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假如生命只余三天
三日歌舞三日琴,只为余生有憾。
有憾才能有忆;无憾则无果,更不会记得曾经的人,曾经的事,还有曾经的那一段情缘。
时间一天天朝新年靠拢,城内稀闻之事不断发生,大到某家某派兴起或葬灭,小至某家某人出现或消失,甚至还有某家的孩子赶巧新年天满月却夭折,某家的媳妇穿上新衣却露了臀......
等等等等。
能吸引人的事情,无论大小皆有共通处:意外!
想不到才有意思,想不通才更持久,人们不在乎事情是善还是恶,不在意事情中的人是喜还是悲,只在意它能给自己带来多少谈资,还有愉悦。
乱舞城人多事杂,每天都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很难想象有一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同一件事情上。
今年怪事格外多,不可能的事情屡屡发生;年前三日,那位让人不得不注意的萧大人再传奇闻,先是驾临梦舞大肆宣淫,之后意犹未尽掠人入府,歌舞三日三夜方休。
“太过分了!”君子们愤怒说道。
“太离谱了!”劳碌者悲怨说道。
“太强悍了!”多数人表示惊讶。
“太爽了!”羡慕的人当然不少。
“太......怎么不是我!”嫉妒的人自然也不缺。
“太好了。”不少人这样想,总算可以过个安静的年。
大家都在议论,都想偷窥。至于事情的真假,谁他妈有兴趣管。
......
听歌闻琴看舞。乍闻舒爽浪漫还带点不落淫俗的温雅意,实际上累人累到极致。纵有仙人丹药弥补,月红等人也险些散了架;三日后,当那位萧大人总算“心满意足”,发出可以停止的指令后,几名女子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埋头大睡。就连蓝瓶儿也架不住这样没日没夜受同一首曲子的折磨,早早避开静坐调息。偶有清醒念叨几句,咒骂某人荒淫无道,其不肖堪称古往今来亿万之首,无一人可超越。
侍卫们不得清闲,分班守护在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浑浑然一群纨绔膏粱。饱食民用却不行官务,招来无数人辱骂。
大伙都很累,累在明处没有任何掩饰,累得让无数看到的人为之惊讶,但也觉得安心。
很简单的道理,既然都累成这样。想必没有力气再做别的。于是乎大家想:别闹了,歇着吧。
歇着吧?嗯,歇着;城主府一眠,满城皆休。
因为明天就是新年。
......
曲终人散,室内只余两人盘坐对望。一个活,一个死。
再强悍的修为都是天道所衍。再神奇的道法也无法停住时间,三天一瞬即过,身怀圣族血脉的塑灵女走完了这段路,遇到、迈入另一扇门。
空中似有氤氲之气,十三郎展尽修为,隐约可看到一团虚影,遂命哑姑出来帮他看一看,看看是否能看到什么,又或则听到什么。
哑姑无能为力。她是鬼王,但不是能掌控阴阳的判官,更不是十三郎所希望的阎罗大帝。
凡人常见的返照回光没有出现,冷玉自从闭上眼沉睡就没有睁开过,没有看,没有听,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流出一滴泪。
平静,只有平静。
她就像美帅所害怕的那样,睡了就不会再醒,又或不肯醒。
十三郎略有些不甘,指着或真实存在或只存于臆想中的那团影子,微怒、嘲讽、质问。
“好歹留句话,不为你自己,就当给我一个表现痴情的机会难道也不行?”
“轮回啊!多了不起的东西。”
“我告诉你啊,无论你为我付出多少,我都不会寻死去找你。”
“什么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你活着我就不死了之类......那是傻子,不对,是蠢货才会干的事。”
“就算你不理我,哥哥照样活得精彩,活得愉快,活得快活!”
略顿了顿,十三郎惊讶说道:“这样都不生气?你真大度。”
又等了一会儿,十三郎觉得这样有些无聊,摆手说道:“不瞒你讲,我都不知道这算不算......人家说的那个什么......爱。”
“文艺的说法是爱情,通俗的**叫夫妻情意,其实就是雌雄,就是公母,哪来那么多唬头。”
“什么爱不爱,那玩意儿都是虚的,哥哥我从来不在乎。”
“我觉着吧,咱俩首先是有缘分,不然不会遇到对方;然后呢......愿意一块过日子,这就够了。”
认真想了想,十三郎补充道:“还有一条,都不希望对方死。”
“你不想让我死,所以才做了那些事;我么......多少也坐了点,可惜本事不够,都没什么用。”
“这叫什么来着?听人家说这样不叫爱情,而是叫责任。”
“这样讲的都是聪明人啊!他们很懂这个,分析出好多道理。比如什么爱的话会心痛啦,不舍啦,撕肝裂肺啦,痛不欲生啦,好多词啊!”
“这些我都没有,所以......如果我不是畜生,就不能叫爱,不是他们说的爱。”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连责任都没有,那还叫人么?不是人,哪有资格谈情说爱?”
“我有别的,比如......惭愧,歉疚,还有生气。”
“嗯,我很生气,都快气死了。”
“我觉得,生气就是爱,是我的爱。”
“我想把你捞回来。”
伸手扶着冷玉肩膀,十三郎望着她的脸。认真说道:“我把你送走,就会把你再捞回来;还有。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只说这一次......”
“对不起。”
对不起,火焰升起。真火之下尽成虚无,一丝灰烬都不会留下。
火焰升腾又熄灭,映照出一张平静冷漠的脸;十三郎端坐良久,直到最后一丝火苗停止窜动,抬起头默默开口。
“开始吧。”
“诺!”
......
......
晴日朗朗,年头年尾第一天。乱舞城景色格外艳丽。
连晴数日,阻塞道路的积雪多已被清理干净,露出讨喜的青黑色地面;一户户家门打开,一声声鞭炮响起,一阵阵笑声在四周回荡,人人充满喜气。
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准备好最美味的食物。人们与碰到的每个人打着招呼,脸上带着或深或浅的笑,显得格外真诚。条条街道开始喧嚣,片片区域渐涌人潮,乱舞城九区十片处处欢欣,宛如获得新生的囚徒。
与此相比。城池四周的边缘处就显得冷清许多,一来人烟稀疏得多,二来高强厚壁有失观瞻,怎么看都显得凝重不含喜气,难免让人避讳。
三狗子独自流浪在西城边。瘸着腿艰难爬上城墙,朝外望望向里看看。脸色有些迷茫。
年贡之夜发生了很多事,三狗子交不起年贡,因而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和牵挂,早有死志。后来不知怎么地,他听说黑帽子大汉出了事,连带三宗四门都躁动起来,惹来全城大乱。
三狗子躲起来,腰里揣着一把柴刀,想寻个机会把那个带帽子的家伙捅死......嗯,那比较难,或许捅伤比较实际。可后来听说黑帽子已经死了,连带宅院都烧成了灰,一颗心顿时没了着落。
心里空荡荡的,三狗子悄悄打探四处偷偷听,最终得知一个极为可怕的消息:天狼族那数万头饿狼的死,居然和自己的女儿有关!
天啊!
三狗子仰天长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叹的什么。他抱着猜测梦想四处流浪,希望能再听到一些和女儿有关的消息。
一无所获。
转眼这么久过去,三狗子渐渐死了心。眼看新的一年将至,三狗子忽然想起以前女儿说过的一条心愿,想让他带她去城墙上看一看。
高墙森严,以往的乱舞城纷乱但也有序,哪能容得普通百姓登城远眺。
现在不同了,东西军营都已解散,城墙上一个人都没有;喔,据说雪盗都被新城主剿灭,倒也不用担心什么贼患。
三狗子想了想,决定在新年这天爬上城墙,代替女儿看一看想看的东西,然后......
“然后就去死吧。”
三狗子望着白皑皑的城下,心里默默想道。
到处都是鞭炮炸响,汇聚在一起仿佛惊雷一样;三狗子的头有些晕,脚下城墙似乎微微晃动,不禁冷笑这城建得太不结实,万一来贼了怎么办。
心里想着,三狗子不觉抬起头,望向远处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看到一条线,一条不知多长多宽、雪白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线,一条会移动、正以滚雷落顶之势凌压过来的线。
奔雷渐至,脚下城墙的震颤越发剧烈,三狗子瞪着被雪光反射刺得通红的眼睛,死死望着那条线变成带,再变成团,最后变成一片滔天汪洋。
十万狼骑!五道长龙!
三狗子望着那一幕,不知不觉在城墙上站起身,挥舞双臂开始呐喊,但不知喊的又是什么。
三狗子不傻,他知道那是谁,也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城内流言早已传开,雪盗尽没与五狼山铁骑,这些人还能是谁!
三狗子站在城墙上,大叫着,哭喊着,不知为何觉得特别高兴,特别振奋,还有点遗憾,心里忍不住要想。
要是女儿也在这儿,那该多好。
远处忽闻人声,轻柔如微风吹过耳际,纵有万狼奔腾亦不能压制。
“好看吗?”男人的声音。
“好看,好多狼啊,比那里还多......”女孩的声音。
“别怕,那些是好的狼。”男子说道。
“嗯......咦?那里有人!那是......”
三狗子身体陡然僵住,头上像被栓了一根绳子,艰难转向。远端一名干干净净的少女,穿着崭新的衣服,挥舞着充满活力的手,延着城墙朝这边飞奔。
“爹!”
......
第六百七十九章:雷霆万钧之杀破浪
西风慢慢多寂寥,铁骑踏破大王城。
顶着朝阳,踏烂积雪,将凌风抛在脑后,千头狂狼无声咆哮,目光早已穿透那堵坚实厚重的城墙,射入千万人聚居生息之地。
火红的眼猩红的舌,锐利的目光亢烈的心情,两千名天狼战士没有如以往驾乘那样伏低身躯减轻阻力,而是高昂着头颅与胸膛,冰寒的风袭过胸膛,无法将心中火焰吹低分毫。
曾几何时,号称大陆第一狼骑的天狼勇士沦落雪原,演变成一群人人厌憎个个回避的盗贼!
曾几何时,天狼健儿寒夜吹火,手里弹着粗糙的狼琴,耳中听着古朴沧桑但已无法清晰的老曲,脑子里回忆着儿时深刻于灵魂的旧日荣光,无声湿面,直至抱头嚎啕。
曾几何时,无数次磨砺的刀显得那般沉重,砍头饮血无法带来欢畅,只能在耻辱的柱子上增加一道道横线。
曾几何时,寒夜难寐想起故乡,天上的弯月与那飘渺的歌谣,还有那魂牵梦绕历轮回难忘的曼妙身影;拥有钢铁般身躯的汉子们抱着坐狼对天哀嗥,内心祈祷天风转向,将自己融入远方的那一缕魂音。
有家不能归,有亲不得见,有祖无权祭拜,有族无颜接纳,人世间,可还有比这更惨的惨?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激发战志,更让人愿意燃烧灵魂,为之流尽最后一滴血?
“嗷!”
一声洞穿九霄的长啸,身后是千万声回应。最前排两千名狂狼战士集体跃起,如一排扑火的飞蛾。连同坐下体型粗壮的狂狼一起扑向城墙,似要将它撞塌冲毁。
剿匪之战进行了数次,天狼战士越战越强,人数不将反升,狂狼数量也终于凑齐;统一由钟大海带队,充当此次入城箭头。
八指先生有言在先,他已表露真身,便不会再参与凡俗之战;只要内宗修士不出现。八指先生与其“请”来的那些高手就不会露面;无论攻城还是攻山,乱舞城大大小小无数宗门势力,全部由雪狼骑士自己解决。
换言之,十万狼骑面对的是整个乱舞城的凡俗私兵流寇盗匪乃至市井流氓,数量多达百余万!
萧大人有令:日落之前平定乱舞,新年第一缕曙光升起前,这块纷乱无数年的土地要完成换天。
以一挡十。算得了什么!
战斗中日行四百里,算得了什么!
心房里充斥着一团火,焦躁起搏仿佛要从胸口里跳出来,钟大海脚尖轻点身体高高跃起,望着那堵高墙的目光喷射着火焰,宛如它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
“杀!”
......
......
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占全城。唯一的要求是速度,区区城门不足以让十万人快速通过,拥有最强悍坐骑、最默契配合的天狼战士不愿也不能浪费片刻时光,直接攀越城墙。
势如风,身若电。两千狂狼纵身弹跃,强健的肌肉区伸皆达极限。全身毛发如钢针竖起,直上十数米有余。身在半空,耳边只闻刷拉一声响动,两千条带着挠钩的长索如灵蛇吐信,直挂城垣。
为了这次攻城,天狼战士在五狼山上以雪峰为演练对象,跌爬滚打不知流了多少血断了多少骨,早已熟得不能再熟。
数十米毫无借力处的城墙?算得了什么!
人如灵猿溜索而上,狂狼则喷吐着红舌亮出利爪,直接切入光滑坚硬的石壁,综跃如飞。远远看去,城墙就像是竖立在天地间的一面镜子,无数颗白点如同水珠一样流淌。
向上去!
杀上去!
跨过这道壁垒就是荣光,就是通往故乡的路,就是刀饥饮血时。转眼间,城门洞开,一排排一片片雪白翻涌入城,随即化整为行再城面,散往八方四面。
更多的人朝城墙边聚集,朝石壁上猛扑,十万狼骑内不乏勇士,攀爬也不是天狼人的专利,一股股浪潮前仆后继,不破堤岸誓不罢休。
有人落下来,更多的人涌上去,有人伤有人死,有人欢呼有人嚎叫,战斗尚未开始,天地间已被豪壮之气所充满,仿佛即将爆炸的球。
冲过城墙的战士没有停顿,刀出鞘箭上弦,八条长龙席卷四周,分头奔向自己的目标。战场上似存在着一张无形的网,连接着每个千人队的首领,指引着路径与方向,不错分毫。
数月筹谋,每位首领都将乱舞城地形背得滚瓜烂熟,自己要去的点,要夺的地要杀的人不知默念了多少遍,片刻耽误不得。
更重要的是,军中有一位神念可覆盖全城的准化神修士居中坐镇,进军速度焉能不快,焉能不迅猛,焉能不让对手措手不及。
“战者,思谋也;有本帅这样的千古名帅指挥,尔等若不能胜,当罚轮回无路。”
美帅的警告让所有人失笑,却没有想过他说的是真话,的的确确可以做到让死者不入轮回。身体远在十里外,美帅传出一道道指令,神情微有喜意。
“别说,还蛮过瘾的。”
大规模作战永远只存在于凡间,美帅再如何高明,如想指挥十万修士作战......恐没这个机会。
......
......
洪潮涌动,入城后卷起八股狂风,街道、小巷、舍间甚至屋顶,到处都是穿梭如风的身影;不知谁第一个发现异常,不知谁第一个发出尖叫,很快连绵成惊恐成浪,引发阵阵狂呼。
鞭炮仍在响,孩子们仍在闹,惊慌的人们喊成一片,各自寻找呼唤着自己的家人,奔回自己认为安全的那个港湾。
一名幼童欢笑奔跑。没有留意到数十头脚爪堪比其腿的狂狼呼啸而来,没有留意到身边周围的慌乱。更没有听到身后父母的绝望呼喊;他忙着搜索自己的玩物,追很久终于捡到一颗带有燃信却没有爆炸的炮仗,高兴举过头顶。
头顶一片雪白,脸庞拂过一阵微风,幼童的笑容僵在脸上,愕然眨眼。
他看到一面旗,一面引领数十、身后还有连绵无尽骑着狼的骑士的旗;大旗在风中飘舞,凌烈之气直扑面门。
奇怪的是。幼童没有感觉到害怕。
他看清了那名举旗的骑士,看着他双手捍旗仿佛那是自己的命,就好像幼童举着手里的炮仗一样。
一样的欢欣一样的雀跃,还有一股蓬勃昂扬的气。
幼童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看清了骑士的脸,也看清了他的表情;骑士似乎察觉到幼童的目光,准确讲是察觉到他的身影。跨镫提鞍纵身而过,留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幼童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明白那是善意的表示,处于礼貌,他回应给对方一个笑脸,却只能落在那条巨大雪狼的屁股上。
又一条狂狼越过头顶。幼童这一次看得更清楚,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些难道真的是狼,和传闻中不一样呵!
父母的哭喊声终于传入耳际,幼童举目回望,发现母亲哭倒在街边。父亲的脸上也挂着泪,正死死拖住母亲不让她冲上来。幼童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知道他们是踢自己担心,不禁有些悲伤。
可是,他们担心什么呢?自己又没有事!
幼童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迈着步子走向父母身边,毫不犹豫,一步不停。
一条条狂狼从身边头顶穿过,幼童的视线不断被阻隔,挥了挥手说了句。
“讨厌!”
狂狼听不懂这句话,狂狼上的战士们听不到这句话,幼童发现自己的愤怒没有用,干脆不理他们继续迈着步。就像他刚才拾取炮仗一样,垫着碎步一路小跑,笔直地奔往父母。
幼童父母看到了他,看到他跌跌撞撞往回跑,手里还举着那支炮仗;两人惊恐的望着这一幕,仿佛看到真仙出现在自己面前。
“啊!”
幼童的母亲忍不下去,狠狠一把挠在丈夫的手背上,趁着他吃痛松手的功夫冲出去,冲向自己的孩子。父亲在后面呆了一下,用力咬了咬嘴唇,似乎咒骂了一句什么,跟着冲了出去。
狼群在狂奔,两大一小三个人在狂奔;狼群如一条席卷的龙,不能阻止那一家三口汇合到一处。很快,三个人淹没在狼群内,牢牢抱成了团。
狂风浩荡,两侧屋顶的雪被卷飞到空中,三个人被染得雪白,仿佛一座矗立在街道当中的小土堆。两旁的人们躲在屋内,惊恐的目光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幕,偶尔响起几声怯怨叹息,淹没在风雪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狼群去尽,狂风停歇,原本清理干净的街道上一片洁白,正中央一座雪堆,如坟。
雪堆上一颗小小红点,不知怎么忽然动了一下,随后如冰层一样开裂、四散,露出一只高举着的小手,还有一张依旧灿烂的笑脸。
“娘,我捡到了。”幼童得意炫耀。
“好,好好,好好好......”妇人一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在幼童身上下摸索,仿佛在检查他有没有藏私。
“爹,我看到狼了,好多狼喔!”幼童在母亲怀里扭着身子,得意目光转向父亲。
“啪!”的一声响,幼童委屈地瘪瘪嘴巴,想哭。
“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汉子一只手揉着眼,一只手在幼童的屁股上捏了捏。
“疼不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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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八十章:雷霆万钧之狼患
十万铁甲入城,分出八条长龙直扑各大宗门,其后再分五十七股灵蛇卷向残余分宗,最后裂变为大大小小数百路,各有各的目标,各有各的路线,次序分毫不差。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颗红点,大小不一分布也不均;由西城开始画出无数条线,连接每个点织就一张完美的网;混在城主车驾冒充亲卫的美帅就像机器,直接以神念将指令传达到最基层。
“杀!”
自雪狼骑士第一刀挥出、第一颗人头飞起的那一刻,战场就没有一息停止流血,没有一颗标注的点能逃脱。
乱舞城东西狭长,绵延数百里,寻常坐骑仅仅奔跑也需一整天时间方能完成,遑论此刻随时面对生死搏杀。一个简单的比喻,狼骑就像一台收割生命的战争巨兽那样,一路碾压一路行,直到跑完全程。
不留守,不停顿,杀人夺命后奔向下一处战场。一些队伍由分散到聚合,还有一些聚合中分裂成无数支流,有损伤及时救治,有死亡赶紧补充,城主车队就像一只巨大的母皇,不停派出生力军补充又不停回收伤员,聚聚合合,绝不给对手反应的时间。
许多人不知道因何而死,更多的人惶恐地待在各个角落,期望早一点辨明形势与方向。只要在一天内完成杀戮,乱舞城想乱也乱不起来;待天明重整旧山河,日月均已与往日不同。
这种方式相当冒险,十万狼骑听起来很多,与乱舞两千万人相比不过井中一瓢,分散数百股之后如同分撒四周的水滴,随时有可能被吸彻烘干。
然而事实上,狼骑前进的步伐相当顺利,随着一声声嚎叫在街道园林内炸响,随着一道道偶尔绽放的讯花升上高空,恐慌入瘟疫一样自西向东席卷而过,吓破无数人的胆。
呼喊,呐喊,咆哮,咒骂,砍杀以及飞奔,每个得到消息的人都在忙碌,每个自认有资格上榜的人都万分惊恐;新年新年,再如何警惕的人也有松弛的时候,聚集兵马说明情况再到组织起来完成抵抗,雪亮长刀已经临头。
从高空往下看,乱舞城就像吹起一阵由棉絮组成的风,沿途沾染鲜血带走人命,变得越来越红艳,越来越锐利。狼骑所过,一处处据点般的势力被连根拔掉,一座座庄园变成鬼窟,景象虽然凄厉,面目已焕然全新。
“还不错。”
车队徐徐驶向城主府,美帅与林家姐弟坐在同一辆马车内,内心默默做着评估。半个时辰过去,狼骑整体前移五十里,拔掉近百颗红点。接下去,作为箭头的狂狼队伍将开始第一场攻坚战,非美帅所能左右得了。
他已彻底投入这场战斗,指引着每支队伍的方向与步伐,乐在其中。同时因兼着守护林家的职责,美帅除偶尔以神念探查周围外,再分不出丝毫余力。
“七宗八门没你的事,老老实实做个小兵就好。”萧大人如是安排,不容任何人质疑。
军令如山,美帅比任何人都明白违抗军令的后果,神情略显不忿,偶尔抽空瞄一眼十三郎所在,不禁有些担忧。
“拿本帅当苦力,哼哼,看你多大本事。”
“先生怎么了?”
小少爷眨巴着眼睛,好奇问道:“先生受伤了吗?”
美帅一愣,轻蔑说道:“受伤?谁能伤到本帅!”
小少爷说道:“那么本事,怎么不去帮忙?”
美帅张张嘴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小少爷想了想,歪着脸低声嘀咕道:“不讲义气。”
依莲连忙阻止,说道:“不许胡说,先生定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美帅听着这说中心坎、本该让他觉得安慰的话,总觉得姐弟两个是在相互托衬,嘲讽意味十足。
“跟我说说心里话,你们那个老师......到底怎么样?”美帅真正想问的是十三郎混在凡人世界瞎搅合的目的,可他知道两个孩子说不出道道,临时改了口。
“老师?真猛士也!”小少爷回答道,神情严肃得让美帅想发笑。
“......可他是修士耶;你们还不知道吧,他这样胡闹会耽误自己的修行。”美帅试图挑拨,典型高级黑。
小少爷一点都没上当,不屑说道:“那是你不懂!老师说了,仙自凡中来,不懂真正凡意,休想明悟道心真谛。”
依莲适时帮腔,精致脸庞摆出一副令美帅不爽的铁粉表情说道:“是的,老师曾经讲过,仙凡世界各有法度,但又紧密相连,其原因就是天道为求道者修持正果留下的一丝缝隙;若不然,天道大可以取缔凡间,或者不准人修仙,岂不干脆得多?”
小少爷再跟上,说道:“老师说,有些世界没有仙人存在,一个都没有;或许那就是天道的试验,或则磨练,故意的。”
“老师还说......”
“说个屁......完全不能修真,哪有那样的世界。就算有,也是天道弃儿!”美帅怒道。
“切!”姐弟两一起反对,振振说道:“那样的世界最能让人体会凡心,可惜啊......我去不了”
“误人子弟,绝对是误人子弟!”
美帅愤愤不平,冷笑喝道:“听着头头是道,你们哪个告诉本帅,什么是凡心?凡心存在于哪里?”
小少爷毫不畏惧,说道:“人情世故,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情爱恩仇,均为凡心所化。”
依莲接下去,认真说道:“宦海沉浮,江湖草野,闹市田园,高堂老居,处处皆有真谛。”
“呃......”美帅楞住,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小少爷同情的目光望着他,严肃说道:“好好体会吧,先生。”
“......”美帅哑口无言。
死人不懂这些,完全不懂,永远不懂,也不可能懂。
......
......
园中园,山内山,地下镂空仍为界。
园中园是土蚌族内外宗所在,也是狼骑前进路上遇到的第一道硬关卡,两千狂狼呼啸而来,沿途没有任何耽搁,直取外园。
雪狼奔行与军马不同,没有硬蹄踩踏大地的震颤,但有穿房越脊的灵便,以及魔兽特有的威凌与凶恶。前方屋瓦脊檐在望,钟大海拔刀在手,虚劈大喝。
“围!”
狂狼呼啸分往两侧,置屋顶堡沿显露的无数身影与不顾,无视那些或讥讽或冷笑又或惊慌的面孔,欲将整个园,不,整座山围住。
七宗到底是七宗;即便是新年,即便经历连番内斗,门内仍聚集了大量帮众。内山更有宗门修士坐镇,元婴老怪常年留守,可谓固若金汤。
狼骑入城,七宗虽然措手不及,但不会像普通宗门那样完全没有反应的能力。自得到消息起,园中园大门开放,长守园内的千多名帮众整齐排开,摆出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恭候狼骑入关。
当首一名锦袍大汉,目光淡淡望着狼骑的举动,微有震撼,但又不禁流露出几丝嘲讽。
“找死!”
千名帮众面对两千狂狼,论实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锦袍大汉却宛如面对的是一群蝼蚁,开口下令。
“起闸,放!”
放,放什么?
答案是妖虫,密密麻麻无数拳头大小的妖虫!
饲虫不是角蚩族的专利,土蚌族只养一种妖虫,实力丝毫不输给擅弄毒物的角蚩人。连串咔咔闷响,园中园正面墙壁轰然下落,代之以一道由无数钢篓连接而成的铁闸。随着壮汉一声令下,钢篓打开跃出无数妖虫,肉嘟嘟的身子看去丝毫无害,头部应长着鼻子的部位闪着幽光,好似安放着一颗黑黝黝的宝石。
土蚌虫,可为食亦可为武器,土蚌族特有的守护之术。
七宗公认一条道理,外门之中,若论攻势凌烈,没有人比狂狼战士更强大;但若比较防御坚固,擅长培育土蚌虫的园中园堪称进攻方的噩梦,绝非地面军团所能图。被人兵临城下时放出土蚌虫,园中园的手段单一而有效,足以让任何敌人怯足。
最强的矛遇到最坚固的盾,结果会怎样?
一经放出,土蚌虫绿豆般的双眼立即盯在呼啸而来的狂狼、及其背后的战士身上;人类眼中凶狠强大的饿狼,在土蚌虫看来不过是一个装满精血的皮囊。柔润而充满弹力的腹部一收一缩,它们就像一阵阵石头一样从地面跃起,高达丈余,远及十数米。
“哧!”的一声响。
身在半空,鼻头处弹出一支红芒闪烁的吸针,成群结队如落天石雨,飞扑向各自看中的目标。
“嗷呜!”
一声吃痛狼嚎,钢刀未必劈砍得破的狼皮如纸一样被刺破,紧跟着便是一口猛吸。无论刺中的是狼还是人,无论刺中什么部位,土蚌虫的身体都像吹气般胀大,饱食鲜血、甚至骨髓。
它们的吸针细细长长,足以刺透体型庞大的狂狼内脏,一口猛吸身体膨胀一圈,好似没有尽头。
数十头狂狼同时被攻击,也同时狂啸着、爪撕嘴咬展开反扑,巨大的力量加上锋利的爪牙,将一只只土蚌虫拍成团团肉泥。
即便如此,狂狼丝毫不能阻止土蚌虫前仆后继的攻势,顷刻间翻倒一片。
吸血是土蚌虫的本能,贪婪是其深入灵魂的天赋,绝不因对手凶猛而被遏制。
两千狂狼虽然强悍,土蚌虫却以数万计,这样的消耗,哪里是狂狼战士能承受得起。狼嚎声声,土蚌虫如泥流般撞入狼群,掀起血海汪洋。
......
第六百八十一章:雷霆万钧之眼镜蛇
水火不侵,不怯剧毒,土蚌虫性情贪婪凶厉,攻击方式没什么变化,甚至可说单调。
它们唯一的武器来自其鼻头上可像毒蜂一样弹出的针刺,锋利足以刺破法宝以下的任何甲胄。仅此一项,足以让土蚌族傲立乱舞,成为七大族的一员。
事实上,若非土蚌虫不能飞、难以指挥驱控、且只能凭其嗜血本能作战的话,土蚌族何至于屈居这个小地方,早已雄奔八方。
一只壮硕如牛的狂狼被数十只土蚌虫扑在身上,翻滚嘶吼无济于事,仅仅支撑五息便被吸成骨架,外面罩着破烂不堪的狼皮,凄凉难以形容。还有不少土蚌虫分散四周,头颅一探便钻入地底,看起肉嘟嘟软绵绵的身子,真不知它是如何做到。
经此一战,胜负先不论,注定会有不少土蚌虫流入城内,不知多久才能清除余患。
狂狼被攻击,背后战士也不能幸免;人狼连心,坐骑的惨状让骑士发了狂,骑士的鲜血让狂狼发了疯,纷纷怒号冲入那片针林肉海,豁命反扑。
“狗杂种,杀!”
一声怒吼,一片刀花,一条带刀身躯平跃而起,整个人化成一团滚动的刀山,卷飞、或碾开一条血肉铺就的大道。天狼族尚未出现,狼骑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一场战斗的胜负,还有绵延传承了无数万年的天狼荣光。假如号称大陆第一骑的狂狼骑士这么容易被那些恶心虫子所击败,天狼战士们觉得自己余下的日子呼吸的将不再是空气,而是一团团可熔化内脏的火。
“天狼战舞,破军杀!”
肉虫如山似林,刀砍作用低微,既然如此,不如归去!
不知谁带的头,一些战士跃身平起,怀抱长刀在地面翻滚,以血肉之躯碾压那些疯狂让人恶心的肉虫,为自己、还有自己的坐骑争得一线生机。
天狼战舞不是什么曼妙舞蹈,而是天狼人拥有与自己灵魂相连的坐骑后才能激发处战场之舞,是最最能够发挥人狼威力、带有祭献味道的共死之法。施展天狼战舞的天狼人,还有他们的狼,据说都无法进入轮回返世重修,而是只能存在于族人的记忆中,以歌谣的形式流传千古。
“嗷呜!”
狼啸悲凉,狼嚎凄厉,呜咽似的狼嗥一声接一声,此伏彼又起。天生与天狼人亲近的巨兽对天长嘶,深埋在灵魂中兽性与忠诚彻底激发出来;裹着一层青蒙蒙的光,成排狂狼体型膨胀到更加强壮,体外千万跟柔顺的雪毛变成刚硬的针,奔跑跳跃追上主人的步伐,撞进那一堆堆肉山。
需要提到的是,土蚌虫的肉身并不如何坚韧,天狼战士个个人高马大,连同甲胄兵器怕不有四五百斤,碾压虽不足以让土蚌虫立即死去,却有效地遏制了对方的攻势。至于那些发疯的狂狼,他们的身躯变得极为寒冷,宛如一个个长着无数利刺的冰坨,足以让天生有些惧冷的土蚌虫身躯麻木,动作也为之迟缓下来。
即便如此,仍不足以令土蚌虫却步;这些名字老土、看似柔弱的小东西有着无法想象的凶狠,一条狂狼高高跃起,身体上挂满黑呼呼的肉球,奋力朝自己的主人飞驰;那些土蚌虫的肚皮不停起伏且返着血红的光,吸饱鲜血的身体膨胀至碗口般大,依旧不肯罢休。
“啊!”
目睹坐骑惨状,狂狼的主人疯掉一样挥起片片光幕,讲一只只肉球劈成两断。让人惊怖的一幕展现在众人眼前,那些被砍身躯的土蚌虫并未马上死去,只剩半截的身躯依旧牢牢吸附在狂狼的身体上,层层猩红肉壁不停收缩,继续吸食鲜血。
一股股血泉自那些管子内飚摄出来,被吸成干尸的狂狼瞪着干涩的眼与主人拥在一起,随后被更多黑潮淹没,并且吞噬。
“镇冰环,守八方,杀!”
钟大海一掌将爬在腿上的肉虫拍得稀烂,头脑一阵晕眩,身躯微晃险些当场跌倒。身后一片呼喝响应,借助于同伴用性命堵出来的机会,成排战士连绵成墙,掌中刀挥斩成一片刀幕,身边狂狼张口喷出一股股冰寒之气,开始真正展开反攻。
雪坡一战中,雪狼的天赋神通没来得及发挥功效,事实上,假如利用得好的话,由数量累加出来的天赋神通,丝毫不比修士法术弱。狂狼作为雪狼中的佼佼者,冰寒之气威力不俗,且因本质相同可叠加未能,真正的出口成冰。
一口口冻气喷射,刹那间连成一片,顷刻间,园中园门前竖起一道由钢铁与寒气共同构成的墙,排排肉虫飞扑上去,锐利针管能够刺破寒气,肥厚的身体却骤然僵硬,笨拙地扭曲挣扎甚至嘶鸣,随即被斩成肉泥。
人与狼的组合如此完美,仍只能与堆叠成山的土蚌虫形成僵持,偶有阵型被突破,后排天狼战士跃身扑上,拳打脚踢刀砍甚至嘴咬,直至步上同伴后尘,身体变成一只只空憋的袋子,堆积在那条生死之线。
死都不肯后退一步!天狼人的战线步步前移,如推动着一座会移动的山,朝园中园迈进。
战场血腥惨烈,从天狼战士的角度,身前只能看到一片血红,还有一只只如在散发红芒的针管,让人不寒而栗。反之站在园墙上的帮众看着这一幕,看着无往而不利的土蚌虫被生生遏制甚至逼退,从心底觉得生寒。
锦衣大汉脸上的嘲讽不见,代之以凝重与凛意;他无法想象,当有人目睹强悍的狂狼被吸成空壳的时候如何能镇定心神,如何能保持如此血性。
“可惜,还是要死。”锦袍大汉沉声低吼,发出一道让他后悔终生的指令。
“开底闸,全部放出去!”
......
......
底闸起,铁笼开,地面出现一条龙,一条纯由土蚌虫构成的地龙!
轰轰落落如山岳垮塌,那个瞬间给人们的感觉是眼前骤然一黑,仿佛日落提前,幽冥降世一样黑暗猛恶。耳边噼里啪啦连声爆响,土蚌虫铺天盖地弹越滚扑,似连天空都要吞到肚子里。
狂狼当然不比土蚌虫弱,问题是双方数量差距太大,倾巢而出的黑色大军足足上十万,哪里是两千头狼所能比。
虫类的天生优势就是数量,无论是人还是妖兽,断没有办法在这点与之相比。
蚂蚁多了还能咬死巨象,何况这种天生凶厉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任由土蚌大军自由攻击的话,最多一炷香的时间,这只狼骑精锐就会伤亡殆尽,被黑色之海彻底淹没。
“速战速决,趁其狂性还没有彻底发散,放出的土蚌虫还能收回一大部分。”锦袍大汉如是想。
局势发展到现在,没有与城主一方达成约定的宗门早有防范,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萧大人的条件如此苛刻,土蚌族无论内宗还是外门均无法接受;他们的计划一如既往,要让觊觎自己的对手咬崩牙齿,咬下下去,不得不将贪婪之口收回,之后再谈别的。
“以雷霆万钧之势灭掉这批精锐,看你还有多少筹码!”
锦袍大汉知道狂狼的价值,很清楚这批人马灭亡的话意味着什么。对手一旦遭到重创,那些本抱观望态度的势力马上会站稳立场,成为自己的坚定盟友。那时别说什么平定乱舞,新城主能否留下小命,还要看七大宗门的脸色。
与此同时,因被同伴死亡刺激得两眼通红的钟大海长出一口气,颓倒在地上发出狂吼。
“放狼烟!”
狼烟,那是什么?
狼烟是水,由一根根绿油油的管子里喷出的水,绿油油、黏糊糊,但由快速发散、带着浓烈酸臭气息的水。
两千狼骑人人一刀一管,之前没有人动用那根绿管,是因为时机未到,同时还因为妙音修士发送绿管时一并传来的铁令。
来自八指先生的死令:“斩尽杀绝!”
“放狼烟!”
呼喝声中,无数绿管斜举向园中园,飚射出一股股绿液,尚未落体便化成一团浓稠绿雾,将整个正常,小半个庄园笼罩其中。
“这是什么?”
骤间狼烟,园中园帮众集体惊呼,下意识地觉得这是某种毒素。一些人忙于吞服丹丸,更多的人挥舞着兵器衣物试图驱散,又或寻找掩蔽之所。然而烟雾来自四面八方,且如重水一样沉落浸染,如何躲得过去?
此时,园内各处皆有人涌出,汇集起来人群几达两三千人,人人披上一层油彩。
说来也怪,那种绿油油的东西一旦上了身,便如跗骨之蛆一样难以清除,纵然脱去衣物变成赤脖,依旧难以去掉那种酸臭味道。
除此外,没有任何伤害。
到底是什么?惊慌的人忙渐渐安定下来,不少人疑惑中四下摸索,甚至好奇地嗅了嗅......
“啊!”
“小心!土蚌虫......它们疯了!”
第一声惨嚎来自园外,尽接着便是连绵成片;黑色狂龙豁然转过头,千万支锐刺闪烁着幽冷疯狂的光,正朝庄园内反扑。
妙音门屹立乱舞不知多少年,七宗是其最大的对手,焉能没有暗伏方略?他们炼不出如丧魂丹那样放之四海皆可用的绝毒丹药,但若只针对一种魔兽,而且是低智仅凭本能行事的恶虫,岂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狼烟不能让土蚌虫自相残杀,但可以让它们的吞食对象发生转移,以涂抹绿彩之物为优先目标,并且放大到极致。与丧魂丹的原理一样,它不是为了杀死对手,而是进一步激发起本性,彻底变成只有欲望无法控制的疯兽!
“给我杀!”
翻身跃马,雪亮长刀反射着橙红的光,在付出近两百狂狼骑士为代价后,在亲眼目睹无数亲族被吸成干尸后,一千八百名天狼战士纵骑如飞,紧随着虫潮的脚步杀入庄园。
如同一只隐忍到极致的毒蛇,断尾之伤仍不肯发动,此时方真正露出獠牙!
“妙音门!尔等竟敢违背誓约!”
园中园,山中山,山内传出数声怒吼,腾空数十条身影。尚未飞临战场,凌空传来一股淡淡波动,伴随着一道淡漠没有丝毫情感的声音,响彻在每个人的心中。
“别动,动就死。”
......
第六百八十二章:雷霆万钧之因果有报
地面战斗忽生逆转,能上天的人自然无法坐视,眼见无数土蚌虫所化的洪流朝内园席卷,眼看着一群群一片片嫡系帮众被扑倒虐杀,背后天狼骑士却在快速而有条不紊地残杀那些好不容易才饲养驯服的成虫,内宗修士瞬间暴走。
凡俗之战的失败已成定局,超过十万土蚌虫集体失控,四散八方非人类所能左右;假如天狼战士不为了斩尽杀绝,此时大可御乘而去,土蚌修士也很难再将它们重新收拢起来。
那样不行,狼烟不能将土蚌虫杀灭,假如任由这些遗祸无穷的小东西流窜入城,将来清理起来恐怕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做到,注定会死伤无尽。因此天狼战士紧追不舍,刀砍箭射狼爪挥舞,力争趁此机会将它们清理干净。
“妙音门,你们好卑鄙!”
内宗数十人齐齐现身,当头一名老者黄须红面,望着战场一幕的眼睛仿佛在喷火,内心恨到极致。
真要算起来,这一战土蚌族败得相当冤枉,他们专业饲养土蚌虫,焉能不明白这种灵智低下的魔虫有多麻烦。虫类繁衍能力强悍,真正能够存活下来的却不多;因幼年土蚌虫有彼此吞噬保留强者的本性,此后还要将幸存下来的部分逐步喂养祭炼,最终达到应敌要求的比例百不留一,每只都极为珍贵。
在此过程中,不少环节需要外宗大量人手帮忙,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若全部由修士来做,不知要耽误多少功夫。土蚌修士体质特异,修行的功法也不同于常人,需要用到一种辅助药剂;而其主材便来自土蚌虫,几乎不可替代。
正因为如此,七宗内土蚌族保留外门的态度才最为坚决;因而在前些日子的试探中,当得知城主大人第一项条款便是取缔所有外宗时,土蚌族便彻底放弃了与城主一方议和的打算,专心谋战。
土蚌虫饲养难,成功的话威力却很大,以内宗各大长老的看法,在不动用修士手段的前提下,城主一方绝难对园中园构成威胁。换句话说,他们不惧凡俗力量之间的战斗,假如那位萧大人以修士身份参与此战,则又落了话柄。
七宗背后是七族,土蚌长老不信他敢冒此风险;话说回来,对方便是敢,他们也不怕。结果就变成这样。对方修士未动,妙音门却在背后拔刀,插得如此之狠,令人痛彻心扉。
看到狼烟的那一刻,红面老者就知道糟了,天狼战士不可能无聊到战场嬉戏的程度,既然早有准备,肯定极具针对性。随后的一幕验证了这种看法,那些所谓的狼烟不知道含有什么东西,居然让全部图蚌虫集体发疯,彻底脱离掌控。
驱虫不可能不考虑药物影响,土蚌族无数年钻研,耗费无穷人力物体才做到今天这种地步。人家一把药剂就发挥奇效,除了汇聚了大量高阶药师的妙音门,谁能做得到?!
“妙音们公然违背誓约,六宗道友,你们还在等什么!”
红面老者的怒吼回荡在天空,传遍整个乱舞城,周围十余道神念汇集在这里,各宗均有老怪在看着这场战斗,均在等待结果。
乱舞城再乱,一些基本规则依然要遵守;假如发生点事情就劳动内宗,尤其是那些主事老怪随意出手的话,就不再仅仅是凡间事,而是真正涉及到七族秩序。换句话说,眼下发生的一切仍属可控,或则说,仍在各宗老怪可接受的范围内。
这种说法自欺欺人,事实的情况是,假如七宗能诚心联手,大可一开始就联手城主府碾碎。老怪们真正在意的是实力和利益,既然土蚌内宗被迫现身,大可借此机会看一看城主方的决心,还有那位不知底细的萧大人究竟有什么底牌。
这次不是什么外宗宗主,也不是什么雪盗剧寇,而是实实在在四大元婴,红面老怪更是中期顶峰、随时有可能进入大修层次的大能。有此一战,八指先生的一切都将显露在阳光下,再无遁形之所。
反正打的不是自己,看清了再做决定,管它谁死谁活。
红面老者的话如滚滚沉雷,回荡在每个观战老怪的耳中,其中多数无声无息,但有三生冷哼传出,正想说点什么,忽闻一声淡淡嘲讽。
“别动,敢动就死。”
......
......
清清朗朗的面容,干干净净的白衫,八指现身孤身前来,悬浮在战场上方静静下望,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土蚌族吃什么我不管,乱说话可不行。本官身受皇命监督此次剿匪之战,绝不允许修家参与其中,乱了朝道纲领。”
看都不看红面老者一眼,八指先生淡淡说道:“违令者,杀无赦!”
杀无赦?
红面老者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也懒得提醒对方自己这边有多少人,具备怎样可怕的实力,沉声道:“无知小儿,白修了一身修为,你瞎了不成?”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不动气,说道:“念尔年长,此次无礼本官不计较;好好看着不要动,敢插手的话,本官会将你就地正法。”
“呵呵,哈哈,哈哈哈......”
老者爆笑,说道:“念尔年幼,老夫不计较此次无礼;你来告诉老夫,官家为何攻我山门?”
十三郎好奇地望着他,说道:“你真不知道?”
红面老者说道:“老夫不知!”
十三郎慨然叹息,说道:“长老长年坐关修炼,受人蒙蔽,的确有此可能。”
“你......”
下面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死人不要紧,死了太多土蚌虫才让老者心疼,怒喝道:“你倒是讲来!”
十三郎不知在哪里摸出一张公文,一字一句念道:“据查,十八年间因土蚌虫伤人致死者,总计一万八千三百二十四人,未统计者无数。”
扬扬手中公文,十三郎说道:“此为城内班头吴忠亲自统计,个个皆有底案姓名,长老可要验一验?”
“......”红脸老者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
“十八年,每天都有两人以上被土蚌虫吸成干尸;在场不过两千余众,全部杀光,也不过一命偿十命!”
“长老是修道之人,应该明白因果有报的道理;你来告诉本官,这些豢养土蚌虫的人,该不该杀!”
不等老者答话,十三郎寒声说道:“此处所有帮徒皆有参与饲养魔虫,个个当诛。天狼战士们听着,此战不纳降,不受俘,上至门主下至帮徒,全部杀光!”
“诺!”千人同时怒喝,声浪直冲九霄天外。
雪刀更厉,狼爪更疾,杀向八方四面,卷起一股比一股更浓也更厚的血。
......
......
“好,好,好!好一个吴忠,好一个吴二爷!”
红面老者咬牙念几次这个让他终生都不会再忘记的名字,低吼道:“妙音门公然插手凡间之斗,按律当如何处置。”
十三郎淡淡说道:“本官没有看到妙音门修士。”
老者大怒说道:“那些狼烟,难道不是妙音修士所炼!”
十三郎摇头,平静说道:“当然不是,狼烟就是狼烟,军中常以此为传讯驱虫之法;一把年纪,你连这都不懂?”
“你......”
“要叫大人。本官是官,你是民,安敢屡次无礼!”
仿佛凭空炸起一道雷霆,无礼二字如当空霹雳,轰轰荡荡直落在众人头顶;红面老者面色大变,周身散发出阵阵涟漪,久久回荡不绝。其余修士更加不堪,除老怪外多摇摇晃晃,几名低阶修士把持不住身体,脚下法器灵光散乱,体内魔力如同失控的猛兽狂冲乱突,身躯如流星一样坠落,投入到战场之中。
空中传来几阵波动,蕴含的满是难以置信,但非寻常人所能听闻;城主车队中响起半声惊呼,美帅愕然抬头,心想这家伙怎么回事,这般不惜力的话,难道就不怕加重伤势?
“胆敢加入战局,杀!”
十三郎没有理会周围的波动,看到那几名修士落入战场,紧跟着传出杀令。
“诺!”
数十声怒喝同时响起,修士跌落,早有数十人包抄而至;杀令刚起,雪亮刀光与獠牙利爪也已从四面八方扑上去,如群狮分撕几条落散的羔羊。区区筑基修士,先因一吼失了心志,此刻面对数十条人与狂狼的合击,哪有抵抗的资格。
惨呼声局促而凄厉,血光与灵光一同彪射,转瞬间化成几团肉泥。
“狗官,你找死!”
红面老者等几名元婴未动,其下的几名结丹弟子却已按捺不住,三人驭宝冲向十三郎,另有两人俯冲往下,神通挥舞便朝正在大肆屠戮的天狼军团轰击。
不能怪他们莽撞,十三郎的一吼极有分寸,筑基修士难以消受,结丹虽有震撼却能无碍;真正感到惊恐的不是他们,反倒是那些元婴老怪。
只有他们才能听出那声低吼中蕴含的真正恐怖,不是威力大小,而是层次有差别。
幼虎一声稚嫩低吼,足以吓破羊群的胆。
“小心,他不是寻常......”一名长老叫出声,又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数十名修士,四名元婴老怪,仅面对一名年纪轻轻的官家供奉,假如因对方一句话就被压制,土蚌族有什么颜面再留在乱舞城。五大结丹或许不够看,但以这样的方式看一看对方的应对,未尝不是最合适的手段。
老者如愿以偿,马上看到了十三郎的反应。
“藐视当朝,罪责当斩,杀!”
......
第六百八十三章:雷霆万钧之朝天棍
五名结丹修为各有高低,神通各有所长,所取方向也都不同;纯以实力累加对比的话,未尝不能与元婴一战。
八指先生只是眨了一下眼,五人瞬间全灭,连得到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
听到杀字的时候,三名冲过来的修士刚刚好达到施法距离,手中法宝齐齐离手,身体却骤然一轻。
第一名修士觉得有人在头上摸了一把,第二人觉得耳边有人吹了一口气;第三人最好笑,他觉得有人在扒自己的衣服。
三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同时看到一幕奇景。
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身体是一个袋子,被触碰后有东西被强行抽走,随后就看到自己像石头一样下坠,完全不受掌控。
“这是......元神出窍......啊!”
嚎叫无声,黑影闪遁如烟般远去,留下三具失去魂魄的尸体坠落在战场上。
“嘶!”
周围修士倒吸一口寒气,全部为之噤声。
未等人们醒悟过来,其余两名修士也走到了生命尽头,就在其冲到天狼战士头顶,神通将展未展时,战场上突然跃出一条精悍身影,双手持棍跳上了天。
数百米!谁能跳这么高!谁能跳这么快!
旁观者的视线中,那条人影就像一只放大无数倍的跳蚤,以人类无法想象的力量与速度屈伸而起,仿佛有根无形弹簧始终推送一样,直冲数百米高空。
“小心......”
无声无息,一名修士尚未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恶风扑面,玄铁大棍当头而落,在其惊恐绝望的目光注视下迅速放大,临头、及身、扫尾,卷动血雨横飘而过。
那是桀骜的一棍!
那是愤怒的一棍!
那是压抑、沉闷、横扫千军,势如破竹的一棍!
很难形容那一棍的风情,疾速、快捷、狂霸、豪勇,带有一股透支生命的决然!好像他自出生的那一刻、自修炼以来就在忍耐,在等待着有机会打出这一击。
棍影化破当空,卷动的黑光竟给人“亮丽”的感觉,周围闪烁连串火花,伴随有噼啪如鞭炮般的齐鸣;仿佛那不是一件兵器,而是一只压抑饥渴了无数年的凶兽,以生命发出涅槃之吼。
对结丹修士来讲,这一棍实在太强大、太浪费、也太奢侈了......哪怕换成元婴老怪,若不能事先有所准备,受此一棍也恐重伤,甚至被灭杀。
毫无还手之力,在那根看起来粗糙简陋的铁棍面前,修士的护身法宝还有三层灵盾像纸糊的一样,没有丝毫作用。
持棍人似连反挫之力都已计算好,身躯倒卷如飞鹰般掠出曼妙弧线,赶在另一名惊骇的修士逃走前扑至其身侧,铁棍再舞。
“我和你拼......”
孤身在外,没有人能够给予救援,被袭修士尽己所能展开反击,结果只让自己争取到时间发出临终哀嚎......半句!
神光破散,法宝毁灭,偷袭者一身白袍染成鲜红,两只精光四射的眸子威凌毕现,急忙忙赶往地下战场。
终于不用再隐藏实力!
一名武灵的加入,对园中园内抵抗的人与虫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丧灭步伐大大加速。
“田刚,你!”一名土蚌长老瞠目大喝,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堂堂东大营主帅,隐藏在人群里冒充普通战士,难道就为了袭杀两名结丹修士?如果是这样的话,下方人群究竟还藏着多少强者。
老者无法相信,内心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忍不住要想假如冲出的是自己,不防之下被如田刚这样的对手偷袭,结果将会如何?
人人都知道的是,单就雪坡一战而言,八指先生自身实力只能说一般;但他有几名极为强大的帮手,其中至少有三名炼体高手。此时萧大人露了面,那些人在哪里?
难道说,都隐藏在这些普通士卒内,等着偷袭?
武灵隐藏在数千普通战士内,能一瞥既有所察的人不是没有,但绝对不是他,也不是在场的任何一名修士所能做到。望着下方纵横驰骋的天狼骑士,老者不禁有些眼花,仿佛他们个个是田刚,人人都可能暴起突袭,“胡乱”杀人一样。
荒谬的念头让土蚌长老不寒而栗;对手强大不可怕,怕只怕对手不讲任何道理,全无高人应该具有的风范可言。
十数万土蚌虫不算什么,无名结丹修士的灭亡也可以接受,假如那些人都集中在此地,土蚌族面对的恐怕不是什么外宗覆灭,而是被连根拔掉!
萧八指他真敢这样做?他怎么敢这么做!
“本帅奉命剿杀乱匪,诸位道友,请莫自误!”
田刚的回答威风八面,官味十足,言辞听着总有股怪怪的味道。身上穿着普通士卒服饰,身似狂龙横冲直撞,更让人看出一股发泄式的愤怒。那声“本帅奉命”显得尤为另类,落入此时的土蚌长老耳朵里,显得格外阴损。
他不是天狼战士可以比,精铁般的身体根本不惧反扑,一拳扫清一片地,一棍荡平一座房,周围百米范围内,无人也无兽可以立足。
狂狼都不能,遑论那些低级魔虫。
这样的战场,这种层次的战斗,田刚原本不应该出现,或可说“没有资格”亲自参加。但他不管,顾不上管,也不愿去管;此时的他只想战斗,只想让手中铁棍沾染更多鲜血,仿佛战后就会死,就再也没有机会一样。
“嗷!”
打发了性子的田刚对天狂嚎,积郁数十年的闷气一扫而光,肆意发泄胸中豪情、与暴虐到极致的杀戮欲望。
多少年了,自从担任那个倒霉的东营大帅,田刚空负一身实力,不得不像孙子一样隐忍数十年。往常面对七宗修士,不,仅仅是那些外宗门主,一指头便可戳死的对象,田刚都不敢让自己语气稍显强横,干脆避而不见。
对一名武者来讲,对一名执掌十万大军,肩负半城守卫之责的主帅来讲,这是什么样的辛酸,又是何等无法忍受的屈辱。田刚与陈山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能忍,忍到机会来临,忍到可以肆意狂放挥洒手中棍的那一天。
“杀!”
身体外一股飓风包裹,堂堂东营主帅冲锋在前,与那些普通士卒一同砍杀、甚至争抢着猎物,扑向一个又一个对手。
.......
.......
“闪灵族,尔等也有参与!”
红面老者不在乎田刚,但他被那条黑影所震惊,尤其是当他留意到,黑影一闪便消失在十三郎的影子里的时候,内心忽闪过一道奇怪的念头。
除了闪灵族,谁又这样的控鬼本领?八指先生才多点修为,怎能指挥得了这种层次的鬼王!来不及多想,连杀五人的萧大人杀气正盛,大放官威悍然开口。
“官家平叛,闲杂人等退避三十里;尔等既已身在其中,还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
毫无疑问,八指先生被田刚的那一棍所感染,无视土蚌族实力未损的事实,无视周围十余道神念内包含的敌意,直接把牛皮吹上了天,也触及到土蚌修士的底线。
“大胆!”大胆者吼之。
“放肆!”愤怒者怒之。
“我等乃世外之人,我等无罪!”心虚者愤慨之。
数十名修士神情各异,目光多不是看向十三郎,而是下方那片即将走向尾声的战场。有脑子的人不止长老一个,人人想起那几名隐藏高手,焉能不做防备。
“本官明察秋毫,府衙也不会胡乱冤枉好人。有罪无罪,待审核后自然明白;尔等若不是心虚,何必如此惊慌不堪。”
八指先生大言不惭,振振说道:“本官要提醒各位,还有大长老,这是最后的机会。”
不容辩驳的口吻,淡漠到让人心慌的语气,数十道目光望着天空漂浮的那条身影,均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沉寂中,红面老者飘然上前,迎着十三郎的深潭般目光,沉声道:“大人真要这样做?”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他,望着他走进施法距离,反问了一句。
“不服?”
......
......
服吗?当然不!
红面老者徐徐开口,说道:“今日之事,大人拿土蚌族立威?”
十三郎很老实地回答道:“没错。”
红面老者说道:“老夫身为大长老,不能不有所担待。”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很遗憾,你担待不起。”
红面老者深吸一口气,说道:“既如此,老夫有一条提议。”
十三郎不置可否,说道:“讲。”
红面老者说道:“大人亲自接老夫一击,无论胜负生死,土蚌全体修士,任凭大人处置。”
十三郎望着他,再看看那数十名虎视眈眈的修士,一时没有开口。
周围十数道神念均有波动,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等待的一幕终于来到,八指先生到底如何,即将展现在每个人面前。
等不到回应,红面老者心中更有把握,微微一笑说道:“大人?”
十三郎淡淡挥手,说道:“既然你自己找死,本官成全就是。”
阻止想要说话的红面老者,十三郎回目四望,放开神识与每道窥探来此的神念轻轻触碰,神情有些讥讽。
“接本官一击,只要你能活下来,本官马上带人离开。”
......
第六百八十四章:雷霆万钧之轰天雷(为renym盟加更)
一击之约。
战场上,尤其是修士之家发生战斗,当双方均有顾忌的时候,以切磋代替生死搏杀的例子屡见不鲜。
这是一种能让双方保持颜面的方式,前提是:赌注不要太小,也不能太大。
红面长老不愿意这样,他无法接受对方条件,甚至不想放过这名狂妄的年轻人,因此不惜压上全族修士的命运。
不知是出于对大长老的信任,还是对形势的判断与之前不同,数十名土蚌修士,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
接一击便可得到想要的,红面老者的条件相当优厚;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十三郎提出一项更狂妄,狂妄到让人觉得荒谬的反议:一击必杀!
接我一击,活下来就算你赢。
要不要接受?废话!
这都不敢,土蚌族还好意思不滚?
......
“呵呵,哈哈哈!萧大人好气魄!不过......”
脸上带着一丝寻味,两分嘲弄,三分不屑,红面老者说道:“大人难道不认为,赌注对老夫不太公平。”
十三郎没有插话,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红面老者说道:“老夫接你一击,萧大人带着属下安然离去,什么代价都不用付。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不如大人承诺,老夫若能不死,今日场内凶徒交由我族处置,如何?”
十三郎毫不犹豫摇头,说道:“我与长老不同,他们的命不属于本官。”
红面老者面色微沉,说道:“大人是在嘲笑老夫?”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只讲事实。”
红面老者微讽说道:“何不直接说自己不敢。”
十三郎说道:“敢不敢不是你说了算,既然长老认为这样不公道,本官可更换注码。”
红面老者微楞,说道:“寻常之物,老夫不放在眼里......嗯?”
十三郎掌中托着一颗丹药,晶莹如珍珠般剔透,隔着如此远距离都能嗅到一道淡淡香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丹药一现,周围十数道神念均有波动,至少有三道惊呼传入耳内,均有贪婪意。
“这是......”
“化婴丹。”
有这么多人看着,丹药绝无可能作假。值得一提的是,每回面临破境,十三郎总会提前备好相关丹药,结果却没有一次用得上。化婴丹的命运同样如此,原本以为天赐良缘,结果断背山一战,莫名其妙结成史上最弱元婴......
再弱也是元婴,元婴一成,化婴丹再没有用武之地。
十三郎将化婴丹收好,微微一笑说道:“听说化婴丹比定婴丹更珍贵,可有此事?”
红面老者深吸一口气,说道:“化婴丹乃破境之丹,定婴丹虽然等级更高,但它只能提升修为,价值的确有所不及。”
十三郎随意说道:“此丹做赌注,够不够?”
红面老者目光微闪,说道:“受你一击不死,此丹就归老夫?”
十三郎说道:“你死了,土蚌修士需听从本官号令,即便我让他们去死,亦不能拒绝。”
红面老者忽哈哈一笑,大有深意说道:“大人会让他们死吗?”
十三郎回答道:“当然不会,我会让他们充当马前卒,去和其它不听话的人厮杀。”
......
周围传来数道冷哼。显而易见,窥探的人对萧大人的坦率感到不满,但又不能不承认,假如换成自己处在他的位置,同样会这样做。
问题是,他要赢得下赌注才行。
一击灭杀红面老者,除神秘莫测的三王外,乱舞城内谁能做得到?反过来讲,假如十三郎具备那种力量,各宗长老均会觉得自己的策略非常明智,庆幸之前未与之正面对抗。
此时此刻,一些人不禁有些羡慕红面老者,认为他走了狗屎运,碰上这位身怀巨宝偏偏脑子不太好使的年轻人。
别人这么看,当事者如何?
红面老者沉吟半响,目光掠过周围修士,再看看下方正收官准备开拔别处的天狼骑士,终傲然开口道:“老夫答应了,请萧大人出手。”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长老是不是忘了什么?”
红面老者冷哼一声,半转身,目光扫过身后修士,喝道:“尔等都听到了,可有话要讲?”
土蚌修士集体点头,三名元婴神情复杂,似似想说点什么,但都没有开口。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哪怕他是族中大长老;问题是,谁敢、谁能在这个时候表达反对?谁敢当面告诉所有人,自己不相信大长老接得下八指先生一击?
是打脸吗?不,那是找死?
低阶修士个个狂热,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让这场比斗尽快开始;元婴老怪知道的比较多,他们明白大长老为何如此在意这场比斗,准确讲是那枚化婴丹。有了它,再付出一些代价,他便可以换来自己所需要的冲关灵药,尝试破阶成道,真正进入大修士行列。
“此事尔等均有参与,老夫会记在心里;此番事了,自会有所补偿。”
红面老者知道十三郎不容他在此事上作假,喝道:“各位同门弟子,请立誓!”
数十名修士,元婴以下最先做出反应,纷纷施展法咒定立誓言。几名长老彼此对望,交换眼神后无奈相随,掐诀施法,同样立下不可违背的誓约。
他们知道,若不考虑声誉影响,誓约已经不太重要。事情到了这一步,全城修士恐都已知晓,土蚌族骑虎难下,断没有退缩避让的可能。
“师兄小心。”
“师兄不要大意。”
“小弟恭祝师兄马到成功,再得破阶之道!”
将自己的性命暂时交出去,三名长老立誓后纷纷进言,提醒师兄不要大意,一切以谨慎为前提。
“老夫明白轻重,师弟们请放心。”
红面老者答应着,随手轻拍腰间,也不见其做势念动法咒,一道黄濛濛光罩凭空出现,将身体牢牢卫护其中。
“萧大人,请!”
“厚土之力?”
十三郎摇摇头,分不清是赞叹还是嘲讽。
与浮魔相比,红面老者施展的厚土之盾金光闪闪,看着华丽璀璨不可一世;若换成三年前,十三郎恐会认为他比浮魔还厉害。但现在有夺造之术做基础,十三郎自己都能施展出厚土之术,自能体会到老者之盾看起来光鲜,实则流于表面,别说与浮魔比较威力,给它提鞋都不配。
“就这样吗?”
十三郎好意提醒道:“本官建议你祭出法宝,免得有人说我胜之不武。”
他的口气好像在和死人讲话,完全不在乎对手怎么想。当然,只要比斗获胜,意味着红面老者失去性命,自也无需考虑他有何感受。
红面老者气度凝稳,居然真的拍手祭出一件铜锤模样的法器,催动法力置于头顶,一样黄濛濛的光霞护在全身。
周围传来几声冷哼。
接人一击而已,用得着里三层外三层准备周全?试想一下,假如这不是赌约而是厮杀斗法,谁给你机会准备妥当才出手?连对方施法后应对的胆量都没有,怎么看都有示弱嫌疑。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提醒道:“就这样了,不再多准备几样手段?
红面老者低喝道:“这样都接不下大人一击,本座宁愿奉身拜倒,侍大人为主!”
十三郎笑了笑,轻蔑说道:“无胆无智又无谋,这样的手下,本官不要。”
红面老者寒声嘲讽道:“嘴上功夫再厉害,还是要施法打出本事才算数。休再多言,请大人出手!”
十三郎摇摇头,弯弯腰抬抬腿两手搓动仿佛热身,怜惜说道:“这么急着送死......”
“那就去死吧。”
声音并不严厉,听在耳中给人云淡风轻的感觉,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名即将进入大修士行列的元婴老怪,而是一只随处可见的哈巴子狗,一雷劈倒。
没错,一雷劈倒。
死字出口,紫色电弧从十三郎口中喷出,粗若儿臂,带着炫目至妖冶的光华。
电弧如光,瞬间闪过千米空间,击中红面老者的身体。
黄光碎裂,红面老者的目光凝固,启唇似欲惊呼,身体已经消失。
堂堂土蚌族大长老,连一次施法的机会都没有,就此化作飞灰。
击杀了对手的紫色电弧意犹未尽,屈伸闪烁串舞当空,仿佛骄傲的精灵一样,肆意展放最后芳华。
战场安静了,乱舞城安静了,整个世界安静了。
人们呆呆注视着那片空间,望着那个本该站着一个人的地方,脑海里残留着红面老者最后时刻的表情,心里下意识地想:就这么没了?
“就这么没了?”十三狼也觉得惊诧,或者是惋惜。
“两三年才添个半饱,就这么没了......”他可惜的不是老者的命,而是自己数年才能调用一次的神雷。
嘴里道着遗憾,十三郎的动作丝毫不慢,身体闪过一把捞起那柄丝毫无损的大锤,啧啧连声。有心人此时注意到,十三郎面色憔悴灰败,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一次抽光,空落落的感觉。
有什么关系?
大敌已去,群贼胆寒,就算身体出点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宝物不错,呵呵......嗬!”
刺骨的寒意炸开十万八千个毛孔,十三郎豁然抬起了头。
破空长矢自无尽之远的天外而来,伴随着一声厉喝,以及数道惊骇的呼喊。
“那是什么雷......啊!”蓝瓶儿自虚空中显露身体,一把捂住脸。
“小心!本帅的碟!”马车破碎,美帅怒吼中冲天而起。
“嗯?放肆!”暗处一声意外的低吼,饱含愤怒与失望。
无论是谁,都比不了那一声厉喝,其中蕴含的杀机与怨毒,几可占满整个世界。
“萧八指,为依白偿命来!”
......
第六百八十五章:雷霆万钧之伤心箭(求月
人生充满意外,每个意外都是对自以为是的嘲讽。听到那个名字看到那支箭,死亡感觉如此清晰地显现在脑中时,十三郎对这句话的理解尤为深刻。
向依白,谁还记得这个名字?走到今天这一步,曾经的柔弱少年早已茁壮,哪能记得当年的每件小事,以及那些小事里的每一个人?
从费尽心机才能在圣子中光环下挣得一条生路,到今天面对大修游刃有余,举手便有击杀元婴之力,八指先生的一切不是侥幸得来,所做所思如履薄冰,从不轻视任何对手。
但对如今的他来讲,向依白......算得上对手?假如连那种层次的人也要小心防范,一个脑袋恐怕不够用,需要增加容量才行。
刚刚说过因果有报,此刻便来了复仇杀神,十三郎首次体会到毒舌作用自身的威力与苦涩;然而报仇不是谁谁谁的特权,向依白死了,于是便有了那支箭,那支远来百里外,但不容躲避的箭。
他在瞬间就明白了一切,想通诸多因果;似乎报仇之人也希望他明白,如此才能让复仇更快意,这才发出那声有提醒作用的厉吼。
“杀人的又不是我。”目睹飞矢自天外来,十三郎不无哀怨地想。
......
箭似流光,箭是流光,银白中透着晶莹剔透的感觉,仿佛那是一颗拉长的泪。
发箭的是女人,且多半是一名年轻女子。吼声及吼声中透出的意味暗示了其与向依白的关系:情人!
为情复仇,天公地道。没什么好埋怨,也没时间叫屈。箭出百里或则更远,时间不过片刻,十三郎对它的第一感觉是躲不过,也不敢躲。
那是伤心的力量,越躲其势越盛,越躲威力越强,越躲便越要杀人。
箭破长空。刺破白云,将凛风抛在身后,如同跨越星空的陨石,不可挡。
不可挡也要挡,首先试图阻挡的同样是箭,三支神箭!
破城第一战,十三郎存心要在所有势力眼前立威。虽因对手太多无法将所有力量留在身边,却极为幸运的藏有一枚暗子:卡门。
远攻最强,独眼箭神原本准备发生混战时袭杀土蚌长老;没想到一场赌约让这场示威之战变了模样,预备手段失了用武之地。
作为一名射手,卡氏小三对箭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敏锐,复仇之人的怒吼只有十三郎可以听到。发出的箭并没有呼啸如雷的声响,但不能妨碍卡门及时嗅到那一声轻鸣中包含的巨大恐怖,第一个做出反应。
不看不听不动,隐藏在人群里的独眼龙挥刀猛砍,心有所感的同时便已持弓在手。身体倒仰顺势扣弦而发,射出第一支箭。
刀箭!
横刀霹雳。划破长空带出的光华看起来比那支箭矢还要亮丽,以无法想象的精准拦截在其行进的道路上,然后......
没有然后,或者说,然后没有了。
没有碰撞,没有声音,没有爆裂的光华;一如刚才面对紫色雷霆的土蚌长老,长达七尺重达数百斤的横刀就像一口被吹散的气,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凭空消散。
“吼!”
卡门咆哮,后仰的身体几乎平躺,拉弓连扣,再发三段血。
神级射手不需要看,不需要听,仅凭时间流逝便能判断发生了什么;七尺长刀无声无息化作虚无,卡门知道对方的强大远超想象;多施一分力,主尊活下去的希望便大上一分。
三箭带血,三道指箭衔尾射出。卡门不是修士,要让那张本为上品法宝的巨弓发挥最强,便只能割断自己的手指,以指为箭。
射手断指,意味着什么?卡门不愿意去想。假如时间来得及,假如能够做到,他会毫不犹豫把自己当成箭射出去,无论如何要挡住那支箭,那道光......
哪怕只有一瞬!
武灵的鲜血何等珍贵,法宝亦不能不为之动容。指箭比铁矢更坚硬,血红箭芒愈出愈盛,如三团火焰扑向虚空。
银光丝毫不为所动,冷漠清寒中透着几分不屑疾穿而过,依次与三团火焰发生触碰。
触碰,意思是挨一下,亲一口,然后将其撞散。以三指为代价的亡命阻隔收到效果,耳边似闻噗的一声响......
没有了,银芒光泽如旧,前进速度丝毫没有减慢,唯其长度缩短了一截。
一次触碰,一声轻响,一截流矢,这就是端指得到的全部,是银芒向值得尊敬的对手给予的恩赐,是荣耀。
前方就是萧八指,那就是目标,是这一箭要杀死的人。
“你,去,死,吧!”发箭之人低吼。
“完了。”蓝瓶儿在远处自语,心里不知为何空荡荡的,很不舒服。
“完了,我的碟啊!”美帅飞驰中停顿下来,神情有些落寞。之前的一幕尽收眼底,谁还能不明白那支箭中蕴含着怎样的恐怖;十三郎底牌亮尽,没有那道无匹雷霆,拿什么阻挡这支箭。
......
“幻矛!”
与想象中的摸样不同,十三郎的平静不像假装,而是带着一种顿悟后才有的感慨;看到其表情的那个瞬间,发箭之人明明肯定他正处在最虚弱的时候,偏偏生出一种“比刚才强大”的感觉。
战斗中顿悟,这种事情对修士一点都不稀奇,区别仅在于程度深浅,与能否有机会将其转化为实力罢了。比如十三郎,刚才一击威力无俦,但却耗尽了他的全部雷霆,还有绝大部分法力。此时的他就是个空壳,为什么会显得强大?
还有,幻矛是什么?
幻矛是矛,黑黝中透出银光闪烁、会不断延伸加长的矛。
一团黑雾凭空出现,点点银光仿佛群星眨眼,空中弥漫着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波动,编织着一颗颗黑点聚集成枪尾、枪身、枪尖,以挫锋之势笔直延伸,迎向那条长仅一尺的晶芒。
唯一认主的妖兽,蚁后远超修士的神念波动如此强横,如此焦灼,如此迫不得已。千万只飞蚁牢牢抱在一起,让那支长枪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加长,直达数十米。
假如来得及,蚁后宁愿一次将所有子孙全部舍弃;那支箭矢给它的感觉不像是箭,而是天威,是连山岳都能穿透的破空之龙。
为挡这一箭,所有人都要用尽全力。
时间终究有限,数千飞蚁化成的长枪与流光发生触碰,缩短消失,化灰成虚,渐有声音发出。
数十米长枪与一尺飞箭相撞,胜负为何?
噼噼啪啪密集如爆豆般的声音,仿佛巨人从天而降,双脚同时踩在无数充满气的球上,爆裂不绝于耳。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真正的蚂蚁搬山,每一只飞蚁死去,流光终不禁要被减弱一丝,就像卡门的那四支箭一样,无论如何都会发挥一些作用。
声音发出是明证,流光和蚁枪一样在缩短,一分分一寸寸,直至小削减为四寸。
短箭银矢,色泽略显暗淡,气势衰减,威力不及全盛三分,其内包含的怨愤却比开始更强。发箭之人与此箭似有连接,苦忍至今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仍遭遇数重阻截,焉能不为之怒。
“你,去,死吧!”发箭之人再次低吼,声音中透出疲惫与衰弱,还有大海都无法淹没的疯狂。
“有门儿,争口气!”美帅也在吼。
“行吗?我肯定不行。”蓝瓶儿默默对比。
所有人都在看,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包括乱舞城。八指先生若死,之前一切毫无意义,乱舞城还是那个群魔乱舞地,甚至更过。
......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
“闻我名者断恶修善,”
“闻我说者得大智慧,”
“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右手竖指成剑,左手虚扣若鹰爪,白衣书生空中盘膝,双眉上下有别,面有忿相,姿态怪异但让人无法生出怪异,反从内心感受到一股饱含仁悯的冥冥威赫。
“曩莫三满多缚日啰喃憾。”
“囊摩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琰,参摩摩悉利,阿阇么悉底娑婆诃。”
头顶氤氲之光,膝下五色云彩,胸怀赤煞之芒,口诵呢喃之音,八指先生神态不见如何虔诚,但有一股让人无法不信服的诚恳。
诚恳不是虔诚,一字之差,蕴意相差千万里。
耳边似有回音响起,仿佛有千万人诵经理禅,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乱舞城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忽闻禅念透入心魂,忍不住打声呼噜。
“咦!这是......”美帅面色大变,充满间连施数道法术,将气息深深掩埋起来,似生怕被什么东西发现。
一座破旧不堪的祠堂前,苦面庞大老僧面带惊异,左手扔掉一只鸡腿,右手掐破一角僧袍。城南一座竹林内,垂钓蓑翁陡然站起,身侧露出翩飞之红。
“我一直没把你、和与你类似的那些存在当回事,今天不知怎地有所明悟,临时借用一下。”
十三郎神情庄穆,双手合十如佛前童子,折身微倾,合掌迎向那道致命流光。
“先说好喔,我不成佛,拜的也不是你,而是你讲的这几句话。”
......
第六百八十六章:雷霆万钧之叼毒意
童子拜佛,态度并不如何虔诚,但足够有力。
黑白双手如同阴阳两面,银芒就像一把力可开天的剑,成功则致敌与死,失败也要搅乱阴阳。
火光起,如千万细丝般的火。
火丝弥漫成刀,切上银芒散发灼热,仿佛燃烧在每个看到的人心里头;黑白双掌被一层横切的火焰所包裹,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偏能完美融合到一体。
漩风起,没有了电的漩风明厉有失,但却更加灵动;与虚渺的火焰化为刀不同,更虚渺的风干脆化身成一把大锤,真正的大锤。
未经祭炼,得自土蚌长老的防御至宝来不及使用,十三郎从雷霆穿透的那一瞬看出些许端倪,随即模拟其形。
无论对方怎么攻,从哪个方向攻,此锤本应以力将其砸烂;奈何长老距离十三郎太近,近到连至宝都做不出反应的程度,空凝出锤影,却无施展的机会。
诚然,即便来得及,红面长老仍旧会死。当初浮魔自爆身躯,那颗雷心堪堪消解了大先生一剑的一半,如今虽未回复当年,也绝非他那种层次所能挡。
可他毕竟没有用出全力,没有与那道电弧尽力一战,大长老想必有些遗憾。
此刻漩风成锤,抢在火焰前与银芒相遇,擦出光华的同时波纹回荡,战场遂响起第一声轰鸣。
十三郎微微一晃,唇边染红漩风消解。火焰刀紧跟着虚劈断矢,效果却如千万只手。欲将那只狂奔的猛虎留在原地。
千万只手千万股力量,力量来自人间;无形无状,顺箭矢达彼岸,直落在发箭者的心里。
红尘业火。
十三郎没有足够法力风火齐施,但能释放初有领悟的红尘业火。这一刀砍的不是箭,而是发箭的人,砍断她寄托在流矢中的无尽恨念与哀思。
“啊!”
惨嚎中,远方一条人影跌落。身似凋零残叶,失力中透出几分凄凉的美;其手中握着一张小小的弓,长不及掌通体晶莹若玉,但如烈焰一般火烫。
那张弓本就不是她的宝物,更非其修为所能催动。为了复仇,女子不惜一切分魂寄与弓内充当类似于器灵的存在,这才能勉强发出一箭。如今连接被斩断。宝物固有的桀骜性子瞬间发作,加上屡遭重创凶性勃发,直接吞掉那一丝分魂。
“断红尘!”祠堂前,台阶上,庞大和尚苦瓜般的面孔上竟露出一丝喜意,留恋地看了一眼被扔掉的鸡腿。身躯微晃,瞬间消失在原地。
“斩尸决!”竹林内,蓑翁露出一身红袍,原来只是中年,其铁面如刀身躯笔挺若枪。目光好似融合了千万把利刃的漩涡。
“混账东西!”梦舞轩内响起一声低喝,但不知骂的是谁。
女子重伤。箭矢威力非但没有因此降低,还因吞噬其魂增加一筹;不同的是此刻箭上已没有此前那种滔天怨怒,而是最最纯粹的力。
力需力破,无形之箭继续向前,终于撞上十三郎的手。
摧!摧摧摧摧摧摧!
十三郎就像一颗别巨锤推送的石头,身体不断后退;小小断箭蕴含着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虽挡住,但却挡不住!
挡住是因为他的手足够坚硬,挡不住是因为他的力量不够,狂潮般的冲击自掌缘传入身体,十三郎张口喷血,一口,一口,再一口......
生出半寸的尾指再次炸飞,然后是另一只,十三郎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一如双掌前的那团嫣然。
尾指断灭还不够,左手无名指随之溃灭,丝丝黑气自创口处涌出,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断矢仍在前进,十三郎还在倒退,口中喷血不断,脸上却堆出了笑。
堆字为苦,苦缘于伤,笑容起自大功有就,还有一缕幽冥难比的冰寒。
“萧六指。”
自语或诵念中,右手无名指化作飞灰,耳边响起一声不甘呐喊,轰鸣声终于停顿。十三郎轻轻分掌,手指轻弹一缕微风,将那支短箭抓在掌心。
长仅三寸,非金非石不知何物做成,安静得仿佛妆点女子头色的钗子。
十三郎低头,看看手再看看箭,平淡的声音说道:“不错。”
......
......
“雪狼骑士继续东进,将城内大小凡俗势力全部抹去。天狼战队与双卡汇合,压制蛮族;田刚率东营嫡系,剿灭各宗外门。”
“土蚌残部,汇合天狼屠尽角蚩。”
“林晚荣,帅摘履长老汇合闪灵,强攻钦克内宗。”
“至于你......”
一口气传出三令,十三郎将蓝瓶儿送来的丹药服下,抬头望着美帅轻喝:“做好本分便可。”
“呃......”兴致勃勃而来,美帅被这声训告气得头晕眼花,最终撂下一句“回头和你算账”后掉头而去。留下蓝瓶儿大惊小怪,连问这货是从哪里来,修为究竟几何,还有没有隐藏着别人等等。
美帅是聪明人,既显露了其“高深”的修为,又暗示出与八指先生的特殊关系,同时以不得不听命的方式推高十三郎,令七宗、包括妙音三王均不能不疑神疑鬼一番。
只要不是以命相搏,曾玄办事一点都不悬,斗智托衬恰到好处,任谁都挑不出错。
“那个是不是你说的朋友?他什么修为?我怎么觉得......”蓝瓶儿想说美帅是大修士,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十三郎没有回答,此时他除了尽快压制伤势,还要同时解决好几件麻烦。首当其冲便是来自七宗的疑虑,或者说反弹。
“老夫不明白。闪灵一族因何要听萧大人之令。”
声音飘渺如在耳边,又似乎从九幽炼狱钻出来的混沌鬼语;闪灵一族之前就吃过大亏,此刻明知道八指先生强弩之末,怎会那般老实听话?
十三郎根本不理他,目光下望奇怪问道:“你们怎么还不出发?”
“啊......”
大长老刚刚被人杀死,自己却马上要替仇人卖命,换成谁都难以接受得了。三名土蚌长老愁眉苦脸,其余修士表情忿怒中透着绝望。均等着几大长老决断。
“不去?那就死吧。”
十三郎没精力也没有时间多磨蹭,田刚持棍冲天,卡门咆哮而上,鬼影闪烁黑云压顶,余下数千飞蚁轰轰而出,直扑土蚌族人群。
“且慢!”发现对方半点谈价的意思都没有,三大长老齐齐开口。
立誓破誓。每名修士的修为大打折扣,就算不如此,面对如此阵仗,土蚌族拿什么和人斗?从八指先生的话以及各宗反应可以知道,至少天狼与摘履两族已铁了心跟随,土蚌族继续顽抗下去。到底有没有意义?
以死相搏,总要有活命的机会、至少有让对方陪葬的机会才能激发战志。眼前的局势,有眼睛的人都能判断;不说当前对手能不能抵御,人家刚刚赶走一名大修士,身边跟着妙音贵女。甚至都没打算动用。看看身边拿一张张惊惧的脸,三大长老毫不怀疑。只要对方稍稍假以辞色,绝对会有人临阵倒戈。
其实那不叫倒戈,只是遵守此前发下的誓约而已,心理并无太大抵触。
“敢问大人,我等参战的话,能够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当然是得到你们的命,这还不够?”
十三郎好生不解,随口解释着,手里忙的却是别的事。随手从手腕上褪一下一枚玉环,十三郎清声断喝:“闪灵族长老,看看这是什么?”
“鬼母王环!”
“嘶!他到底是谁?”
远方传来几声低呼,闪灵族一方陷入沉寂。
那是什么?一个环?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思索的时候,乱舞城上空连续响起几声轰鸣,伴有几声怒吼,还有隐约可闻的惨嚎。
十三郎淡淡说道:“战事紧迫,战机稍纵即逝,本官尚有要务在身,无法和你们解释周全。战与不战,尔等自己衡量着办。”
“吼!”
身边响起一声惊天咆哮,魔卫所化的麒麟恶兽显露身形,姿态桀骜目光睥睨,神情不可一世。断背一战几近身亡,经过近三年修养,魔卫仍不能返归全盛;但它曾经是堪比大修士的存在,且具有上界之修特有的威慑气息;落入乱舞群修眼中,威慑力丝毫不比美帅来得小。
事先不知道十三郎恢复如何,美帅将这头唯一余下的亲卫留在十三郎身边。之前那一箭,生死关头十三郎没让任何宠兽、也没有让魔卫舍身阻挡,便是为了这个,美帅才甘愿冒充一回小弟,替八指先生大壮声威。只可惜他不敢放出全部修为,否则的话,土蚌修士哪敢问出那句话。
一个接着一个,萧大人的底牌源源无尽,且一次比一次惊人,一项比一项厉害。眼见田刚等人气势汹汹地扑上来,眼看着没有人向十三郎出手,三名元婴长老再不敢迟疑,纷纷呼喊。
“我等......愿为大人效命!”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一声叹息,飘渺声音发出命令。
“各位同门,随老夫一起,诛杀钦克,为我族贵客献礼!”
“诺!”
令出如山,回应呼喝中,咆哮呐喊中,乱舞城迎来千年难得一见的大乱;地面十万狼骑纵横,天上七宗修士搏杀,直至天昏地暗。
十三郎没有理会这些,此时的他纵骑在天空飞驰,寻着冥冥中的那一缕感应,直奔南门外。
“那张弓,一定要拿到!”
......
第六百八十七章:雷霆万钧之苦面佛(求月票)
伪麒麟如流星闪烁,周围光华时有绽放,各种法宝神通殉爆不断,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十三郎端坐其上,体内修为疾速运转,将丹药尽快转化成修为,滋润着干涩几斤枯萎的脉络。
整个乱舞城都在厮杀,无数人呐喊咆哮,数十万人挥舞着手里的刀枪或法器,与对手舍命相搏。大地在颤抖,天空在摇晃,天上地下血流成河,没有人知道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会在下一刻死去。
当这一切平息,当乱舞城恢复平静的那一刻,或许天空会变成红色,城内的雪或许会融化干净,只为那可能存在、也可能是一场虚妄的明天。
看着听着想着,十三郎脸色平静无波,内心终不禁有些感慨,深深叹了口气。
包括他这位始作俑者在内都没有想到,乱舞之乱,会在如此短时间内发展成这样。
七族不和是根源,但若随随便便就被挑弄到这种程度,七宗断无可能在乱舞城立足。然而当事实摆在眼前,当七宗近二十名元婴修士在高空展开激战的时候,人们恍然大悟、兼有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觉。
纸老虎,七宗就像一只强行拼凑起来的纸老虎!
当有人高举旗号、豁出一腔豪气将其拆穿,再辅以适当手段后,这只纸虎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拆成七份,明知前途忐忑处处皆坑,仍不能不往下跳。
表面上看,三王因具备七宗所部具备的高端武力。妙音掠夺民意,甚至那个颓败的官家均可看成是促使七宗联手的因素;实际上。七宗真正的危机从来不是他们,而是无时无刻不让他们寝食难安的彼此。
是的,七宗害怕的正是彼此,或者说,正是他们自己。
无论三王还是妙音们,抹去七宗任何一门都轻而易举,之所以不敢这样做,怕的也不是余宗反扑。而是七宗背后的七族。同样道理,他们彼此都不敢真正与另一方为敌,因此才造成今日局面。区区数百里空间堆积数十名元婴老怪,除类似道院那样的地方,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所在。
现在呢?八指先生横空出世,肩上扛着旗,手里举着锤。在这只纸虎的肚子里狂冲乱突,生生夯出一方天空,也砸烂了七宗原本脆弱、却被人误以为强大的联盟。
摘履是本族,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走上反对本族崛起的道路上。天狼有令,那是王族令牌,代表的是王族态度;不管弄出多大麻烦。自有王族之人收拾残局。闪灵一族与之类似,鬼母王环代表的意义丝毫不输于天狼令。
土蚌族比较晦气,然而在先失去一名大长老,面临誓约甚至全族生死的情况下,他们能作何选择?
四族对三族。蛮族勇猛但又最孱弱,在二比一甚至三比一的碾压优势下。谁怕谁?
民意方面,城主一方本就占了大义,加之有妙音门辅助,七宗外门积恶累累,哪一门哪一派都有数之不尽的杀戮,拿什么去争。三王到现在不肯露面,俨然已与八指先生达成某种默契,至于最后要考虑的实力对比......
一击灭杀土蚌长老,三卡力士,莫名鬼王,异种魔兽,跨下麒麟,还有“背叛”或投诚的田刚,加上一个修为都看不透的神秘大修......
还不够?好吧,谁敢去接那支箭?
谁敢!
必须要提到的是,听令而行的四宗修士内,天狼族最为果决狠辣,基本可算全力以赴。摘履略次,但也用出七八分力;闪灵与土蚌两族均有“打打看”的想法,用心不到五成。按照他们的想法,打归打,最好还是不要与钦克与角蚩结成死仇,赶走他们就好。
只可惜他们想错了一点,打仗这种事情......哪里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十三郎的分配也透着心思,有天狼修士压阵,土蚌族再怎么装样也很难把控。而在另一方,钦克族修士多以箭矢为法器,弓箭这种东西......怎么个控制法?
难不成每次只拉半弦?那怎么可能!
很快,战斗之中死伤加重,双方三方乃至多方均打出真火;况且占据纷乱,数百里空间大小修士加起来也有数百,还有一只神出鬼没的蛤蟆四处流窜捣鬼,留力或许就意味着死亡,哪里还能把持得住。
“土蚌族,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钟老鬼,你敢......啊!”
第一名元婴修士陨落当场,钟快抹一把额头冷汗,朝经过战场冷眼相看的八指先生示意。其身边跟着的不是天狼修士,而是刚刚与十三郎交涉的土蚌长老。正是因为他的加入让角蚩长老误会,这才给钟快造成机会,发出致命一击。
“不错。天狼归宗后,晚辈当会有所交代。”
八指先生就像一头诱拐灵魂的恶魔,以谦虚的语气勉励过大头修士,转过头对土蚌长老说道:“再杀一人,化婴丹归土蚌三老所有。”
“小心......呃。”钟快悻悻然收回手。
空中有疾音掠过,十三郎随手捏住一支冒死射来的法箭,神情转为冷漠。
“余者类推,各宗均以此为例。”
言罢,八指先生翩然而走,看都没有看那名偷袭者一眼,丝毫没有插手战局的意思;身后留下一片死寂,与不断升腾的浓浓杀意!
杀一人可得化婴丹?虽说三人共有,可那是化婴丹!是当初他们需要以全部身家交换、甚至无处可换的丹宝!此外人人都明白,八指先生没有明说,但从其举动可以看出,杀死一人便可获得其全部身家,谁杀死归谁。
七宗齐聚,八指先生不可能毁诺,也不能厚此薄彼;那便意味着每杀死两名元婴修士,便可得到与之相当的宝物。
不信?好吧,四宗修士不信,被攻击的三族呢?他们会不会信?敢不敢不信?还敢不敢不拼命!
“谨遵先生之令!”大头修士第一个冲出,仿佛他不是天狼族长老,俨然就是那个年轻人的跟班。
“杀!”土蚌长老瞬间想明白这一切,将两位同门召集在一起,奋勇向前。
“杀!”摘履族至今都在斩杀虾米小将,林晚荣低吼下令,狂冲向前。
“杀!”钦克角蚩两族本就死伤惨重,此时再无一丝退路,唯希望靠自己的双手杀出一条血路。
“唉......杀吧。”浓重叹息声中,鬼云如潮般汹涌无尽,整个天空一片鬼哭狼嚎,闻之可见幽冥召唤,宛如轮回之路提前到来。
“杀!”田刚在沉声低吼。
“杀!”钟大海在怒声狂喝。
“奸诈之徒!蛇蝎心肠!一群蠢货!”美帅坐在破了顶的马车内,连连摇头不停叹息,以神念传出总攻令。
“杀!”
“杀!”两小儿呼应。
......
......
城南有居,名恶沙,实则为一片竹林。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没有人追究,那片竹子突兀但又自然地生长在这里,恍如世外。因除了竹子外,这里再没有一点绿色可留,感受不到丝毫田园意趣,连天与地都好像不存在。
只有竹,光溜溜的竹竿直冲向天,没有一颗弯曲,没有一颗生出杂叶歪枝,如枪。
假如有修士来此,会发现竹林内居然没有魔气,一丝都没有;细心的人们询问后得知,此处自古便是如此,从无更改,从没有修士愿意涉足,更不会留在这里修炼。
没有魔气,焉能不为魔修厌。
林内有座小湖,小得更像一汪清潭,湖水悠悠托起一条小舟,舟上有三人。
一名红衣人端坐,一个庞大和尚半躺,还有一名年轻女子瘫软在船头,仰面朝天,神情绝望中透出几分惊恐。
红衣人在垂钓,给人的感觉却不像是钓鱼,而是拿着一杆枪刺向水面,仿佛要将那面不大的湖泊刺破两穿。庞大和尚面容苦闷,左手拿着一条油腻腻的鸡腿,右手把玩一张小弓,爱不释手。
“掌中天,好弓啊!好弓!”和尚的声音透着贪婪,脸上的表情泛着苦意,眼神流露出的却是警惕,一人三面,矛盾难解到一塌糊涂。
“伪灵宝而已。”红衣人冷漠开口,声音听起来好似长枪刺向头颅,不用耳朵也能听见。
“你给我?”和尚说道。
“想要的话,留下它便是。”红衣人如是回应。
“和尚是想留下,可它......太烫手。”和尚愁眉苦脸,恶狠狠咬一口鸡腿,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向天空。
“冷面佛驾到,何不登舟一叙?”
冷面佛?天空之上十三郎微楞,忍不住四顾而望,心想难道还有第五人在此?
“别发愣了小家伙,叫的就是你。”
十三郎仍不解,心想念了几句经文而已,自己何曾想过遁入空门。
“弹指间舌杀十万神情不改,除了你,谁当得起这个称号。”
苦面和尚神情更苦,气哼哼说道:“如此嗜杀,和尚修佛一世都比不了;你自己说说,该不该杀!”
“该杀。”
声起枪至,小小鱼竿连着丝线,刺破沿途每一寸空间里的每一分存在,直奔十三郎。
......
第六百八十八章:雷霆万钧之惊艳枪
百兵之中,剑为君子,刀为王,棍为首,枪是什么?
枪为百兵之主,又或祖,是人类使用最早、最持久、威力最大、最适用于战场也是最最富有变化的武器。
因为这些,枪同时也是人们研究得最为透彻的兵器。
集全部力量于一点,除箭矢外,没有那种武器比枪刺更厉。然而箭矢没有枪的重量,离弦后力量随距离而消耗,因此不像枪那样易于致命。
古来无数上将,一枪在手纵横天下,沙场驰骋,凭的就是枪才具有的一往无前,还有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竿为枪身,丝为枪头,针为枪尖,红衣人杀字出口,十三郎脑后微凉,枪意似已经穿破头颅。
这样的一枪,十三郎重伤之躯,凭何挡之?
答案是挡不了,也不想挡,十三郎端做麒麟背后,眼睁睁望着那支鱼针逼向眉心,眼睁睁望着空气里出现一条如管道般的轨迹,一眨都不眨。
“哼!”
针威再放,前端隐现一丝青意,映在眼中仿佛一根不断生长的竹;十三郎的眉心出现一颗点,凹进去的点,凉飕飕的感觉侵透心府,钻如识海,杀意纵横,自由自在。
这一刻,十三郎的性命已不属于他,红衣人一念可取。
伪麒麟沉声低吼,目光凛烈鬃毛乱炸;十三郎身形不动如山,抬起仅余三指的右手举至眉前,以食指弹了弹那根针。抑或枪尖。
一缕嫣红释放,食指上出现一条血线。若是力气再大些,怕就要被割断。
十三郎赞叹道:“好枪。”
红衣人头也不回,说道:“本王知道。”
十三郎又说道:“可惜,不如刚才那一箭。”
红衣人淡淡说道:“宝物有别,本王未尽全力,差一些不算什么。”
十三郎说道:“那一箭未必达到最强,而且......即便是同级宝物,这一枪仍不能与之相比。”
红衣人问道:“差在何处?”
十三郎说道:“既不为杀人。难免少了点东西。”
红衣人淡淡说道:“本座不杀你,只想示威。”
十三郎好奇说道:“有意思?有意义?”
红衣人冷冷回应:“本座要你明白,我们和你一样,都可以不择手段。”
和尚于此时开口,苦哈哈的声音说道:“和尚抓了这个丫头,意思一样。”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抱拳施礼说道:“晚辈明白了,见过不净、披风两位前辈。”
鱼竿垂落,丝线入水,枪意瞬间消失;十三郎的眉心出现一颗红点,红衣人则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以直针垂钓。
“是个聪明孩子。下来吧。”
和尚挥袖,招手,胖大的面孔上全是苦意,说道:“和尚请你吃鸡腿。”
......
......
青竹碧水,旷野蓝天。天上地下两个圆相呼应,中间夹着一叶小舟。四个神思各异的人。
绿衣女子被制住,秀丽的脸上瞪着一双乌溜溜湿润的眼睛,小巧鼻尖使劲蹙成一团,正试图以目光将十三郎杀死。伪麒麟身躯沉重,落地时船身轻晃,女子的目光也跟着摇动,显得有些滑稽。
听其声时,印象中此女应生着一副阴毒怨绝面孔,此时见真人如此模样,十三郎微微皱眉,略略叹了口气。
苦面和尚生就一颗菩提心,目光一扫便明白大概,怜惜说道:“多好的女娃,被你气成这样。”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当年之事,角蚩圣子骄纵跋扈但又没本事,自取死路,怨不得少飞杀人。”
这话应该算解释,但他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为自己与燃灵圣子辩解什么;大略的意思是来报仇可以,为此生气就无意思,因为没有理由。
女子不听他的,眼睛瞪得更大,目光愈加凶狠。
十三郎想得开,放开气息将煞意稍稍释放,反吓了女子一跳;虽赶紧瞪眼试图搬回局势,看上去却像求和,眼中湿意更足。
这丫头根本不懂事,多半是偷了宝物翘家而来。十三郎心有所悟,不禁大感无趣;就好像一拳打进棉花堆里,空荡荡不知如何形容。
十三郎无趣,和尚觉得很有趣,哈哈一笑说道:“你猜对了,小姑娘偷宝贝替情郎复仇,结果......这条大狗不错,烤着吃最香。”
明明贪意十足,脸上表情却像别人欠他八斗米不还,和尚的目光在魔卫粗壮的四肢来回流动,认真琢磨该从何处下口。
“嗷......”
伪麒麟发出半声怒吼,被十三郎一把捞进兽环。
“又不是真吃。”
和尚叹息,恶狠狠啃一口鸡腿,余下半截递到十三郎面前,说道:“前辈风范,和尚没什么好东西,赏你个鸡腿。”
老实讲那只鸡腿释放的气味着实不错,可惜表面黑乎乎油腻腻,被和尚啃掉一半似还留着口涎......前辈风范?
十三郎神情呆滞,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扑哧!”绿衣女子居然笑了,显然对十三郎恨到极致,任何能打击到他的事情都令其开心。
和尚的表情相当认真,伸着鸡腿,眼里分明写着惋惜,仿佛送出去的是一件灵宝。
“前辈好意心领,晚辈......近日食素。”
“真的?那算了。”
和尚赶紧缩回手,将鸡腿塞进嘴里啃着,含糊说道:“吃素好啊!身怀佛子之心,多吃点素再合适不过。”
十三郎不能不辩解。说道:“晚辈不修佛。”
和尚微楞,鄙夷说道:“小家伙不老实。刚才念的那段经文......玄奥的很呀!”
十三郎只能苦笑,心想忽悠别人可以,要给你这个异界和尚解释不动明王......会不会太容易露馅?
正不知如何开口,披风王忽然说道:“胭脂鸟爪都不要,愚蠢。胭脂鸟爪说成鸡腿,不诚。”
和尚顿时大怒,大急,连啃几口将剩余的“鸡腿骨”砸向红衣人。喝道:“见识这么高,给你!”
一根“鸡骨头”当然砸不到红衣人,空中隐见一道波纹,随即化面为网牢牢裹住腿骨。耳边传来阵阵爆鸣,那根腿骨纵掠飞弹,表面放出一团团跳动的火焰,渐渐化作一只通体嫣红的火鸟。
火鸟形姿娇丽中透着骄傲。发现周围有丝网捆缚,抬爪震翅钩喙啄击,一举一动皆含着充裕火力,连十三郎都不禁为之震惊。那张网不知是不是神通,条条丝线如厉枪穿梭,爆鸣之声竟好似千军万马在厮杀一样。不断朝火鸟发动冲击。
“你玩真的!”和尚怒吼,实际上表情毫无变化。
“哼!”红衣人不太愿意说话,左手五指开合不断,枪网攻势更急。
“我佛大帝,山君如来。四方神仙,助和尚降妖除魔!”和尚乱叫乱喊。苦哈哈的脸上涌出一层金光,忽然喷出一口气。
红芒大盛,胭脂鸟的身体骤然膨胀,转眼化作牛犊大小;周围火焰滔滔如洪潮巨浪,将千万枪影震飞弹开,又或烧灭虚无。
“装神弄鬼,疾!”
一声断喝,千万枪影化作一支,凌空虚闪穿透而过,胭脂鸟的肚子上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哀鸣声中不甘分散,化作点点火花湮灭在空中。
“啊呀,妖魔凶猛,和尚危险......救命啊!”苦面和尚的僧袍上溅落几点火花,手忙脚乱一阵扑打,仍被灼出几个黑点。
十三郎看傻了,躺在地上的女子看呆了;两人见识不高但也不低,均能看出无论是那只鸟还是那张网,都不是他们这种层次所能面对。和尚红衣看似斗法激烈,实则纯粹意兴所致随手为之;对比起来,和尚喷了一口气,还借用了一根腿骨作为法器,反之红衣人仅仅弹了几次手指,最后将胭脂鸟击灭化灰,连僧袍都被烧出几个点,略占上风。
不管怎么讲,两人的强大非十三郎之流所能想象,抬手意动便可定其生死。正如蓝瓶儿所讲,三王完全不能用大修士标准衡量其实力,血舞如此,不净披风同样如此。
鸡腿没了,连腿骨也化成了灰,和尚斗法落败,神情反倒轻松不少;一边痛骂红衣人不得好死,一面整理僧袍“和蔼”说道:“小家伙本事不差,你来评评,和尚和他谁厉害?”
十三郎诚恳回答道:“两位前辈神技惊人,令晚辈大开眼界。”
和尚眨眨眼,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俩一样厉害?”
这也太无聊了,十三郎只好闭嘴。
和尚当他是默认,又问道:“和你那个朋友比起来,谁更厉害些?”
到底眼光不同,美帅被那只箭所惊时气息大放,难免被三王所察。十三郎对此早有准备,说道:“那家伙斗志不足......晚辈若能治好伤,应可与之周旋一番。”
和尚想了想,大致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再问:“此前你用的那个雷......”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不是真本事。那东西是晚辈收入身体的一件异宝所化,蓄养三年才发一击,且后患无穷。”
事实摆在眼前,十三郎发出神雷后精疲力尽,不可能装、也装不过去。
和尚欣然点头,说道:“我就说嘛,一个元婴都不稳的小家伙,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这是夸奖还是讥讽?十三郎只能装作听不见。
问明白最关心的两件事,和尚脸上的苦意降低不少,右手举着那张小小的弓,说道:“小家伙追到这里来,是不是为了它?”
十三郎回答道:“一半是为了它。”
和尚没有追问另一半是什么,说道:“把血鼎交给和尚,这张弓就归你。”
十三郎连连摇头,将目光投向红衣人背后。
披风王头都懒得转一下,冰冷语气说道:“敢把血鼎交给别人,本王杀了你。”
“......”这该咋办?
......
第六百八十九章:雷霆万钧之夺命弓(求月票)
十三郎说道:“晚辈尚未得到血鼎,而且血舞前辈曾说......”
红衣人打断他的话,冷漠说道:“本王知道,本王不管。血鼎现世必须归于我手,否则本王就杀掉你,再杀掉林氏一家,直至杀乱全城。”
他说道:“本王与其他人不同,你尽可施展阴谋诡计,挑拨也好离间也罢,本王只做这三件事。”
十三郎无话可讲,目光投向和尚。
和尚摇头晃脑,说道:“和尚不管别的;你要这张弓,就把血鼎拿给和尚,两不相欠。”
十三郎无奈说道:“既然这样,晚辈只能给枪王一个交代,以图留得小命。”
和尚摇头,说道:“和尚拿了这张弓,就一定要把血鼎换回来。你可以先与和尚交换,之后再给他交代。”
十三郎愤怒说道:“没有血鼎,晚辈拿什么交代;既然拿了弓就死,要来何用?”
和尚认真回答道:“和尚以为,以你的本事有了这张弓,再加上那位朋友,未必不能和他斗一斗。”
十三郎冷笑说道:“前辈真这样想?”
红衣人代其回答,说道:“不管打不打得过,你都会死在前面。”
十三郎连连点头,对和尚说道:“听到了?无论胜负,我都会死。”
和尚惊奇回答道:“那与和尚有何关系?和尚只管交换,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十三郎瞠目结舌,半响才说道:“两位前辈杀了我吧,晚辈绝不抵抗。”
红衣人冷笑,说道:“师出无名,本王不屑出手。”
和尚洒笑,说道:“呵呵,你抵抗得了吗?”
......
......
自搅入乱舞漩涡那天起,准确讲是雪坡一战后,十三郎意识到血鼎归属决定着林氏一家的命运,进而决定着此次翻天成败,从未有过轻视。
涉入越深便知道越多,知道越多便越是惶恐,八指先生步步为营着着谨慎,小心翼翼不触及各方底线,营造出一个几近平衡的局面。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收拾残局的时候,三王终于走上台前,轻轻一席话将事情打回原点,甚至更糟。
三王都只是一个人,纵有属下也视若蝼蚁。比如血舞,对猫女施展寄魂大法,丝毫不管是否会对其造成什么影响,会不会留下后患。乱披风本就杀名在外,据说当初曾险些屠尽蛮族,指望有什么筹码威胁到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至于和尚......他只在乎鸡腿。
面对这样三个人,十三郎不能再把有机会拿到血鼎当成优势,反似催命之鼓点,一声紧过一声,一步更近一步。
苦思良久不得其解,十三郎说道:“只有三十年,也许晚辈一直拿不到。”
和尚深深叹息,说道:“我们三个,均无法再等七百年。”
红衣人语意沧桑,说道:“既如此,唯有斩尽杀绝。”
......
耳边传来粗重呼吸,十三郎侧目而望,正迎着绿衣女子戏谑讥笑的目光,问道:“笑什么?”
能笑就能说,女子想了想决定回答他的话,说道:“笑你比我更惨。”
十三郎说道:“命在人手还这么开心,你没傻吧?”
女子说道:“你追我,你死了,我等于报了仇;他不敢杀我,抢了我的弓迟早也要还回来,为什么不开心?”
十三郎闻之愕然,鄙视的目光看向和尚。
和尚神情坦然,说道:“和尚是和尚,岂能随便杀生?”
胭脂鸟是不是生命?十三郎不想和他辩论,指指那张弓。
和尚是明白人,说道:“假如换不来血鼎,和尚拿它无用,不如还回去免伤故友情意。”
十三郎说道:“故友?是害怕惹火烧身吧?”
和尚老实回答道:“的确有这层考虑。”
十三郎越发鄙视兼有警惕,问道:“这张弓的真正主人......很厉害?”
和尚依旧坦诚,点头回答道:“魔宫长老,角蚩第一人,你说厉不厉害。”
十三郎哭笑不得,说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假如晚辈拿到血鼎,和您换了弓,除了要战胜枪王,还要面对一位魔宫长老?”
和尚想了想,说道:“伪灵宝而已,也许他不在乎。”
十三郎冷笑,说道:“伪灵宝而已,假如没有这码事,前辈可舍得拿它交换?”
和尚大摇其头,说道:“万万不能。”
遇着这么老实的和尚,十三郎生出狗咬刺猬般的感觉,说道:“还有什么对手,一并讲来。”
见他如此坦然,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没了用场,和尚有些意外,说道:“这么讲的话,你是答应了?”
十三郎说道:“左右是死,还不准晚辈殊死一搏?还是说前辈打算反悔?又或者枪王前辈不同意,现在就打算杀死我?”
“这个......”
事情的进展与想象中不太一样,和尚略有些踌躇。
“全部讲与他听。”枪王大度,但不喜多讲话,只管吩咐别人。
和尚无奈,接着之前话题说道:“魔宫长老,虽不能代表魔宫意志,但也难免缚手缚脚。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这种道理。此外就是角蚩族,按说你此前的话有道理,向依白自取死路怨不得旁人,可凡事架不住有人较真。和尚已经问过,那小子有个什么祖母,如此多年始终纠缠此事不放,甚至不管魔宫警告。燃灵少主在魔宫她没办法,只好想方设法找你的麻烦,这丫头就是被她挑唆而来,大含深意啊。”
深你个大头意,十三郎气得不行,怒道:“说一千道一万,两位其实就是要我乖乖把血鼎交出来,然后死在枪王手里,他得弓您得鼎......不对呀,此弓终归是经您手流出,难道那样就没有麻烦?”
左思右想难得其解,十三郎忽看向和尚手里的弓,仿佛它是一条毒蛇。
“诅咒?”
“被看穿了。”
和尚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哈哈一笑说道:“此宝正品名为掌中天,既要掌天,难免要承受天道反噬。它已真正超越了法宝层次,拥有一丝造化之力。这个虽是赝品,但也多少具备一些灵宝特性,注定会碍一主。”
造化之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换句话说,假如主人不能达到与之匹配的程度,会被造化之力反噬,也就是碍主。修真界有闻,这样的限制不仅仅局限于宝物,包括灵药材料乃至兽宠均有可能发生。打个简单的比方,当初金乌被人分成几份,但却没有仙人想拿它当宠物,并非因为拿它没办法,而是因为配不上。
以弱胜强可以,以弱服强就很难。以十三郎的认知来理解的话,书中刘大耳朵因的卢而得活,凤雏先生却被碍死;姓吕的小子阴死关二爷,结果被人家一律残魂追入阳间索命,都可按此解释。
苦面和尚持弓感慨,连连摇头说道:“福缘不够,谁都不敢将它祭炼认主。大好宝物空置不知多少年头,可惜啊,可惜!”
十三郎若有所悟,指着少女说道:“她呢?算不算被妨碍?”
和尚微微一笑,说道:“难道你以为,这样的宝物会那么容易被偷出来?”
十三郎觉得身上发冷,目光不禁落在少女身上;绿衣少女意识到什么,神情大变,嘶声尖叫道:“不可能!你撒谎,你们都在撒谎!”
和尚惋惜说道:“只可惜她的福缘太差,不够资格因此宝而死,碍主依然存在。”
“这也要资格?”十三郎问道。
“当然。”
红衣人冷冷开口,说道:“宝物有灵,岂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祭献。祭宝之人那么好找的话,此弓怎会闲置数千年。”
绿衣少女闭上了嘴,眼睛也不像刚才那样凶狠地盯着十三郎,而是茫然地望着天空。
苦面和尚目带怜悯,说道:“资质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被你们害成这样。”
不用问,和尚口中的“你们”没有自己,但必有十三郎一份,不管他是否乐意。
十三郎悻悻摇头,感慨说道:“前辈觉得我有资格,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晚辈不明白的是,假如这样可行,那位魔宫长老难道能放过你们?会任由枪王留下它?”
红衣人傲然说道:“此弓若能消除禁制,本王为什么要怕他。或许应该说,本王为何要害怕魔宫?”
口气这么大!十三郎内心微凛。
和尚在一旁说道:“还有,这个法子不是和尚想出来的,是你自己撞上门,是天意。”
天意是个屁!十三郎愤愤说道:“这么好的谋划,就这样说给晚辈听,会不会太......”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太荒唐,两个老家伙算计得头头是道,一个拿鼎一个得弓,分配当真合理公道,完全不管当事者怎么想。
和尚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不答应会如何?”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点头。
“你还是没听懂和尚的话,这是天意。”
和尚大有深意地望着十三郎,说道:“接那支箭的时候,你没有放它回来。”
十三郎微微一愣,情不自禁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回忆起那道回转挣扎之力有多强。
和尚叹息说道:“你难道就不想一想,既然是宝物,为何还要用实体箭矢?”
法宝就是法宝,假如炼弓还要炼箭,不仅麻烦还要考虑使用次数,通常不被采用。比如卡门用的巨弓,真正开箭时射出的是法术,只不过卡门没有法力,纯粹拿它当成更强的凡弓。
“弓箭本为一体,此弓被人偷出来,射了你,这就是缘;它射了你,沾了你的血,这便是份;它没能射死你,还被你留下箭,便意味着你初步得到此弓认可;若不然,凭你也能将它分开?”
“此女为了开弓不惜融入分魂,现在分魂已遭反噬,你便接替她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祭弓者。”
“有缘有份还有认可,古往今来祭宝之人中,你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啊!”
低头看了看绿衣少女,和尚苦哈哈的脸孔上满是悲悯,说道:“丫头别恨他,因为他救了你的命。”
......
第六百九十章:雷霆万钧之不了局
枪王好战且自负,佛爷诡诈多谋,这样两个人组合在一起,八指先生便有千条妙计万般心思,又能朝谁人施展?
惯用阳谋,十三郎很少有这般为难的时候;说为难其实是安慰,他根本无路可走,无从选择,没有任何退步容身的余地。
拒绝?退一万万步将,假设十三郎仍有办法解此困局,双王大不了把此事传扬开,不说那位魔宫长老如何,必有大批高能之辈潮涌而来,因觊觎掌天弓的威力逼迫他完成献祭。
碧波悠悠依旧,小舟荡漾清风徐徐,竹林沙沙没有一丝清凉意,如千万毒蛇穿行其间。十三郎苦思冥想,目光从船头看到船尾,再从船尾看到船头,久久不能做声。
“还想什么呢?”
苦面僧的表情还是那么苦,仿佛在为他感到难过,言辞恳恳说道:“和尚替你考虑过,最好的办法就是听话,然后努力,最后看看运气,方有一线生机。”
十三郎没力气骂人,诚恳说道:“大师果然仁悯。”
苦面僧欣然说道:“关于血鼎,无非两种结果,一是拿到,再便是拿不到。”
一句大实话。
和尚说道:“你若拿不到,我们三个都不高兴,结果不言而喻。生死关头难免会做些糊涂事,和尚虽不愿随便杀生,但若真的生气,怕也难抑心魔。”
又一句大实话。
和尚接下去说道:“拿到血鼎,你只能交给我们三个中的一个。不然还不如拿不到。”
还是实话。
和尚又说道:“若把血鼎交给血舞,你就要面对我们两个。不妥,大大不妥。”
十三郎实在听不下去,自己接着说道:“交给枪王,您和血舞都不高兴,还是一对二。”
和尚赞叹道:“孺子可教,当成就大道,入佛陀净土。拿鼎与和尚换弓,好好养伤用心修炼。之后再与枪王一战;只要能干掉他,不但解了危机,还可震慑血舞,令其不敢轻动。”
和尚解释道:“不要怕血舞乘人之危,挑战之前,我二人不会允许血舞搅局;事后和尚会带她一道进入血域,多少给些补偿。足以安慰其心了。”
这话很有道理,假设十三郎能够杀死枪王,纵有损耗或者受伤,大家都会对他重做定位,再不会如现在这样予取予求。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假如换成大先生那种级别的人在十三郎位置。三王保证屁都不放一个,更别提图谋血鼎与灵宝。
和尚说道:“你要尽快拿到血鼎,尽快拿它来与和尚交换,尽快疗伤尽快祭炼,尽快提高修为......总之一切都要快。越快越有机会,越快活命的机会就越大。越......”
“等等!”
十三郎眼神微亮,叫停后说道:“两位的意思是,并不是我一拿到此弓就要挑战枪王?”
和尚愕然道:“当然,若你不将它留下烙印,怎能发挥威力?”
红衣人冷然开口,说道:“若不祭炼完成,就算你死了,碍主亦不算成功。”
他还真够实诚!十三郎很想夸奖一番,但听枪王说道:“休想借此拖延,本王最多等你三十年;血域一开,本王便要杀人夺宝。”
“也许是五十年。”十三郎想谈谈条件。
“不行!”
枪王断然拒绝,说道:“血域开启时间不定是没错,但没有办法准确预判;本王只给你三十年,成功与否都会出手。”
十三郎大感无奈,事实上他明白大家也明白,假如血域开放时间延迟,超过的那部分时间最为难熬。什么都做不了,时刻都要准备出发应对危机,这样的日子持续二十年之久,多数人恐都会疯掉。
“三十年,得鼎,换宝,被本王杀掉,这就是你的命。”
枪王声音淡淡,说道:“念你多有苦劳,本王会替你完成遗愿,介时有何需要,尽可告知于我。”
和尚谆谆教诲,说道:“所以你要快,没准儿就能干掉他。”
十三郎愕然,说道:“如此说来,我要谢谢两位。”
“当然。”枪王理直气壮。
“好说。”和尚笑若苦瓜。
“去你妈的!不对,去你们妈的!”十三郎破口大骂。
......
......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哪有心再扮什么晚辈谦恭相;痛痛快快骂出早就想骂出来的话,不管枪王身体如何颤抖,和尚的表情如何精彩,站起身说道:“我走了,两位该钓鱼钓鱼,该扮佛扮佛,好好修炼洗干净脖子,等着小爷来收拾。”
和尚瞠目大忿,见他真的要走,忙喝道:“等等!”
十三郎扭回头,说道:“怎么着,反悔了想现在杀死我?”
和尚说道:“非也非也,正事谈完,和尚想与小友谈谈生意。”
生意?
和尚说道:“之前小友念的几句经文,还有以火焰施展的那一计斩断红尘之刀,玄奥神奇,佛威浩荡,颇得我佛真谛;和尚以为,小友当有慈悲意,佛子心,如能斩我几刀......”
“那是斩尸决。”红衣人突然插了一句。
断红尘?斩尸决?十三郎根本没听过这样的名字,只能从字面略做理解。
不理解归不理解,既然有了聊口,八指先生便有了装神弄鬼的余地;目光微转,十三郎不屑说道:“如果说佛祖和我是哥们儿,我会比较高兴。”
“这个......佛祖毕竟是佛祖,亵渎不得......”
“废话少说,拿来。”
“嗯?”
“这都不懂?你用什么交换!自己掂量够数就行。”十三郎说道。
“这个......”
见他如此果断市侩。和尚多少有些不适;奈何这东西不是宝物,不是威逼就可以抢到手。唯苦着脸说道:“和尚一介贫僧,身无长物......”
“穷鬼,那还谈个屁!”
可算有机会找点场子,十三郎俨然一副泼皮形象,指着枪王的背影骂道:“杀了他,本佛子念你诚心向佛,可传尔衣钵。”
“......”
和尚不知该说什么好,枪王冷哼一声。硬生生压住心中怒气没有发作。
“算了,念你是出家人,小爷不与你计较。”
连骂两句心情舒畅不少,十三郎不为己甚,伸出手指说道:“两个条件。”
和尚大喜,忙说道:“小友请讲。”
“第一,胭脂鸟给我。那东西能帮我疗伤,你们也希望我快点好起来,才能早日祭炼此弓对吧?还有,被你吃掉的那条腿......自己想个法子补上。”
“......”
和尚面容愁苦,目光不禁投向枪王,埋怨他不该毁掉自己的鸡腿骨。
十三郎说道:“第二。我知道你们会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道掌中天之事。但若角蚩族的人、尤其是向依白的那个祖母要是找过来,我可应付不了。”
和尚点头,说道:“小友放心,此事由我等一力担待。”
枪王没有说话。冷哼一声,杀机毕现。若有人从中打搅,结果不问可知。
十三郎指着绿衣少女,说道:“还有城内,别人怎样我不管,这个丫头不能死。”
“她是我的,要由我来处理。”
这样的条件实在谈不上过分,甚至对双王有帮助,撇清不少干系。枪王不愿开口,和尚心里思量着十三郎会不会自投罗网,遂说道:“小友现在即可将她带走,只要不让她走掉,万事无碍。”
十三郎连连冷笑,说道:“两位难道要告诉我,你们会任由我行动自如?”
和尚神情严肃,说道:“小友与我等息息相关,自需督视一二。”
“那不就结了,我都走不了,何况是她。”
“和尚只是提醒一下。”
“我知道轻重,不用你提醒。”
十三郎懒得骂他无耻,随手将绿衣抓在手里,问道:“叫什么名字?”
“呸!”
“叫呸?这名字真好。”
“呸!”
“向依白是你什么人?”
“呸!”
“他是你的呸?”
“呸......我呸!”
“好吧,你们一家人真奇怪,爹妈姐妹兄弟情人个个都喜欢叫呸。平时说话怎么办?呸来呸去......会不会太麻烦?”
“呸!我呸呸呸呸!”
“再呸我打你了。”
“呸!”
“啪!”的一声脆响,十三郎真不忌讳,抬手便是一巴掌,直接拍在少女的翘臀。
“你!”少女的眼睛瞪大到极致,但只能看着地面。
“不呸了?”十三郎声音冷冷清清,不带一点猥亵,足够让她感受到决心。
“呸!”少女咬牙,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啪!”
“......呸!”少女还在坚持。
“啪!啪!”结果是惩罚加倍。
“呸......呜呜......”
“啪!啪!啪!”没有迟疑,毫无怜悯,八指先生言出法随。
“......”
少女终于闭了嘴。滴落的眼泪连成了串,好似两条细细水帘。
“咳咳......小友为何不问问我?”和尚仁心柔肠,如此残暴无良的场面,实在难以看下去。
“小友问的那些问题,和尚都知道。”
“没意思。”
十三郎根本不搭理他,扭过头问道:“胭脂鸟,拿来。”
......
第六百九十一章:雷霆万钧之断尘为始(求月票)
和尚略显犹豫,最终没好意思再提什么要求,挥手弹出一缕红芒。
胭脂鸟通体嫣红,形状似一只放大十倍的鸡,但要清秀苗条得多。和尚不知从哪里捉来这只成年胭脂鸟,入手便可感觉到一股充裕火力,虽有禁制仍不能绝。
燃烧的感觉。
十三郎探入神识静静体会,发现其火不像金乌之火那样霸道强横,连绵不绝,灵动且韧性十足。
灵兽魔兽皆其骄傲,和尚抓鸟不会仅仅是为了吃掉它的腿,胭脂鸟既不肯满足其要求、又或满足不了,便只能燃烧自己寻求解脱。
需要提到的是,真正的胭脂鸟是上古名种,凤凰血脉,其火专破邪魔,虽不能与金乌这种火中至尊相比,亦属难得珍品。这只倒霉的大鸟和大灰和胖胖一样,属幸存下来的杂牌。
杂牌归杂牌,这只鸟的品级不是大灰所能比,尸体上能感受到一股不甘之意,怨怒滔天。
“七阶魔兽,如假包换。”和尚罕见没有讲什么废话,八字点明此鸟珍贵。
“死的,而且少了......两条腿?!”
“咳咳......和尚贪欲难息,罪过,罪过。”
贪、痴、嗔三戒是任何佛门弟子绕不开的必修课,不会因为他是灵是魔有区别。不净的确是和尚,而且是真和尚,追求的便是彼岸大道,而不是吃几口鸡腿,又或难为一名后生晚辈。修为达到不净王这种地步,无需假扮什么佛门真义冒充神棍,其所言的贪欲难除也不是几口肉香,而是内心无法遏制的野望。
掌中天可以放弃,但他还有弃不了的东西,比如血鼎。
“无聊心思。”
十三郎将关于和尚的臆思从脑袋里扔出去,抬起头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林如海身上的毒,是你们中的哪个指使?”
这句话的挑衅意味太浓,双王听着心里的感觉有点怪,枪王冷哼一声,说道:“你想怎样?”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当然是杀掉下毒的人。”
枪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是本王。”
他的语气也很怪,带着一丝悔意,仿佛遗憾于下毒的人不是他,或后悔没能加上一把火。
十三郎相信了他的话,目光慢慢转向和尚。
和尚不说话,只摇头。
十三郎沉默下来,内心掀起层层涟浪,久久无法平息。
妙音门至今不肯交代下毒的人是谁,态度坚决到令人诧异,对喜欢弄清真相远胜自我安慰的十三郎来讲,想及此事总有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觉。内心中,随着接触的层次越来越高,十三郎很怀疑妙音门到底知不知道真相,又或是被人威胁,以至不敢讲出来。
三王各有骄傲,没有任何理由为一个凡人撒谎。乱舞城就这么多势力,家家都被八指先生闹到鸡犬不宁,还有谁隐藏在暗处?其图谋又是什么?
十三郎至今未告知林如海此事,已不是如当初那样担心打草惊蛇,而是因局势变化日益感受到一份沉重。最隐蔽的往往最危险,十三郎隐隐感觉到,区区一点经凡人之手所下的毒,很有可能才是他要面对的最后威胁。尤其在听闻美帅所言的气机之说后,这种念头越发清晰起来,好像有黑幕在不经意间掀开一个角,恰好够让人感受到其恐怖,但又看不清模样。
“气机......到底是什么气机?”
没有人喜欢这种感觉,十三郎尤其如此。或许是因为在这条小船上,周围再没有任何可威胁到自己的缘故,思虑中,十三郎有些失神,其表情渐趋狰狞,竟连和尚的话都没有听见。
“小友,胭脂鸟已交,是不是该履行承诺......小友?”
“何事!”
“咦?你怎么......”
表情扭曲,八指先生目光暴戾如有火焰燃烧,其间暗藏的杀意惊心动魄,还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此时若撕开十三郎的衣服,会发现其胸口处隐隐放光,心印中间的那条线纹越发清晰,且缓缓闪跃,仿佛要流转起来的感觉。
迎着那两道目光,和尚忽觉禅心有动,似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敲开一层壳,有黑暗的屋子打开半扇窗一样,无法判断是好还是坏。
佛门讲究心有灵犀,禅心有感便是缘,无论好歹都不容放过;和尚一边努力寻找那种感受,嘴里说道:“之前所说的......”
“你想在这里学?”十三郎问道。
“有何不妥?”和尚随口接着,没有在意、也在意不到两人口吻有些不对劲,身份似有所变化。
“这里不行,他没有教学费。”
十三郎将不动明王法咒念了遍,说道:“想听真解的话,来三元阁找我。”
言罢他将大灰放出来,将不敢再“呸”的绿衣少女丢进去,转身欲走。明王法咒来自故乡,十三郎不怕和尚不来,至于解释......乱解一番又怎样,反正无处印证。
“这个......”
和尚心神受牵,一时没能察觉此中有何蕴意,说道:“好一条大狗......大驴......”
大灰出奇地安静,低眉顺眼跺蹄摇尾,仿佛头次面对婆婆的小媳妇。
“嗯?”
放出大灰纯属巧合,然而在留意到其反应后,十三郎禁不住有些意外,心中微动但没有说什么,跨其背踏风疾驰而去,径自回归乱舞。身后留下和尚苦苦搜寻此前所感,忽闻红衣人发出冷哼,淡淡开口。
“如何?”
“嗯,嗯?什么如何?”
“此子如何?此事如何,此后又如何!”枪王的声音带着怒气,无法像之前那样平静。
“此子很愤怒,对你来说是好事。此事不错,此后......也不错呀?”
和尚用力甩甩头,放弃了抓住灵悟的念想,说道:“你在担心?”
枪王冷漠说道:“不错。”
和尚大为意外,说道:“担心什么?担心那道雷霆之力?担心打不过他?呵呵。”
枪王淡淡说道:“本王担心的是你。”
“担心我......我有什么好值得担心?”
和尚想大笑,但又不知该笑些什么,神情有些诡异。没有人必他更了解枪王,知道他断没有胡乱开口取笑的道理,而且修为达到他们这种层次,无论有没有修行算道,都会有偶尔窥得一丝天机的时候,很少很玄很难把握,但绝对不敢不重视。
“就在刚才,本王感受到一股气机,似乎就落在你身上。”
枪王声音凝涩,仿佛出枪但又未出的那一刻,肃然说道:“来的太突然,时间太短,本王无法说得明白,只知道它很强。”
和尚听得没滋没味,但知道这种事本就难以说清,只好问道:“很强是多强?不是她?”
枪王说道:“不是她。很强......就是很强。”
和尚微惊,说道:“这么强?”
枪王点头,说道:“嗯,就是这么强。”
......
......
来回半日,乱舞城仍在乱,但已不像前半日那样毫无头绪。被围攻的三族中,强者或逃或死,余者或降或死,已渐渐走向尾声终结的时候。进攻一方也不是毫无损伤,三族拼死反扑的过程中,不少修士包括元婴老怪都有被重创又或陨落,难免伤及元气。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经此一战,只要没有外力注入,七族再无一家可独立称宗,同时因外门集体覆灭,修士们了无牵挂,构想中的修真学院已可提上日程。
换个角度想,对这些剩余的修士来说,成立类似于道院那样的机构未尝不是好事。一来没有内耗,首先魔气浓度降低的程度会有所缓解;二来因有了良好的环境与梯队,发掘人才更容易,各族传承反倒更加久远。初始难免动荡,只要坚持百年以上,便可形成良性循环,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各族老怪不是没见识,以往因种种牵扯无法实施罢了;此次大变,人人都已明白八指先生的构想,隐约能看到方向,虽模糊,但却足够令人期待。正因为如此,乱舞之乱才被控制在可以被几方接受的范围内,四大族长老自觉带人将周边封锁起来,力争将震荡减至最小。
地面的战斗与天上不同,此刻方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如火如荼,酣畅淋漓鲜血也淋漓,战火绵延不绝。十万狼骑数量未变,面孔却已换了很多;与之对应,城主车队稀薄不少,且如长蛇一样拖拖拉拉,到处都是受伤待治的伤兵。
妙音门的力量被发动起来,狼骑席卷过的地方,无数德高之人站出来开始安民,配合新制军卒稳定局势,避免有人趁火打劫。
有波折,总体来说还算顺畅,林如海已进驻城主府,正按照事先便已准备妥当的程序发出道道公文,给两千万居民吃一颗最大的定心丸。其中最最关键的莫过于对受攻三族的处置,按照八指先生的解释,这叫民族政策,是关系到乱舞未来能否安定的最重要因素。
事情很多,很复杂,也很有序;乱舞城的大地仍在颤动,天空却已渐渐换了颜色,正如此前预料并且实现的那样,一日变天。
大局有定,十三郎大致看了看便不再理会,他要做的基本做完,从这一刻起,凡间之事再无需插手,可专注于修真事。
尘缘已了,余下的便是如何让自己活下去,并且走得更远。
与几名老怪打过招呼,略说几句今后事务,十三郎召回一众亲系,化做流光返回三元阁;不顾神思困倦,二话不说开始打坐,开始用心调理伤势。
调理不是休息,十三郎没有时间休息;不净王说的话很对,他要快,一切都要快。
唯有快,才能活,才能杀人。
......
第六百九十二章:不死鸟的传说(求月票)
形容局势糜烂程度的时候,人们常常用到四个字:内忧外患!如今这个词可以用在十三郎身上,内有元婴之忧,外有肉身之患,里外不是人。
血舞王一吼破壳,冥界小子安魂辅助,再加上十三郎不惜性命破法冲关,最终令那个破烂元婴拥有了自我疗伤之力。但因冷玉寿元将尽,十三郎枯守三日不眠,哪有机会调理伤势?
十三郎性情狠辣毒绝,送爱归墟仍不忘告诉她自己会好好活着,意思便是要留待将来。正如他自己曾讲过的,这是个神奇的世界,只要时间足够,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死亡不是终点,放弃才是最大的悲,十三郎很明白,很努力,但是还不够。
情字最伤心,爱侣无声无望无盼,没有人能够完全守好神魂,他也不例外。
局势催逼,乱舞之战爆发后,十三郎本意尽量控制不要出手,然而忽然遇到赌约,面对可凭一击解决一族、甚至改换整体局势的机会,最终没能忍住。
强行激发浮魔雷心,克敌后法力几乎耗尽,心神再遇震荡,八指先生伤上加伤。偏偏这个时候,掌天弓来袭,十三郎迎来修道之后所面的最大危机,直接与死神脸贴脸。
掌天弓,伪造化之宝,是魔宫长老无数年不能掌控、枪王为之甘愿放弃血鼎的至宝!由此判断,绿衣少女根本没有发挥出其应有的威力,绝不输给血鼎的那两成守护。
结果很无奈。但也很幸运;卡门飞刀断指亡命阻截在先,数千飞蚁化枪碰撞在后。十三郎真正面对的,充其量只有其一半。就算这样,十三郎用尽手段,甚至瞎猫碰到死耗子临时感悟到断尘之法,不仅削去附加在箭矢伤的咒怨之力,更因明王法决加固了抗力,仍被炸飞四根手指。
十三爷的手......何尝不是法宝!不,寻常法宝不能与之相比。一根手指都比不了。
难怪绿衣少女那般有把握,若按照正常情形理解,别说那时的十三郎,便是状态全盛、元婴也完全康复,都决然接不下这一箭。
考虑到绿衣少女修为不足、宝弓尚未真正认主等等因素,此弓威能全部发挥的话,多半可与大先生一击相较。这样的宝物、尤其是它居然可以被元婴修士使用。十三郎焉能不夺,岂能不图,怎么能让他从眼前溜走!
手指断了可以长出来,身体废掉还可以修复,真正危机仍来自元婴,那才是修道之本源。接下那一箭。十三郎的元婴重新沉睡,煞气之壳顺势反扑,将元婴覆盖达九成。
当然,比以前薄了些,但若给它时间。煞气便如扎根于元婴的寄生虫一样,重新恢复元气。甚至更强。
这般情形下,十三郎没有选择闭关疗伤,而是直扑恶沙居,首次直面三王,进行了一场艰苦卓绝的心战。所为的,便是要不惜一切将那张弓夺到手里,绝不容它再次直向自己的脸。
说战不合适,至始至终,十三郎没能找到任何机会;双王给了他一条路,一条死路,但也是十三郎不得不去走的路。后面撒泼装疯,包括得到一只胭脂鸟残尸,在双王眼中只是安慰,别让这个被他们寄予厚望的筹码自绝罢了。
七阶胭脂鸟,听起来很了不起,然而与掌天弓相比,与血鼎放在一块较量的话,无异于萤火之于皓月,沟渠面对大潮一样,根本不值一提。至于那些“垃圾话”,别说双王,十三郎自己都觉得无聊,起不到任何改换局势的作用。
掌天弓没拿到,十三郎并不如何失望;因为他要的不是用那张弓伤敌,而是不要让它被对手利用攻击自身。此弓未开禁前,双王均不敢轻易动用,再说了,人家随手一击便能取了十三郎的命,犯不着自取麻烦。
事实上,若纯粹从宝物的品质对比,十三郎一点都不在乎这件伪宝。金乌之爪就不说了,此界、甚至四大星域都休想找到比它更强的法器。问题是那东西在十三郎手里只能当锄头刨地,别说他,就算仙人都休想炼化。
不算金乌之爪,十三郎也有足以和掌天弓一较长短的法宝,而且更适合他使用。
天绝双剑化二为一,古剑门无数年没有人能掌控,入体时曾惊动胸口印记,令大先生和老院长为之惊叹眼红,连那位前辈的意志都曾与之“切磋”。
这样的剑会不如掌天弓?
绝无可能!
可惜的是,天绝虽利,十三郎同样没办法调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藏在身体里大睡,不知咒骂抱怨了多少回,甚至多少年。
没办法,自己的本事不够,十三郎只好尽力修炼,加强修为提升境界,力争早一点拥有匹配、至少能请动它的资格。结果并不让人失望,结婴虽然乱七八糟,十三郎的确感受到了拥有灵体本源的不同,那把骄傲的剑似乎有些动静,不强烈,但已足够让人欣喜。
灵妖魔三修,十三郎不会妄自菲薄;他知道自己与古剑门修士不同,若能具备鬼道那样的修为,甚至稍稍弱一些,也能有机会让天绝剑重现世间。到那时,十三郎或许仍不能说纵横天下,但已不忌寻常大能,配合其它手段诸多底牌,可说是进退自如。
说到手段,如今的十三爷再不是当初个弱质少年,妖宠之类不提,自身之强横也超出同阶修士太多太多。法体双修只是本份,其神通又何尝不是冠绝两域;抛开常规手段,定之决,塑灵变,浮魔雷,金乌火,吸灵与化魔指,哪一个都足以扭转乾坤。当然,这些手段各有局限。出则必杀,均不是常规斗法所能用。
比如塑灵变。那几乎等于挥刀自残,用过便是残废;浮魔雷也很离谱,一次抽干八成法力,连飞行都需坐骑代步;金乌火更不用说了,十三郎能发挥出来的千不足一,若对人说这就是真灵之火,恐让金乌他老人家暴跳如雷。
话说回来,假如十三郎能将这几种手段调用自如。什么狗屁三王不是普通修士,通通视若蝼蚁,以力杀之。不净开口便问神雷何来,足以证明他们两对此都有忌惮,自己看懂了还不够,需要十三郎亲口承认才最终放了心。
三年一击,实际上等于一辈子就一击。区区一道雷霆,杀死土蚌长老不在话下,想让三王就此授首远远不够,来个十道八道还差不多。
说到底,不计兽宠、再扣除几样压轴手段,十三郎仍只是一个比普通元婴稍强的修士。且要完全康复才可。
他有潜力,足够让大能为之胆寒的潜力;他需要时间,需要休养,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规划。
规划只是规划,宝物再多。神通再强,都以一件事为前提:治伤!
密室中。十三郎面色平静,残余六指不停弹出一道道赤焰法决;其目光注视着空中的火鸟,略有紧张,满是期待。
“胭脂鸟,希望你别像胭脂!”
......
......
以火激火,蕴含着金乌气息的火焰渗入胭脂鸟的身体,经每一根羽毛灌入经脉,直至每一根骨,每一滴血,每一丝肉,每一个毛发分子。
金乌为皓阳,乃一切火焰之祖,大至天上红日,小至荒原野火,乃至凡间常用的炕头炉灶,无一不以其为始祖。胭脂鸟源自凤凰,但其血脉内不会没有金乌的记忆,十三郎的用意很简单,要以始祖之力调动胭脂鸟本源,将其火力全部调动起来,再从每一分血肉里引出,全部灌入自己体内。
这是夺,是抢,但也是造化;与和尚的纯粹谋夺不同,十三郎发出始祖之令,是要提升胭脂鸟的火性等级,是它终身都无法想象的机缘。
胭脂鸟已死,那些火焰再高也无法令其复活;然而火凤凰又名不死鸟,涅槃才是其最强处,胭脂鸟身具凤凰血脉,多多少少具备一些不死特质。十三郎这样做,是要问一问它存在于灵魂深处那一缕意志,愿不愿因此成全自己,也成全其灵魂中的火源。
火烧胭脂鸟,命它舍弃一切成就其火,化肉身为灵体,这就是用意。
是奉献,也是其使命。
......
紫光缭绕,赤芒如织,一记记火焰如刀,斩破虚空但也多出一丝莫名之志,全部进入胭脂鸟的身体。空中火鸟渐渐“活”了过来,高冠曲颈丰羽秀尾,目光暗淡无神,低头本能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下。
身下空空,两只高足不见踪影,胭脂鸟愕然转过头,眼神渐渐明悟。
它死了,也活了,它知道自己已死,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活,因而寻找源头。
它看到一个人。
“本为火中尊禽,身已归墟,灵魂无路;既然能够意志不灭,当知我之意。”
十三郎施法不停,认真说道:“我的力量不够,只能做为牵引让你化灵;如果你愿意,请告诉我。”
胭脂鸟看着他,似在默默感受,又似乎在思索,或是在回忆;眼中神情似悲哀,似愤怒,似哀怨,又似在呜咽。
它在询问。
火焰让十三郎知道它在问,回答道:“你要奉献一切,不仅仅是身体里的一切,还有灵魂;你要放弃轮回,集中全部意志,燃烧全部本源,接纳我赋予给你的......红尘意!”
“红尘之中亿万生命,亿万生命皆不愿死,冥冥中自有一股为求活而生出的意志。我于将死时感悟此种意志,你在死后承受,这就是缘。”
“枪王说它是斩尸决,和尚、也就是杀死你大人说它是断红尘,我的看法与之相反,红尘意志最大的力量不是断,不是夺,而是聚!是赋予!”
“我把它送给你,需要你敞开心神接纳,并将不死本源燃烧,重新凝聚出自己的意志,再以火焰为躯,化灵体而活。”
“此时战场贲烈,乱舞城内求生的意志也最强,但我不知道我的力量够不够,也不知道你的力量够不够,因而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成功。”
“失败的话,你会失去一切,休说轮回之路,连一丝印记都不会留下。即便成功,此术因我而生,你会成为我的火灵,为我冲锋陷阵,杀敌千万没有尽头。”
“我无法保证你会留下记忆,也无法保证你将来怎么样;我只能告诉你,我回尽最大努力,做一切我所能做的事。”
随手捏碎一枚玉简,铮铮琴音回荡在火焰内,为满室氤氲增加几分灵动;十三郎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虚幻到几不可查的虚影,威严赫赫,三足好似擎天之柱,正对着胭脂鸟的目光满是不屑,但也含有一丝期许。
“我有长远打算,本意是它。”
十三郎的声音似有些落寞,感慨说道:“仔细想了想,我发现......不,是觉得这种想法太过狂妄,也太对不住那只鸟。恰好在这儿遇上你,便改了想法。”
“你应该能感受到,也能明白我的意思,现在有机会成为我的火灵,构筑法相之身,你是否愿意。”
“你,是否愿意!”
断喝之声隆隆回荡,火海滔滔,仿佛无尽的烈焰中爆发出一声清啼!
似凤鸣又如鹰啸,清啼高亢而清冽,骄傲且愤烈,更有无穷杀戮意凝聚,一响便是九年。
......
......
又一个桥段结束,照例啰嗦几句。
这本书,老枪对修炼部分着墨很少,原因大家都明白,从炼气到化神,我取的是通用仙侠等级,俗称凡人流。那些东西都被写烂了,绞尽脑汁也整不出新东西,干脆砍了吧。
计划中是这样的,达到化神以上时会有所转变,等级名称也会不一样;现在还早,干脆点丢掉拉到。
这一章对功法神通方面略做了一点解释,目的是让大家明白十三爷的真实状况,对其实力有个清晰印象。不然的话,打起来怎么来怎么去都不知道,赢得迷糊输得......
会输吗?十三爷怎么能输!
呵呵,以上是解释,下面说说情节。
第五卷过半了,下面的部分主要围绕一些因果而展开,别怪我这么含糊,因为实在不方便讲。非要说的话,五卷下半部分的作用主要是承接,因为第六卷实际上已经露了马脚,干脆这里公布出来,名字叫血域魔痕。
血域肯定要去的撒,这么大的事,岂能没有十三爷的份儿呢。血鼎写了这么多,怎么能随便扔掉不管呢,您说是吧。另外就是一些人物了,什么下毒呀,什么三王啦,什么妙妙呀,什么山君门下啦,还有这个婆婆那个长老的,挺多,等等等等吧。
还是那句老话,看锻仙,真的需要稍微用点心。这不是自夸或则炫耀,而是我的安排就是这样,前文不经意的地方或许就是后文的要点,前看后忘的话,真的会迷糊。
过渡部分既难写有不好看,就拿本章来说,无文采无故事,无情节无内容,愿意的话一两句就能带过;然而考虑这考虑那的,最后还是啰嗦一堆。类似的内容还有一些,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正在考虑用什么方式把它赶过去。
有人说我写故事啰嗦,我自己真不这么看;发生事情的时候,我一点不吝惜笔墨,能写多细就写多细,哪怕被您骂。反之类似这样的部分,真不喜欢写,但是......总不能一点都不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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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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