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雪路轮回
又是一年冬来到,满天风雪仍如往年那样猛烈,山野部族依旧如往年那样走过千万里路,路途还是那样艰苦,但......
危险却大大降低,且换了对象。
雪盗依然存在,但不像十年前那样猖狂,乱舞城周围千里内很难见到雪盗踪影,即便是千里之外,因偶有修士巡使不定期出现,雪盗也不敢太嚣张。
他们的规模通常不大,且不敢在一处停留太久,大部落已很难成为其猎物,但若遇到两三百人以下且壮民不多的迁徙队伍,雪盗团仍有机会如饿狼一样扑上去狠咬一口,飨贴空荡荡的肠胃。
世间永远有贼,这就像天候一样无法改变,对仅能存活数十年的凡俗之人来讲,人定胜天很大程度上是一句空话,迁徙路上多白骨,这是万古不变的历程,也是他们挥之不去,又或不愿挥去的命运。
与雪盗相比,此时迁徙的人们担心更多的是魔兽,尤其是狼。与十年前相比,数量一年比一年多的雪狼渐渐成为最大威胁;尤其是那些拥有头狼的狼群,奔掠如飞毫无怜悯可言。迁徙的队伍遇到狼群,轻者伤人失物损失牲畜,倒霉的话,团灭也不是不可能。
好奇的人不仅要问,狼群为什么逐年增多?
“因为乱舞城换了天,归根结底的话,是因为那位仙长大人。”老人们如是解释。
......
“十年前,乱舞城周围几乎没有狼。呃。应该这样说,没有野外生活的狼。所有被发现的狼都被人抓起来豢养。训练成坐骑了。”
一只小小车队在雪原移动,中央简陋大车上聚集了不少人,一张张稚嫩面孔沐浴着寒风,正听长老讲述历史。雪路枯燥而寂寞,听族中老人讲解迁徙故事便成了孩子们、甚至寻常族人最大的乐趣。
“那样很好呀。”听着长老的话,一名十余岁的少年忍不住插嘴。
“雪狼太可恨了,要么杀死,要么抓起来。”
这支队伍不算大。很难承受狼群袭击;所幸的是他们运气还不错,除个别饿疯了的野狼偷袭牲畜,目前还没有遇到族人因狼而死的状况。即便是这样,孩子们依旧被狼的凶残所震惊,每每发现有牲畜被野狼撕咬成一堆碎肉,心里恨不得把它们杀死十遍。
“好什么好,那时候的路。比现在难走多了。”
老者语气沧桑,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情,缓缓说道:“十年前,像我们这样的小部落,无论如何都不敢单独上路,要么十几家联合一起。要么就得依附大族上交贡品,如此才能跟在后面求得平安。就算是这样,遇着那几股雪盗的话,还是一个死字。”
“为什么呢?”
开口的少年生着一双格外醒目的浓眉,目光也比常人明亮得多。闻之疑惑的声音说道:“我们有这么多人,十几家的话......那不是好几千?怎么会害怕雪盗?”
老者说道:“好几千。呵呵,那个时候的雪盗啊,几千以上的足有四五支,人人骑着雪狼,有两家甚至还有仙人。”
仙人!
浓眉少年大为不解,说道:“阿公骗人的吧,仙人是神仙,怎么会去做贼?”
仙人为什么会做贼,这个问题实在不是老人所能理解,但他知道当年的确有仙人为贼,最终被清理一空。
老人抚着少年的头,说道:“虎子要是能进学院修行的话,将来也许能给阿公讲讲。”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孩子们都将目光看向浓眉少年,神情满是羡慕。虎子是这个部落中最出色的,天生神力,禀赋过人,按照寻常人的理解,这是有可能踏上仙路的征兆。若不是部落太小力量有限,虎子早就被送出去投奔仙门。此次迁徙,这个部落特意选择乱舞城为最终目的地,原因正在于此。
被大家这么看,虎子内心得意又有些紧张,不安说道:“阿公继续讲吧,为什么说乱舞城换了天,那位仙长大人什么样,为什么说是他改了这一切呢?”
“不要着急,路还长着,有的是时间讲完。”
老人呵呵笑着,从腰间摸出一根陈旧烟管打算享受几口,嘴边还不忘卖弄,说道:“这是乱舞城的东西,提神的很。”
一名青年汉子识趣,取火石为老人点上,烟雾升腾笼罩住老人的脸,飘渺如他的声音一样,将当年的那一幕徐徐展开。
“十年前,乱舞城号称群魔乱舞之地,有七狼八虎三大王十几家大势力,小宗小派不计其数;城外雪盗成堆,为祸千里而不绝......”
车轮扎扎,雪原上不知有多少支这样的队伍在奔行,隐秘处又藏着多少饥渴的眼;如从空中往下看,遍地莹白中点缀着一个个点,一条条线,还有一道道飞驰的流光,所过处时有黑点被抹掉,如一张按照时间不停反复的画,演绎出不同风景。
寒鸦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鸣声不断一如往年那样跟随车队而行,时而振翅高空观察周围,时而落在车顶马头梳理羽毛,偷听那一段壮阔历史。
“自那一战后,乱舞城彻底变了模样。七宗没有了,大小门派也都被清理掉,如今虽有山门武馆,但都要被城主和军队领导,还会参加猎狼之战,以免狼患太过凶猛。”
“再后来,乱舞城出现一个学院,就是虎子要去的地方,专门从各族孩童中选拔良材加以培养,那些曾经的宗门仙长则变成老师,各施其职,层层施教。”
“为了让那些学生不要忘记搏杀本领,学院内每到冬季都会组织学生出城猎杀雪狼。以其成绩排定优劣。”
老人的话在周围回荡,思忖说道:“这个有点类似于部落的成年礼。但是更严厉,会有性命之忧。”
周围的人聚精会神,浓眉少年再次泛起疑惑,问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狼?”
老人叹息回答道:“因为学院里的老师是不出手的,杀狼的都是普通学生,刚刚学习道法,实力有限的很。这是规矩。连城主大人的公子也在学院修行,一切按照院规行事。”
浓眉少年皱眉,说道:“不是吧,刚才阿公还讲过,城主少爷是那位八指先生的弟子,先生那么厉害,他的弟子怎么会按照学院的规矩办。”
听完乱舞城的故事。孩子们心中,那位单掌令乱舞城变天的八指先生无异于活神仙,作为他的亲传弟子,怎么能与一般学生混在一起,实在难以理解。
“这就是那位大人的不同处。乱舞所有修士都要在学院修行,非达到一定修为不能离开。更不准自立山门。”
老人磕掉烟管里的余灰,感慨回答道:“正因为自身严厉,大人才能威慑群雄,让七宗七族都没了话说。现在七族还是七族,去掉当初死掉的。人也还是那些人,但却没有人敢乱来。”
凡人到底是凡人。眼里看的是太平盛世,耳中听到的是英雄事迹,浑不知英雄经历多少血腥,吃了多少苦,又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先生好厉害!”
“是啊是啊,将来虎子哥进了学院,也要像先生那样厉害。”
故事讲完了,周围的孩子们纷纷活跃起来,七嘴八舌说着闹着,所言无非是学院如何如何,八指先生如何如何,以及虎子哥将来如何如何等等。
老人忘着兴奋的孩子们,宛如看到自己的过去、还有族人的未来一样,沟壑密布的脸上满是期待与追忆,怜惜说道:“虎子能不能修道还不一定,阿公告诉你,即便不能修道,学院里还有专门的武院,不可颓废断了志气。”
“嗯!虎子一定争气!”
年纪虽小,虎子似已明白族人堆自己的期许,目光坚定说道:“虎子......”
“啊!狼......狼群!”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大群牲畜骚动,马嘶声声连成一片,蕴含无尽惶恐。
不用吩咐,无论老人还是小孩,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部落中的人们色变的同时做出反应,纷纷拿出武器从车内跃出,冲往各个紧要方向。
正中央,老人领着几个孩子爬上车顶,身手居然颇为灵活,甚至比寻常壮年族人还要利索。待看清远方的情形,老人顿时变了脸色,深深倒吸一口寒气。
“糟了......咦!”
足足百余只强悍雪狼,在一头提醒格外壮硕的头狼率领下咆哮而来,卷起的风雪飞扬数丈,宛如一道风暴之墙。
对一个总人数只有三四百人的部落来说,即便算上壮年妇女,真正能拿刀持箭的人也不过一两百;百余条雪狼看似不多,但它们是魔兽,身体强悍爪牙锋利,且能够施展低级法术,哪里是这种部落所能对抗。
乍看以为是灭顶之灾,老者握住烟管的手微微颤抖,情不自禁抬起头,朝更远的远方注目。
这一看,老人顿时变得傻了眼,再也无法挪开目光。
天空一道惊虹,地面一条狂龙,惊虹如电,道道火焰如飞矢纵掠,落入狼群总能带走击杀一头巨狼。地面的狂龙更加凌厉,挥刀出箭拳打脚踢,身体在狼群内纵掠,竟好似一头全身都是武器的猛虎,无端冲入到羊群中。
那位将狼群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以至于错奔向人类方向的人......居然是一个身穿紫色劲装的年轻女子。
“姐姐,你犯规了!”天空传来怒喝,青年手上施法不停,嘴里抱怨女子不按规矩来,凭空夺取自己不少猎物。
“有本事你也抢。”年轻女子挥拳将一头雪狼打飞,脚下用力,径直冲往那条头狼。
“小......小少爷?”老人拼命揉着眼睛,用力分辨那条在狼群内搏杀的身影模样。
“小......小姐?”
......
......
本来还要啰嗦一两章,大略讲讲城内变化,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穿插引出来,这种方式更好些。
......
第六百九十四章:陌客
“算着您会在近日赶到,我们来接一下。”修士神目如电,林涛老远便看到老者的身影,连忙大喊着安慰其心。
“林伯,还好吧?”
“少说废话,杀狼!”
除了身体,依莲现在怎么看都不像一位官家姑娘,不,根本就不像个姑娘。如按照正常人生轨迹,算算年纪,林家小姐恐是两三个孩子的妈,可她身上哪还有一点官家小姐的摸样,刀浴血拳破肚,厮杀起来狠劲儿远超其弟,根本就是个女子屠夫。
尤其是那把刀,鲜红如火焰灼烧的感觉,握在依莲手里,未免太大了些。
这是少爷?那是小姐?老者望着天上地下那对年轻人,双眼不知不觉模糊一片。
落寞回到故乡多年,族人都不知道,这位老人曾有幸亲眼见证当年一幕,甚至还亲自参与其中。
十年前,林氏姐弟还是一对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子弟,雪坡一战亲卫死伤惨重,移居五狼时不得不以各族勇士补充。就是那个阶段,老者有幸加入到亲卫的队伍里,认识了他们两,并曾有过几次交谈。
林家姐弟要修炼,亲卫们认识他们的多,能够说上话的却很少。老者因此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福缘深厚,沾了不少富贵气。
新年一战,天上法术轰鸣如雷,流血最多的还在地面。老者最终上阵杀敌,并且受了很严重的伤,无法再留在亲卫队伍里服役。可巧的是。其受伤的时候偏赶上林家姐弟在一旁目睹,自此记住了他的脸。
再后来。乱舞城学院建立起来,林大人体恤下属,将伤兵安置一部分在学院内做些杂役之事。老者因此又遇到过小少爷几回,多少显得与别人不同。
曾经的勇士变成无用之人,老人很难适应这种变化,因眷念故乡,老人最终决定回去,又带着族人回到乱舞。回到这片他曾为是抛洒热血险些丧失生命的土地。
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居然有机会在雪地与林家姐弟重逢,甚至被迎接。
这是恩,也是荣耀,是普通山野之民无法想象的荣光。
小少爷也就罢了,八指先生严厉是出了名的;可是小姐......
“孩儿们,随我杀!”
老人根本不值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唯有恶狠狠发出命令,老迈但不老朽的身体一跃而出,仿佛瞬间年轻十岁,重现当年峥嵘。
“杀!”数百道声音同时呼喝,本应惊慌失措的山民呼啸而出,一起扑向群狼。
......
......
穷途末路。不甘授首的狼群陷入疯狂;狼王一声悠长悲嘶,没有欺凌那些明显弱上一筹的山民,而是调转头颅,亲帅一群强壮公狼,迎向林家小姐。
狼性凶残狡诈。最常见的情形是欺软怕硬;然而狼亦有勇,当局势恶劣到无法更改。狼王便需身先士卒,主动面对最强之敌。对面数百人包抄而来,其个体实力虽不足,但足以让狼群找不到出路。这样的情形下,唯有扑杀那两个死追不放的对手,才能为家族觅得一线生机。
林氏姐弟谁强谁弱难以分辨,可林涛是飞的,狼群可选的对手只有一个。
“小心!”
乍见狼群转向,林涛施法速度更疾,只能看到一条火蛇弹吐不定,血花自狼身上绽放,来不及喷射便被蒸干。此时老者才留意到,小少爷用的并不是火系法术,而是一支通体皆有火蛇缭绕的飞剑,威力大到不可思议。
狂风鼓荡,狼嚎如潮,末路狼群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出来,周围雪狼前仆后继,飞蛾投火般以身躯阻挡飞剑,掩护着狼王率队冲击。与之相比,迎接那面风暴之强的身影如此娇小,瞬间淹没在风雪内。
沉闷的撞击声连串响起,几乎分不出先后,视线被彻底阻隔;远远看去,战场中央一团凌乱漩涡翻翻滚滚,偶尔有红艳艳的颜色一闪而过,下一刻便被风雪掩盖;娇喝与狼吼交织呼应在一处,但不知是谁伤了谁。
“姐!”
林涛的眼睛泛着血一样的红,火剑穿梭如一道纵横的电,却不敢如刚才那样大开大阖,而是小心翼翼地击杀那些被击伤弹飞的狼。他的修为有限,群狼集中在一起后,喷吐冰寒之气足以让他的神识无法穿透,凭目力更无法看到战圈中的准确情形,加之那条紫影纵掠如飞,狼群本就矫健异常,以至于他不敢全力施法,生恐带来误伤。
每一声闷响都可能是狼攻击人,每一次嘶吼都有可能是狼吻啃咬到血肉的欢鸣,修道至今,林涛第一次生出修士不如战士的感觉,内心焦迫已无法形容。
从小就被姐姐呵护,这种感觉根深蒂固,与彼此强大与否无关。姐弟两个同时修行后,依莲因为没有道基,无可避免走上炼体之路,无论试炼还是比斗均冲锋在前,那种撑起一片天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日渐加深。
战士的魅力正在于此,无论强弱,亲手撕开对手的身体永远比遥遥一击来得痛快,也更能震撼心神,更具有统治战场的气魄。某种程度上讲,姐姐在小少爷心里的角色有点像老师,无敌的存在。
然而姐姐毕竟不是老师,永远、至少暂时还不具备那种无论面对谁都可让人安心的气场,亲眼目睹她被群狼圈在当中扑咬,小少爷觉得身体发凉,肝胆内腹尽是冰寒之气,仿佛那里也藏着狼。
时间如凝固,战斗还在继续,不时有狼的身体自战圈内弹出,但不像之前那样一击必杀,而是能够掉头反扑。
“嗷!”
战圈一声闷哼,与此前的清喝明显不同;骨肉连心。小少爷再顾不上什么修士不宜近战,悲嗥着俯身冲下天空。冲向风雪暴涌的狼群。
“小姐!”
一支烟管抢先出现,曾担任亲卫的老者到底与寻常山民不同,渐趋老迈的身躯似重新恢复了当年活力,迎头撞进那团冰寒刺骨的空间。
“杀!”
跟随在老者身后的,居然一名十来岁的少年。虎子不愧是号称部落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近百名壮年战士中,只有他能跟上老人的步伐。
轰鸣声声,嘶吼与叫喊彻底混合在一起。难分彼此。人与狼都杀红了眼,哪里还分得出谁是禽兽,谁又是被誉为受天道眷顾的万物之灵。唯有空中盘旋的寒鸦保持理智,紧张兴奋地注视着下方的战场,静候属于自己的收获时光。
“姐!”
林涛大吼着,挥剑将一头饿狼斩首;赤电般的飞剑尚未来得及收回,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鬼火般的眼。狼王庞大的身躯如山岳一样当头压至。利爪如钩獠牙似枪,嘴里喷吐的腥臭气息闻之欲呕,直扑面门。
那一刻,小少爷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当年曾经感受过的那一幕:狂蛮战士挥刀猛砍,斩断一支手,又一支。直到切开那名亲卫的胸腹,生生将他斩成几截。
“吼!”
惊恐依旧,愤怒如昨,但他毕竟不是当年的小少爷,对手也不是那个无可匹敌的狂蛮;飞剑来不及召回。强迫自己正对着狼王的眼,林涛挥拳......身体被一股大力撞击。凭空飞出数丈。
两只娇小的手中握着一柄宽大如她的身体一样的刀,林家小姐的神情出奇的平静,血刀平平,正对着狼王眉心,突然弹出一抹厉红。
“蹦!”
清喝中,狼王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柄血刀的刃口居然像弓箭一样弹了出来,好似一扇平移的门,打开两面血红空间。
狼王的身体一撕两半,就像它本来就是两个半边,只被鲜血粘合的一样。播洒的鲜血如瓢泼大雨,紫色身影躲闪不及又或无力躲闪,彻底鲜红。
“姐姐!”
林涛再次惊呼,身体像被钉子钉住一样无法移动,他从未见过依莲用这一招,根本就不知道那把血刀怎么可以这样。望着那个从头到脚一片血红的身影,小少爷惊疑不定又觉得有些陌生,心里忍不住想这就是自己的姐姐,会不会是被人夺舍?
“楞着做什么,还不动手!”依莲抬手抹一把脸上的血,挥刀的同时清叱。
“呃......姐......你那刀......”
“你的剑也一样。”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还不够凶。”依莲纵身追上一头试图逃窜的狼,从容说道:“老师讲过的,和尚那样修行,死士那样战斗,忘了吗?”
林涛不明白这一句话,搞不懂法器生效与凶悍间有何关联,嗫嚅说道:“呃......早知道我也修战士......”
“胡言乱语。”依莲接了一句,没有再继续解释什么。她与林涛性情不同,早已明白战志这种东西不是可以讲道理便可领悟,唯有一次次与死神擦肩的过程中才能体会到,并且不断加强。
狼王一死,余下群狼再无勇气战斗下去,纷纷四散而逃。战斗随之变得简单,山民们呼啸而出以弓箭追杀,其中有个孩子的身影显得格外矫健,渐渐吸引了姐弟两的目光。
“那个孩子是谁,不错啊!”
姐姐既然无恙,小少爷的心情随之好起来,依旧如当年少年一样,施法追逐的同时不忘与老人寒暄。“林伯,您孙子?”
“不,他是......”
老人可不敢与他调笑,拖着一条伤腿抢步上前,曲身跪倒在地:“小少爷,还有小姐,您两个怎么能到这里来......”
“老头说错了,他们怎么不能来。”
“他们若不来,本座怎能完成使命呢?”
声音自远处响起,透着欣喜与得意,两名黄袍人徐徐而行,三五步便来到战场,洒然而笑。
“孤山王有召,小少爷,请吧!”
“小姐,你也请吧。”
......
第六百九十六章:一梦恍然
遥想当年,五族圣子会猎聚约,燃灵少主与八指先生携手并肩,万军丛中斩蚊王首级,激昂慷慨,何等意气风发。
三十年时光悠悠,八指先生啸傲潮头,转战两域,纵横妖灵大陆,亲手完成一系列令无数老怪为之瞠目的壮举。不说什么灵魔有别,遑论什么万古恩仇,提起萧十三少爷,亲仇均不能不挑起拇指赞一声:了不得!
抛开身份之争不谈,无论灵域还是魔域,不管大修还是老怪,若将年轻一代俊杰拧出来做比较,没有人认为有谁能盖过十三郎。金山之战中大放异彩的陆默不行,鏖战妖灵屡建功勋的夜莲也不行,他们都不行,就没有人敢说自己行。
这么多年过去,对那些有资格关注此事的人来说,十三郎已没多少秘密可言。傲立紫云,两败夜莲,舌退陆默,激战咔吧,哪一件都不是常人所能为。后来更离谱,斗燕舞,诛恢恢,斩黄奎,救金山,一手促成四方联盟;决定命运的一战中,十三郎请出谁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那一场天火,万人面前烧灭无人可敌的罗桑古木,声誉一时无两。
一桩桩一件件,一天天一年年,萧十三郎的名字不听便罢,每次听到就有惊人之举;别说什么年轻翘首,就算把那些大能,甚至连道盟之主,魔宫至尊找来,谁又能肯定自己做得到?
可以这样讲,灵魔两域修士能够在外域活下来。上至老怪下及学员,人人都欠着十三郎一份情。假如将来灵魔有融合的那一天。假如沧浪星因此走向持久和平,萧十三郎注定被万古修士所铭记,是会在修真历史上刻下姓名的人。所有曾与之有过交往,一切曾与之并肩、甚至连作对的人在内,都会感觉到一份荣幸,一份参与历史的荣光。
最简单的例子就在眼前,外域功成身不退,十三少爷不知怎地出现在魔域。翻云覆雨,无任何助力的情况下将乱舞城变了天,七狼八虎三大王,居然没有人奈何得了他。
看看牙木吧,只要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十三郎在魔域拥有怎样的地位。肯称一头驴为兄,岂能是因为被欺负过便能接受;魔魂圣子与十三郎的交集最多。最清楚他在面对危局时拥有怎样可怕的头脑,杀敌时具备怎样的蛮勇,还有那种永远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倔狠。此次三圣子前来乱舞城,其实代表着魔宫的态度,其中魔魂圣子是最为坚决的一个。
若不便立即将十三郎杀死,那就不要与之为敌。绝对不要!
一名结丹修士,一名身份不明来历不清的修士,上升到魔宫考虑是否与之为敌的高度,谁能做到!不客气点讲,就算道院那几位尊者、道盟的几大长老都不行。更别说什么新秀,什么青年一代了。
与之伴随的。当初曾与十三郎有过交往的人,无一不在之后演变中崭露头角;牙木从妖奴变为功臣,陆默成功破境,万世之花更上一层,每个人的成功都有十三郎的影子。如今天狼圣女也已传回消息,又一次向所有人证明一件事:无论走到哪里,十三爷都会对沧浪星发生作用,且都是大好事。
换句话讲,这个人已不能用灵修魔修来衡量,是沧浪星整个人族的幸运星。
麦少飞呢?当年那个少怀激烈、誓将燃灵带高一层的圣子在哪儿?在做什么?有何功绩,不,有没有做出什么事?
作为当年与十三郎最最亲密的魔族修士,曾与八指先生互托生死的战友,他在干什么?
答案很悲哀,也很残酷,三十年过去,麦少飞除成功破境成为元婴修士外,什么都没有做。于是乎,魔宫内部有人私下里说,燃灵圣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一直被长老院圈禁,无法沾染十三少爷的贵气;若不然,或许也能像牙木等人一样,建立不世功业。
没有人喜欢这样的评论,骄傲的燃灵圣子更不喜欢,但他不能不承认一件事:对他来说,过去的三十年人生是零,一个苍白的、大大的零!
长生大道?去你吗的!
人生是无数事件的集合,是一个一个回忆组成的将来,而不是纯粹时间的累加。
什么都不干,给你活一万年,万万年,也不过一头混吃等死的猪!
最悲早年生华发,对一个两百岁不到凝结元婴的修士来讲,人生才刚刚开始精彩,正是挥洒青春搏浪攀山的年龄;麦少飞却已满头银色,鬓角眉心处处皆是细密皱纹,几令曾与之并肩的大灰认不出来!
认不出是假的,哪怕麦少飞再老十倍,神驴也没有道理记不得轮廓。大灰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不敢相信,无论如何都不敢肯定眼前这个如落魄书生一样的中年人会是麦少飞,会是当年的燃灵圣子。
难道是他爹?没听过呀!夔神心里想着。
“唉!”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无需询问,大灰收敛戏谑的神情,居高临下给麦少飞来个贴面礼,温言宽慰道:“别怕,你这病,少爷一准儿能治。”
“”麦少飞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以为他不信,大灰严肃说道:“只有少爷能治。”
燃灵圣子没法回答,牙木知机凑上来,说道:“少爷咋样了?这里到底在干吗?要不要帮忙?”
“帮忙?好啊。”
话题转正,大灰不知怎地来了聪明劲儿,甩了两名黄袍人一眼,说道:“这两来找少爷麻烦,说是什么什么来着。”
依莲蕙心兰质,拉着弟弟抢上一步。依次给几名圣子见礼后说道:“他们是孤山王的手下,说是要捉了老师去什么什么的。”
老实人终究是老实人。依莲够聪明,但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罪名。话说那两位的确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刚刚亮了两句豪言就被晾到一边,至今都没有人正经搭理过。
“什么什么的?”牙木一头雾水,心里想小姑娘脑子不太好使,少爷收这么个弟子,操心事怕不少。
“孤山王?”麦少飞久不出世,显然没听过。
“一个草头王。”
陆默默淡淡应了声。冷哼道:“既然赶上了,杀了便是。”
说杀便杀,陆默是什么人,哪有心思在这等人物身上浪费功夫。也不见他动了什么,空中突有黑光闪过,这么多人在场都没看清如何来去,那边左首黄袍已惊恐地捂住脖子。
捂是捂不住的。一条越来越清晰的血线在其脖颈上出现,黄袍人惊恐的目光望着这群人,两手扶着自己的头,扶扶了下来。
无头人举着自己的头,鲜血如喷泉一样彪射,嘴巴还在蠕动想说点什么。
场面凶残而诡异。一些胆小的山民惊恐到极致,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与此同时,这也注定是他们一生的谈资,不,是代代流传。
三卡倒吸一口寒气。看着陆默的目光不像刚才那样轻慢。
血杀一刀不仅要了黄袍人的命,连其深藏丹田的元婴都被刀意绞碎。之所以选择砍头断首。未尝没有向三卡示威的意思。
“在下,晚辈啊!”
右首黄袍大声疾呼,身体上光华闪耀,瞬间祭出数件法宝。两大元婴来这个鬼地方,目的仅仅是掳掠一对刚刚开始修炼的姐弟;不敢进城也就罢了,荒郊野外隐匿偷袭,居然遇到这群恶鬼!
黑光再闪,连串爆响中穿透层层防护,将黄袍人一刀劈成两半。
说有鬼,真有鬼,漫天都是鬼!呼啸恶鬼咆哮上前,瞬间将几截断尸包裹其中。
陆默只杀人,不取物,魔魂圣子不一样。与十三少爷相处的那段时间,牙木最大的心得不是如何计谋怎样战斗,而是学会了过日子。两大元婴的精血是好东西,断断不能浪费。
牙木说道:“干脆杀上门去,把孤山王解决掉,当见面礼怎么样?”
陆默神情淡淡,说道:“孤山老鬼随时可入化神,你去吧。”
“呃”
能将两名元婴当奴仆使唤的人,怎么着也不会是平头百姓。牙木悻悻收声,忽见鬼雾如劈波斩浪一样连连后退,尖啸声声,仿佛遇到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与此同时,陆默的目光陡然明厉,正想有所动作,忽听林氏姐弟惊喜呼唤,赶紧又收了手。
“姑姑!”
鬼云乍开,群鬼退避不敢稍动,一条如实似幻的身影缓缓出现,火红的双眼朝牙木看了一眼,几令他瞪爆眼球。
“鬼王厉鬼之王!”
咔吧力士做仆,上古魔兽为骑,养条鬼都是魔魂修士孜孜以求而不得的厉鬼之王,还有牙木知道的蛤蟆蚂蚁没露面,如今不知成长到何种程度。
“这一家,都是些什么人!”牙木狠狠咬着牙,心里不停诅咒又暗自庆幸,愤愤难休。
“姑姑,您怎么也来了。”林氏姐弟跑上去,如见到亲人一样与哑姑寒暄在一起,浑不管身后凝聚了多少惊诧惊恐带着羡慕嫉妒的目光。
哑姑不喜欢说话,火红双眼中透着柔和,长尾挑着两枚戒指,送给林氏姐弟后转头看看陆默,还有喜欢收缴尸体的牙木。
陆默莫名其妙,不知道那只让他都为之警惕的鬼王何意。
牙木大度挥手,说道:“送给孩子,应该的。”
“不要脸!”大灰冷哼道。
人生是无数事件的集合,是一个个回忆组成的将来,而不是纯粹时间的累加。
我很喜欢这句话,原创喔。
第六百九十八章:生灭问丹
蓝瓶儿不肯轻易放过他,说道:“炼丹炼丹,火焰之力需要一丝不苟;不行,你要对我说实话,究竟怎么回事。”
十三郎好生无奈,说道:“这是我的秘密好不好,难不成聪明也有问题?”
蓝瓶儿脸上发烧,怒道:“因材施教,不知其材如何施教!我现在是你老师,连徒弟什么样都清楚,怎么没有问题!”
十年三千六百天,八指先生的变化不是长出几根手指;对比以往,蓝瓶儿觉得他最大的不同在于气度,难以准确描述,但是足够让人留意到,且为之瞩目。
就好像一支剑,不似以往那样锋芒毕露,变得质朴内敛,有一股山岳般的巍峨与厚重。又像一条奔腾的河流汇入大海,平静的表面下蕴含无穷力量,怎么都看不透。
看不透,这才是问题!
出关后,十三郎再没有掩饰过修为,元婴修士特有的灵性显露无余,然而让蓝瓶儿疑惑难解的是,她始终无法准确把握其境界。
乍看是初期,仔细看像中期,再看还是初期,偏偏偶尔神通爆发时,火焰中竟透出一丝让蓝瓶儿也为之惊心动魄的威压。
那是大修的标志,身为一名高阶元婴,蓝瓶儿相信自己断无可能看错。然而......怎么可能呢?
修真世界能人辈出,历史上曾有修士百年化神,且不止一个。与那些人相比,八指先生五十年结婴虽然罕见,但还称不上前无古人,后来者只会更多。修行越到后面越难,这是所有修士公认的至理;十三郎现在结婴,也许永远都是结婴,只要没有迈过那道坎,他只能说比别人的机会大一些,时间充裕一些,仅此而已。
事实上,对那些天赋惊人的修士,如无必要,其师长多半会加以警醒,希望其故意将破境压后,以便让基础更扎实,道途方能更加平坦。当然,对世间绝大多数修士来讲,有机会突破元婴是其一生的追求,这个时候还彷徨犹豫,简直是自找不是,非遭千古诟骂不可。
十三郎显然不在此列,他的法力精纯凝厚,怎么看都不会输给中期元婴,甚至有过之。风雷是其本属性,神通威力有目共睹,连没有根基的火焰都弄成这样,甚至带有一丝大修威严......
必有蹊跷!蓝瓶儿心里这么想。她知道自己强词夺理,觉得十三郎多半不会讲实话,可总得试试吧,话说这家伙一次闭关就是九年,一旦跑了,再想逮住他可不容易。
本不抱多少希望,没想到十三郎老实的很,略作思索便有了决断,说道:“跟你说实话,不许告诉别人。”
“必须的。”蓝瓶儿喜出望外。
“我炼了个火灵。”十三郎说。
“......啥?”蓝瓶儿以为听错,脑袋凑过去。
“我炼了个火灵,真正的火灵。”估计是觉得蓝瓶儿表情很有意思,又或提到这件事心里太高兴,十三郎童心大起,冲着她的耳朵大喊。
“火灵,活的。”
“火灵?活的?”蓝瓶儿茫然重复他的话。
十三郎肯定点头,脸上幸福感十足,如做了好事等待老实褒奖的学生。
蓝瓶儿望着十三郎,审视着他的脸、他的眼,忽转身正襟危坐,严肃说道:“好吧,学下一课。”
“......”
十三郎有点失落,问道:“不说点什么?”
蓝瓶儿神识在自己的戒指理不知翻找什么,嘴里淡淡应道:“你想听什么?夸奖还是赞美?”
“这个......都行吧,我不介意的。”
“有病!”
搜得烦了,蓝瓶儿神念微动亮出一堆瓶瓶罐罐,齐齐摊在地上东看西看,似在寻找可用之物。
“血舞王修火的,至今不敢说修出火灵;妙音门内修火的长老有三位,连火灵的影子都摸不着;听说燃灵族大长老闭关已近两百年,目的就是为了借助地脉之火修出火灵。魔宫五行长老不知几许,从未听说哪个能够聚出灵体。”
如数家珍,随口列举数起实例,蓝瓶儿总算找到满意的器物,两根手指捏着一枚小小酒杯,说道:“你有火灵,活的;拿出来瞧瞧,让我长长见识......呵呵!”
十三郎好生无语,恨不得召出胭脂鸟吓吓她,回头想灵体初生正在蛰伏温养,为这点小事斗气似太不值,无奈说道:“不跟你胡扯。弄个酒杯做什么,你还喝酒?”
“喝酒怎么了,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说吧,是不是让我把它烧掉。”
“愚蠢!看清楚了。”
蓝瓶儿骂着,指尖也生出一缕蓝色火焰,将那只酒杯包裹其中。
不用吩咐,十三郎探出神识,仔细地观察起蓝瓶儿的举动,以及那只看不出有何特殊的酒杯在火焰中有何变化......
什么都没有。酒杯还是酒杯,火焰依旧是火焰;等了一会儿,酒杯上方渐有雾气生出,又像是完全虚幻的烟,氤氲迷离,直至有露珠凝结在杯壁边缘。
十三郎的神情渐趋凝重。
火焰烧出一团云雾,结雾成露,凝露为水,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小小酒杯内清波荡漾,如一方大湖。
修士灵火,锻金熔铁如反掌观纹,如今非但没有将酒杯烧灭,反烧出一片大湖。对着那只小小酒杯,十三郎仿佛看到碧波万顷,帆舟千条,水下银鱼儿穿梭,天空白云飘绕,更有渔歌在耳边回荡,生机无限,宛如灵妙之地。
道法自然,自然道法;道因自然而生,由法术来演绎;然而究竟什么是道,法又如何由外及里,转变成真正的道?
这便是!小小酒杯便是一方世界,正如佛偈里唱的那样,一沙一界,蕴含无上天机。
水火不容,蓝瓶儿用火烧出来水,其本质便是自然之道,生灭皆有其路。
火焰熄,雾气隐,小小酒杯原封不动,持杯之人神色疲惫,说道:“看明白了?”
十三郎极认真地想了想,郑重点头。
蓝瓶儿说道:“这只酒杯不是寻常物,什么时候能用凡间器物施展此术,便是我大道有成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我都不能、也不会选择冲关破境。”
话中略有警醒,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内心微暖。
化神修士乃此界巅峰,每个有志冲击化神的修士都需要选择一条路,一条与天地相融合的路。路有千万条,蓝瓶儿所选是最难的一种,直达道之本源。
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很玄妙,打个比方说,现在的蓝瓶儿是大修,实力、尤其是战力可能很一般,但若能够将此术修至大成,举手便是道法真谛,绝非寻常神通所能比。
可以看得出,蓝瓶儿距离那种境界还差得很远,不但要借助特殊法器,施展起来也极为吃力。换句话讲,她自己还在摸索,此时展示给十三郎看,用意......
蓝瓶儿说道:“结丹修士想凝婴,元婴修士就要考虑化神,哪怕只是刚刚踏入此境。给你示范的仅仅是个例子,因它与炼丹有关,并不是要你有样学样。这一点,你要明白。”
十三郎郑重施礼,诚恳说道:“谨受教。”
蓝瓶儿说道:“寻常炼丹师追求炼制高阶丹药,似乎非如此不能证明自己;高明一些的知道根基重要,但也难免为药性痴迷。就好像修行一样,筑基之后总想结丹,一旦有了机会,想压都压不住。”
“我不会教你炼制任何一种丹药,因那只是表象;我教你的是法,说大一些就是丹道,而不是具体的术。”
“什么是炼丹?炼丹就是以火焰催生,将各种材料炼制成一种全新的东西,这是本质。要实现,首先要能够控制火焰,之后需明白生灭之理;只要有了这两条,炼丹不过是个过程,只需对照丹方,照本宣科罢了。”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蓝瓶儿似有些累,说道:“具体如何,需要你自己琢研体会,从烧水开始。”
此烧水非彼烧水,十三郎明白其指,微涩说道:“这个会不会难了点,你才能做到这一步.....”
蓝瓶儿微微一笑,将那只酒杯送过去,说道:“杯子送你了,喝掉。”
喝掉?会不会有毒?
这只是笑话,十三郎疑惑中接过酒杯,入口大惊失色,表情仿佛见了鬼。
“这是酒!”
“我喜欢喝酒,早该知道。”蓝瓶儿淡淡回应。
......
......
用火烧出水都很难,更不要说烧酒;十三郎很快体会到生灭道的艰难晦涩,为之叫苦不迭。
理论上讲,空气里含有任何想得出的东西,水当然不例外。所谓生灭道,其实就是用火焰将空气里的水性激发至最高,再将它聚集到酒杯上方,自然能够凝聚成功。
道理不难想,要能做到才算数。
小小酒杯重逾千钧,烧掉就没地方再找。十三郎知道自己的火焰有多强,勉强控制火力不要外泄都来及,哪还能分出精力想别的;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千百乃至千万次尝试,一缕小小火焰楞是将他一身法力耗得七七八八,仍没找到半点头绪。
这是炼丹吗?严格来说不是。与当年学习炼器不同,十三郎费尽心机,始终找不到任何可以让自己觉得安慰的进展,一丝一毫都没有。
打铁起码还炼出一身力气,这算什么,根本是无用功。好在十三郎性情坚韧,不言放弃,但不能不想投机取巧。
“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就没啥巧办法?你是老师,不能藏私。”
“比炼制火灵容易多了。”
蓝瓶儿调养精神不忘嘲讽,淡淡说道:“狂信之人祸乱人间,当初信誓旦旦捍卫民生的萧大人只管闭关,还把责任推给别人。”
十三郎不理她,专心致志和那只酒杯较劲儿。
蓝瓶儿说道:“猫女又来了,血舞王催你快点拿到血鼎,口气不善。还有四族长老,也都问起过这件事,说什么族内多有不平声。”
“还有你那位丑帅朋友,催了几次讨要东西,也不说是什么......怎么了?”
“有人,来自魔宫。”
十三郎不知何时站起身,表情略显复杂。
“说客上门,好大的阵仗。”
......
第六百九十九章:门威
有朋自远方来,当以诚侯之,以酒待之。若本为故友,更应倒履提靴,扫榻相迎,怎么有礼皆不为过。
三大圣子没享受到这些,准确的说法是,他们刚进后院就被拦住,被主人拒之门外。
鲜花没有,热情没有,笑脸倒是有,奈何有点冷。
八指先生捏着一只酒杯,大刺刺摆一张臭脸,说道:“来意我猜到一件半,若没有别的事,少飞留下,余者请回,不送。”
“......”
三人面面相觑,麦少飞讪讪想说点什么,最终长叹一声,识相地闭上嘴巴。陆默默神情依旧淡定,似对此事早有预料,独牙木恼羞成怒,仗着有段香火情撒起了泼,暴跳如雷。
“十三少爷,不,萧八指,萧十三郎,你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你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
魔魂圣子张牙舞爪,冲到十三郎面前咆哮怒吼道:“想当初,那啥那啥那啥那啥,现在你竟然这样对我......那啥那啥......”
“这货是个傻子?”卡门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看着像。话说,当初没觉得呢?”卡其连连摇头,感慨自己有眼无珠。
幸好卡徒不在,否则不定说出什么难听话,得让牙木钻地缝不可。
大灰先到报的讯,此时见三人受窘,摇头晃脑好一番得瑟,意思是瞧见没,早跟你说了,得先把本神伺候好。最不解的还是林氏姐弟,两人傻乎乎望着这等奇葩场面,心里对老师越发崇敬,宛如神明一样高大威武。
那是魔宫圣子啊!不说一个冒牌魔修,换成三王又如何,敢不敢像十三郎这样做?
崇敬归崇敬,该讲的道理还是要讲。林涛犹豫再三,最终壮着胆子上前,将此前陆默出手杀敌的事再讲一遍;目的很简单,铺个台阶给对方,同时暗示老师,下马威已经够了,见好就收。
一准儿依莲的主意,林涛想不到这一重。
“好孩子,不愧官家出身,就是懂礼;不像某些人......嗯?”
话未讲完,十三郎伸手点着林涛,说道:“戒指呢,交出来。”
“啊......”
发出尖叫的是牙木,眼睁睁看着林氏姐弟将刚刚得自哑姑的储物戒指上缴,魔魂圣子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大骂道:“禽兽啊!是人吗你?孩子的东西也抢!你你你你......”
“带他们出去吧。”
十三郎根本不理他,吩咐双卡将林氏姐弟连大灰一并带走,感慨道:“早知道教徒弟这么累,当初真不该心软。”
“你个......畜生!”牙木气死了,心里想你这是带徒弟,根本就是奴役好不好,不但让他们充当鱼饵,饭都不给吃饱。
此前众人已经看过,林家姐弟看似有个了不起的师傅,实际上待遇惨的狠。除武器还算不错外,身上连件像样的魔甲都没有;结合两人所讲的经历,十三郎显然是让他们充当诱饵,一批接一批抓捕高阶修士,或干脆就是杀人夺宝。
当诱饵不怕,可你至少准备两样救命之宝吧?此前与饿狼的那场战斗,林家姐弟遇到的危险不是假装,而是真正面临性命之忧;他们自己也讲,只要不是无法抗衡的对手,那些隐藏的大家伙是真的不会出手,会眼看着他们死。
牙木知道十三郎的用意,但还是无法理解,尤其连别人送给孩子的礼物也要没收,太狠,太残忍,太过分!
“萧八指你太恶毒了,蛇蝎心肠!”
反正任务没了指望,爱咋咋地吧就。我还不信了,在魔域的土地上,敢把我怎么着不成。
牙木叫屈装狠不停,别人却不像他那么看;麦少飞若有所思,陆默沉吟片刻后居然朝十三郎抱拳施礼,诚恳说道:“佩服,多谢。”
嗯?
牙木茫然抬头,发觉此刻红日当空,应该不是做梦。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佩服是应该的,谢我作甚?”
陆默认真回答道:“他是魔修,萧兄为魔修栽培人才,在下身为魔宫圣子,理当致谢。”
觉悟这么高?十三郎也觉意外,仔细看看三人打扮,发现虽同为圣子服饰,陆默衣角却多出两条金线,恍然道:“升官了?难怪。”
陆默沉默,十三郎这才转向牙木,大刺刺说道:“跟我那么久也没点长进,难怪立功无奖。话说回来,魔宫长老眼光不差,看出你烂泥扶不上墙。”
“我......”牙木死的心都有了,心想我怎么了我,出门没烧香也不至于这样。
十三郎不再管他,扭头看着麦少飞那一头白发,认真问:“还好?”
男人之间的对话不用太复杂,麦少飞深吸口气,同样认真回答:“还好。”
十三郎欣然开口,说道:“还好就好,急着走不?”
麦少飞神情略有自嘲,回答道:“三五日吧。寒寒来了消息,如今我开了禁,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偷懒。”
十三郎微楞,说道:“天狼圣女?什么消息?”
麦少飞涩声说道:“这件事,应该是你没猜到的部分,确定要听?”
这是废话,十三郎皱眉说道:“怎么婆妈起来了,你又不是他们。”
“我......”牙木又想发火。
麦少飞苦笑说道:“你可以不守规矩,我不行。想听的话,需由陆兄来解释。”
魔宫等级森严,此次出行以陆默为首,麦少飞仗着以往情分叫一声陆兄,但若谈及正经事,那就是越权。
十三郎点头表示理解,侧身让道举手示意,说道:“三位圣子请进......”
“呵呵,呵呵呵呵,不容易啊!这门比魔宫难进。”
魔魂圣子对着门框诉苦,忽听十三郎说道:“我这儿还有事,长话短说。”
牙木目瞪口呆,半响才咬牙切齿低吼道:“算,你......狠!”
......
......
无酒无茶,无寒暄无叙旧,宾主分坐已定,十三郎向陆默示意快谈快走,当真的半点情分都不肯不给。
怎么看都有点不正常,莫不是有什么用意?魔魂圣子不敢再像刚才那样装疯卖傻,心里寻思着。
陆默没想那么多,说道:“之前萧兄言道知晓一件半,可否见教?”
十三郎说道:“你心里有数,何必非要我讲出来。”
陆默淡淡说道:“萧兄智绝天下,陆某诚心聆听教诲。”
血杀圣子不卑不亢,说请教实则带有一丝挑衅,十三郎未因此动气,微微一笑说道:“教诲吗,那就是两件半。”
“不要脸!”牙木又在暗骂。他是魔宫圣子,假如此地还有外人,牙木会毫不犹豫站在十三郎这边,但在眼下这个场合,他不能不替陆默着想。
陆默神情不变,十三郎似也心满意足,说道:“第一件,魔宫想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方式能否为魔修效仿。”
沧浪与妖灵大陆各属不同界面,往来极其不便,假如有途径随时穿梭,对魔修的意义可想而知。这一点连牙木也能想到,陆默自然明白瞒不过十三郎,便想发问。
十三郎摆手,说道:“我的回答是:绝无可能。”
话语斩钉截铁,陆默略有不甘,问道:“包括萧兄自己?”
十三郎回答道:“当然。”
“谎言,绝对是谎言!”牙木内心叫嚣。
陆默问道:“能否告知详情,容我向魔宫回禀?”
这是好话。想象一下,假如魔宫认为十三郎故意隐瞒,势必不肯轻易罢休,麻烦成堆。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讲出来你也不信,不如不讲。”
陆默的确不信,说道:“萧兄不讲,怎么知道在下不信。”
十三郎随意说道:“好吧,先找个真灵出来。”
“啥东西?”陆默不信自己的耳朵。
“真灵。请一位真灵打开空间通道,自然能够穿行。”十三郎回答道。
牙木与麦少飞相视苦笑,暗想还是不要讲的好,根本是扯淡。魔魂圣子若有所悟,心里想原来耍赖可以这样,可劲儿朝大上面吹就是。
陆默愕然半响,轻叹一声说道:“既如此,请讲下一件。”
十三郎说道:“讲出来恐伤及魔宫颜面,还是算了吧。”
陆默沉默下来,片刻后忽在身上一拍,圣子袍无端隐去,露出里面黑色劲装。十三郎望着这一幕,再看看麦少飞两人,目光带着询问。
麦少飞和牙木神态尴尬,陆默坦然说道:“三品方有此宝,可抵御大修一击。”
圣子分级,当年五大圣子中,陆默已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魔宫不会亏待有功之人,圣子袍便是法宝,价值不菲。
十三郎说道:“意思是......”
陆默诚恳说道:“陆某现在不是魔宫圣子,只为向萧兄求教。”
脱袍示态,虽只是做做样子,但也足够真诚。
十三郎微微叹息,内心对陆默的评价再高一层,说道:“树大招风,我是颗小树,偏偏得到太多阳光,魔宫想杀我又怕砸着人,自要想个合适的办法解决。”
三圣子无语。这话传出去真丢人,不说圣子,魔宫长老都不好意思讲。
陆默思忖说道:“既然是小树,砸下去的威力有限;不如蛰伏蓄势留待将来,等候根深叶茂的那一天。”
抛开身份不谈,任谁都不能不承认陆默的话是好意。
偏有人不这么想,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陆兄错了,小树的根不算深固,茎干已足够粗壮,真要是砸下去,恐让伐树的人脱皮褪骨。”
......
第七百章:斩礼一刀
“降临之战,灵魔两域损失惨重;魔修情形比灵修更不堪,一千多超元婴修士阵亡,虽有百族之力,一时半会儿也难恢复元气。”
“血域将启,魔宫独占四只血鼎,粗算一下需要四十名大修前往,能回来的恐不多。我估计,魔宫对此事比往年更重视,万事均以此事为先。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是魔宫,也不能不细细斟酌一番,人手还够不够,能不能再承受波折。”
“四方联盟并不稳固,咔吧燕舞或多或少与我有些关联;若在往日也就罢了,赶上眼下这个当口,魔宫敢不敢放手而为?我知道魔修不怕与灵修为敌,但不能不考虑燕尾咔吧,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也要认真避免。”
挥手阻止想要开口的麦少飞,十三郎说道:“砍掉我这颗小树容易,问题是魔宫无法肯定能否封锁消息;此事传到外域的话,少不得生出一些间隙,或被他人利用也未可知。”
“这颗小树虽然长得快了点,但还不够资格让魔宫感觉到威胁,顶多有点小麻烦罢了。上位者当有上位者之量,发现威胁就想不计后果铲除,那是小人物的思维。”
“还有,以往这颗小树做了点事,或多或少对魔宫有帮助,枉杀或许不妥。”
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最后,我是威胁吗?可能显示过敌意?有向魔宫讨要过什么吗?我只是不想受到约束,不希望被身份捆住手脚而已。退一万步讲,就算承认魔修身份,就算我成为魔宫圣子,陆兄难道认为这样就可以把我锁死?还是说,魔宫长老指望我对灵修如何如何?做些颠覆离间勾当?”
“魔宫长老都是聪明人,早就弄清了这些道理且做了安排,何必非要我讲明呢。”
不得不说,这些话虽然不好听,但都说在点子上。换作旁人处在十三郎位置,此时怕会一肚子委屈,恨不得指天骂地方得宣泄。八指先生明白事理,对“政治”这种东西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理解,只管平心静气讲道理,分析选择的利与弊。
上位者考虑的就是这个,什么交情良心之类,还是算了吧。
话讲得诚恳,道理解得明白,陆默仍不肯罢休,沉声说道:“萧兄的话很有道理,然而陆某还是不明白,为何你那么肯定魔宫态度不发生变化。须知人无绝对理智的时候,各位长老中,不少人对萧兄颇有微词......”
“不招人嫉是庸才,我不是庸才。”
“血域之事,萧兄因何得知?”
“最烦你们这样,明明一清二楚,非要扮副鬼祟态。”
十三郎说道:“老实讲,我是看到你们三个之后才断定魔宫不会下杀手,不然早跑了。”
“屁话,跑的了吗你!”牙木气哼哼想着。
陆默不关心这个,追问道:“为何看到我们就能断定?”
十三郎淡淡说道:“如果是为了叙旧,少飞来得理所当然,牙木也凑合,你算怎么回事儿?恕我直言,陆兄与我之间,应没什么交情可言。”
实话听着最恶心人,陆默再好涵养也不禁动气,冷声说道:“若是为别的呢?”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为别的?陆兄指的是杀掉我?还是抓住我?”
陆默眉头微挑,问道:“有何不可?”
十三郎平静望着他,反问:“凭你们几个?”
三大圣子纷纷沉默,许久不能开口说话。
三人中,麦少飞听过十三郎诸多事迹,明白他已远非当年那个结丹小修可比,加之两人关系不同,虽有感慨,倒没多少不甘不服的念头;牙木干脆心服口服,无论如何都不愿也不敢向十三郎出手。唯陆默心中早就存有与之一较长短的欲望,数十年血与火的磨练中铸就一颗钢心铁胆,闻之略有不忿。
深深吸一口气,陆默说道:“萧兄手段众多,底牌无尽,确非陆默所能及。”
十三郎平静看着他,说道:“不服?”
陆默不答,冷面如铁,目光渐趋凌厉。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试试?”
陆默抬手,抱拳,说道:“请赐教。”
......
......
赐教这个词很有意思,听起来谦恭有礼,纵含挑衅乃至杀机仍让人生不出多少反感,充分体现出人与兽的不同,高明,或则说虚伪。
血杀圣子陆默,号称魔宫圣子第一人,所指并非其修为境界,而是战斗时的绝狠与对战机的把握;通俗点讲,便是擅长杀人。
萧十三郎,被誉为新秀第一人,声望比陆默高出很多;其心智堪比妖孽,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其它,让人不能不生出联想。
熟悉的人都知道,十三郎助力多多,身边常带两兽一鬼,还有大群飞蚁可用,厮杀起来相当于群殴,与对手而言实实谈不上公平。
比如陆默,他只修一把刀,出则必杀败则身亡;单从气势上看,这种方式更能吸引眼球,更让人觉得悍勇无匹乃至无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样两个人放在一起,谁更强?
很多人都想知道结果,包括陆默自己。
比较境界的话,陆默明显高出十三郎,假如双方以死相搏,没有人认为十三郎动用其它手段有什么不对;同时大家都明白,那样的话陆默多半是个死,不,是肯定无法匹敌。
厮杀没有公平可言,赐教不同。十三郎击败陆默容易,三卡神驴鬼王一拥而上,血杀圣子非被扒了皮不可。既然说出试试,那便是两人之间的公平比斗;十三郎法体双修,陆默境界略高,或许仍是公平。
无智谋,无机算,纯粹的武力对决。
两大圣子紧张的目光注视下,陆默端坐身姿不变,曲臂合掌,轻轻搓出一团黑光。
凶刀只为杀人放,陆默此来不是为了杀人,遂空施刀意,但求一败。
黑光化形的速度并不快,视线中,一把弯月般无柄短刃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如真正的刀一样开始旋转,渐化一团呼啸刀芒。
陆默继续搓手,每搓一次,刀芒上的凌厉气息也随之攀升;他的风格一如往常,出手便是最强,胜败皆凭一击之力。
室内气温陡降,两大圣子运转修为,各施神通抵抗周围森森寒意,同时留意起十三郎的举动。牙木神情期待,多少还有些幸灾乐祸;麦少飞神情略有担忧,他比十三郎更清楚陆默的实力,假如有可能,真心不愿意这场比斗进行。
比斗无法阻止,两人内心也有好奇,想看看十三郎用何手段对付那注定惊天动地的一刀。
十三郎什么都没做,左手捏着酒杯,似在琢磨什么心事一样,浑然不拿比斗当回事。虽明知他故意如此,麦少飞仍禁不住担心,暗想这不是斗智的时候,何苦如此卖弄。
陆默并未因此而动怒,相反他的神情越来越安静,眼神越来越专注;其双手互搓看不清模样,凝聚的刀芒周围竟有噼啪之声可听闻,伴随着一丝丝跳跃的电弧。
血杀圣子不修雷霆,然而刀意太过凌厉,连虚空都觉得无法承受。
听到声音,十三郎似有所察,微微抬头看着凝聚在陆默胸前的刀芒与电弧,神情微动。
“刀不是雷,却能凝聚出形......那么,水火之间是不是也可以如此?”
他没有隐藏的意思,就这样边想边看一边自语,听在三大圣子耳朵里,昏昏不知其所云。
“萧兄,这是比斗!”麦少飞沉声断喝,试图将十三郎唤醒。
“陆......不要!”牙木大惊失色,放声高呼。
视线中,陆默眼中闪过羞怒,冷哼一声,张嘴喷一口黑幽幽的气。
刺啦一声,仿佛撕破了一张纸,又好像空气变了形,被人用手扭曲成团,如生铁一样嚓嚓作响。刀芒中骤现嘶鸣,似有一头恶兽苏醒,亮出獠牙欲择人而噬。
空气无形,如何被改变形状?事实的情况是,刀芒周围刀意纵横如网,连空气也来不及躲避散开,生生被卷到一切,在一一绞碎成虚无。
这就是聚,也是改;改了空气的根骨,聚起自己想要的那份意,又或别的什么。
“原来是这样!”十三郎目光明亮,声音满是惊喜。
万物有灵,有灵必有意志,刀有刀意,火焰何尝不是如此。水火不容是天性,水遇火熄之,火遇水干之,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本能,根本没办法控制。然而意志不同,它起与实物,但其意志因施法之人才得以激活,只要掌控随心,便可选择攻杀与否,或者是别的。
陆默催动刀意只为了杀,所以才会对周围目标形成破坏,假如能够完美控制,便意味着刀意内敛,再无形迹可循。此时十三郎还明白了另外一件事,蓝瓶儿借助酒杯方能以火烧出水,并非因其对生灭道的领悟不够,而是因为她没办法将火意控制好,这才需要一层阻隔。
“呵呵,炼丹......”
因开怀,所以笑,十三郎开怀而笑,笑声真诚,笑容清朗,由衷为自己感到满意。
笑声也是羞辱,羞辱引来霹雳一刀,伴随一声愤怒低吼。
“斩!”
......
第七百零一章:挨了打,必还手。
带着撕裂灵魂的呼啸,刀芒凌空一闪消失眼前,出现时已在十三郎头顶,轻轻一斩。
黑刀黑芒,偏给人一种明厉的感觉;四周景致未变,视线却仿佛折转,看上去,就像是光线被反向吸扯,连同身体里的热度一起,四面八方涌进那个黑洞般的刀光内。麦少飞忽地眨了眨眼,左边白眉扑簌而落,如被一根根细丝挑断。牙木前扑的身体顿在半空,圣子袍不知怎地裂了个口,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刀芒经过的地方,一条黑带就这样横在空中,仿佛一条魂归之桥,指引或吸引着尽头的那个人。
“陆默!”麦少飞怒吼。
“完了!”牙木惊恐地闭上眼睛。
喝声如雷,陆默微微一楞,杀意纵横的眼睛里陡然闪过一丝清明,悔之不迭。此行最大的目的尚未交待,十三郎若死在这一刀下,很可能造成无法估量的严重后果,陆默责无旁贷。
没有用,刀已发出,陆默自己无法收回,更来不及阻挡。几大圣子唯寄希望于十三郎及时清醒过来,不求破掉那一刀,至少挡上一挡。
......
视线中,刀芒下,十三郎目光明亮,举起的右手如捻叶掐枝,随意轻轻一抓。
其动作神情还有手指间蕴含的轻柔,落在众人眼里,仿佛不是要迎接那霹雳一刀,而是如发现花瓣上的一滴露珠;将其抹去的同时小心翼翼着,生恐惊扰到花中仙子,拂乱其沉睡中的发丝一样。
嘶鸣声停落,灿烂刀芒凝顿在空中,停留在五根手指中。周围闪着一圈淡紫又带着银白的膜。
安静,明艳,亮丽!
漆黑刀芒不再凶恶,没有一丝凌厉。仿佛从异界穿来一只小小恶魔,欲行凶时忽嗅到一丝极致温柔。就此匍匐不前;又好像一头饥饿猛虎,跨岗攀山扑向血食,结果发现自己正冲向一头苏醒的恶龙,惶惶然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刀芒静止,十三郎的身体却静不了。蹬蹬蹬连退七步,脚下七个数寸深的脚印,脚印周围青石松软,黑糊糊一片。
退一步,尾指自刀芒上弹开;再一步,无名指颤动难以驻留。第三步,十三郎中指指尖绽出一点嫣红,周围惨白如纸。
但没有再被弹开。
“好刀!”
“了不起。”
“没意思。”
一步一赞,一步一呼,最后一声由衷叹息。
好刀赞的是刀,了不起赞的是人,没意思指的是这场比斗。不公平,不够爽,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劲道。
刀芒不是陆默最强,但是别忘了,十三郎有两只手,十根手指。
“噗!”的一声,陆默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脸上满是苦涩与难以置信,挣扎抱拳。
“佩服。”
刀芒被夺不可怕,可怕的是上面铺着那层膜。其中包含着一股让陆默肝胆尽丧的气息,生生将其与刀芒之间的联系割裂,进而重挫内府。
“不用佩服我,这一刀,你吃亏太多。”
十三郎的注意力依旧停留在刀芒上。目光专注甚至有些痴迷,诚恳说道:“了不起,我做不到这样。”
陆默羞愤说道:“萧兄是再嘲笑陆某么?”
十三郎微楞,说道:“怎么这么讲?”
“......”陆默气苦难言,旁边牙木与麦少飞赶紧凑上来解围,纷纷大赞八指先生神通惊人,比斗既然有了结果,不如双方继续商谈大事,不要伤了和气云云。
“我胜之不武,是真的。”
十三郎连连摇头,捏散刀芒对麦少飞说道:“他们不懂,你应该明白。”
这样的话说出来,连陆默都不禁生出疑惑,暗想难道真有什么猫腻?为什么我们不懂,修为最差的麦少飞反倒能明白?
麦少飞脸上发烧,表情比吃了黄连还苦,涩声说道:“不要取笑了,我只能感受到那是一种火焰,仿佛......”
“仿佛什么?”十三郎不肯放过他,认真追问道:“想明白,对你有好处。”
“我也知道,可......”麦少飞很想说你这不是为难人吗,想帮我有一万种法子,最不济可以多施展几次容我好好感悟,何必当众羞辱。
他想错了。此前激发一丝火焰中蕴含的金乌意志,十三郎只是灵犀乍现,再想施展要么靠机缘,要么需等到他真正掌握的那一天。
“静坐,休息一下。”
十三郎拍着麦少飞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回头说道:“你打过了,现在轮到我。”
“啊......”
牙木一声尖叫,心想能不能不要这样啊,赢了不算,非得致人死命。此刻陆默明显负了伤,落井下石很有意思么。
与十三郎多次并肩战斗,魔魂圣子最清楚他有多狠。陆默或许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施全力,十三郎不会。以往经验告诉牙木,每一次十三郎出手都会带走生命,从未有过例外。
拉住十三郎的手,牙木满脸谄媚的表情,说道:“少爷既然赢了,咳咳,注意风度......”
“风度?风度值几个钱?”
十三郎觉得好笑,拍开牙木的手说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听过我挨了打会不还手?”
语带双关,小小蝼蚁发出警告,不管面对何种庞然大物,打我就要打死,反之注定要承受反击。
陆默挺胸上前一步,说道:“牙木退下,陆某愿意接萧兄一拳。”
牙木心想你个傻逼,真以为自己聪明?真搞的话木爷都能玩死你,何况是他。
十三郎冷漠说道:“不是愿意,是本来就应该。世上总有人认为自己有特权,尝试不能后讲两句客气话,以为这样可以抹平一切;还有人觉得。这是给对方的恩惠。魔宫待得久了,圣子当久了,你们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经过什么才得到今天的一切。”
牙木无言以对,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多事。两边不讨好。陆默自知唇舌差十三郎太远,干脆死死闭上嘴。
十三郎转过身,望着陆默说道:“人一指便可按死蚂蚁,但若按不死,就要准备好被其反咬,痛痒几天。生个疙瘩之类。”
这句话陆默不能不回应,微讽说道:“萧兄在威胁魔宫?”
“不,我讲的是公平。”
语气轻轻但不容否定,十三郎说道:“我接刀,你接拳,公平就要公平到底。”
言罢。不等陆默回答,十三郎抬手遥遥一拳,直取血杀圣子胸口。
“再则说,我还没赢呢。”
牙木内心一喜,忙说道:“是是是,少爷赢了就好......个屁啊!”
拳风凌烈且带出一颗银光跳跃的电球,人人知道十三郎法体双修。自不能就此说什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正当陆默凝神以待,准备施展神通抵抗的时候,那只银球不知怎地突然爆炸,放出一团赤红之芒。
一股心悸的感觉突然传来,说话的牙木打个哆嗦,麦少飞猛的睁开眼。
他们如此,可想而知被红芒笼罩全身的陆默会如何;血杀圣子的眼睛豁然瞪大,身体上的光华似闪似熄,抬起的手僵硬再空中。竟然一时......失了神!
与十三郎战斗时失神?很好。
“蓬!”
随着陆默闷哼中倒地,魔魂圣子明白,心胸狭窄的十三少爷终究还是弄了鬼,在那一拳内夹了阴手。
“放心,我不会杀他。”十三郎淡淡说道。
......
......
“那是什么神通?”
“吓唬人的。没什么大用。”
“现在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牙木带他去疗伤,少飞没事的话,陪我走走吧。”
支派完牙木,十三郎领着麦少飞走出门,没有什么具体目的,随意在乱舞城的街道上游走,望着周围人来人往,体味着那股平静与喜乐,表情渐渐回暖。
修真者常说红尘销骨,十三郎觉得正相反,红尘是最好的消愁地,走着走着便开心起来,笑着问:“故友重逢,不高兴?”
麦少飞仍显拘谨,说道:“不是......我们带着使命而来,事情还没谈......”
十三郎内心暗叹,说道:“正好,我也有事情问你。”
“可是......”
“你和我谈不一样吗?没了张屠户,难不成就吃不成带毛猪。”
“......你想问什么?”
“你先说。”
“是这样的,寒寒传了消息回来,算了,还是从头讲起。”
事情并不复杂,自十三郎离开后,四方联盟经过数年苦战,渐渐凭着本土优势取得上风,罗桑火焱两族节节败退,最后进入到青狼地界。原本以为妖灵大陆自此平息战火,然而大家都没想到,普里族最终在青狼族取得胜利,已将青狼圣地完全掌控。罗桑火焱两族败兵加入后,不知怎地与普里达成默契,与青狼一起组成另一个四方联盟,进而形成僵持,继续鏖战不休。
十年来,两个联盟之间大战连连,难分胜负,损失均极为惨重。就在这个时候,消失已久的天狼圣女巧合救了一名被俘的灵修,进而传回消息说,只要找到萧十三郎,或可从青狼背后的蛮荒大陆着手,与同样来自四大星域的巨魔一族联手,对青狼族两面夹击。
不用说,虽不明白那位神奇的十三少爷又做了什么,四方联盟仍派出大量人手掩进青狼,到达泗水河进入到蛮荒地界,试图寻找十三郎。
结果不用说,连十三郎的影子都寻不着......直到潮汐之门再开,灵魔两域均与妖灵大陆取得联系后,魔修才知道十三少爷居然到了魔域,且魔宫正不知该怎么处理的当口上。
话一说开就明白了,十三郎知道钟寒寒为何提出那样的建议,沉吟说道:“这件事我得先问问,成不成不一定。”
麦少飞明白事,没多问,连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最好能成功。”
十三郎答应着,说道:“我知道轻重,尽量吧。”
美帅能不能帮上忙,十三郎也没有把握,唯有抱最大努力尝试,思忖一番后问道:“还有什么事?”
麦少飞有些犹豫,几次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
“我说了,你可不能发疯。”
十三郎挑眉说道:“坏消息?”
麦少飞点头,默默说道:“魔宫认为是好消息。”
十三郎面色微寒,隐约感觉到什么。
“大先生陨落。”麦少飞有点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四顾茫然如自语般补充道。
“多半为中毒后战死。”
......
第七百零二章:寿面
“砰!”
酒杯碎裂,十三郎脚步微顿,目光瞬间闪烁千万次,复归于平静。
“鬼老如何?”
“鬼佬前辈进阶化神,如今......离开灵修与燕山老祖......更多的是陪在霞公主身边。”
麦少飞没去过外域,提到的所有人对他都只是人名,自也谈不上如何感触。但不知为什么,燃灵圣子无由觉得紧张,每提到一个人名都会加重声调,似生怕说错、漏掉什么。
“道院如何?”
“五雷接替主掌之责,万世之花破阶后领悟一种新神通,可临时大幅提高修士战力。因此虽屡屡遭遇激战,道院学子也有些损伤,但不像别家那样惨,总体还算不错。”
三圣子有备而来,似对每一个可能遇到的问题都备好答复,简略但足够让十三郎了解情形;所提到的人也都直指要害,以至于麦少飞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波折,有点像背书。
大先生中毒力战而死,四方联盟仍在,妖灵大陆战火未熄,魔宫认为这是好事。
一系列信息串接起来,昭示出某些隐晦但足够引人注意的线索;其深含的味道,稍有心者便能想到,自也瞒不过十三郎的眼睛。
十三郎沉默下来,似在心中过滤什么,片刻后再问:“老师他......死在战场?”
麦少飞忙答道:“不是。先生力退强敌后身体不支,回归后百般救治,中间虽有好转迹象,但最终仍无奈于精气枯竭,望天而逝。”
十三郎闻之抬头。仰望着与当初并不一样的天空,似在认真回忆着什么,说道:“既如此,老师应有话语留下。”
麦少飞涩声说道:“此事非魔修所能知晓,当时除一名叫袁朝年的学子。并无旁人在场。”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老师的法蜕......可还在?”
麦少飞连忙回答,说道:“法蜕完好......大先生功勋卓著,为两域两族千万修士所敬仰,连那些有亲族被先生斩杀的燕尾剑修,对其也都赞佩有加。先生逝后。其法蜕安葬之事为四方共同议定,以不违背道院传统为前提,安葬在灵修降临之地,由道院学子与剑阁弟子结剑庐守护,万无一失。”
十三郎低下头,目光注视着脚下。默默说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失不失。”
这句话不在计划内,麦少飞不知该如何回应,轻声说道:“据说剑庐香火不断;其中不乏各方大佬前往拜祭英灵,祈其长慰于天。”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样。”
麦少飞听不懂这句话,茫然问道:“不是怎样?”
十三郎说道:“他们不是祭拜英灵。不是祈祷老师长慰;他们不想老师就此安息,而是希望他......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
声声如铁,四字四锤重重砸在心里,夯出一片片鲜血与淋漓。麦少飞面色惨白,恍惚看到无边幽冥鬼域,亿万怒魂咆哮嘶吼,怎么都掩不住中间那道剑芒,冲天几欲穿空破界。
剑芒斩不开无尽昏昏地,不免最终沉沦于幽暗,丧失骄傲明厉。与最污秽为伍。
死不瞑目!
“死人是最好利用的,因为不会反抗,再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
十三郎语气淡淡,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缓缓说道:“他们将先生安置好。派人好好守着,耐心等着......”
麦少飞全身冰冷,颤声问:“等着什么?”
十三郎说道:“等着有用的那一天,等着有人不甘愤怒,等着有人前去掘坟挖尸!”
言罢十三郎抬起了头,抬起胸,抬起脚,踏步继续向前。
声音平淡,表情无变化,目光如被擦拭多次的镜面,脚下步伐与节奏没有丝毫改变,十三郎一步一步,走得平缓,走得安静,走得稳稳当当。
麦少飞急忙追上去,说道:“这件事......”
“不用说了。”
十三郎阻止他,指着街头一家面摊说道:“吃碗面吧。”
......
......
面摊是普通的面摊,中年夫妇加一个女儿,老板一家三口辛勤忙碌,许是口味不错,价钱实惠,生意相当热乎。
十三郎是熟客,老板见其前来便主动迎上来,安排桌椅倒上茶水,一面吩咐媳妇下面,末了提到今天有最新到的狼肉,问他要不要尝鲜。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不用,多放点辣。”
老板应着,转向麦少飞说道:“您吃点什么,新鲜狼肉......”
“随便吧。”麦少飞茫然应着,内心忽闪过疑问,眼前这些凡人因何这般平静,难道他们不知道十三郎就是八指先生,不知道他是位仙人?
照理说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然而十三郎并未刻意改换容颜,经过那么多事情后,三元阁周围还有不认识他的人?
不考虑十三郎,燃灵圣子白发白眉一身轻衫,严冬腊月见不到半点冷意,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物。这样的情形下,一个面摊老板非但丝毫不见惊容,反自若与之侃侃而谈......真不见外。
“随便不好,瞧您这头发,还有......明显寒气过重。”
老板敦厚的脸上透着真诚,回头吆喝媳妇多加两块狼肉,不忘给麦少飞解释道:“别看雪狼吐冻气,血气旺盛的很,最补虚寒。”
“......谢谢。”
专修火焰却被人看成体虚寒弱,麦少飞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生平第一次对凡人道谢,燃灵圣子无奈坐下来四顾周围,俨然一副乡巴佬头回进城的憨傻模样,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觉得好奇。
老板忙着自己的事,一面感慨说道:“林少爷越来越厉害了,今儿一趟收获不小,足足百多头雪狼,头狼那块头儿。啧啧!”
周围吃客频频点头,不少人曾见过小少爷英姿,纷纷附和;也有人言道八指先生过于严厉,林少爷不算,其姐一个女孩家竟也亲临锋矢,当真有些过分。
十三郎听着、微笑着。脸上带着如寻常老师教出得意弟子的骄傲,偶尔还回复两句。热闹的面摊周围,给人的感觉宁静而且平和,落在麦少飞眼中,有些诡异。
似已将大先生抛在脑后,十三郎说道:“今天有人帮忙。不是真本事。”
老板不认同这句话,郑重说道:“林少爷才二十岁,二十岁呀!年纪轻轻就干这么危险的事情,真真了不起!”
二十岁,不算大也不算小,放在凡间多半已成家立业,支撑一个全新家庭的生计;但若从战士的角度考虑。弱冠之年只能算新兵蛋子,正处在磨砺锋芒阶段。雪狼是魔兽,头狼更加凶猛强悍,非高阶战士不能抵挡;从这个角度看,老板的话不算错。
丝毫不觉得与一个面摊老板讨论这类话题无聊,十三郎说道:“他是修士,离得远远施展法术就行了,不怎么危险。”
老板说道:“不能这么讲啊!学院里都是修士,个个修习神通法术,年纪比林少爷大的人不是也有受伤。甚至......唉!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狼,怎么就杀不尽呢?”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也许是有人引导,故意弄些麻烦出来。”
老板大惊大奇,问道:“是吗?什么人恁可恨。干这种缺德事。”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还在查,暂时没有结果。”
老板愤怒说道:“找出来,让他没好果子吃。”
“是啊是啊,找出来要他好看。”周围人应和着,浑然没有意识到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样的恐怖,也不想想能够操纵野外狼群的人具备怎样可怕的势力,还有实力。
麦少飞茫然地望着这一切,望着一张张激愤面孔下蕴含的平静,脑袋仿佛被无数根线牵引,向东向西前后扭转不停,思维近乎停顿。放在以往,他会觉得这些人的表现很白痴,根本不值一观;然而今天,麦少飞总觉得不是那样,白痴们变得强大起来,令他觉得不安,甚至有些恐慌。
数十年禁锢,麦少飞虽没做什么大事,心智却比当初更加凝稳;看着周围的一幕幕,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心里似有一根线头闪烁,待去抓时浑不受力,越追越混沌,越急越是烦恼,直至愁苦无状,身躯微微颤抖。
“面来了。”
一声轻呼将其惊醒。老板的女儿粗手大脚,微黑的面孔红润健康,鼻尖上点着几颗汗珠,透着一股严冬无法掩盖的热意。
那是生命的气息。
修火的燃灵少主阴虚体寒,一名在世俗求生的普通少女热气腾腾,麦少飞看着想着,目光转向桌子上的两碗面,神情渐渐平静。
“吃面吧。”
十三郎淡淡说了句,低下头开始吃面。
他吃的是素面,辣椒放了不少,颗颗红点缀在清水白汤内,仿佛水中升出的一团团火。
麦少飞没有动筷,渐趋清明的目光望着十三郎,望着他专心致志于那碗白面,望着那一团团火焰连成了片,仿佛一碗火,又像一片海。
太辣了,十三郎吃着吃着呛了喉咙,咳嗽起来。
一片火海,一片血海。
“哎呀!先生流血了!”送面少女发现异状,关切惊呼道:“牙口不好吗?”
“是啊,最近火气有点大。”十三郎朝她笑了笑,红口白牙,看不出有何不妥。
“脸色不好,许是累着了。”老板娘插了句,语气有些埋怨,听在耳朵里却觉得亲切。
她说的对,十三郎何止脸色不好,惨白毫无血色,与面碗里的颜色相对照,显得格外鲜明。
少女走过来,伸手说道:“给您换一碗。”
十三郎阻止她,说道:“这是寿面,不能换。”
言罢十三郎低下头,抓起碗,流着泪,吃着面,轻轻说。
“我自己的血,自己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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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枪。
......
第七百零三章:不师仙佛
饭已毕,日渐昏,两侧星点灯辉渐起,连线如织,结网成片在城中闪耀,就像那碗面里的那群椒。
脚下的路在吱吱声中延长,雪地上一个个脚印毫无头绪;麦少飞低头走在雪地里,似在刻意挑选那些松软的部分落脚,踩硬了地面,将散乱的脚印连到一起。
踩下去的雪地像冰又不是冰,成片后破坏了原本那一地白绒,不美丽,但有坚实的感觉。偶尔走过灯火明亮处,目光中一片坑洼与晶莹闪烁,让人难以睁开眼。
十三郎仍像刚才那样,一步一步走得稳当,遇冰踏碎,逢雪踢飞,如有虫蚁仰望,不知会不会因此感慨,梦想自己能否变成如他那样的齐天巨人。
虫蚁无智,自不会真的发什么感慨;麦少飞有,留意到十三郎的行姿后取笑道:“别学陆默那样,他都打不过你。”
十三郎微楞,随后明白其所指,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暖意,笑了笑,吁口气,将身体放松下来。
死者死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无论做什么,首先都要好好活着才行。说起来,冷玉死的时候,十三郎没像今天这样难以自制,不是因为亲近与否,而是心中戾气不够强烈。
塑灵女本质上死于战场,无论十三郎做什么都无法挽救;虽说这样讲有点自欺欺人,可反过来想,自欺欺人何尝不是安慰?最怕的是连自欺欺人的理由都找不到,那才是最悲哀。
都说将军死于战场是荣耀,十三郎不这么看,所以他依旧觉得无法接受。然而无法接受也有程度之分,若把死于战场和死于背后相比,怎么看都是壮烈更让人心慰,或能稍敛其悲。
复仇与报怨放在一起,人人更喜欢前者,十三郎是人,所以同样如此。
麦少飞知道,明白,于是劝慰;十三郎听到,听懂,所以感激。
这便是朋友。
......
走在路上,麦少飞说道:“刚才说有话问,是什么?”
十三郎轻叹回答道:“现在不用问了。”
麦少飞不解。
十三郎说道:“你们来了,表示魔宫看到机会收复我,手上当然会有筹码。之前我在想筹码是什么,现在知道了。”
筹码可以是利,也可以是恨,大先生的死让魔宫欣慰,原因正在于此。
麦少飞唇角微挑,嘲讽或自嘲说道:“你真厉害,别人可没有这个资格。”
这是实话。
十三郎不矫情,淡淡说道:“我一向厉害,将来更厉害。”
麦少飞不知该说点什么好,随口道:“陆默没事吧?”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他应该感激我,如果够聪明的话。”
麦少飞正色说道:“陆默遇挫愈强,但其心胸未见得宽广,有些事情,未必如你想的那样。”
十三郎平静说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真的勇者,敢于蓄养潜在的危险。”
麦少飞愕然瞠目,心里想这句话何其太雅,为何听起来总觉得有一股泼皮气?
正这样说着,前方忽传来一阵唱诵之音,声音洪亮蕴含着虔诚,仿佛信徒祭拜神祗。某处一片灯火通明,不知多少人集中在那里表达炽心热念,周围却一片死寂。
十三郎微微皱眉。
“这是......”
“狂信者,乱世之徒。”
十三郎淡淡应了句,突然间舌绽春雷,断喝:“闭嘴!”
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唱诵声骤然停顿,灯火处充斥着愤怒的情绪,仿佛有狂涛在海面之下酝酿,随时有可能鼓荡周围。
死寂中,几声底泣隐隐传来,夹杂着几声疯狂低吼,似为自己所敬爱的神明受到亵渎而积累郁愤,又或力量什么的,准备爆发展开反扑。
十三郎冷哼一声,威凌怒放,似一道九霄天雷悬在所有人头顶,口中清喝:“三息内,灭灯,人散,休憩;违令者,杀!”
雷威浩荡催人醒,哭泣之声停歇,低吼之声消失,忠于神灵的信徒终抵不过死亡之恐,纷乱后散落八方,如同发现家里闯进猛虎的兔子一样仓惶四散。片刻后,灯火熄灭,周围恢复到如之前那样的宁静昏暗,至于黑暗中隐藏着多少危机,多少愤怒不甘的脸孔,十三郎不知,麦少飞不知,神仙也不能知。
麦少飞忽说道:“恐怕没有用。”
十三郎有些疲惫,揉着眉心说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
“不这样咋样?你教教我?”
麦少飞沉默无语,良久后凝重说道:“这种事情......很危险。”
十三郎神情讥讽,说道:“知道就好,你们这些圣子不要成天混吃等死,回去好好说说。”
麦少飞郑重点头,说道:“我会的。”
简短两句交流,十三郎暂时摆脱一件心事,麦少飞增加一条负担,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并肩继续前行。
走了一会儿,麦少飞终忍不住提出早存在心里的疑问,说道:“仙与凡,为何能够这样?”
修士感悟凡尘,这类事情算不得稀奇;麦少飞出身大族,入魔宫后虽不得自由,修行上却未受到任何限制。以他的身份与经历,自能接触到不少大修,深明入凡放能脱凡的道理。然而入凡并不意味着真的变成凡人,由不少老怪的讲述看,修士入凡要紧的是紧守道心,万万不可被凡俗所迷。
十三郎入凡了吗?没有。
他连身份都不掩饰,就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尘世中;麦少飞看得出,那些人待十三郎如一体,如自己的一份子;对修士的敬畏极其轻微,几乎不能察觉。
这很正常,因正常所以不正常;麦少飞不信十三郎看不出这些,因为更加不解。
这样能感悟什么?入凡入凡,收持道心的同时也要融入到凡间的生活中去,如此方能体会红尘之喜乐哀苦,最终大彻大悟。
不是修佛才能悟,不是和尚才求解脱,目的一样,方式不同罢了。八指先生既不肯掩饰身份,能够感悟到什么?
十三郎反问道:“修士是否见人就杀?”
麦少飞摇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十三郎又问:“修士吃人吗?”
麦少飞苦笑,说道:“别这样好不好,消遣我。”
八指先生身心强悍,吐几口血不至伤筋动骨,然而此血与彼血不同,若不将那股戾气释放出来,或能伤及本源。麦少飞知道十三郎此刻心情不好,有意自嘲调侃,不失一番好意。
十三郎不领情,冷笑说道:“不杀人又不吃人,仙人凡人一起有何不妥?”
麦少飞有些生气,说道:“这是抬杠。仙凡有别,凡人看修士如神仙,怎可这般自如。”
“神仙,呵呵。”
十三郎随手一指天上,说道:“认识它吗?”
天空一只寒鸦掠过,似留意到两人目光,得意叫了几声。
麦少飞无奈说道:“这样绕圈子我听不懂,直接点。”
十三郎说道:“我亲眼见过蛤蟆骑蛇出游,鸟雀伴鹰而飞,还有猛虎随兔,野猿幼儿;更有孤狼与山熊同观落日,小鹿与猛狮共迎朝霞。天敌都可以如此,仙凡因何不能共处?”
麦少飞愤怒说道:“它们都是禽兽,怎能与人相比。”
“你的意思是,人类还不如禽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人类灵智远非禽兽可比......”
麦少飞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停顿。他知道十三郎会如何回复,但没有办法反驳。
很简单的道理,禽兽能够做到的事情,为什么灵智更高的人类反不能做到?为什么凡人对修士如此敬畏,不,应该说如此畏惧,远远多于其它?
“人啊人,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仿佛不如此就不能体现其智慧。修士更不用说,喜欢高居人上享受敬畏,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证明其在修仙,永远无法成道一样。哪怕是修炼感悟道法,不得不向世人求教的时候也喜欢把身份掩饰起来,美其名曰入凡。”
十三郎的声音有些感慨,轻蔑说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信奉什么神什么仙,知道为什么不?”
麦少飞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
十三郎说道:“因为真仙真神看不着,看着的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要么涂抹金面高居庙堂,要么隐匿其形装模作样,着实让我看不起。”
麦少飞不同意,辩解道:“高居庙堂未必就是仙佛所愿,世人愚昧,自己愿意供奉寻找安慰,焉能怪到仙佛身上。至于隐匿入世,那怎么能算过错?试想仙佛真身显世的话,得引来多大惊扰多大惊恐,岂非祸害了人间。”
十三郎轻蔑说道:“你见过仙佛?”
麦少飞正色回答道:“没见过,但我知道仙佛神威无边,不便轻易显露真身。”
十三郎叹息说道:“对刚才那些人来讲,你我这样的人,与仙佛有何区别?”
麦少飞神情微变。
十三郎说道:“他们知道我是修士,道行精深法术高强,可曾有什么惊扰,又是谁在祸害人间?”
麦少飞气苦说道:“我问的就是这个,为什么会如此?”
十三郎回答道:“很简单,有心即可。”
“什么心?”
“平等之心,公道之心。”
十三郎神情宁静祥和,说道:“修士若把凡人当人,和修士一样的人,自可令其无惧无害。仙佛视凡人如蝼蚁,蝼蚁岂能不惧仙佛?”
麦少飞无奈说道:“算你有道理,可,有什么好处?”
十三郎没有鄙视他,认真说道:“十年前的我,拼命追求力量;现在的我还是这样,但对力量的理解已完全不同。非要说的话,我发现自己感悟道法的能力大大提高,应该就是自此而来。”
听了这番话,麦少飞沉默了很长时间,许久之后问道:“怎样才能具备......修成那颗心?”
十三郎坦然说道:“不因强弱而轻蔑畏惧,不因皮肉有喜恶厌憎,不被仇恨蒙蔽双眼,不为种族惑乱犹疑,自能铸就无上本心,仙凡来去自如。”
麦少飞迟疑问道:“你这是......化凡?”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我本修士,何须化凡。”
......
第七百零五章:如花幼齿
六岁的孩子能记得的东西很少,但若六岁孩子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一个成年灵魂,便能记得很多事。
十三郎记得“幼年”的事,每一件。
他记得母亲曾数次戏言要返回魔域,但从来没有真正实施过,又或者永远都不会实施。他还记得每当提及魔域的时候,父母是那样的为难,那样的挣扎,还有茫然与惶恐......
说不上什么感觉。
当时的十三郎是个“孩子”,父母自不会对他透露什么,然而十三郎隐隐觉得,父母选择灵域隐居或许不是巧合,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分很多种,十三郎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无法判断这样意味着什么,当然也没地方问。他只是本能地选择遵从,或许还有逃避的意思,总之非不得已则不肯入魔,坚守数十年。
这不是逃避,而是隐忍;本质上十三郎可以算阴险,当他不够强大的时候,不愿意进入魔域中理所当然的最危险之地:魔王宫。
再则说,世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有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关大义讲不出道理,就是不喜欢。
没有给自己套上标签,十三郎说道:“别多想,我对魔域没别的看法,就是不想这样做。”
三圣子再无言语。
十三郎说道:“好了,一事谈不成不代表什么都谈不成,眼下有两件事,你们几个应该能帮忙。”
牙木打个寒颤,说道:“杀三王?”
十三郎一愣,讥笑道:“就你?”
牙木毫不知耻,讪笑道:“少爷知道就好,我们身份不便,论实力也不行,白耽误事。”
“算了算了,不是这个。”
十三郎懒得听他胡扯,摸出一枚玉简交到麦少飞手里,说道:“我这有张单子,多数与蝉翼族有关,能否弄到?”
当初得自魔族长老的伺虫清单,十三郎一直没办法解决,此刻来了三圣子,遂想借鸡生蛋,或能想些办法。
麦少飞没有马上答应,神识查看后交给其余两人,说道:“这方面我不懂,不管能不能弄来,一定尽全力就是。”
牙木面有难色,说道:“回去问问,可......”
陆默接下去,说道:“我等此去就不能再回来,弄到也只能托人转送,时间恐怕快不了。”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无所谓了,来得及最好,真来不及也没办法。对了,我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如需交换什么......”
陆默摆手,罕见开颜笑道:“取笑了,若连这点浮财都没有,我等还做什么圣子。”
能省钱,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事,十三郎一点不客气,称谢后说道:“还有件事情,准确说是个小麻烦......”
回头扬声,十三郎对里间清喝:“如花,出来吧。”
如花是谁?三圣子望着十三郎的表情,发觉他竟一脸头疼模样,内心微惊。暗想他所说的小麻烦,恐怕不是真的小。
思虑疑惑中,内室门帘轻挑,一名绿衣少女袅袅而出,先是大大打个哈欠,说道:“没事叫我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咦!小木子小默默,还有小飞飞......”
“鬼啊!”牙木失声尖叫,神情之惊恐绝望,宛如修炼出了岔子,万鬼噬心一般。
......
......
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绿衣少女容颜秀丽,看上去却有点像流落街头的乞丐。不是脏,而是乱,乱得不成样子,乱到惨不忍睹,乱到令人发指。
都说女子爱美是天性,哪怕死也要死个美人对花柔肠状,很难想象少女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然而从三圣子的表现看,似乎一点都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只觉得惊恐。
是的,惊恐,牙木的表现最为夸张,十三郎毫不怀疑,只要有可能,魔魂圣子此刻宁可抱头鼠窜,丝毫不在意别人会如何鄙视。
麦少飞的表现好不到哪里去,从道理上很难理解,因他一直被禁锢,少女再可怕又能拿他怎样。疑惑中十三郎转过头,发觉陆默面沉如铁,单手扶着胸口微微气喘,宛如伤势复发。
“原来不是我一个啊!”
十三郎大感安慰,抢在众人前面开口说道:“很简单,如花是魔宫长老的人,你们是魔宫圣子,有责任把她带走!”
如花这个名字是十三郎所取,对别人来讲什么含义都没有,但从十三郎嘴里叫出来,无疑是表达无奈的最佳方式。当初掳来绿衣少女,八指先生盘算多多,十年后的结果是,他的目的一样都没实现,自己却被折磨到头疼。
要知道,十三郎真正与绿衣少女相处的时间只有一年而已,竟已放弃当初诸多念头,转而求着别人把她弄走。
到底有多可怕?
少女的表现证明了一切,听了十三郎的话,她先是走上前拍着麦少飞的肩膀,说道:“小飞飞,这么有空?”
燃灵圣子连连摇头,说道:“公务在身,最多三五......不,明后天就要走。”
“哦。”
少女点头表示理解,来到牙木身前上下打量着,仿佛盯着羔羊的猛狮。
牙木面色惨白,嘴唇哆嗦想说点啥,奈何舌头打转,一个字都蹦不出口。
少女大为好奇,问道:“皮痒了?”
牙木拼命摇头,让人担心他把头从脖子上摇下来。
少女善解人意,表示理解转身看向陆默,说道:“敢带我回去,我死给你看。”
这算什么?小情人吵架?十三郎眨巴眨巴眼睛,心里不觉生出希望,暗想要是那样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
结果叫人失望,血杀圣子脸上看不出丝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什么宠溺与无奈,有的只有惊恐。
“属下不敢,小宫主千万不要如此。”
陆默态度极为认真,丝毫看不出作假;在场之人心里有数,均知道她不是开玩笑,说寻死就寻死,没得商量。
关键是,她死不得!
十三郎不关心这个,他只听到霹雳般炸响的三个字:小宫主!
公主?哦不对,魔宫不是皇宫,不是公主是宫主,可她是哪个宫的宫主?如果绿衣少女是魔宫宫主后嗣,双王那种瘪三也敢动她?向依白样的蠢货,泡妞能泡到小宫主?
反过来讲,假如他是小宫主,有些事情反倒有了解释。比如掌天弓,岂是谁都能偷到手。
笑话!
一肚子疑团没有解释,只见绿衣少女转过身,神情凄然望着十三郎,说道:“真要赶我走?”
十三郎楞楞点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少女悲愤说道:“一点都没得商量?”
十三郎还是没办法回答。
少女换一副面孔,诚恳问道:“对你这么好,为什么非得把我赶走?”
三圣子完全傻了眼,做梦都想不到会是这幅摸样,纷纷宁心静气等候下文,生怕惊扰到什么。
“我陪你聊天,陪你写字,陪你逛街,陪你修炼,陪你打猎......”
少女一样一样掰着手指,似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雀跃说道:“还一起去过妓院!”
咣当!牙木一头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停,其余两大圣子抱头缩肩,彼此对望后赶紧鼻观口口问心,做老僧肃穆状。
没完没了是吧!
十三郎怒了,学她的样子掰着手指说道:“陪我聊天有七十三次,其中有六十九次出手刺杀。”
如自杀一样,少女说杀就是真杀,一年之中被身边人六十九次“暗”杀,谁受得了。
少女神情哀怨,说道:“闹着玩的嘛,我又打不过你。”
这是实话!三圣子纷纷点头。
十三郎说道:“陪我写字,你拽着我的手。”
少女欣然解释道:“谁叫你写的比我好看。”
“陪我逛街,你专门欺负小孩。”
少女羞涩说道:“他们可爱嘛,我又没杀人。”
“陪我修炼,你在我身边敲锣打鼓。”
少女大怒,说道:“什么叫道心稳固,修行之人霹雳当头而神色不变,一点声音都受不了,如何成得了大器。”
“陪我打猎......算了算了,月红和我说,你经常骚扰她们。”
少女目光茫然,一脸无辜说道:“有吗?真有吗?你胡说,叫她们来对质!”
十三郎摆手说道:“好了好了,这些都不用再提,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粘在我身边不放。”
对一个女孩子来讲,这句话着实有些过,绿衣少女神情凄然,柔柔弱弱凑上来说道:“不要这样好不好,姓蓝的丫头就那么好,你干吗非要......”
“与她无关!”十三郎断喝。
“这么大声干吗?吓死人了。”
绿衣少女抚胸做受惊状,说出来的话却像诅咒,听着让人遍体生寒。
“你关了我九年,九年啊!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在这儿待满九年,你再关我我就再多待,谁都别想把我弄走。”
被关九年的确凄惨,十三郎却没有那份同情心,冷笑说道:“留在我这儿,你永远都别想替向依白报仇。”
绿衣少女大奇,说道:“报仇?报什么仇?向依白是谁?怎么听着耳熟?”
十三郎愕然不知其故,目光微转。
麦少飞目光怜悯,偷偷指着自己的脑袋,神情惴惴开口道:“小宫主这儿......有问题。”
“啥意思?”十三郎满头雾水。
“十年记忆,小宫主只有十年记忆。”陆默接下去说道。
“她就是个孩子,你不能乱来。”牙木从地上爬起来,郑重警告。
......
......
第七百零六章:十年生,九年苦,怎堪相厌!
“胡言乱语!假如真是这样,她怎么能记得住你们?”
十年记忆,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十年一次轮回。
听起来很符合现状,比如提到向依白的名字,绿衣少女仍会有熟悉的感觉,但是太模糊,所以才没有太多为之复仇的概念。因为她忘记了绝大多数与之有关的事,只剩些隐隐约约的线头。
记忆清空,绿衣少女可看成一名初生婴儿,但她本质上不是婴孩,而是一个拥有成年心智、向往自由、且具备强大力量的修士。到这个新年,绿衣少女就在十三郎这里待满十年,十年被关了九年,相当于一生九成时间都被禁锢,其怨念之深可以理解。
十三郎无法相信。
伺候冷玉那么久,十三郎不敢说理解轮回真谛,但对其表象见识了不少。冷玉偶有出现恍惚失神,会讲一些听上去莫名其妙、与其所在之世完全无关的话,十三郎的理解为其轮回记忆出现些许苏醒,就如同凡人失去记忆但又时常想起点什么一样。
不管怎么讲,绿衣少女的记忆如真的十年清空一次,不可能和三圣子这么熟,这是最大的破绽。
强大的质问,带来的是几道叹息,还有一声快乐讥讽。
“因为老祖宗疼我,爱我,经常帮我;而且老祖宗很强大,强大到一指头就能按死你,所以我能记得他们。”
绿衣少女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恐吓,笑嘻嘻说道:“怕不怕?”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怕,怕死了。”
少女很不高兴,说道:“可我看着不像。”
“我就这样,越怕越装不怕。”
十三郎应付着。目光在三圣子之间转来转去,目的不问可知。
麦少飞轻叹一声,说道:“老祖宗就是宫主,也就是掌座。”
陆默接下去,说道:“掌座怜惜小宫主。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启动九宫大阵,不惜元气亲自为小宫主施展逆天神通,巩固其对魔宫的一切记忆。”
麦少飞感慨说道:“若非如此,掌座早就达到飞升之境......”
牙木说道:“小宫主天性好动,性情略有偏......坚韧,每当有各族长老因事外出。都会央求带其同行,掌座通常不会阻止,只要她在一定时间内返回。”
麦少飞说道:“十余年前,角蚩长老曾返回过本族,小宫主与之同行。”
陆默沉声说道:“向依白与小宫主或许相识,但绝不能让小宫主出面为其复仇;此事有鬼。我等返回后便可明白。”
麦少飞寒声说道:“敢算计小宫主,他们死定了。”
牙木最后说道:“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欺负小宫主,否则谁都救不了你,大先生复生都不行。”
这是实话。
三言五语,事情基本有了眉目;每听一句,十三郎的脸上就变得更加阴沉,看着少女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毒辣。凶狠,愤怒,还有浓浓的忌惮。
太倒霉了,只有这句话才能形容;诚然还有不少疑惑待解,还有许多环节没有理清楚,但有一条可以肯定,少女的身份假不了。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如今小宫主被当牲口一样关了九年,因愤恨一年刺杀十三郎次......该说点什么才好......
“这件事......是我没做好。”八指先生默默自省,内心满是懊悔。
当年掳来绿衣少女后。十三郎忙于闭关,直到九年之后才来得及审问,结果不用说,小宫主一问三不知,十三郎既不愿杀也不想放。加上心里存着利用的心思,便将她带在身边。后来城内接二连三出事,三王妙音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堆堆的事情需要十三郎去做,这事就拉了下来。再后来,小宫主慢慢混得熟了,胆子遂越来越大,十三郎被缠得不行的时候才发现,这位“大爷”竟已变成沾不得的刺猬,不是他想不想放,而是撵都撵不走。
小宫主做事乱七八糟,全然没有道理可讲,也谈不上什么规律逻辑,是最最纯粹的随心而为。高兴的时候,她可以与任何一名最普通的奴仆玩得热火朝天,悲伤的时候可以对一条流浪小狗感慨万千,得意的时候她会上街欺负小孩,落寞的时候可以望着天空整夜发呆。最最难以忍受的是,每当情绪出现极端的时候,她总要变着法子与十三郎捣乱......或者玩刺杀。
这样的表现,可不就是一个孩子!
世上没有防贼千日而不失的,小宫主修为不凡,次刺杀,虽然没有掌天弓,也有几次险些得手;若非十三郎法体双修,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封印她的修为也不好,乱舞城虽比过去平安,狂信之徒却增加不少,小宫主哪里都赶去,万一被谁把她干掉......
其实这很正常,连掌天弓都能偷出来的人,可想而知其胆子有多大。如此这般下来,心细如发的八指先生楞没发现她是个失忆人。
唯一的好处是,除了对十三郎,小宫主并不胡乱杀人。这样讲冤枉她了,应该说小宫主其实很“善良”,杀生的事情都不太做,更不要说人。可她为什么对十三郎下手如此狠辣,丝毫都不犹豫呢?
没有人知道。
再关着,实话讲十三郎有些不忍,总觉得等等吧,等等吧,结果一等就是一年。
蓝瓶儿很快就怕了她,远远避之不及;好在十三郎点子多,教会小宫主一样新玩具:下棋!
棋道浩如烟海,其变化之多便是修士也无法算透。小宫主性子里有固执的一面,学了后很快沉迷其中,结果十三郎的麻烦少了,她自己却变成现在这幅摸样,仿佛一辈子没换过衣服的小乞丐。
痴于棋者都这样。不信你去数。
问题清楚了,解决办法仍无着落;事情闹成这样,咋办?
三圣子面如土色,此时才意识到牙木的话来的也太晚,自己三个赶上这么个事。恐遭连座之罪。
十三郎目光转来转去,望着小宫主蓬头垢面乞丐般的落魄模样,内心五味杂陈,说道:“咳咳,那个小宫主......”
“我叫如花。”小宫主得意洋洋。“这个名字蛮好的,记你一功。”
十三郎大喜。说道:“那咱们两清了?”
小宫主大怒,喝道:“做梦!”
十三郎惶惶然,说道:“给你陪罪行不行?”
小宫主变脸比蓝瓶儿快多了,大度挥手说道:“不用,你陪我九年就好,一天都不用多。”
十三郎小心翼翼说道:“可你差点把我杀了。好多次。”
小宫主咬牙切齿说道:“你打我屁股,更多次!”
咣当!三圣子一齐摔倒。
......
......
“小宫主丢了,魔宫怎么不派人找?是不是有人暗中保护?那也不对,万一我要是下杀手呢?”
明确了小宫主的身份,十三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唤来月红等人,把这位形象奇差的骄女带走洗漱换衣。这事放以前无所谓,当着三圣子的面。无论如何也要表现一下,略做弥补。
女孩子到底还是爱美的,劝说起来并不难;许是小宫主愤怒于月红等人告自己黑状,很快便同意和她们一道离开,至于月红等人会不会被报复......十三郎已经管不了,此刻也懒得去管。
“首先,她是被不净和枪王抓住的,和我没关系。”
面对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十三郎毫不犹豫拖双王下水,愤怒说道:“对了。掌天弓知道吧,那东西还在不净手里,得找他问问明白。”
弄不死你丫的!八指先生恶狠狠地想。
结果再次令他失望,三圣子听后神情不动,非要说变化的话。其目光更加怜悯悲哀,但不是对别人,而是八指先生这个意图嫁祸他人的非罪魁祸首。
十三郎很快察觉到异常,问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麦少飞叹息说道:“小宫主丢失,魔宫绝对不可能听任不理,也绝对不可能找不到。”
陆默说道:“小宫主身上有掌座亲施印咒,不但能够跟踪其气息,还能在面临性命危机的时候护持其身,同时表露其真身威慑凶徒;万万一真的有什么事,那道诅咒也会跟入施术者体内,修为不超过掌座的话,绝难以消除。”
麦少飞说道:“掌座对小宫主并非一味溺爱,寻常危险不会激发印咒;而且我估计,掌座其实希望小宫主经历一些危险,说不定能有刺激神魂激发记忆的作用。自己又舍不得亲眼见到,所以干脆放任她到处跑。”
牙木说道:“所谓危险,不单单指伤其性命,还有别的......好吧,既然少爷不知道,说明您暂时没干坏事......”
“想死啊!”
三人同声怒吼,吓得牙木一缩脖子,哀怨说道:“提醒一下嘛,何苦这样。”
十三郎懒得理他,冷笑说道:“你们的意思,那位掌座大人多半知道小丫头在这儿,故意让她折磨我。”
三人面面相觑,心里想分析的很有道理,问题是到底谁折磨谁,得好好寻思寻思。
麦少飞忽然道:“掌座大人的谕令......我们都觉得对你太过优待,会不会与此有关......”
陆默一愣,随后连连点头,觉得这样才合乎逻辑。牙木两眼为之一亮,禁不住再吐秽语,险些吓破众人的胆。
“要不,少爷您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事儿办了......”
......
第七百一十三章:调教
听了这句话,蓝瓶儿脸如死灰,再无任何表情。旁边小宫主突举得身体发冷,没由来颤抖了一下,甚至还打个喷嚏。
目光朝小宫主看了看,蓝瓶儿淡漠说道:“萧大人不要忘了,英雄最怕美人关。”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蓝姑娘,难道你真的没有意识到,我一直拿你与妙音门分开看?”
蓝瓶儿微微一愣。
“自从与妙音门合作,准确讲自从你来之后,我有没有问过任何妙音门的隐秘?你就是蓝婆婆,妙音门从一开始就留意到这个改变乱舞的机会,别问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但我没有问过你什么,从来没有。以我的处事风格,你觉得这样可能么?”
“城内狂信者逐年增加,我明知道其定与妙音门有关,你曾数次试探我的看法,我可曾逼过你?”
“我把她从双王手里带回来,以你的智慧,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她,说道:“还有定婴丹;妙音门真的没有其它丹药可以助我冲关?好吧,假设事实的确如此,这个交易我自认没有占到便宜,应该不需要承贵门的情。”
蓝瓶儿无法再说什么,眼中光芒变换,眉心烟云起伏,随时有可能暴起。此时小宫主彻底看傻了眼,只觉得两人的对话蕴含着无数风刀霜剑,丝毫不亚于刚才那次凶险,但又......很刺激。
十三郎无视蓝瓶儿的变化,示意小宫主一道离开,转身时淡淡补充道:“不说破,我乐意这样继续下去,可你今天不该这样做,只好大家翻脸。”
蓝瓶儿冲他的背影叫道:“我做什么了!”
十三郎回应道:“符篆是你故意让她抢走,我知道。”
......
......
蓝瓶儿原地楞了半响,冰冻般的脸突然间崩溃。哭喊般的声音大喊道:“她差点一箭射死你,她刺杀你数十次,她一件正经事都不做,难道还不该杀!”
十三郎脚步不停,淡淡回答道:“该不该杀,我心自有决断,不需要别人做主。”
蓝瓶儿噎了一下。嘶喊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她又是谁?喜新厌旧,阴险狡诈薄情寡义,你认为自己多了不起,有怜香惜玉的资格!”
十三郎脚步微顿,沉默片刻后说道:“说的对,这些毛病我都有。如果蓝姑娘问我会否因对手是女人心慈手软......”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
......
......
“不对啊!刚才她还帮我呢?”
走在太平大道上,小宫主没有如平常那样胡闹,也没有缠着十三郎追问,当然更没有欺负小孩。
恶名在外,老远看见她出现,家家户户惊呼不断,尤其那些家里有孩子的人家。纷纷躲在门后偷窥侧听,若不是留意到八指先生就在其身边,非得关门闭户不可。
说不上什么缘故,日常看到这一幕只会得意的小宫主有些沉默,兴致缺缺提不起精神;一路走一路看,待发现人们的表现都一样,小宫主最终放弃寻找新景的念头,转而认真回忆刚才的那段经历。试图找出因果。
十年记忆不等于只有十岁智商,小宫主很快发现几处疑点,自己想不出答案,只好向十三郎求助。
“你的那只鬼......要杀我,姓蓝的女人想阻止来的。”
“不是鬼,她是哑姑。”十三郎纠正。
“都一样,好吧。是哑姑。”
小宫主的表现大异往常,认同鬼也可以拥有名字后问道:“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看来自己太聪明,终逃不出当老师的命。十三郎大感无奈无趣。说道:“她那样做,不是为了你。”
小宫主不明白。
十三郎不知该怎么解释,含糊说道:“她欠我钱,不想还,所以想给我找点麻烦,让我顾不上讨债。”
小宫主似懂非懂,但不妨碍理解这句话的表面意思,愤怒说道:“欠债不还?真是个坏女人。”
“各有立场罢了,单从这件事情,倒也谈不上多坏......”
十三郎忽觉意外,说道:“你呢?”
“我怎么?”
“你是好......不对,你想做个好女孩,还是想做个坏女人?”
这分明是诱拐,小宫主想都不想,挥舞拳头说道:“这还用问?人人都喜欢我,宠物也是......可这里的人不太一样。”
是啊,这里没有化神级保镖,没有成群护卫,当然不太一样。
十三郎内心感慨,说道:“我可以帮你。”
小宫主愕然说道:“帮我?为什么要帮我?不对,是我为什么需要你帮?还是不对,你要帮我什么?”
十三郎继续诱拐,说道:“帮你做个好女孩。”
小宫主不屑且生气,说道:“我本来就是。”
十三郎说道:“我可以让这里的人喜欢你。”
小宫主想了想,计算一下自己需要在此地停留的时间,不能不认可这个主意不错,遂摆手说道:“可以。”
十三郎哭笑不得,说道:“首先,你应该对我说谢谢,而不是可以。”
小宫主再度想了想,说道:“可以,呃,不对......谢谢。”
学的还算快,十三郎颇有欣慰,说道:“感觉怎么样?”
小宫主茫然说道:“什么感觉?什么怎么样?”
十三郎也觉得茫然,说道:“讲出谢谢之后,心里是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比较......比较舒畅。”
说谢谢会觉得舒畅?小宫主明显没有过类似体会,发觉十三郎一本正经,遂扭过头认真数着。
“谢谢,谢谢,谢谢,谢......没什么感觉啊?”
“算了算了,先不学这个。”
“那学什么?”
“学......先等等吧。咱们到了。”
“到哪儿了......城主府啊,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以后你尽量留在我身边,不要到处乱跑。”
“好呀好呀,可是......为什么?”
“......”
“好吧不问了,我先学那个谢谢,谢谢,谢谢。谢......”
......
......
对八指先生而言,城主府宛如不设防的军营,又或干脆是另一个家。当年事变后,林如海进驻乱舞城,为保证安全,除十三郎细心布置城主府防务。田刚推了军营主帅的职位,亲自留在城主府坐镇。十三郎对他很放心,因林如海无事则田刚无事,假如林如海塌了台,田刚会死无葬身之地。
穿径行廊,一路上人来人往,早不复当年萧条酸楚;林如海是个勤勉的官。连带手下人不敢敷衍,每日入府办差的人都不会少。
八指先生威盛名高,官吏差役见着都会躬身行礼,由衷表达敬意。十三郎不喜虚礼,但他来城主府的次数屈指可数,阻止几次没什么效果,也便随着众人,多点几次头回应也就是了。
熟门熟路。不需要人引见带路,十三郎领着如花,穿三门走直巷,径朝林如海的居住而去。与往常不同的是,沿途遇到的人纷纷呈现出异色,脸上均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目送两人的背影。
小宫主大为好奇。边走边回头边问道:“他们怎么了......谢谢。”
一名迎面而来的小厮猛地哆嗦了一下,抬起想行礼的手僵在半空,目光仿佛两根直愣愣的筷子,怎么都弯不过弯来。
“他们在夸你。”
十三郎敷衍着。随意挥手让那名小厮不要怕,说道:“如花和你打招呼。”
说谢谢是打招呼?魔女果然名副其实。十三郎说完便走,身后小厮自茫然中惊醒,拱手作揖连说不敢,脸上仍带着惊惧不能消散。
“谢谢,谢谢!”小厮有样学样,神情激动。
“谢谢,谢谢。”小宫主一本正经,声音毫无起伏。
“谢谢,谢......”小厮快哭了。
“别谢了,你去忙吧。”
小宫主不知怎地兴起来,一路小跑追上十三郎,说道:“我感觉到了。”
十三郎为之一愣。
小宫主认真说道:“那人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你说的那种舒畅了。”
“是吗?那很好啊,为什么之前没有?”
“是啊,之前为什么没有......”
小宫主皱着眉一通苦思冥想,最终找出其中差别,回答道:“前面的那些人,没有对我说谢,他们没理......不愿意理我。”
声音有些落寞,十三郎及时拍拍其头顶,安慰或解释说道:“他们不是不理,是不敢理。大家喜欢你,但是又害怕,所以才不敢和你说话。”
“他们怕我?”
“当然。”
“为什么?”
“因为你有强大的力量,但是不善于控制,会伤到他们。”
“哦......他们还喜欢我?”
“必须的。”
“为什么?”
“因为......”
“就知道你是骗人。”
“哪有,你这么漂亮,他们为什么不喜欢?”
“也对。”
“......”
......
......
林如海不难找,如往常一样,傍晚他都会待在书房,喝杯茶,看看书,顺带反思一下白天处理过的事务,想一想有没有什么遗漏,又或不妥的地方。十三郎给田刚送一道气息,和守卫的人打过招呼,径直走入书房内。
发觉十三郎带着如花小魔女一起,林如海有些意外,问道:“这是......”
十三郎没有转弯抹角,挥手释放一道隔音屏障,说道:“她是魔王宫小宫主,魔宫已知道乱舞城的一切。”
林如海神情微变,沉默良久后感慨道:“这么说,本官该死了?”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你要尽力活下去,越长越好。”
......
第七百一十五章:利用
林如神情无奈,言道:“孩子......小宫主说得对,林某多谢先生大恩。”
小宫主大气挥手,说道:“这就对了嘛,嗯,你继续讲吧。”
“我......唉!”
悲壮的色彩始终无法涂抹在脸上,林如海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恳,说道:“林某活累了,也活够了;我想死,想把血鼎现给先生;至于先生如何处理它,什么时候处理它,林某一概不问。”
抱拳深施一礼,他说道:“请先生成全。”
作为一名父亲,林如海很自私;作为一名子孙,林如海的选择毫无疑问是不孝;作为一名官员,求死意味着不仁。选择死亡还意味着抛弃发妻,这就是无情无义。
此外从根本上讲,林如海有利用十三郎及与之有关的人的嫌疑,这便是卑劣。
不仁不孝,无情无义,自私而且卑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位自持公正的皇官做此决断?
十三郎思索着这个问题,一时未做回应。
仅仅用父子或父女之情来解释,十三郎觉得不够,这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蝼蚁无力反抗或选择命运时的宣泄,与呐喊。
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愿意求活,人类作为生命的最高层次,除生存外多出许多别的**,或物质或精神,或利己或亲它;当生存无恙,衣食有着的时候,这些**便如野草一样悄悄滋生,甚至占据主流。
比如:狂信者。
十年前,乱舞城狂信者极少;那时候的人们为活着而努力,为生存下去而奋斗,所以顾不上其他。如今狂信者日趋增加,在于生活安定下来后,人类开始本能地向着更高层次努力,希望活得更好。
仙人想长生。凡人想活得更好,更愉悦,更长远;今世达不到便将希望放在来生,或者死后。
这就是狂信之源。
至于那个所谓的灵妙法尊,他或者她甚至是它,都不过是利用这种思维的一指手,一枚棋。一名更高层次的狂信者罢了。
换言之,人间的一切出自人间,仙家的一切源自凡间,天道天理天伦天地间的一切无不以凡间为基础,永远休想摆脱。
这便是红尘意!人世间最强大的神通,没有之一。
......
“呵呵的灵妙法尊!”
轻蔑的一声冷笑。八指先生神情祥和而宁静,目光明亮且带着思悟清明的通透,身与心都好像得到升华一样,毫光微显。自这一刻起,十三郎心中再无忧虑,无负担,无犹疑。只有坚定与平静。
欲信人,先信己,无论所传的是何种法义,那位灵妙法尊若不能让自己坚信,怎么能传道与千万信徒?说到底,它也就是一个被**掌控的囚徒,一名不择手段的修士罢了。
诚然,那人应比十三郎强大太多。甚至有可能比三王还强大;但只要摆脱不了这种欲念,它终不过一个欺瞒香火的神棍,沉沦永陷,算得了什么呢?
跳梁小丑,而已。
想到这里,十三郎如神游得道般醒转来,正想对林如海说点什么。忽发现小宫主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心中为之一跳。
“怎么了?”
“你身上有味道,很怪很好闻的味道。”
小宫主的话完全不可理喻,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和老祖宗一样。”
“......”
如得道的愉悦感潮水般褪去。十三郎愕然说道:“什么什么呢?是气息吧?”
小宫主认真思索品味着,皱眉回答道:“应该是吧,但又不像,怎么说呢......哎呀头疼......”
“别再想了。”
十三郎断然喝止,语气严厉如棒喝。感悟这种东西玄而又玄,岂是她所能理解求索;小宫主所讲的气息十三郎明白,因从密室中出来的时候,他便从其身上那层隐隐光膜中感受过。
十三郎知道,那层光膜应该就是魔宫掌座留给她的最终防护,带有与自己刚刚感悟到的气息类似的意味。小宫主之所以觉得熟悉,并且觉得舒服,或许正源于此。
这种说法不合适,应该十三郎的气息与老祖宗类似;再进一步讲,兴许就是因为那股气息,十三郎此时才能有所感悟。
这是师道,无需拜师,不用见面,冥冥中一缕缘法所注定的传承。
安抚过小宫主,十三郎转向林如海,缓缓说道:“血鼎的事情,我已经想好怎么做;但是你要活下去,尽量活得长久。”
林如海听出味道,知道他还有下文,遂静静等着。
十三郎说道:“是这样的,你很早就中了毒......”
林如海神情大变,急欲开口。
“不要慌,听我慢慢解释。”
十三郎摆手阻止他,说道:“下毒的人不难找,但......”
......
......
自城主府出来,银轮高悬,夜色已沉;跟随八指先生走在清寒的街道上,小宫主好一会儿都不能停下飘渺思绪,感慨万千。
“你真阴险啊,真狠毒啊,真狡猾啊,真......真坏啊!”
不怕冷的话,踏雪而行的意境其实相当不错;小宫主自然不怕冷,顶着月光踢乱层雪,时快时慢时碎步时跳跃,把自己忙得不行。
夜静人幽,远处偶尔唱诵声传来,听在耳中似也不如以往那样讨厌,十三郎发现小宫主今日不像以往那样胡闹,遂说道:“我也有优点。”
除了下棋,小宫主此刻多已入睡,然而不知怎么了,今日的她精神格外好,除因感受到以往得不到的乐趣外,更多还是为了留在十三郎身边。
冲过来嗅一口,小宫主皱着鼻子说道:“你当然有......怎么没了?”
“什么没了?”
“气息,刚才那种气息。”
小宫主掰着他的肩膀说道:“放出来,赶紧。”
这话难听。十三郎不喜说道:“女孩子,斯文点才好。”
小宫主大感有趣,说道:“越来越像了,和老祖宗讲话一样。”
十三郎拍开她的手,说道:“那可比不了。对了,老祖宗把你扔在这儿,会不会就此不管?”
小宫主不屑说道:“才不会。老祖宗最疼我。”
十三郎随口说道:“那可不一定,兴许时间太久,他老人家厌烦懒得管,兴许要修炼闭关,他给你施法需要恢复元气的嘛......”
面色一变,十三郎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除了老祖宗,你有没有别的亲人?”
小宫主说道:“有,但也没有......有老祖宗就够了,别人无所谓。”
十三郎面色微凝,又问道:“以往,老祖宗多久给你施一次法?”
见他问得正式,小宫主偏着头想了想。说道:“没一定,三年五年七八年,都有过。”
十三郎追问道:“从没有超过十年,对不对?”
小宫主似也意识到什么,无忧无虑的目光有些黯然,说道:“是啊,从来没有。”
“那如果......”
十三郎想了想,改口说道:“老祖宗多大?”
小宫主一愣。忘记了刚才正在想的事,说道:“什么多大?”
十三郎认真问道:“老祖宗的年龄,你知不知道?”
小宫主茫然摇头。
十三郎内心微沉,想到一个之前不可能想到的问题:威临半个天下的魔宫宫主,有没有可能像老园长一样,快死了?
这样想是有根据的。魔宫掌座何等人物,断没有随意行事做无用功的道理。三五年或七八年对小宫主来讲什么意义都没有,老祖宗肯定经过深思熟虑,认真谋算后的结果。小宫主的记忆时限为十年,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讲。如想让她不忘记魔宫,施法之间的间隔也不能超过这个期限,必须在十年之内?
什么叫神印之法,十三郎完全不懂,但他明白让本该消失的记忆重新凝聚是何等玄奥高深的神通,同时也明白,这种神通必然有与之对应的代价。
放弃的可能不是没有,但的确不会太大;执念这种东西,要丢下第一次面临时便可丢下,丢不下就是丢不下;信念越强的人往往越固执,十三郎自己便是明证。
换言之,老祖宗所为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发现某些契机,要么就是完全没办法,不得不放任自流。
猜测魔宫掌座的生死,听着很不靠谱,认真去想的话,尤其是亲眼见到林如海的表现与决断后,十三郎越来越觉得可能,很快便联想到另一句话,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持大器者,必临重危。
魔王宫掌座,听起来何等煊赫威严,何等霸道无双。然而但凡懂得一些权道的人都明白,其必定会有一些隐藏的敌人活在世上,一旦撒手西去......
站在灵修的角度,魔宫掌座归墟绝对是一件值得弹冠相庆的大好事;然而对十三郎、尤其是眼下的十三郎来讲,老祖宗死不得,万万死不得。
激灵灵打个寒噤,十三郎再次生出那种感觉,时不我待!
他这边思量着,旁边小宫主的思路早已飞上了天,走着走着忽想到什么,扭过头来问:“对了,你不让我求老祖宗帮忙,带我来是为了什么?”
十三郎从沉思中惊醒,深吸一口气回答道:“为了见证。”
小宫主疑惑问道:“见证什么?见证给谁看?”
十三郎没有隐瞒,回答道:“给三王,还有妙音门。”
小宫主苦思半响,说道:“意思是,让我替你、还替那个姓林的做证明?”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他们不一定相信我,但一定会相信你。”
“那当然!”
小宫主神情得意,随后就变得黯然失望,愤怒说道:“明白了,你还是在利用我。”
十三郎不能不辩解,说道:“这怎么是利用呢?最多是帮忙。”
小宫主严肃说道:“是帮忙,也是利用,老祖宗就是这样讲......”
十三郎无奈,说道:“好吧算你、算他对,可你也利用我了呀,咱们相互利用,互相帮忙......”
小宫主大奇,说道:“我利用你什么了?”
“这个......”十三郎犹豫着,问道:“磨炼刺杀技艺算不算?”
“这个......”小宫主迟疑着,说道:“算不算呢......呵呵,看杀!”
寒光暴起。
......
第七百一十七章:病!
故友重逢之喜,道法感悟之乐,局势诡谲之忧,破题解难之思,师亲离去之悲,命运无着之恐,魔宫掌座之惊;对十三郎来说,人世间所有情绪尽达极致,平心而论,这一天过的着实艰难。
胸中郁闷难得宣泄,他已快要憋出病来。然而在痛骂一声后,八指先生刹那间变得神清气爽,目光清澈如刚用灵液浸泡过一样,丢下目瞪口呆的猫猫女,领着罕见沉默的小宫主,施施然而去。
痛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能让情绪略作平复。观猴者乐,乐来自猴之怒,猴不怒者观者郁,这便是反击,是抗争。
没什么力量,但它的确是反击的一种,坚定而且悲壮。
死亦争生,活便求路,既不能拳破苍天,何妨效法祢衡,擂响那一直想怒吼的三声鼓。
去你吗的!
......
......
回去的路上,夜更深,城内越发显得安静。许是因为连续通宵,与之前那次未遂的谋杀耗费不少精神,小宫主奄奄无甚兴致,沉默如周围夜幕。十三郎初时未察,待从思忖中醒来,豁然发现她拉在身后数十米处,步伐沉重身体摇摇晃晃,竟似生了重病一样。
认真观察一会儿,十三郎原地站定,待其赶上来之后问道:“怎么了?”
小宫主神色怏怏,懒懒的声音回答道:“老毛病,就是没精神。”
十三郎抓起她的手,吩咐道:“让我看看。”
灵识精妙,只要对方不抵抗,查看身体本不需接触,但若真遇到隐匿太深的疾患,当然需要亲手施为。对强大的修士而言,一念便可看透人身,五脏六腑皆无所遁形,自也谈不上什么男女之别;加之两人相处了一年,厮杀打斗无数次,肌肤相接早成常事,不算什么忌讳。
小宫主面色微羞,但没有拒绝,也没有抵挡,低头任凭其施为。话说回来,当初两人头一次见面,十三郎便曾在其嫩臀上掌掴无数次,后来也曾屡屡施恶,越打倒是越熟练,越发顺手了。与那相比,区区手掌相交内息流转,算得了什么。
真元流转,十三郎仔仔细细探查着小宫主身体里的一切,重点放在经脉与元婴上。
一切正常,经脉如常法力凝厚,小小元婴神态宁静,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当然,十三郎不是正牌医生,他所看的是修为与法力,而不是小宫主的身体。
正常便是不正常,大大的不正常。对寻常人来说,元婴修士的一道法力便可强身健体,去除百病不是梦。小宫主身为元婴修士,内息日夜流转不停,怎么会动辄精力不济,每日都需要充足睡眠才可?
之前十三郎并未对此太过留意,可自从知道她是魔宫掌座的后嗣,心里便多了一重考虑,不能不认真对待。
金钥匙永远有用的,十三郎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找不出问题,十三郎本性同样有固执的一面,自然不肯甘心;真元搜索一遍又一遍,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依旧看不出丝毫异状。
暗夜长街,当中矗立着两条身影,月色渐斜戏弄着雪地上的影子,仿佛在试着将他们重叠。
十三郎对此毫无所觉,反倒是小宫主因低头有所发现,本有些发白的小脸变得红润起来,忽开口说道:“先回去吧,我觉得好些了。”
嗯?
十三郎一愣,定睛看时发现小宫主的确气色好了不少,之前那种奄奄的感觉全然不见,容光焕发。
不是装,不是安慰,是真真切切变好了。
这是何故?十三郎不明白,待其离开小宫主手腕收回法力之后,面色却突然为之一变,眼里闪过一丝精芒。
“怎么了?”小宫主反过来问他。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站太久,腿有点酸。”
小宫主的确是恢复了,活跳性情也随之瞬间回归,反过来抓起十三郎的手嘻嘻笑道:“我拉着你走。”
言罢不等他答应,小宫主拽着十三郎纵跳而去,欢快得好像一只恢复活力的野兔。十三郎不得已大步跟上,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似有所悟。
“难怪啊,难怪!”
......
......
小宫主的确有病,病得沉重,病得无解,病得连老祖宗都束手无策,只能想尽法子拖延。原因在于十三郎发现,仅仅为她探查身体,片刻功夫,自己居然失去两成法力!
两成法力听上去似乎不多,但若被其它元婴修士知道此事,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抛开小宫主掉头走人,离她越远越好。打个比方,元婴修士以两成法力用来飞行,可跨越千万里空间;十三郎又岂是寻常元婴所能比,其法力深厚、精纯程度均非常人所能想象。
法力失去可以补回来,与此相比,十三郎更看重、又或恐惧的是法力流失的方式。他的警觉性何等之高,然而在为小宫主施法的过程中,十三郎根本没有察觉倒法力流动,连自己身处何方、周围是否有危险都完全忘掉。试想一下,假如换个环境,假如没有哑姑,假如彼时遇到有人突袭,结果将会如何?
更奇怪的是,十三郎这边法力没了,小宫主那边修为却丝毫不见增长,除了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丁点收获。拥有吸灵化魔两指,十三郎最清楚法力本性,吸收变得促进修为增长,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如不然,他凭什么吸收渡化玉蝶中的魔力,又凭什么敢于吞服定婴丹。
这算什么?难不成她身体里有个看不见的黑洞,平白无故将与之接触的人法力吸收,并传往另一个空间不成!
换个角度想,假如这是小宫主的某种“天赋”的话,若是利用好了,岂不是......
“还是不对!”
奔跑中,十三郎突然打个寒噤,没有来觉得身体发寒。
假如小宫主的毛病仅限于此,对寻常修士来说或许无解,但绝对不能难住魔宫掌座。法力而已,不算丹药,魔千万修士,高阶大能不知几许,便是每天给她输送一次,能有什么大不了?
唯一的解释,小宫主不仅吞噬法力,对法力还有着特定的选择。
她挑食!
......
“我的法力有何特殊?”
十三郎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问题,随后便记起另外一件事,小宫主曾说过的、他身上具备与老祖宗类似的气息。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想,魔宫千万修士当中,只有老祖宗一人可以缓解小宫主的症状,但无法根除!
十三郎的领悟刚刚发生,小宫主也是今天才察觉;会不会老祖宗早就看过十三郎,在他身上发现某种潜质,随后亲手导演了这一切,将她安置在十三郎身边?
能力上,看似艰难的事情,对掌座来说轻而易举;什么三王妙音,在他老人家眼里皆如蝼蚁,尽可操控由心。假如真是这样,眼前一切都有了解释,包括三王对十三郎的紧逼,迫使他不得不努力拉高修为,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境界。
再往深处想,十三郎的法力能够帮忙,他的命运将会如何?
老祖宗吃不消小宫主吞噬,十三郎无疑差得更远,凭他这点修为,或许用不了多久便被吸成人干,渣都不剩。很合理的推想,老祖宗杀掉或抓住十三郎容易,但让他自己努力修行成为一颗光荣的人参恐怕很难。为达让其成长之目的,同时让小宫主在其身边亲自验证,是最最妥当的方式。
十三郎是药材,一颗活着的、但终有一日会枯竭的药材!
老祖宗在种树,一颗茁壮生长、但迟早会被收割的树!
如所有修士一样,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十三郎本能反应是甩开小宫主的手,目光凛凛警视周围,神识散开若天网般扫荡,如临大敌。
暗夜中仿佛有无数只眼,又仿佛整个夜空化作一只巨大的眼,阴沉冷漠,冰冷无情,默默注视着下方的这只蝼蚁,看着他惊恐绝望,无从寻找可供逃脱的生路。
“怎么了?”小宫主惊问。
“没什么。”十三郎淡淡回答,眼里闪过一丝杀机。这一刻,他从内心深处迸发处一股狂暴怒意,似有一头怪兽缓缓苏醒,遏制不住要生饮鲜血,几欲炸裂胸膛。
十三郎知道,假这便是真相,即使他祭出最大杀器,恐也动不了小宫主分毫。敢把她放在自己身边,掌座必有万全安排;或许此时他就隐藏在某处,正以淡漠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这里,等着看十三郎的取舍,选择,还有挣扎。
徒劳么?十三郎无法甘心,身体之上红芒闪烁,伴随丝丝电光跳跃,仿佛还有一声桀骜清鸣,如即将擂响的战鼓一样回荡,不绝且愈发高亢。
浓浓战意在心头升起,十三郎从小宫主身上收回目光,同时收回的是那道浓郁有若实质的杀念。他不打算朝小宫主出手,一来若事情果然是这样,便注定了杀不杀她都没有用;此外十三郎明白,这次劫难是对道心的考验,且有很大可能是他这辈子面临的最大的、也是最后一次考验。
是选择一个被埋了手段的弱者,还是直取那个埋下手段的人,面对那个如高山般横在面前、随手便可将他碾成粉碎的大能!
“来吧!”
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十三郎仰天低吼;他好似一只仰望星空的蛤蟆,大张着嘴巴,准备爆发最强音。
结果没爆出来。
因为小宫主说了一句话,一句听上去不着边际、无关痛痒、有些可笑的话。
“什么来啊来,没人啊?”小宫主疑惑看着周围,搜索一圈后觉得好笑,直愣愣说道。
“是不是病了?吃错药了吧!”
......
第七百一十八章:不是他
药不能乱吃,吃错药后果严重,但对十三郎来讲,“吃错药”这三个字就像三计重锤,将他敲得眼冒金星,被迫从迷失中惊醒。
别人不知道定婴丹的副作用,魔掌座怎会不懂,他若存了将十三郎当成药罐的念头,只可能帮他提升修为,断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只要十三郎没到令老祖宗忌惮的程度,大可任其成长,越高越好。
不论多复杂的事情,关键处通常只有一两条;老祖宗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意味着之前推断全是鬼扯,半点做不得准。清醒过来的十三郎一声长叹,浑身力量被瞬间掏空,险些跌倒在雪地里。
此刻他的感受异常复杂,首先是劫难重生的狂喜,随之而来就是后怕,盗汗狂流面色苍白,难以再如以往那样控制心神。
扑通一声,不想再装,十三郎顺势一屁股坐下来,目光茫然且自怜。
不容易!真心不容易。这一天过的,跌宕起伏超过以往任何一次,让他也不能不为之感慨。
“到底怎么了?”
小宫主明显被吓着了,赶紧蹲下身子,无助拉着十三郎的胳膊一个劲儿摇,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正是她行刺的大好时机。
“你别吓我!”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十三郎轻轻拍拍她的手,忽发现双掌上缠着的布条已化作灰烬,露出晶莹如玉质的皮肤,似两块反射月光的宝石。
这又是什么道理?十三郎再度愕然。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一眼就看出不寻常;为了破碎经脉,十三郎的双手血肉尽去,自手腕开始几乎只余下骨头,算算时间还不到一夜,怎么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初?
试着调动修为,十三郎发现手掌内经脉已不复存在,法力如奔腾之河滔滔涌向手掌指尖,换言之这不是一场梦......
“去你妈的,怎么可能是梦!”
吓的,纯粹是吓的。十三郎不认为自己是个怕死的人,但若被人当成营养、当成灵石魔晶那样吸收成百上千年......没有人不害怕。
“别担心,我有点累,稍稍休息下就好。”
嘴里安慰着惊慌失措的小宫主,十三郎行功定神,平复心情,待脑海恢复清明后重新思量此番因果,渐渐将那些散乱的线头理清。
首先还是确定掌座目的,因十三郎无法确认自己服用的那枚定婴丹有没有造假;换言之,只有确定那的确是能够定婴的定婴丹,之前那些推断才能被否决,十三郎方能真正安心。
这不是问题。十三郎虽不是专业丹师,要找一个能确认定婴丹的人倒不算太难;只要将装盛定婴丹的玉盒给人看一看,自可辨别真伪。就算没有那一重,十三郎服药的时间不长,身体气息也可辨别。反过来想,正因为这件事情不难完成,自己不是人形药罐的可能也就大大增加,很可能虚惊一场。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掌座如不是这个念头,他到底想干什么?
“看上我了?想那个......”
许是大难之后心情跳脱,十三郎心里自嘲兼带嘲讽地想着,情不自禁瞥一眼小宫主,恰逢她正盯着十三郎的脸,四道目光碰在一起,两人脸孔同时变红,同时转过头。
小宫主脸红正常,她是女孩子,别说十岁记忆,哪怕三岁也懂得害羞。十三郎脸红可不是因为这个,他的词典里根本没有害羞两个字,纯粹因为惭愧羞耻。
太简单了,假如掌座存了这份心思,有太多办法给小宫主安排一个容易让十三郎觉得亲近的角色,何苦让她遭这份罪。
连这都想不到,十三郎哪有资格言智。
“大敌当前,清醒点!”
思量自警中,小宫主不知怎地犯了性子,顽强扭过头嗫嚅说道:“看什么呢,你......好点没有?”
“好多了,咳咳,回去吧。”
十三郎站起来,重新拉着小宫主返回三元阁,体内修为徐徐运转,检查自身的同时不停思索。
“提高修为虽也能让身体回复能力提高,但绝对不可能一日内发生这么大变化;问题......只可能有三种。”
满共只一天时间,十三郎眨过多少次眼都能回忆起来,很快找出原因所在。丹药,道法感悟,都有可能造成这种结局;还有一条最不可思议,就是小宫主。
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前面两条很容易得到验证,假设原因是第三条......十三郎不禁又要看一眼身边的小宫主,目光由疑惑变为震惊,再由震惊变为担忧,直至化作怜悯。
“又怎么了!”小宫主觉得自己快疯了,心里想这一天过的......真是精彩。
“没事儿,回家吧。”声音罕见温柔,十三郎握着小宫主的手的手,紧了紧。
“......喔。”不知是不是被那个“家”字所打动,此时的小宫主格外听话,格外乖巧。
......
......
安顿好小宫主睡下,十三郎返回自己的密室,结果不出意料,美帅正等得百无聊奈,掰着手指算时间。若不是他,十三郎哪有本事改动蓝瓶儿亲手布置的阵法,只有干脆不要的份儿。
“找我什么事?咦!你怎么......了!”
见到十三郎进来,美帅一通大呼小叫,全然没有身为大能应具备的风范。
按照约定,十三郎只要去梦舞轩,便表示他有事情与美帅相商。因他的身份太诡异,仍如以往那样不愿显露人前,有事会来自己找上门,没事的时候消失无踪,谁都不知其藏身何处。当然,最主要还是渡化玉蝶,只要这东西还在十三郎手中,美帅便不能不来。
“成何体统。”
十三郎完全平静下来,先鄙视一句,安然入座后说道:“问你点事。”
美帅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十三郎,神情越来越严肃。
“这几天你干什么了?怎么这么大变化。”
“有点小收获,不算什么大事。”
十三郎将气息稍稍释放,问道:“看出什么?”
美帅目光灼灼,丝丝神念如鬼爪缠身,令人很不舒服。说不上什么缘故,十三郎对美帅的感觉也与以往不同,似有种本能的排斥与厌憎,不是因为情感,而是发自灵魂的本能。
感觉从来都是相互的,十三郎如此,美帅的感觉与之相当,仿佛彼此是生死仇敌,不共戴天一样。
“生死之道,真的是生死之道。”
观察良久,美帅连连摇头说道:“好厉害。”
十三郎一愣,笑着问:“是在说我?”
美帅骂道:“不说你说谁,真变态!”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美帅神情落寞,说道:“生死对立,彼此像冤家一样不能见面。我的来历你应该有点数,因你是阳身人,初步领悟到生灭之理,天生会觉得本帅讨厌。”
十三郎目光微闪,笑了笑,突然问出一句无关的话:“留恋世间,不想再回去?”
美帅苦笑摇头,回答道:“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时间一到,无论本帅想不想,都要回归本源。”
本源这个词有意思,因双方都不肯提及冥界,不肯撬动那块注定撼动一方星空的基石。
冥界啊!美帅既已承认,十三郎终按不下好奇,说道:“你那里......好玩吗?”
美帅甩了他一眼,怒道:“想去玩容易,本帅随时可以成全。”
十三郎羞愧说道:“我的意思是,和这里相比,哪个地方更好些。”
天上地下,这个问题只有美帅才能答得出;沉默片刻,美帅诚恳说道:“真要比较起来,应该是这里好一些。”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我也这样想。”
你懂个屁!
美帅心内痛骂,怨气冲天说道:“为你这个蠢货,本帅损失三百年寿元,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十三郎奇怪兼有轻蔑,问道:“你不是能提升境界吗?难道不会增加。”
美帅怒极反笑,讥讽道:“白痴,你当本帅是寻常修士,境界提升也能增加寿元?那样的话,凭着本帅无上天资,早已纵横天下无敌宇内,哪有你嚣张的份儿。”
“不想要了?”十三郎笑了笑,轻轻扬起手,马上又缩回去。
美帅一愣,随即如饿虎扑食一样扑倒在十三郎脚下,哀嚎声声叫喊道:“哎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少爷大人大量,千万别和小弟计较。”
不亲眼见到这一幕,没有人相信美帅能变成这幅摸样;就像一个由仙化凡的普通人,美帅被人从云霄打入尘埃,化作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十三郎多次受其相助,本就没想太为难,见他这样反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说道:“犯得着吗,拿去。”
“真的?”美帅望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指环,犹自不敢相信。
十三郎作势收回,说道:“不要算了。”
“别,别!”
美帅一把抢抓过去,顺势一抹便将指环取了下来,十三郎只感到指尖一凉,竟连其如何做到都没能看清,着实有些诧异。
两次化蝶成环,十三郎哪有不自己尝试一下的道理,任凭他如何用尽手段,都奈何不了那枚指环分毫。本以为还要配合美帅施些手段,顺便适当敲诈一番,万没想到事情竟这般简单,说取就取,易如反掌。
“这说明它的确是人家的东西,物归原主。”
东西都没了,十三郎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开口道:“问你点事情,想好了再回答。”
跨界使命达成有望,美帅此刻正在兴头上,抱孩子一样捧着那枚指环怎么都看不够,随口应道:“什么事,随便你讲。”
十三郎问道:“十年前你感受到的那股气机,还记得吧?”
美帅一愣,脸上兴奋褪去,重新浮现出惊恐的神情,认真说道:“怎么了?你遇着了?”
十三郎轻轻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道:“好好回想一下,那道气机与我身上的气息,有没有什么类似的地方?”
言罢,十三郎随手朝空中一抓,修为运转到极致,神情也专注到极致。这是最最关键的一次验证,如果美帅与小宫主的回答一致,则万事有解。
只可惜,结果仍然是失望,且更加可怕。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美帅认真摇头。
“那股气机既不是生也不是死,给我的感觉只有一种......懒!懒得让人犯困,发疯一样的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