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六章:太聪明(求推荐)
大凡纯正修士,少有人喜欢在狭小空间内作战,原因很多,首要在于空间狭小意味着躲避余地有限,对方只要将法术笼罩一定范围,任你身法通天也无用。
躲不了,双方唯有硬拼硬耗,这样的战斗,除非一方拥有压倒优势、或拥有威力强大的法器神通,否则都会很辛苦;但若真有那样的情形,双方根本打不起来,等于白说。
总而言之,修士之间的战斗,极少在密封的狭小空间内发生。
关押谷溪的这间密室并不是牢房,空间着实不算小,高四丈,宽阔三十丈左右;由此判断,莫师不仅将此地作为打坐之地,还会演法琢磨神通,做些推衍之类。
百米空间,听上去很大,然对大修以上修家而言,抬腿便可抵达彼岸,还需当心别碰了头。
人如此,神通道法更加不用说,真正瞬发即至,留给人反应的时间无限接近于零。
“魂禁!”
断喝声响起,谷溪的身体仿佛炸开成碎片,千万蕴含着恐怖气息的黑色丝条八方怒射,就像一颗黑色的太阳升起。与此同时,静室内地面不知为何动起来,那些坑坑洼洼随之活了过来,每一处皆有符文闪烁,腾空与黑丝交并成团,写出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篆文。
禁!
禁禁禁禁禁......
无数个“禁”字飘荡空中,地面又有火光闪烁,一条条、无数条像火线徐徐升空。将那些融合黑丝之后“禁”字串联起来,构成一个个圆环。
以燃烧精元来催动。以自身元神为勾勒禁丝的线,符文阵法增加威力。最后以自己的毛发做媒介,才绘出这样的禁环。
所谓魂禁,并非用魂魄去封禁什么,而是赋予一地以规则,好比生魂。圈出一块地方,将其与世界隔开,成为与自己魂意想通的存在,就是一地一魂。禁字由心,意由我定。达到这种程度,就是专攻禁术的修士必须领悟天人境。
一地一魂,组一环,即称一处世界,环内环外,再无相通之法。纯由理论上讲,一地一魂可达化神,如将一地规则通通掌握,等若变相实现与神域相似的效果。区别在于神域因自身法相而起,纯有心意掌握,魂禁则需消耗魂力,本质是一门神通。
谷溪一次施展了不知多少次化神修士才能施展的神通。岂不是逆了天?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真正魂禁着重一个“生”字,几颗看成赋予生命,谷溪所用未伤敌先伤己。哪有半点生之意味。
但它的威力大,很大。非常大。
......
......
“禁!”
以文字描述神通,看上去花费了很多时间。实际情形是,谷溪声音落定的那一刻,第一道禁环已然成型,谷溪毫不犹豫指向莫师,禁环即刻临头。
“同门之中,师兄与我的情分最重也最真,小弟让你三环。”
禁环当头落,莫师身体顿为之一紧,不是绳索捆绑的紧,而是从里向外,从头到脚,每根骨每条筋每一处脏器都被捆缚;那种力量无处不在,无所不至,似连血液都可凝固,魂魄都能分割。
静静感受着内外交困的滋味,莫师神情赞叹、同时带有怜惜的意味,温和一笑。
“师兄大才,明明不是化神,却能用这样的法子施展出来,着实令小弟叹服。”
只言片语,又有三道禁环当头而落,莫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着有些滑稽。
“也罢,四道就四道,谁叫你是师兄呢。”
“再让我一击!”
勉强开口,换来一声雷鸣般怒吼,谷溪咆哮着挥舞双手,一抓一提再一抛,宛如仍过去一颗铁球。
八方齐聚,近百道禁环汹涌如潮,尚在中途便开始爆裂,掀起阵阵狂涛。相应的,每有一道禁环破碎,谷溪便会喷一口血,身躯随之剧烈颤抖,摇摇欲坠。
元神做禁,禁崩等于元神受损,谷溪尚未伤敌分毫,自身已然重创。
他毕竟不是化神,施展的也不是真魂禁,当然要付出代价。
“师兄啊,你太贪心了。”
莫师感慨,因被四重禁环封锁,声音听上去好似门缝硬挤出来,有些破,有些散,有些失望。
“贪心即是狠心,现在小弟相信,师兄真想杀死我。”
满眼皆是黑色大字,莫师身形依然不动,舌绽春雷。
“三,五,九!”
三个数字,连在一起还是数字,三百五十九。
三字如雷,室内,不,谷溪的身体响起三百五十九声霹雳,出现三百五十九处创口,喷射三五十九道血泉,有些向外,一部分朝里。
一个人,有多少血可以流?
顷刻间三百五十九声连爆,谷溪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三字过后,瘦小老人变成血人,筋脉寸断,骨头也碎成千万份。
“师兄、老师、还有剑尊,你们都小看我了。也难怪,丹师么,除了炼丹给别人享用,能有什么厉害本事。”
“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自语数句,咆哮几声,目光望着那个血肉模糊、犹自挣扎不肯咽气的老人,莫师忽觉得有些悲伤,声音寥寥。
“小弟的续命丹,不是那么好吃的。”
起始艰涩,中间断续,末尾变得畅通无阻,莫师顷刻恢复自由。禁楼主持付出如此大代价,由其主导的魂禁之术不攻自破,至于法术崩溃引起的余波,岂能奈何得了化神。
一败涂地。
......
......
“为......为什么?”
谷溪还没有死,与许多机关算尽反误性命的人一样,垂死的他极不甘心。挣扎想要知道原因。
莫师回答道:“三百六十周天杀是杀人之术,不需要什么引子。”
谷溪的舌头烂掉了。双目皆盲,血也流得差不多。说话更是含糊不清;莫师一面猜着他的想法,温和说道:“出于谨慎考虑,小弟没把实情告诉师妹。”
“不是......”谷溪胡乱挥手想抓住什么,结果当然徒劳。
“不是?”
莫师略作沉吟,说道:“此丹本为剑尊准备,后来恰好碰到二叶草,效果相似且更加霸道。师兄以元婴之身死于此术下,也算值了。”
谷溪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摇头。
“又不是?”
莫师仔细想了想。说道:“之前师兄所讲的那些事,一部分是我做的。”
谷溪依然摇头。
“还不是?”
莫师无法理解,想想觉得没什么意义,索性放弃。
“同门一场,相处半生,师兄有什么遗愿未了,力所能及之内,小弟无不可为。”
“十,十三......”
“十三?”
莫师皱眉说道:“到这个时候。师兄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吧。”
谷溪拼命摇头,用力地摇,幅度依然不大。
“其实,十三与小弟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莫师想了想。安慰说道:“没来得及通知师兄,剑尊那件事,几年之前就有了定论;别的方面。童埀是我亲传弟子,当初他拿一本毒经来向我请教。小弟猜到那是十三的主意,并未加以留难;我心坦荡如斯。十三郎焉能看不出来。”
稍顿,莫师说道:“小弟了解十三,本领强性情毒,但他重情胜过重理,可算唯一缺点。”
说到缺点两个字,莫师神情有些自嘲,微微叹息。
“谁能没有缺点。”
今日发生的这件事,追究到底原因只有一个:莫师的缺点,或者叫谷溪老院长等人认为他有缺点,否则便没有那么多追查,谷溪不会入丹楼,当然就不会死。
莫师感慨说道:“这些都只是辅助,小弟不会妄自菲薄,十三如果够聪明,就不会拿本座当对手。”
说到对手两个字,莫师不知又想到什么,目光微凛。
“有必要与师兄强调一下,将来雷尊必杀十三。雷尊这个人,小弟不愿招惹,如果师兄想求我的事情与十三有关,还是免了吧。”
讲到这里,莫师低下头看了看谷溪,发觉其脸上仍有不甘。
“让一个人安心去死,还真难。”
莫师无奈说道:“师兄放心,十三郎现今声望奇高,便是站在这里让我杀,小弟恐也不敢动手。可我不能让他进来,更不能让他把你带走......谁叫师兄这么固执,非得要对付我。”
“小弟托黑面神在门口拦住他们两个。呵呵,黑面神那个家伙,看起来老实巴交,实际上精得很,师兄一定想不到小弟如何说服他做这件事。”
轻叹一声,莫师伸出手说道:“不重要了,反正他们进不来,一会儿师兄去了,我再帮你打扮打扮,不枉这一世情谊......嗯?”
世间事,有时就是这么巧,“进不来”三字刚刚落定,被重重封印的静室之门忽然大开,门外露出三个人,三张脸,同时张开三张嘴。
“莫兄......啊?”血意冲头,黑面神的脸不再仅仅是黑。
“嗬!”万世之花先是惊呼,绝美面容顷刻间变冷,脚下生花。
“三生境!”
点点星光,皎洁莲台,充斥着让人心醉的神圣味道,神圣之中突见血色,刹那间砸烂所有庄严,伴有一声痛绝干嚎。
“不......”
......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七章:怎惜卿卿性命(求推荐)
满目皆红,染红了眼,刺痛了心,透出浓浓凄厉意味。
百色之中,红是一种向上的颜色,大多时候,它给人的感觉是蓬勃与昂扬,视之便觉得斗志高昂,活力十足。鲜红欢快,大红奔放,嫩红娇羞,粉红妖娆,各有其意,各具神韵,难以书写,唯用心作画才能绘出魂。
形容美好事物的时候,人们用到最多的便是红,比如少女含羞颊鬓红霞,小儿稚嫩点点丹唇,枝头粉瓣蝶飞蜂舞,高山雪岸一点绛朱。再如兵戈之上煞气渲染,猛士眼中血丝豪莽,情人离别心红带泪,忠勤殿前撞柱警声。
这些都是红,都有红,红得热烈,红得悱恻,红到令人期待。
眼前皆红,完全不一样的红。
禁楼教习半疯半傻,用双手在地面刨出无数的坑,有坑必有泥,战斗中尘土飞扬,铺了厚厚一层。战斗之后老人的血四下流淌,很快被灰尘吸尽、变成泥巴、沾在身上,与碎肉一起涂满脸,酱紫中点缀片片惨白。
遍地灰尘中央一片斑驳,斑驳中一名垂死老人,老人瞪着空洞的双眼,蠕动着,挣扎着,竭尽全力竖起耳朵。旁边一名青衣书生,纤尘不染,微须整齐,垂下来的双手素白干净,仅面色稍有些发白。
直到静室之门被打开,情形就是这样。
现在变了,老人身旁多出一名青年,正手忙脚乱试图挽救......
一人大小,里外三百五十九处重创。该从哪里着手。
......
......
满身皆伤,神魂破碎。谷溪救无可救。十三郎所能做的,仅仅是将其元神草草封印。让剩余不多的鲜血不再流,最后用丹药吊住一口气。
暂时的。
匆忙做完最紧要的事,十三郎回过头给谷溪检查身体,只简单扫了几眼,便将处理创伤的打算放弃。
“我在岭南惹是生非,那时候你还没有被关起来,应该知道消息。”
老院长点明莫师的缺点是自私,其实老一辈的人心里都明白,这种话对谷溪同样是警告。只不过自私与自私也有不同。谷溪心胸狭隘而且偏执,最最纠结难缠。传功崖上一番争辩,起因是剑尊,引子是十三郎,然而道院不止剑尊与十三郎两人,谷溪那般胡搅蛮缠,何尝不是自私。
古往今来,自私的人必然惜命,谷溪也不例外。与三面崖时夜莲不同。这个不顾大义的老头子一点不缺少“活下去”的**,相反,如有办法延长寿元,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当今世上。放眼天下再无人比十三郎拥有的人脉更多,但凡有办法、药物能够挽回谷溪的命,他都有办法弄来。
按理救得活。实际救不活,不需要询问任何人。十三郎粗看一眼便知道结果,顿时熄了念想。
“我现在很强。比你更强;我有很多朋友,身边很多帮手,有许多力量可以借用,还有别人做梦都得不到的强大宝物。”
世间总有无奈事,再玄妙的神通,再神奇的丹药,效果总归有个限度;谷溪严格来说已经是个死人,如非那股不甘之气撑着,早该魂飞异界,成为一缕无意识的亡魂。
“做事得有先后次序,越是大事越不能乱来,需要谨慎、周密,得一步步地做。一把年纪,这点道理都不懂?”
像对待初生婴儿样,十三郎坐下来,小心翼翼将谷溪抱到腿上,低头对着那张污秽不堪的脸,默默说些埋怨的话。
“忍了一百年,等了一百年,为什么不能再多忍几日,多等一天?”
......
......
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谷溪嘴角牵动几次,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举,似在指引什么。
“玉......简......玉简......”
“玉简?”
十三郎看到了谷溪的举动,也听到了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懒得理会。
“我的力量攒够了,事情也已经弄明白,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已经没必要知道。”
脸上带着炫耀的表情,十三郎低下头、凑到谷溪耳边说悄悄话,声音足够所有人听到。
“雷尊之流,我可以像捏蚂蚁一样捏死。”
不计十三郎,静室内总共四个人,四人都听到了十三郎的话,都能听出那句话中包含的狰狞血意。
十三郎冲得太快,黑面神落后三丈,僵硬地站着,神情茫然。
夜莲默默守在门口,莲台尽展保持警惕,目光复杂。
莫师本想说点什么,又或做点什么事,突然听到这句话,身形顿时变得僵硬,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杀雷尊如蝼蚁......从何说起?
谷溪同样听到了那句话,表情很奇怪,似茫然似惊奇,伴有几分难以置信,透着些许悔意。
“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不会那么做。”
没去管周围发生什么事,十三郎伸出手、将沾在谷溪脸上与血肉交织一起的几缕乱发拨至脑后,再捏一团纯净水球,将谷溪脸上、身上血污洗净。
“你啊你,明明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连个干净模样都保持不了,何苦在这件事里瞎搅合?”
“劳碌命,老不闲,逞强,看不开,不自量......这些坏毛病,真的就那么难改?”
“你一定想不到,给三山的那颗生灭丹只是准八级,我还有一颗八阶上品,专门为你准备。”
“化神算什么,这次我带回来几件宝贝,里面带有神域气息,燕山他们人人有份,这会儿正在用功感悟,努力再做突破。”
一边洗,一边擦,一面想,一面说;十三郎俨然忘记一切,絮絮叨叨,尽情沉醉在自己圈出来的那方世界。
少年离家,心中难免会有一份耀祖念想,历数这些年走过的地方,真正让十三郎觉得安逸、可放心不考虑安危敌友的所在,只有道院,唯数紫云。
不涉江湖,教化天下,不过是一群怀揣理想的人的一个梦;对此,十三郎比那些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看得更清楚,曾经多有不屑。但他不能不承认,就是这样一群人建立守护的这个地方,江湖、恩仇、长生、争斗等等,皆被最大限度弱化,几可忽略不计。
一句话概括紫云岛:假如在这里都无法生存,外面的世界就像油锅一样难熬,天地之别。
大概,这就是家的感觉。
“我有掌天弓,有天绝剑,有困仙索,有封魂链;我有化神分身,有胭脂鸟,有金乌神魂,有它的爪子,还有比灵宝更强大的血鼎。”
游子归家,请安之后最想做的不是清洗疲惫,也不是回忆儿时趣味,而是卖弄自己辛苦博来的成就,宣泄心中的孤苦、委屈、得意还有长短,收获后辈的仰慕渴望,同辈的惊叹嫉妒,与长辈的几声夸奖,偶伴喝责。
但不是对谁都这样,通常讲,越是强大的人,可倾诉的人就越少,成反比。
四方驰骋,八面纵横,遇到那么多人,解决那么多事,能被十三郎视为亲长的人没有几个。塔山夫妇早亡,鬼道亲近但相处的时间太少,剑尊、老院长身处高远,与彼时的十三郎心有距离;算来算去,真正相处得久、看得最多、无丝毫隔膜感受的长辈,还数这个脾气有点古怪的老头。
“我懂生死,明阴阳;我有比武尊更强横的身体,会定字决;我见过真灵,我朝真灵出过手,我的朋友遍及天下,随便拧出一个,都比你强不知多少倍。”
大概是因为血流得太多,老人的身体很轻,轻到仿佛要飘出去;十三郎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心里不由慌乱起来,语速变得更快。
“我有大灰,有胖胖,小白,哑姑,有妻子兄弟姐妹,还有女儿......”
提到小不点,十三郎赶紧将她放出来,吩咐着。
“给爷爷磕头。”
“爷......爷爷......”
小不点不知所措,发觉爹爹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便跪下来,双手扶地,朝那个不成人形的老头连磕三个头。
漂亮的碎花裙弄湿弄脏,清纯干净的小脸染上不少血污,还有泥垢,小小女孩微微狼狈。
“没取过正经名字,一直叫小不点。”
帮谷溪擦了擦脸,十三郎伏下头说道:“小不点的身子不大好。咱们老家有个说法,像她这样,最好能请苦命老人帮忙取个贱点的名字,镇住邪气才能活得结实。本来这个事情归鬼佬,可他化神成功了,我想着他既然得了富贵、或许不再合适,所以就留了下来,专等着你来做。”
说完这句话,十三郎稍稍沉默,随后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找不到话可以说。
漂流百年,世纪闯荡,平均一年积攒一句,加起来也有百言,怎会就这么失声?
等了一会儿,忍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原因,慢慢把头埋进老人胸口,哀哀失声。
“我知道了,这是我的错。”
......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八章:送走一个老头(求推荐)
绝望哀声,时间并未持续太久,但将无边痛楚长留。
二次生命,十三郎比别人更有资格谈论“看开”,对很多常人在意的事情付之一笑。除非演戏,他从不刻意掩饰情绪,不会用“不哭”显示坚强,不因“哭”而羞惭。
在他看来,长生短生,天道人道,神仙还是妖魔,畜生还是活生生的人,最后原点绝不是活着,而是:怎么活?
悲伤便哭,欢喜就笑,有仇报仇,有怨还以怨,想爱就去爱,愿意承担就去承担。对夜莲讲述的那番“正常人”,不仅仅是劝告,也是他用以自律的格言。
做个正常人,认真而快乐的活着,如还有余力,为这个世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就是人生。十三郎找到了自己的那份答案,于是坚持,于是前行,所以强大。
正常人遇到伤心事,十三郎很想大哭一场,哭出恨,哭出悔,哭出悲伤,哭出愤怒。
但他哭不出来。不是刻意忍耐,没有刻意压制,就是哭不出来。
哀泣低吟不是哭,更像强行挤出来的喘息,压抑如孤狼默默哀嚎,是警告。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黑面神不敢,夜莲不敢,连莫师都不敢。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自从三人闯进密室,除十三郎忙活不停、自语不停,其余三个都像呆子一样杵在原地,动都没有动一下。其中,黑面神震惊可以理解,夜莲封门有其道理,莫师算怎么回事?
不战不逃,不杀不辩。莫师静静地等,默默地看,仿佛眼前这一切与其谷关,没事儿人一样。
直到现在。
十三郎再度陷入沉寂,旁边,莫师认定他的情绪稍稍平复。有所举动。
将目光投向器楼主持,莫师说道:“为什么?”
黑面神惊醒回望莫师,神情异常复杂。
视线中,莫师显得很平静,平静中透出几分失望。
拦不住两人也就罢了,这间密室的门如此轻易被打开、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如论如何都显得不正常。
很明显,这里隐藏着无数秘密,话至长久方可说明白。
强大的人总能抓住重点。莫师直接问道:“你傻了,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黑面神叹了口气,想回答,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阴谋阳谋,老实聪明,此刻都没有意义,最最重要的是怎么办。谁都知道十三郎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越是忍耐,接下去爆发的怒火便越烈。或将一切化为灰烬。
需要决定立场。
“你慢慢想。”
留下时间给黑面神慢慢思考,莫师转向夜莲。
“仙子......”
“你已经死了。”
万世之花神情冷漠,一句话堵回所有话。
“本座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莫师手里出现一面阵盘,平静说道:“这里是丹楼,只有我杀人。没有人杀我;仙子若还不信,可以问问他。”
话音落,光点起,淡淡又粘稠的阵意四面席卷,看似温和。实则威慑八方。身在莲台之上,夜莲的感受较他人更加明显,与神辉光芒相比,那些星点如皓月旁的烛火,看上去弱不禁风,却能穿透神辉,直达心魂。
道院四楼,楼楼有大阵,主事便是主持;夜莲刚刚才从眉师那里出来,此刻再一次体会,不需要黑面神证实也能明白,莫师绝非虚言恫吓。
起阵、但不发动,莫师说道:“有他指引,仙子进来容易,想出去,需要本座同意。”
黑面神默默点头,面容苦涩。他对大阵了解更多,看出莫师的确没有暴起杀人的**,因而根本没有施法抵抗。
“事情闹成这样,实令本座有些难办。”
不等夜莲回应,莫师继续说道:“不杀你们看起来不行,若杀了你们,别说道院,天下再无本座立足之地。”
稍顿,莫师诚恳说道:“不仅如此,你们、尤其是她......本座担心杀不了。”
丹师被称战力不强,做比较的是强者,身为正牌化神,眼光怎会差;莫师一眼看出,在场五人最强者不是十三郎、不是夜莲,也不是黑面神与自己,而是那个刚刚冒出来的小女孩。
刚刚精神受到刺激,小不点身上爆发出一股惊心动魄的强大气势,险令莫师魂飞魄散。在他看来,那是堪与九尊相较的人才能拥有的威慑,且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意味,应该是某种特殊道法所致。
时至如今,已有不少人知道小不点专精空间,莫师便在此列。他明白这个小女孩难缠,但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强大,强大到让主持一楼的他都没有信心。
当然,莫师没有信心将小不点杀死或者留下,不代表害怕被反杀;正如眉师介绍的,一楼大阵开启,强如剑尊、老院长都不能保证来去自如,遑论在其中杀人。
再一则,大战爆发,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整个道院、包括内院都可能被惊动,到那个时候,莫师便是将四楼都拿在手里,也无半点生机。
真的为难,很为难。
“不瞒仙子,本座原打算远走高飞,暂时离开这个地方。本座身为丹道宗师,门生遍布天下,有的是地方可以去,有的是势力愿意庇护。”
再看小不点一眼,莫师叹息说道:“十三先生不提,有她在,本座一旦离开此楼,怕是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话至转机时,万世之花不予回应,黑面神却为之精神一振,说道:“现在呢?”
莫师回答道:“现在,本座想与各位做个约定。”
“白痴。”夜莲终于开口,神情讥讽。她心里明白,莫师的这番话,与其说是与自己谈条件。倒不如说是讲道理给十三郎听;只不过,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事情发生了,总要有个解决之道。”
莫师丝毫不动怒,缓缓说道:“四百日为限,期间本座不会离开丹楼半步,各位只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在那之后。不管十三先生还是仙子,假如还想复仇,本座不做任何抵抗,甘心受死。”
听了这番话,黑面神连连摇头叹息,夜莲神情变得更冷。
“你与雷尊......嗯?”
疑惑中三人齐齐转头,随即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谷溪动了。
......
......
谷溪忽然颤抖起来,嘴里呼呼喘着血沫,竭力将头颅扭向小不点所在方向。伸手似在寻找什么。小不点楞了下,伸手将谷溪一侧的手捉住,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做。
三只手掌叠在一起,两只粉嫩像刚刚绽放的花苞,一只是从枯树上脱下来的皮,完全两个世界。
三代体温远比二代法力更有效,谷溪有了温暖的感觉,神情变得宁静。紧皱的眉头也为之舒展开。
与莫师相似,十三郎头一次这样认真去看谷溪的脸。惊奇发现他居然颇为英俊,眉间隐见当年峥嵘。
“同辈中人个个比你聪明,难怪你混得这么惨,连真脸都不敢露。”
那方三人谈得热烈,莫师将道理讲得极为透彻,并且提出建议。公道地讲。在没有两全之法的情况下,这条建议是避免两败俱伤的唯一办法,很合理。
十三郎没有理会,甚至没有去听;他的精神自始至终集中在谷溪身上,时刻不忘分出一丝心神。
半响沉寂。十三郎黯然开口忏悔,但其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像人。
“我错了,错在不该把你想得那么聪明,尤其不该把你想成我。话说回来,其实你长得不错,资质也还好,用点心、再向我请教几招,未必不能抱得美人归。”
仔细辨别谷溪每一个举动,没一点神情变化,十三郎心里猜测着那些变化的含义,微讽说道:“剑尊身亡,大好前途,何苦非要寻死、殉情?”
能把死人气活过来的话,能听懂的人很少,谷溪是其中之一。
快要死的谷溪愤怒起来,刚刚清洗干净的面孔扭曲而歪斜,配着两只空荡荡的眼窝,看着格外恐怖。
十三郎没体会到恐怖,只觉得心疼而且滑稽,忍不住要笑。笑容扭曲而且狰狞,并有一股无奈无助的味道,看着不比谷溪的脸好多少。
“逞能弄成这样,你一定很后悔。”
“小不点,这个名字......也不错。”
谷溪终能发声,握着小不点的小手,怎么都摸不够,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十三郎愣住,稍后才意识到,自己随口诓骗的话,竟然成了谷溪最牵挂的事。
过了一会儿,谷溪挣扎说道:“几岁了?”
十三郎呆呆无语。
小不点几岁?
女儿的岁数都记不住,有资格谈论人生?
小不点很懂事,代父亲回答道:“小不点不大,四十七了。”
“四十七......”
谷溪愕然半响,似乎明白了什么,叹息说道:“这样不好啊......”
什么不好,怎么才算好?十三郎不知道。他觉得像被什么东西很揪了一把,钻心的疼,疼得无法忍受,疼到泪流不止。
“算了算了......把玉简拿出来,绿色的那个。”
不知是二次回光返照,还是之前那些手段生效,又或干脆因这几句对话而愤怒,谷溪精神见长,挣扎着抽回手。
“魂禁之法,还有莫离山说的话,都在里面。”
“......”
十三郎从谷溪手上取下戒指,轻松抹去烙印,很快找到谷溪念念不忘的那枚玉简。
千年修行,十八年苦研,第一次施展的体悟,谷溪将自己对魂禁的一切记忆留在其中,还有适才与莫师的对话。
神识横扫,十三郎擦把脸,想哭但觉得不该哭,想笑又笑不出。
“还惦记着这个......”
“尽说昏话。”
谷溪抓住十三郎一只胳膊,谆谆告诫说道:“艺多不压身,老话,可是在理。”
父母心中,孩儿行囊永远填不满,良师眼里,弟子本领永远有欠缺,满满都是心血。
“知道了,我会好好学,还会把它传下去。”十三郎默默回应,珍而重之将玉简收好,再度开口。
“还有什么?”
“听说你身边女人不少,切记红颜祸水,前车为鉴......罢了,老子没资格说这个。”
谷溪咧咧嘴,露出一个完整的、得意的、捉狭的、解脱的笑容,之后长长叹息,留下最后一句话。
“眉院不易,不要怪她。”
语罢,身凉;人灭,魂消。
静谧幽室内,骤然爆出了一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怒地怨,哭得隆隆雷声响鸣不定,哭到旁人不忍、不敢去听。
......
......(未完待续。。)
道别离
通常,我会尽量不让主角经历生离死别,因为真的很难写。
没有主角在场,写浅写深、写好写坏都不是太要紧,有主角就完全不同了,写好了叫虐主,写不好,极有可能影响到整本书的得分。
经济学上这叫风险规避,嗯,这句是我胡扯。
可是话说回来,总不让主角在场也不是个事儿,想必您也这么想。
道别离。
锻仙这个故事里,谷溪是个普通的老头,各方面都很一般。比如修为,比如资质,比如成就,再比如心机,至于战斗......从来就没有过。
谷溪在我心里的定位甚至连虎嫂都不如,他战斗不行,斗智不行,性格偏执而又暴躁,还有些软弱,。他有爱不敢去爱,有情不能用情,妄想突破前人所不能,结果至死没有成功,想为道院做点事情,结果把命搭上......
这么讲,谷溪与大先生做对比,剑尊生平未逢一败,谷溪则是临死都没有赢过一次,一次都没有。
这么一个人,被我选择来一次重点描写当然有些用意,普通人普通事,仙人与凡人的生死都是生死,写的时候尽量选择普通的句子,这就是我的一点想法。
需要提到的是,在设计情节、尤其是画面的时候,我从不排斥从前人的经典段落里偷胜,送谷溪明显有着萍萍姐的影子,最后一句台词原封未动,因为我想不出比这更好、更有力量的话。
当然,谷溪与萍萍姐完全是两个人,离开那个世界时的理由与心态也完全不同,我相信不至于引起误解。十三郎与范闲同样是两个人,我在写的时候(起码在这部分)格外注意强调一点:十三爷是绝对不会妥协的一个人,任何情况(这一点将来会证明,嗯,希望大家到时候别骂我)。
所以,最终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至于效果,我只能说我尽力了,之前两章与接下来的几章,每章都花费五个小时以上......说到这里又要叫苦,存稿真难攒啊,有了一些,但是与计划相比少太多,原因就在于刚好赶上道院这部分,真心不容错笔。
好了不说了,大家看得开心就赞一下,伤心便哭一场,虐心就揍我一顿,但是不能骂......
再次强调,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作者,谁敢骂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就这样了,祝大家看书愉快,照例叮嘱一句:八月来捧我的场!
老枪。
......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九章:赦与罚(求推荐)
恸哭回荡,偌大静室只余一声,天地间似也只剩下一个人,尽情、豪迈地发泄着早已按捺不住的那团火。
旁边四人默默无语,均有些担忧。
小不点与父亲一样悲伤,但却罕见地没有哭;陌生如她,至今都显得懵懂,她不知道眼前这位老爷爷与父亲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理解为什么父亲比往时难过的那些时候更难过,她只觉得担心,担心再这样下去,爹爹会不会把自己哭坏掉。
不知道该怎么办,小不点悄悄站起来,绕过谷溪的身体走到父亲身边,半蹲着身子靠在其肩头,再用两只小手拉过爹爹的一只手,紧紧抱在怀里。
“四十七,应该很大了吧?”心里揣着这些念头,小不点认真陪着父亲,默默传递温暖。
一声哭号一计锤,锤锤砸在心头上,原本安静、舒适、灵气浓郁的静室因哭声变成地狱,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那么难熬。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从背后望着那个上下起伏的背,莫师面色苍白,神情不舍。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可惜了这个地方,今后怕是不能用来修行了,会做噩梦。
仿佛一秒,仿佛一年,又仿佛过了一辈子,哭声毫无征兆停顿下来,显得极其突兀,那般决然。
“嗯......”
虽因意外有些不安,莫师仍不得不站出来,上前半步,身形稍倾,抬手抱拳,施平辈礼。
“先生,小徒他......”
“给我出来!”
突然一声断喝,宛如春雷震破寒冰,掩盖住那声咔嚓脆响,室内除小不点之外,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待众人凝稳心神,再次将目光投向十三郎的时候,赫然发现他竟然......
“爹爹!”小不点一声哀呼。
十三郎生生拧断了自己的手指,而且是拇指。
半截拇指仅剩下一层皮与手掌相连,白生生的骨碴闪烁银芒,显得格外刺目;富有活力的鲜血喷洒而出,本已粘稠甚至干透的地面再度变得嫣红,点点片片,星星闪闪,似乎拥有了生命。
下一刻,鬼雾遮眼,人人视线为之混沌,脑海中随即传来愤怒嘶吼,团团黑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瞬间弥漫在整个天地。再往后,神魂好似被塞进一个狭小的盒子里,磅礴如天威般威压轰然降临,每个人都被巨力所包围,直不得腰,挺不起胸,甚至喘不过气。
“我的个天!”
黑面神的惊呼淹没于潮海,万世之花身形摇晃,莫师则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两只眼瞪圆睁大到极致,什么都看不见。
那不是人间能够拥有的力量,绝对不是!
“蠢货,疯子!”
接连两声咆哮,镇压住千万厉鬼哭号,如一座山、一片天一样压住众人的头;当空一道无形空洞,洞中闯出一名红发巨人,三丈身躯披袍跨剑,头上戴着一定双翅官帽。
随着他的出现,满屋鬼气万流归宗,如潮水般涌入巨人身躯,顷刻之间,宽阔密室再现清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多出一个穿着诡异、森严强大、漂亮到不像话的巨人。
“是在做梦吗?”望着那个活像戏台上武将的红发男子,黑面神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生疼。
“判官袍,冥界判官!”万世之花认出袍服来历,惶然变色。
鬼就是鬼,再强大也不能掩饰鬼气,况且他也没想掩饰;夺回真身的美帅鬼气浓烈,落在活人眼里犹如没煤堆里的棉花,想不认识都难。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
莫师视觉恢复,但他好像不相信,拼命揉、挤、捏着自己的眼睛,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假如有可能,他宁愿自己已经瞎掉,没有看到、永远都不要看到眼前发生的事。
身体行动自如,法力调动无碍,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明明白白意识到,假如做了对巨人不喜的事,甚或只是一个令其不喜的念头,那么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消失。
生死不由自己做主,一思一想尽归对方眼底,被主宰的感觉如此清晰,强大,不容任何质疑。
“本帅告诉过你,至少三百年才能恢复元气,这才过几天,才几天!”
巨人大步前行,一步三丈,步步都好像走在人们的心上;莫师干净而英俊的面孔四面扭曲起来,两端嘴角一上一下地抽搐着,首次流露出惊恐绝望的神情。
他看到,巨人刚来的时候怒气冲天,一副恨不得要吃人的样子;走了几步,其神情慢慢松弛下来,之后有些疑惑再到释然,直至来到十三郎身边,他竟然......
“人死不能复生。”
没有询问什么,三丈巨人弯腰拍拍十三郎的肩,宽慰道:“节哀顺变。”
虽然有所准备,众人还是被这一幕震得发晕,思维几近凝固。
“难怪他敢说那样的话。”想想之前,黑面神表情黯淡,仿佛一下子衰老数十岁。
“连阴阳,通判官......”万世之花内心自语,目光异常复杂。
“我要死了,要死了!”莫师的脸突然变得红润,通红,紫涨,直到最后,他的脸上每个毛孔都像要滴血,内心千万道声音呐喊,拼命提醒他不要忙着后悔,应该赶紧想办法。
他不想死,必须要做点什么让自己不死。
十三条封魂链加身的时候,獴逻仅凭三丈神域便抵挡了包括十三郎在内的上千名修士,其中化神也有七八人。如今美帅脱去枷锁,且有官袍加身护持,人间哪有力量奈何得了他。
面对那样的存在,能做点什么呢?
内心一团乱麻,脑海中似有千百个人在争吵,莫师拼尽全力思索,试图在黑暗中寻找一丝亮光。
他的确找到了,虽然不够真切。
沉吟片刻莫师举起一只手,曲三指伸两指,正对眼前。目光愣愣地望着它们,神情茫然。
丰而不肥,骨骼均匀,皮肤如玉般晶莹;丹道宗师有洁癖,擅保养,尤其在意自己的双手,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他都尽心保护着它们,不允许出现一丝问题。
那是一只充满神奇的手,曾经炼制出无数上品、甚至极品丹药,被人称之为圣手。
莫师望着那只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的是一片血红,刺得两眼生疼。
稍后,莫师神情变得决然,自语般默默说道:“我会告知全部,献出全部,会遵守之前所讲约定。”
言罢,莫师的那只手闪电般挥出,挖出自己的双眼。
“嘶!”
看到这一幕,黑面神倒吸一口寒气。
夜莲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神情微凛。
手里抓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球,莫师转头对着十三郎的方向,说道:“我会偿还一切,唯求不死。”
没有人回应。无论十三郎还是美帅,甚至连小不点在内,谁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莫师默默等了一会儿,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失望。
“说不如做,我继续。”
言罢,莫师开始嚼舌。
......
......
“觉得本帅的承诺不值钱可以不要,犯不着这么糟践。”
宽慰只是一句话功夫,美帅很快又变得愤怒起来,说道:“三次召唤连续用掉,还故意弄断指头,你想干什么,吓唬我?”
十三郎似已经回复平静,回答道:“事情紧急,我怕你闭关之后听不到召唤,不得不催。”
但凡召唤之术,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一看施法有没有出错,有祭献的要看祭品够不够丰美,此外,能够强制召唤强者的神通很少,因此还要看被召唤的对象是否愿意。
比如美帅,假如他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心情不好不愿来,十三郎根本毫无办法。断指召唤,无非是为了告诉他:不管怎么样,必须来,赶紧来。
说着话,十三郎捏住自己的手指按回原来的位置,仔细地对准断茬,不让它长错地方。在一旁,小不点赶紧摸出布条,打算给爹爹包扎伤口。
“装,使劲儿装!”
虽觉得这一幕有些强悍,但与身后那个人正在做的事情相比,十三郎所为不值一提。美帅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如何发生,也懒得问,只是道:“仅仅这么点事情,本帅不信你真的没办法。”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是战斗,我不会麻烦你,这两件事情不一样,非你不可。”
“两件?”美帅有些疑惑。
十三郎嗯了声,示意美帅看着谷溪,说道:“刚刚死,别告诉我这样你都找不到。”
美帅皱眉说道:“你要干什么?”
十三郎纠正道:“不是我,是你。”
美帅凝声说道:“阴司不像凡间这样乱七八糟,你让我徇私?”
十三郎漠然说道:“徇私就不必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老头子活的那么累,死掉也好。”
美帅疑惑说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请你帮忙通融,一点点就好。”
十三郎说道:“听说死人都要过堂,老头子脾气不好,到了下面,万一得罪什么人,有什么必须过、又很难过的关卡,比如下油锅上刀山......”
稍顿,十三郎低下头,默默说道:“麻烦你给主刑的人塞个红包、稍个话,请他们下手轻点。”
......
......
第一一三十章:现世报,生死变(求推荐)
“不懂装懂。”
美帅气得笑起来,嘲讽道:“生灵转世之前要在阴司过堂,这点倒没错......这么和你说,常人只知阴司炼狱,事实上阴司和炼狱有分工,如非罪大恶极,不会随便动用大刑?”
十三郎无法理解,疑惑道:“过堂不罚,不招怎么办?”
美帅耻笑说道:“招什么?”
十三郎正色说道:“善恶,因果,恩怨,是非。”
美帅越发不屑,说道:“你当阴司什么地方,青天大老爷么?”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美帅说道:“阴阳相隔,隔的不光只有生死,还包括刚刚你说的那些烂事。阴间对恶的定义与凡间不同,你们眼里‘罪大恶极’,到阴间可能都不算个事儿。”
美帅又说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这句话你说对了。既然死了,不管是谁,不管怎么死,别指望阴间替你做主。”
十三郎说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难道只是一句空话?”
美帅说道:“人杀人,被杀之人有屈有怨;既如此,人吃猪羊,猪羊难道心甘情愿被吃?生人时常刨树挖根捉鱼射鸟,它们难道不想报仇?讲报应,世上哪个人不该杀?”
稍顿,美帅继续说道:“两国交战,百姓战死、累死、饿死在所难免,死者有冤有怨,难道让阴司替他报仇,把那些军卒、将官乃至皇帝都抓起来下地狱?”
美帅说道:“阴司是官衙,但与普通官衙不同,管的不是恩怨情仇,而是大律。若问什么是大律,本帅告诉你,对阳世生灵而言,人兽妖魔,虫鱼花草,恩怨情仇爱恨,死后一笔勾销。”
美帅冷漠说道:“本判身陷沧浪万年,阴间如果因此动兵,早就可以将此界荡平。原因何在?因这里是阳间,鬼物入界即需服从阴阳大律,连本判都不例外,遑论尔等。”
十三郎沉吟半响,说道:“现世报?报不成活该。”
美帅楞了一下,回答道:“差不多。”
十三郎说道:“功德怎么讲?”
美帅断然回答道:“本判不告诉你。”
十三郎默然无语。
......
......
没有人能够想到,此时此地阴阳之间的这番对话对人间而言多么珍贵,对后世产生多么大影响。可肯定的是,假如有佛门中人在场,绝对会虔诚向判官请教,哪怕痛哭哀求,死缠硬磨、豁出命去生死相逼,也势必要他多透露一点玄机。
因果无报,对修士而言倒在其次,如果这句话传到凡间,且被大多数人所采信的话,绝对会引发一场剧变,甚至大乱。
或者叫变革。
仅就当时情况而言,周围听到的几人中,黑面神惊恐难以自处,夜莲陷入深深沉思,莫师仍在忙着自残、寻求以这种方式求来一线生机。
小不点无忧无虑,最初震撼过后,很快被这个大个子所讲的“故事”吸引,听得津津有味。
至于十三郎......他留意到一件不知是否重要的细节,只有提到官务的时候,美帅才会自称本判,余下都以本帅自居。
“话说回来,阳世亿亿万多生灵,哪个不是一肚子委屈,哪个不是一箩筐的话,个个都像你说的那样处置,阴司不得忙坏掉?”
似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又或所讲的话太冷硬,与眼前悲伤气息不符,美帅有意缓和,说道:“人其实还好了,灵智高懂轻重,纵有事也知道选择重点,麻烦的是那些初生灵智的家伙,花鸟虫鱼,草木山精,个顶个的啰嗦大王。”
人活一世,想做要做的事情太多,能做成的百不足一,纵然那些号称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人也不能说真正四大皆空,遑论亿亿万凡夫俗子。这么算的话,美帅的话很有道理,如让每个人讲讲人生,阴司不是忙坏掉,累死都来不及。”
美帅有些感触,愤愤说道:“本判亲自审过一只木灵,那家伙......什么某年雨水太少,哪天虫儿猛烈,某日老鼠嚼了它的根,听得那个烦。”
十三郎疑惑说道:“人都囫囵过关,一颗树,用得着这么仔细?”
美帅严肃说道:“阴间不问恩怨情仇,但如遇到必须过问的重要事情......本判不方便告诉你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阴司如一定要查那个生灵,会将它的生平、来历、轮回过往,通通查个彻底。”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想查就一定查得到?”
“当然。”
美帅想了想,补充说道:“遗弃之地只是特例,而且是暂时。等将来找到源头,跨界连通这样的事情,阴间不是头一回。”
十三郎稍稍低头,说道:“我呢?”
美帅楞了一下,回应道:“你什么?”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当我没问。”
不等美帅再说什么,十三郎说道:“回到眼前吧,总之这个老头子是我的亲人,麻烦你帮我照看着,没苦最好,有苦少吃点;再有就是转世,你看能不能......放心了,我不要你帮他升仙得道,也不要大富大贵,生人能在安居之家,变树能扎根肥美之土,也就可以了。”
美帅无奈说道:“本帅返回之后才刚刚奏明详情,连渡化玉牒都还没来得及分离,实难给你承诺。”
“不是要你的承诺,是请你帮忙。”
十三郎默默说道:“老家伙可怜,来世就算变成狗,至少让他遇个好主人。”
......
......
片刻沉默。
自泄露了判官身份,美帅屡次提醒十三郎不要想通过他干涉轮回,原因不是害怕,而是因为他的的确确很难做。
情理上讲,十三郎对美帅至少有过三次大的帮助,最后一次直接关乎性命,要说心里一点感恩的意思都没有,绝对是欺骗自己。因为这个,美帅许下三次出手的承诺,不是要了断因果,而是希望自己能好过些,至少不要产生心魔。修行的角度看,鬼物同样会有心障,獴逻所以变成美帅的根本原因便在于此,因此越发不想重蹈覆辙。
愿望不错,谁曾想十三郎这么快就把三次允诺一次性用掉,方式惨烈,所求都是些鸡毛蒜皮、偏又让他为难的事情。
大律不容触犯,十三郎明智选择退让,所求着实不算多。公与私的矛盾被弱化到最小,美帅很挣扎。
“真的这么重要吗?”
“嗯。”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分明是自我安慰,而不是为了让他过得好。”
“死人安身,活人安心,原本就是人之常情。”
“你不是普通人。”
“我是。”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美帅生气了,怒而说道:“告诉本帅一件事,我就答应你。”
十三郎有些疑惑。
美帅忽然笑起来,笑容诡异并有些暧昧,悄声问:“生死契......你干了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我把它解除了,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句话,旁边几人本已有些麻木的神经再被震惊,呆愣无言。
美帅微讽说道:“仅仅是解除,本帅为什么还要问?”
十三郎平静说道:“那是你的事,我怎么知道原因。”
美帅愤怒说道:“告诉我,你是怎么解的?”
十三郎默然半响,回答道:“生死有隔,如河流两岸,一面生,一面死,放大了说叫阴阳两界,对人而言就是活着与死去。人死则河流干枯,河流干枯则人死,两相对应,便是生灭至理。至于生死契,它在两条河之间挖一条沟渠,将一人生岸与另一人死岸相连;一人死则一河干枯,连接之河随之消亡,进而全部崩灭。契约难解非人力不够,而是生人过不了河,到不了死岸,自然奈何不了那条沟。”
美帅说道:“继续讲,你怎么解?”
十三郎说道:“你是判官,当知道阴阳桥能够连同两界,界面如此,人也不能例外,只更加隐秘。河上有桥,只要找到那座桥,以生人达死岸,解决区区一条沟渠自然不在话下。”
“本帅说的不是这个。”
“你说的是哪个?”
“本帅说的是......这次召唤,我原本是来不了。”
话题突转,美帅严肃说道:“原因你知道,本帅精元流失太多,渡化玉牒受损严重,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恢复。”
十三郎默默说道:“若非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想这么浪费。”
美帅说道:“别打岔,本帅之所以能来,当然是因为立功受赏,功劳包括此行圆满,带回冷姑娘于堕灵之王,此外还有就是......你。”
十三郎静静等候下文。
美帅有些无奈,接下去说道:“听说有人修与鬼宠签订生死契,还能自己解除,大判好奇为之检查了一番,这一查就发现问题......”
讲话改为传音,美帅送过去一番解释,之后说道:“有此发现,恰逢你连发三次召唤,大判思量后决定助我过来,明白了?”
“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似觉得这样不够强硬,十三郎停顿片刻,坚决回应。
“打死不明白。”
......
第一一三一章:生死牵挂(求推荐)
“......”
美帅先是无语,之后愤怒,神情随即转为凝重。
“这件事已经超出我能管辖的范围,你要想清楚了。”
话中警告意味十足,十三郎却似乎铁了心,根本无动于衷。
“不需要提醒我阴司有多可怕,我想象得出来,可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需要想。”
十三郎淡淡说道:“实在不相信也有办法,你和我签一次生死契,我解给你看。”
美帅愕然说道:“本帅问的是道理,为什么要我签?”
十三郎摇头,回答道:“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不相信,只能重做。”
这话在理,任谁都无法挑出毛病。
偏偏美帅还就当真了,问道:“本帅和你签,你就解给我看?”
十三郎认真说道:“时间待定。”
美帅愕然说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够蠢,十三郎坦然说道:“解一次伤一次,我又不是铁打的,当然需要休养。再有,你签了就会想法子留下来,贴身保护我。”
“......”
美帅沉默下来,半响重新开口,说道:“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她们。”
就像被注入某种粘稠的东西,屋内气息一下子沉重起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句话点燃了一座火山,活的。
十三郎依旧坐在地上没起身,甚至连眉毛都没有颤动过一丝,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支射出去的箭,因为时间被凝固而停顿在半空,箭锋定格在目标前一寸,含而不......不能发。
黑面神又一次颤抖起来,遥遥望着那张算不上熟悉的年轻面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怕成这样。
入楼的时候,莫师曾问过他一句话“你是疯了,傻了,还是不想活了”,黑面神虽有一套说辞,承担的风险一点都不会少;换言之,他并不是一个很怕死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望着十三郎的脸,望着那张平静面孔掩盖着的凛冽意味,从头到脚都因恐惧而冰冷,无法抑制住颤抖。
严格算起来,十三郎至今仍只是一名后辈,涉世不深、修为有限,虽强悍但不在其自身,而是借用了太多外势。比如现在,假如不是美帅登场,谁都不知道这场冲突会走向何处,最终有谁会在战斗中死去。
此时此刻,黑面神第一次感受到那个年轻人的本志,真正意识到......原来他才是所有恐怖的源头;那双平静眼眸里隐藏着令人生畏的疯癫与狂暴,似有一股无形、偏又能肯定其存在的强大力量。
黑面神看不到那股力量来自何处,心里偏有一种感觉,如任由那股力量爆发出来,整个人间都将被其淹没,葬灭无形。于是他觉得奇怪,奇怪这个来自冥界的判官怎么想的,自己都能感受到的东西,他没理由毫无所觉,为何还要故意招惹。
“还有什么麻烦是你不敢惹的。”
万世之花轻轻叹息,准备说点什么。她比黑面神看出更多,知道这位比女人还漂亮的美判官也是出于无奈,事情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他要追索、十三郎隐瞒的东西,在阴间看来比整个人间更重要。
夜莲猜到一部分真相,美帅对十三郎的反应早有预料,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嬉皮笑脸,诚恳劝阻。
“别发疯,发疯也没有用。”
“呵......”十三郎双眉斜挑,抬起刚刚包扎好断指的手,五指张开如一颗星的五只角,缓缓抠向自己的胸口。
每前进一分,周围的压力便增大一筹,对应着十三郎面色苍白,瞳孔渐渐泛红。
血一样的红。
美帅目光微缩,神情有些难以置信。以他高出十三郎几大境的修为,此刻心神中居然有一股浓郁真实的危机感;更不可思议的,鬼域之内,足以威胁化神后期的丹楼大阵无法开启,尚未晋级化神的十三郎却能不受控制,五指缓慢而坚决地插向自己的心口。
“到底是什么?”
美帅不想逼迫十三郎太甚,但他极想弄清真相,不仅是之前所问的疑惑,还有如今十三郎在做的事。他不明白,十三郎分身比本尊修为高已经算得上奇迹,其本尊身体到底具备什么,能让自己都感觉到威胁,且越来越盛。
就快了!
五指越是靠近胸口,十三郎的神情便越是衰败,气势却越来越强。那种被威胁的感觉越发真实,美帅不知不觉开始担忧,生怕十三郎先支持,不能将那种力量释放。
修为到他这一步,早就明白了世上有些东西无法强来,想看清,只有寄望于十三郎自己。
近了,更近了,只差三寸.......视线中,十三郎身形开始晃动,双眼血红如野兽疯癫,喉间发出沉沉低吼。神魂似被某种力量波及,美帅一面震撼难耐,心里几乎要呐喊出来。
“坚持住!”
“不可!”
“爹爹?”
万世之花的清音没能让十三郎醒转,稚嫩呼唤却如当头棒喝,冰冷、坚硬、紧密的空间瞬间被撕裂,撩开一条缝。
阳光射入黑暗,驱散冷漠冰冷的感觉,十三郎的手僵硬在半空,同时僵硬的还有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出世以来头一回,历来坚韧的精神链接被强行隔断,小不点弄不懂父亲要做什么事,扬起的小脸上写满担忧。
“爹爹,怎么了?”
“吼!”
美帅忽然一声低吼,身体好似被弹弓一样弹起,双拳紧握,大汗淋漓。
遇强愈强!那股力量认人的。其他人修为比美帅差得远,感应不明显,受到的影响也小得多。
“没什么。”
十三郎回应着,一面艰难低下头,默默思索一阵,缓和半响,待将心头那股不宁、不平之气强悍镇压,重新抬起目光。
“没什么。”
轻轻抱了抱小不点,十三郎转脸望着美帅,疲惫虚弱到极致,眼神已然清透。
“这件事,我记住了。”
“......”撕破脸等来这个答案,美帅哑口难言。
“送她们下去就是认命,想做什么,你们尽管去做。”
十三郎讥讽说道:“真想审我,你有更好的法子可以用。”
对着美帅的眼睛,此刻十三郎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面色平静到让人心悸。
“有大判接引,直接把我抓下去不就行了,何苦这么麻烦?”
“别人当然可以,你身上......”
不小心泄露口风,美帅懊丧摆手,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就算能做到,本帅也不会那么干。”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相信,所以再告诉你一次,我不知道你所讲的事,无法给出答案。”
“算了算了,不谈了......”
事情闹成这样,美帅觉得自己像个偷鸡的黄鼠狼,没得手反被看家狗追出一身汗,无奈说道:“第一件本帅答应了,第二件是什么?”
“上次你说,活人入冥会怎么样?”十三郎问道。
“全界追杀,至死方休,魂魄打入十八重地狱,永世镇压。”美帅斩钉截铁回答。
十三郎抬手,朝身后一指。
所向处,莫师正进行第六十七次自残,已不成人形。
“他?”美帅疑惑说道:“此人倒也够狠,可他太怕死,怕死的人有什么难处理,杀剐存留,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那样不好。”
十三郎淡淡说道:“请你带他下去,让他一直活着。”
片刻寂静。
“不......”
凄厉嘶嚎骤然响起,回荡在众人耳边,久久不肯消散。
满满绝望,惨不忍闻。
......
......
世人皆有欲,声色犬马也好,恩怨情仇也罢,无一不因欲望而起,诸多欲望之中,最能吸引人、最能蛊惑心神的只有一种:掌控!
相信每个人都曾做过这样的梦:假如那件事、那个人、那方土能由自己的心意去走,该多好。
掌控有高低轻重,轻者如在地上画一条线,可令忙碌的蚂蚁改变路线;重者引一条水源灌入蚁穴,等若逼迫一群蚂蚁搬家。再比如,松土浇水可令树木成活,制订规矩可让人群守法,山林常猎可使野兽迁徙,也可放一把火将山烧成秃子,令其再也不敢回归。
这便是掌控,不同种、不同度的掌控,人族最爱,会上瘾。
掌控的极致是生死,自古以来,皇家之所以高贵、将军之所以威严,不是因为皇帝天生高贵,将军生来便有威慑之气,而是因为他们掌控着太多人的生死,杀的人足够多。
今日丹楼,形势跟着掌控者走,颠倒终至尽头。谷溪身亡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太笨,而是因为呆在一个完全由人掌控的环境;美帅出鬼狱现,掌控者的身份随之变幻,莫师的应对干脆而直接,自残为求一活。
求来了活,却不觉得幸福,因为他要被送到一个永远被别人掌控、永远没有机会翻盘的地方。
活人在阴间活着,那是什么活?
内心被惊恐与绝望填满,莫师很奇妙地如同大梦初醒,生平第一次开始自问:到底什么才是活?
“我不要那么活,我有你想要的,你不能......”
缺舌少齿,莫师声音嘶哑难辨,血肉模糊,形容惨不可辨。此时如有相熟的人在场,绝认不出这个浑身浴血的人,就是那个素来不愿沾染一丝污脏的丹道宗师。
“封了他的嘴,赶紧带走。”
一字不听,十三郎对美帅说道:“这里是金乌地盘,说话告诉你,它快要出来了。”
自从踏入丹楼以来,十三郎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都没有看过丹师一眼。
正如夜莲所说的,莫师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人我会带走,东西给你留下。”
听了这番话,美帅心神微惊,不敢再耽搁,大袖轻挥将莫师卷如鬼雾,随手将其一身家当抛给十三郎。
“你吸收的残片之力有限,原本只能召唤三次,不过这次大判送我过来,额外增加一丝牵机......”
美帅诚恳说道:“总之你还能召唤一次,时间无论如何也要等三百年后,珍惜点使用。”
十三郎冷漠说道:“我没有那么多死人要送。”
神情并无多少惊喜,相反有些讥讽,十三郎抱着谷溪的遗骸站起身,头也不回向丹楼外走。
“战斗方面,三百年后如果我还活着,会需要你帮忙?”
“......算了,你保重。”美帅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你也是。”十三郎脚步不停,淡淡回应道。
“替我转告大判,请他也保重。”
......
第一一三二章:虚名(求推荐)
抱着谷溪的尸体走出丹楼,十三郎一路恢复元气,步伐渐渐变得稳当。
适才搏命透支,十三郎险些变成空壳,好在他的身体底子雄厚,比寻常修士更有资格挥霍活力,既然没有真的油尽灯枯,恢复倒也不算难。
道院之中无外敌,十三郎很快便重新找回当年那种“安心”的感觉,并未如往常在外面闯荡时那样忙于回复实力,显得很平静。
只不过,有些过于平静了。
一步三尺,对他的身高而言步伐有些大,每一步都像刻意跨前,姿态难免有些怪。十三郎对此全无所觉,手里抱着人,脚下迈着步,一步步走向院墙外。
一步一脚印。
三分深浅,不偏不歪,与步伐三尺一样、都如同尺子量过一样精准。脚印内闪烁着的火苗,当中一股风漩呼呼旋转,转出一条条电弧跳跃,经时良久方熄。
由火焰旋转构成的不规则杯子,杯子上镶刻着条条银丝,银丝具有灵性弹动不休......大致就是这种感觉。
在那之后,青石板之上呈现出两排赤红足迹,不算鲜艳,但足够热烈。
这不是装样,也不是故意表现冷漠,而是有着内在的原因。哭过笑过,怒过疯过,十三郎已真正平复下来,再不会动辄拿自己小命开玩笑,更无心情装酷卖冷,刻意表演给谁看。
此刻,在他的胸口处,那颗星印闪着微芒,打着节拍,像一颗心脏在跳动,似有不安。
这是十三郎最大的秘密,连美帅都无法看透真相,然而美帅绝想不到,十三郎不是通过它施展什么神通,而是要尽力把它喂饱、喂活,之后从身体里生生挖出来。
十三郎相信,只要自己那样做了,这颗星印定会爆发强大的力量。具体有多强大,十三郎没见过当然不知道,从美帅的反应可以看出,应该能威胁到他。
听上去不可思议,金乌、四足、涅祖都不能看到星印,十三郎有理由相信这东西的“层次”高于、至少不低于真灵;进而思之,十三郎送过去的力量虽然有限,但因运用者不同,威力也有天壤之别。
就好比涅祖出手,仅运用元婴修士的法力便能轻松斩杀化神大拿,道理相通。
当然这有个前提,十三郎首先要能激活它,其次要能够激怒它,最后还要有死的觉悟,准备与周围的人同归于尽。
修道百年,十三郎喂养这颗星整整百年,研究了一百年,只能说初窥门径,具体成不成......哪怕刚刚半试一次,仍没个准谱。
夜莲的清喝,女儿的呼唤,十三郎及时从狂怒中醒转,自己都觉得后怕。不管怎么说,事情最终得以挽回,但不知是不是受到刺激,那颗星印却变得不太安分,像一颗无形心脏缓缓搏动。
跳一次,走一步,搏一回,留一印,足印一模一样,风、火、雷交融那样完美,似在演绎着什么。感受中,星印就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以这种方式提醒十三郎,休想摆脱自己。
换句话说,那些足印并非十三郎有意留下,而是星印在演法。
抱着谷溪一路前行,小不点紧紧贴在父亲身旁,后面是夜莲与黑面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目光不再看十三郎的背影,而是落在那两串足印上,目光渐渐凝重。
不是谁都能够看出这么多变化,寻常修士眼里仅能看到足迹炽烈,只有当他们亲手去触碰一次,才会明白仅耗费些许灵力便能展现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两人都是大拿,眼光独到,很快看出门道,进而深深震惊。人人都知道,雷、火是世界上最为狂暴的两种力量,掌控一种便属难得,遑论将两者兼容、且相互增益;雷、火之上再加风力,彼此仍能够和谐共处,简直称得上神迹。
看到便可学,学不了也能有所触动,对两人而言,这都是极为难得的机缘。可问题在于,十三郎哪来的这种本事?
一路走一路看,黑面神的面孔越来越黑,眼神却渐渐变得发亮,内心忍不住开始推衍,同时开了口。
“仙子......”
“我不知道。”夜莲极为干脆,根本不给他发问的机会。
话头都没得起,黑面神无奈,只好默默跟上。
足印连着足印,走得长了就像索链,索链延伸向前,经过墙,穿过廊,走过阶,一路来到禁楼。
十三郎停下脚步,跟着的三人也都停下,彼此无言。
三楼十八年不闻咆哮,禁楼显得安静而沉默,每天默默望着人们往来,重复着那些失败与成功,永远都不会改变。这时看着它,禁楼不像是一个家,反倒像一条等候主人回归、犹不忘守护家园的狗。
“还是老样子。”
观望并未持续太久,十三郎半转过身,手里依然抱着谷溪的尸体,继续向外面走。
“今后,咱们就住这儿。”
“喔......”
嘴里应着,小不点小跑跟上爹爹,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心里想这是房子呀,不知够不够结实。“还走?”
两人身后,黑面神先是诧异,继而有些担忧。
依照惯例,某楼主事身亡,其法蜕并不会刻意保留,而是火化回归自然,仅设灵位于本楼最高层,供后世学子瞻仰。谷溪虽然受罚,其禁楼主事的身份未变,严格按照规章办事的话,十三郎学子身份,根本没有资格接触这件事。
现在当然不是那样,十三郎声威隆重,就算没有冥判这一码,也不会有人故意为难。
可他这是要干什么?带着谷溪的尸体出院,要去哪儿?
要不要过问?
当然。
“谷兄归天,为其后世福缘着想,理当安置在......”
话至一半,黑面神忽然想起来,谷溪的后世福缘与道院一点关系都没有,全看那位判官是否尽责,于是不得不临时改了口。
“先生这是要去何地,意欲何为呢?”
“传功崖,立禁道尊者之碑。”十三郎如实回答。
“啊......”黑面神倒吸一口寒气,呆呆无语。
......
......
道院九尊,九尊皆有碑位竖立在传功崖,每当一名尊者陨落,相应的那块碑就会增加一个名字。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还有仅少数人知道的,道院九尊并非一开始就有,而是在漫长历史中逐个增加,直到今天。换言之九尊并非定数,可以增加、也可能断掉传承。
尊者不是随便立的,首先当然是实力、品行、声望,达到众人推崇的程度后,还需专精于某术。比如剑尊以剑闻名天下,雷尊当然擅长控雷,其它如火尊蛮尊道尊狂尊,各自都有拿手本事。
最后,新尊者不但需要获得大多数长老、教习、学子们的拥戴,还要被紫云院长的认可,方能最终定局,得立传功崖。
注意,这里讲的新尊者不是指增加一个尊者碑位,而是原有的尊者传承被认可。比如严萌,蛮尊一门心思指望她来继承自己的位置,但是将来成不成,不是蛮尊一个人说了算,而是掌握在多数人、最终掌握在紫云院长手里。
仅仅传承便如此艰难,可想而知新增称号会是什么样。十三郎不过学子身份,离开近百年才刚刚返回道院,就要“私自”替谷溪立碑?
“这叫什么事儿啊!”
莫离山“失踪”,谷溪身亡,道院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大,弄不好便是翻江倒海。好不容易等到十三郎情绪平静,如今弄出一茬更大的麻烦,偏偏自己全程目睹......黑面神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只恨自己为何多事。
道院四楼,自成立那天起,禁楼便独占其一。按理说这么多年头,出一名专精于禁的尊者实属正常,可是偏偏就没有。原因......太久远的不谈,老院长堪称禁道大家,但他多才多艺又是院长,不喜欢、也不合适自封为尊者。
问题由此而来,除了院长,禁楼连一为强点的化神都没有出过,哪有资格请封立碑?
谷溪?他算老几!
“先生请恕老朽直言,这件事情,还需要再想想。”
如今道院,正职之中,不计眉师就数黑面神最高,眉院不在,黑面神就是再为难也要站出来,至少表明一下态度。
“举立新尊是大事,别的不谈,该走的流程总不能少。先生这样直接登崖,会让很多人不满,必有一番口舌。”
语气尽量缓和,用词极力谨慎,态度尽可和缓,黑面神一面观察,小意说道:“老朽大胆说一句,尊者不过是个虚名,谷兄性情耿直猛烈,未必喜欢。”
必须承认这句话很有道理,十三郎偏不这样想。
“您看错了,老头子虚荣的很,不然不会念念不忘他的那点宝贝。”
对这位与莫离山有些“勾结”的阵楼主事,十三郎谈不上好感、但也不至于厌恶,之前入楼虽被阻拦,黑面神有他不得已的的地方,再说其最终改变立场,“冒死”放行,十三郎得以及时赶到,听到那段遗言。
当然,这不代表十三郎会因此感恩,只不过、因为有了丹楼前的一番对话,了解到部分必须了解的往事,不会牵连他罢了。
“耿直是假的,猛烈是装的,老头子内心虚伪可是不敢说;您与其相处这么多年,当知道如果他如果愿意抛开心结、寻找别的途径化神,有丹楼主事帮忙,很有可能会成功。”
稍顿,十三郎诚恳说道:“之前您也看到了,老家伙心里憋着一口气,非得混个人样才瞑目。”
.......
.......
第一一三三章:天欲明(求推荐)
是这样吗?
十三郎为何一个劲儿糟践他的老师?
什么跟什么!
脑子里转了几个圈,黑面神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十三郎用话带晕了头,话题跑偏十万八千里。
归根结底,谷溪品行不重要,性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实在不够资格;然而在十三郎嘴里,称尊就好像给死者烧点纸钱那么轻松,可以随便送出去安慰亡魂。
接着辩?这个念头仅仅闪了一下便被黑面神丢在脑后,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与其看似可怕的实力想比,那张毒嘴才真正称得上天下无敌;别说自己,把道院能言善辩的人都找来,恐也未必能占到上风。
“先生有所不知,这件事情牵连太广......”
“我知道。”
“......”
黑面神想说知道你还乱搞,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
“可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也是死的。”
十三郎不想继续讨论,宽慰说道:“放心,眉院肯定同意。”
“为什么?”黑面神又是一愣。
“因为拼命的时机到了。”十三郎抬头望着天空,眯缝着眼睛望着东方,神情有些痴。
“天亮了喔!”小不点过了困倦期,雀跃欢呼。
......
......
天确实亮了。
晨曦渐透,天色微明,紫云道院从黑暗中走出,形状慢慢清晰。楼内楼外,远端近处,稀疏人声撞入耳膜,渐渐连城了势。道院门口,勤奋学子匆匆而来,准备开始新一天的修行,禁楼作为四楼之一,照例也会迎来新一天喧嚣。
紫云修行主要靠自己,道院职责更多在于解惑答疑,纵使需要演法炼丹,也很少出现“留夜”情形。因为此,早晨往往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学子相当集中。
守在大门的人变了模样,进入道院的规矩却没有变,一个个学子各施手段,门禁一次次闪烁,开与关,关与开,望之如隔世。
与平日相比,今天来的人似乎特别多,有些学子不愿进门,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或与相熟同伴窃窃私语,神情均有期待。进入道院的学子似也不着急干正事,东游西荡进楼出楼,直到......
“师兄!”
“仙子!”
“先生......嗯?”
“老师!老师......”
道院之中不准飞,行走中迎面四声惊呼,五种称谓,四种表情,很快引起阵阵风潮。听到声音的学子、教习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只热闹了片刻,很快变得鸦雀无声。
昨夜书楼偶闻惊讯,虽然知道十三郎与夜莲归来的人极少,消息却如风暴席卷紫云,至凌晨,已经变得人尽皆知。若非道院规章摆在这里,早有无数人用涌来,或观望,或亲近,或单纯为了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两位师兄。
看到了,学子们却都呆住了,其中不少人迷惑、一些人惊慌,还有人惊怒恨不得出手。
如今道院,包括教习都算在内,认识谷溪与黑面神的很多,真正见过十三郎与夜莲的只在少数,人们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再看到谷溪惨不忍睹的死相,焉能不明白出了大事。
当面的人呆愣无语,周围的人茫然失措,更多人相互呼喊着四面用来,很快变得与前者想象,一片死寂。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越聚越多,目光越来越密集,各样表情千奇百怪,但有一点相同:不让!
谷溪人缘到底一般,没有学子痛哭,也不见有谁开口痛斥,大家只是不让路,等解释,要仇人。
这里是道院,世间最特别的地方之一。
不提十三郎与夜莲,因有黑面神在场,学子们暂时不敢轻动,然而是人都看得明白,假如这件事情没个交代,无论这几人多么强大,是何身份,今日休想离开。
哪怕一步。
上百张面孔中央,十三郎停住脚步,目光横扫、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几张熟悉面孔。
“萧兄......”
人群两份,贾克越众而出,抱拳施礼。岭南一别二十年,贾克终于进阶元婴,不知何故再度返回道院、成为一名教习。
当年留院学子不止他一个,纷纷站出来向这位久别的“同期”问好,并见过黑面神与夜莲,之后目光转回到十三郎身上。
其中一人比较特别,何问柳。
“这是怎么回事?”
与贾克等人不同,何问柳与十三郎的私人关系一直不好,说话时态度自然谈不上和睦。如考虑到岭南的那件事,他有足够多理由视十三郎为仇,且非一般的仇。
此刻何问柳的行为......他跪下来,朝十三郎连磕三个头,之后才站起身,以冷厉的声音问出那句话,给出解释。
“在下拜的是谷师。”
这句话讲出来,周围哗啦跪倒一片,随后是所有人。
坐镇禁楼数百年,哪怕犯下滔天大罪,纵使没有一个人喜欢,谷溪仍旧是这里所有人的老师,而不仅仅是十三郎。
与其它宗门、势力、分院相比,紫云道院有条最最奇特的规章:纠错、惩叛,但不免其职。上至院长,下及学子,无论犯了什么错、什么罪,道院始终接受其是、或者曾经是道院的一员。比如某位教习、尊者、甚至院长都算在内,即便被戴上“叛逆”的帽子,道院都不会在院史中将其除名,而是原原本本记录下来,留后人警醒。
非但如此,后世之人见其灵位时,需要按照先辈礼节行礼......这条规矩执行起来不够严格,常常流于表面。
现成的例子,十三郎曾经落人诟语,险险就成了灵修公敌,但他在道院的痕迹不会被清除,始终记录在案。
荣耀留下,污点亦留下,这便是紫云道院的独特处,或可称之为风骨。
十三郎知道这条规矩,心里明白何问柳猜错,连带不少学子误会,认为谷溪是因......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望着何问柳的目光不觉有些冷。
“何执事他......”
“何兄归来改修禁术,现为禁楼教习一员。”
无论什么地方,大事之下规矩必乱,黑面神的话被贾克抢了去,非但没有不满,相反心里有些感激。此刻黑面神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该如何劝说、阻止十三郎蛮干,而不是安抚这些躁动学子。
“这样......”
听了贾克的话,十三郎多少有些意外,静下心来重新打量何问柳,顿生诸多感慨。
与当年相比,这位曾与十三郎较劲多年的同窗变化极大,大到除那张脸还是原来模样,别的几乎要认不出来。
简单点说,何问柳老了,沉稳了,且透着一股忧郁味道。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岭南第一人不见了踪影,留下的是疲惫,还有苦苦坚持的不堪、将临极限的感觉。
很正常。
何问柳出身好,天资不错,道途称得上顺利,但其遇到的困苦、风波、无奈一点不比别人少。入道院时当头一棒,随后便是那十年苦难,心路可谓艰难。同期之中,贾克之类倒也罢了,十三郎像一座大山镇在头顶,历时足足百年!
随着一件件大事发僧,十三郎声威日隆,何问柳也曾无数次自问,无数次绝望,无数次劝说自己看开,可就是做不到。
道院修行,何问柳虽被十三郎压制整整十年,毕竟还能看到希望。他曾寄望于禁楼翻盘,结果失败;踏须弥渴望,又失败;期盼大比,还是失败;内院修行迎来转机,出征外域,何问柳再度梦想一飞冲天,结果......
公道地讲,参加外域征战的学子中,何问柳的表现称得上优异。无数次出生入死,多少回浴血搏杀,满身伤痕如勋章永刻,与其说何问柳是为道院争光,倒不如说他在暗中较劲,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不比谁差。
结果不用提了,与十三郎的炫目光辉相比,他就像皓月旁边的......一颗萤火虫。
距离一步步拉开,直到二十几年前,岭南传来霹雳惊雷,何问柳失去了宗门。
始作俑者,又是十三郎。
还要怎样呢?
换成寻常人,至此早已万念俱灰,怕已经疯掉,何问柳能够支撑不倒,实属不易。
最最无奈的是,即便经过这么多事,明知道那座山峰越来越高,他依然放不下,无论如何都不行。
这就是心魔了。
百年不见,一朝重逢,往日无数次怀疑的真相摆在眼前,当着十三郎的面,对着那双平静深邃如海的眼,何问柳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巨龙凝视的蚂蚁,从里到外如婴儿一样赤裸,内心的愤怒、不满、怨艾、仇恨、恐惧,通通被看透。
弱小的不止力量,还有心神、志向、甚至包括胆量。
身为一名修士,有志逆天的特殊存在,胆量是最最根本东西。没有天资,勤奋可以弥补;缺少心智,坚持能够改善;背景、资源、机会等等通通有办法可想,若连胆量都失去......结果注定沉沦。
“他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拼命提醒自己,警告自己,何问柳仍不能控制心神,沉寂中,呐喊中,沉沦中,忽见十三郎开口。
“禁楼主持遭人谋害,你想怎样?”
......
第一一三四章:丢包袱与扛包袱(求推荐)
“被何人谋害!”
压抑了这么久,众人早想知道答案,听到十三的话,周围掀起种种喧哗此起彼伏,无数愤怒呼喝连绵,良久不绝。
相比其它人,何问柳反倒沉默下来,经历这么多年打熬,亲眼目睹无数兴衰,他知道自己需要将重点放在后半句。
你想怎样?
落在何问柳的耳里变了一个字,蕴意天地之差。
你能怎样?
谷溪岂是随便会死的,而且死得这么巧,其中牵连多少暗流,多少机谋,多少大人物;实事求是的讲,这种事情,哪轮得到何问柳过问。
慢慢地,周围喧哗不再入耳,何问柳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与线条,仿佛近百年的人生重新经历一遍。奇妙的是,无论哪段哪般,那些画面线条总由禁楼开始,总是伴随着那声劝告。
“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以你如今的状况,登上三楼也是极限,未必能够获胜。”
那时的谷溪,脾性几可用刁蛮形容,没事都要寻人三分晦气,哪会给人好脸色看。但在当时,亲眼目睹那场登阶之战的时候,禁楼主持极其罕见地表现出怜才一面。说这句话的时候,谷溪的面容是慈祥的,表情是柔和的,目光带着怜惜,堪称长者之典范。
心神偶动,对谷溪而言不算什么,事后或许都不会记得。对当时的何问柳而言,那句话、那种神情没令其感动,只感受到屈辱。
何问柳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谷溪没有取笑羞辱的意思,要怪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时;假如没有十三郎,假如当时的他有心修禁,极有可能取代十三郎的位置,接过禁楼主持的衣钵。那样的话,以何问柳的天赋与专注程度,战力修为且不论,其在禁制上的造诣绝对能够超越今天的十三郎。
一定的!
试着想一下,假如没有十三郎,外域一切不会发生,大先生或许不会中毒身亡,谷溪会不会过得更好,还有何问柳......有没有机会成为道院新一代领军人,至少之一?
真的很难说。
百年磨练,何问柳不是当初那个岭南骄子所能比,奇妙的是,当年那句话却始终没有忘,每每想起,感触良多。
外域归来改修禁术,何问柳自己也闹不清为何,唯一能够肯定的,每当他走入禁楼,总会抬头朝空荡荡的三楼看一眼,静思片刻,之后才能专注于修行、并教导其他人。
现在,谷溪死了,十三郎回来了,当着大群学子的面问他一人: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
也许过了一瞬,或者过了一辈子,何问柳缓缓抬头,回答道:“我会查清楚,谁是真凶。”
十三郎说道:“你查得清?”
何文丽说道:“慢慢查,总能查清。”
十三郎说道:“查清又如何,报仇?”
这句话十三郎讲得平静,但他是十三郎,谷溪的尸体在其手中,无论怎么讲,听着都有嘲讽意味。
何问柳沉思良久,默默点头说道:“是的,我会替谷师报仇。”
十三郎依然平静,说道:“报仇之后呢?”
何问柳有些茫然,半响无语。
十三郎再问道:“报仇之后,你还想怎样?”
何问柳无奈回答道:“如果还活着......当然继续修行。”
“修禁?”
“当然。”
“为什么?”
“为什么?”
“嗯,为什么选择修禁。”
十三郎连问两次,说道:“院史上写得明明白白,道院从无禁术大成之人,以你的天资,将来有很大机会突破天人,为什么会这么选?”
何问再度沉默,片刻之后流露出苦笑,回答道:“如果别人这样问,何某要么不答,要么就会告诉他,我不是寻常人可以比,哪怕是那些先贤大能。”
十三郎没说什么,静静等着下面的话。
何问柳认真想了想,终于说道:“当年那场登阶比斗,何某至今没有忘。”
十三郎平静说道:“换成我也一样。”
何问柳诚恳说道:“先生乃奇人,何某自知难以追及,所以......我想上楼、镇楼,把当年败给先生的这一局搬回来。”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沉吟说道:“还想把翅膀拿回去?”
何问柳一愣,苦笑说道:“先生取笑了。”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你能做到,我就把鹤翅还给你。”
何问柳也摇头,说道:“将来怎样将来再说,眼下谷师身遭不测,先生有没有......”
十三郎轻轻摇头,说道:“报仇这种事,总归实力强的冲在前面。有我在,暂时轮不到你们。”
这句话真的很狂,狂到让人反感,让人很难不厌恶;十三郎说得理所当然,脸上神情没有炫耀,且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不在乎你们怎么想,怎么看。
周围面面相觑,许多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兄”,不少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学生,神情有些不忿。
十三郎朝黑面神说道:“立尊之事,这会儿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想必已有人等着与我讲道理;您已尽到本责,就不用再操心了。此外,学生人微言轻,说话不足以取信大家,如没有别的事情忙,麻烦您给这些人讲讲昨夜发生的事。”
“啊,这怎么合适......”黑面神的脸酱紫且扭曲,险些当场破口大骂。
“您不合适,谁合适?”
十三郎反问一句,不再看黑面神的脸色,回头四望说道:“谷师身亡,直接凶手已经授首,后面的事情自有人去做,大家散了吧。”
言落令出,两道黑光如墙壁分隔,当面数十名学子、教习身不由己,脚步踉跄涌向两侧。
“让开!”
脆声如铃,小不点当先大步而出,两只小手轻轻挥动,如飓风驱赶一群蚂蚁。
“嗬!”
惊呼四起,数百道目光无不惊骇,有见识的人此刻意识到,这几人当中的最强者或许不是黑面神,不是那位三面崖化神的仙子,也不是十三郎,而是那个如花儿一样娇嫩乖巧的小女孩。
未等人们从震惊中清醒,神辉再现,夜莲踏莲而起,四望缓缓开口:“相比谷师,大比才是关乎紫云生死的大事,尔等若想尽一份心意,当以此自勉。”
必须承认,女子身上具有男人永远都比不了的特殊魅力,尤其这种场合,万世之花的一番话,配合其容颜气度,比起十三郎那种冷到骨子里平静不知好多少倍。
“走吧。”言罢来到十三郎身边,夜莲轻轻说道。
“嗯。”
十三郎嘴里应着,忽又回头朝何问柳示意。
“何兄,你也来吧。”
“我?”何问柳有些疑惑,有些迷茫。
“嗯。”
十三郎再应着,转过身,举步前行。
传说中的道院双骄,带着一个粉雕玉琢不能形容的小女孩,三人穿过人群,径直出了道院,走向紫云岛的圣地:传功崖。
......
......
传功崖分两面,靠岛一面刻有尊者字迹,其实更像一座观台;顺着山坡登顶四望,清河好似一条束腰玉带,不丰不瘦,不重不凝,为紫云增添不少生趣。迎面绝峰高峻凌然,就像厅堂前的那面屏风,锁住外面的春风与凛意,包纳内里的精彩与安宁。
那才是真正的传功崖,紫云岛的象征,道院的圣地,院长专用修行地,紫云真人亲留笔印之所在。当年在此修行的时候,十三郎时常陪着老院长泛舟,仰望山崖,感受到的多为浑厚威严;如今登上山顶以平视的目光去看传功崖,他心里忽然有些异样,平生别样感触。
修为高了,实力强了,交游广了,见识足了,眼界宽了,心气自然也就高了;对面山崖孤零零矗立在水中,哪有半点森威王相,怎么看都觉得孤寂冷清。
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十三郎以为是因为谷溪的死让自己的心境有变化,刻意凝息后再度审视,非但孤独观感依旧,还额外多几分鬼气森森的感觉。
想想也对,传功崖安葬不少先贤,本质就是一块墓地;所谓神圣,所谓威严,不过是后人刻意包装出来的效果,用作维持信仰罢了。
想到这一重,十三郎不禁有些自嘲,略有悔意。
“把老头子弄到这种地方,不知会不会被骂。”
为求证,十三郎回身向夜莲求助,说道:“你觉得呢?”
夜莲冷冷望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吹牛被揭破、打算寻找退路的骗子。
“是害怕了吧?”
“的确有一点。”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人太多。”
人太多,何处人太多?
答案当然是传功崖。孤傲峰巅,眉师负手朝外界眺望,衣袂飘飘宛如神仙。余下还有五人目光对着这边,四张面孔神情各异,但都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强大!
大人物办大事,人前吵闹成何体统,禁楼之前那样喧哗,大佬们想装着不知道都很难,非出面不可。
五人当中,十三郎仅认得道尊狂尊,余下三人一个黑须,一个皓首,还有一个身形三尺,童子面孔看着与小不点有些相像,但其稳居众人之首。
道尊、蛮尊何等身份,还要对童子毕恭毕敬。
道院底蕴何在?
就在这些人身上。
这边望着对岸,对岸几个也都在看着这边,童子首先留意到小不点,楞了足足半响,忽嘻嘻一笑。
“小姑娘,你好呀。”
“我不是小姑娘。”小不点不太高兴,用力挥舞拳头。
“我四十七了,你多大?”
......
第一一三五章:老、老、老家伙(求推荐)
“四十七,那真的好大了。”
童子哈哈一笑,收敛神情认真说道:“本座今年两千四百四十七岁,比你大。”
原本得意的小不点顿时傻了眼,掰着手指算来算去,怎么算都不能说那声小姑娘叫得冤。
小姑娘就得个小姑娘的样子,年岁比不过,小不点索性摔脸,蛮拧说道:“为老不尊,不知羞!”
这下捅了马蜂窝。
“大胆!”
“放肆!”
对岸的人纷纷喝叱,这边也传来两声叱责,连十三郎都在其中。
“不得胡说。”
“不可无礼。”
别人无所谓,听到父亲也这样,小不点烟圈泛红,濛濛湿眼望着爹爹,好似在提醒他:小不点没错,那些老东西不安好心。
沧浪星化神为终极,纵有人摸索到突破边际,也从来没有真正破境;因为此,修士寿元基本固定,突破两千即为罕见。童子两千四百四十七岁,除说明其修为程度外,有很大可能是现存修士中的最长者。
院长没有过童子院长,其年龄将近两千五百岁,假如一直身在道院,按每任院长五百年算......
五朝元老,真正的德高望重!
活得长就是力量,活得久必然强大。比如老院长,满打满算尚不足两千,假如他能如童子这样长寿,道院哪会有今日纷争?换言之,化神修士常理活不了这么久,童子能够如此,怕不止是修为精深,还有某些特殊原因。
即便不考虑上面这些,单凭“星球最长者”这一条,便值得所有人保持礼敬。
十三郎神情罕见严肃,说道:“给前辈道歉。”
小不点没了辙,眼里含着泪,委委屈屈转身准备磕头。
“不必了。小孩子嘛,童言无忌,要的就是个精神头。”
反倒童子换宏大肚,嘻嘻笑着说道:“我老人家很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与小孩子闹闹,没准还能多活两年。”
言出法随,一股柔和的力量隔空传来,轻轻托住小不点的身体不令其下拜,旁人、包括与小不点贴身的十三郎在内,毫无所觉。
小不点感受到那股力量,或者叫善意,但不领情,顽强屈身。
“爹爹说......”
黑光蔓延,下面的话被压回去,小不点面孔渐渐透红,一双小手不再按膝,而是合掌十指疾飞,弹出道道黑丝。
道歉变成斗法,童子脸上少许惊异,饶有兴致抬手轻轻一拂。
“呵,看看你爹厉害,还是老夫更有威严。”
必须承认,在周围人看来,这样一幕充满喜感,纵然明知道会有不敬,众人脸上仍禁不住流露出笑意。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种比斗均显得孩子气,当然,单指小不点而言。
这里人人知道她是妖兽,可是化人就要按照人的规矩,四十七岁的小娃娃与两千多岁的老爷子斗法,可不就是孩子气。
十三郎没笑,他的目光牢牢焊在小不点身上,时刻准备应变。
长辈谦让,借机试探后辈修为,这种事情在修真世界很常见。然而小不点性子里有着狠倔的一面,道歉可能不够真心,比试肯定全力以赴,眼前童子或许几百年都没有出过手,万一来了兴头掌握不住分寸,后果不堪设想。
微风绵绵,轻柔但极其坚韧,条条黑丝纵横凌空,就像一条条鞭子抽打在铁石上,带起点点火星。童子明显有意为之,和小不点差不多大小的手缓缓抬起,逐步加力,逐步试探对手底限。
或许不能叫对手。
神通有相克,童子以轻风对抗空间之术,等若失去天时。两岸相距虽不算太远,也有数百米之遥,传功崖比十三郎所处地势略高,童子居高却要往上托,施法艰难如失去地利。此外,童子随手施法不为争斗,小不点狠心要挣回面子,等若占据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全占,小不点的身体仍然止不住颓势,被一寸一寸托起来。看到的人心里都明白,假如换成生死搏杀,战斗早已有了结局。
这就是差距了。没有神通莫测,不见规则玄奥,就是力大!童子不需要神奇手段,纯以修为压制便可让人无能为力,不服也得服。
相持片刻,小不点开始颤抖,双脚离地,身体像一张绷紧的极限的弓,只是反过来。其背后,空间道道波纹闪烁,如实质涟漪飘摆不定,远远跟随的何问柳忽然色变,来不及多想盘膝而坐,竭力运转法力抵抗。
余波如此,小不点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其双手挥洒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渐咔咔连爆,已然动了空闪神通。区别在于,她以往这样做是为隐匿或者遁逃,现在反过来,只为让自己保持在原地。
“不错啊。”
童子脸上兴致愈浓,一面夸奖,一面曲起拇两指,在食、中两指上轻轻捻了捻,捏出两声脆响。
“吼!”
如山倒影垂挂身后,小不点粉嫩面孔突爆鳞纹,童音不在,吼声如同狮啸猿啼。
十三郎心中闪过警兆,匆忙欠身。
“前辈,请手下留情。”
“块头这么大......”
望着小不点背后巨大海螺,童子仍是那副笑嘻嘻的面孔,说道:“小姑娘,认不认输?”
“......”
小不点脸上全是汗,尖尖鼻梁快要与眉心接到一起,十根粉嫩手指如飞针走线,哪有半点肯认输的模样。
童子朝十三郎撇嘴,洒然说道:“瞧,这可不能怪......咦!”
视线中,十三郎改为一只手抱住谷溪尸体,腾出一只手按在小不点头顶,红芒与黑气同时弥漫,口中轻喝。
“定!”
喝而有声,声音却是从小不点口中发出,听不出冷厉,只有清脆与少许愤怒;与此同时,旁边夜莲素指轻挑,如撩衣弹出一缕神辉,口中同样轻喝。
“三生祝尤!”
再看身前,小不点双掌忽而变色,黑白之气翻起重重波浪,中间跳跃黑丝如蛟龙出没与墨海,再浓重的墨色也掩盖不了。对应的,那道如棉墙般坚韧的风墙突然变了味,就像是......奔跑的猛虎突然折脚,啸傲的蛟龙被抽取筋骨,百年苍树流逝了岁月,大漠寒霜被覆盖一层炭火。
软了,透了,融了,湿了......风墙当中升起漩涡,看起来猛烈实则没了厚重,顷刻间出现条条裂纹。三条黑丝博浪而出,冲出云雾冲入漩涡,顺势来回破斩八刀。
八刀过后,绵绵之势穿梭而下,碎石飞溅烟尘无起,石壁上出现一条深达近百米的缺口。小不点的身躯踉跄险些摔倒,终于将那一头磕到地上。
“爹爹说,小孩子要有礼貌,老人家要讲道理。”
随手擦去唇边血迹,小小囡囡有些狼狈地磕完了头,站起了身,一手叉腰一手戳指,神情满满彪悍。
“小老头,你这么不讲理,家里人知道不?”
全场默然。
......
......
“哈!”
说不清是开心还是滑稽,神通被破还被反将了一军,童子老人反倒很开心,笑容坦荡如稚嫩孩童,指着十三郎的鼻子大肆赞美。
“能把妖兽教成这般人性,小家伙真真有一套......”
找不到合适说辞,童子有些犯愁,小小脸庞认真思量,看着说不出的怪异。旁边道尊适时开口,微笑说道:“童老有所不知,十三先生视其为女,亲情真挚,半点不假。”
“童老?”听到这个称呼,再看看童子的身材,十三郎不觉将目光转向夜莲。
夜莲神情有些复杂,悄声解释道:“此老与家师所修同属一脉,辈分好像更长,我听说过这个人,但不知道他还......”
“想不到本座还活着,对不对?”那边童子耳朵贼得狠,立即开口喝问。
不知是不是知道童子的脾性,万世之花倒是淡定,屈身恭敬说道:“童姥座下,夜莲见过前辈。”
童子随意摆手,说道:“看出来了,令师可好?”
夜莲详细回答道:“外域开启后不久,家师便已闭门修行,听闻数年前才告出关;晚辈十几年未曾回归,家师现今如何,难以知道详情。”
童子轻轻叹息,说道:“那就是不好了。”
夜莲面色微变,急问道:“前辈如何知道?”
“生转之法,没有这么快出关,罢了罢了,你既修习此术,将来自然会明白。”
童子神情有些落寞,想了想,说道:“来年大比,这会儿赶你走也不合适,等大比结束,你应赶紧回去一趟,若不然,怕是见不着最后一面。”
夜莲神情大变,想追问,童子已将换了表情,欣赏稍带戏谑的目光再度投向十三郎。
“不错啊小家伙,居然伤得了本座。”
这句话说出来,周围的人大吃一惊,因大家都看到,先前小不点虽说破掉童子一拂,用的是三人合力,且占据多重优势才得以实现。这里人个个眼光独到,自不会把夜莲与十三郎当成普通修士对待,加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小女孩,能做到这样倒也不算离谱。
破除算正常,伤到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况且大家都在旁边,谁也没能看破十三郎做了什么,又是如何隔空反击,令童子受了伤。再说了,大家都知道十三郎此时状况,根本没有什么法力。
最妙的是,十三郎居然一副坦然的样子,虽也谦逊做足礼敬,神情看不到多少意外,似乎在他看来,反击令童子受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早有预料。
疑惑中,众人看着十三郎的目光再度发生变化,尤其童子身边二老,原本还有少许轻视,如今已变得凝重谨慎。
“很久没遇到像你这么出色的孩子,嗯,连听都没听过。可惜啊,即便这样也还不够,远远不够。”
沉寂中童子再度开口,声音首次带上嘲讽的意味。
“扶棺明志,怎会这样无聊。”
......
第一一三六章:年外事,年前始(求推荐)
扶棺撞柱,忠臣傲骨,演绎慷慨书写悲壮,类似情节多出现在凡间王朝,如今从修士嘴里说出来,听着完全不是味道。
凡人注定生命有限,所谓大志,无非就是青史留名;修士求的是长生,悟的是天道,富贵荣华视如尘土,官位豪爵不过浮云一朵,至于那什么标榜青史......像童子这样的人,隐与道院居然没有几个人知晓,可想其态度如何。
一句话,见得太多了,看开看不开,都会懒得去看。
扶棺,扶给谁看,撞柱,你去撞好了,了不起染红巴掌大一块地方。
“前辈说笑了,学生哪有扶棺。”
童子轻视虚名,十三郎何尝在乎表面文章,振振反驳说道:“我只是想把老师的尸体安葬,立块牌子而已。”
童子嗤的一声笑,说道:“葬在何地,立什么牌?”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前辈脚下,立尊者牌位。”
“大胆!”
“放肆!”
斥责接连响起,声威赫赫法道森严,各有千秋难分高下,黑须白发二老凝眉,连动作都很一致。十三郎这边望着他们两,心里忍不住想,这两位莫非连胎兄弟,那可麻烦得紧。
视线中,童子朝身后二人摆手,淡淡说道:“敢想敢说敢做,这些都是好事情,不要急着骂。”
再回头,他朝十三郎说道:“规程不谈,道院立尊不是儿戏,说说你的理由,谷溪的资格。”
十三郎反问道:“学生想先请教前辈,您是否仅为此事而来?”
童子说道:“你觉得呢?”
十三郎干脆说道:“不知道。”
童子轻笑说道:“听说你很会猜事儿,让本座见识见识。”
十三郎倒是不谦让,说道:“学生觉得,一则前辈来得太巧太及时,二来立尊这种小事情,有您身边二位前辈也就够了,很难劳动您亲自出马。”
这话真不要脸。立尊何等严肃,到他嘴里仿佛变成儿戏,话说回来,这样讲也算吹捧童子,他可以不认账,但不能不领这份心意。
童子哈哈一笑,说道:“继续猜,本座前来为了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前辈已经天下无敌,总是闷着也没什么意思,静极思动,听说有个后辈表现不错,便想亲眼看一看。”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人无不侧目,心里纷纷想着这货到底多不要脸,真真是寡廉鲜耻。
“后辈表现不错,你是在说自己吗?”
“也对呵,本座自己才刚刚说过,从来没见过这么出色的后辈。”
童子笑问,之后笑着自答,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亏其两千多岁老怪物,一点不顾尊仪。
“不羞,不羞!”小不点此刻恢复元气,在一旁偷偷嘀咕。
“小姑娘,又想被你爹爹骂?”
“这都能听到!”几百米距离,高空风力从对面吹来,这样都被童子发现,小不点着实吓了一跳。她心里想老头子力量大也就罢了,神通能这么厉害?自己可是空间大拿,怎么一点被偷窥的感觉都没有。
“本座修天听之法,无需神念,再小声都听得到。”
“呃......”小不点没了言语。
“前辈真神技也......”
“少拍马屁。”
童子乐够了,收敛神情说道:“接着讲,还能猜到什么?”
十三郎轻轻皱眉,说道:“其实一点不难,关键在于,前辈确定想让学生说出来?”
童子大气挥手,说道:“陆放天也要叫本座一声师叔,道院之内,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听不得。”
十三郎默默点头,心里想活得长就是了不起,嘴里说道:“立尊只是虚名,大比关乎道院长久,前辈亲自出面,当然是为了明年的事。”
眼下当前,道院只有这两件事,而且严格算起来,立尊是十三郎硬搞出来的意外,道院真正面临的大事只有一件:百年大比,决定院长之位。不用介绍,十三郎知道这三人必定从内院而来,所为还能有什么,的确不难猜出。
童子明白这一重,淡淡说道:“想到这个不算什么,本座再问你,可能猜出我、还有内院的态度?”
十三郎说道:“学生只听说,内院不涉外院事。”
童子冷洒说道:“将军?本座不吃这个。”
这就是拳头大、资格老的好处,正如童子自己所说,连老院长都要唤其一声师叔,别人还能怎样?话说这是在道院,童子多少有些顾忌,如换成一般宗门势力,他就是太上老张,一句话决定掌门归属,哪容得别人插嘴。
规则拿不住人,拳头打不过人,空有心谋无处运用,十三郎无奈说道:“前辈神思莫测,高瞻远瞩,考虑当然周全的很......学生不晓得。”
前半截吹捧如春风拂耳,正高潮处戛然而止,童子微楞之后冷笑,说道:“你不认识本座,说明无论陆放天还是剑尊,都没有对你提及过。以你的聪明劲儿,这其中的含义,难道会想不到?”
提到院长与剑尊,十三郎默默低头,神情微黯。
童子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在场五人,以本座为首,都是雷尊的支持者。”
如一记惊雷砸在头顶,十三郎虽已有些预料,仍被震到头晕眼花,半响不宁。
道理很简单,当年大比,雷尊假如没有凭持,仅其一人怎敢向老院长挑战;如今大比,假如眉师有这几人支撑,雷尊何至于如此嚣张。事实上,在看到这几位与道、狂两位尊者同时出现,十三郎已经有所预料,只是不太敢、或者不愿相信。
不待他反应过来,童子继续说道:“本座详细查问过你做的事,听说你与雷尊闹别扭,又恰好与大比之前赶回,一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来有所针对。本座怜你与道院有功,修行不易,将来极有可能成为道院支柱,才亲自出面见一见。”
言罢童子停顿半响,忽而又将话题扯回来,说道:“现在告诉本座,你是否还打算替谷溪立尊?”
何意?
......
......
内院不涉外院事,这种规矩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作为少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十三郎明白原因在于须弥山上的那只鸟。然而话说回来,须弥山万年难见动静,内院那么多大佬成天傻乎乎地守着,难道真的心如止水?
动心不动心,首先需要看看事情大小,不提童子这样的古董级老怪,便是其身边黑白二叟,还有未出现的那几名长老,轻易都不会出现于人前。只要当面临院长、立尊等大事,再或者碰到生死关头,这些人才有兴趣出山御敌,展露一时峥嵘。
往年老院长、剑尊同在,紫云道院不敢说风头无俩,起码没有人敢说侵犯;世事难料,百年之中情势大变,道院两大支柱先后辞世,新立眉院立足不稳,且其自身修为的确是短板,焉能不让人猜疑。
昨夜西风凋碧树,道院两大楼主皆告陨落,起因是非暂且不谈,损失是实打实的惨重,内里已然空虚到极致。现在的紫云,如将内院与几座大阵扣掉,实力在二十七座分院中排名,恐会落到二十名左右,甚至开外。
诸多因素相加,内院长老入主外院,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来年大比,人人都知道主导者是谁,雷尊威名远播两域,怎么看都比眉师合适。不谈较量只讲形势的话,如今紫云风雨飘摇,雷尊再有如童子这样的大佬出面支持,几可称得上板上钉钉,谁能阻止得了?
听到童子的提问,十三郎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向眉师的背影,心神尽皆复杂到极致。
童子当着眉师的面讲出这些话,是坦荡还是跋扈,不同的人有不同看法。但可肯定的是,这是从根本上最眉师的质疑,甚或直接否决。作为当事者,那位原本对院长之位没有多大兴趣的女子,此刻默默眺望远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因为看不到面孔,十三郎无法猜测眉师所想,只好在心里默默叹息;至此他才真正体会到谷溪临死前那句话的含义,眉院不易,大不易。
十三郎沉默,童子等了一会儿,再度开口说道:“眉丫头告诉本座,你把外域的一班大拿带来,还把魔宫小宫主都拐来......”
稍顿,童子又说道:“本座刚刚与阵楼主持通过讯息,听他说你连冥界判官都能请来,其境界高妙无人可测,但......”
语气神情突然转为严厉,童子断喝道:“本座告诉你一句话,无论你以往做过什么,无论你在计划着什么,如打算借外势威服道院,结局只有一个:粉身碎骨。”
话未落音,一道流光自十三郎手边起,如飞虹径直射向对面。道、狂两位尊者神情大变,待想喝叱或者出手,耳边已传来十三郎的声音。
“这是两回事。”
“两回事?”
童子随手一抓将流光握住,发觉是一枚普通玉简,神情微楞。
“这是什么?”
“是谷师一声修行所得,还有莫离山所交代的话,当时多人在场,阵楼主持、夜莲都可作为人证。”
十三郎抬头抬起目光,认真说道:“一码接一码,先谈立尊。”
......
第一一三七章:引祸(求推荐)
“确有几分狠拧性子。”
童子一边说着,一面神识放开查看玉简中的内容,声色难动。
“你想怎么谈?”
由于力量差距可以拉到极大,人们很容易得出这种印象,修真世界是一个完全依靠“拳头”行事的地方,“谈”这种行为,更像弱者自渎时的呻吟,软绵无力,又不如无。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任何相对稳固的社会体系中,每个人都会受到相应制约,都不能做到完全随心所欲;一言不合挥拳相向,对凡人来讲不可长久,修家同样如此。
凡俗仙家,“和”的时期远远大于“战”,并非那时候没有摩擦或者太少,而是因为“商谈”解决了大多数问题。此为人心所向,绝不是哪个、哪群人可以更改;退一步讲,即便出现战端,最后结局也不是非将一方灭绝才算数,而是以和谈作为终局。
“谈”才是解决问题的主要手段,越是大事越如此,越是大佬越明白这个道理;然而,由于天性中有着躁动的一面,人们为“打”的兴趣远大于谈,看到的多为令人血脉贲张的战场豪侠,而非那些绞尽脑汁的犀利唇刀。
当然,“谈”之所以能够进行,背后必然、也必须要有相应的武力支撑,或与之类似、等价的东西;比如现在,假如十三郎真的是一名普通学子,则连童子的面都没资格见到,更别说隔岸与之商谈。
来时便知道必有一番口舌,十三郎早有所备,缓缓说道:“晚辈查过尊者典案,称尊者,第一步要看的并非实力与品格,而是功劳。”
童子点头说道:“是有这么一条。若无绝对让人信服的贡献,怎么能提及尊者之位。不过,你在道院只待了十年,怎会留意到这个?”
话有所指,十三郎坦然说道:“进道院的头一天,我在书楼查的第一本典籍便是道院九尊,前辈可将其理解为学生胸有大志,也可看成居心叵测。”
这番话够恶心人,胸有大志放在一边,此刻如再有人说十三郎居心叵测,怕是要引起公愤。
童子嘿嘿一阵笑,说道:“谷溪任劳任怨多年,功劳的确有一些,但若谈到立尊,还差得太远。”
十三郎说道:“莫离山交代的那些,还不够?”
童子说道:“丹楼主持被你送到冥界,谁来证明他说的话。”
十三郎指指自己,再指指夜莲,回答道:“阵楼主持亲眼目睹,如果还不够,眉师当年亲身经历所有恩怨,可为人证。”
听了这番话,童子陷入沉默,良久不语。
眉师到底是院长,童子可以摆资格但不能不讲分寸,如声称连她都不能证明......那还谈个屁啊,不如直接动手,把这几个捣乱的后辈抹杀!
能杀早就杀了,不能杀就得认账,沉寂中,从未说过一句话的眉师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依旧。
“老师在的时候,道院发生过几件蹊跷事,比如火尊失踪,院之仇,剑尊救危因何而伤等等;这些事情查不出头绪,且不谈是否与莫师有关,本院将谷师兄封禁与丹楼,确有用意。”
这算默认了,虽还不是那么坚决,一来莫离山毕竟不在当场,此外还缺少至关重要的东西,物证。
“莫离山之罪就是谷师的功,罪有多大功便有多高,所以......”
不用童子追问,十三郎随手拿出一面画轴,同时以目光朝夜莲示意,说道:“谷师提到过一副画,请各位看看这个。”
万世之花听声知意,同样拿出一面画轴,当场展示在空中。
眉师豁然转身,身体猛的颤抖起来,旁边童子等人震惊失色,均有些难以置信。
一模一样的两幅画,一副普普通通,一副内隐玄机,显然一个是仿,一个是真品。两幅画上皆有一名清丽女子,真品面目有些模糊,但只要眼睛不瞎便能看出来,那是眉师。
“这难道是......楼兰古画!”
震惊过后,童子回头看着眉师,罕见严肃的声音说道:“传闻,漠北惨案因一副画所起,莫非就是这副?”
眉师不答,其身躯剧烈颤抖不休,显然正极力控制着情绪,避免当场崩溃。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童子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再问十三郎:“这幅画,你从何处得来?”
十三郎坦然道出一切,唯独将齐飞的那段隐瞒,后说道:“乐洪涛死了,凤女殿姐妹全程目睹,可为人证。”
“还有我!”小不点高高举起手。
童子默然,稍后说道:“没办法证明这幅画属于莫离山,便不能说他与乐洪涛勾结。”
比起刚才,童子话音和缓太多,因他很清楚道院与道盟叛逆结合意味着什么,绝对大祸所能形容。
十三郎说道:“贾克与上官遇袭,学生将其搜魂后,知道他受乐洪涛指派。岭南事变,第一名受审者是何问贤,铁月等人对其搜魂时候发现,此人受一名道院中人指使,可惜看不到面目,唯一线索是墙壁上挂有女子画像。泗水击杀乐洪涛,他告诉我道院奸细的线索在画中。昨夜丹楼,那面安放镜子的墙壁被毁,学生核对后认为,那里原本不应该是镜子,而是一副画。”
岭南众人都还活着,影壁至今保留完好,无需十三郎再做说明,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人证,物证。
能够追查的东西反而不需要追查,因为太容易被戳穿,这便意味着,十三郎既敢说出来,其根据必能叫人信服,甚至不用去看。
童子漠然说道:“当年惨案发生的时候,莫离山不过是一名刚刚结丹的小修士,哪有资格参与争夺。你所讲的这些,都只是佐证与推断,太过勉强,做不得准。”
“死老头,不讲理......”小不点气得红了眼睛,愤而大叫。
“不得无礼。”
阻止小不点,十三郎说道:“前辈所言很有道理,学生并不认为这副画属于莫离山。”
童子说道:“那是何意?”
十三郎稍稍沉默,片刻后说道:“乐洪涛告诉我,他是雷尊的儿子。”
“呃......嗯?”
“啊!”
“胡说!”
“放肆!”
怒叱,怒喝,甚至怒吼,几名大佬纷纷变色,两位尊者愤而瞠目,怒发几可冲天。
这太离谱了,也太严重了,严重到让人不敢去想;相比莫离山,雷尊地位不知重要多少倍,影响更是天上地下,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最关键处在于,此时众人才意识到,十三郎以立尊名义引发躁动,从谷溪之功起步,最后把祸水引向雷尊,其目的俨然不是为了谷溪,而是从一开始就着眼于大比......
如此心机!
“你与雷尊有何仇恨,如此纠缠不休!”
“肆意妄为,屡施阴谋,诛心之言!”
怒叱声声,唯两人沉默不做一辞,首先是眉师,心神动荡至今难以平复,此外还有童子,其脸上再无丝毫嬉戏,目光灼灼。
“都给本座闭嘴!”
一声断喝镇住场面,童子凝视着十三郎的眼睛说道:“近年常有传言,说仙灵圣子齐飞是雷尊之子,本座以为,那纯粹是胡说八道,或为有心人故意挑唆。”
十三郎默默听着,想了想,说道:“学生也这么认为。”
童子说道:“如今你告诉我,齐旻的儿子是乐洪涛,那么不用问,玄机子收养一事也有蹊跷,是他苦心安排的结果。”
十三郎回答道:“学生也这么认为。”
童子又说道:“乐洪涛死了,齐旻当然不会承认,不管玄机子怎么认为,多半也不会自爆其丑。从表面看,这件事似乎死无对证,然而实际上......只要彻查齐旻当年行程,与乐洪涛被收养一事做对照,便可做出推断。”
十三郎仿佛变成木偶,重复回答道:“学生也这么想。”
童子瞥了他一眼,说道:“所以你认为,此画先由齐旻所得,之后转赠莫离山,再由莫离山流露到乐洪涛手里?”
十三郎回答道:“学生就是这么想。”
童子冷漠说道:“问题在于一点,此画关系重大,齐旻此人雄才大略,如像你所讲的那样,怎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十三郎终于摇头。
“恰恰相反,此事证明,雷尊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怎么讲?”
十三郎说道:“这幅画在学生手里待过几年,每每观望都会觉得心神欢畅,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前辈睿智,当知道长此以往的话,会出现什么样的效果。学生自认为心志坚定,且开始便有警惕,观画数次便觉得难以经受,雷尊与晚辈心态不同,苦求真相不知研究了多少回,犹能断刀斩流将其抛去,堪称大智大勇。”
十三郎说道:“事分两面,如换个角度考虑,这件事情倒也正常。楼兰古画如为眉师家族所有,传承不知几代几族,并无一人能够解开秘密。雷尊志不一定在楼兰,联系到这些,必然要想个法子处理。”
十三郎又说道:“丹楼主持不是天生就有反骨,哪会那么容易勾结外人?但他自命不凡、心中所想得不到满足,偏又受到剑尊压制,老院长审断,内心怨念日积月累,成为最最容易下手的对象。”
稍顿,十三郎继续说道:“至于前辈提到,雷尊将此画赠与莫离山会有泄露机密的风险,学生以为,纯属杞人忧天。”
极其无礼的批辩,童子没有因此发怒,若有所思。
......
第一一三八章:称尊不易(求推荐)
“一来莫离山不敢泄露,否则等于自裁。”
“二来此人精通丹道,长居丹楼并无不入险地,纵如外域那样的血战,别人也会把他当成宝贝一样贡起来。昨夜事泄,他残数百次唯求一活,足见其人心性本质怯懦,根本没有反悔的勇气。雷尊看准了这一点,才敢放心去做。”
“三者,雷尊本该百年前发动,如成功,他早已登上紫云大位,哪在乎区区一个莫离山。”
“最后一条,莫离山是有真本事的人,由老院长的叮嘱、剑尊有意撮合等事情判断,此人迟早主持一楼。无论为了提升修为,还是为了图谋大事,雷尊非得到此人不可。”
“莫离山心傲难以驯服,丹楼主持大位尊崇,雷尊虽强,恐也拿不出更好的条件诱其入套。但其弱点同样明显,对别人而言,这副画是把开启宝库的钥匙,对他来说,却是寄托情思的唯一念想......”
字字如刀,声声似雷,句句皆有诛心意。传功崖两岸彻底安静,连不停吹拂的风都不敢再挪步,生怕将这些带血的字句传向别处,引来无穷祸端。
童子等大佬默默听着,内心所想无人知晓;身边夜莲神情变幻,心神翻江倒海,久久不宁;在众人身后,何问柳快要瘫软在地上,望着十三郎的目光再无忿意,只余敬畏与惊恐。
饱经世事,何问柳心里很明白。原本可商量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山崖两端的人再无丝毫回转余地。假如不能说服几名大佬。双方注定生死相见;届时十三郎能不能活命不晓得,何问柳必死无疑。
说服的基点在哪里?在于在场大佬公而不私,支持雷尊也好,看贬眉师也罢,目的都是为了道院。那样的话,只要揭破雷尊真意,自然能够一举搬转局势。
假如不是这样,假如他们早与雷尊绑成了团。则一切休矣。
相比其他人,何问柳更多几重忧虑,一来他只是个小人物,哪怕仅仅为了保守秘密,也应该将其像蝼蚁一样碾死;此外还有个何问贤......简直死定了。
死就死吧,何问柳冲锋沙场无数次,哪次都有生死之忧。可问题是,这样多憋屈啊!
偷偷瞥一眼眉师,十三郎说道:“至于后来他如何看破,又为什么把这副画送给乐洪涛,目的是吹捧还是报复,学生无从推断......”
“本院知道。”
片刻时光。眉师竟然再度将心神波动压制下来,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禁足谷师兄之前,莫师曾对本院露情,被我严词拒绝。”
真相大白。
......
......
传功崖上凝肃难消,在场的人们面面相望。谁都不知该说点什么。
头顶蓝天明亮,昊阳渐午正当绚烈。将温暖播撒人间万物;微风徐徐,山林扭动并灵巧的腰身轻舞,清河的水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哗的声音。
早起的虫儿唱累了喉咙,蜷在各自的地方偷懒,早起的鸟儿吃饱了肚子,停在各自的地方偷懒,早起的人们忙完生计,正准备要偷懒。
耳边传来渔夫归来时才会响起的呼喝,渔妇迎接家中汉子才会唱起的歌谣,不精巧,无工整,安宁中透出几分热烈。
祥和人间,到处是喜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沉默的人们戾色渐去,懒散气息由心头起,提胸腹而蔓灵台,冲关窍至染明眸,终将一切怨意逼退,或者消除。于是乎,一声接一声叹息先后响起,堂堂修家沉沦中醒悟,好似经历了一场大梦,恍如隔世。
神仙呵,大拿呵,强大呵......与人间之力相比,个个如蝼蚁。
对岸如此,山头自也不能例外,万世之花神辉荡漾,周身散发的神圣气息越发浓郁,十三郎依旧抱着谷溪的尸身,胸中那份郁堵荡然无存,目光清透。
“牵强了。”
不等对方谁人开口,十三郎主动说道:“正如前辈适才所言,所有这一切都是推断,充其量是佐证,不足以定雷尊的罪。”
是这样吗?众人刚刚自迷惘中醒来,均为之一愣。
转念想,还真是如此。
乐洪涛死了,死无对证;莫离山没死,可他在冥界;至于十三郎,如今人人知道他与雷尊不和,说出来的话会让人怎么想?
把雷尊抓起来审问......先要问一下,雷尊是谁?
九尊次席,一院之长,出征大帅,屡建奇功。
一个十三郎,学子身份,兼通魔域,便因为声望功劳让道院“痛并快乐着”,何况雷尊?此次前次,较真算的话,十三郎不知违反过多少院规,道院除一次口头斥责外再没做过什么。
雷尊比十三郎如何?仅凭一些流言、死证便给他定上通敌谋逆的罪名,与自崩有何区别?此外还有,道盟的例子摆在前面,区区一个乐洪涛便令这个庞然大物险些崩溃,遑论比其松散得多的道院。
现在动雷尊是笑话,这样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不提也罢。
“牵不牵强,有罪无罪,且等追查之后再说。”
沉默中童子终于开口,冷冷说道:“请眉院谕令,彻查雷尊过往千年行踪,本座会着星阁出动,以免受人掣肘。”
星阁二字讲出来,十三郎、夜莲没觉得异常,两位尊者与黑白二叟却都变了脸色,神情更加凝肃。
“莫离山还在就好了。”
童子用力揉搓眉心,稚嫩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喜感,给人的感觉却是老人垂暮,疲惫不堪。
“或许陆放天是对的,齐旻这个人......”
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童子说道:“道尊缜密,狂尊豪勇,本座另拨一名长老辅助,这件事情就由你们来办;切记一条,距离大比只剩不到一年,务需抓紧时间。”
区区一年要查清楚几百年前的事情,老实讲根本没有可能。别的不谈,天地这么大,没有传送的地方只能靠飞,来来回回跑上两趟便不知多久。
道尊狂尊恭敬施礼,神情难免有几分担忧,童子又说道:“不用过于担心,院长固然至高无上,还有内院履行监督之责,本座未死,紫云翻不了天。”
铿锵之声不知实在警告谁,又或因为失望而宣泄愤怒,在场最少都是其徒孙辈,谁都不好随便安慰。童子吩咐完毕,淡淡挥手说道:“就这样吧......嗯?”
留意到十三郎的“怪异”举动,童子说道:“还有什么问题?”
视线中,十三郎把谷溪的尸体举高,说道:“前辈、还有各位尊长,是否把最紧急、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有什么事情比院长大位更重要?有什么事情比彻查雷尊往昔更紧急?
有的,至少在十三郎看来有。
“谷师一生鞠躬尽瘁,忍屈受辱,连性命都舍弃掉才换来真相。眉院难道不该复其声名,各位前辈难道不该主持公道,立其为第十尊?”
连番质问,十三郎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说道:“那样的话,会让人寒心,道院恐不长久。”
“放肆!”
“大胆!”
黑白二叟三度断喝,每次连词儿都不变,结果换来半声冷笑,一句嘲讽。
“屈恩寡义乃取死之道,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
“对与不对,不是你能够评判!”
“竖子小儿,持功骄狂,当重罚以戒!”
“都不要吵!”
众人皆怒,最终仍需童子拍板,可他这会儿实在静不下心考虑“杂事”,憋了半天,说出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你玩真的?”
“当然。”十三郎断然回答。
周围人冷笑,望着十三郎的目光犹如看到一头猪,瞎了眼、晕了头的那种。
“小看你了。”
童子想了想,说道:“本座以为,你借机闹事,为的是搬倒雷尊。”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
童子没听过这句话,但能领略其蕴意,缓了缓心神才继续说道:“莫离山再怎样也是一楼主持,你一个学子就把他给私自处理掉!念你不易,谷溪忠耿,本座不再追究。”
十三郎稍稍欠身,说道:“多谢前辈,这是应该的。”
谁应该?十三郎、谷溪,还是童子的不追究?在场个个心智超人,都能听出十三郎话中包含的那份酸楚与讥讽,内心多少有些触动。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
“立尊固然敢不上大比重要,但也关乎道院声望。道院九尊,每一位都是德高望重,经历无数凶险搏杀才获认可。九尊之外,道院二十分院、万年历史,还有无数英杰涌现,哪个不是功勋卓著。”
没心思追究细节,童子说道:“诚然谷溪有功,有大功,但距离称尊......还差得远。”
稍稍停顿片刻,童子望着十三郎微讽说道:“别人不谈,拿你自己比较,谷溪若能称尊,你不得双份、三份,还是要给你专门取个名号,高于九尊之上?”
......
......9
第一一三九章:该得那片方寸地(求推荐)
公平地讲,童子这番话说得实心实意,考虑其身份面对一学子,越发难得。
十三郎不领情,回应道:“学生的确做过一些事情,要说功勋,为的不是道院一家;如把与道院相关的部分单独挑出来,无一不因此事为终结。前辈若认为那些事情很重要,谷师更有资格称尊。”
稍顿,他说道:“实在不行就这样,老师传道于我,学生做的那些,都记在老师头上。”
周围人愕然,童子大怒喝道:“混账东西,你当立尊是小孩子的游戏,功劳也可以随便转交。”
十三郎平静说道:“战场之上,杀一千名士卒与擒一名将帅,哪个更重要?”
童子懒得听他胡搅蛮缠,挥手说道:“罢了罢了,立尊有六关,功勋、品格、提议、尊审、比试,最后还要院长亲定。其它都算你通过......”
“谷师通过。”
“.......就算谷溪全部能通过,比试怎么办?”
童子彻底被激怒,断喝道:“在现有尊者中任意挑选一位,战之不败方可称尊。莫说谷溪没有这个本事,就算他有,你怎么让他活过来打这一仗!本座告诉你,规矩就是规矩,便是本座也不能......”
“弟子愿代其劳。”十三郎忽然插了一句。
“代什么劳......你说什么?”
“老师死了,学生身为他的传人,愿代其比斗。如果连我都打不过,总不好意思挑战老师。”
十三郎平静说道:“哪位尊者不服,站出来,和我打一场。”
......
......
轻飘飘的声音平平常的话,听起来刺耳刺心难以忍受,顿有风澜起。
“本尊不服!”
狂尊头一个跳出来,贲烈之吼......忽觉得这句话有些怪。
“不是不服,本尊怎么会服,还是不对......”
折腾半响没能把话捋顺,狂尊戳指遥向十三郎,羞愤怒吼。
“本尊要挑战......”
化神只有气机指引,被狂尊一指,眉心好似被针顶住,生疼。
“挑战我?”
十三郎眼也没眨,神情满满讥讽。
“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是你自己说,谁不服就站出来。”
“所以您不服?”
“我......”
狂尊名号里有个狂字,狂者难免易怒暴躁,打起架来他谁都不怕,可若论到这种绕圈本事,十个狂尊加起来都比不了十三郎一根指头。
十三郎说道:“前辈刚刚说过,立尊只要在尊者中任挑一位对战,不败即算过关。您把前辈的当儿戏?还是说,您觉得这条规矩不合适,应改为尊者轮战?”
“当然不是,是你自己说,谁不服就......”
“我说你就信?”
“你......”
“好吧我说的我认,所以您不服?”
“......”
绕回来了。狂尊气到说不出话,满头竖发朝天,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成肉泥。
“算了算了,学生不与您计较。”
十三郎说道:“可是规矩呢?前辈说规矩就是规矩,您没听到,还是不在乎?”
“我......”
十三郎说道:“您是尊者,学生让着您,我接受您的挑战,好不好?”
“......”
十三郎示意他看自己的手,继续说道:“可您总得让我喘喘气,没看见学生法力全空,还受了伤?”“你......”
“我什么?我胡说八道,胡搅蛮缠?还是......”
“不要闹了!”
小儿把戏,浑闹不休,童子头晕脑胀,无奈阻止。
“成何体统!”
“此子欺人太甚......”狂尊还想争辩几句,没注意到周围人个个表情怪异,人人哭笑不得,原本沉肃的气氛半点皆无,只余荒唐。
越说越离谱,学子怎能欺负尊者,偏偏事实就是如此,明明占着道理,堂堂尊者仍被挤兑到快要疯掉,讲不出一句囫囵话。
“够了!”
童子被逼释放威严,生生将狂尊的话按回到肚子里。再回头,他朝十三郎深深看了一眼,神情感慨莫名。
“有志气,当真有志气;了不起,真真了不起。”
连番赞叹,童子说道:“你估计到会有这一关,早有准备?”
十三郎坦然说道:“学生只有这个办法。”
童子说道:“可你怎么打?”
十三郎回答道:“用拳头打......”
童子果断挥手,说道:“别来那一套。”
“代师出战从无先例,本就有些不合规矩,本座体谅你的心意,允许这么干,然而立尊之战是要有专长的,比如剑尊用剑,雷尊施雷......本座再体谅你修行时短,允许你运用别门本事。”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本座知道你很强,但是别忘了,立尊之战不可以借助外力,休说不能再请那位判官帮忙,还有你的宠兽、鬼物,甚至连那个小姑娘、你女儿,全部不能参加。”
必须承认这些都很合理,试想称尊如能找人帮忙......岂不成了笑话。
简要介绍完规矩,童子说道:“这样的情形,你怎么打?”
十三郎诚恳说道:“分身能不能上?”
童子一笑,说道:“听说过你有一具很了不起的分身,但是不够。”
十三郎再问道:“法宝能不能用?”
童子微楞,说道:“可以。”
十三郎继续问道:“是不是应该给我时间,恢复修为调整状态?”
童子哭笑不得,说道:“道院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不过......”
眼里闪过一丝狐疑,童子明显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十三郎,说道:“别和本座心眼,万一修养调整百八十年,岂不是......”
“一年!”
十三郎稍稍欠身,斩钉截铁说道:“一年之后,学生愿与任何尊者比试。”
语落无声,周围再度沉寂。
......
......
年后大比,必招八方轰动,很可能决定道院的命运。大事之前一切从稳,这是任何势力都会注意的规则,今天发生的事情,老实讲已经带来不少麻烦,因为现在的紫云不再封闭,已有远方的客人陆续前来,难免会做宣扬。
道院不能允许这件事再放大,几名大佬被惊动出面,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平息,至少先弹压下去。偏碰着十三郎不识大体,不依不饶、非得闹着替谷溪立尊位,如今更要代师出战,要与尊者比个高低。
比试就比试好了,私下打一场和气战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不干,千方百计找出一条“让人不好反驳的理由”,把时间推到一年后。
从现在开始算,一年后大比刚刚结束,各路宾客多还没有离去,欣赏一场为师伸冤的好戏?
成何体统啊!
人要脸,树要皮,组织越大越讲颜面,事情如闹到那种地步,道院的脸往哪儿搁?
尊者获胜,理所当然、且会落下以大欺小的恶名,万一不小心落败......
“其心可诛!”
连狂尊都能品出其中滋味,望着十三郎的目光不再只有愤怒,更透着一股厌憎,甚至仇恨。其余大佬神情各异,内心想法也都差不多,总结起来无非两个字:胁迫!
道院居然受人胁迫?
奇耻大辱!
“越闹越大了。”
何问柳彻底瘫倒,两眼茫然地望着天空,心里默默地想,老天让我快点醒过来吧,求您了。
“嘿嘿,咳咳,呵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童子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的举动,暗想真不该急着亲自出面,连点退路都没有。
“如此费尽心机,到底为了什么呢?”
懊悔懊恼,该办的事情还要办,该拿的主意还得拿,童子无奈整理思绪,缓缓说道:“你应该明白,无论讲出多少道理,本座只要一句话,便能令其荡然无存。”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您是为了大局,应该的。”
话中嘲讽意味十足,童子皱眉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谷溪本人或许、不,他肯定不想你这么干。”
十三郎认真说道:“前辈神算,老师临终只留下一句话:眉院不易。”
这又是哪跟哪儿?
几位大佬面面相觑,除了为谷溪小有敢动,更多疑惑于十三郎的用意。迷惑中几人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始终沉静仿佛局外人的眉师微微颤抖,轻轻低下了头。
“称尊是虚名,可他是老师该得的;而且,对道院也有好处。”
宣告或者解释,十三郎说道:“道院自成立便有四楼,足见真人对禁道的注重程度,其心意必定认为,发扬禁术有利于道院长久。试问,谁敢说自己别真人目光更远?看得更准?”
又来了。包括童子在内,几名大佬齐齐哀叹,暗想这小畜生真不是东西,连老祖宗都能搬出来帮他辨嘴。
十三郎继续说道:“禁楼万年不出大拿,一出便是举世无双。学生冒死问一声童老,您的辈分在陆院长之上,如果比较实力,谁能更胜一筹?”
“本座......”
天地良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童子心里别无余念,直想一巴掌抽死他。
“你的意思是,本座若不能战而胜之,就因为禁术!”
“多少有点关系吧。”十三郎回应道。
“好,好好好,哈哈!”
童子咬牙、拧眉,苦忍半响,忽然爆发连番长笑,笑至半途再突然收声,冷漠说道:“接着讲。”
周围人等齐侧目,连最看不惯十三郎的狂尊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连连使眼色。实打实讲,大家愤怒于十三郎不识时务,但都不想他真的走上绝路,就说刚才跳出来应战,狂尊心里未尝没有“别人上还不如我上,起码可以保证不杀”的念头。
现在这样,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万一童老动了杀心,该如何是好。
十三郎平静依旧。
“何兄,请你过来一下。”
“我?”何问柳指着自己的鼻子,神情难以置信。
“对,就是你。”
叫来何问柳,十三郎回头指指对岸,接着前面的话说道:“何兄矢志修习禁道,其资质、心性、毅力不需要我多讲。现在,麻烦何兄告诉几位前辈,假如禁道有尊者之位,是不是更能激发学子们的斗志,是否有利于禁道传承,更能发扬光大,再上重楼?”
“......”何问柳呆愣愣听着,憋了很久的话再也压抑不住,冲口而出。
“当然会,一定会。”
谷溪受禁,禁楼在道院的地位可想而知,何问柳经历那样特殊,不知吃了多少白眼,受到多少议论。
发扬光大是假的,再上重楼只是梦想,可肯定的是,今日何问柳与十三郎同行,假如谷溪恢复声名且被立为尊者,与禁楼相关的人,比如何问柳之类,地位身望等等都会大涨,一步登天。
想想便觉得情难自已,何问柳颤抖的声音说道:“一定会的,学生知道有不少......”
“不要再说了。”
童子脸上疲惫愈浓,摆手对十三郎说道:“要立尊,就要比试,比试在一年后,你先......嗯?”
视线中,十三郎忽然上前一步,两步......三步跨到童子身前。
“做什么?”童子问道。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总不为错,请前辈允可。”
十三郎深深施礼,抱着谷溪的尸体、走向象征道院尊严与传承的那片碑林。
碑林不大,十三郎要的也不多,他随便选了一块地方,随手一拳打出一个坑,连个棺木都没有,就这样将谷溪的尸体摆放在其中,回头双手拍合卷起狂风......
连串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在其心中演练过千万次,以至于,周围人尚未想好该不该出声何止,一座新坟已经矗立在传功崖。
“这个......”
狂尊茫然看着道尊,道尊茫然望着二叟,二叟回头看向童子。
童子一张脸皱成了团,终将目光转向眉师。
眉师静静望着那座新坟,良久不语。
“好了。”
拍好土,十三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块长条玉石,抬起手、忽似想到了什么,回过头问道:“学生想写个名儿,这样算违规吗?”
“不算......吧?”狂尊本能接了一句。
“您觉得呢?”十三郎根本不看他,只管盯住眉师。
迎着那双带有质问的目光,眉师神态安详而沉静,默默摇头。
“不算,可以。”
“谢谢您。”
十三郎恭敬施礼,之后转过身,竖指成剑,石落如雨。
片刻后,玉石上的文字写罢,十三郎没有将它安置在坟前,而是凌空一抛再一指,稳稳插在了坟头。
“道院千秋,一代禁尊位:谷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