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九章:劝生(敬盟主狐作妃为)
“你不是她。”
听了圣女的话,十三郎微微皱眉,凝目再度仔细看她的脸之后,提出要求。
“让她出来。”
“我不是谁?”
圣女反问随后失笑,说道:“你是说,我不是馨雅?”
十三郎默默点头。
很明显,圣女并未刻意隐瞒这件事,否则不会用那种老气横秋的口吻与十三郎说话;正因为如此,十三郎内心才更加凝重,担心无可挽回。
这不算什么。
自从进入圣坛,自从看到圣女的那一刻起,十三郎就感觉到一股深不可测的死意。与之相对应,圣女脸上无论出现何种表情,给人的感觉都像死人,或者将死的人。
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十三郎瞬间就有办法化解,当初三面崖之战,他曾对夜莲做过类似的事情,称得上轻车熟路。
现在不行。
那种死意太浓,圣女太强大,其身上的气息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周围本系精修汇集而成的合力。最终当这些从圣女身上体现出来,其强大、其深厚,几乎能与金乌相提并论。
不仅如此,十三郎本能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圣女原始的那一面,假如她真正恢复如初,会比现在更强大,强大到无可想象。也难怪廖掌柜说圣女得到好处,他眼里只能看到修为,当然会因此觉得羡慕。
身在这样的地方,周身上下被死意包裹。十三郎自己状况不佳,自保尚嫌不足。哪有多余精力管得了她。
思量中,圣女随意问道:“她对你很重要?”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十三郎稍稍想了想,说道:“现在的你,不应该纠结这类问题。”
圣女好奇说道:“应该纠结什么?”
十三郎抬手指指其周围,说道:“圣坛就要散了。”
圣女欣然一笑,说道:“那又如何?”
十三郎皱眉说道:“圣坛崩溃,你难道还能活?”
圣女淡淡摇头。神情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
“圣坛崩溃,我当然活不了。”
“那么......”
十三郎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在圣女似可看透人心的目光下败退,老老实实道出心底想说的话。
“你难道不想活?”
“无所谓。”
“无所谓?!”
“对我个人而言,的确无所谓。”
圣女的表情时刻变幻,眼里那种毫无生机的淡漠却一直存在,淡淡说道:“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当然死掉也不一定有趣,活也好,死也罢,都不是不能接受。”
十三郎半响无言。
见过不少千秋老怪,碰过几次上界真灵,无论哪个。无论活了多久,没见到哪个有“厌世”想法。至于十三郎自己,更加活得精彩万分,哪舍得死。
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本意为了相助。结果遇到一位无所谓活不活的人......别人不是啊!
不提上官馨雅,周围数百本系精修。还有外面十万部族,此刻正用性命维系圣坛不散;靠近十三郎的那些修士,人人萎靡,个个蜷缩成一团,身体像猴子一样瘦小。
他们已经快被抽干了,偏又不得死。
悬空之门震动不休,门框扭曲随时有可能折断;身处其中,圣女时刻颤抖,其脸上、身体上,处处都能看到一个个被拉拽而起的针点。她就好像被无数丝线刺穿了一样,不停地朝门框输送精元,面色自然也忽明忽暗。
虽不能替代,十三郎能够想象出那种痛苦,换成他处在那个位置,绝对不可能像圣女那样平淡。
沉默良久,十三郎说道:“圣坛崩溃将会是一场灾难,你一定不希望那样。”
圣女微微一笑,回应道:“我见过太多灾难,其中不乏大界陨落的例子。相比之下,眼前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
这应该是实话。
十三郎来不及感受内心震撼,无奈说道:“既然这样,你干吗叫人找我来?”
圣女淡淡说道:“这个世界只有你才能帮到我,不叫你叫谁?”
十三郎愤怒说道:“你自己都不想活着,我怎么帮。”
圣女说道:“不是我不想活,只是无所谓活不活。所以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办法劝我活下去。”
十三郎张口结舌,心里直想骂娘。
圣女才不管他怎么想,悠然说道:“我活得太久,看过太多生生灭灭,经历过太多欢乐痛苦,有时候忍不住会想,也许死掉比活着更有趣。”
十三郎说道:“我有朋友在那里做官,就所了解的情形看,除了存在形式有所不动,与阳世并无本质差别。”
圣女不屑说道:“冥界我去过很多次,何须你介绍。”
十三郎先是一愣,之后苦笑连连摇头。
“不去冥界,你想怎么死?”
刚问出来十三郎就觉得后悔,不说会否触怒对方,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怪!
担忧显然是多余的,对圣女而言,死亡一点不带有威胁的意思,相反是一个让她有些兴奋的话题。而且很明显,能够让她产生兴趣的东西已经很少,更不要说兴奋。因此在听到十三郎的话之后,圣女非但没有发怒,神情反比刚才丰富。
“我想的死啊,是彻底的死,不在阳世,不在阴间,具体在哪里,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你都死彻底了,死干净了,还知道个屁。
十三郎很想破口大骂,就是不敢。
圣女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幽幽自语般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那种死是什么样?”
老妖婆,神经病。精神错乱。
内心无力默默咒骂,十三郎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认真说道:“彻底死亡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那多没意思啊!反过来讲,活着虽然也有不好的时候,但......”
“这些话没用。”
圣女打断十三郎的话,皱眉说道:“我不在乎好还是不好。我经历过一切,承受过一切,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觉得意外,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忍受......你明白了没有?”
十三郎明白了。
因为明白,所以无话可说。
......
......
现在再看那些丝线,十三郎忽然意识到,也许圣女并不是没有办法阻止圣坛崩溃。至少能让自己不像现在这么痛苦。
但她没有那么做,她需要这样的方式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需要感觉到痛。
一个存活了无尽岁月的存在。
一个经历过一切、承受过一切的存在。
一个能够自如穿梭阴阳,不受轮回掌控的存在。
对这样的存在,该用什么样的话去劝说?
圣坛正在崩溃,圣女一只保持着瞭望的姿态。她在看什么?
她在寻找死亡。
她在享受死亡的过程。
对她而言,这是唯一没有体会过的感受,所以有意思,所以格外珍稀,一丝一毫不愿错过。
她愿以生命为代价。以毁灭星空作为陪葬,只求一次意外。一次惊喜。
对这样的一个人,该如何拯救?
......
......
“人人都说,真正的死就是无,是没有,是什么都不存在。但这分明不合理,既然什么都不存在,就不可能被人知晓,既然活着的人说那就是死,那它就一定不是。”
“生在阳间死后冥界,生死之间有桥飞渡,这是轮回;轮回不灭亘古长存,既然不灭,怎么能叫死?,”
“连轮回都不死,那些被轮回掌控的生生灵,怎有资格谈论死亡?”
“所以我想,要真死就必须先跳出轮回,或者干脆自创一个轮回,之后再把它杀死,兴许就能知道死亡是什么样。”
讲到这里,圣女长长叹息,说道:“轮回是天道才能创造的东西,我连天道都比不上,不对,我都没见过天道的面。”
十三郎赶紧跟上,说道:“那就继续努力,追上它,找到它,干......”
总算及时醒悟,十三郎收回亵渎老天的话,认真说道:“对你来讲,这就是活着的意义;难是难了点,不难就没意思了,对不对。”
圣女朝他笑了笑,说道:“我正在做呀。”
十三郎一头雾水。
圣女说道:“以前的我很强大,走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比我更强大的人,可我还是找不到天道在哪里,没办法知道他是不是比我强。”
又在犯浑了。十三郎暗自摇头,同时也意识到,假如这位老婆婆不是吹牛皮,她就是比真灵强大得多的存在,走遍星空无敌。
那会是怎么个强法?
思量中,圣女幽幽说道:“我能轻易毁灭阴阳世界,这让我相信,天道的力量并不见得比我强;但是为什么,他能够把轮回创造出来,我却怎么都做不到?”
圣女继续说道:“我用了很多时间思考,想要找出我与天道之间的差别,我相信,只要弄清这一点,我就能够突破那重关键,创造出属于我的轮回,进而弄懂一切。”
“忽然有一天,我想出一个好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当然还有骄傲,圣女问十三郎道:“你猜不猜得出来?”
十三郎气得直摇头,说道:“不用猜,就是你现在在做的事:让自己去死。”
圣女明显楞了一下,目光连闪,神情有些惊喜。
“不愧是被馨雅看中的人,连这都能想到。”
“我当然知道。不仅知道,我还能阻止你。”
一面大言不惭,十三郎缓缓解衣。
“别再寻死了,我给你找个对手,保证揍得你满地找牙。”
......
......9
第一二五十章:请再把我说死(敬盟主:烟灰黯然跌落)
黑白之气汇聚阴阳图案,定星盘二度现世,居然是为了救人。
“定星之心呵......”
圣女诧异,但只是诧异,完全没有像金乌那样激动狂喜。与此同时,十三郎心里猛地一沉,因为他注意到,定星盘内没有照出圣女的影子。
这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她和在场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定星盘内早就有了人类的影子,不需要摄她的魂。其二,圣女的生命层次至少不输于定星盘。
很明显,后一种可能占九成九。
“这个东西我见过,呃,不是这一个。”
圣女的话证明了十三郎的猜测,同时也让他提心吊胆,生怕准备好的说辞没有效果。
“本想捉来研究一下,可惜没成功。后来想它不过是个可怜东西,死不死活不活、连生命都算不上,何必较真。”
被金乌认为是大机缘,到这儿变成死不死活不活的可怜东西,可见眼界就像力量一样,永无止境。好在十三郎的目的不是炫耀,听了圣女的这番话,原本悬起来的心反而放回到肚子里。
“定星盘是灾难的象征,出现意味着一界崩灭,它的成长是个迷,可惜我没能捉住它,自也谈不上研究。”
圣女一面回忆往事,忽然微微皱眉,自言自语说道:“奇怪,这次看到定星盘,与以往的感觉不太一样。”
十三郎存心搭话,另外他想多了解一点关于定星盘的事,忙问道:“有什么不同?是不是比别的盘更高端?还是更低级?”
圣女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定星盘不同,我又没抓住它过,有区别也看不出来。我是说我自己,感觉好像是......我好像忘了一些蛮重要的东西,因为看到它才被触动,但又想不出来。”
十三郎大失所望。说道:“想不起就想不起吧,兴许是曾经和某个盘打过架,兴许聊过天,无所谓的。”
正准备劝她别再想。圣女已把话接过去,一本正经说道:“应该不是无所谓,我能感觉到,这件事情很重要。”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幸好,圣女自己也知道时间有限,不如着眼于那些有机会弄明白的事情,饶有兴致说道:“它怎会跑到你身上?”
“朋友送的。”十三郎随口回应,像在描述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事。
“胡说八道。”圣女明显不信。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她。
圣女神情微变。
“是真的?”
“是。”
“你有这样的朋友......他是谁?在哪里?”
“你活下来,将来我带你去找他。”
“呃......”
圣女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陷入沉默之中。
......
......
因为太强大。因为没有目标,因为太寂寞,因为找不到唯一可被列为对手的天道,圣女想到用死亡去探索未知。
如今,一个活生生的对手出现。生命顿时变得充满阳光。
“我相信你的话,可是......想让我活下来,不是那么容易。”
世界上的事情常常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或者快要失去的时候,后悔却来不及。
“像我这样的存在,活着不容易。想死也不是简单就能做到,只要有一丁点痕迹留下,迟早都能凭本能重新复活。所以,当初我决定死的时候,把事情做的很绝。”
强大到极致的存在,眼里不再有贵贱高低之分。也不会掩饰内心情绪;圣女脸上带着忧虑,落寞说道:“你那个朋友,我恐怕很难见得到。”
与其说相信,到不如说选择相信,圣女没有问“那个朋友”的情况。也没问十三郎为何会有那么强大的朋友,而是直接着想未来。
这太奇怪了,连十三郎都觉得不可思议。心里默默想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对方;似想一个走遍星空找不到对手的人,又不喜欢重复那些高兴的、悲伤的、痛苦的、忧郁的事情,活着该多么无趣?
世界处处黑暗,走到哪里都是无聊,这样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突然有一天,黑暗世界出现一缕亮光,有人告诉她、世界上有和她一样、甚至比她更强大的存在,该是多么让人兴奋。
想到这里,十三郎心里莫名觉得惊恐,假如有一天,自己修炼到那种层次,会不会变得与圣女一样?
可以肯定的是,等到那一天,身边亲近的人都已经死光了,若不能自己创造轮回,就需要到轮回中去找;然而,先不说轮回中找人靠不靠谱,就算找到了,该对她、她、它、他说些什么?
说你的前世是我的妻子?
说你上辈子是我的姐妹?
说你曾经是我的兄弟?
说你是我的爹,我的娘?
可能吗?
对方不信怎么办?那时候的自己必然强大,强行唤醒其记忆......那样是否公平?
对方如果信了,难道就要放弃当时的生活,放弃与其相关的那些人?
那样做,又怎么能算做公平?
就算不在乎,一次唤醒,然后呢?
他们还是会死,再死难道再次去找,找到之后又唤醒......这样的日子,对方想必也会厌倦吧。
这不行那不行,剩下最后就只有自己孤零零的活着,每天在公平与不公平之间挣扎,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想活的话,倒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需要一步步来......咦,咄!”
一声清叱,如炸雷将十三郎从噩梦中唤醒,浑身汗如雨下。
就在刚才,刚刚清醒过来的他留意到,随着圣女喝叱的声音,一团无可形容的丝气从自己身上被拽出来,嘶鸣声声中化成虚无。彻底湮灭。
真灵之火护体,胭脂鸟时刻在身体内警戒,居然有魔头上得了自己的身,完全没有察觉?严格算起来。这还是十三郎第一次遇到此类情形,内心越发惶恐。
闯荡这么多年,十三郎很少会有真正害怕的时候,但在刚才那个时刻,他由衷体会到什么叫无孔不入,什么叫做无形无迹。
“外域天魔,很久没见过这种魔头了。”
一口喝令将那缕烟丝灭杀,圣女脸色越发黯淡,微苦说道:“现在的我真是太虚弱了,连你都不如。”
十三郎不安问道:“不会吧。我怎么一点都没能感觉到它。”
圣女淡淡说道:“那不是因为力量。域外天魔是心魔,且是唯一主动存在的心魔,杀之容易,难就难在如何发觉与防范。以你的心境本不该如此,但你身上曾有过魔种气息。加之此前忘境十年,心神耗损太过巨大,又刚好碰到什么触发的东西,最终导致失守。”
魔种气息,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九狱天魔,再有就是阿古王。
看来是疏忽了。回头好好审审,十三郎心里想着,嘴上问道:“以后会怎样?”
圣女回答道:“以后的事情看你自己,如何来问我。”
心境无碍,外魔难侵,除非时刻有个“至高神”般强大的存在跟在身边。这种事情谁都帮不上忙。十三郎羞愧低头,沉默片刻后说道:“这种东西,我好像见过。”
圣女明显楞住。
十三郎继续说道:“我碰到那个朋友的地方,好像有很多这种东西。别误会,他不是魔头。相反他杀死了很多,很多很多。”
圣女呆呆难言,好半响才接口道:“你朋友是大自在天魔,还找到了域外魔境?”
十三郎说道:“他是灵修。什么是域外魔境?”
圣女没有回答这句话,独自默默思索良久,深深叹息道:“你那个朋友,应该比我全盛时更强。”
十三郎顿感骄傲,但不知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算了,反正我也快死了,保不准就能进入另一重境界......”
“别呀!”
十三郎赶紧叫停,说道:“不是说好了吗,你活着,我带你去见我朋友,让你的人生充满意义,未来一片光明。”
“呵呵。”
即便是圣女也被逗得笑了,笑着笑着神情忽然一收。
“你真想救我?”
“当然。”
“那好吧。”
“......既然这样,咱们是不是马上开始?”
“好啊。”
“该怎么做?”
“把龙器拿出来,交给我。”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圣女脸上轻轻松松的表情,随意说道:“妖妃死前化龙,其身躯足够稳固圣坛,你把它交给我,一切自然妥当。”
听上去不怎么靠谱的话,看上去不能让人放心的态度,十三郎却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就好像,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无论多么艰难荒谬,都是连天地也许遵从的至理。
这不是言出法随,而是一语定苍天。
十三郎体会着这种感觉,小心翼翼问道:“冒昧问一句,这种方式修复圣坛,上官馨雅是不是也能办到?”
听了这句话,圣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啊,和传闻中一样奸诈狡猾,总不肯讲实话。”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不知道圣女口中的“传闻”从何而来,假如是从上官馨雅那里听到,未免让人失望。
“我是圣女,馨雅、还有其他的人都是候补;当我在位的时候,她们没有出头之日。只有当我死了,她们中的某一个才有可能继承这个位置,成为活生生的存在。”
“我原本快死了,他们几个不明真相,想尽办法将我唤醒,甚至搞出一个转世灵童,其中馨雅的作用至关重要,但也带来很大麻烦......”
讲着讲着有些不耐,圣女说道:“反正你也不懂,简单点,如由馨雅来做,她就会取代我,我依旧会死。”
对着面孔呆滞的十三郎,圣女轻轻笑了笑,挥了挥手。
“你想让她活,就要先说服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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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一章:天外客,萧家史(敬盟主:沉迷书幻)
生平头一次,十三郎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不惜暴露定星盘才换来圣女的活,如今又要劝她去死,这计耳光着实响亮,抽的他直发懵。
“您是前辈,怎么可以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再说你何曾拿我当前辈。”
圣女孤独,望着十三郎尴尬的脸,了无生趣的她享受这种死前调剂,乐的直眨眼。
“很多人说你多智狡诈古今第一,才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的话从“上官馨雅”口中说出来,给十三郎的感觉格外怪异,就好像以往他多次对别人做的那样,先任由对手嚣狂霸道,之后一次又一次打脸,打到对方失魂落魄,信心全无。
如今轮到自己,十三郎嘘声长叹,说道:“如果我说那位朋友根本不存在,或者我根本找不到他,您信不信?”
圣女笑了,脆声叮咚宛如清泉,神情说不出的明媚灿烂。然就在这个时候,其身外门楣发生振动,几次恐怖气意释放后,左边一角咔嚓崩裂,彻底断开连接。
门破坛崩,圣女右脚血肉横飞,庞大的精元之力呼啸而去,竭力在断裂的门楣中间架起一根线;与此同时,周围惨嚎接连数响,至少二十名修家身躯崩溃,画成一团团血雾迅疾而走,连同与之相牵的银丝钻入圣女的身体。
血腥一幕不能令圣女动容,摧心剧痛难改其心意,圣女精致的面孔笑容依旧,甚比刚才更阳光。
“你啊......时间不多了。”
开口像是开解感慨,落句变成警告肃杀,圣女低头看了看那条鲜血飞溅的腿,再朝周围看看那些频临死亡的人,声声恬淡。
“一个时辰,这里的人会死绝。之后我就要抽取通道内的力量。盏茶之后,二层崩灭,之后再无挽回余地,外面十万修家。都会像这些人一样。”
“我呢?”十三郎插进来,问道:“我会不会死?”
“你啊,按理应该死的,可......不太好说。”
圣女皱眉说道:“这件事与你祖上有关,他来自天外,而且......你这一脉的人,个个命格独行其道,与此界难以建立关联,所以看不透。看不透就不知往来,要弄清需从源头着手。可惜,我没办法弄清楚他们为何能够穿行圣坛。”
“他们?”十三郎楞了一下。
“先去后来,穿行圣坛的不止一个人。”
圣女停下来想了想,说道:“大约两三万年前,上官家族出了一个名为逍遥散人的奇才。曾经常来此祭拜,还受过我的暗中点化。后来有一次,不知是怎么了,圣坛之门突然打开,把他吸进去没了踪影,连我都追查不到。”
“其实这也没什么,宇宙之大无穷无尽。圣坛自含虚空之力,如凑巧与另外一个相似的存在产生感应,就有可能构成类似传送的通道,进而发生这种情形。事情过去了,我因虚弱慢慢死亡,渐渐就忘了这件事情;但没想到。过了几千、也许一万年,记不清了,圣坛之门再次开放,我还以为是逍遥散人回归,结果来的是一个快死的半大孩子。就是你的先祖。”
“一次是巧合,接连两次发生,很难再用巧合解释。这个事情让我很好奇,虽然虚弱的不成样子,还是花费不少精力把他救活,再交到上官家中用心栽培,希望能借此看出点什么。”
“......”
十三郎愤愤不平,心里想同样是穿越,萧老爷子可谓“福泽深厚”,直接掉到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人家里。再看看自己,先是孤魂野鬼一样飘荡了不知多久,若非碰到老乡,怕是早就灰飞烟灭。穿越之前经历惨痛,穿越后的待遇更是天上地下,人家在上古世家修行,不仅有名师指点,天材地宝也享用不尽;同等年龄的时候,自己却在山野里求活,时刻为生存而奋斗厮杀。
怀着几分希翼,十三郎问道:“他......先祖难道没说他来自何处?你难道没问他为什么能来?”
圣女叹息说道:“说过也问过,令族来自一个叫做天佑星的地方,你可曾听说过?”
“你觉得呢?”
“呵呵,我只是随便问问。”
圣女笑了笑,继续说道:“除了来自天佑星,令祖知道自己的姓,还有个小名叫瓜娃子,其它什么都不记得。”
“瓜娃子......这个名字好,气派,亲切。”十三郎严肃说道。
圣女说道:“我本有心搜其魂魄,可......当时的我太虚弱,很难保证不会伤到他,所以就做。”
“这个决定很正确。”十三郎擦了一把冷汗。
圣女说道:“我想等等看,希望令祖能自己恢复记忆,所以将他托给上官家,还赐了他一个名字:大郎。”
“幸好姓萧,姓武就糟了。”十三郎心里想着。
圣女缓缓说道:“再后来,你那位祖上慢慢长大,修为大进,可不知为什么,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离家出走了。”
“走的好,不走是蠢蛋。”十三郎暗暗喝彩。
圣女继续说道:“人虽然走了,但他只要人在此界,就脱不出我的视线。其实啊,他离开这里也好,一来我想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愿意说,不如任由他去做事,自己暴露。再说他留下来也没意思,整天修行毫无变化,不如走出去。至少我可以借其目光看一看,天外之人会不会被这个世界影响命格,也算是收获......嗯?”
蓬的一声,圣坛再断一角,圣女左腿崩碎近半,周围惨嚎声中,本系修家又有十数人丧命。
看到这一幕,十三郎眼角跳动几次,催促道:“长话短说吧,”
圣女说道:“结果让我很失望,萧大郎空有一身修为,走在外面却像个贼,东躲**不知在搞什么鬼。直到其寿元快要耗尽,我准备派人捉其回来的时候,他却找来一名女子双修,生出个萧二郎。”
“因为有了后代,我想还是等等吧,他心里知道什么,至少会告诉自己的儿子。结果又是一番苦等,直到二郎长大十八岁,萧大郎两腿一蹬死了个干净;期间除了告诉儿子他自己来自天外,也没见有什么要紧话。”
“呵呵,呵呵呵呵。”听到这里,十三郎心里开始冷笑。
圣女没察觉到他的变化,继续说道:“二郎与大郎没什么不同,修行躲藏,躲藏修行,若非亲眼看到大朗死去,我几乎要怀疑时光倒流。结果一直等到他长大,等到他修出一身修为,等到他快死的时候,又留下一个儿子。”
“好样的。”十三郎强忍着叫出来的冲动,紧紧握拳。
“就这样,从大郎到二郎,从二郎到三郎,一直到六郎快死的时候,这里发生一件大事。”
“新纪之战。”十三郎咬牙说道。
“是啊,新纪之战发生了,还跑来几个真灵,那时候的我已经无力对付它们,只好集中精力把这里藏起来。”
“你不是求死吗?还怕他们找到?”
“那不一样,我想死,但不想落在他们手里死。”
“落在他们手里,恐怕你会死不掉。”
“也许吧。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新纪之战造成人间大乱,我需要隐匿气息,六郎借机消失。其实,当时的我已经不在乎这件事,就算他出现,我也懒得理了。”
“一直到我出现,对不对?”
“是的,知道你的一些事情后,很快意识到你必定就是大朗后代。可惜,现在的我太弱了,已经没有力量以目光跟随。”
“那是你运气好。”十三郎冷冷说道。
“什么?”
“没什么。”
十三郎目光沉静,淡淡说道:“故事听过了,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把握判断我死不死?仅仅因为命格?”
圣女看了看他,摇头说道:“大朗来的时候,我曾试过给他接上供灵丝,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即使亲自出手,也总是无法成功。由此证明,圣坛与你们萧家之间存在着隔膜,连我都无法察觉究竟。”
十三郎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说道:“就算是这样,圣坛崩溃威力何等巨大,我怎么逃得掉?”
圣女笑着回答道:“之前骗你的,圣坛崩溃起来什么样,连我都无法预先判断。也许天崩地裂,也许静悄悄毫无声息,谁能说得准。”
“有道理。”
十三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还想问个问题:你是怎么死的?”
“我还没死呢,算了,说给你听也无妨。”圣女脸色平静到让人心悸,缓缓言道:“我想死,可是不容易,一来我太强大,二来有无数强悍手下,会竭力阻止我寻死。他们是我的子民,我受供奉、不能亲手杀死他们,无奈之下,我只好想办法引来大批强敌,再锁住阵法,毁掉气运,之后看着他们打来打去。”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脸色铁青,眼前似能看到大批强者浴血苦战,拼死想要护卫他们的王,却不知道他们的王此刻正以冷漠的目光静静旁观,还不停捣乱。
这种仗怎么打?
十三郎心里默默想着,手足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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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二章:人性,锻仙(敬千万盟主:renym)
“当年那场战斗啊,打的可真是惨。”
十三郎所看只是想象,圣女却曾经亲眼目睹,感受自然深刻得多,脸上满满怜惜。
“打到最后,大家都死了,我也快死了,谁知三龙卫忠心耿耿,想方设法要将我复活,其想出的办法连我也要赞叹。阿大舍身造就这具身躯,阿二碎魂保护我的神魂,阿三自毁灵台,集千万人之力恢复记忆,其实也是为了我。”
“如今的他们,早已忘了自己是谁,认为是为了他们自己做这件事......唉!”
叹息是真实的,圣女怜惜龙卫忠贞,感情也是真实的,奈何真实归真实,对她而言却没有意思。
“你可以告诉他们。”
十三郎大致明白了经过,愤怒说道:“既然你自己想死,事先与手下说清楚,非但能够安安稳稳的死,还能......总之,只要你还有一点点人性,只要你稍稍动动嘴皮子,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说的对,我当然可以那么做。”
圣女欣然接受十三郎的批评,说道:“可是,我是仙又不是人,为什么留着人性?今天这一切,假如不是你让我想起当年未了的那点余念,今天这一切正是我所努力的,我为什么要阻止?”
十三郎哑口无言。
圣女说道:“求真问道,多少人为了活着不择手段,其中也包括你。这在修士看来都是正常的,从来没有人觉得没人性;我只是反过来,为了死而不择手段,能有什么不妥?”
“至于他们,他们是我的人,我怜他们,爱他们,保护他们,当然也拥有他们。”
“我是主他们是仆,主亡仆活,对真卫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我是国,他们是将,国破城无,他们怎么能活?”
“我是神,他们是子民,我要求索真道,他们怎么可以不出力?”
“袍泽灭尽,亲族死绝,他们报不了仇,雪不了恨,活着还有什么用?”
“我就是他们的亲,他们的妻,他们的族,我死了,他们为什么而活?”
“我的死,是为了寻找生的意义,死路漫长,如能半途找到生趣,我又何必去死?”
“我虽无力,但能看到他们的举动,能知道他们为了让我活所做的事;其实啊,当中有过几次,我觉得已经快找到所要找的东西,只差一点点。”
“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不会死,就算死了,我也能让他们复活,即便不能复活,那也是应该的。”
一番说辞毫无道理,偏偏听上去理直气壮,圣女淡淡讲了几句,忽觉得没什么意思,随意摆了摆手。
“说得有点多了,你多半听不懂。”
“我懂。”
十三郎认真说道:“你就是个疯子,是个魔头。”
圣女再度失笑,说道:“疯也罢,魔也好,你已经成功激发我的生志,只要救活了我,外面的人也都不会死。”
十三郎默默问道:“上关馨雅会怎样?”
圣女回应道:“馨雅就是我啊,难道你看不出,这就是她的身体。”
十三郎说道:“既然这样,你把她的元神放出来,我把龙器给你。”
这个要求真的不过分,以巨龙身体换一个元神,根本就是傻*才会做的事,可惜仍被拒绝。
“不可以的。”
圣女看出十三郎的脸,怜爱说道:“你不要生气,我活过来指望你帮忙,活过来之后还要你带路,不会因为这点事情故意与你为难。没有馨雅的魂,这具身体发挥不出功效,就算你把龙器给我,我也还是活不了。”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你活过来,上官馨雅就会死?”
圣女老实回答道:“也不能说死,她会成为我的智慧灵精,也许......将来如果我再想死,她还是能够转世轮回,再做一次今天做的事。”
“这样也好啊,一次一次的做,总有一天我能......”
“能你妈的蛋。”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十三郎终于按捺不住,破口大骂。
“做你妈个逼!”
......
......
号称万物之灵的人有很多其它生灵比不上的优点,同时也具备所有生灵相加都比不了缺点,灵之一字,道尽了生命存活与繁衍过程中伴随的长与短,得与失,还有荣辱,善恶,正邪。
聪慧与狡诈,贪婪与奋斗,欺骗与机敏,嫉妒与自强。
人类虚伪而善变,孤独而且脆弱,阴险时常埋怨,伟大当然渺小,人类就是这样一种东西,矛盾着,争辩着,前进着,改变着。
人把世界分成天堂、人间与地狱,实则三者从未分离,一些人活在尘世心在天堂,一些人身修大道神入幽冥,还有大部分人碌碌无为,活一世,走一遭,普普通通,寻寻常常。
天堂在人间,地狱也在人间,有人创造了自己的天堂,有人处处身陷地狱,这就是人,无数个人集中起来所造就的世界。
所有这一切,长短得失,善恶荣辱,都只能证明一件事情:人,是唯一一种主动追求、并且创造幸福的生灵。
人类存在了无数年,还将存在无数年,此过程中,人类由本能生出灵智,由被动变为主动,总结出许许多多让自己觉得幸福的法子。
比如美、善、好、友、良。
比如义、敬、贤、喜、才。
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字,慢慢构成为整个人间所认可的标准,再由无数人将其传播到四面八方,传承到一代一代。比较这些的话,最无知的人最聪明的兽知道的多,最凶残的人比最温顺的兽理解的深,那些行为与之相反的人并非不懂这样的道理,只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为了这样那样的**,将其遗失罢了。
丢掉是暂时的,亿万万人亿万万年繁衍,早已形成任何力量都改变不了的洪涛骇浪,早已融入人类的血脉与灵魂,足以保证将这些保证人成为万物之灵的认知传承下去,坚持到世界灭亡的那一天。
这个东西是人类最最珍贵的武器,它叫做:人性。
......
......
“没人性的东西,给你!”
痛骂简短,不等圣女做出反应,一团黑影扑面而来,伴随着十三郎的放肆嘲讽。
“看看吃不死你。”
这叫什么话?
圣女一面想着,随手把那团毫无威胁意图的东西抓在手里,神情微愕。
“龙器?”
“对,能救活你的东西。”
十三郎摊开双手,亮出其中一大摞鳞片皮甲,冷笑说道:“快点吃,这儿还有很多。”
圣女迷惘不解其意,沉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刚才是在骂我。”
这可真是一句蠢话。
十三郎知道她想问什么,厌憎说道:“没错的,我骂你,恨不得杀了你,所以给你龙器,懂了?”
圣女老老实实摇摇头,想了一下又问道:“你想先把我救活,之后找到那个朋友,让他杀死我?”
“啊呸!”
十三郎大大一口唾沫,冷笑说道:“瞧你那副德行,杀你还用得着他。”
“呵呵,不是他,难道是你?”连遭辱骂,圣女依旧不动气,但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这样,手里握着那块龙鳞,神情犹豫。
“其实我知道,你啊还在想着......”
“想你母亲的头。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你走不了。”
“我走不了,但能做这个。”
十三郎断喝一声,纵身去到一名修士身边,抬手轻劈。
“断!”
说断就断,那条银质透着血芒的丝线当空而断,修士当即因虚脱萎顿在地,那边圣坛随之崩裂,再出现一个缺口。
曾经坚守了无数年的圣坛,如今连一条供灵丝的损失都承受不起,缺口边缘赤色崩飞,圣女神情随之微变。
“你做什么?”
“我在杀你。”
十三郎再次来到一名修士身边,挥手成刀,再断一根银丝。
“反正你也不想活,不如我来加把劲儿。”
“谁说我不想活......住手!”
短短片刻,十三郎连斩五六条丝线,圣坛随之崩开五六处缺口,圣女的身体飞出五六条血线,压力陡增。
“怎么着,想杀我?”
十三郎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圣女冷笑。
“我刚刚才想明白,把这里所有活人加起来,连你都算在内,还打不过我一个。”
这是实情。
圣坛崩溃到这种程度,在此供灵的上官本系个个衰竭,纵有仙丹恐也难以恢复。至于圣女,她被圣坛死死困在中央,身体每时每刻都在受伤,就连刚刚杀灭一个小小魔头,都是用嘴叫的。
别忘了,她已经“死”了不知多少万年。
“圣坛崩溃,你自己......”
圣女承认事实,忽想起自己刚刚说过对方不一定死,改口说道:“可杀了我,馨雅岂不是也要死?”
十三郎冷漠说道:“我救你,上官馨雅还不是要死。”
圣女说道:“那不一样,严种状况,她算不上死。”
十三郎说道:“我知道,所以给你龙器。这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我激发你的求生意志,在用龙器帮你巩固圣坛。”
圣女无言可对,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不敢吃是吧?不吃我继续杀!”十三郎做势再斩。
“我有什么不敢!”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遑论曾经横行宇宙难寻对手的圣女,说话间,她抬起手,将那枚鳞片送到口中,轻轻一咬。
“我吃给你看!”
连金乌利爪都能阻挡一二的鳞片,一咬而断。
......
第一二五三章:解读你的生死(敬八月所有集资书友)
龙鳞入口而断,内里阴气如潮水涌入圣女的身体,情况瞬间改观。
久旱的田地迎来甘霖,落河奔涌咆哮入海,**摘花编织彩妆,待哺幼鸟等来归巢。浓郁阴气顺喉而下,穿行经脉滋润全身,除舒爽外,更有一股无法言语的满足。
那是应该的感觉。
何谓应该?
天地两分是应该,河川成网是应该,狼吃羊,羊吃草,草生大地,这些都是应该。
鳞甲应该被咬断,咬断后应该释放阴气,阴气应该被圣女吸收,吸收之后稳固圣坛,这些都是应该。
应该的事情常被理解为注定,注定的事情就是天意,圣女享受那种久违的满足,内心小有疑惑。
“为什么?”
十三郎就在下面,正以仔细认真的目光望着圣女,听着嘎嘣嘎嘣的声响。在他脸上,圣女能轻易看到仇恨与愤怒,因为越发不解。
“为什么会这么做?”
“为了救你呀。”
“嗯,这是事实,不是目的。”
圣女啃一口鳞片,腮帮子鼓鼓地含糊说道:“我能看出来,你想我死。”
十三郎默默点头。
“真好。”
被滋润的感觉如此甜美,圣女有点后悔这么晚才开始复活,忍不住想把这种感觉长久保持下去。
“再来一块。”
一块龙鳞顷刻间被吃掉,圣女腿上的伤势明显开始好转,主动开口讨要。
“不用那么大力,我又不会被砸死。”
“砸死才好。”十三郎咕哝一句,动作却没有迟疑,按照她的吩咐将龙鳞砸过去,不是一块,是一大摞。
“这样才爽利。”
圣女赞一声好,鼓励道:“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我怕你听了会恨死我,甚至会杀死我。”十三郎严肃说道。
“放心,不管你说的什么,我都不会怪罪。”
“那很难讲。”
“像我这种存在,找就忘了恨是什么东西。杀人又不能给我带来乐趣,反会浪费心神。”
圣女咬着,啃着,吸着,一面温和安慰着。
“讲讲吧,闲着不也是闲着。”
“说好了,不许怪我。”十三郎还是不放心。
“不怪不怪,讲吧。”
“嗯,让我想想,从何说起呢......阿三害人不浅,我的头好疼。”
“这个啊,我倒有办法。”
圣女吞下一口阴气,随意念出几句咒语,之后说道:“你以法力催动,那些碎片记忆就会被封存,等有空的时候一点点解开,一点点整理好。”
十三郎认真记下来,但没有马上施展。
圣女看出什么,笑着说道:“你啊,对谁都防一手,什么事情都不放心,活的可真累。”
十三郎说道:“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直接对我施展,非要我自己动手。”
圣女轻叹说道:“装模作样,我若能够用力,何苦与你啰嗦这么久。”
这倒是真的。
十三郎觉得有道理,又问道:“这是什么咒语?我试过很多法子,怎么做不到你说的那样?”
圣女回答道:“龙族祝福必须龙族法咒才有用。对了你不要怪阿三,他是真的想给你祝福,同时加上一点点限制;可惜他情况不太好,附带乱七八糟的东西多了点。”
十三郎又问道:“什么限制?”
又接过一摞龙鳞,圣女腿上的伤已完全愈合,心情大好,嘴上说道:“你先讲,讲完我再告诉你。”
十三郎叹息说道:“你防着我。”
圣女平静回应道:“为什么不。”
......
......
“整个过程分成三部分。对应我的想法也是三步走,有点慢,你别着急。”
“我不急,你慢慢说。”
“好的。”
拿出第四摞龙鳞,十三郎说道:“刚进来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害怕,一直认真防着你。”
圣女轻轻点头,说道:“应该的,换成我也这样。”
十三郎说道:“听你描述强者孤独,老实讲,让我感触良多。”
圣女默默点头,说道:“这个世界你也算强者,能够体会到那种孤苦,不奇怪。”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但你吹得大了。”
圣女微楞。
十三郎说道:“打遍星空无敌手,这种事情我是信的,但你说找不到值得挑战、甚至连激发兴趣的事情都没有,我就知道纯粹是胡扯。”
圣女微微皱眉,没有马上分辨。
十三郎说道:“道理不和你多讲,后面所谈的东西证明了这一点,你有太多事情不懂,太多地方没去过,太多难题解决不了,怎么可能找不到挑战?”
圣女说道:“宇宙无尽谁都走不完,谜题不等于力量,谁敢说自己了解一切,我,呃......谢谢。”
“不客气。”
又一摞龙鳞出手,十三郎看了看圣女,又看了看那个出现稳固迹象的空门,说道:“生命需要力量,但不等于力量,你不会连这都不懂,算了不说这些......后来,我把定星盘给你看。”
圣女咬一口龙鳞,疑惑说道:“既然不相信我,又为何想法激发我的生志?”
十三郎反问道:“我来就是为了救命,不这样怎么办?”
圣女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十三郎说道:“过去的你强大毋庸置疑,我能断定你比真灵更加高端,除了定星盘和那位老乡,再找不出什么东西动你的心。”
“老乡?”
“就是那位朋友。”
十三郎示意称呼不重要,继续说道:“你说你见过定星盘,这我相信。你说你捉不到它,我也相信,因而证明了前面的猜想,你并不无敌。”
“它又不是生命。”
“它是的,以前你不懂,待会儿就明白。”
十三郎说道:“定星盘和我相处很久了,我知道它能演化成界,此前需要收集与世界相关的一切,包括生命。”
圣女幽幽说道:“我也知道。”
十三郎说道:“定星盘照不出你的影子,证明你和它同级。”
圣女反驳道:“胡说,它怎么能和我比。”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还记不记得,你说过定星盘让你产生一种感觉,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圣女回应道:“那又如何?”
十三郎说道:“你曾经对定星盘产生过兴趣,甚至尝试过捉住它;你的生命了无趣味,这样的情形,你觉得自己会忘记与它相关的事?”
圣女皱眉想了想,说道:“是有点怪,这说明什么?”
十三郎静静望着她,良久不语。
说不上什么缘故,圣女觉得心里有些慌,啃食龙鳞的速度陡然加快不少,一面还不忘询问。
“你在看什么?”
“看你。”
“......看我做什么?”
“看你像不像。”
“像什么?”
“像定星盘。”
“像......什么?!”
声音陡然高亢,圣女一把将余下的鳞片通通扔进嘴里,很奇怪那么大的东西,是如何进入那么小的空间。
“你啊!”
十三郎又扔过去一摞,说道:“你是定星盘的另一种形式。”
“胡说!定星盘是一界,养育生命但自己不是生命,怎么会是我!”
“定星盘当然不是你,你本来也不是定星盘,可是后来......”
“后来怎样?”圣女大叫着,吞噬龙鳞的速度达到恐怖,手掌飞舞已难分辨其形。
“后来......后来我入了魔。”
十三郎忽将这个话题抛弃,说道:“记不记得,就是我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入了魔。”
圣女愕然,稍后冷笑说道:“那有什么奇怪,你的心不净,意不宁,精力耗损严重,又遇到我之后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事......”
“打住!这里是关键。”
“什么?”
“我说,这里是关键。”
十三郎叫停,之后说道:“想到不该想到的事,所以入魔。你说说看,我想到了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
“你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还提早做了防范,替我将其灭杀。”
“你......你的意思,我早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找就知道你会入魔?”
“难道不是吗?”
十三郎反问一句,小心翼翼说道:“或许应该说,是你给我种的魔?”
圣女轻蔑不屑一顾,说道:“荒谬,不如你干脆说,我就是魔头。”
十三郎欣然点头,说道:“这正是我后面说过的话,你就是魔头。”
圣女哑口无言,此时才明白后面那句“你是个疯子,是个魔头”原来不是为了骂人,而是内心震惊才冲口而出的判断。
“我是魔头,呵呵,有点意思。”
沉默半响,圣女轻声问道:“根据呢?就因为那些瞎猜胡想?”
十三郎平静说道:“根据当然有,首先我的心境我自己知道,入不得魔......”
“狂妄!”
“不是狂妄,难道你忘了我的话,我与那位朋友相遇的地方,到处都是这种东西。”
圣女神情微变。
“那时那里我都没入魔,何况现在......算了,我自己不提。”
十三郎蜻蜓点水,说道:“像你这样的存在,心境之强大谁能想象,像你这样强大的存在,身边怎么可能存在魔头?”
圣女讥讽说道:“魔由心生,与力量强大与否全无关联,你连这个都不懂,也好意思与我谈魔。”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当然懂,正因为懂,所以才有下一个问题:你也可以入魔。”
圣女张口结舌,半响才冷笑说道:“我可以入魔,不等于我真的入魔。你胡思乱想这么多,为何没有想过一个关键的地方。”
十三郎再砸一摞龙鳞,抱拳说道:“愿闻其详。”
圣女接过大快朵颐,说道:“假设我是定星盘,又入了魔......我只问你一句,我为什么对你种魔?”
稍顿,圣女嘲笑说道:“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还是因为你强大?”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那是本能,求活的本能。”
十三郎深深叹息,望着圣女的面容,神情慢慢变得温和。
“她死了,早就死了。”
......
第一二五四章:新纪由来
她死了,她是谁?
圣女脸上首次出现惊慌的神情,尖声喝问。
“她是谁?!”
“她啊”
十三郎拖了一下,忽又转了话题,说道:“还记得大郎吗?”
入魔之后便是大郎,此前那番对话正以精简版重复,奇怪的是,圣女非得没有因此觉得啰嗦,相反好似松了口气。就好像一个人经过某种惨事,事后的记忆会选择性遗忘,偶尔被什么因素触发,也会本能地想要躲避开。
“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当然记得。”
咒骂显示出圣女心境仍难平定,其目光在十三郎脸上久久凝注,似想找出当年那个半大孩子的影子。
最终,圣女失望摇头说道:“你不像他,模样不像,性格不像,做事风格不像。”
隔了十好几代人,不像是正常的,像才叫见鬼。失望之后圣女觉得自己无聊,自嘲并有嘲讽说道:“不像他才好,免得自取其祸。”
十三郎默默听着,此刻回答道:“连个孩子都奈何不了,你丢人不?”
圣女愕然说道:“什么?”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你为什么想给大郎种灵丝?”
圣女皱眉说道:“这有什么奇怪,我的子民人人如此。”
十三郎微讽说道:“可那不是你的本意。难道你忘了,当时你正在寻死?”
圣女神情骤变。
既然寻死,为何还要供灵丝吸收力量。最直接的矛盾隐藏在最简单的事情中,人人可见,只看能否留意、并将其抓住。
十三郎留意了,捉住了,因此肆意嘲笑:“你啊。想尽一切办法求活,结果徒劳无功不说,还被一个半大孩子给耍得团团转。”
圣女没有回应这句话。她的面孔微微抽搐,眼中遏制不住惊恐,十三郎的话就像一把尖刀,将之前那个被揭开一角的伤口撕开。一些被遗忘的事情随之浮现,令其痛不欲生,惊恐万分。
“让我猜猜,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十三郎的话如魔咒一样响起,缓缓说道:“我见过楼兰画,结合其出身地,还有这里见到的很多迹象,我有理由相信,你、圣坛、还有阿大他们几个。都属于一个叫楼兰的地方。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楼兰破灭,圣女拼死逃脱频临死亡,还入了魔。”
“事实上,我认为圣女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楼兰人的图腾,是圣坛凝聚出来的意识,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定星盘。”
不待圣女反驳。十三郎摆手说道:“无所谓了。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
“重伤的圣女依旧强大。魔头只好潜伏起来,等其慢慢衰弱。圣女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在龙卫的协助下建造这个地方,以子民献灵的方式维持生机。”
“结果证明,这种方式无法帮助她恢复,于是圣女觉得。在她所知、所去过的世界已没有办法可找,便想到了天外。”
“圣坛神奇,能将活物直接送到无比遥远的世界,圣女自己无法通行,但能送别人过去。”
“那时候的圣女还有力量。逍遥散人经圣坛而走,多半就是其主动为之,目的是寻找治疗、复活的途径。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因为再度消耗,魔头趁虚而入,慢慢占据圣女残魂。”
“圣女到底强大,用某种方法,将自己的意识隐藏、或者封闭起来,甚至干脆是自杀,不管怎样,结果使得魔头记忆不全,而且随着时间持续,圣女、还有魔头都变得衰弱。”
“就这样等了很久,圣坛再次有了反应,但不是逍遥散人回归,而是送回来一个半大孩子。当时的圣女,主导意识已经由魔头做主,或干脆就是魔头。她发现大朗身上的奇异处,遂把存活的希望转向他。”
讲到这里十三郎停下想了想,又说道:“魔头本身不懂道法,只有完整夺取目标的圣体与记忆,才能施展那些强大神通。在我想来是这样的,因为圣女的反抗,你继承来的本事寥寥无几,除了供灵丝控制大朗,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对不对?”
圣女脸色更加苍白,冷冷说道:“除了楼兰那里有实证,其它全部是无端猜测,你的根据何在。”
十三朝平静望着她,轻轻勾了勾手指。
“来,杀我。”
“现在的你已经有了力量,为何不能杀我?”
“你有过万子民可用,一个半大孩子能额外提供什么?你想用供灵丝粘住他,难道就为了一点点神念?”
“你说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转移。你发现圣女之死无可避免,所以想换一副身体。”
“笑话,本座有千万子民可用”
“他们都与圣女有关,无法满足要求。此外就我想来,似圣女这样强大存在,多半能施展某种秘术,让你想走也不易。”
“走不了,本座为何对大朗出手?”圣女讥讽说道。
“总要试试啊!就像你刚才对我种魔一样,总要试一下。别忘了大朗是天外之魂,想必与本界之人不一样。你为了活命,总得试试对不对。再说你也没成功”
声音稍顿,十三郎逼问道:“如果只是奉献一点神念,大朗为何逃跑,为何一辈子东躲西藏?”
圣女没办法回答这句话。
按照当时情形,大朗来此受到圣女栽培,修行称得上前途无量,假如不是察觉到某种致命、且无法对抗的威胁,怎么会傻到出走、一辈子逃亡躲藏?不仅如此,他直到生命最后关头才留下子嗣,谁能解释得了,且一个劲儿提醒儿子自己是天外来人。谁能解释得了。
“根据太多了,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认为天衣无缝。”
十三郎目光渐渐变冷。
“新纪战前,这个世界的修士是可以飞升的。按照你所说的时间,大朗到六郎,六个人活了超过一万年。意味着他们个个都是化神巅峰。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样一家人,代代如此又代代不能飞升,这样的几率,有多大?”
多大?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连串反问声声如刀,圣女完全康复的身体不停颤抖,眼里惊恐的神情越来越浓,嘶声尖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圣女已经死了。你也已经死了。”
十三郎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缓缓说道:“我还想说,新纪之战因你而起,几大真灵、还有血魂子查找到你的存在,才有了这场灭世之战!而你,就是是那一战中彻底死亡,如今的你,只不过是一点圣女与魔头混合的残念。一点妄图活下却没能做到、记忆错乱到认为自己求死问道的意识!”
圣女张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十三郎继续说道:“楼兰虽破。传说还在,有的是人想找到它,想变得如当年的圣女一样强大,这就是新纪之战的由来。”
“你胡说!胡说!”圣女凄厉尖叫,作势要从门内扑出来,但却怎么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在里面挣扎。
十三郎淡淡说道:“此前我一直在想,沧浪星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真灵抢夺?有什么资格让血魂子设计?”
圣女无言可对。
十三郎说道:“为什么它被生生隔成两半?为什么战后不能飞升?为什么被称作遗弃之地?为什么会封印几大真灵?山君又为何坐镇在此?”
一个接一个问题彷如一次接一次重击,圣女被夯得头晕眼花,哭喊般的声音大喊。
“这些与我无关!”
“当然与你有关。”
十三郎冷漠说道:“新纪之战因你而起。且因你而终结;战争中,你死了,所以才失去了六郎踪迹。可惜的是,死掉的你不能帮助他们找到楼兰,战事也为之终结。血魂子不甘心就此放弃,才让山君坐镇于此,明为监世,实际上看管的是你。”
稍稍停顿,十三郎沉重说道:“又或者,这些都在其计算内。”
听到这里,圣女突然平静下来,说道:“你是说,所有这些事,都是血魂子有意安排?”
十三郎默默点头,说道:“山君被我杀死,上古世家随之发生剧变,足以证明它与你之间存在关联;假如我没有猜错,它的命就是你的封印,它死,则你的那一点残念苏醒,才会骤然加大吸灵力度,造成上古世家难以支撑,进而又找到了我。”
久久沉默。
数万年的事情被串起来,听上去严丝合缝;圣女找不到破绽,也不想去找,只默默感受着那种身不由心的感觉,心神慢慢沉寂。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自语两声,圣女回头说道:“我的确记不住以前的事,或许就像你说的,我顶多只是圣女与魔头共生的一点残念。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十三郎不太明白这句话,轻轻挑眉。
圣女苦笑说道:“楼兰彻底毁了,血魂子到底图谋什么?”
这次十三郎明白了,回答道:“传闻楼兰并未完全破灭,而是留下一座城。别的方面我只能瞎猜,血魂子说的神坛、或许就是这座圣坛,找到楼兰的目的,或许是为了一句话。”
“一句话?”
“也是一个传说。”
十三郎深深叹息,说道:“越是强大的人越无聊,当年圣女苦求一败,血魂子为了一个传说。”
“到底是什么?”圣女神情微动。
“三生有路,六道无门。”十三郎随口回应道。
听了这句话,圣女豁然变色。
“果然如此。”
未完待续。。)r
第一二五五章:穷三生,索六道,有路无门。
“三生六道啊,楼兰好像就是因此而灭,我记不太清了。”
一句包含无尽沧桑的感慨,之后圣女沉寂良久,幽幽问道:“关于它,你可知道是什么?”
十三郎默默摇头,回答道:“有几次我认为自己知道,后来发现很多地方说不通,慢慢就懒得管。”
圣女惊异说道:“懒得管,怎么可以懒得管?”
十三郎回答道:“我不是你,也是真灵,当然懒得管。”
这样的回答很妙,可以理解为还不够强大才懒得管,也可以理解为不屑去管,还可以理解为看开了所以懒得管;不管哪一种,至少不用烦恼。
圣女想了一会儿,说道:“把你知道的说来听听。”
十三郎没按她说的去做,相反目光有些警惕,神情微凛。
圣女望着他,说道:“阿三为我收集记忆,但是不能整理出来,我的状况不好,没有精力管这件事,所以很多事情都记不清......”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这不重要。”
圣女说道:“什么事情才重要?”
十三郎说道:“你是谁,这很重要。”
圣女悠然回答道:“我,当然是楼兰圣女。”
十三郎冷冷望着她,目光渐渐锐利。
圣女平静说道:“不要紧张,你之前的判断是对的,我与魔头都已死去,仅一点残念未支撑到现在,你来了,又救......”
十三郎打断她的话,说道:“我不是为了救你。”
圣女陷入沉默,良久说道:“我已死透,你想救也救不了。”
一股浓郁的悲伤气息弥漫开,周围百多修士个个悲痛而绝望,人人脸上挂着泪。
这不是因为他们对圣女有多崇敬,纯粹是因为听到那句话,感受到那种浓郁悲意,不由自主便如此。
十三郎没有,不仅没有,你眉间眼内的锐利越发明显,身体上下被一层红芒所覆盖,如临大敌,杀机渐显。
圣女看到他的模样,有些无助说道:“你就这么想我死?”
十三郎冷漠说道:“因为你该死。”
圣女说道:“刚刚你自己也说过,我因抗拒外敌而重伤入魔,所作所为皆非本意......”
十三郎说道:“与那些无关。”
圣女疑惑说道:“既如此,我为何该死?”
十三郎回应道:“楼兰的传说我知道一些,其摧毁的生灵、星球乃至整个星空无算,这些事情与你分不开关联。你,该死。”
圣女沉默下来,不知是不是记起什么,其淡漠的面孔又开始抽搐。过了半响,她的神情稍稍平静,淡淡说道:“那是有原因的,我要寻找一个东西,与三生六道有关的东西。”
十三郎干脆摇头,表示不想听,或者表示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行。
“你还是死吧,不要再撑,也不要再装。”
冰冷毫无感情的话,十三郎的心比铁石更坚硬,继续说道:“只有你的残念消散,上官馨雅才能出来。圣坛才能重现生机,还有你的三龙卫,他们舍弃一切所努力的事情,才能有所回报。”
讲到此处稍稍停顿,十三郎补充道:“三龙卫或许不是为了救你,而是想重新造出一个你。他们所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新一代圣女,为了上官馨雅,为了整个楼兰。”
重重一击,同时也是当头棒喝,圣女脸色骤然黯淡,双眼却在发亮。
“三生,原来是这样!”
......
......
前尘,今世,来生。
这是以往十三郎所理解的三生,也是亿万人修的共识;如今,圣女的情形有些奇妙,彷如三生合一。
前尘为圣女,今世为魔头,来生是上官;三者都活着,又都不能好好活。
但要注意一点:常人理解的三生收轮回所拘,如环一样连绵不休,圣女的这个三生,与天道轮回没有半点关联!
“这就是三生有路的真意,一定是!”
急促讲明一切,圣女根本不管十三郎有没有心情去听,与尖叫相仿的声音显示出她的心情多么兴奋,但只维持一瞬。
“可惜,还有六道。”
“所以,你赶紧死吧。”
十三郎一点都不关心她领悟到什么,但他明白这种情形持续越久,上官馨雅接管身体的难度就越高,赶紧提出“建议”。
“已经有来世了,剩下的事情让她来做;至于你,最大的贡献就是死,将神魄完完整整地还给她。”
没有比这更冷漠的话了,圣女却为之点头。作为当事者,她比十三郎更清楚状况,甚至更加紧张。
“我会走的;她被我隔绝在灵台死地,没有这些记忆,也听不到这些话。”
挥手阻止想要追问的十三郎,圣女说道:“解释了你听也不会懂,只要记住,把下面的话转告给她就好。”
十三郎只好听着。
圣女说道:“三生就是刚才所讲,我、魔头、与她将会构成另外一种轮回,不受天道所制的传承形式。再有就是六道,以往我曾八方巡走,所理解的六道为:永生、不灭、逍遥、自在、天道、还有一件宝物。”
十三郎一头雾水。
“天道也在其中?”
“为什么不可以?”
圣女反问一句,讥讽说道:“难道你现在还认为,天道是最强大的存在?”
十三郎没有话可以回答。
“我认为,天道也在寻找六道真意,他或者是一个人,一只兽,一道意识,一股意志,但是很显然,他也没有把握度过星劫。”
“假如过不了,那就不是超脱;六道之中天道排名仅仅第五,原因就在于此。真正的超脱......只有前四确有把握。比如灵只大逍遥,魔之大自在,都是可以经历无量劫不死的存在。”
嘴里说着这些,圣女目光睥睨,傲然言道:“我虽不能构建轮回,却能随意出入天道所画的阴阳两界,假如天道真的那么厉害,早就应该降临天罚将我诛灭。你可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十三郎无法回答,但他知道,圣女的确有可能是不逊色与天道的存在;不说她讲的那些是否真实,但她屡次出言不逊,却没有被自己头上的那个环惩罚。
“天道是其一的话,大逍遥,大自在,这是灵魔超脱的路线;永生不灭是什么?还有那件宝物又是什么东西?”
“永生就是永远不死,不灭就是死而不灭。”
“......”
“永生、不灭,其排名还在逍遥自在之前,我不懂,你也不用管,只要把它告知馨雅就好。”
话锋微转,圣女接下去说道:“至于那件宝物,我之所以四处杀戮,就是为了寻找它。”
十三郎面色微冷。
“为一宝而屠灭星空,你与魔头何异。”
“你不懂,我也不指望你懂。”
圣女淡漠说道:“六道无门,假如指的是渡劫难度,倒也名副其实。我找不到天道,成不了逍遥过不得自在,只好把目标转向那件宝物。据说它的排名可高也可低,如握在合适的人手中,可成为罚天重器,连天道也能诛杀灭透。这个事情我不在意,但如过能找到它,我渡劫的把握至少增加三成。”
“等等!”
十三郎突然叫停,说道:“刚刚你说,天道也没有把握度过那什么什么无量劫?”
圣女回答道:“这是猜测。我毕竟没有见过天道,难以肯定。”
十三郎脸色有些发白,忽问道:“有没有可能,天道也在寻找那件宝物?”
圣女楞了一下,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十三郎内心发苦,不知该说什么好。
“人啊,天呵......都这么不容易。”
暗自感慨着,疑惑着,十三郎抬手摸摸头上的那个环,幽幽一声长叹。
圣女望着他的举动,目光随着十三郎的手落在那个环上,视线忽为之凝固。
“这是?”
“别问,最好别问,问了我也答不上来。”
根本没办法解释,十三郎索性扔掉不管,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转告?”
圣女犹豫半响,摇了摇头。
“没有了。”
“那你还不去死?”
“......”
屡次三番被人催着去死,任谁也不能不为之愤怒;圣女没必要愤怒,只是有点伤心。
她问道:“你真的想我死?”
十三郎坚定回答道:“是的。”
圣女说道:“上古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从来没有见过我,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我死?”
十三郎疑惑说道:“你死了,上官馨雅才能活,这问题不是已经说过了?”
圣女说道:“就我所知道的,馨雅虽曾痴情与你,但其后来已转到灵童身上;就算从前,她与你的感情也并不深厚......”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友谊这种东西,你不懂。”
圣女稍稍沉默,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拥有馨雅的全部记忆,反过来却不行。假如活的是我,不仅可以被当成上官,还能给你带去无尽好处。”
十三郎断然挥手,回应道:“假如是那样,我一定想尽办法杀死你。”
“为了馨雅?”
“是,但不全是。”
“这就是友谊?”
“......不全是。”
“听起来有点复杂。”
圣女叹了声,轻轻低头埋到胸口,说道:“我没有过这种感受。”
十三郎冷漠说道:“因为你不配。”
圣女沉默下来,过了很长时间才落寞说道:“能不能和楼兰讲讲?”
十三郎想了想,再想了想,最终说道:“讲不透,但可以举几个例子......你叫楼兰?”
没有回应。
十三郎等了一会儿,再问道:“你是不是说你的名字叫......嗯?”
圣女轻轻抬头,眉目清冷透出一丝迷惘,片刻之后转为清明,同时有些疑惑。
“我是上官,师兄为何这么问?”
“呃......”
十三郎望着上官馨雅的脸孔,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心情忽有些失落。
半响,他挥了挥手,说道:“没什么,刚刚送走一位朋友。”
......
第一二五六章:想有个朋友
“圣女不是可以做朋友的人。”
神魂更迭,带来的改变不仅仅在于气质神情,还有姿态与举动。上官馨雅不像圣女那样眺目远望,而是抱膝静静坐下来,下巴枕在膝盖上,默默讲说心得。
“其实,圣女本就不可以有朋友。”
作为新一代圣女,上官馨雅需要时间适应新身份带来的转变,为此她要将自己原有的那份清冷抛弃,代之以高贵与慈和,当然还有距离。
但她不想那样做,至少不想马上那样做。
圣坛正在恢复,周围供灵丝吸力大减,不少本系强者得到缓冲,神智渐复。周围百余名精修,其中不乏大拿大佬,甚有人间巅峰数人;此情此景,众人虽都疲乏虚弱暂难恢复,但意识到局面得到控制,全都匍匐叩拜,对新圣女表达恭敬,同时献上虔诚。
上关馨雅默默望着这一切,眼内既无惊喜也不显得怯场,只有难以挥洒的落寞,少许嘲讽。
“这里每个都是馨雅长辈,如今却变成了子民。”
如此姿态,怎么看都与高高在上的圣女不沾边,与其往日性情也不相符,透着一股刻意表露的任性。上官馨雅极力想要挽留什么,但又无能为力,因此当有合适的机会面对合适的人,便会故意表现放肆。
十三郎看看周围,再看看坐在空门享受群修献拜的上官,觉得她有些可怜。
“记不记得得夜莲?”
“夜仙子?”
上官馨雅意外说道:“她怎么了?”
十三郎回答道:“她在仙灵殿修炼,主要为了祭炼定位罗盘......对了,这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真灵战后,夜莲并未在道院久待,而是返回仙灵殿修行;一来仙灵殿被金乌撕开需要人手,再则定罗盘受损严重。需寻找办法将其恢复,至少不让它彻底崩溃。当时当事,紫云道院几成废墟,上至眉师下及学子,每个都忙得焦头烂额;十三郎身为人间事实上的领袖,没有、也不可能长期远走仙灵。好在当时有金乌。夜莲是其选中的人,虽说不是太在乎,跑趟路倒不算为难。借此机会,十三郎跟着走了躺,一为护送,顺带记下仙灵殿方位。
将童姥为器灵、仙灵之变,及真灵之战的情形介绍一遍,十三郎说道:“前阵子,仙灵点与紫云之间建了一座微型传送阵。夜莲与这边公主她们常通书信,照我看,日子过得还不错。”
上官馨雅疑惑说道:“既然建了传送,亲身走一躺不是也很方便?”
“不行的。”
十三郎摇头,说道:“仙灵殿那个地方比较特殊,没有定位罗盘,很难建起可供生灵通行的阵法。此外升仙台有规矩,去的人必须一路跋涉过去。用阵法的话,算作弊。”
上官馨雅忍不住失笑。说道:“建个阵法通行方便,还能防范意外,不准参加升仙台的人用不就行了么?”
十三郎说道:“传送是公器,用来互传私信已是罪过,怎么可以为了串门动不动就启用。至于升仙修士不用......人言可畏,紫云现今地位特殊。口水麻烦能免则免。退一步讲,现在不用不等于将来不用,仙灵殿属于整个灵域,现在还包括妖灵大陆,像这种大事。得考虑周全些。”
上官馨雅说道:“以师兄的声望,享些特权怎么了?还有谁敢闲言碎语不成。”
十三郎严肃说道:“规矩就是规矩。特权不可能彻底消除,但是一定要有度,否则的话,长久必生祸乱。”
上官馨雅歪着头说道:“师兄,你可是最能破矩的人啊!”
“这个......”十三郎稍显尴尬,有心说点废旧立新才能进步,实在无法做到理直气壮。
“呵呵,说笑而已,师兄别介意。”
“不是介意,是觉得以前很多想法太简单。”
声音透着感慨,十三郎说道:“往常觉得仙灵殿故作神秘,现在想想才明白,真的很有必要。”
假如仙灵殿不在世外,假如人人都能轻易抵达,局面会不会乱不晓得,麻烦成堆是必然的。这种事情不能较真想,否则不是头大,是会感到绝望。
“是啊,规矩就是规矩。”
上官馨雅收回目光,默默想了一会儿,轻声自语道:“我与夜仙子不同。”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沉默下来,不知还能说点什么。
曾经高高在上如九天神女,夜莲会像凡人一样与别人书信往来,在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上官馨雅能听出十三郎的用意,只是没办法接受,或者学着那种样子去做。
圣女与神女的确不同,万世之花骄傲在于自己,上官馨雅肩有职责,实打实承负着一族兴盛的使命,或许还涉及到楼兰。
沉默了一会儿,十三郎说道:“如果你不想做......”
上官馨雅轻轻摇头,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只有做圣女,羽公子才能活。”
十三郎神情微动。
公主羽的确是一大心结,十三郎不知道转世灵童到底怎么回事,但能断定那种“死”与寻常意义的死不同,上官馨雅坚称羽公子未死,怕是还有些打算在里面。
严格算起来,这是上官馨雅的私事,十三郎不想干涉也无权干涉,正想换个角度聊聊这些事,上官馨雅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容颜轻展,目光却变得决然。
“办正事吧。头一天上任,不能总这么闲着。”
“正事?”
十三郎楞了下,随后问道:“怎么还不下来?”
此刻空门复原如初,就像一个框子般悬在半空,上官馨雅坐在框沿,衣袂临风,说不出的曼妙飘逸。
“师兄想岔了。圣坛没有恢复,我怎么能离得开。”
迎着十三郎的目光,上官馨雅微笑说道:“它和楼兰找就结成一体,楼兰消散,圣坛等于失去了魂,需要我补充进去才能真正稳固。”
十三郎愕然说道:“你知道楼兰?”
上官馨雅神情狡黠。稍带些讥讽说道:“我不就是楼兰了?”
十三郎沉下面孔说道:“这种玩笑开不得。”
上官馨雅说道:“不是玩笑。圣女的名字叫楼兰,等我将神魂融入圣坛,会有一段时间沉睡吸收记忆,醒后才成为真正的圣女,名字仍叫楼兰。”
察觉到十三郎神情变化,上官馨雅继续说道:“师兄放心,吸收记忆不等于变换神魂,大概可以理解为学习的过程。此后的我还是我,只是换个名字。师兄不是说过名字只是代号,无所谓的事情。”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想这话我什么时候对你讲过,别是瞎编来的借口。
上官馨雅说道:“这也是楼兰死前沉淀下来的愿想,希望我还叫楼兰......”
这话说出来别扭,听着也难受,上官馨雅自嘲笑了笑,继续说道:“总之稳固是暂时的。想让它真正安稳,师兄的龙鳞怕是不够用。”
“还多。”
一面说着。十三郎想了想,反手送过去一枚戒指,说道:“都在里面,你看着用。”
上官馨雅既不道谢也不推辞,接过去稍稍扫眼,说道:“让我说是够了。用起来看......师兄这就要走么?”
十三郎点头说道:“我要去升仙台,兴许日子过了也不定。”
上官馨雅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没过,还有八年零八月六天。”
十三郎瞠目结舌。
估计没见过十三郎这样的表情,上官馨雅莞尔说道:“日子一定不会错。如果没有别的要紧事办。馨雅想请师兄多留几年,帮我看着点。”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还有什么麻烦?”
上官馨雅回答道:“倒不一定是麻烦,而是......龙器未必都会用完,这么珍贵的东西,哪怕只剩下一片半片,师兄也应该将其带在身边;此外圣坛到底是圣坛,对恢复伤势有利,师兄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修行控神分神之术,岂不正好?”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稍稍有些犹豫。实事求是的说,上官馨雅的话很有道理,圣坛就是圣坛,虽不在其中亦能感受到那种**与天地外的规则气息,对化神以上修士而言,在这种地方修炼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机缘;此外因为楼兰已死,十三郎可以放心大胆学习此前得来的那道咒法,尝试着将记忆碎片封存,并抽出时间修行控神术。
即使不考虑这些,十年观画,十三郎精力耗损远远没有恢复;相比之下,价值连城的龙鳞反不被十三郎看重,排在最末。
“还有,为了维系圣坛存在,其内部封有仙灵石,等我与之完全融合,或能取出一些相赠;师兄别误会我的意思,这不是买卖......”
“不会的。”
十三郎随意摆手,说道:“大概需要多久,有没有个数?”
能够在飞升之前就拿到仙灵石,这种机会,走遍星空也难找到第二处。此外还要想到,龙鳞名义上是龙器,实际就是一条超级大蛇;当然它很难得,理论上比仙灵石更珍贵,可惜十三郎不怎么用得上,相比之下,仙灵石却是飞升之后的“硬通货”,比龙鳞实用。
“三五年吧。上古世家有向北的传送阵,虽不能直接抵达仙灵殿,也可将距离大大拉近,肯定不会耽误。”
上官馨雅一面应着,神情稍有些黯然。
“师兄就这么急着走?”
“怎么这么说......好吧,你忙着,我也忙着。”
时间充裕,状况不佳,传送可以拉近距离,修养本身机缘难得,融合圣坛需防意外,融合之后之后还有大礼拿......
这么多理由,任挑一件都足以留客,且不管是看中了哪一件,十三郎没有马上离开。
但他没想到会留那么久,更没想到事情的结局,居然是那样。
......
......u
第一二五七章:别样托付
六年又七个月,圣坛融合仍未完全成功。
如没有传送,十三郎需要即刻出发,路上还不能耽搁,才能及时赶上升仙台开放。换句话讲,假如这场留客是有心谋划,距离成功便只剩下几个月功夫。
几个月,对化神修士而言连认真打坐一次都不够;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上官馨雅仍无动静,十三郎终于忍不住皱起眉。
倒不是圣女有意拖延,十三郎能看到、也能理解的是,同一具身体但因更换了神魂,上官馨雅比楼兰弱太多。其吸收龙鳞的方式也不再是拿嘴啃啃就好,而是需要一块一块慢慢炼化。尤其开始那段时间,上官馨雅心神未稳,对新得到的强大力量也不熟悉,还曾闹出几次风险。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留下是对的,圣坛剧变之后,本系长老们一个比一个虚弱,相当一部分人会因后患慢慢老去、死去,除了他这个生力军,还真的找不出人手帮忙。
平安度过几次风险,上官馨雅越来越自如,对力量的掌控越来越熟,吸收龙器的速度随之加快;十三郎这才按下心来做自己的事,倒也有了不小收获。
龙族祝福真的是祝福,虽然带来很大麻烦,好处也不少;其中最令人惊奇的是,经过一段时间调理,状态恢复的十三郎开始打理那些记忆碎片,发现这个过程给自己带来一些奇妙感受。具体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对圣坛的感应越来越真实。看到的真相越来越多。
以往在十三郎眼里,圣坛只是一扇悬空的门。周围空空什么都没有;明知道那是误解,十三郎并未往心里去。门也好,坛也罢,终归是上官馨雅应该操心的事情,十三郎即将离开人间,没兴趣也无精力多管。但在整理出几条碎片后,十三郎停下来关注上官馨雅状况时候发现,自己在那扇门后看到一些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
凡事总会越看越清楚,十三郎却是反过来,初看觉得门后是一条简单的路,之后那条路慢慢分裂成二,二变四再变八,周围衍生出无数虚影。等到看得久了,那些东西又会突兀消失。几让人以为是幻觉。
十三郎相信不是幻觉,因为他有不仅有法目,金乌真辨也非寻常人所能及。比如看到路的时候,十三郎好像正走在那条路上,脚下触感如此真实,甚能看到路两侧的建筑。与一家家的铺子。
这真的很奇妙,当然也令十三郎警惕,曾对自己、对周围很是检查了一番,结果当然没发现问题。此后,趁着上官馨雅入定醒来的机会。十三郎就此有过询问,结果换来一句调侃式的恭喜。说这是与圣坛形成沟通的方式,假如能看通全部,便有资格成为圣女。
一句话吓得十三郎浑身冒汗,再不敢随意偷窥。
不看不要紧,慢慢地,十三郎发现自己不看也能“见”到那些画面;整体而言,它就像一副徐徐展开的庞大地图,不够连贯,而是东一块西一角,漫漫永无尽头。经过一番思索,十三郎意识到了什么,再未就此提过,心里也不再排斥。
随后,实实在在的好处慢慢体现出来,十三郎模糊感觉到,那些画面、那些路、还有那些建筑并非随意建造,而是隐藏莫测玄机,随意挑出来都能看到阵法与规则的影子。可惜他对阵法基本不通,对规则也仅只是刚刚涉及,想要领悟、不,想要看明白点什么,无异于登天。
十三郎心里不止一次猜测过,假如看到的就是楼兰城,这些画面等于在自己脑海里印出一份受用无尽的教科书,只是少了注解。
这很重要,珍贵到无法想象。
好处不止这些,在将地图展开一部分之后,十三郎自己没有领悟到什么,与其精神相接的小不点却有了反应,明明身体在沉睡,意识却渐渐主动连过来,与父亲分享那些记忆。此外还有蚁后,按理它只是一只低灵妖兽,绝无可能领悟此类奥妙,但不知道为什么,蚁后破镜的速度明显加快,仿佛受到某种催化。
小不点的事情容易理解,毕竟她是空间大拿,圣坛再如何神奇,其本质脱不出“空间之宝”的慨念,小不点察觉到其中奥妙,沉睡中仍被触动。
蚁后就想不通了,十三郎也不是什么都要弄个明白,索性任其发展。多年之后他才知道,妖兽突破八阶与修士一样,会有个感悟法则的过程,只是程度不像人类那么高,要求也不是太严格。正因为蚁后灵智底下,破镜才显得格外艰难,此番与十三郎同行圣坛,对它而言相当于一场开智经历,获益不是言辞所能形容。
机缘大好,但不能代替飞升闯荡,十三郎还是要走的,断无可能因此长留。关于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醒而且坚定,因此在发觉时间“不太对路”之后,心情也慢慢变得焦迫起来。
抬头看看圣坛,上官馨雅仍在祭炼龙器,十三郎能够感觉到她一天比一天强大,如今已超出沧浪修士所能达到的范畴,具体怎样却难以明了。换句话说,假如再遇到某种凶险,十三郎即便想帮忙,多半也无能为力。
除了强大,因为与圣坛融合日深,上官馨雅的气质同步变化,与当初相比俨然是两个人。假如不是醒来的时候神情依旧,十三郎几乎要认为是楼兰复活,上官馨雅被夺魂。
问过不止一次,得到的解释详尽而且合理,圣坛与楼兰相合不知多少万年,楼兰虽死,圣坛内部仍处处留有其痕迹,上官馨雅想要完全取代、进而构造自己的烙印,恐非一年两年就能做到。
意识到这一点,十三郎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动身的念头日益坚决。
看看周围,上官家的修士们多数仍在调养中。仅少数恢复部分元气,能够自如通行圣坛内外。令十三郎稍感安心的是,据上官空空的爹、也就是上官本系主事长老所讲,上古世家的确有座通往北方的传送阵,估计能省去三五个月时间,仍不显得宽裕。
极北之地赶路,一路莫测之处太多,区区几个月缓冲实在算不上什么。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十三郎都应该马上出发。此外还要考虑到,匆忙赶路难免会有消耗,万一路上遇到凶险,难保还会战斗,一来二去,万一因此失了状态。打不响那座升仙鼓,可就闹出笑话。
左思右想,十三郎又忍了十来天,终于不想再等。
或许是巧合,上官馨雅刚好于此刻醒转,先是长吁一口气。之后的话让十三郎险些呆住。
“师兄,我已安排好了,也准备好了。”
......
......
“安排好什么了?准备又是什么?”
“师兄马上就知道。”
这样回答十三郎的问题,上官馨雅开口轻喝。
“斩!”
说斩便斩,空中条条银丝崩断。上古世家自此只供奉族灵,不再与圣坛有瓜葛。
十三郎大吃一惊。心里想反噬怎么办......他马上反应过来,假如不能控制反噬,上官馨雅断断不会如此做。
上官馨雅说道:“师兄放心,我已就通知过他们,不会有事。”
这是事实,供灵丝被斩断,周围群修脸上并无多少吃惊的样子,只默默跪拜祈祷着什么,令十三郎很不爽。
“师兄不要责怪,他们只比你早知道一点点。”
上官馨雅手握唯一一根丝线,说道:“通过这个,我可以传神直达本心。”
十三郎想了想,问道:“你也想离开?”
上官馨雅点头,说道:“我不离开,沧浪永无宁日,师兄此前所做的一切,最终都会是徒劳。”
十三郎闻后默然,半响抬起头问道:“你恢复了楼兰的记忆,要避开血魂子?”
上官馨雅回答道:“还有古帝。”
血魂子如何图谋楼兰,金乌不知道,山君也不知道,真正清楚的应该只有楼兰圣女;可惜入魔之后的她畏惧死亡,主动放弃了那段回忆,虚构了一份求死问道的心结。十三郎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血魂子的手段,可一来没有办法验证,二来他实在不相信血魂子能有那么大本事,所以才没有追问上官馨雅。
如今听上官馨雅这样讲,十三郎意识她到底还是做了尝试,内心微忧。
“我和你说,楼兰到底有没有死,我根本不知道。她太强大了,难保有没有什么手段预先留下,如果不是特别必要,不应该碰她的记忆......”
“馨雅明白的,师兄请放心。”
轻轻一语带过,上官馨雅说道:“不管怎么样,我有办法可以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一切自然干休。”
“什么办法?”嘴里这样问着,十三郎内心涌起不安。
“当然是消失,彻彻底底的消失。”
一面回答,上官馨雅徐徐站其身,先是挥手送回那枚戒指,之后侧过身子,摆出一个与圣女一模一样的姿态。
“圣坛无法摧毁,连我都不能。师兄把我带上星空,随便找个地方扔掉不要再管,最好连自己都不能找到。”
“什么!”十三郎神情大变,刚想再说点什么,剧变已接连发生。
视线中,上官馨雅的身形慢慢变得扁平,周围方框却徐徐收拢,一股令所有人窒息的压力八方席卷,除了十三郎,周围再无一人可以抬头。下一刻,人人觉得心里一疼,撕裂般的感觉如此清晰,仿佛被人砍了一刀。
“三龙卫合称虬朝,阿大转世灵童,阿二阿三留在这里,能否恢复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破解之法,假如还不行,那就是天意了。”
根本不给十三郎拒绝的机会,扁平的上官馨雅挣扎着说出两句话,与那个方框一道缓缓飘落,径直来到其脚下。
“师兄小心古帝,他就是出卖楼兰的人,比血魂子更危险。”
声落,人消,空门连同上官馨雅一道,变成了一幅画。
......
......9
第一二五八章:画与传说
太突然。
换句话,还是太突然。
自醒转到变成画轴,满共不过三五句话,十三郎根本连状况都来不及弄清。上官馨雅明显是不想给他思考的机会,简单交代两声,画轴已落脚边。
留下问题一堆。
“岂有此理!”
要问的太多,无解的太多,清醒过来的十三郎冲冠大怒,想都没想招手将画轴抓在手中,用力一撕。
真撕!
双臂如开弓之势两侧对拉,磅礴巨力足可开山,便是蛇妖复生调换位置,也要被他挖下一块肉来。本着宁后悔绝不上当的心态,十三郎要验一验真伪。
与十三郎曾经见过的三重楼兰相比,这副画多了赤色方边,画内人物为实景;此外副面轻柔,然而无论十三郎用多大的力,画轴巍然不动。
这很正常,因它就是圣坛,里面含着圣女。
“风!”
“火!”
“雷!”
偏偏十三郎不服气、或者说不信,力量不行就用法术,雷火风刃重重杀劫,轻薄画轴被反复蹂躏,仍无半点反应。火光中,画中女子极目远眺,唇边似有一抹顽劣的笑意,透出几分讥讽。
“呵呵,逼我!”
十三郎怒无可怒,抬掌将画轴拍到空中正对着自己,反手拉弓。
锐光乍现,浩荡法力汹汹催动,掌天弓尚未离弦,前端锋锐已至画中。正对着侧面的那只眼。
“不要啊!”
仓惶之声数十上百,上官本系修士们纷纷哭告。不少人扑出想要阻止,却哪里来得及。
“噗!”
之后无数声“啊!”
灵宝由人间巅峰修士催动,内含威力超出在场任何人的认知极限;虽说大家认定圣坛不会毁在人修手里,内里还是忍不住要担心,齐齐为之惊呼。
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有点多余。光矢将画轴顶成了一把伞,朝前方飞了仅仅三尺,就不得不停了下来。箭锋指向。画中人的眼睛被照得发亮,连面孔都变得明艳起来。
十三郎的眼睛也在发亮。
“呸!还以为真的奈何不了你。”
“先生不要!不要啊先生!”
群修惶恐万状,心里只认为圣坛已遭损毁;尖叫声中,数十条身影飞扑过来,主事长老横身在画轴前,嘶声大喊。
“先生要杀,请先杀死老夫!”
“紧张什么。连我都能奈何它的话。血魂子还用得着算计,直接炼化就好。”
“既如此,先生刚才为何连番出手?”
“你管我。”
“......”
“拿过来,让我再看看。”
“呃,先生会不会再......”
“拿过来!”
十三郎收起掌天弓,从长老手中抢过画轴。一面仔细看着,嘴里好奇问道:“我在攻击圣坛,你们干吗不朝我出手?”
画轴拿在手中就是画,想怎么放就怎么放,想扔多远就能扔多远;但以掌天弓之利。仅能将其射挪三尺,这说明什么?
证明它在反抗。当施加的外力足够大。大到有可能威胁到它的时候,它会主动反抗。心里这般想着,十三郎将画轴当成宝物一样对待,催动法力尝试催动,嘴里不忘催促。
“怎么不回话?”
浩荡法力输送进去,画轴无动于衷,之前被箭矢射中的眼珠也恢复原样,依旧眺目远望前尘,依旧带一抹讥讽。
“先生是护坛尊者,老朽等人是子民,怎能以下犯上。”
长老一张脸皱成苦瓜,深深下拜回道:“万请先生体谅我......”
“护坛尊者?”
十三郎心里正不高兴,听后越发莫名其妙,抬起头说道:“谁给你的资格替我安排封号?”
长老比他更莫名其妙,回应道:“圣女适才讲的话,就是授命先生为尊者。”
十三郎哭笑不得,骂道:“你聋了?她求让我把她带上天,找个地方扔掉。”
长老摇头,诚恳说道:“圣女不求,先生也会把圣坛带走。”
十三郎神情微滞。
知道了圣坛是祸根,十三郎当然会想想有无办法解决;之前不能移动倒也罢了,如今能够割裂,当然带走为妙。
真要把它扔掉......
长老一旁察言观色,接下去说道:“先生不会那样做。”
十三郎哑口无言。
......
......
圣坛与圣女变成一张画,如将其带上星空藏起来,能否避开血魂子的目光?
平心而论,只要圣坛没被动过手脚,十三郎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星空之大无从想象,除了无所不在的天道,没有谁能走遍每个角落;再说星空是会动的,十三郎如能上天,随便找个连他都不能辨识的陨石埋进去,将来上哪儿找去。
问题在于,他会不会那样做。
多半不会,不,是肯定不会。即便做了,十三郎一定会留下线索,断不会真的连自己都无从寻找。
连长老都断定十三郎不会听从,上官馨雅没理由不知道,为何还那样讲?
“圣女之意内藏玄机,非老朽所能知。”
被十三郎问起,主事长老轻飘飘一句话推脱干净,神情似与此事毫无关联。不知是不是错觉,十三郎在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内心又为之愤怒起来。
“你们当中有内奸,说不定有人被血魂子、古帝什么的上了身,种了魂。”
完全是报复,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就是要挑拨”的表情。十三郎一本正经说道:“圣女知道但是查不出来,所以才故意这么讲。让奸细没办法弄。”
主事长老笑起来,轻声嘱咐道:“那样的话,先生务必要谨慎,无论有什么看法、想法、计划,都不要对我等说起。”
十三郎张口结舌。短短片刻,他发现自己又一次作茧自缚,假如事情像刚刚说过那样,圣女连子民都不信任。那么接下来,十三郎岂非成了目标,需要时刻防范?
“我真扔了它!”
“得有人信啊。”
长老像个刚刚偷到鸡的老狐狸,老脸笑成了花儿。
“先生最好别多问,问得越多,越是证明先生不会乱来......啊!”
“我就乱来了,你能怎么着?”
反手一掌将长老轮飞。十三郎犹自愤愤。
“破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
......
紫云岛,传功崖,眉师与紫依相对而坐,神情各异。
“传位?”
凝眉半响,紫依仍想不出事起何因。问道:“多事之秋,眉院为何这样做?”
大比之战紧连着真灵之战,道院的损失超乎想象,童老身亡,雷尊战死。九大尊者仅余道、狂、盲、蛮等五位,余者要么被杀。要么被摘掉尊者的帽子逐出道院;此外清河水干,护山大阵垮塌,道上四楼崩塌两座,紫云大令万古绝唱,内院长老、四大护令使陨灭三人,打击可谓一重接一重。
换成寻常山门,一日之间发生这样的变故,纵不分崩离析,怕也难免动荡千年,然而对道院来讲,这次浩劫非但没有让它倒下,还恰恰成就成就了鼎尊大位。
清河可以灌满,阵法可以重建,倒塌的两座楼也不是话下;紫云大令虽然没了,但却送来四位堪比巅峰的人,战后仍有两位平安。更大的变化来自道院本身,须弥山再没必要监察守护,意味着内院变成一真正可履行教、学职责的地方,省出无数人力。
紫依回归,一战击败火尊;红番魔加入,成名已久实力无需置疑;鬼道问剑,剑尊之位重续光华;二十七家分院隔阂被强力抹去,重新抱成一只紧密的拳头。这样那样总体算下来,道院显露给世人面前的实力不降反升,与双盟等组织相比,拥有的大佬数量当世第一。最最重要的,十三先生坐镇紫云的时候,曾经明着暗着告诉世间,作为金乌的亲传弟子,紫依非但拥有令人敬畏的超阶战力,还能以灵犀之法沟通昊阳,必要时便可请动真灵。
足够了!
武力足以威慑天下,并不代表紫云岛就此平平安安无事可做,恰恰相反,战后百年,紫云道院一直在忙碌;身为院长,眉师更是难得清闲,很少能够真正闲下来。
如今这个关头,真灵之战余波渐定,人间繁盛之状初显,既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也是个大组织忙于巩固的要紧时机,尤其萧十三郎刚走不到二十年,升仙台即将开放,眉师突然提出传承大位,令紫依很是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因为流言?”嘴里问,心里想,紫依默默摇头。
“传位之早就确定了的事情,因为一直忙才等到今天。”
眉师声音清淡依旧,比之百年前更多几分威严,缓缓说道:“又是百年传承时刻,且恰好发生了一件事,我要就此闭门入生死玄关,再不过问世事。”
听到生死玄关这四个字,紫依有些吃惊,想了想,谨慎问道:“是哪方面的事情,可是有对手,其实力如何,可方便说一说?”
眉师微微一笑,摆手说道:“不是那样的事情。”
紫依稍稍放心,同时疑惑越发难解,暗想既然不是为了强敌,有什么理由闭生死玄关?
“事关我的家,一个传说。”
眉师声音淡淡,听得出她心里也觉得疑惑,但因某种原因不得选择相信,或者是不太相信、但不能不为之积极准备。
“我有一副画,祖上说它是打开某扇门的钥匙,前些日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反应。按照祖训,凡我族子孙,即日起都需抛弃一切,专心致志于提高修为,至死都要准备应变。”
随意解释两句,眉师说道:“此物不祥,故事我原本也不信,但......”
话语轻轻,眉师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渐渐平静,声音慢慢坚决。
“全族只剩下我,总要撑撑门面。”
......
......9
第一二五九章:远算
浩渺星空,极深处,无数陨石围绕着一颗古树缓缓旋转,亘古不停。
古树庞大,枝繁叶茂,根须绵延无尽距离,每一颗陨石、陆地皆与其相连,奇妙的是,周围一切都在旋转,那些根须却不会被树身缠绕,仿佛没有实体。
更奇妙的是,树枝上的叶片多种多样,针、圆、条、瓣样样齐备,橙绿红蓝诸色无缺,气息更是千万种,彼此绝不混合半点。看起来,人间仙界,每种草木都能在这里找到影子,堪称集天地之大成。
只有仔细搜索才能发现,古树缺少一样任何草木具备的东西:果!
无尽岁月,庞大超过十数个普通修真星的树冠上,长不出一颗果子。
树高无尽,冠阔亿万里,人在其中小如尘埃,随便落脚即如大陆,树皮间的褶皱犹如峡谷,还是超级陡峭高峻的那种;万万年积累,树身上的泥土越积越厚,于是形成一个拥有独特地貌的星。
这里也有山,有水,有河流有沼泽,当然也有生灵栖息。说其地貌独特,是因为除了最外围的那一圈,内部大多数地方看不到天,而是一片片偶尔会摇晃的大陆。那是树叶,树枝,或者干脆是一条穿行在树叶与树枝间的兽。
一片树叶一片天,一条枝干一条岭,这里的鱼可以在天上,飞鸟可以在海底,蚂蚁可以比鹏鸟住得高,蚯蚓可以爬上巨龙的头。
唯一处例外。
树冠正中,一块不算大的平地,搭建着一座小小的屋,屋前一个小小的院,院内几盆小小的花。
一个字形容其特点:小。
小小平地周围,万里高崖直冲天外,中途遇山则断峰,遇河倒流,遇海则乖乖从周围绕过,连雾气都不敢越境半点;最奇妙的是,空间经过那么多断层,却没有一点多余的水、或者石会落下。
对这颗造型独特的星树而言,此处是一切活物与死物的禁区,千般景色万种风情皆为其让路,只为保证那一柱天光。
树就是星,星外天幕一片苍茫,星外无星,却有一颗孤零零的太阳。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那颗太阳只有对着树的这一面会发光,其所有能够孕育生命的热源通通被投射到这里,专为此树而活,到死方休。
太阳正对着树身,阳光笔直形成一道光柱,穿过那条万万里通道射入下面那个平台,照进小院中。假如有人顺着太阳的足迹走上一遭,会发现沿途集中了无数颗头,不管是天上的鸟还是地上的兽,无论水里的鱼还是地里的虫,大家都怀着渴望探出头,拼命想要沐浴阳光。
假如阳光无价,这就是唯一与之接触的机会;错过这条光柱,它们就需要翻越层层天空,一直到底古树的最外层。
那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低阶生灵,会误把头顶上的树叶树枝当成天空,至于那些生出灵智、实力强大的妖兽,沿途需要面对更多比自己更强大的生灵,能够穿越重重险阻抵达外围者,万万中无一。更要紧的是,最外围因为环境最好,也成了这棵树星最最危险的地方,生活着无数强大生灵,甚至会有龙!
呃,这种认知是错的,树星最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外围,不是那些龙、或有资格与龙相提并论的妖兽,而是这个一直平静的小院,一个坐落在树星的最深处,却拥有最多特权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树星、星上的一切,包括头顶那颗太阳,通通是他的子民。
这里是他的王国,他是这里的帝王。
今日星中有客,君王亲手奉茶。
一身明黄,面宽眼阔,主人拿出一套茶具摆上桌案,烹茶方式与众不同。
阳光射出通道,通道周边万景万物,他从千里外摘来芝叶,八千里外点落露珠,由万里高崖破冰取其玄寒心髓,再随手撕开一条蛟龙的头,轻轻蘸上一点酱。做这些的时候,君王安静地坐在案边,手指轻弹好似挥洒象征福祉的丝,所有被他触及的草、水、灵远处匍匐,任其施为。
取来所需,主人自地心招来真火,自光柱中挽起一团昊阳之光,再经旁侧天生的八卦阵图中流转,最后才能制出一杯色泽金黄、透着轻微酸香气息的茶。
“万年不见,帝兄茶艺越发精湛了。”
对面一个邋遢老头,举止轻浮且身躯飘忽,看上去不像真人;然面对着主人可令八方朝拜的威严,却能神情自若,脸上甚有几分调侃。
端茶到鼻端,老头贪婪嗅上一嗅,小心翼翼嘬上半口,眯起眼睛回味片刻,诚心赞叹说道:“这杯阴阳茶,抵得上四品道灵。”
主人轻蔑说道:“四品道灵,也想让朕为之斟茶,你在下面待了几年,原来是活傻了。”
老头嘻嘻一笑,摇头晃脑回应道:“账不能这么算,首先老夫待的不是几年,而是一万年;对老夫而言,帝兄斟茶是免费的干什么!”
杯中茶水不饮自干,老头神情瞬间呆滞,大怒之下再不管什么礼仪恭敬,叫道:“你疯了,这是我的茶!”
主人看都懒得看他,说道:“喝过朕的茶,就要拿出对应的东西。”
老头越发愤怒,跳脚大叫:“你在这里坐井观天,老夫却要累死累活,辛苦万年才换来一杯烂茶,结果还被你搅掉大半。这样还想要消息,做梦!”
主人轻轻抬头,淡漠目光望着老头,仿佛他是一头猪。
“你想干吗?”老头用力挺起胸膛,脚下却情不自禁后退半步,明显色厉内荏。
主人淡淡说道:“朕不是坐井,也不是观天。”
老头冷笑指指脚下,再抬头看看天空。
毫无疑问,单从形状看,这绝对是世界上最深的那口井,常住在这里的人就是井底蛙,永难面世的那种。
主人丝毫不为所动,说道:“筑井葬天,功成之日,即是修成道果之时。”
老头说道:“老夫当年讲过,亘古未有之事,你不可能成功。”
主人说道:“亘古未有,才更应经朕之手而生。你若事事算得那么准,何须装疯卖傻,连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敢认。”
老头好似被烙铁烫了一下,神情骤然扭曲,面对着比天威更天威的主人,双眼竟然露出凶芒。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朕可以说一千遍。朕的话,从来不需要说第二遍。”
看似矛盾的两句话,实则显现的是不容置疑的权威,望着老头狰狞面孔,主人神情冷漠依旧,连讥讽都不屑表露。
“说吧,若不然,朕会揭了你的皮。”
“你试试!”老头俨然气晕了头,不顾一切大喊道:“老夫不怕!”
不怕死的人永远无敌,主人稍稍沉默,说道:“只有朕,才能圆了你的心愿。”
仿佛被天锤在头顶砸了一击,老头骤然矮了半截,眼里满满悲哀神情,良久不语。
主人静静等了一会儿,说道:“除了那件事,等道果有成时,朕会分你一叶。”
“两叶!”
主人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说道:“不是不信么,为何还与朕讨价?”
老头理直气壮说道:“万一成了呢?好比老夫这次经历,就曾亲眼看到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
主人微微皱眉,说道:“下界之中,还有能超出你算计的事?”
老头不肯回答,伸出指头说道:“两叶。”
主人想了想,抬手示意说道:“讲吧。”
这次老头极为果断,回答道:“圣门已就,道胎生根,余下就是时间。老夫估算,应该不会超过两千年。”
听了这番话,一直沉静的主人豁然动容,直接站了起来。
“圣门已就,道胎是什么道胎?”
“亏你问得出来。”
老头奇怪地望着他,讥讽说道:“不是吓傻了吧,还能什么道胎?”
主人回过头,森严目光杀威纵横,直到老头矮身退避,才深深吸一口气,说道:“还有什么?”
老头回答道:“妖妃死了,那条假龙也死了;还有你送去的不死”
主人挥手说道:“不足挂齿,说些紧要事。”
老头想了想,说道:“假如老夫没猜错,我知道的事情,血魂子也有办法知晓。”
主人再度摆手,说道:“意料之中,还有什么?”
老头愕然说道:“还有?”
主人说道:“刚刚你说过,亲眼看到许多意外之事。”
老头说道:“不是说过了?”
主人说道:“圣门、道胎,都是你当年就算好的事情,怎能算得上意外。”
老头微讽说道:“算好的事情,刚刚为何那么意外?”
主人平静说道:“朕不是意外,是吃惊你连这种事情都敢算,天道为何容你活到现在。”
老头愤怒叫道:“老夫和天道好着,嫉妒也没用。”
主人不屑理会,说道:“接着讲,还有什么。”
老头目光闪烁,说道:“其余都是些小事情,不值一提。”
主人说道:“能让你觉得意外,会是小事。”
老头说道:“老夫说小事,就是小事。”
主人冷冷望着他,不说话。
“真想知道?”
老头眨巴眨巴眼睛,伸出两只污七八脏的手,比划着。
“四叶。”
第一二六零章:成者不算,升仙无期
听了老头的话,望着那张老脸上流露出的贪婪表情,主人好一会儿没能开口。
“多给两枚果叶、或者一瓣果实,老夫知无不言。”
老头一边比划,以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说道:“那些事情个个奇异,那个人,将来有可能影响到圣门,还有道胎。”
“继续编下去。”
“你不信老夫?”
“朕相信。朕相信你为图谋道果真实,可以编出最精彩的故事。”
老头呆住,想争辩时,主人继续说道:“朕还相信,你早就算到朕可以成功结出道果,所以才会千方百计让我认为这只是一个空头承诺,进而上你的当。”
老头张口结舌,迎着主人的目光楞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叫道:“怎么这样说!我可是诚心实意为你考虑”
主人已经转过头去,拂袖说道:“朕还有事,不送。”
“血魂子也知道这些事,要不要老夫算上一卦,帮你对付他?”
“朕的事情,朕自己会做。”
“可以谈的,要不一叶,半叶”
“做梦。”
“这也不行?再给杯茶水总可以吧,老夫大老远跑来,口渴的不行;对了你这儿这么多龙,反正都不是真货,送一条给我当坐骑,咋样?”
“滚!”
袍袖轻挥,平地一股狂风卷起,推送着老头的身体如流星般飞射天空。仓惶尖叫声中,肮脏老头一路上冲,临走不忘在桌边一抹,路上摘去几多冰花,顺手捞走几片草叶,甚至还牵走了那条奄奄一息的龙。
他就像个初进皇宫的大胆乞丐,逮着什么捞什么,不挑食,但也绝不落空。
“哎呀!杀人了!杀人了!谋财害命啊,古帝杀人灭口,食言而肥啊!”
沿途无数妖灵侧目,心神震撼,想不通怎会有人如此大胆,唯下方主人默默望着老头离去,陷入沉吟之中。
“什么事情连他都觉得意外?可惜妖妃已死;不死因上次的事情颇有怨言,非但不肯告知详情,连心性似也有些变化;朕又不能逼她太紧,还有朕之分魂,转世居然真的无法觉醒那个老东西说的没错,天道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欺骗;可为何,他就能做到亲身下界?”
“罢了,圣门既成,这些都不再重要;朕之魂迟早都能苏醒,有他在,星上之事便可以放心,剩下的就是星外,万一流落到外面,事情就会有些麻烦。”
想到此处,主人稍稍挺眉,随手在空中某处一点,嘶鸣声中,一条赤红蛟龙俯冲而落,万丈身躯在空中不停缩小,及地时已变成一条迷你小龙,恭恭敬敬趴伏在主人面前。
主人看了看那条龙,随手翻出一只玉瓶,打开瓶口,顿时一股晃古气息弥漫而出;那条小龙的眼睛豁然瞪圆,身躯急剧颤抖,竭力才能忍住扑上去抢夺的**。
主人望着它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小龙连连点头,眼中满满渴望。
“真龙古血,即便是朕,也只有这么多。”
稍稍感慨一句,主人说道:“完成两件事,朕就将它赐给你。”
小龙再度点头,浑身上下火焰喷涌,快要遏制不住。
主人微微皱眉,凌空在笑龙眉心虚点,一副做好标识的星图自动印入小龙的脑海内,同时吩咐道:“去那里,不管用什么方法,寻找一个长孕不生的女人,把她带来。”
小龙嘶鸣几声,表示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主人说道:“假如其身在下界,你无需再管,可替朕查一查另外一个人。”
沉吟片刻,主人皱眉说道:“朕对此人了解不多,但能肯定他一定做过很多了不起的大事,你根据这条特征查一查,看能否找得到人。”
两件事,第一件还好,因其是女修且具有明显特征,只要人在其中,想必能够查到一些线索。第二条太难,试想能够飞升的修士,哪个不是天骄出众,做些大事再正常不过。此外飞升境内修家难辨,意味要将所有人的经历都查对一遍,从中选出足以吸引到主人目光的那一个。
小龙看上去没有什么怨言,因为它知道,假如不是极难事,主人也不会拿那个瓶子里的东西做奖赏。
主人想了想,说道:“假如找到这个人,根据其与长孕女子是否有关来酌情处理,记住其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影响到后者。”
小龙听懂了主人的意思,再次点头。
主人挥手说道:“去吧,可带些人手,为免惊动他们几个,人数不宜超过五名。”
这是好消息,小龙最后像主人顿首,见其没有进一步吩咐,昂首嘶鸣,咆哮升空。身后,主人目送小龙远去,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唇角忽泛起冷笑。
“老东西,朕现在的举动,你一定算得到。”
“拿到沾有朕之气息的东西,此时必定正赶去与血魂子碰头,或已经碰过头,正在寻找诅咒之法。”
“你要算,就去算;你要朕与你做戏,朕就送你一颗头颅;你要朕等,朕便耐心等着;你要朕动手,朕也如你所愿。”
“你说天道不可欺,却不知道每一次推算都等于欺天,楼兰圣女都不知天道何处,遑论你等。”
“愚蠢如你,不懂得推算会使未来改变,算出来的未来注定不是未来,算出来的确定,注定会被事实否定。”
“朕亦能算,但不会去算;朕只需掌握力量,只要按照道理去走,定能胜在最后。”
“你想看朕是否会入你的算,朕每次都成全你。”
他在桌案前重新坐下来,悠然取出另一副茶具,给自己现斟一杯茶,饮一口,叹一声。
“算者,小道尔。”
新纪万年整,仙灵殿,升仙台。
升仙台就是一座台,但它不是一座随时可以看到的台,而是需要驱动才能升空的法台。
台上画出内外三道圆环,台前一面金边皮鼓,当人们凝目去看的时候,会觉得它越来越大,直到大如整片天空。
时间就要到了,拥有令牌的修士陆续赶来,还有些志在挑战的人,也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经过艰难跋涉与凶险,齐聚于台下。远远望着那面巨鼓,不少人按捺不住胸中豪情,恨不得马上去敲响。
敲响一声,就有资格登台成道,敲响两声,便能站到圆环之内,敲响三声则更进一步,如能敲响四声或以上,才有资格进入升仙台的正中央。
站在哪里有无区别?
据说有的。仙谕中记载,越靠近中央,传送后所处的位置接近可淬体区域的机会越大,具体情形却不知晓,要进去之后才能看到。
这也是正常的。升仙实际上就是一场考验,不仅考验修为战力,还要看各自的机缘。仙谕中指出,淬体区域不止一处,只是分布密度有所差异;换个说法,所谓机会大小只是相对的,也许站在内圈的人送入之后身处旷野,外圈的人却能一下子找到合适场所,运气很重要。
不管怎样,内圈的人机会相对较多是事实,因此无论有令还是无令,修士们都会尽量多擂响几次鼓。
需要提到的是,升仙台的面积不大,人挨着人站满也只能容纳百余人,假如到场的人都能通过,它根本就容纳不下。然而,看看仙灵殿的那些长老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一点都没有担心过那种情形,相反时常摇头。
真灵战后灵气充足,不少人暗中得到真灵遗物,实力暴涨信心也随之爆棚,但在这些见惯了强者的长老眼里,他们还差得太远。
来都来了,不可能无故再把人撵回去,长老们望着那些跃跃欲试的修家,心里想的不是他们敲响几声鼓,而是无令来到的都有超过一百人,半路受阻、受伤、甚至陨落的有多少?此外,等他们徒劳无功,拖着疲惫的身躯与受伤的心返回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够平安。
实打实的说,这些人个个都是灵修精锐,死谁都是巨大损失,让人心疼。
“开始吧。”
时间缓慢而坚决地向前流动,该来的总会到来,终于,随着真灵之战、众人在凌天火镜内见过的那名白发老者一声宣告,台下阵法被催动,升仙台徐徐从地面升上高空,中年书生举起手中戒尺,朝那面巨大金鼓敲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响。
鼓响,初时见不到有何异状,待人们疑惑张望的时候,灵台内突闻嗡的一声,就像一整座世界当头砸落,一万个人挤进脑海,声嘶力竭地大吼。
“啊!”
连胜惨叫,至少三十人跪在地上,五六十人身形摇晃,此外还有四五十名修士神情骇然,难以相信自己所见、及所听。就连那些拿到升仙令,理论上具备相应实力的人,也都变了颜色。
一鼓惊天下,升仙台用事实告诉大家,真灵去后,这里依旧是人间巅峰,也是人间修士的圣地。
这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此时此刻,场内还有不少修士不受鼓声影响,纵有震撼也只稍做观望,随后便把目光又投向远方。
大家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萧十三郎,为何还没来。
第一二六一章:乱意
沧浪哪里最难抵达?如被问到这个问题,任何人的答案都一致:仙灵殿。
亿万里冰川隐藏着无数强横妖兽,真灵战后灵气躁动,这些妖兽与人修一样日益强大,进而成为一道道不可预测的关卡。今日赶到仙灵的修士,没有哪个能一路无事赶来,个个都曾经历苦战。
十三郎至今未到,有没有可能是路上耽搁?甚至......
让普通修士来回答,多数人的回答是难讲,但如问问那些真正的大佬,尤其参加过道院大比的人,绝对没有人会那样想。
越强大人视其越强,这是共识,既如此,萧十三郎为何还没到?
“上古世家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击鼓登台由未获升仙令的人开始,在经历此前鼓声震撼后,来此的修士们多数收敛狂傲气焰,老老实实按照仙灵长老的吩咐行事。人群中,燕山老祖霜眉微蹙,低声像黑白二叟打探。
“十三会不会......”
“道友切勿多想,上古世家镇守灵域数万年,从未听说过异状。”
这里的异状指野心,本乡本土长大,道院长老比燕山这种外人更能理解上古世家的深厚底蕴,赶紧开口提醒。
燕山轻轻挑眉,说道:“那他为何还没到?”
二十年前,十三郎悄悄遁出紫云,事后大家从小红处获知他去赴约,自此再无讯息传出。如今升仙台都已经开放了。十三郎仍无踪影,不能不让人猜疑。
“那位名叫上官馨雅的女子。与十三到底......”
“道友别再问了,老朽实难给出答案。”
十三郎是道院的人,如今有可能出事,二叟心里比燕山更不安,无奈回应道:“此行道院有两位长老同来,老朽已经吩咐他们,升仙事后立即返回紫云,着手处置。”
燕山皱眉说道:“那样的话。岂不意味着十三无法及时登台?”
白叟苦笑说道:“升仙台不等人,最多半日功夫就会发动,先生如不能在此期间赶到,事情便无可挽回。”
“何须那样麻烦?”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在耳侧,曾经受金乌一击的战盟掌座、欧阳燕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接过话题说道:“听说仙灵殿与紫云之间建有传送阵,发一道讯息问问。不比事后更及时?”
听了她的话,燕山、黑白二叟、还有周围的几名长老微微变色,彼此交换目光,纷纷抱拳。
“佩服。”
“恭喜。”
“燕舞姑娘道法高妙,我等叹服。”
假如升仙能够成功,这里的人便只剩下一个身份:来自沧浪的修行者。以往约定俗成的规矩。升仙之人为了谋个吉利,登台前大家将宗门抛弃,意指都能过关。
没有别的话,因为大家都明白,燕山与两人的对话虽不是传音。但因他们都摸索到了神域的边,心念稍动即能隔绝外视;不管欧阳是有意还是无意。能在众人不查的情形下听到他们的话,足以证明其强大。
炼体出道,天生寿元比不上同境修士,欧阳燕舞的年龄比在场任何人都小,然而在真灵之战中,她是唯一敢单独向金乌出手的人,事后未死反获机缘,百年后,恐已称得上当世第一人。当然,真打起来什么样谁都难以知晓,需看具体情形。
“诸位高赞,燕舞难以安受。”
与百年前相比,欧阳燕舞举止愈发从容,神情既不冷峭也谈不上热情,着装也很随意;其姿容明明上上之选,给人的感觉却像个街头凡妇,掉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正因为如此,众人看其的目光才越是尊重,由衷觉得钦佩。
“此次升仙事关重大,说句不自谦的话,我等身上肩负有认证之责,实力增强一分,把握便能增加一筹。”
接着之前的话题,欧阳燕舞说道:“十三先生思算通天,如不能及时赶过来,损失难以估量。即便不考虑这个,也要想想先生安危,及时查对。”
万年飞升,妖灵大陆与灵域合一,同时因为真灵之战得到大批遗物,且事先便有龙血炼化,等于先进行了部分淬炼。此次升仙台,沧浪修士不仅人多,实力也强过往时任何一届;欧阳燕舞的话,某种程度上道出无数人间修士的心声,希望借此机会了解真相,升仙台飞升到底行不行得通。
力量有了,余下便是组织与谋划,假如把升仙看成闯关之旅,拥有一名统筹主将至关重要;人选方面,无论能力还是威望,萧十三郎都是不二人选,余者无论换成谁,恐都难以让大家信服。
这是早就谋划好的事情,除道盟六子略显不愉,其它无论宗门还是个人,都认为这样的方式最好。算得好好的,如今人突然没了,接下去该怎么搞?
“姑娘言之有理,但......”
黑白二叟有苦难言,事实上,自十三郎离开后,紫云与仙灵殿之间的联系就日渐稀少,后来,夜莲传来飞讯,以闭关的名义关闭阵法,至今已有十余年头。
十三郎没来,不见得一定就出事,这个时候急慌慌通报,打扰夜莲闭关事小,紫云岛一定会因此鸡犬不宁,极有可能惹出乱子......要知道,紫云刚刚更替了院长,紫依接替眉师成为新一任掌门,正需要稳定权柄的时候。
同为女子,紫依性格刚烈与眉师完全不同,以她与十三郎的关系,再加上公主、宫主等一堆女孩子,还有鬼道等人,得知消息后不定闹出什么。
会不会兵发上古世家?
谁晓得。
内心一番斟酌,二叟尽量以婉转的方式把顾虑交代出来。后无奈说道:“再等等吧,如真的来不了。我等再让师弟们酌情处理。”
话说到这份上,任谁都不好再多嘴,话说这是因为事情发生在十三郎身上,如换成其他长老,就纯粹属于道院的家务事,谁敢胡乱干涉。
欧阳燕舞听后挑眉,说道:“不如派人向仙灵殿打听一下夜仙子的情形,万一有何忌讳。也好提前做做准备。”
“这个安排可行。”
燕山老祖一旁点头,附和说道:“正好可以侧面打听一下......嗯?”
咚!
连续十数人失败后,升仙鼓首次被一名没有升仙令的修士敲响,其人谁都不认识,真正山野散修。不等人们醒转,第二声鼓再度响起,对心神的震撼陡然加剧。连同众人未尽的话一道夯回到肚子里。
最重要的是,那人的修为分明连后期都不到,几名大佬眼光毒辣,先后看出其根基并不牢靠,连中境都是近期才突破,堪称奇迹。
......
......
“一战造就人间盛况。果然利在千秋。”
仙灵殿,东厢阁,白衣女子凭栏远眺,对着升仙台的方向默默凝望,默默低语。
“为何还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灵一战,仙灵殿被撕成两块。事后无法完全恢复,只好草草修缮,变成如今的东西两处。夜莲所居在东面,平日里修炼少现于人前,今日升仙台正式开放,才出关来远远眺望。
与在场的人一样,万世之花也在思考一个问题:要不要传讯给紫云,问问十三郎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考虑到后果,夜莲暂时没有那么做,压住内心的不安默默等候。
“咚!”
鼓声来的突然,万世之花心神震荡,脸色猛的一白;没等她从惊讶中醒转,第二声鼓接踵而至,造成的冲击比头次强大超倍,如洪涛席卷四面八方。
轰!
脑海轰鸣,眼前金星闪烁,夜莲头晕目眩,闷哼一声,双手猛地贴住小腹。皎洁神辉瞬间绽放,但不似以前那样笼罩全身,而是集中在腰腹部,如一层温缓的海水缓缓流淌。
比较幸运的是,那名修士没能敲响第三声鼓,夜莲得到喘息机会,遂赶紧捏出数道法决,将周围关闭的阵法再度开启。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双手从未离开腹部,掐诀捏咒贴身完成,足见其道法更上一重。似乎仍觉得不放心,夜莲在周围再放一重神辉光罩,确认自己再不会轻易受到冲击影响,这才停下动作,长长吁一口气。
“还真是不习惯。”
不习惯。往日万世之花何等骄傲,别说隔这么远,便是当面直闻鼓响,也断不会这么轻易就因畏怯而退让;化神一百二十年,万世之花同样迈过中境大关,人间任何一名同阶修士,包括那位刚刚敲响升仙鼓的人,哪个敢说轻易胜她。
时过境迁,如今的万世之花,脸上很难再看到往日那种冷漠与傲然,有的只有淡淡的忧,淡淡的愁,当然还有淡淡的柔。从她的举动看,当有外力可能造成伤害的时候,其反应就像一个受惊的兔子,心虚胆怯到极点。
仔细检查周围禁制,确认再不会出现先前那样的危机,夜莲这才放开双手,将目光重新投向升仙台,还有通往升仙台的那条路。按照规定,任何人来此都应该经过那里,且要保持恭敬的姿态步行;也就是说,假如有人来,那里是唯一的方向。
望着想着,看着等着,不知不觉时过半响,正当心焦难耐的时候,夜莲忽然感觉到什么,微微皱眉。
“师兄,有事?”
“来看看师妹。”
飞殿下缓步来到身后,对着夜莲的背影凝视半响,声音有些感慨。
“师妹,你胖了。”
......
......9
第一二六二章:一世同门,两声苦劝。
听了齐飞的话,夜莲轻轻挑眉,神情有些不喜。
修士之身,除非重伤流失精元,身量定型既不在变化;修真世界奇幻莫测,生灵万物皆有机会化形成人,身量难免与常人不同,胖瘦高低、生角长尾皆属寻常事。所谓见怪不怪,修家通常不会谈论形貌,此外女修多重姿容仪表,随便评论别人形貌,非但无礼、甚有可能是忌讳。
当然那是对普通人,单就飞殿下与夜莲而言,圣女圣子同门修行,曾经有过双修提议,这样的话更像小情侣间调笑,不生隙,只显得亲密。
可惜,除了沉默,飞殿下没等到想要的回应。
值得一提的是,夜莲身材高挑,蜂腰细背但又不羸弱,赤足玉面,倩影仙姿,不知多少人望之自惭。百年时光,万世之花发生不少转变,仅从背后看不详尽,只见其衣着不容往常。
现在的她,长裙依旧但不束腰,多数喜欢披一件长袍。
袍子是法器,目光接触如被弹开,难免让人心怀恙恙;飞殿下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轻叹说道:“师妹,为兄是来辞行的。”
夜莲问了句:“师兄要去何处?”
齐飞回答道:“升仙地,击鼓登台。”
夜莲神情微动。
最近的百年内,人间修士普遍大进,曾为一时天骄的飞殿下自然不例外;真灵之战,飞殿下心、神、意皆有不少获益,归后不久即突破中境,时间比夜莲早了足足八十年。
齐飞进入化神本就领先一步,资质够好,条件够优越,加上自己够努力,又逢多方磨练心性有成,突破中期水到渠成。破境至今又过甲子,飞典下苦修巩固修为,真正迈入人间强者的行列。
这些都很正常,但要升仙换成谁知道齐飞的打算,都会觉得不妥。
仙灵殿处事公正,不能做到查明人间每位强者,但对已经知道的人,把关绝对严格;齐飞虽然是圣子,却没有得到升仙令,唯有敲响升仙鼓才有资格登台。
击鼓登台,不等于敲响就真的适合登台,相比那些打熬无数年头的老怪,飞殿下根基太浅,逞一时之勇踏入凶地,极有可能抱恨难归。比如此前击鼓两声的散修,引来震惊固是必然,大佬们更多觉得可惜,担心其因此断送前程。
他尚且如此,其余修家更不用提,仙灵殿轻易不发令牌,实为一番苦心。
此外还要考虑到,那名修士实力固然突出,寿元却不是那么充裕,放手一搏可以理解。反之齐飞修行顺利而且迅速,坐拥大把寿元,实力距离巅峰也有距离,此外还有,真灵战中,人间已有修士摸到神域的边,今后再没有真灵吸纳本源,金乌判断,未来大有可能突破修行限制,不升仙也能超越化神。
通盘考虑,齐飞这个时候做此抉择,实属莽撞。
料定他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些,夜莲问道:“为什么?”
齐飞沉默片刻,说道:“为兄不想再落后。”
夜莲说道:“和谁比?”
齐飞苦笑回答道:“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资格让为兄嫉妒。”
主动道出嫉妒两个字,夜莲准备好的话被按回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齐飞说道:“为兄知道这是心魔,但我看不开,只能凭力量闯过去。”
魔由心生,无形无迹且千变万化,对应的,破魔方式不止一种;齐飞存了比较的心思,破魔只有两条路,一是真正将胜负之心抛去,再就是完成超越,用双手将壁障打穿。
后一种肯定比前者好,什么“胜负如浮云,不必计较”之类,多数时候属于自欺欺人,因为做不到、才不得不找理由安慰自己罢了。
沉默中,夜莲幽幽说道:“但他还没来,说不定来不了,师兄何必如此。”
齐飞说道:“来与不来,十三先生都在为兄心里。”
夜莲说道:“在心里,人在何处便无区别。”
齐飞轻叹说道:“今日沧浪,无一事不与先生有关,为兄静不了心。”
夜莲淡淡说道:“既如此,祝师兄一帆风顺。”
齐飞涩声说道:“一世同门,师妹就与我说这个?”
夜莲平静说道:“师兄刚才的那些话,只是托辞罢了,既然连实话都不肯讲,还想让我说什么。”
听了这番话,齐飞稍稍沉默,片刻后抬头坦然说道:“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不瞒师妹,为兄的确另有打算,因我找到、应该说感受到一场机缘,此次非走不可。”
夜莲神情淡漠,说道:“既然是机缘,师兄不必告诉我。”
齐飞仿佛没听到这句话,说道:“师妹记不记得,为兄曾给你看过一副画?”
夜莲的手颤动一下,忍了忍,终于回应道:“师兄曾经说过,那是三重楼兰。”
齐飞点头,说道:“楼兰传说,为兄一向不信,只将其当成寄青之物。但在两年前,画中突然传出来感应,指示为兄去往一个地方。”
夜莲轻声问道:“是哪里?”
齐飞摇头,回答道:“为兄不知道,只能感觉到在天外,那种感觉,就好像能够主宰天下”
夜莲忽然转身,打断齐飞的话说道:“师兄,听我说一句。”
“呃?好的。”齐飞应着,目光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一样自动瞥到夜莲腹部,神情惊愕。
“师妹,你”
面对着面,能够清晰地看出夜莲腰身趋圆,小腹稍稍隆起,虽不是太突出,但已足够让人产生某些联想。更奇怪的是,夜莲面色不正,原本比玉还要光滑的脸庞透着疲惫,甚能看出老意。
一句话,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
愤怒在眼中稍显即逝,代之以浓浓疑惑,身化神修士,齐飞不用灵识也能看出夜莲是处子之身,再说她已百年没有离开过仙灵殿,怎会发生那种事。
那就真的是胖了。
那又何其荒唐!
万世之花美名在外,不说她,那些姿容普通的女修,哪个不是费尽心机保持青春?曾经有人说,修真世界,之所以女修得道的比例远远低于男修,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因为她们太在乎容颜,维持浪费很大精力,当然还有材料资源。万世之花变成这样无论如何都让人想不通。
“真胖了啊!”
话刚出口齐飞便觉得后悔,匆忙更正。
“师妹见谅,为兄不该胡思乱想”
“不是乱想,因我修习了一项功法,形貌有变。”
“什么功法如此恶毒,师妹小心别”
“怎么会恶毒,是好事。”
夜莲再度打断,正色说道:“师兄请听我讲。”
齐飞只好听着。
夜莲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等其神情慢慢专注,才开口说道:“师兄的那副画,我知道从何而来。”
齐飞神情微变。
夜莲又说道:“十三郎也知道。”
齐飞神情大变,张口欲言。
夜莲继续说道:“师兄不要在意,他不在乎。”
不在意,不在乎,寻常人或许会因此松口气,但对齐飞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屈辱。听了这句话,齐飞目光陡然凌厉,再难压制。
“师妹!”
“师兄如认为我是有意羞辱,就不必再谈下去。”
到嘴边的责问被按回去,齐飞不知该说什么好。
夜莲等了一会儿,说道:“大比之战,雷尊死前曾经求过十三一件事,我不说,师兄也应知道是什么。”
齐飞用力摇头,咬牙才能让声音保持平静。
“为兄身处远端,没有听到。”
“听不到,但看到,更应想到。”
望着齐飞的面孔,夜莲深深叹息说道:“师兄,你可比得上紫云真人?”
问题太过突兀,齐飞楞了足足好半响才说道:“师妹什么意思?”
夜莲说道:“大千万物,修真世界,天下总有比不了的人;即便天下第一,不同时代也有差异。师兄刚才说,普天之下,除十三外再无值得你嫉妒之人,我认为不妥。”
夜莲说道:“不说那些个天下第一,师兄自认比乐洪涛强多少?若不在乎他,师兄认为比雷尊如何?比剑尊怎样?较之紫云真人又怎样?”
齐飞脸色慢慢发白。
夜莲说道:“我也曾经和师兄这样,视天下人如无物,后经无数波折才慢慢明白,世界上总有比不了的人,总有无法达到的存在;因为这个就滋生心魔,未免不值。师兄请看,不久前敲响升仙鼓的修士,如把外助通通去掉,能否达到他的成就?”
齐飞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
一个仙灵殿圣子,一个是草野山修,傻子也明白其中的区别有多大,齐飞自忖能够敲响两声升仙鼓,第三声呢?
留意着其脸上的表情,夜莲幽幽说道:“当今世上,谈到萧十三郎,每个人都认为他是能与紫云真人比肩的人物,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齐飞涩声问道:“师妹也这么看?”
夜莲摇头,说道:“师兄如真想问我的看法,小妹会告诉你:千秋万载,唯此一人。”
齐飞死死咬牙,一字字说道:“因此,师妹才弃我而向他投怀送抱!”
夜莲目光转冷,默默将眼底一丝厌憎抹去,说道:“师兄,这句话我听过了,不想再听第二遍。”
“为兄不是那个意思,为兄”
“我知道。”
夜莲徐徐转身,说道:“我的意思已经讲得很清楚,师兄志存长远,小妹只能送上祝福、还有以上的话,愿不愿听,只看师兄自己。”
身后,齐飞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当初雷尊有求十三,他如何回复?”
夜莲没有马上回答这句话。
齐飞误会了这个举动的含义,冷笑说道:“也就是说,为兄不因其成魔,也需以之为仇为敌,既然如此”
“不作死,就不会死。”
“什么?”
“十三回答的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夜莲重复着那句话,并加上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很对。”
第一二六三章:事无最后
“不作死,就不会死。”
将这句话默念几次,飞殿下没有气急败坏,相反慢慢变得沉静。
夜莲说的对,齐飞天资卓绝,心智亦属上上之选,往日里刻意表现老实与本份,某种程度上对他是种限制。他心里zhidao,十三郎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针对自己的意思,但从夜莲口中讲出来,劝解只是一方面,警告意味也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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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障从来不是十三郎,而是雷尊、乐洪涛、是仙灵殿,甚至还有夜莲;雷尊如山不能、也不可撼动,乐洪涛如蛇觊觎凶毒,仙灵殿好比凡间皇宫,看似高高在上,对身在其中的人来讲,何尝不是一座囚笼。
至于夜莲,他就像一把捆心的锁,一座无底的潭,飞殿下从其身上想得到修为,同时又会想起母亲的结局,心神无时无刻不承受煎熬。
几者相加,就像一张无形大网,将齐飞牢牢困死在当中。
如今当这些事情被摊开,当夜莲失去往日魔力,齐飞就像一条脱去枷锁的猛虎,渐渐显露王者威仪。
“真的很有道理。”
抬头望着夜莲的背影,齐飞目光变幻几次,轻轻将深埋在心底的痴恋抹去,代之以冷静与冷漠。
他是雷尊的儿子,身体里流的是君王的血,容的是骄傲的魂。除此外,他还感觉到一股发自灵魂的悸动,那种感觉就像其发现楼兰画生变时的感觉一样,是能够俯瞰天下的威严。
齐飞享受那种感觉,更重要的是他在心底里zhidao,那绝不是某种入魔征兆,而是属于他、是他本来就应该拥有的东西。唯一的wenti在于,目前那还是只是一种感觉。想要转化为实质或者力量,仍需要他付出艰辛努力,要走很多路。
一旦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天下众生,任由自己主宰。
说什么机缘无从寻觅,真正的机缘无时不在。只在于心窍能否打开。对齐飞而言,这场谈话不是机缘,是造化!
萧十三郎?他算什么东西!
深深吸一口气,齐飞脸上充满光辉,目光zixin而强大。此时的他,一举一动与平时并无多大差别,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就好像宝剑刚刚开锋,战枪第一次染血。渐露峥嵘意。
“师妹有没有想过,十三先生的所作所为,一直在作死?”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只有齐飞自己才能体会,什么千古,什么第一,此刻都不再是心魔,而注定是自己脚下的石。甚至还不如。
背对齐飞,夜莲没能察觉到其变化。思忖中回答道:“某种角度讲,你说的对。”
齐飞料不到这种回应,稍感意外。
夜莲默默说道:“现在还没赶到,证明他在上古世家管了闲事,等若作死。”
听了这句明显带有几分抱怨的话,齐飞眼中浮现出一丝妒意。但只微微闪过,就被讥讽所替代。
“人间世界,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十三先生性命的地方,师妹关心则乱,想多了。”
夜莲没有回应。神情同样有些讥讽,微闪即逝。
“十三所讲的作死,不会因实力高低有差别。”
夜莲说道:“匹夫之怒,帝王溅血;蝼蚁齐心,溃堤千里。师兄若认为那句话专指他自己,未免让人失望。”
齐飞稍稍楞住,仔细揣摩一番,肃容鞠礼说道:“谨受教。”
轮到夜莲吃惊,目光微闪似想转过身来,但最终没有那么做。
齐飞说道:“不过师妹可以放心,为兄断定十三先生此次不会y,至少不会死。”
夜莲轻轻挑眉,有些疑惑。
齐飞没有解释,又说道:“师妹前面的话很对,先生若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遭横死。”
夜莲微微皱眉,有些愤怒。
齐飞继续说道:“升仙台快要关闭,为兄这就走了,假如先生真的赶不及来,麻烦师妹转述一句话。”
夜莲稍稍拧眉,说道:“什么话?”
齐飞抬手对空抱拳,说道:“杀父之仇,点醒之恩,乐洪涛之忧,师妹之劫,恩仇不可相抵;再遇时,为兄当饶其三次不死。”
夜莲紧紧皱眉,说道:“然后?”
齐飞淡淡回答道:“我不喜欢那个爹,但他怎么都是我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听了这番话,夜莲先是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正当齐飞准备辞行的时候,万世之花忽然抬头,紧皱的双眉舒展开,脸上闪着光。
“这些话,师兄当面对他讲比较好。”
“为兄怕见不着嗬!”
“等一等!等一等啊!”
“十三先生马上就到,升仙台,不准关闭!”
雷霆轰鸣,飞虹呼啸,数十道流光刺破长空;远端天光随之大亮,遍地冰原如处处燃火,更远的地方,虚空惊雷炸出璀璨火光,虚影闪烁如跳动般在空中驰,疾追千万里。
下一刻,一个接一个身影撞入眼帘,个个狼狈人人急迫,彼此相隔百十里不等,一路铺开艳红火道,同时不忘嘶声大喊。
“等一等!”
“升仙台若关,仙灵殿也关掉!”
声嘶力竭般的喊叫声显示出这些人的心情何等焦虑,漫天凌乱之火告诉大家,这群人实已精疲力尽,仍不顾后患总法疾驰;还有飞在最前面的那几名修士,神色衰败身躯摇晃连站都站不稳,嘴里仍在大喊。
“一定要等啊!”
喊完这句话,当头老者一个跟头载落云头,如非扫地老妪迎上去,那名修为精湛的化神大拿怕会直接摔到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仙灵殿内人人瞠目,升仙台前个个结舌。
好在不用糊涂太久,片刻后,天边闪烁的虚影渐可辨识。从一团火焰中消失,又从下一团火焰内钻出,其身前,空间仿佛变成一扇扇彼此连接的门,打开,关闭。再打开
离得近了,大家才发现不止一个人,其身畔还有一条雪白大狗。与十三郎遁空穿行的方式不同,大狗头上有条银丝,直上云霄不知连在什么地方,仿佛提线一样拉着他前行,每次都能紧随十三郎的脚步,分毫不差。
天生笑脸,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大狗好像刚刚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婴儿,什么都新鲜,什么都看不够,一路不停摇头晃脑,憨态可鞠
等等,它身上的气息,怎么让人那么不舒服?
“超十级妖兽!”
“龙之气息!”
惊呼骇叫接连响起,炼化过龙血的修士们纷纷变色。彼此面面相觑。惊疑中,那条大狗明显感受到了众人的敬畏。脸上流露出得意卖弄、同时有些愤怒的神情,再次提速。
“嗖!”
快!真的快!难以形容的快!今日在场,最不济也是化神强者,两百名修士竟没有几个人能分辨其身形,白光已在眼前。
“汪汪!”
叫声将呆愣的renmen拉回现实,三殿下最威武的姿态与声音。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一条骄傲的狗,而非不知羞耻的龙。
“别闹。”
只比嘲风稍慢,十三郎穿过最后一道空门,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庆幸,长吁一口气。
“还好大家好。”
十三郎在做什么?
答案是救人。
此前有提。本次升仙台,赶来仙灵殿的修数量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原因不仅仅在于近百年来大拿迭出,还与升仙本身历史有关。
升仙台凶险,正因为其凶险,本次升仙才更有吸引力。与往次相比,本届参加的人多、实力强、且有不少人炼化龙血,意味着过关的keneng大大增加;那些自认仅差一点半点的修家难免会有侥幸之心,想搭一次顺风车。
更重要的一点是,亲手缔造六方会谈的十三先生参加升仙台,意味着沧浪修士可以最大限度地团结起来,再加上其鬼神难测的谋划能力,机会称得上千古难逢可以这样讲,假如这次还不能成功,不如绝了念头。
各人心思有差异,大概情形变不太远,一时间,四面八方、山野隐士纷纷出动,齐赴仙灵殿。
真的做了,沿途经历无数凶险后,群修才慢慢意识到,不再神秘的仙灵殿依旧高远,绝非想去就能去到。需要提到的是,同样是赶路,诸如道院等地的修家结伴而行,比如燕山老祖等人,队伍庞大足足超过二十人如这样还不能保证安全,谁还敢提到升仙两个字。
小宗散修不同,升仙不是寻宝探秘,想找个同伴千难万难,再说有些人根本没朋友,只好孤身上路。
于是惨了。
当年玄机子豪情北顾,找到仙灵殿的时候几乎死掉,他可是道盟难得一见的人才,后来成长为掌座的绝世人物。今日修家,有几个人能与之相比?此外还有,真灵战后百年人修固然突飞猛进,妖兽何尝不是如此,个个比当年更难惹。
七搞八搞,四方赶来的修士大多陷落在路上,其中还有些人纯粹抱着开眼界的目的而来,到死都没见着仙灵殿的影子。更多的人进退两难,无奈要么亡命奔逃,要么选择一地设防苦守,期待老天垂怜,才能重获生机。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大多数人坚持不住死在路上,靠近仙灵殿的那一圈人比较幸运,虽未等到老天开眼,但等来了十三郎。
“升仙之后人间空虚,最后一件事么无所谓了,反正顺手,总比等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十三郎说道,一面调理浮动气息,一面东张西望,与来自各方的问候打招呼。
“升仙不忘人间安危,先生高义,为我等之楷模。”
“为了他们,先生连升仙都不顾?”也有人提出质问,神情难以置信。
“汪汪!”嘲风顿时怒了,心想这老头儿不识好歹,连他的同类都不管。
“时间算haode,没想到遇见个难缠的货,一时不得脱身”
十三郎语焉不详,说话之间四下望了望,目光很快投向夜莲所在的方向,神情微动。
“夜莲怎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