自由才能造就这样的美丽。
第六百九十三章 回归
河道之上,三艘大船呈三角形朝这边极速而来。
当先的船上站着慕容燕回,依旧的身形挺拔,依旧温醇亲和,依旧的唇边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只脸色略有些青灰,也瘦了些,仿佛这一次离别不是两日,而是几年。
不过,因了这一点儿清瘦,倒多了几分清逸的味道,和唐毅的骨秀神清气质微凉比起来,又多了几分自然。
两个同样优秀的男人立在船头,四目相交,似有星火隔空绽放。
慕容燕回看着郁轻璃,眼神深深,隐隐藏着几分难以自抑的疼痛,她受伤了?她被欺负了?她被唐毅虐待了?
一瞬间,无数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特别是在他看到郁轻璃颈间被水泡开的伤口,看到她被唐毅反剪的双手,顿时觉得心口窒闷,他吸气,牵动得内腑都似在隐隐疼痛。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慕容燕回强压着心底的隐痛,抱拳行礼,“不知太子驾到,本王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唐毅闻言也是一笑,却下意识的将郁轻璃望自己身侧搂了搂,“燕王殿下千里送行,本宫着实惶恐,还请留步。”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两个男人皮笑肉不笑,只听得旁边的人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郁轻璃看着慕容燕回那隐忍的模样,心底满是欢喜,她抬头看了一眼唐毅,笑道:“太子殿下一言九鼎,如今燕王就在眼前,你还不打算实践诺言吗?”
唐毅心知肚明,苍和国的水门提督战斗力极强,又配有神武大炮,自己这艘船绝对不会是三艘水门舰的对手。
“我自然要实践诺言。”唐毅笑道:“轻璃,我不可能对你食言而肥。但是,你也要记住,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
郁轻璃挑眉,“殿下这是大白天的再说梦话吗?”
唐毅伸手再度抚上郁轻璃的脸颊,目光缱绻,依依不舍,那模样看起来像极了即将和所爱分别的男子,像极了新婚燕尔就要分别的恋人。那种不舍,像是胶漆,只缠裹得人无法抽身。
郁轻璃觉得唐毅的眼神就像一汪水,可以将自己溺死在水里。
她急忙别开眼,挣脱了唐毅的束缚。
水手们立刻迎了上来,唐毅却挥手阻止了他们,扬声道:“放下小艇。”
郁轻璃没有想到唐毅竟然真的践诺,有些意外的转头看向他。
唐毅唇角挂起一抹苦笑,问道:“轻璃,是否在你的眼底,天下间只有慕容燕回一个良人?”
郁轻璃闻言摇头,“不,在我心里,天下间没有一个算得上良人。”
男人,特别是皇族之中的男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可以为了权利出卖一切的?上一辈子所经历的痛楚还历历在目,她怎么会忘记?那是刻入骨髓深处的记忆,每次想起都会牵痛她每一根神经,提醒着她不要做傻事,不要被男人的甜言蜜语迷惑。
唐毅听郁轻璃这么说,却忽然吐了一口气,“轻璃,听你这么说,我很安慰。”
郁轻璃挑眉,唐毅却不语,他只是笑,可是他看着郁轻璃的目光里却又多了几分自信,天底下没有一个男子算得上是轻璃心中的良人,那么也就是说,慕容燕回也是一厢情愿的,他其实与自己一般,也都未曾在郁轻璃的心底留下痕迹。
唐毅忽然就开心了,这样也好,这样,大家就公平竞争吧!
唐毅目送郁轻璃回到了船上,看着慕容燕回视若珍宝的将郁轻璃抱起,他的心,有一点点的痛,然而,他还是理智的吩咐道:“起锚,挂帆。”
硕大的帆布哗啦啦的舒展开,被风吹得鼓荡而起。
慕容燕回抬头看向这边,正要下令开炮,郁轻璃却拦住了他的手,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唐毅,轻轻道:“他并没有伤害我。”
慕容燕回心底一惊,看着唐毅双眸一眯,扬声道:“太子殿下,慢走不送,下一次若是来我国,还请通报一二。”
唐毅点头道:“贵国边防实在客气,让本宫如此来去,也着实不好意思。”
慕容燕回又道:“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是吗?本宫拭目以待。”
“本王必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那本宫就期待见识一下燕王殿下的手段。”
“慢走慢走。”
“留步留步。”
两个男人打着机锋,船渐行渐远,很快驶入了东唐的地界,其实,郁轻璃之所以会急躁的跳水,也是因为船只眼看着就要进入东唐地界的缘故,而慕容燕回无法追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是水门的战舰追着唐毅进入东唐地界,那么,事态的发展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或许还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战争。
战场是可怖的,慕容燕回曾经亲身经历过无数次大小战役,他深切的知道,战争的弊端,战争的残酷,不到万不得已,他怎么会主动挑起战争?更何况还有郁轻璃在船上,他怎么能让她涉险?
慕容燕回吩咐了几句,转身进了舱内,那是指挥室临时改建的,故而宽大得令人咋舌。
郁轻璃早已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披了一张摊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瘦得仿佛一只羸弱的小兽。
慕容燕回心底一痛,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走到了郁轻璃身边。
郁轻璃没有转头,只是凝视着窗外,一天澄碧,带着京畿里未曾有过的宁静。
“璃璃,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郁轻璃反问,“此番是我大意了。”
“你可知唐毅为何要绑架你?”慕容燕回问道,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根刺,两天两夜,郁轻璃究竟和唐毅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绑架我,他是救了我。”郁轻璃转头看向慕容燕回,“当日夕落来码头救我,我却被夏婉婉打下了河,被船上的唐毅救了下来。”
“夏婉婉?难道她不是奉唐毅的命令才来杀你的吗?”
郁轻璃摇头,“我在船上隐约听了些事,夏婉婉虽然是唐毅的手下,也是唐毅授意想要来动摇我苍和根本,然而,这一次对我的行动,似乎是她自己的主意。”
郁轻璃想着,叹了口气,“她恨我,只因为她爱唐毅。”
慕容燕回闻言一怔,只觉得这一刻的郁轻璃像是灵魂早已飘出了三界之外,带着通透和悲悯,看着人世间的一切。
她苍白而年轻的脸上,带着这样的洞彻,却只让人觉得痛心,因为只有经历过这些,才会深切的懂得其中的滋味。
慕容燕回想要伸手搂住郁轻璃,她却轻轻往后退了退。
慕容燕回的手,便那么尴尬的悬在了半空,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荷包和一块玉佩递了过去,“璃璃,对不起,若非唐毅弄了一个李代桃僵之计,我早应该追出来了。”
郁轻璃约摸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笑道:“小皇叔,谢谢你,你能够追到这里,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郁轻璃没有告诉慕容燕回她和唐毅的赌约,她想起自己和唐毅的话,这个世间,没有她要的良人。
既然没有,又何必为此烦恼,心动?
哪怕是慕容燕回,她不也一样看不懂吗?自己不是下了无数次的决心不再和慕容燕回多有瓜葛?为什么到现在却越陷越深?
郁轻璃收束心神,淡淡打断了慕容燕回的话,“小皇叔,我很累了。”
“璃璃……”慕容燕回心底痛楚,只觉得郁轻璃忽然又与自己生分了起来,然而,他又哪里忍心再让郁轻璃为难?他宁可为难自己,也不想让郁轻璃感觉到半分不适,慕容燕回强扯出一个笑容,淡淡道:“那你休息吧。”
他转身出了船舱,背靠着门却没有走,他耳边听得见郁轻璃的呼吸,仿佛只有听着这样的声音才能令他心安。
两日两夜,他未曾合过眼,然而此时此刻,他倦意来袭,他却又不肯睡。
他干脆合衣坐在了门口,背靠着门看着一天云彩,四野除了水声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熏风欲醉人。
慕容燕回听着船舱内渐渐平缓的呼吸,轻轻站起身推开了门。
床榻上,郁轻璃蜷缩成一团睡得酣然,他轻轻拿起桌边的药箱,坐在了郁轻璃身边,她脖子上的伤口虽然不深,却因为被河水浸泡过,所以必须要处理一下。
慕容燕回手法熟练却轻盈的替郁轻璃处理起伤口,他满脸严肃,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玩世不恭,他按照替郁轻璃洗浴的丫鬟所述,将郁轻璃身上的伤口一一处理,当他准备处理胸口的伤口时,他的手却微微一顿。
慕容燕回想了想,从襟前撕下一条布帛蒙住双眼,这才动起手来。慕容燕回很放心,因为他在屋内点了最好的安息香,然而,他却忘记了,郁轻璃就是药毒的行家里手,她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安息香,又怎么会没有办法对付?
慕容燕回叹息一声,不管过程如何,此番她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哪怕他们只能遥遥相望,哪怕璃璃的心对自己再一次尘封,他都会感激上苍,至少,璃璃还活着。
只要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