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四章:莫测金箍
血雷的确是灭世雷,这点无须怀疑,但其威力......
十三郎最清楚。
连破三雷,看着轻松是因为之前太过耀眼,事实情况是,十三郎真正竭尽全力。
表面三拳,实则风、雷、火三法齐施,这是他刚刚才领悟到的神通,连个名字都没有。诚然,当下的他无法与适才那种风火双杀相提并论,但也绝不是随便哪个大拿就能比,如考虑突袭,或能与人间巅峰掰掰腕子。
如此这般,扛雷过后,十三郎暂时失去全部力量。
三雷过后,风暴渐息,十三郎跌落千丈后止步,重新抬头。
必须承认劫雷手下留了请,不仅指力量,还有深藏与雷霆之内的毁灭意志;别人难以看出什么,十三郎自己心里明白,只要再强大一点点,他就会因此魂飞魄散,变成一个身躯无损、内里全无生机的尸体。
这是次要的,天道杀人如巨龙灭蚁,当然游刃有余;真正让十三郎生出敬畏的,是“老天”那种无可形容的掌控力。
就好比十三郎杀人,杀死不难,打残也不难,半死不活同样不算难事,但若让他将对方打到将死未死只余一线,且不留任何遗病后患......别说十三郎,金乌恐也没有这个能力。
这需要计算,还要不差分毫的精确判断。此前十三郎连破劫雷,自身实力并未真正展现;把天道看成一个事实存在的对手,再用一句话总结战斗过程:他以千万分神中的一个看透对手全部。刚刚好将其打成废人。
他看透了十三郎之前所用的风华双杀不属于自己,碍与自己定下的规则、或者是主动放弃惩罚。他看透了十三郎会动用分身,看透了来自蚁后的神识支援,甚至看透了来自小不点的精神风暴。他就像一个事先称量好的重物,静等着十三郎一点一点投放全部,结果是均等。
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
于是十三郎明白了,这是天道在示威。
“有这个必要吗?”
抬头望着那个金光刺眼的环,十三郎诚恳问道:“对一个小小人修,有必要吗?”
没有人回应。
十三郎觉得不甘心。又问道:“敲打我,我明白,可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想干吗?”
没有人理他。
渡劫进行到这一步,十三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天道当成五灵无识的机器对待,因此等了一会儿,再度恳切问道:“好歹说句话呗,随便什么都行。”
嗡的一声。那个光芒闪烁的圆环最后定型,变成一个金色发箍。
“不是吧!”
十三郎吓一大跳,慌慌对天连连摇头,急冲冲叫道:“我不是猴子,永远都不会有向佛之心,您老人家走也好。留也好,不给赏赐也可以,千万别......我靠!”
怕什么来什么,金箍呼啸而来,不容反抗稳稳套在十三郎头上。恶狠狠一收。
之后没了。
天暗暗风轻轻,初夜微风带着微寒。吹乱众人眼。
“神经病啊!”
恼羞必成怒,十三郎骂着伸手去摸,神情突变如石头一样僵硬,仰面摔倒。
“啊!”
分不清多少身影八方扑上去,最快的那个当然是小不点,闪烁即至。
“爹!”
......
......
三尺小女抱着一个成年人,模样有些滑稽,旁边先后赶来数十人探望,看过之后啼笑皆非,模样更滑稽。
除头上多出一个发箍,十三郎并无多少变化,其脸色由苍白慢慢恢复红润,精神似乎还越来越好。让人不解的是他的神情,就像受了责骂、想顶嘴怕挨打的孩子,委屈,不甘,愤怒,心有余悸的惊恐模样。
“爹,怎么样?”
“没事,就......唉!”
倚着小不点站直身体,十三郎看起来非常想发火,最终只余幽幽叹息。
“这可怎么过啊!”
“咋了咋了?伤哪儿了?”
几名女孩凤凤火火赶来,表达忧心的方式异常直接,小宫主一把拉住十三郎的手,殇女眼泪汪汪,黄花女干脆上下摸索,弄得十三郎大为紧张,一个劲儿把她朝外面推。
“没事,不用这样......”
“没事才要细查,躲什么,摸几下怎么了,还是有事?”黄花女振振有词。
“......”
霞公主相对矜持,悄悄绕到背后观察别人视线所不及。稍远些的地方,殇女实在插不上手,偷偷凑到同样赶来的夜莲面前,虚心请教。
“仙子姐姐,哥哥他怎么了?”
“......”
夜莲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能说女孩们犯花痴,实在刚才那一幕太骇人;表面看十三郎只是摔了个跟头,但在众人、包括各位大拿眼里,彼时十三郎半点声息都难以察觉,分明就是个死人。不仅如此,当以神识查看其身体时,无论是谁,均被一股煌煌之力瞬间摊开,灵台彷被针头狠狠穿刺,剧痛难休。
需要提到的是,修为越高,探查的力量越是强大,那股力量的反击也越猛烈,因为此,几名大佬头疼难止,各自警惕小心防范着,来得反比几名女孩更慢。
“究竟怎么回事?”
十三郎自称无事,女孩子很快选择相信,几名大佬却不是那么好糊弄,老祖宗赶到首先开口,目光盯住戴在十三郎头上的那个箍。
“因为它?”
“嗯。”十三郎微合双目随口应着,显然还在体会着这件“首饰”的妙用。暂未细说。
“好漂亮啊!”小宫主发现端倪,伸手便去摸。
这就是花痴了。话说回来。那个头箍的确好看,金芒内敛一点不显俗,真正称得上富贵庄严;十三郎本就英俊,长发披肩倜傥潇洒,配这个箍越发显得丰神俊朗;真若客观评判一下,说不漂亮绝对是假话,要么就是吃醋。
“别碰!”
深知此物非同小可,老祖宗连神通都不敢动用。一巴掌拍开小宫主的手。
“不要乱讲话。”眉师补充道。
“......这都不行!”
小宫主完全不能理解,愣愣目光想要反驳,随即发现跟来的几名大佬面色严正,且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法力,没有一个人敢轻动。
这么严重!
女孩子们再度紧张起来,围在周围惶惶不安,更远处。千万修家呆立无言,个个仿佛中了定身术。
整座紫云岛,一片静谧。
......
......
“没事了。”
提心吊胆足足等了半柱香时间,十三郎终于睁开双眼,又叹一口气。
“记着别冒犯它就好,言语也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
十三郎第三次叹息。苦涩自嘲说道:“刚刚我没拿它怎么样,就是骂一句,结果就......”
“......”人们瞠目结舌。
良久,燕山老祖首先开口,小心翼翼说道:“那样的话。岂不是无敌了?”
头上戴着这个东西,别人连骂一声都不行。还怎么和十三郎打?
天下无敌?
“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它只管自己不容冒犯,不管我的,不信你看。”
伸出手臂,十三郎撸起袖子,朝鬼道示意。
“刺我一剑。”
“做啥?”鬼道迷迷瞪瞪不知所谓,暗想这小子别是吓傻了,要自残?
“刺下就知道。”
“......好!”
老少之间信任不比常人,鬼道暗想刺一下又不会死,大不了老子受一次反噬,好歹弄清真相再说。心里这般想着,鬼道拔剑朝十三郎手臂飞刺,惊起周围阵阵低呼。
铮的一声响,如精铁交鸣,手臂只留一颗白点,丝毫无损。
“刺不动,它在帮你?”鬼道疑惑说着。
“没有的事,用点力啊。”十三郎无奈说道。
“哈!”女孩子一惊之后大笑,犹如几朵鲜花怒放。与她们的表情不同,周围大佬再露惊容,看着十三郎的目光满满艳慕,甚有几分嫉妒。
鬼道出剑,虽说没用全力,但也动用了几分真元,十三郎根本什么都没做,纯以肉身对抗连皮都不破,这是什么层次?
如果说,之前还对三重福瑞的效果有疑虑,现在大家真正体会到万年难遇的真实含义,不能不为之心惊。这才刚刚渡劫完毕,大家都明白十三郎仓促,假以时日,待其将得到的好处彻底吸收,完全转化成修为的话,会强到什么程度?
他们震惊,鬼道顾不上那些,被几个女孩这般嘲笑,老脸通红奋臂再次挥剑,伴随一声呼啸。
“小子,这是你自找的!”
铛!
如铁锤对撞,巨力之下,十三郎立足不稳连退三步,鬼道也被震翻个跟头,踉跄险些跌倒。
吓!
几名女孩惊慌大叫,刷的一声再度围上去查看,反之鬼道那边也有人照看,几名老大各施神念,将他例外看了个遍。
不操心十三郎,因为知道他不可能有大事,反倒是鬼道这边更值得关注,最重要的莫过于是否存有反噬。
结果是没有。
鬼道身体元神尽皆完好,只被巨力反冲,气息略乱罢了。
这又是为何?
燕山老祖微微皱眉,回头再看十三郎,发现其手臂上出现一条浅浅伤口,流出的鲜血透着金属般的光泽,望之便能感受到一股热意。
“能伤,难道不能看......嗬!”
忍不住再展神识,燕山老祖想要弄个明白......猛发一声闷哼。
明明比前一次更小心,遭受的反刺却更猛,强如燕山,看一眼竟然身形微挫,目光急闪不停。
“这样啊!”
几名大佬先后明白过来,纷纷摇头。
......
......9
第一一八五章:这是我的战斗
金箍不管十三郎死活,但它绝不准有人用神念查看十三郎的身体,强行施为只会让自己受创,一次比一次严重。
“这也太......”
抬头看天,心里想了半天,活佛憋出一句自觉很有禅理的话。
“老天爷行事龌蹉,小家子气......啊!”
与燕山一样,堂堂活佛,千年苦修最能忍受折磨苦难的僧人,脑海剧痛,几乎流出眼泪。
“别骂!”
十三郎提手指点天空,严肃说道:“在我身边,千万不要对......老人家口出不敬。”
“我......”黄花女脾气何等暴烈,此时也被吓到禁口难言。
这算什么?
天赐奖励?
搏命渡过九重雷劫,就换来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话说回来,修士号称逆天而修,没事骂骂老天爷再正常不过,有这个东西,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比你们严重多了。”十三郎说道。
众人频频点头,看他的目光满满怜悯。
刚刚看过了,十三郎骂天险些死掉,那种情形如发生在战斗中,结局可想而知。
“不能拿掉?”眉师试着问了句。
“想都别想。”十三郎坚定回答,心里显然有了底。
“有无别的作用?”眉师无奈问道。
“暂没发现太多。”十三郎如此回答。
那就是没有。
“成何体统......现在该做什么?”老祖宗无奈问道。
“现在?当然是办正事。”
十三郎目光透过人群,朝远方默默观望的雷尊点点头。
“来战!”
......
......
多年以后。今日在场的修家散落在世界的各个地方,每当他们回忆、或与后辈讲起当年的那个画面。总忍不住额外感慨一句。
“先生当时装的样子,呵呵......”
所有用来表达情感的词汇中,没有哪个比“呵呵”蕴意更丰富,最常用在一些难以准确描述的场合,假如大家都用这个词,那就只能代表一件事:复杂无法形容。
正如此刻众人的心情。
“你要干吗?”
忍着未消剧痛,活佛上上下下认真打量十三郎,说道:“想死?”
难听的话得到众人一致响应。纷纷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十三郎,再用劝傻子的一样的语言劝说。
“刚刚渡劫,伤势未复实力受到影响,应该缓一缓。”这是客观派的话。
“刚刚渡劫,对力量的掌控还不熟,应该缓一缓。”这是老成派的话。
“刚刚渡劫,精神亢奋实际上很疲惫。应该缓一缓。”这是细腻派的话。
“刚刚渡劫,头上这个箍都还没弄明白,应该缓一缓。”这是谨慎派的话。
“雷尊强大,连我等都不敢说必胜,你算老几?”这是激烈派的话。
“你够了,够光鲜了。够威风了,再逞英雄没有意义,应适可而止。”苦口婆心者如是说。
“就算要打,也应该等到一个月之后,这是合理的规则。”
眉师最终做出总结。缓缓说道:“这是我的战斗。你若有志,本院可发特谕放宽限制。直到你彻底恢复状态后,直接挑战本院。”
听到这句话,周围人先是点头,之后一愣,彼此相互看了看,神情均有些尴尬。直到现在大家才想到,所谓夺院大比,比来比去其实是拿眉院当目标;只因为人人都觉得眉师必败,于是在心里早将其抹去,甚至都没意识到其本人就在此地。
这是大不敬,换个脾气暴躁的院长,难保会不会当场翻脸。同时大家还听出来,眉院对夺院之战极有信心,似乎很有把握能够战胜雷尊。
她凭什么?
别人敢想可绝对不敢说出来,偏偏这里有个刚遭雷劈、脑筋明显不太好使的家伙,直冲冲说了句。
“雷尊老谋深算,您打不过他。”
“......成何体......”
活佛想说成何体统,忽意识到这句话最近说了太多次,似有取代连最值得铭记的祷词的趋势,赶紧改口。
“佛祖慈悲。”
“打不打得过,要先打过才能知道。若真的打不过,也不是太要紧。”
眉师神情如常,淡淡说道:“本院会发铁谕,纵使大位更替亦无可更改,本院打不过,你可以接着挑战。”
这算考虑到极致了,代价是眉院一生清誉,或许还有性命。
鬼道第一个忍不住,喝道:“都这样了,小子别不知好歹!”
十三郎依旧摇头,表情像是被大灰在头上连踢十几脚,执拗,混不吝,明显刻意表达悲壮。
“这不是您的战斗,是我的。”
觉得这样不够强硬,十三郎继续说道:“第一,我等不了了,一刻都不想再等;第二,万一您打赢了,我可能会没得打。”
没有人能够真正明白这句话,奇妙的是,场中有两个女人流露出“理解”的神情,其一是夜莲,其二就是眉师。
“本院也是。”
“嗯?”
十三郎楞了下,试探着问道:“不是为了院长?”
必须承认,这样的场合这么多人,这么问非但不礼貌,且可能引来天大隐秘;十三郎堂而皇之这么问出来,明显带有几分故意,故意让令眉师为难。
眉师一点都不为难,坦然回答道:“无论有没有这一战,本院都不会主位太久。”
这句话说出来,四方顿时为之哗然。不等喧嚣生起,天空忽闻一声轻叹。似有浓浓自责。
“师妹,你就那么恨我?”
......
......
雷尊早来了。
自十三郎开口邀战时起,雷尊稍楞之后目射奇光,马上展开身形。满共这么大点地方,以其速度能花多少时间,很快抵达当场。
碍于情面,还有即将成为对手的事实,雷尊没有打扰众人“话别”。也没有刻意去听;奇妙的是,无论十三郎还是眉师都知道他到了,但都没有回避的意思,堂而皇之谈论大事,想不听都不行。
本不想插口,奈何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句句矛头影射;虽说雷尊坦荡便可无视。但也不能任凭他们这么争执不休,终于开了口。
“当年,为兄实无余力可......”
“够了。”
眉师打断雷尊的话,平静说道:“本院不想身居大位,不代表不在意院位之争,你想上台。必须过了我这一关。”
牵扯当当年事,周围无人有资格开口,事实上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此刻根本就不应该留在这里,眼下情形。留也不是不留也为难,着实让人犯愁。
听了眉师的话。雷尊静静想了一会儿,神情复归于平淡。
“也好。”
“好什么好,好个屁!”
十三郎又一次搅进来,对眉师严肃说道:“他是我的。这是规矩,您也得遵守。”
眉师沉默,众人皆沉默,只有雷尊神情微弛,背转身,破云冲霄。
“来吧。”
......
......
传功崖上白云飘,白云深处两相嘲。
世事变幻充满神奇,当年如按死蚂蚁般杀死两个人,百年之后其子寻仇;这种老套的戏码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雷尊略有感慨。
一辈子杀了这么多人,假如个个都有亲眷像十三郎这样做,不得忙坏了。
随意摇了摇头,雷尊说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很蠢。”
夺院大比不同于称尊,比的不是某项专长,而是理论上可属于自身的全部战力。十三郎家大业大,分身就不说了,大灰胖胖名义上都是宠兽,没理由不准参战。
他连小不点都带上战场,此刻已经消失在虚空隐匿某处,时刻准备偷袭。
这真的不合理。夺院是比斗不是战争,哪有全家老少齐上阵的道理,换个思路,雷尊曾为三军主帅,威望是一次次铁血鏖战中积累起来,如果允许属下帮忙,能叫的人恐比十三郎更多。
不合理的事情没人阻止,因为大家心里都知道小不点的真实身份,只要十三郎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发出召宠契约,马上将其身份转换。相比之下,雷尊做不到这样,他可以命令很多人出战,当不能把对方当妖兽召唤,也不能把人家的妖兽临时借来......太不像话了,根本说不出口。
一方三人两兽,还有厌灵蚁群没有露面,另外一方孤零零一个,怎么看都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甚至可以说是欺负人。
雷尊的表情不像是这样,相反其目光带有不加掩饰的欣慰,甚至可以说是庆幸。
“大家实心实意替你考虑,可惜你被仇恨冲昏了头,自寻死路。”
目光在十三郎本尊与分身之间流过,雷尊说道:“只需过了今日,你不仅能够快速恢复并且提高实力,本尊很难再有办法奈何你,只能被动等待反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居然看不懂?”
十三郎没有马上回应,挥手示意分身、大灰还有胖胖各自散开,成扇面将雷尊围在正中。
雷尊静静地望着他的举动,没有插手,也没有退避,就像一座扎根地心的山。
一边布好军阵,十三郎说道:“过去百年,我有两次、无需出面出手便可轻松杀死你的机会,考虑到你如果那样死掉,道院极有可能因此分裂,最终都放弃了。”
十三郎认真说道:“你会说我狂妄,自负,自大,虚恩假义,对不对?”
“难道不是?”雷尊随口应着,神情讥讽。
“我做事情不择手段,不在乎那些东西。”
“你在乎什么?”
“在乎他们......”
十三郎笑了笑,笑到一半脸色突转为凄厉,望天哀嚎。
“爹,娘啊!”
......
......9
第一一八六章:百年咆哮
“爹,娘啊!”
人之一生,最最熟悉、叫得最多的两个字,两个词,两个人。
或许因为太久没有提到的原故,撕裂般的哭喊像从深山地底、天际远方,借风伴云才得入耳的呼唤,显得不太真实。
百年苦忍,千百次默念尽融于一念,是哀嚎,是怒吼,更是发自灵魂的咆哮与忧思。
怒吼声声轰鸣四野,瞬间打开无数泪腺,号称强大的修士们雷雨磅礴,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悲伤。
这声吼,惊动了天,震醒了地,苍天恸哭,大地呻吟,天地间景色为之变了样,无声无息下起了雨。
濛濛细雨,细雨朦胧,朦胧间人们看到一座山,一面坡,坡上一家三口话别,为此生在不能相聚演绎离愁。
身着兽皮的壮汉,粗蛮难掩往日妆容的妇人,对一名不足六岁的孩童谆谆教诲,叮嘱他要记住仇人的那张脸,以便将来能够找到他,杀死他。
无数次心中回想,无数次强迫自己思忆每一处细节,那副画面已如烙印深深地刻在十三郎的灵台与魂魄,如今都随着杀意完全释放,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就是天人境,但非随随便便就能做到,而是要付出沉重代价。正因为如此,当看到那副景象如此清晰,所有化神修士才能体会到十三郎的怨念何等深厚,生出几多慨叹。
对大多数修家而言,那三张面孔很陌生,唯当那名妇人的出现,老祖宗神情忽然大变。
“是她!”
十三郎是塑灵后人,这一点已被很多人知晓,然而塑灵族几乎灭绝殆尽,每一个幸存、觉醒的人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从追索。换句话说,除了血脉相同,塑灵族个个都是生面孔,没有认出来的可能。
凡事皆有例外,老祖宗一眼就认出那张脸,神情骤变,身体竟因此而颤抖。
“怎么了,是谁?”小宫主抽噎不忘追问,眼肿得像桃子。
“不是她,是她的后人......”
“难道是......”有随行长老开口,声音似在颤抖。
“住口!”
老祖宗声色俱厉,斩钉截铁说道:“传本宫谕令,今后不许任何人再提十三身世,违者立斩!”
说话间,坡上景象为之转变,汉与妇人说完要说的话,用力抱了抱那个稚嫩男童,转身,飞跃,扑向那个逼他们这样做的人。
“嗬!”
当雷尊出现在视野内,在场千万人同声惊呼。
百年风云,关于十三郎与雷尊之间的话题从来没有断过,今日今时,这个谜团终于解开,此前发生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没什么好说的,再大的义,再多的恩,再重的情都不可能改变;换言之,人们如今都明白了,十三郎之所以道院求学,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面对比他们强大太多太多的雷尊,壮汉与妇人先后死去,化成血,变成灰,空中凄厉血花绽放,一幕一幕就在眼前流动,仿佛真的一样。
“有点意思。”
人人都能看到,雷尊自不例外,但其神情淡漠就像个局外人,平静略有好奇说道:“你才刚刚越过门径,施展此术大为不易,为什么这样做?”
十三郎默默反问道:“你觉得呢?”
雷尊说道:“灵魔之间仇视万年,难道你认为,本尊会因为百年前击杀魔族余孽被轻视?会因此坏了声名?”
十三郎言辞依旧,说道:“你觉得呢?”
雷尊摇了摇头,回答道:“本尊觉得,本尊还会因此获得更多声望,得到更多拥戴。”
十三郎淡淡说道:“那就看着。”
几句对话的功夫,空中景物再生变化,那对不为灵魔所容的夫妇已经死亡,接下来,以往、甚至以现在的观点仍被认为是“杂种”的幼童没有表现出惊恐,以倔狠姿态与那名天一样强大的尊者说了几句话。
直到......周围燃起大火,如天一样强大的尊者轻轻开口,驱赶方圆百里妖兽。
“嗬!”
“这......”
空中,十三郎吸气,宁念,收功,画面自此宣告终结。
周围满满安静,画面自此定格,夕阳沉落,阴影铺压天地,幼童摸索走向远方,小小背影渐渐消失,被黑夜一点点吞没。
这一幕牢牢刻入人们的脑海中,亘古难消。
“无耻!”霞公主第一个开口,声如剑鸣凌锐。
“畜生!”黄花女恶狠狠咒骂,喋喋不休。
“无耻,畜生,无耻,畜生!”小宫主不断重复,找不出新词可以用。
“这种人,怎能成为紫云院长?”
终于有人叫出声来,接下去便是浪潮汹涌,人们忘记了灵魔之别,忘记了那两人的身份难容,忘记了尊者并未辣手将其斩杀,也不再追究那名幼童为何能够活下来,并且修炼至今。
“这样的人,怎么能担当道院大位!”
声声喧嚣,如飓风席卷四面八方,渐成滚雷阵阵。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无论道院内部还是四方修士,还有不少人保持沉默,甚还有人想要辩解,碍于四面群情激奋,不敢、或不便开口。
天上雷尊轻轻皱眉,微讽说道:“撕开伤口博来同情,又怎样?”
十三郎还是那句话,说道:“你觉得呢?”
雷尊冷漠说道:“尊者不会因为此失位,夺院照旧进行;此外别忘了,大比不是寻仇之所,你给自己惹了麻烦。”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沉默了好一会儿,神情渐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你怕了。”
“......”雷尊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本尊怕了?”
“是啊,你怕了。”
十三郎认真说道:“杀你容易,辱你也不难,让你害怕真心不容易做到。我花了很多功夫思考,用了很多时间准备,总算达成目标。”
雷尊冷笑说道:“本尊怕从何来?”
十三郎回答道:“怕从天下来,从心中来,从正与邪的较量中来。”
十三郎说道:“这个世界,有些东西乍一听不怎么靠谱,实则真实存在、从未消失。正有,邪也有,再怎么装样都掩盖不了。欺凌妇孺弱孤这种事情,无论披上多漂亮的衣服,总归都是邪,是恶,是要被鄙视,唾弃,杀灭的。”
十三郎又说道:“你这一辈子,辛苦忙碌隐忍,为的就是积累声望,不就是图个名正言顺?可笑的是,你一面在做这样的事,一面宣称这种行为毫无价值;一面夺人心,一面在心里抛弃人心;一面拼命保持光鲜,一面又觉得人心可欺......”
十三郎感慨说道:“本末倒置,知行颠倒,自诩强大实则怯弱;你啊你,你连自己是什么都弄不明白,连自己想什么都不透彻......你可真累啊!”
抬手指点下方人群,十三郎严肃说道:“看看他们,求长生修天道,本该脱离凡尘俗世,今日为何如此愤怒?”
雷尊淡淡说道:“愚民缺智,怒火来得快去的也快;只要本尊将你灭杀,做完百年前没有做干净的事,你今天所为就是过眼云烟,白白遭人耻笑。”
十三郎望着雷尊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我施术会付出代价,大好战机,为何还不动手?”
雷尊微显犹豫,说道:“你是晚辈,是弱者,本尊让你先机。”
十三郎轻蔑说道:“既然什么都不在乎,何需让我先机?”
雷尊沉默稍稍低头,垂在身边的双手略有颤动。
十三郎不施法也不做势,不祭宝也不发令,平静等候,俨然束手待毙。
良久,雷尊神情归复平静,十三郎叹了口气。
“这是唯一的机会,就因为你自己宣称不在乎的......诸如声名之类,放弃掉?”
“不对,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雷尊抬头,轻蔑说道:“有了之前的事,如众目睽睽之下乘危出手,本尊再难令行天下。本尊知道你擅长诡计攻心,费尽心思设计这个圈套,岂能上当。”
十三郎说道:“我用自己的命拖你下水,就为了这个?”
雷尊回应道:“能做到这样,你应该自傲。”
十三郎嗤的一声笑,笑得嚣张跋扈,笑得凄厉绝情,笑得癫狂几近流泪,笑到不能自已。
“受点惊吓就变得这么蠢,真奇怪以往经历那么多此危机,你怎么能活下来。”
这是真心话。
此刻雷尊给十三郎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心智不全的人装作莫测高深,刻意维持冷漠无情,实则木讷呆板,根本弄不清形势,甚至听不懂别人说什么。
这很奇怪。
善恶正邪,说到底还是攻心之术,十三郎矢志亲手复仇,但他没有、也不敢对雷尊有半点轻视;然而雷尊当下表现,真真不符其强大本色,让人失望。
怎么会这样?
笑容收敛,十三郎说道:“我死了,你可安枕,岂不是很好?”
雷尊漠然说道:“只要你今日登场,本尊必定可以安枕。”
“有意思了......”
十三郎想了想,忽然道:“两个人?”
雷尊神情微变。
十三郎说道:“一体双魂,像妙妙那样?”
雷尊神情再变。
十三郎仔细看着,说道:“你的修为,是偷来的,还是赏来的?”
雷尊神情大变,目光骤然凌厉。
十三郎轻轻摆手,说道:“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死......杀!”
话说尽,雪恨时,三人两兽,千军万马,同喝声声杀。
“杀!”
......
第一一八七章:一窝蜂战法
杀声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立时停顿,云朵不再聚集湿意,半空无数水粒定格,上尖下圆,像极了离开瓶口那个刹那、又如箭矢顶破空气所张开的伞。
夜空原本幽暗,乌云遮星后更显沉重,雨水无光,看不出轨迹、只闻跌落弹动青草的声音;杀势起时,落雨之声戛然而止,代之以嗖的一声响。
天亮了。
不是朝阳升空的那种亮,而是黑牢内点燃一盏孤灯,会动。
孤灯本含孤独意,那颗光点自远方忽现,跳动的火照出前方的路;如将时间放慢万倍,会看到它穿透一颗颗沿途所遇的雨滴,染上一丝温暖,拖出几条银鳞般的细丝。一颗颗雨滴如此飞溅,无数颗雨滴如此效仿,就成了一条光芒四射的大道。
或者叫一支枪。
枪风凌冽不止一杆,与其垂直的那方,一杆更加粗壮的长枪破空飞射,发出嗡鸣如闷雷滚滚,又像千军万马莽原奔腾。一只只生有狰狞口器的飞蚁煽动翅膀,以人类望尘莫及的默契组成一条最严密的军阵,汇聚八千锋芒。
时隔经年,秋猎中吞噬大量冥气魔蚊的厌灵蚁再生变化,身体上的银条演变成斑纹,汇合、振翅后变成一张花花绿绿的符。与往时相比,厌灵蚁的森冷口器锐利十倍,释放出来的不仅仅有凶厉与狰狞,更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天生死意,闻之便觉心神动摇。
生与死,天生的对头,生灵感受到冥界气息,内心必会觉得惊慌恐惧;就好比敲打膝盖一定会弹腿、鼻子被撞势必要发酸一样,是魂魄的本能反应。八千厌灵蚁盘踞一枪,组合起来释放的死意浓稠如实质,不说其杀伤怎样,望之便觉得手足冰凉,实力凭空降低三成。
“额昂!”
飞矢再快总需开弓,厌灵蚁虽强也要组阵才能发动攻击,两者均不及开口怒吼来的迅猛;惊龙吼与定决一道再凝空间,那些飞射的雨丝因此定型,产生一种怪异的扭曲感。
鲜血从神驴的头上飚射,额头处,双眼正中央,那团鼓鼓囊囊被大灰当成宝贝一样死守机密的包忽然炸开,露出一只血红鲜艳、如宝石一般亮丽、前端带有分叉的角。
“血麒麟!”
人群发出几声惊呼,人们茫然地望着那头如山巨兽,呆愣愣望着它骄傲地昂着头,血色角叉之间电弧缭绕,很快凝聚出一团拳头般大小的艳红珠子。
传闻中血麒麟的绝技:血杀千里。
“糟了,快退!”
几名大佬仓惶失色,急忙忙下令要群修退避。
“不是纯正之血,而且它......”
活佛摇头阻止,叹息说了句:“总之没事,放心。”
这里需要提到的是,麒麟历来被人族视为吉兽,看一眼都可能沾上几丝福分,唯独血麒麟例外。
传闻中,麒麟品貌足有十八类,七色五行四象外加礼、罚两种,血麒麟的名字里有个血字,命里就带有天罚之意,只收天道豢养。血杀千里,不是指其一击可达千里,而是说其经过的地方,周围千里生灵禁绝,没有一种能例外。
天道之罚,寻常最容易见的是雷,当遇到那些巨枭魔头,无智天雷奈何不了的时候,天道便会派出座下神兽,代替自己行使主罚之权。这样对比的话,血麒麟号称天道座宠,怕比巨龙还要珍贵。
大灰历来被看成夔神后裔,且能施展夔神之吼,还吞过一只夔兽的皮制作的鼓,如今突然蹦出一支血色插角,连十三郎都觉得懵懂。这个秘密自血域时候起,和平号上神驴抵绝境二度觉醒,本想拼命恰好十三郎及时回归,便又留了下来。
算起来,已有五十余年。
血球成型即被大灰放出,慢悠悠看不到多少森严,但有一点可证明其威力,释放出这颗血球之后,大灰雄壮的身躯急速收缩,顷刻间变做寻常大小;其额头炸开血球的地方白骨森森,鲜血流啊流啊流,怎么都停不下来。
毕竟才只有七级,严格来说大灰根本还不够施展麒麟禁术,能够释放一道有可能威胁尊者性命的神通,大灰足以自傲。
“逼本神下血本。”
多重攻击纷沓而知,雷尊忙于应付抽不出身,精疲力尽的神驴主动退出战场,临走不忘丢下一句铿锵誓言。
“师弟,砍了他!”
说完这句话,上古夔神再无一丝气力,维持不住身形奄奄跌落;空中随即飞掠一道红影,火姑娘不顾逍遥王等人的怒叱,顶着一张四十岁的面孔、二十岁的身材飞扑迎上,一把将神驴的脖子揽在怀中。
“蠢驴,不是说不会用那个......”
“闭嘴!”
懦弱大灰罕见不肯迁就,挣扎将目光投向天空,嘴里断喝声声。
“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插嘴。”
......
......
飞矢明锐,蚁枪凌厉,血杀飘忽让人警惧,但都比不了隐没在空中的那些丝。当暗夜中出现箭矢飞光,被黑幕隐藏的丝条越发难查,截截丝条纵横交错,四方编织出一张几无空隙的网。
纯由空间裂缝组成的网,寂灭之风经异界而来,吹在身上如千万只无形手,仿能拽走灵魂。
网中央,雷尊神情淡漠依旧,对周围视如不见,目光始终盯住十三郎。
掌天弓也好,血麒麟也罢,包括那支由八千飞蚁汇聚而成的枪,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裂缝,通通不能令雷尊动容;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十三郎,不放过任何细节。
之前几位大佬的那番对话是公开的,雷尊因而知道十三郎“看”不得,内心曾有过猜疑。没有神识锁定,给修士的战斗造成许多不便,十三郎无端公开金箍效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阴谋”二字。
试一下?
雷尊没有那么做。
如此前雷尊自己所讲,十三郎机缘再多也只修炼了百年,在他面前弱者,是后辈,犯不着、至少现在还犯不着冒风险。相比目光难以锁定,战斗中灵台受损才是最最严重的事情,极有可能决定胜负。
视线中,十三郎像迎战天劫时一样,身化流星冲向雷尊,连连出拳。
一拳打出一团火,十三郎片刻之间打出无数团火焰,将那张有裂缝编织的大网弥补严实,滴水难漏。
与以往了解到的有所不同,十三郎战术中规中矩,堂堂正正。
简单往往意味着强大,看似粗暴的打法实则将雷尊逼入绝境,要与其斗一斗力。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底气,十三郎持仗的只有一点:人多!
单单那八千实力临近五阶的厌灵蚁,便足以令任何人修怯足。如能随其所愿的话,十三郎可以拍着胸口宣告:当世当下,没有谁可以与他对抗。
一窝蜂地上,这就是战术。
......
......
“人确实多,可惜无用。”
惊龙吼生效了,定字决也有作用,雷尊的话听上去不太连贯,与其进行的动作一样,八字分成八段。
所有攻击中,来得最快的无疑是那条飞矢直道,雷尊亲眼看到它击灭天雷,不能、也不会不做小心防范。
无视周围火网扑面,雷尊先是提起食指,朝箭矢方向轻轻一弹。
“剑!”
语出雷现,笔直雷光迎击飞矢,更像是一把剑。
雷为闪电,要么弧形要么曲折,断无从头至尾保持笔直的道理;便是天劫降罚于修士,其雷粗壮但也不会真的没有曲度,只因藏在雷柱之内,看不出罢了。
控雷如剑,天下仅有一人。
雷尊名为五雷,其神通斗法为天下人所熟知,剑雷是其除叱念神雷外的最强,今日只为一箭。很少有人知道,这是雷尊当年惜败与大先生之后苦心求索而出,以“剑”为名,用意不言而喻。
弹出食指,雷尊看也不再看一眼,提手尾指再次飞弹,射出一团溜溜伴有无数雷光的球,其大小与神驴射出的雷霆相仿,迎头而上。
“滚!”
雷鸣之音伴随雷鸣阵阵,第二道雷。
叫敌人滚,也这个雷球的名字:滚雷。面对区区七级魔兽施展的神通,雷尊能够施展五雷中的一道,给足大灰颜面。
血麒麟又如何?一雷便可灭之。
“困!”
滚雷声声尚未消散,雷尊开口再发清喝,双手无名指各自在周围画出半圈,首次施展模样看起来正常的雷弧。
困必称牢,牢笼由两条锁链编织,由捆仙之索脱胎而来。
由小不点全力施展的困兽牢笼,威力之强难以形容,换成燕山也多半会选择破剑冲出,老祖宗恐也暂图退避;大佬之中,除活佛可凭金刚法体与之硬撼,余者皆需要暂避。
雷尊不闯,不退,也不与之硬扛,他以困雷再铸牢笼,将自己锁在里面。
空间大拿,那又如何?
连施三重手段,雷尊将来势最最凶猛的厌灵蚁枪留到最后,徐徐抬起双手。
“攻击凶猛且持续不休,甚至连一点法力都不用消耗,这应该是你能借来的最强外力,也是最好的掩饰!”
中指稍曲如铁钩提挂,雷尊此刻在做的动作,看上去就像孩子之间的拉钩游戏,神情微讽。
“破!”
双勾如劈刀上下交错,划出两道绚丽刀影,凌空三斩。
破法雷刀,无论对手来的是神通还是法宝,又或是如眼前这样又妖虫所化,通通三斩断其归道,半渡而消。
三斩过后,蓄势良久的蚁枪断成七截,截截零散好似落花阵阵;与此同时,接连三股凌冽杀意追索而去,竟能顺着精神连接追进兽环,直扑厌灵蚁后。
“只有蚁后才能控制如此庞大的蚁群,只要杀掉它,你就......”
徐徐提动拇指,灰色光芒渐渐占据雷尊的眼眸,宣告中雷尊目光忽然大变,身形急急飞退。
“吼!”
......
第一一八八章:意料外的战机
时间倒退至片刻前,杀字刚刚响在耳边。
最快的攻击总是最先抵达,掌天弓出射迅如闪电,雷尊所用个的是真的电,两者都快,相遇必然也最早。
剑与箭的对撞,以雷剑完胜而告终,面对雷尊四雷中的最强击,那道看起来猛烈的飞矢几乎没有抵抗之力,顷刻即被击毁、变成一团破铜烂铁。剑光雷矢继续前行,延着之前箭矢射出的通道内溜了一趟,最终没能抵达射出那一箭的源头,在怒鸣声中消散。
剑雷威力远远强于箭矢,但不能像它那样及远,只能空跑一趟。
心神相连,雷尊无需用眼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微楞不禁要骂。
“竖子小儿,果然本性不改。”
一次次奇迹般的战斗,世人都知道十三郎狡诈,偏又一次次的要上当。比如现在,弓是那张弓,箭却不是那支箭,十三郎不知何时炼制出一模一样的箭枝,射出来的光芒甚至还要剧烈,内里则是一团糟。
掌天弓出箭,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哪有功夫再仔细分辨那支箭有没有问题。一箭射穿天劫的威势犹在眼前,雷尊不能不予以足够重视,浪费一击之力不说,脑海内刚刚明白原委,远方光点微微闪动,第二支箭到了。
这真的很麻烦。
当真的对待,等于以两成实力与对方一支烂箭做交换,战斗持久必定不利;不当真,谁知道哪支箭会是真的。等到临头再做应对,雷尊也未必吃得消。造成这样的局面。首先要怪雷尊托大,放任一个“十三郎”远走,其次是那张弓太过邪门,怎么能射这么远!
对手远在一两百里之外,跑起来速度不比谁慢,雷尊无奈放弃追杀的念头。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快点将眼前之敌解决,战斗自然结束;再就是如现在这样提心吊胆打下去。与十三郎分身拼消耗。
不用想也知道,掌天弓威力如此强大,所需要的法力必定惊人;假如没有其它对手,雷尊大可老老实实与之打攻防,凭借远比十三郎雄厚的法力逼其退缩。
眼下这种情形......
思忖仅在电光火石,那支箭可不会等着,呼啸声中直扑后脑。于是雷尊意识到。十三郎非但不停开弓,其位置也在不停变换,逼他分出更多心神。
“剑!”
无奈再出一指,雷尊的目光又被那颗血球吸引,号称能杀灭千里生灵的血球与滚雷相遇,忽然像蜂巢一样炸开。转瞬间分成十万份!
不是虚数,是真真切切的十万颗血珠,个个能飞;十万血珠四方散开,带着浓浓腥臭气息扑向雷尊的身体,闻之作呕。
假如不是亲眼看到。没人相信那条最爱显摆风度的驴身上藏有这种污秽之物,更没有人相信血麒麟的罚世神通会如此腌臜。仅以雷尊的见识对比。即便那些常年与腐尸大交道的修家,程度也有不及。
血麒麟凶名赫赫,血杀千里如雷贯耳,雷尊可以无视神驴的那点修为,但不能不还重视其宁可重创才换来的这一击。想也不想,滚雷随血球一样炸开成网,四方横扫将其杀灭......
很容易,但,似乎容易得有点过了头。
通过感应雷尊知道,那些气势汹汹的血球啥威力都没有,不过就是一些鲜血体液混合在一起,哪里经得起滚雷荡涤。
“又是虚招?”扪心自问,雷尊不能不狐疑。
阵阵青烟接连升起,十万血球转瞬消失大半,但其数量太多而且会跑,分布的面积也太广,甚至还有些从头顶脚下合扑而来,实难凭一颗雷球清理干净。
不理它们。
迎面枪锋已至,雷尊成功施展第三道雷,身外既有连空间裂缝都不惧的雷光为盾,索性将其抛在脑后。
对他而言,这是必然、也是无奈的选择;当面大敌攻势临头,雷尊虽然强大,但还没有强到能够无视八千厌灵蚁的程度,岂能总与一头蠢驴纠缠不清。
接下去的战斗按照构想进行,雷尊三刀斩断厌灵蚁所化的长枪,顺势放出神识、延着常人难以触及的精神波动逆流而上,直冲沙场主将。
与当初十三郎灭蚊时候类似,雷尊一眼看破蚁群的最大弱点,只要杀掉厌灵蚁后,蚁群势必分崩离析,甚至会有反扑。必须承认,这是对付蚁群的最佳策略,此外还要提到的是,雷尊之强,此前那几道攻击均不足以体现,唯当神识逆势冲锋,直入兽环的那一刻,九尊之首才显得名副其实。
当初进入乱舞城,十三郎初遇妙音贵女,因其一手神识传音惊吓莫名,猜测她可能是化神老怪;今日今时,雷尊所展示的神识之道,比她强出不知多少倍,俨然就是当成神通使用。
如此运用,不仅仅需要强悍的修为与神念,还要有足够强悍的精神做支撑,反过来想这又很正常,雷霆桀骜,控雷之道最难把握,雷尊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能在此道称尊。
想法很好,战术也很合理,只可惜,这次雷尊真的选错了对象,迎头撞上铁板。
假如把雷尊之神念比作一根无坚不摧的锐利长锥,迎面撞来的就是一堵墙,一堵精钢打造、堪比法宝飞剑的墙。
“糟糕!”
精神之间的撞击比神通更快、更无情、且无丝毫余地可言,两者相遇,雷尊凄厉狂嚎,喷血而退。
......
......
客观地讲,厌灵蚁其实是一个脆弱的种群,首先它的生存环境,灵魔都需要,偏又不能长期沾染;论奇遇,再找不出一只能与十三郎的飞蚁相比,即便是这样,它仍不能总暴露在灵气之内。除了这一点,厌灵蚁后的孱弱也决定了这中变异生物不可能得到太多发展,相比蚊王之凶猛强悍,厌灵蚁后除了繁殖能力更加出众,几乎别无所长。
它的神识强大,可惜蚂蚁不是修士,修不得道法凝聚不了神通,除了指挥后代作战更加便利,看不出能有多大威力。举个极端点的例子,把这只将临八阶的蚁后与一名结丹、甚至强一点的筑基修士放在一起厮杀,死的可能是它。
千不该万不该,雷尊欲在万军中斩将夺魁,恰好碰到其最强。
假如仅仅是一只蚁后,虽天赋其长仍不能与雷尊相提并论,雷尊未尝没有考虑过其与十三郎之间的精神链接可能带来干扰,特意将神识催到最强,且有突袭之嫌。
正因为如此,雷尊因此倒了大霉。
以十三郎为枢纽,主尊、分身加上小不点的合力,最后交由蚁后统一调度,天下绝无人能挫其锋。厌灵蚁不能拿神识做武器,但如果有人主动进犯,与之展开直接对抗、且对比神识运用的话,天下同样无可匹敌。
那是天生的本事,是上天赐予蚁后的唯一一项保命之法,这样都被人修轻易打败的话,老天爷恐真的瞎了眼。
用锥子与一堵墙对抗,其结果之悲惨可想而知,精神风暴席卷而至,轻松将那根锥子碾碎,排山倒海的压力蜂拥向前,中途化身三股狂潮,直扑雷尊紫府灵台、识海还有丹田。此生第一次拥有这样的力量,今或再也找不到如这样直接杀敌的机会,厌灵蚁后奋出全力,胖嘟嘟的身子竟然绷紧成一条棍。
“吼!”
此前已有两次意外,虽不能说干扰很大,多少也让雷尊分了神;如今事发突然,措手不及,雷尊超乎想象的战斗经验发挥作用,身形暴退同时壮士断腕,硬生生切断自己的神识。
舍车保帅,雷尊的动作很果断,但还不够果断,扑面而来的浪潮虽被割断,其前端锋锐却留在体内,肆虐八方。
割裂加上反扑,钻心剧痛如撕裂神魂;飞退中,困锁牢笼与那张由小不点与十三郎联手施展的大网接连碰撞,爆鸣声声,屡屡令雷尊身形摇晃。
到底没有辜负信赖,困雷牢牢守护其不受伤害,刹那缓冲,雷尊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怒与凛然,长啸待做反攻的时候,目光忽又为之一僵。
不知什么时候,几颗毫不起眼、被滚雷遗漏的血珠溜进内圈,没头苍蝇一样撞上如蛛网般纵横的困雷囚牢;看它的样子,就好像是要拼命打开口子,将被锁在里面的那个人放出来。
最让人不解的是,它居然做到了!
连小不点都打不开的雷锁,被那几颗血珠沾染,居然出现破绽,不,是破洞!
就像一张严密无缝、且有厚实无比的布,锤砸不烂、风吹不透,雨水也淋不进,甚至挡得了刀砍斧剁,但它绝拦不住火把,或者一根小小燃香。
血麒麟为何能在天劫之上?因为它就是能克雷。没有道理,就是能克。雷狱如网,囚牢原本八面封闭,如今被那几颗血珠钻开几个洞,再被周围大网一冲,顿时七零八落,彻底没了模样。
可惜那些血珠太少,大灰等级又太低,血脉稀薄不成样子,否则,随意从那些血珠内挑出一颗,都足以让专修雷道的尊者手忙脚乱。
就这也不好过,囚牢破时黑丝顺隙而入,毫不客气在雷尊身上连划数次。
连续几朵艳丽血花,伴随两次沉痛闷哼,战场首次因为主动伤害流出鲜血。
雷尊的血。
......
......9
第一一八九章:暴打
十三郎是什么人?
不同的人对他有不同看法,但有一点为大家所公认,这是一个擅抓机会的人。
面对雷尊这样的强敌,十三郎本没指望速战速决,这样的机会如白白放过,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杀!”
被斩成七段的厌灵蚁群变成七把短枪,穿过破碎不堪的雷网,上下急袭。同一时间,第三道箭矢穿空而至,比那些近在咫尺的蚁枪更早抵达。
耳边听到“呱”的一声吼,耐心寻找机会的胖胖终于出手,背转身体肚皮朝天,后背射出六颗黑黝黝的球。诡异一幕令人难解,看去就好像一座大山翻了个个儿,从山上滚下几块石头。
只不过,那些石头的去势未免太急,且散发着一股惊心动魄的蛮荒气息,宛如从上古穿梭至今。
小不点攻势连绵不绝,裂缝之网破了补补了破,眨眼重发三遍有余。说到底,周围诸多攻势之所以能够奏效,原因很大程度在于小不点限制了雷尊行动,使之如木桩一样站在挨打。
首功为小不点,首攻则非十三郎莫属;千万目光注视下,十三郎身躯平铺笔直,就像一只怒射的箭。此时此刻,周围万米到处是他之前打出去的火球,十三郎穿梭于火球之间,除了那双无坚不摧的拳头外,俨然是要撞死对方。
摆出这般架势,十三郎要问一问雷尊:敢不敢攻击他的头!
攻心术明显落了空,不是雷尊敢不敢,而是他根本没得空闲考虑。事实上,十三郎低估了那次神识反噬给雷尊造成的伤害,其灵台至今轰轰作响,脑海似有千面巨鼓同时敲打,神魂意乱,哪管来的是人头、还是拳头。
“滚!滚滚滚!”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雷尊十指翻飞爆射数道光华,迎击同时身体好像突然绑上一块石头,径直朝下方跌落。
这是他第二次出现失误。
无论大地还是天空,战斗中,常理下方出现敌人的可能最小;雷尊寻求突围重整,做此选择不算错;况且头顶蛙鸣凄厉,同时伴有六声呼啸,尤其那种浓郁的蛮荒气息,雷尊本能地觉得应该退避。
那是三足金蟾的气息,或可说是四足的气息,休说雷尊,便是金乌遇到也会犹豫。周围都是攻击,雷尊状况有不佳,哪有时间去看去想。更让他坚定决心的是,十三郎摆出亡命姿态,扎手扎脚如一只螃蟹横冲过来,当下雷尊暂失坚壁,实不愿在这个时候与那个身躯强悍连鬼道都难以刺透的家伙过多纠缠。
他只想摆脱、哪怕一瞬间。
仓促之中能够想到这么多,雷尊做到他所能做的最好,结果还是上了当。
接连四道滚雷化网,轻易将胖胖、连同它射来的那七颗铁球、掌弓一箭、还有小不点全力催动的黑丝击溃;几条残破雷弧划空而过,胖胖一声尖叫,当空落下一场瓢泼血雨。
天生上古血脉,无数次机缘造就,仅仅承受几道零散电弧,天心蛤蟆险些被分尸。
“我靠!”
下方大灰仓惶尖叫,吩咐火姑娘赶紧将那个被弹飞一路鲜血淋漓的蛤蟆接应过来,转回头再度看向战场,尖叫顿时变成狂笑。
“好样的,就这么干!”
......
......
又一名战将被迫脱离战场,小不点那边也不好过,雷尊全力反扑破阵,每过一重封禁,小不点都会倒退几步,小小身躯连连摇晃,唇边溢出血丝。
十三郎分身远在天边,雷尊猛冲向下方暂离漩涡,脑海之中风暴渐渐平定,状况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唯一令其愤慨的是,不是是故意还是凑巧,七支厌灵蚁组成的短枪居然有三支集中在下方,一取下阴两奔足踝,阴狠歹毒到极致。
其它几道不见得更好,一道中途分叉取其双眼,一道指咽喉,一道指点心口还算公正,最后一道干脆奔着腋下而去,完全不知道他为何会那么选。
“孽障!”
堂堂尊者,人间巅峰大拿,纵使战斗也应该云淡风轻有如神仙,如今可到好,仅仅一次不伤大雅的“礼让”,双方变成街头泼皮,一招一式......哪有什么招式啊,无非就是哪里致命哪里走,怎么难看怎么来,虚假、阴毒、诓骗无所不用其极。
怒啸狂冲,雷尊双手均不得空闲,干脆屈膝并拢双腿,以护身元气以及残存雷力硬顶三枪。
三枪就是三千飞蚁,三千飞蚁成枪破势,以付出大半性命为代价,仍只能让雷尊护盾彻底溃散,趴上去咬了几口。
按说这也不错,厌灵蚁剧毒沾到本体才显凶猛,然而雷尊已不再是那个陷身牢笼的困兽,只要能够脱身片刻,几只蚂蚁岂能奈何得了他。
大家都这样想,连雷尊自己也这么认为,终于摆脱了那座之前还曾沾沾自喜的囚牢,雷尊并未马上清理那些可恶的蚂蚁,而是尽己所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让躁动的法力平静下来,再抬头,凝成一条线的眼眸彻底变灰。
“叱念......”
“念你妈逼!”
上空无人,背后却出现一只拳头,感觉好像早就等在那里,结结实实砸在雷尊的后腰。
“这不......”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可能有这么快!即便真有这么快,他又如何能够跑到自己前面去!再度承受重击的雷尊身体倒飞,半途收声。
周围全是火球,一颗颗好像火把一样停在空中,十三郎每出一拳,身体原地晃动便在火光中消失,下次出现就在雷尊附近,当头又是一脚。
......
......
“火遁......”
“不可能啊,这是火遁?”
群修与雷尊想法一样,此刻才明白十三郎“四处放火”的用意,同时又觉得疑惑。
“遁术能这么用?”
纵有出场那次遁空作铺垫,众人也不会因此联想到此时战法,不可能提前预料。
遁术与传送一样历来都是大器,不是吃饭喝水上床之类的寻常事;妖兽不计,人修因有肉身牵绊,施展遁术的限制很大,也很多;比如元婴可以连续瞬移,但必须离开肉身才能实现,再比如许多大拿有能力瞬移,但需准备妥当,握决施法、甚至配合宝物才能做到。
除了这个,常规理解的五行遁法,比如土遁总归离不开大地,风遁需要借助风力,因风无处不在所以能够连续施展。对比之下就知道,出场时十三郎遁空出现,是因为当时的天空满满火海。
这也很难得了。遁术就是遁术,不是飞不是跑,只要成功施展就不担心安全,过程中不受任何攻击。
十三郎能够火遁已经是奇迹,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把那些火团当成瞬发传送使用?况且传送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使用,那种身体被分解的感觉一次次重复,谁都很难保持清醒,更别说战斗了。
退一万万步考虑,就算那些火团真有传送效果,总需要激发才行吧。此时此刻,给大家的感觉是空中存在许多个背靠背的门,这边打开那边钻出来,恰恰好就在雷尊身边。
“吼!”
片刻思想,十三郎第四次钻出火门,当头又是一拳。沉闷地撞击声显示其力量有多大,千万修家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幕荒诞场景,看着雷尊像猪头一样被十三郎疯狂殴打,身体像球一样在空中弹来弹去,时不时因剧痛、或干脆因为本能反应而曲腰......像一只掉进油锅的虾。
堂堂尊帅,九尊之中居长的存在,何时有过这般狼狈?
千万修家神色茫然,不知何思何想。
“蓬!”
回应的是一声猛烈撞击,十三郎已经打疯了,身体拳头看不清轨迹,一次次重击频率之高,速度之快,连小不点都没机会插手。
雷尊在反击,时刻不停地努力反击;他首先尝试施法抵消对手,但是很快发现这是奢望,十三郎的战法很简单,可他的力量是那样的大,击打的频率是那样的高,巨大与极快糅合,人间没有人能在挨打的时候与之硬撼。
早在十数年前,十三郎还在斜谷感悟、六方会谈尚在进行中的时候,因身边同样大拿齐聚,他就曾经有过实打实的演练。巨力冲击、对手受到多少伤害倒在其次,关键在于正统修士因为没有强悍的身体,一身修为在痛殴之中难以凝聚,根本施展不出像样的法术。
如今十三郎,比之当年强出何止一倍,乃至几倍?在被他以这种频率疯狂殴打的情况下,雷尊若还能如平时那样自由施法,十三郎跟没资格与其一战,甚至可以说,人间没有谁有资格与其一战。
能施展又如何?
强如雷尊,恐也不敢奢望一击令十三郎丧命,天降大运逮到这样的机会,十三郎怎会因为几次反击而罢手;每当雷尊成功释放雷霆,十三郎非但没有躲避的意思,冲击反而更加狂猛,顶雷而上。
别忘了,他也是修雷的,且曾多次与天雷搏击!
“咔擦!”
不知又断了哪根骨头,天空上殴打一直在进行,拳头撞击肉体的声音如雷鸣,打在雷尊的身,痛在所有修士的心。
“难道说,法体双休才是最应该追求的方向?”
目光随着那两条身影飞来飞去,大家心里转着类似念头,很沉重。
......
第一一九零章:会跑的诅咒
“滚!”
做不到对攻,雷尊很快尝试脱离。他用了很多手段,施展了很多神通、甚至也有遁术,可惜那些的手段要么半途而废,要么脱离之后身边仍有火焰......有火的地方,十三郎总能如影随形。
最终,雷尊放弃其它道法,只要有可能,他都会施展一次滚雷。
“滚滚滚!”
原本一声一雷,原本威势无双,如今变得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每喝出一声滚,雷尊都会像球一样飞向远处,丢脸到了极致,难堪到让人发笑。可他偏偏还不能不这样做,那声滚不但能增加气势,同时也是将咒语转化的结果,如今变成这样......
该说什么才好。
必须考虑到一点,雷尊固然信心强悍,但他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屈辱”的境地;战斗一开始就达成这样,不说群修如何瞠目,雷尊才是最最难以接受的那一个。
战斗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力量对轰,而是精、气、神、斗志与心性的全面比拼,要说这对雷尊一点影响都没有,鬼才信。
打不了,逃不掉,雷尊需要接受现实,在血花与筋骨断折的声音中飞来飞去,像一个被无数人踢打的球。
慢慢地,他放弃掉那些徒劳挣扎,一心一意做好两件事。
其一,他丢掉面子上顾虑,竭力避开致命部位;纵不能躲避,也在仓促之中扭转身体,让自己承受的伤害减少。
这是战士才会运用的手段,雷尊如今用了,看上去丑陋狼狈而且丢脸,效果却很不错。
其二,雷尊强提狂乱法力,在身体表面布上一层雷光,散而又聚聚而又散......
做不到更多了。不只雷尊做不到,换成场内大佬在其位置,除战士、或似活佛那样双修之人外,没有谁可以比雷尊做得更好。
......
......
“好!”
与修士们不太一样,来自战盟的强者个个挺起胸膛,神情骄傲、甚至有人叫起好来。
“闭嘴!”
逍遥王不能不出面,可他拦得住手下却吓不住火姑娘,玲珑姑娘与大灰一道挥舞拳头和蹄子,用力呐喊。
“哈哈,好!”
“再来一次!”
“嗷!!”
回应的是一次更猛烈的撞击,伴随着百年积郁得以宣泄的狂嚎。此时部分人留意到,每经历一次穿梭,被运用的火团都会变得黯淡、甚至直接消散;这便意味着可供十三郎选择的“传送之门”越来越少,雷尊脱身的机会也随之增大。
问题是,他还能扛住吗?
......
......
“蓬!”
第十一此撞击,下方剑阁三老中的一员轻轻叹息,默默开口。
“我死了。”
“蓬蓬!”
第十二、十三次撞击连在一起,魔宫掌座微微皱眉,犹豫半响,终于道出声来。
“本宫也死了。”
“别吓我!”小宫主连忙拉住老祖宗的手,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围又是一身惊呼。
“完了!”
完了?小宫主充满转头,遂发现打与被打的人已经分开,奇妙的是,被打的人固然凄惨到不可形容,打人的那个居然也不是很好......不,或应该说更惨才对。
“小畜生!”
全身骨头碎成上千份,不成人形的雷尊居然能凭借“半”条腿站立,其脸色狰狞再无威严,咬牙切齿。
“不,过,如,此!”
......
......
不过如此!
这是一句气势不凡的话,不管哪个场合,讲出这句话的人都应该昂首挺胸,气宇轩昂,非漠视苍穹不可形容。
雷尊显然不是这样。他断了腿、折了臂,跨了腰,陷了肩,鼻子变成模糊的肉,还被打爆一只眼珠,挂在脸上晃呀晃......雷尊并不打算把它清理掉,反而抖着手在脸上施展一道封印,其结果,他的表情、包括脸上的一切都被定格,说话、尤其像现在这样狂笑的时候,脸上看着就好像几块血红的石头扭动摩擦,显得格外狰狞。
这就是那个纵横千年不败的雷尊?
这就是那个九尊之首的雷道尊者?
这就是那个......如君王般的人?
如假包换,可他为什么这样做?
夺院之战打成这样,别说下方观战的修士,就连雷尊自己、包括十三郎都解释不了;不提当事二人如何总结得失,惊呆了的群修思维麻木,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个。
到底谁才是胜者,他们两为什么都在笑,笑的那般得意,那么开心?
雷尊对面,十三郎手好脚好脸也好,通体上下毫无损伤;但他像个残废一样瘫倒在小不点怀里,身体不停抽搐。他的脸上虽也露出笑容,但那些滚落的汗珠、苍白时而又发青泛紫的颜色提醒人们,他的伤似乎比雷尊还重。
远处,十三郎的分身正朝这边赶来,速度很快,但有些踉跄。
这又是为什么?
难不成雷尊也有分身术,能打到上百里之外的人?
最奇妙、最让人大家无法理解的是,雷尊那边难以行动,因此难以“趁胜追击”,十三郎呢?他周围数千厌灵蚁嗡鸣盘旋,为为什么也不动?
千百条疑惑得不到解释,人们呆呆看着空中,看着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十三郎在小不点的帮助下勉强站起身,之后艰难走向雷尊,一边朝他咧咧嘴。
天高地远,不便释放神识,人们听不到十三郎说什么,只能从其神情与口型上大致推断。
“服不服?”
......
......
“本尊上了当,这是事实。”
修炼至今,雷尊经历大小战斗不下千次,切磋以无算才能形容;他曾多次穿梭于刀山火海,满共都没有出过几次错。今日今时这场战斗,雷尊刚开始大就失误两回,只能理解为雷尊的确状态不佳。至于为什么......只有他自己、还有天才能知道。
身体伤痕遍布,雷尊此刻反变得平静,神情冰冷稍透嘲讽,给人的感觉胜券在握。
片刻调息,雷尊稍稍恢复几分往日威严,独眼再度流露出睥睨之光,沉沉开口。
“你呢,服不服?”
“靠挨打反击对手,的确出乎意料。”
十三郎回了一句,嘲笑说道:“你被我打得像死狗,也是事实。”
雷尊淡漠说道:“本尊到底没死,你却一定会死。”
十三郎说道:“百年前我没死,现在也不会死。”
雷尊说道:“那是本尊神通尚未大成,藏雷与夜莲体内心有所忌;今日你打我十三拳......”
“还有一脚。”十三郎指指雷尊的鼻子,笑着说:“踹在那个位置。”
雷尊的脸抽搐两次,说道:“你就要死在叱念之下,想说什么,尽可一道说出来。”
这好像是实话。雷尊此刻半残之身,骨头经脉碎得不成样子,一身修为是七零八落,十三郎坐拥三人与蚁群却不能攻击,原因便在于此。
十三郎不同意这句话,说道:“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所谓叱念神雷,其实是一种邪门诅咒。”
......
......
叱念神雷是诅咒?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相信,堂堂雷尊,威武尊帅,历来堂堂正正如君王的九尊之首,最强神通是诅咒?
雷尊的反应证明了这一点,他说道:“现在知道,太晚。”
十三郎摇头说道:“难解不等于无解;只要杀掉你这个祸根,小爷很快恢复健康。”
雷尊闻之莞尔,说道:“想得这么简单,为何还不动手?”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雷尊欣然说道:“每打中本尊一次,叱念之毒就深入一分,如今的你、你的分身、还有与你心神相接的她,都已无药可救,无力可用。”
稍顿,雷尊又说道:“那群蚂蚁没什么事,可惜它们不是由你控制,如今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不走、也不反噬,是因为它们能够感应到蚁后存在;可惜那只蚁后也和你一样,将死未死徒劳挣扎,对不对?”
“是挺厉害的......”
叹口气,十三郎无奈说道:“你比乌龟还难弄,不但有壳,还有刺。”
雷尊诚恳说道:“十三、十四次反挫,当世绝无一人能承受得起;你现在还不死,也很厉害。”
十三郎认真说道:“没有揭掉你最后那层皮,小爷怎么舍得死。”
雷尊淡淡回应道:“本尊大事将成,不与将死之人计较。”
十三郎感慨说道:“当着全天下的面,被打成这副狗样子还想做院长,该说你什么好。”
雷尊冷硬说道:“规矩就是规矩,这是道院中人都喜欢讲的话,本尊现在才觉得,这句话真不错。”
十三郎说道:“规矩就是规矩,意味着你至少还要与眉师打一场,时限只有一个月。”
雷尊神色微洒,说道:“本尊时刻都在恢复。”
这是实话,雷尊内外皆伤,但其恢复的效率也很高。片刻时光,他的气息已由紊乱变得平定,筋骨之伤虽难这么快弥合,那些皮肉创口却已经开始恢复,速度快得惊人。
比修成金刚法体的活佛还要快。
......
第一一九一章:你不是人
几番对话,十三郎的分身赶到身边,看上去是要强行攻击,可惜连战都站不稳,又能干些什么。
雷尊的确重伤无力,但不是随便拍两巴掌就能杀死,甚至可以说,即便十三郎再如刚才那样打几拳,他还能够活下去。
雷尊欣赏的目光望着他,说道:“别装了,能打就能开弓,不用等到现在。”
主尊在的时候,分身不像平时那么多话,冷冷相对。
雷尊谈兴正浓,拾起前面的话题说道:“不怕告诉你,师妹那边,本尊早有备手留下,即便现在与之动手,胜算也在七成以上。此外本尊还要告诉你一件绝想不到的事情,今日之前,本尊的叱念之毒有脱控之兆......”
“是诅咒。”十三郎好意提醒,强调说道:“叱念是诅咒。”
“说得对,就是诅咒。”
雷尊欣然表示赞同,继续说道:“如今情况不一样,你把本尊体内积累数百年的东西分走大半,不但意味着帮我解除危机,还额外提供一次机会。”
“洗炼重修,更上一重?”十三郎随口问道,声音透出疲惫。
......
......
修真世界有过这样的例子,比如精火之人如能放弃将真元内的火力全部提走、之后重新修炼,得到的火元会更加精纯,层次也会提高。
简单点讲,与散功重修很相似。
雷尊所指不止这些,有了前一次失控危机,再度修炼非但能够将其提纯,还有机会从头思索,不让同样的情况发生。
听上去很美妙的事情,实际很难发生,一来“提走”二字无法实现,再则修士成长必定伴随敌、友同时成长,失去专长意味着实力骤降大半,谁能忍受得了。此外还要考虑到,诅咒与寻常道法不太一样,难度更大。
最后是老问题,修士寿元有限,很少有人能抽出那么多功夫考虑多余的事。
误打误撞,因为这场战斗,藏在雷尊体内的诅咒之力、甚至连根源都转移到十三郎身上,其实力当然大受影响。但要考虑到,即便没有叱念之功,有几人敢挑战雷尊?这还不算他如果继承大位之后的情况,只要坐镇紫云不离开,天下无人奈何得了他。
也就是说,这顿打非但没能要雷尊的命,还送给他一次天大机缘。
“好悟性!”
雷尊大赞,之后说道:“其实你也可以修炼,前提是活下来。”
十三郎连连摇头,说道:“诅咒阴损残毒还容易反噬,有什么好。”
雷尊面色微沉,严肃说道:“迂腐之论。刀在手中就是一把刀,只有品质高下,哪有好坏之分。你也算个人物,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十三郎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很熟很有道理,似乎连自己都曾经对别人说起过,不禁有些好笑。
“有道理,是我太固执了。要不这样,你把修炼法门告诉我,将来炼炼看。”
越想越来兴致,十三郎上前,伸出手说道:“你是知道的,我也懂雷,还炼出一种和你不一样的雷。”
雷尊笑起来,问道:“是什么?”
“天罡不灭。”十三郎认真回答,问道:“牛逼不?”
太粗俗。
雷尊微微皱眉,教导的口吻说道:“名字无所谓,重要的是内里与威力。本尊所修何等强大,名字都很一般。”
这是事实。什么剑雷、滚雷、困雷......听着真不怎么样。
“受教了。”
十三郎诚恳道谢,之后说道:“问个事情好吗?”
雷尊悠然点头,说道:“讲。”
十三郎说道:“之前被我打成那样,你为何一直不用法宝?”
问题来得突兀,雷尊神情微变。
十三郎笑起来,说道:“用不了吧。”
疑问的话,肯定的语气,周围千万修士为之茫然,其中有几个人却似乎明白了什么,悄悄有了动作。
......
......
雷尊为何不用宝物?
当这个问题从十三郎嘴里问出来,人们先后意识到自己犯了“习惯”的错,误把雷尊当成以往那个战无不胜的无敌尊帅,因而错过许多常识。
对化神修士、尤其那些强大的修士而言,神通往往比宝物更强,因此罕有战斗中使用法宝。但这不是因为法宝不好,而是因为能被强化神修士看中的宝物太难找。比如掌天弓,天绝剑,放在谁手里都是求之不得,可望而不可及。
既然如此,刚才面临那种绝境的时候,雷尊为何不用宝物?
难道他没有?
显然是笑话。
疑惑中,十三郎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纠缠,继续说道:“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
雷尊微楞。
十三郎说道:“我说过,我有法子轻松杀死你,但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那一招太厉害但只能用一次,你还配不上它。”
十三郎大言不惭,继续说道:“我还说过,会先夺走你的一切,最后才杀死你。”
雷尊冷笑。
十三郎又说道:“有个事情,我一直都怀疑才不敢轻动,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雷尊默然。
十三郎继续说道:“你是两个,所以才能恢复这么快;你是两个,所以能受我十三拳不死;你是两个,所以能两次通过邪法提高修为,所以才能......总之我知道了,你是两个。”
雷尊眯起眼睛,寒声说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然后么,你拼命维持这副躯体不散,遮了丑但是消耗力量,所以我才会等你伤愈。”
“还有忘了告诉你,山君诅咒早就见识过,对我真的没什么大用。”
十三郎高高举起手掌,轻轻叹了口气。
“现形吧,不然就去死。”
......
......
近在咫尺的掌心渐有雷光跳跃,杀机扑面。
雷尊抬起头望着那只手掌,神情疑惑,内心略有不安。
那些话并未给雷尊带来多少影响,因为他明白,只要自己不出问题,十三郎根本没办法证明。真正让雷尊不解的是,看起来十三郎的确还有能力动手,甚至可以杀人。
这没道理,完全不合逻辑。
没有人比雷尊更了解叱念神雷的强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十三郎吸收了多少诅咒之力,正如其刚刚所讲到的,纵使换成天残、此刻也应该奄奄一息,十三郎凭什么能够抵御?
杀意临头逐渐加重,雷尊不能不开始认真对待,首先想到的是反击。
伤与不伤,动与不动,十三郎肉身之强悍都不会改变,雷尊很快便意识到,以他现在艰难凝聚起来的力量很难致对手于死地,反有可能带来更恶劣的后果。
“看看周围。”
十三郎忽然又开口,嘲讽说道:“一只眼的视角比较窄,看到什么没有?”
雷尊不想按照他说的做,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余光朝周围看了看。
就是这一眼,雷尊的心开始真正朝深渊沉落,目光第一次流露出惊慌、甚至惊恐。
周围有什么?
周围有人,不多,但是个个顶尖。
黑白二叟把住东西,道、狂两位尊者守在南北,脸色让雷尊觉得很陌生;新来的道盟长老高高升空,目光冰寒、隐隐透出仇恨;逍遥王不知何时升上天空,平素随意的面容阴沉如铁。
灵域三大势力,每家都有代表出动,将传功崖上空四面封死。
这是为什么?
再看外围,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人纷纷站出来,剑阁三老、魔宫掌座、活佛、神师,还有别的一些人;每一个都是人间大拿,每一个都能撼动一方、甚至一域。这么多人同时出动,传功崖已成钢铁牢笼,苍蝇都别想飞出一只。
以他们的身份,道院即便有事也不该出现,如今居然不顾禁忌把守外围,足以证明这件事得到道院默许,甚有可能是主动提出来。
下方周围,千万围观的修士们先后发现异常,人人疑惑个个凛然,安静得像一群没有呼吸的石头。
这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雷尊情不自禁低下头去。
“不用看了,天大地大,再没有你能容身之所。”
十三郎的声音响在耳边,缓缓说道:“道、狂二位尊者只调查你一年,道盟却是从乐洪涛死的时候起就开始查验,积累了大量疑点与证据。这件事原本又天地二老来做,用来打击道院声誉,因清河岸边一番风波受阻,所以才推迟到今天。”
“接下去就是我,我告诉他们,今天这场战斗,我会把你打出原形,但不能保证杀死你,所以需要大家帮忙。”
十三郎认真说道:“你是九尊之首,威名赫赫,享无上尊崇,有无数人拥戴。我要杀死你,但不希望看到那个结果,所以用最大的耐心与谨慎对待这件事,直到当我发现,你道这种地步都不肯使用法宝、身体比炼成金刚法体的活佛自愈能力更强时,才真正断定......”
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停在雷尊耳中格外有压迫力,就像一把徐徐逼近的夺命剑。
“你,绝,对,不,是,人!”
......
第一二四二章:三重门,万年历
“比渡化玉牒更高明。”
意识到这一点,十三郎再受震撼,本就有些不宁的心境荡起波澜。
所谓化境,通俗点讲就是拥有独立空间的宝物,最简单的化境之宝每个修士都有,空间袋,戒指,还有兽环等等。
秋猎之地为渡化玉牒所化,独立空间,内外三层,宽广甚超过寻常大陆。
虽然刚刚进门,但能肯定圣坛不会像秋猎之地那么大,从之前各族所谈透露的信息看,它顶多不超过几万米方圆,只能算一个玲珑版的化境。
如将化境之宝分级,大小绝对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标杆,圣坛面积远远小于渡化玉牒,看起来品质有所不及。
但它能看。
空间宝物内外封闭,只有主人神念才可穿行,这是其最最基本的特征之一。如今这条限制被打破,身在此界、目光能够自由观察外部,反之外面却看不到内里;更要紧的是,它所能看到的不是“门”前的那一小片,而是将视野放大无数倍,如身在高空俯瞰。
身在地,神在天,这分明是境界,是一种通过修行才可能达到的境界!
揣着几分忐忑与敬畏,十三郎一步步前行;行进中,周围不时会有各色星点闪烁而来,看似不起眼,其中蕴含的威能、足以令十三郎惊心动魄。星点前来,手中令牌当即作出反应,表层不断有符文之光与之相呼应,各色星点随即隐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由此可知,如有外敌进入此处,其遭遇将会如何。
这是圣坛高妙的又一重证明。
渡化玉牒只有空间,内里除魔蚊、鬼物再无威胁,那些都是被添加进去的活物,并不属于化境本身;此刻十三郎所感受到的,那些星点上透出的气息。与周围四壁融为一体,水乳交融,不容割舍。
这样才合理。
不管圣坛从何而来,上古世家获其认可是肯定的事情;那些光点威力惊人。通道狭窄没有腾挪余地,假如没有这种血脉认可,十三郎很难想象他们有什么本事穿越这条道路,更别说连过三重门。
手持令牌,确认那些星点对自己不构成威胁后,十三郎没有急于朝里走,而是放开目光四面查看,还伸手去摸了摸近在咫尺的墙。
触感不错。
温热,光滑,指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微微弹性;此外。不知是否为震撼后的错觉,当十三郎稍稍用力去压,墙壁似有一个回收的反应,之后才释放弹力。这种感觉就像一只初次与人类交往的野兽,当你用手去摸。它会先有个躲避的举动,慢慢适应人类释放的善意时,才会再把头靠过来。
“活的?”
十三郎下意识地产生这种想法,内心暗凛。
仅仅一次手指接触,这种推测来得莫名其妙。要知道,十三郎身含生死意境,天下没有谁比他更能察觉生命迹象。怎会误认为它是活物?
此外还有,这么多年下来,进入圣坛的修士不知几许,相信有不少人都会摸一摸周围的墙;假如此物真的拥有生命,应该早就熟悉了这种接触,熟悉了与人发生触碰。
“那是为什么?”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一面望墙壁上看,一边将整只手掌贴上去,且不知不觉运起法力,黑白二气之间流转,渗透到内里。
墙上有画。很多画,头顶、两侧、甚至脚下,一幅幅壁画整齐排列,数量无从估算。于是十三郎意识到,通道内有画并不特殊,否则、各位族长应该会提起。
他将目光投向当面的那一副,画中有人有兽,有山有水,有村落,当然还有田园。
这是一副农家生栖图。
简单看了几眼,十三郎稍稍偏转目光,发觉两侧的画与此类似,只是村落地形有所差别,人物各有不同。
视线再度拉开,还是如此。看过几幅,十三郎索性将目光散开,一路、上下、四周横扫,通通都是如此。
一画一村,一村一画。
通道内并不限制灵识,十三郎能够一直看到二重门,距离此处不过数千丈距离,一路是画。
远远地,十三郎的目光停在最靠近二重门的那副壁画上,十三郎观看良久,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那是他刚刚停留、发生过一场冲突的地方。
由此可知,上古世家以往无数年头中诞生过的所有村落,尽在此处。
“人为?”
十三郎很快想到这一点,但在一番对比参照后,又摇了摇头。
“不是人为,是墙壁自生。”
壁画连绵数万年,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作,意味着画风会有不同。同一座山,有人画出巍峨,有人画出清秀,有人画出高峻,有人画出凶险,这是人与人之间必定存在的差异,修士神仙,莫不如是。墙壁上的画不是这样,虽也看出一些差别,但那更像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的演变过程,而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或者千万个人。
“化境有灵,自生壁画,或许是某种烙印。”
这才是最最合理的推断。圣坛与八部一族之间的联系靠族灵维系,每当一个族灵被领走,这里都会自动生成一副画。
明白了这点,十三郎忍不住想:“再有村落诞生怎么办?”
如没有圣坛剧变,上古世家仍会按照其固有的速度慢慢繁衍,人口只会越来越多,村子只会越来越多。壁画排得满满当当,再有心生村落的话,该画在何处?
“它会生长!”
这个念头如惊雷炸想在脑海,没等消化,十三郎进一步发现,那些飘荡而来光点,其源头正是那一幅幅画。
心里这样想着,掌心传来温热。
又是一番奇异感受。形容一下的话,十三郎觉得自己对面站着一个人,远远对着自己伸出的手,似拒非拒。想迎有不太信任;随着黑白二气流转加快,那种陌生警惕的感觉逐渐减弱,彼此间的距离正在慢慢拉近。
确认之后,十三郎毫不犹豫抬起手。将那种快要建立起来的联系斩断。
冥冥一声叹息传来,有沧桑,有失望,同时生出几许遗憾,似乎错过了什么。
十三郎微微皱眉,抬起手,轻轻抹去头上汗水。
假如墙壁会生长,意味着它的确是活物。
假如圣坛是活的,十三郎现在就在它的肚子里。
假如壁画是烙印,族灵一定是其关键。
假如这些推断成立。十三郎已经与之有过接触,因为他捉了一只嘲风。
这些推断,十三郎没有选择相信,也没有轻易不信;他在原地认认真真、反复思考了一会儿,转过身。大步走向二道门。
门前止步,十三郎抬起头,望着那个自己曾经驻足的村落,凝视良久,并与周围做对比。
的确有些不同。
既比周围清晰,又比它们模糊。
模糊是视觉的直观印象,这副画上的山山水水人人都不是太清楚。线条明显含浑。
清晰则是因为,站在画前观望,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身在画中,就像之前所做的那样,正在倾听廖掌柜的话。
除此再无多余感受,十三郎思考片刻。反手将嘲风请出来,让它与自己一道关注那副画。
这种举措本不在他的计划内,但在看了这些画之后,十三郎莫名生出的感觉,应该这样做。
“汪!”
一声高叫打破寂静。没有一丁点声音的通道内回声阵阵,如滚雷浩荡连绵不休。淬不及防的十三郎被吓了一跳,始作俑者嘲风更是惶恐万分,掉头就往他怀里钻。
三殿下害怕那副画!
此前高叫是因为本能,现在躲避则是主动,看清那副壁画的瞬间,嘲风兽就像被刀架在脖子上一样,神情凄厉,表情痛苦,呲牙咧嘴想要示威、流露出来却分明是灭日当头的极度惊恐。
与此同时,那幅画也好似活了过来,画中群修人人回头,目光钻出墙外,均落在嘲风身上。
“汪汪!汪汪!”
三殿下的叫喊越发凄厉,身体不由自主开始扭曲,顷刻间已有半截化成轻烟,如索链径直飘向画中。
“汪汪,呜呜”
叫喊很快变成呜咽,嘲风兽前爪死死抱住十三郎的胳膊,眼里流露出哀求。随后,它盼来自己渴求的东西,一声冷哼。
“我来帮忙,不是要给你送祭品。”
嘴里说着,十三郎并没有将嘲风兽收起来,而是反手捉住那条烟气,右手同时按向墙壁,五指用力一扣。
“给我出来!”
喝声起,黑白二气再度流转,但与之前释放善意不同,黑白之间,满满肃杀,满满不屑与嚣狂。
下一刻,壁画当中毫光闪烁,之前出来又回去的那颗星点再次显露,在黑白之气中来回冲撞,并有尖锐嘶鸣。
一画一颗星,假如这里的星点都以十三郎为敌,借它八万个胆子也不敢冒失。但是现在,仅只需要对付一颗,而且是没有完全成型的那种,十三郎游刃有余。
不仅如此,他还有帮手。
“吼!”
目睹十三郎的举动,嘲风兽的尖叫转为怒吼,回头一口咬住那条有烟气组成的锁链,用力回扯。细看的话会发现,此时此刻的它、眼里除为自由而战的决心外,还有难以挥去的贪婪;似乎在它看来,这是其一次难得的机缘。
十三郎没注意到这些,注意到也不会去管,原因是,随着那颗星点拼命挣扎,周围所有星点通通被惊动,如浪潮滚滚聚集在周围,望之即让人头皮发麻。
可以肯定的说,假如没有那只令牌,十三郎已经死了无数回。
“他们供养你不知多少年,虽也得些好处,终归付出多于收获。”
“我不是他们,只是一个受邀来帮忙帮忙的人,做事之前,我要看看你的态度。”
十三郎不知在对谁说话,声音平淡而冷漠,不容置疑。
“一个村子,一只狗,对你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说着话,十三郎已将那颗星点逼至角落,五指紧扣牢牢锁死,朝墙外一拉。
“拿出你的诚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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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三章:谁口拔牙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十三郎冒险前来圣坛,为友、为义、为解惑、为求真,诸多原因,都不妨碍其坚持做事的原则。
简单说,帮忙可以,要值得帮。
不管这座圣坛是什么,其具有灵智已基本可以断定,血色令牌可以证明十三郎的话,他抱善意而来,但要对方付出相应的东西:一个小小村落。
或许还包括这只狗。
话语即出,十三郎将那颗星点捞在手中,左手同时打开宝库,为自己连披三重甲胄。
事实证明,多一重准备总是好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龙鳞甲内含阴气,根本不适合十三郎使用,但这不妨碍它的品质,在不考虑杀死对手、只考虑防御的情况下,哪怕丝毫没有经祭炼的龙甲,也等于多一重坚固守护。为了这三件甲胄,十三郎不知被金乌骂了多少回,说他暴殄天物。
今日恰恰派上用场。
几乎同一时间,闷雷般的怒吼之通道内响起,周围千万颗星点纷纷呼啸,卷其一股浩荡飓风。假如圣坛不允许他这样做,接下来就应该是千重劫杀,重压之下,十三郎的动作非但没有停顿,反而做得更绝。反手将捉来的星点拍入三殿下口中,十三郎张口轻吐,连祭多重宝。
头一件,掌天弓搭矢握于右手,漆黑五指魔气纵横,宛如魔神愤怒。
次一件,剑鸣声声犹如龙吟,血色天绝首露峥嵘,剑身不时闪烁金芒。
第三件,小小血鼎悬浮头顶,几重法咒打入鼎身,内里数百条虚影纵横,发骇世之吼。
一鼎一百四十人,四鼎合一。内里实有五百六十名魔族大修的精魂;当初雷尊一战,十三郎说他能一招致雷尊于死地,只是不舍得用,指的就是这个只能攻击一次的鼎。
还有。
第四次出来的是一支角。一只土黄色、看去却觉得晶莹剔透的角,角出令起,一层厚厚黄芒披挂而落,不用试,只要看一眼那层光,就能知道它有多强大。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其最强大的样子。
八十年时光,十三郎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连龙角都只能往后站。这样的事情说给别人听,非得活活嫉妒死不可。
还有。
百余只厌灵蚁盘旋头顶。个个狰狞舞牙弄爪,在这个地方,它们的力量可以忽略不计,十三郎真正的意思是要告诉对方,我还有很多。虽然操控不了。但如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大不了来个敌我不分。
“元磁!”
断喝声中,十三郎体外风雷之声大作,神念微动又拿出一只厚厚木箱,落地竟猛的一沉。
元磁之母,有天檀神木包裹才可无碍,假如真的到了绝境。十三郎只需打开箱子,这里、连同他自己也在内,恐将变成地狱!
生怕对方看不出箱子里的东西,十三郎特意大叫一声,意思是要告诉对方:别逼我!
真灵战后八十年,十三先生首次亮出全部实力。当今沧浪,别说战而胜之,谁敢说有把握自保。
或许应该换个说法,假如不是修为难以增长,假如不是修行的时间确实太短。假如不是那些宝物个个骄傲难缠,假如再有百年做准备,假如人间之修,谁能当面扛其一击。
“我以一命博尔一毛,来!”
“吼!”
一样样宝物亮出身外,最先发狂的不是圣坛,而是刚刚吞掉那颗星点的嘲风;厉啸声中,三殿下的身体以看得见的速度长大,头颅以下迅速披上毛发,如一层白霜像后蔓延。随之而来的变化,它的气息如被无形之手拽住一样疯狂增长,双眼由纯净朝有色方向迈进,变成宝石一样的蓝。
十三郎见过那种颜色,但只有一次:水灵珠。
除了形体像一只狗,嘲风本质不是妖兽,假如非按照妖兽的等级去衡量,此刻的它从八级起步,初中后期几乎一步迈过,直达九阶。
提升没有停顿,那颗星点看着不起眼,实则是它过去数千年里贡献出的神念总和,还有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吞噬的魂、还有魄,其中也包括上官辽刚刚弓弦出来的,那一点精之魄。
这哪是大补所能形容,根本就是吹气!
“吼!”
咆哮再起,嘲风的气息继续暴涨,九阶初、中,径直朝着十级迈进,理论上讲,那是人间妖兽所能达到的极致,之后再想突破的话,就需要进入上界才可以。
“吼啊!”
第三声狂啸带有尾音,原本只比常见狗稍大的体型大长如蛮牛,全身披满长毛,雪白中透出耀眼银芒;两颗湛蓝的眼珠熠熠发亮,望之彷如面对千百颗星辰。
短短一日不到的功夫,这只丑陋可怜的半身大狗完全换了容貌,宛如母鸡变凤凰。
实在太漂亮了。
心性清淡如十三郎,此刻也被三殿下的剧变所震惊,并为之苦笑。
惊天气息四周横扫,不少星点被卷飞乱撞在一起,假如把嘲风看成妖兽,那么,沧浪第一只十阶大妖就此诞生。
很明显,此前关于它所做的准备,比如掩饰气息什么的通通白费,那些披在头上、缠在身上的花布、头巾等宝物,有不少直接被散开的气息所冲毁,变成一堆碎片。
自己拼死拼活,冒着生命危险,结果就为了给它创造机缘?
想到这一重,十三郎真想把宝物都收起来,找个机会赶紧溜走,随它们怎么闹。
哪里走得掉。
成百上千颗星点齐聚四方,每一个都比之前嘲风吞下去的那颗更强,将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只不过,当它们是星点的时候,与被族灵吞掉明显有些不同,具体说来就好像宝剑套着鞘,猛兽缺少爪牙一样,难以发挥到最强。
这是正常的,本就在十三郎预计之内。毕竟没有身体。而且十三郎判断,假如自己杀灭一颗星点,怕是会连累到与之相连的那只族灵;这样想的话,星点不仅不能发挥。怕还要受到族灵制约,实力降低到不成样子。
这件事的源头仍在那面令牌,族灵不可以杀灭族人,这应该是存在于其本质的某种规则,否则等它成长到极致,上古世家很难有把握将其控制,送到这里来滋养那些画,以及隐藏在画后面的那个东西。
总而言之,没有八族血脉认可,十三郎说什么也不敢如此冒险。
有也不行!
隆隆之声响个不停。随着一声发自地底的深吼,千万星点好似得到某种指令,缓缓聚集成一张人形面孔,静静漂浮,与十三郎遥遥相对。
对手的数目少了。十三郎的压力却更大,感觉好似有一座世界横在头顶,压得他难以呼吸;身边,嘲风大兽毛发倒竖,宝石般的双眼透出红芒,不停低吼。
三殿下比十三郎更紧张,因为它明白这场变故的起源。直接关乎到自己生死。
人面凌空但没有马上动手,由星点组成的眼眸缓缓扫过一人一兽,之后从那一件件宝物上掠过,神情随之慢慢变化。
看到掌天弓,面孔有些厌恶,冷哼一声。
十三郎手指微颤。紧扣弓身的手指险险就要拿捏不住。
好在面孔的目光并未在掌天弓上停留太久,随即投向下一件。
看到天绝,它稍稍楞了下,目光凝聚如针,轻轻碰了碰血剑之尖。
“剑!”
耳边似闻一声清叱。血色天绝嘶鸣声大起,一股桀骜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十三郎,挥剑疾刺。
剑者,非玩物,杀人之器也。
掌中有剑,剑中有魂,岂容外人轻碰,岂容外魔亵渎!
这是剑尊以生命灌输给天绝的意志,不管面对的是谁,可以折,不能辱。
剑芒与目光两两对撞,炽烈光华如昊阳贴面,让人不能逼视。十三郎身形连连震动,周围黄芒随之大盛,并有一只雪亮利爪。
“吼!”
生死相关,无论十三郎心里是不是后悔,嘲风为了自己的安危,非帮忙不可。
相比之下,它的爪子与那道目光相遇,给人的感觉是同出一源,彼此都有克制。
轰鸣起,波纹荡,十三郎后退三步,嘲风兽的一根脚爪断折,勉强挡住对方一击一眼。
这还怎么打?
换成平时,十三郎多半会马上收敛,不但不与对方作对,还会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之后再想方设法寻找补救的办法。
现在不行。
剑与目光相碰,败退之后发出尖鸣,其中包含的愤怒与不屈,纵使苍天亦为之动容。
与剑尊相融后,这是天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首战即败,今后如何为剑?
首战即怯,十三郎有何资格谈剑,用这把剑!
去你妈的。
感觉就像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十三郎双眼陡然变得血红,厉声狂啸。
“塑灵千变”
“慢着。”
那张面孔此时开口,开口犹如定字决,打断了十三郎的天赋神通。
目光再度经过天绝,其中没有了试探与敌意,面孔微微点头,之后看向那支撑起护罩的龙角。
他看得很认真,但其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知是不是错觉,十三郎觉得其目光有些复杂,就好像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表面蒙上了一层膜。
看过龙角,面孔再看那只血鼎,再度流露出厌恶的神情,比之掌天弓更胜。
最后它把目光投向嘲风,足足凝视了好一会儿,说出一句话。
“它属于我。”
“那是以前。”
十三郎寸步不让,斩钉截铁回答。
“现在的它,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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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四章:成兄弟的诚(敬盟主:浩宇大少)
听了十三郎的话,人面并未发怒,也未流露不屑神情,只稍稍有些好奇,似还有些惋惜。
“你不懂它。”
声音有些僵硬,人面像是太久不说话,一字一腔硬邦邦的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第一,它不会认主,对谁都不会;第二,它不受烙印,意味着无法驾驭;第三,它本性狂暴,别看和你相处不错,迟早会有失控反噬的那一天。”
略顿,人面继续说道:“还有它不像你想的那么强大。他的身体是假的,灵智是我给的,道法是本能且不会成长,连气息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有这么多不错的东西,随便哪样用得好都比它强。如果是为了长远,除非它将来跨过那个坎儿,才有可能帮得到你,可那对你对它来说都太难了,你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它留在身边,弊端远远大于所得。”
十三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它会自觉不自觉地吸收我的灵识。”
嘲风大狗身形微颤,委屈地叫了两声。
人面好奇说道:“那你还要?”
十三郎回答道:“我要的不是它,而是你的诚意。”
人面微讽说道:“诚意?说好处不就行了。我可以换个方式送给你,保证比它好。”
十三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复。
人面说道:“你之前说得对,区区一个村子的献祭之力,对我而言九牛一毛;我可以给你承诺,解除与它连接的那些人;此外我会教你控神之道,按照你现在精神力,稍加修炼即可将实力提高三成,将来的好处更是无可限量,比它实惠得多”
“汪汪!”嘲风焦急大叫,身子一个劲儿朝十三郎身上蹭。看起来。它想对十三郎证明什么,碍于当前情况特俗,难以当面演示。
“不用了。”
十三郎示意嘲风别闹,断然说道:“我就要它。”
人面不解。疑惑问道:“为什么?”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因为你不想给。”
人面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微微叹息说道:“对我重要不等于对你有用,看起来你是个聪明孩子,怎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十三郎淡淡说道:“没看明白的是你,我要的是诚意,不是好处。”
人面听后,默默沉思片刻,说道:“有理。”
不想给的就是应该要的,这种道理看上去简单,实则很多时候被人忽视。要在诚意与好处之间做出最佳选择。不但需要智慧,更需要理智到冷漠的人才能分辨。比如国与国之间互送质子,那些皇子皇孙文不能定国武不能安邦,不能卖钱、还需要好好供养,之所以这么选。原因即在于此。
人面一眼看出十三郎的长处与短板,所讲正中其要害。现在的他,空有强悍宝物与堪称磅礴的精神力量,没有与之相称的运用之术,就好比一个力大无穷的人不通武技,实力大打折扣。
此前双方那次碰撞,嘲风兽面临生死战。不可能再做保留,如此便让十三郎看清了它的底细。正如人面所讲的那样,三殿下空有境界不懂道法,攻击方式还是那么三板斧。与之前做对比,无非是力量大一些,速度快一点。当然,假如它能破对手的防,那种伤神效果必然加剧,给敌人带去更多伤害,更大麻烦。除了这些。嘲风最大的变化在于,其吸纳神念的能力随等级提高而快速提升,如今已不需要供灵丝,仅仅因为靠近十三郎,就会在无形中分享他的神识。有理由相信,这种能力并非现在才有,而是从破除封印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只因那时候程度轻微,难以被十三郎察觉。
这太可怕了!
这样的东西留在身边,等于额外供养一个无底深洞,廖姓一个村庄、近百修家数千年才把它养成这样,将来十三郎一个人还要不要修炼了。
要好处,十三郎应该选择道法;要诚意,还是嘲风更能体现。
十三郎选择后者。
“有理,但不明智。”
人面说道:“从我身上挖肉,需要承担后果。”
十三郎平静说道:“至少在这里,至少现在,你还奈何不了我。”
这句话听上去显得荒唐,十三郎显然不这么认为,继续说道:“刚才那一眼,就是你的最强一击。”
人面稍稍沉默,说道:“凭什么这么想?”
十三郎回答道:“嘲风与你同源,既然它在这里就只有这么点本事,你大概与之差不多。”
人面摇头说道:“我的本事,足够杀死你很多回。”
十三郎神情不变,说道:“或许是的,但是肯定不够制服我。”
“这样也有区别?”
“区别你自己知道。”
十三郎望着人面说道:“杀死我对你毫无意义,你需要我、还有我带来的东西;制服不了我,你就不会那样做。”
人面感慨说道:“太冒失了。这样做事都能活到现在,你的运气不错。”
十三郎回应道:“你若真有把握,就不会与我说这么多。”
人面坦然说道:“有理,但还是太冒险。”
十三郎再说道:“我还有牌可打,有退路可走,你没有。真打起来,这些族灵起码被我杀掉一半,逼急了我把自己连嘲风一起毁掉,你将一无所获,还要赔光这么多年收集的老本。”
“就凭你,还有它?”人面不屑反问。
“还有它。”
十三郎收起掌天弓与天绝,反手拿出一枚怪模怪样的石头,说道:“这是你需要的东西,也能杀死你。”
人面神情微变,眼底深处有一丝无可遏制的贪婪。
“啪!”的一声,十三郎捏了一记响指,指尖出现一缕跳跃火苗。
人面神情再变,目光陡然锐利。
嘶鸣声大起,胭脂火鸟跃出头顶。森然法度横在眼前;血鼎之上人影纵横,随时能够驰援。
正如十三郎自己所讲,他还有太多底牌没有动用,怎会轻易束手。对手若真如四足金乌那样强大也就罢了。十三郎根本无从抗拒。
但它不是。
“现在的你根本不是你,你只是把千百颗族灵的集合起来,这样就想教训我!”
十三郎一手握石,一手点火,两只手掌快速靠近,眼前就要相遇
“慢着!”
人面二度叫停,寒声说道:“这样做,我不会死,你一定会死。”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以一命换一毛。”
人面愤怒说道:“这是赌气。”
十三郎诚恳说道:“我受邀来救你的命,不到万不得已。谁想和你赌气。”
人面冷冷说道:“救我的命!凭你也敢讲这样的话。”
十三郎扬起令牌说道:“八部认可,你该不会想说,我来不是为了帮忙,而是要害你吧?”
人面回应道:“你不是为了帮我,而是外面那些人。”
十三郎说道:“有区别吗?反正得到好处的是你。非要争个主次。”
人面回答道:“当然有区别。你帮他们容易,剪断供灵丝即可做到,但那不是帮我,而是”
十三郎打断他的话,说道:“既然你看得到,就应该知道我没有那么做,而是跑过来帮你。”
这句话讲的是事实。
人面不能否认事实。说道:“你要怎么帮我?”
十三郎说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人面微微沉吟,看了一眼嘲风,说道:“把它还给我,把龙器交给我,再把”
“这货真敢讲。”十三郎心里骂着。讥讽说道:“干脆我认你为主,唯命是从好不好?”
人面表情淡漠,说道:“认我为主,何尝不是你的福分。”
十三郎笑了,摊开双手。说出一句令嘲风心惊肉跳的话。
“大哥,别把我当成外面的人,我俩应该拜把子,不是做你的奴才。”
人面瞠目结舌,憋了好半响,蹦出一句令十三郎大感意外、同时令嘲风失魂落魄的话。
“拜把子听起来不错。”
“既然是兄弟,我就不再瞒着你。嘲风与我的联系是切不开的,不管其身在何方,强大与否,或者遇到别的什么人。”
“另外我要告诉兄弟,你帮这只嘲风拿走的东西,会影响我恢复,所以,兄弟若真的想帮我,更应该把它还给我。”
“退一步,兄弟好好想一想,即便我答应把它送给你,你怎么保证其安全?”
“兄弟要帮我,就必须朝里走,带着这些龙器去到里面,交给那个与你关系不错的小姑娘;别这么看着我,刚才咱俩不是兄弟,我没说实话。”
“龙器需要你亲自送进去,而不是扔在这里。”
一口一个兄弟,人面俨然当自己与十三郎是亲哥儿俩,为此,它甚至不惜直揭其丑,诚恳规劝道:“你好好想想,等你进到里面,我有大把机会夺回嘲风;如此一来,兄弟白忙一场不谈,岂不有损你我兄弟之间的感情?”
一番话说得实心实意,听得嘲风兽目瞪口呆,相比之下,十三郎只在初始愕然,之后频频点头。
“不错,讲的不错。”
“兄弟嘛,应该的。”
“请问,兄弟贵姓?”
“嗯?”人们微微错愕。
“我说,咱俩都兄弟了,彼此应该坦诚相见,至不济相互报下姓名。”
十三郎指指自己,说道:“萧十三郎。你呢?”
极简单的问题,人面却好像遇到世上最最难解的谜题,皱眉苦苦思索半天,犹不能言。
“不肯说?太没诚意了吧”
“我叫阿大。”
人面回应着,之后用了很大力气点头,神情慢慢坚定。
“我是老大,所以叫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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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五章:好兄弟的好(敬盟主:都杨一老)
世人无论高低贵贱,皆有名字。
皇室贵胄,江湖草莽,山野村夫,市井之徒,好坏都会有个名儿。把目光放宽些,名字不是人类才有的专利,而是每个生灵都应该具备的一项特征,万万缺少不得。
这种事情不好较真去想,不然就可能带来很多笑话,还可能牵涉天条大律。比如阴司掌柜轮回,涉及生灵不再仅仅是人,当面前站着一排山石精怪、鱼虫妖魔的时候,没有名字,难道唤作鲤鱼一号,土狼三号,甲鱼八千四百号
就这也是名字。
人人都有名字,名字张嘴就来,到人面这里却显得不同。
好在它终于想出来,阿大这算什么名字?
圣坛内的生灵,其多半与山君、金乌等扯上关联,如此强大的存在,居然只有个代号?
“名字的本质就是代号,无所谓阿猫阿狗。”
这样的话,看似玄奥充满大智慧,其实是那些无聊人类瞎掰出来糊弄愚民的东西。不信试试,真把这类被称做“哲人”的家伙改名为“阿猫阿狗王八甲鱼”,看他急不急。
人面肯定不叫阿大,但它记得自己排行第一,所以叫阿大。
这是唯一的解释。
“你啊你”
十三郎略带同情的目光望着人面,感慨万千,但都说不出来。
强大如此,如今变成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东西,这种事情在修真界内并不罕见,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十三郎感触稍多。
“你想说什么?”名字的话题让人面发生某些变化,其内心似有一股怒气无处发泄,需极大毅力才能控制。
“没什么。”
担心触怒对方,十三郎不再就此多讲,诚恳言道:“此行危机重重。为了小命着想,我需要尽可量了解多一点关于你的事。因此在来之前,我和三殿下仔细谈过”
人面恼火说道:“什么三殿下,它什么都不是。甚至不能说话,你怎么和它谈!”
十三郎不与之争辩,低头说道:“三殿下。”
“汪汪。”雪白大狗高声回应,神情骄傲得不行。
“这里有千百个你,每一个你都不完整。”
“汪汪。”
“供灵丝功效有三,积攒力量,收集神魂,最重要的是第三条,为了恢复记忆,千万人。一代代的记忆。”
“汪汪。”
“你已葬灭,三魂七魄尽数打散,唯一点灵精不灭,藏身圣坛试图恢复。”
“汪汪。”
“身体复原艰难,魂魄复原更艰难。还有记忆,想恢复原样难上加难,难如登天。”
“汪汪。”
“一人想不如众人想,本能促使你通过圣坛,以某种方法催生族灵,让子民帮你的忙。”
“汪汪。”
“你将自己的灵精分成千百份,子民受其影响。代代皆修,人人可期;这么多人,世世代代修炼之后反哺,才能将强大的你慢慢恢复。”
“汪汪。”
“上古世家血脉奇异,八部一族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繁衍过程中会有族人想起前尘旧事。会通过供灵丝导入族灵,最终汇集成你的记忆。”
“汪汪。”
“偶尔还有族人化龙,化龙未返祖,返祖必得记忆传承,加上千万人代代相传。最终才让你恢复到今日程度。”
“汪汪。”
“你听到了。”
十三郎重新抬头,对人面说道:“这些事情,有些是上次与嘲风谈时就能肯定的内容,有些是它刚刚才得到确认。”
人面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不等于没动作,此时此刻,那张由星点构成的面孔不停抽搐,有些地方崩溃,有些地方聚合,崩溃与聚合时刻不停,看上去就像一团被棍子搅乱的雾。
它没有呼吸,却能听到呼呼声响;它没有身体,看去却好似被千刀万剐;其眼中流露出来挣扎与痛苦无可形容,纵然铁石心肠,亦不能不为之动容。
十三郎没有动容,他的心比铁更坚,比石头更硬。
“下面是我的猜测,对错不论。”
“你是一条龙。即便不是,也与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你要完全恢复,身、魂、意三者缺一不可,分别对应圣坛三门。”
“这里是意门,这里每个族灵都是你,但又都不是你。”
“数万年积累,你让自己恢复了一些,但也造成严重后果。”
“你吸收了太多记忆,有些是你的,有些不是;你没办法分辨,结果非但没能找到自我,反而乱成一团。”
“如今的你,只有‘融合意志’是统一的,但因各个族灵之间没有主次,根本不能融合。”
深深吸了口气,十三郎说道:“原本我不打算带三殿下前来,但它死活不肯。现在我知道了,你害怕族灵,所以留下它们绝大部分记忆。三殿下被我以生灭道影响,本能促使它要到这里来,拿回属于自己那一份。”
“住口!给我住口!”
剧烈咆哮显示出人面多么愤怒,其面孔上的星点个个颤动,个个释放出恐怖气息,汇聚到一处,似能毁天灭地。
十三郎很听话,老老实实站着不再言语,表面平静安宁,内里全神戒备。
“你,好大的胆子!”
咆哮几声过后,人面稍稍平复下来,低吼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要帮助它分出去!”
十三郎摇了摇头。
人面被这个举动弄得迷糊,问道:“那是为何?”
十三郎回答道:“因为我要帮你的忙。”
人面冷笑说道:“荒谬。”
十三郎说道:“试了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明白了,分灵求活的办法巧妙但有缺陷,继续下去非但没有复原的希望,还会越来越混乱,直到彻底迷失。”
人面陷入沉默。
十三郎说道:“走出去,闯荡中寻找机缘,三殿下才有可能找回真我。我相信它有本能存在。一旦碰到与之有关的东西,记忆就有可能被激活,直到慢慢复原。另外我还相信,上古世家关于你的记忆是有限的。躲在这里,你能做的只是不断重复”
“闭嘴!”人面再次怒喝,说道:“刚才还说为帮我,现在又说帮它找回真我”
十三郎微微叹息,认真说道:“还不明白吗?三殿下就是你,你就是三殿下,无论如何只有一个目的:真我!”
人面呆住,半响不能说话。
十三郎诚恳说道:“真我只有一个,无论谁找到,都等于真正的你得到复活。对吗?”
人面无言以对。
十三郎又说道:“你的身体与魂魄还在此地,将来三殿下还是要回来;三殿下毕竟只是一个,你有千百个,没有这千百个帮忙,它难道会没有缺陷?难到会不想融合完整?”
人面依旧无言可对。
十三郎继续说道:“假如它不回来。证明其已经迷失在外面,对你就真正成了九牛一毛,对不对?”
人面还是没话说。
十三郎看了他一会儿,忽抬腿上前一步,大胆伸出手。
“相信我,我是在帮你。”
“走出去,寻找与我有关的人和事。触发记忆进而恢复”
人面没有手,所有没办法与十三郎握手,埋头自言自语,呢喃良久。
“听着有些道理。”
“当然有道理,而且只有这个办法。”
十三郎心想失忆症而已,老家都是这么治。
人面说道:“可我不太相信你。怎么办?”
十三郎严肃说道:“我们是兄弟,你应该相信我”
人面摇头,说道:“本能告诉我,最好别相信你的话。”
“常骗人果然没好报”十三郎内心叫苦,果断说道:“你说怎么办。我是小弟。听你的。”
人面想了想,说道:“你别反抗,让我下一条禁制。”
想都没想,十三郎断然拒绝:“不行!”
人面愕然说道:“为什么?”
还为什么?
十三郎险些气歪了鼻子,说道:“我们是兄弟,你不能害我,不能出卖我,不能对我不利。”
人面认真思考着,回应道:“经验告诉我,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
十三郎张口结舌。
“不谈经验,只讲现在。”
人面坦诚说道:“我的禁制不会害你,相反,它能帮你不受嘲风吸灵,还能控制其生死”
十三郎说道:“也能控制我的生死,对不对?”
人面回答道:“那是当然。”
“当然你个头!”十三郎受不了这种二愣子话,说道:“不管你答不答应,我现在就要送它出去,你要杀人就动手,大不了玉石俱焚!”
人面神情陡然严厉,说道:“你要走?”
十三郎说道:“不是我要走,是送三殿下先出去。只要它离开这个门,我就回来继续向前,进去里面帮你恢复身体。”
人面恍然大悟,说道:“对对对,我的记忆固然重要,但可以慢慢想办法,身体那边等不及你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为你着想,要节约时间。”
十三郎嘴里应着,一面拍打着嘲风兽的头,将那颗石头塞到它嘴里,下令。
“出去,到我的同伴那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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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六章:祝兄弟的祝(敬盟主:白汐殿下)
“汪汪。”
三殿下叫了两声,小心翼翼举步前行,目光时刻不离那张脸。
“它居然这么听你的话。”人面诧异地望着这一幕,脸上星点蠢蠢欲动。
“我们是好兄弟,它就是你,意味着我和它也”十三郎及时收口,避免与一只狗称兄道弟。
人面犹豫了,犹豫着,犹豫中望着嘲风朝外走,一步一步,一截一截
通道不大,大狗不小,又不敢飞遁,嘲风一步步走到人面边,半伏着身子半侧着头,全身毛发根根倒竖,活像一只扎满倒刺的雪球。
人面明显在为难,脸上星光不停跳跃,眼内神情万般变化,周围更有圈圈涟漪,有些堪堪能碰到与嘲风的毛。
嘲风低吼两声,吃力地将其庞大身躯伏得更低,肚皮贴地,慢慢朝前爬。
这哪里像一只十阶妖兽,根本就是一只快被吓瘫的狗。
“大哥,自己人。”
十三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在耳中似有似无,像一股烟在心神飘荡。
嘲风神情安稳了些,人面也变得安稳了些,它静静地悬半空,静静地望着嘲风从自己眼皮底下爬过,看着它站起身,一溜小跑到达门口,转回头。
“呜呜”
站在门前,三殿下回头望着十三郎,摇摇尾巴,刨刨爪子,低鸣几声。
“出去。”十三郎断然下令,临了补充道:“我很快就来。”
“汪汪。”或许是习惯,或许已经成为本能,三殿下大声应着,用爪子刨开门,离开。
消失了。
“呼!”
十三郎长吐一口气,一面抬起手,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觉得,刚才上了你当。”
人面的声音再度响起,十三郎动作微僵。
“我觉得,刚才上了你的当。”
庆幸刚过,人面话出,十三郎豁然惊醒。
放走嘲风等于多了一张牌,具体有没有用,多大用,还要看拿牌的人怎么打。
不等人面继续说下去,十三郎坦然说道:“它已经走了,很快就会离开上古世家跑得远远的,你出不去,所以追不上。”
人面微微凝目,说道:“走了它,你还在,而且,它带走了那个东西。”
十三郎神色坦然,说道:“没错。我已经没有和你拼命的本钱,不需要多少代价,你就能做掉我。”
人面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这样做?”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一句话说透全部真相,没办法。
来此之前,十三郎对圣坛的凶险程度做过多方面估算,核心处在于:假如圣坛内有生灵,有没有杀死自己的动机。
那时候的三殿下不像现在这么完整,很多事情含糊不清,又不能问,十三郎只好凭想象去猜。经过一番努力,他把能够确定的事情做了总结,最终得出三条结论。
首先,内里之物的伤很重,比金乌四足等等沉重得多,甚可理解为死物。
其次,十三郎有它迫切需要的东西,龙器。
最后一条最重要,假如圣坛崩溃,以往上古世界供养的族灵全部会失控,动向难明。
足够了。
成百上千能够吸纳神念的“龙子”一下子失控,其中不乏人间顶峰都无法独自应对的“大家伙”,引发的灾难恐比山君更严重。
龙鳞龙血龙角龙石头,这些都是龙器,圣坛崩裂与内里之物的恢复有关,要避免这种情形,要么阻止,要么帮助,除此再无第三条路。
安危方面,彼时十三郎只晓得每只族灵都有一半留在里面,其余一无所知。倒不是他不用心,可惜三殿下尚且迷迷糊糊,遑论十三郎。
仔细盘算一下,十三郎觉得即便被那些身躯在外的族灵围困,也有能力破围而出。至于上官馨雅的警告,老实讲,那是他最最不需要在乎的东西,基本未做考虑。
于是他来了,带着死活要同行的嘲风一道,险险再不能出去。
适才一番别样争斗,十三郎费尽心机,用尽手段,真可谓是殚尽竭虑。
他甚至用上蛊惑,以七情道法扰乱对方的视听与思维,换成女身的话,这就是魅惑。假如人面记忆完整,十三郎的举动就像狐狸试图驾驭猛虎,根本是在找死。所幸的是,这位吸纳了千万人记忆的“阿大”浑浑噩噩,直到嘲风离开才意识到,这个“人族兄弟”已成功逃走一半,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最最让人愤怒的是,他居然如此理直气壮的说:没办法!
“刚刚你帮了一个大忙。”
沉稳声调,人面诚恳说道:“准确地讲,是你提醒了我:本将是一条龙。”
人面内部凝出一团黯淡光球,与其脸上那些星点相比,几可令人无视。
“本将记忆零散混乱,其中有很多关于道法之类的东西,怎么想都难以明了。如今我才明白,那是龙族天赋,是本将天生就应该掌握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琢磨。”
“是吗,那真实恭喜了。”
十三郎望着那颗光球,内心有些不安。
“不用谢我,应该的。”
“要谢的,必须谢。”
颠倒两句对白,人面坚决摇头,缓缓说道:“你我是兄弟,本将送你一道龙族祝福,别客气。”
言罢光球缓缓飞出,似乎带走了人面绝大部分精力,径直朝十三郎而来。
“正因为这道祝福,本将当年才能保留一丝智慧灵精,进而借助圣坛徐图恢复。如今,本将把它送给你,聊表心意”
“我靠!”
后面的话来不及去听,十三郎开声断喝,瞬间施展无数神通。
“斩!”
“弓!”
“断!”
“定!”
风雷之声大作,剑鸣弓响红芒涌动,结果通通无效。可以肯定的说,此刻即便是活佛站在对面,也已被十三郎打成筛子,那颗光球仿佛随身带着一个独立空间而来,全然不受影响。
“生灭!”
“没用的,龙族祝福不是诅咒,没有道法可以阻止。放心吧,它对你的成长有极大好处,比如适才本将提过要传给你驭神之道;祝福生效后,你甚至都不用修炼,它会变成本能扎根神魂。为了施展这次祝福,本将耗费了足足五千年精力。”
十三郎这边手忙脚乱,人面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丝毫没有干涉的意思。
“当然,也有一点点限制。”
“什么限制!”十三郎大喊同时疾退,以最快速度冲向那扇近在咫尺的门。
以他现在的能力,千米距离尚且几步迈过,到那扇门能用多少时间?话音将落,十三郎已朝门楣轰出一拳,整个人如流星撞上去,装进去
门上并无阻碍,想进就进,大力之下,十三郎反而失去平衡,直冲百丈方止。
“你不能背叛”
半截话飘进耳鼓,与之一道追来的还有那颗光球,在十三郎转身观望的那个瞬间,打入其眉心。
“糟了啊!”
惊呼变成惨叫,无数记忆片段冲脑而入,就像把一头大象硬塞到水桶里,水桶偏又死撑着不碎,剧痛无法形容。
抱头倒地,翻滚哀嚎不到三息,十三郎就已支持不住;不知是错觉还是幻觉,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个刹那,他仿佛听到一声愤怒嚎骂。
“阿三,你好大的胆子!”
“**们大爷!我喜欢的是小昭,不是赵敏!”心里默默回应一句,十三郎就此晕倒。
一觉好眠。
睁开眼,摇摇头,十三郎原地未动,默默打量周围。
还是通道,很短,此时的他躺在正中央,两侧一览无余。
墙上也有壁画,九副。
第一副是一座城,很大、很大、很大的城。之所以说它大,是因为城边趴着一座山,山半腰飘着云,山顶距离城墙顶部足有三四个人那么高;也就是说,假如这副画的比例没弄错,那座城的城墙比那座山高出五六倍。
第二幅是门,家门、或者城门,十三郎找不到什么参照物,无从判断其规模。
第三幅是人,四个人,三名甲士,一名黄袍主官。从背景颜色判断,十三郎猜测他们站在门前。
第四幅是门栓,看上去就是一根横木,但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觉得它就是门栓。
第五幅是门鼻,普普通通,看不出什么特别。
第六幅是锁,粗看没什么,细看忽觉灵台剧痛,好像一座滚刀大阵在脑海中翻腾。
十三郎赶紧转移目光。
第七副是钥匙,不知是否对应那把锁。
第八幅是印,方方正正,目光刚刚触及,十三郎脑海轰的一声,险些再度昏迷。
连转移视线都来不及,十三郎赶紧闭上眼。
良久,号称人间巅峰的十三先生强压警惧,先是提前歪过头颅,再度睁开眼睛。
第九副画,里面画着一副画。
画内一片空白。
说不上什么原故,十三郎仔仔细细盯着那副什么都没有的画,看得格外认真。
一张白纸,看得再仔细也长不出花儿,故此过了一会儿,十三郎尝试开启法目,二度凝神。
这次看出来东西,一点点,但又很多。
画中有画,画中画内还是画,无穷无尽画中画,绝大部分空白。
既然是绝大部分,意味着有些画里画有内容,只可惜十三郎没本事看透,只能从一些线条判断,画内应该画着人。
画中画,画中人,恍惚中十三郎觉得,那些都是活人。
第一二四七章:忘我三境(敬盟主:中军帐)
从地上坐起来,十三郎眼前发黑,因剧痛再次抱住了头。
龙族“祝福”就像一场不治之症,每当他凝神思考点什么,那些碎片就像被惊扰到的蜂群乱成一团,带来更多痛苦。
昏睡沉沉,十三郎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月,也许是几年;庆幸的是,通道既然无恙,至少证明圣坛还没有跨,他才没有在无知不觉间葬命。反过来想,事情如果变成那样,最后悔的不应该是他,是送来祝福的阿大。
“或者阿三?”
十三郎想起那个声音,脑海又是一阵疼。
不能想,目前看,这是龙族祝福带来的最大麻烦;具体有没有别的,估计要很久之后才能慢慢查。至于阿大所说的诸多好处,更是一点都没有体会到;或需要等他将所有记忆碎片整理完毕,才能从中找出相应线索。
那太难了,实在太难了。就在刚才,仅浏览九副壁画就用掉十三郎足足两个时辰,且多数为泛泛的看,根本没胆量、也没办法深究。
醒后半日,头疼症状丝毫没有缓解迹象,意味着这种情况将与其长久相伴。
对习惯了用智的十三郎来讲,何异于断其一臂!
办法早就想过了,十三郎试着将那些记忆分类理顺,结果刚刚尝试就不得不终止。数量太大,十三郎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座垃圾堆成的山,且只能靠双手慢慢翻检,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更要紧的是,每当他挑出一部分,打算细看做分辨的时候,周围就像有狂风吹过,各种碎片随之飞舞,剧痛也随之而来。
没有比这更严厉的“诅咒”了。
恶果多多,好处倒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十三郎至少弄清了一件事,那位不知阿大还是阿三的大哥比自己更难过,难怪无法凝出真意。身陷这种状况,它能保持不疯。足以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想不出办法,十三郎只好任由那些凌乱不堪、数量庞大到极致的记忆慢慢沉淀;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好了些,心里强迫自己不想多余的事情,缓缓起身,重新走到刚刚进来的那道门前。
伸出手,推了推,门扇纹丝不动;十三郎慢慢加力,直到七成仍无动静,果断放弃。
与外面的不同。这道门准进不准出,至于别人怎么做......稍稍动念,脑海又疼,十三郎赶紧转身。
他朝下一道门看了看。
进入那道门,就能见到圣坛。但不保证发生什么事,不保证还能回来。
默默站了一会儿,十三郎诵念几遍静心法咒,待到灵台“空明”,那些记忆垃圾重新沉落,十三郎缓步来到第一幅画卷前,抬头静静观望。
不能想。就只能记。
半日来唯一收获,经历数次煎熬后所做的决定,记住它们,记清楚,一丝一毫都不遗漏。
要记住,而且要快。
......
......
不思考的情况下能否记住东西?
答案是可以。但很难,难如登天。
拿一个例子说明,同样是背书,成人与幼儿的记忆方式完全不同,前者会理解字里行间的意思。因果相连,逻辑排列,理解越是透彻记得就越快。幼儿的理解能力很弱,只能通过死记硬背,最终记住的其实是发音。
奇妙的是,两种记忆,通常幼儿的方式更加持久;他们的记忆不含思索,字句间的连接更像口舌多次重复之后的本能,非但张口就来,且能做到一字不差。反之成人记忆虽然更快,所记的多数是经过凝练的思想,过一段时间让其背诵,要么根本做不到,要么错误百出。
其实那不是错,而是同一种思维的不同表达,拥有思维意味着拥有观点,会在不知不觉的间改变人的态度,将其变成自己的东西。
对比优缺长短,幼儿记忆准确但不容割断,一旦中途断掉,很可能怎么都想不起来;反之成人多数记不住原句,却能用自己的语言把意思保留下来,终身难忘。
十三郎在做的就是模仿幼儿,但他更彻底,彻底放弃思考,而且背的也不是书,是画。
通道总长两百余长,只有九副图,有些简单有些繁杂,但它们都很大。十三郎没有飞,也未动用神念,站在原地,扬着脖子观望。
好在他视力惊人,只要认真看,没有细节能够逃脱。
视线从一角开始,十三郎看着画中的每一道线条,每一块色,每一笔勾勒每一次停顿,不时会因皱眉停顿。
习惯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十三郎算不上画师,但也不是一无所知,因此当他看到一些妙处,心里总会忍不住要赞叹,或者不知不觉中去想。
为什么这一笔走势中途?为何那一块涂抹更均匀?此处是不是因为岁月流逝而变淡,这座城池为什么会这般高?
这些都是想,都是问,每一次必定换来剧痛,程度比刚才轻微得多,但足够打断记忆进程。
凝目,皱眉,低头。
抬头,凝目,思索。
无奈,握拳,愤怒。
平静,冷漠,之后重新开始。
事实上到这时候,十三郎已经大半忘记了自己做这件事情的初衷,可说是有些茫然地重复着这些举动,就像一个被设好程序的傀儡,不断失败,又不断重复。
看,再看,接着看,继续看,一直看。
慢慢地,十三郎忘了自我。
......
......
忘我是一种境界,修行过程中常常被谈到,但不仅仅指修士,连凡人也包括在内。
忘我不等于睡觉,简单解释一下,沉迷一道而不知外物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忘我,也是大多数人所理解的。
这样想是错的。
真正的忘我,其关键不在于“忘”,而是“我”。不知外物不等于不知自我。沉迷也不是无思无想,恰恰相反,进入沉迷状态的人思维极其活跃,只是过于专注。
判断忘我的唯一标准为:有动无思。
以这种标准衡量。最低级的忘一点都不难,随时随地都能见到。比如,人人都会走路,人在走路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如何走路?先迈那条腿?
答案是没有。也就是说,本能与习惯便可看成是忘我,只是比较初级。
境界必有高低之分,忘我也一样。比如习武之人舞刀弄剑,经年苦修渐如化境,慢慢达到一种无思无想也能纵剑自如的时候。就是另一种忘我。
这个时候的武者不需要招式,动作也不一定是那些练熟了的套路,而是能够任意发挥,举手投足,随意挥洒即显高妙。
无招胜有招。说的就是这种。
这还不是最高的,因为它需要大量练习与经验、甚至需要实际搏杀作为基础,对一个刚刚练剑的人讲解无招,绝对误人子弟。
无招很高端,但还不是真忘我,否则不会持剑杀敌保护自身。既然眼里还有敌我,就证明其所忘记的并非全部。而是有所筛选。
真正的忘我,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状态,难以描述,只有模型。
挖掉眼睛去看世界,假如视力还在,就是忘眼。
砍掉双手触摸世界。假如感觉还有,就是忘手。
挖出心来感受世界,假如灵觉尚存,就是忘心。
所有这一切相加,就是忘我。
也就是说。第一重忘我可以变成最高的那一重,前提是把双腿砍下来还能正常行走。
有动,无思。
十三郎看着那些画,一笔一笔的看,其实是从第一步开始,让这种动作变成本能,之后进入第二重,眼中有画,心中无思。再下去,他要做的就是把眼睛与脑海分开......忘我因具体的事情而不同,但就看画这件事情来讲,忘眼即等于忘我。
当他做到这件事,那副画的记忆就不再储存于脑海,而是在眼里。就像人类行走时一样,“走”这种记忆存在与双腿,存在于每一滴血,每一条筋,每一个分子。
很艰难,但他一步步的迈进着。
......
......
时间流逝,时间从不停顿,时间在视线外溜走,时间催动十三郎的脚步。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十三郎日渐消瘦,身形依旧纹丝不动。
八个月后,胭脂鸟悄悄飞出来,身体散开如一层灵膜将十三郎包裹起来;身在其中,十三郎的身体失去重量,垂直“飘”在空中。
强悍如他,竟也需要考虑要节省精力。
三年两个月又十七天,在经历上百万此剧痛后,十三郎的视线从第一幅画上移开,眼里多了一座城。
胭脂鸟一直留意着十三郎的情形,此刻如火浪轻轻推动,将十三郎送到第二幅画前。
第二幅是门。
毫无疑问,这种线条简单的画看起来省力得多,十三郎只用了十天就把它看完,随后去往第三幅。
第三幅是人,三名甲士,一名黄袍主官。
人比城池小得多,但就作画而言,人是最难出神的“景”,同样道理,要看透一个人也不容易。
十三郎没有理会难易,他像看“城”一样看着他们,像看“门”一样看着他们,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假如不是忘我,此时十三郎一定会发现,画面中的四个人,有两个会让他觉得熟悉。那种熟不是面容,不是气质,当然更不是衣着神通;那是一种感应上的熟,比如梦里,比如幻想,再比如前尘。
人虽复杂,终究不像城池那样一砖一瓦都需要细细的描,十三郎用了七个月零五天看完那四个人,去向第四幅,第五幅。
门栓门鼻儿都不难,十三郎总计才用去二十六天,转身朝第六幅而去。
那是一把锁,一把曾如刀阵翻滚的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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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八章:目空一切(敬盟主:念尘风)
站在第六幅壁画前,十三郎没有马上开始看画,低头默默沉吟。
沉吟不做思考,十三郎神情平静,此前已很少因为头疼而锁眉;同时他也极其憔悴,双眼均有血丝,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块病态的红,精神消耗巨大。
他需要休息,但没有时间。
虽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但他能够感应到胭脂鸟的焦虑,大概明白自己已经看了很久。除此外,十三郎知道自己的身体,如非长时间透支精力,断无可能如此疲惫。
忘我也会累的,只是忘记的时候不知道,一旦停下来,疲惫就像潮水反扑过来,难以负荷。
十三郎并未停留太久,当身体稍稍得到舒缓,僵硬的脖子放松之后,就再度抬起了头。现在的他,想完全恢复状态,需要长时间调息打坐甚至睡眠才能做到,既然没有时间,不如坚持下去。
这些东西不需要思考,仅仅一个念头闪过就能明了。十三郎不再考虑什么,抬头,视线准确地落在图案一角。
看过五副壁画之后,十三郎抬头的动作分毫不差,视线精准到极点。
“轰!”的一声,刀绞般的感觉再度传来,十三郎双眉瞬间连成一条线,面孔抽搐。
那真的是一座阵,一座外形如锁的大阵。
一线一刀,一顿一符,每道条纹皆有玄机,并带重重森严。
这还只是画,假如那把锁真在眼前。效果将会如何?
假如开不了那把锁,试图以外力强行破去的话。将会承受怎样的反击?
无论金乌还是四足,包括他内心觉得实力最强的涅祖,当其投影之身站在面前,充其量能与这副画相比。这就意味着,单单这把锁,假如实物摆在眼前,其内里包含的力量就强过真灵,且是状态全盛的那种。
当然画毕竟是画。不能像活物那样蹦出去杀人,只要不去招惹它、不去看,或者像十三郎这么看,这副画也就是一副画,看不出什么特别。十三郎之所以痛苦难耐,是因为他现在受到龙族祝福的折磨,丝毫用不得脑;而在看到画中的那只锁的时候。不管懂不懂阵法,都难免会有神智牵引,被动想一想。
想不明白,但是肯定会想,偏偏十三郎不能想,于是就要吃亏。
忘我境内。十三郎在想与不想之间挣扎,脸色阵阵变幻中,其视线在壁画之上艰难移动,一寸一寸,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决地走。
画幅巨大,视线缓慢。且要在剧痛煎熬中来回很多次,进程之艰难可想而知。
什么叫蚂蚁搬山?这就是。
他甚至不能叫,不能咬牙,不能发狠;无论痛得多么狠,心里多么苦,身体多么难熬,十三郎都必须保持平静,当那些不存在。
他只需要看,只能看。
......
......
七年。
零头不计,十三郎足足看了七年,才在眼中印出那只锁的模样,没放过一丝线条!
七年后,十三郎不成人形。
身体骨瘦如材,更风一吹就会飘到天上,丰润不失刚硬的脸颊深深抠进去,鬓发甚能看到白霜;两只纯透深邃如星辰般的眼睛变得通红,血丝蒙了一层又一层;如有道院的人黑暗中看到此模样,心里定然会想到一个人:谷溪。
奇异、甚可说诡异的是,在其疲惫欲死的面容下,藏着一丝发自本能的惊喜,就好像孩子失误打碎了珍爱的宝瓶,结果在里面发现金币,可以买来无数个同样的瓶。如再仔细看,且修为足够的话,会发现十三郎的气息波动有了变化,九十多年未变分毫的修为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不是奇迹,是神迹!
当年金乌临别时曾经估计过,十三郎足够勤奋的话,至少需要五百年才有可能喂饱那颗星。这还仅仅指的是修为。根据以往经验,十三郎知道它每过一重都需增加一种圆满,比如灵魔妖气等等。化神之后,这种需求尚未显露苗头,休说十三郎,连金乌都无从猜测,根本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这些年,十三郎除开始一段时间,其余基本没怎么修炼,当下当下更不用提,体内精力快要消耗干净,状态极差。这样情形,不可能因为修为提高,而是满足了某种契机,使得那颗星印放松限制。
相比之下,这种迹象比修为提高珍贵太多,堪称无上机缘。
为什么会如此?
十三郎不知道,也不会去想;事实上,此刻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境界松动”这件事,那种惊喜完全是身体自己做出的反应,就好像被火烧到一定会缩手,女人看到钻石眼睛一定会亮,是本能。
本能传来喜讯,本能同时告诉十三郎,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单单因为要赶上升仙台开放,且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同时还有圣坛变化加剧,地面都已开始震动。
十三郎察觉到这一点,于是从忘我境中醒来,醒来后,他仅仅来得及拿出血魂丹服下便一头摔倒,晕倒。
累的。
......
......
再度醒来的时候,时间又过了一个月,以他强悍到令人发指的身体、强大无可匹敌的精神,居然一觉睡这么久。
底子好,就是好,血魂丹效果发挥尽透,十三郎的精力恢复了一些,且又迎来一个意外惊喜。
观画十余年,那个给他带来无数痛苦、同时也送来一场造化的龙族祝福明显安稳许多,这便意味着,十三郎虽然还是受其影响,但已不会像之前样。稍动神就会头疼难忍。
既然能想了,十三郎当即试图找出根源;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收获并非来自于祝福本身。那些记忆碎片还是那么乱,还是那么容易惊动,惊动后的效果当然也都在。
真正立功是他自己,十年忘我,十三郎心如止水,如把思考比喻为工作,现在的他完成同等大小的工作,闹出的动静少了很多。也小了很多。
“要根治,得慢慢收拾它。”
阿大好心送来祝福,结果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等到十三郎从那堆记忆里翻出所谓控神之术,或许已根本就用不着。相比之下,这场忘我修炼反倒来得实惠,将来肯定有大用场。
“凡事都得靠自己。不能指望别人施舍。”
轻轻叹了口气,十三郎收拾心神,站起身,朝七、八、九三幅图案深深看了一眼,掉头走向第三门。
现在的他,进入忘我境界不像以往那么艰难。一眼看过十三郎就知道,想把后三幅图案看进眼里,恐比之前消耗的时间加起来还要多。
即使不考虑神仙台、或干脆已经错过,十三郎也已耽搁不起。此刻整条通道都在摇晃,不少地方出现开裂。再留在这里,结果只能与之陪葬。
大步走到门前。十三郎停驻脚步,回头说了一句话。
“这么多年,感谢你的照顾。”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
“阿大?阿二?阿三?”
仍无回应。
十三郎想了想,抱拳说道:“那好吧,再见的时候再说。”
言罢十三郎轻轻推开门,迈步走入其中,在其身形完全消失,空荡荡的通道内响起一声长叹,良久不绝。
“希望如此。”
......
......
门后就是圣坛,圣坛是什么?
还是一道门,虚的。
入门的那个瞬间,十三郎脚下一空,人却没有跌落;低头看,脚下空空什么都没有,身体却如云朵飘行无碍,仿如失去了重量。
看周围,人影憧憧不下百人,或许更多无法清点,因视线神念均被弥漫在当空的粉色烟气所阻,难以看得太远。粉气当中,一条条银色细丝格外显眼,一端连着那些修士的头,之后共同导向同一个位置:圣坛。
准确地讲,是身在圣坛中的那个人。
当面一座空门半开,门框由粉色气流汇聚而成,四方流动好似一条方方正正的河;河内一人踮足眺望,眉心妖色浓重,秀眉紧蹙。
那种妖异......该怎么说呢?
十三郎见过无数妖媚的女人,没有一种能用在此处;非要形容的话,上官馨雅就像千万张面孔的集合,但其叠加的方式有问题,眼中有口,口内含眼,时而面孔上射出两道目光,时而又从耳朵里发出声音。
当然这都是想象出来的东西,此时上官馨雅正在凝眉远望,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来看,都会觉得圣洁端庄,也只能是圣洁端庄。
十三郎不一样,他有法目,有十年修来的空灵目光,有一颗足够稳定的心。
他非但看到很多张脸,其目光似还穿透那所有面孔,看到后面的世界。
那真是一座世界,一座无比庞大、无可想象的强大、但却充满死寂、毫无生机的世界。那个世界就在门后,穿过当面的这座门,就能进入其中。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十三郎神情微变,十年未动的心神又起波澜,脑海随之剧痛。
震撼仅仅维持一瞬,十三郎强行收回视线,落在门内圣女身上。
应该说,是落在最前面的那张脸上。
上官馨雅容颜未改,但其神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且因周身被银色牵动,乍一眼看去,宛如坐镇中军的大蜘蛛。
圣坛震动,空门不稳,仅凭肉眼即能看到,那扇门与上官馨雅之间存在联系,途径就是其头顶上的那两根角。但......十三郎看了看,心里忽生出一种直觉毫无根据的想法:它们是一起的。
圣坛之上定有圣女,圣女原本就属于圣坛,只不过因为分割太久,彼此有些陌生罢了。
又或者,这才是最合理的结果。
“天外后嗣,你来了。”
片刻思忖,上官馨雅已从眺望中回头,赞许点头。
“看样子,这些年你过的不错,做的也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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