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十六章:意沉沉,忙碌碌,即为人生(求推荐)
听了袁朝年的话,十三郎久久没能做声。
剑尊逝后,雷尊成为当之无愧的九尊之首,无论功绩还是地位又或比较修为战力,说其一言九鼎绝不为过。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没有人可以不当真,没有人敢于怀疑其决心;这便意味着对剑尊复查势在必行,纵然十三郎现在收手,雷尊也会继续做下去。
最终结果怎样?
没有人能预料。
“大先生负伤将近一年,期间曾有无数人探望,无数人出谋划策,用过的丹药、疗伤方法也很多;近八十年过去,当初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查起来很难。”
袁朝年讲述着当年发生的事,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有何起伏。或许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情太荒谬,或许是为了自辩,他说道:“先生真正临去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个......先生留下来一番话,专门叮嘱我告知少爷。”
十三郎轻轻挑眉,说道:“什么话?”
剑尊所留必涉大事,十三郎彼时远走蛮荒,后在魔域兜圈子直到现在,根本没有机会或知。
从查案角度,这番话话或许是最关键的一条线索,十三郎非知道不可。
“大先生说,仇恨这种东西,其实没有什么意思。本尊一生活得还算畅快,如今死便死了,虽有些许不甘,但不会因此怨气冲天......话说回来,世间如有一人可替本尊报仇,非此子莫属。”
“大先生又说,少爷可能因为这件事发疯,但他还是让我告诉少爷实情,至于少爷会怎样做。如何做,都不用管。”
讲完后,袁朝年认真想了想,补充说道:“以我个人的看法,大先生是真的不希望少爷发疯。”
前一句阐述,后一句叮嘱。最后才是个人看法,袁朝年很仔细,也很谨慎。
十三郎极认真仔细地听着袁朝年讲述,将每个字每次停顿牢牢记下来,之后才开始思索,并做简单询问。
“没有了?”
“没有了。”
“没有了......老师的话至少说明一点,他死得的确有些冤。”
这是最基本结论,谁都能听得出,没有可能理解错。十三郎没有妄自推断。每个字每个音都很仔细,态度同样谨慎到极致。
袁朝年默默点头,说道:“我也这样想。”
十三郎默默说道:“老师知道自己冤死,也知道我不是忍不住的人,怎么会认为报仇是发疯?”
像质问,又像自言自语,无论是什么,袁朝年都回答不了。
“不能报?报不了?来不及?还是......报仇之后?”
念着想着。十三郎苦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四周。神情有些无助,有些自嘲。
“有人说真相往往最可怕,或许真的是......不过......”
摇头甩开杂念,十三郎慢慢平静,慢慢坚定。
“战死沙场不记仇,那是大家的道理;我的道理是有仇必报。不报不行。”
......
......
转过身,十三郎问道:“有没有别人知道这句话?”
袁朝年回答道:“先生遗言给少爷,原本不应该告知旁人,但......我不能瞒哄几位尊者,与院长。”
十三朗点点说。说道:“应该的。老师怎么说?”
袁朝年留意到十三郎漏掉尊者,心里想这或许是故意,回答道:“院长听闻大先生之事,大笑漫山梨花开放,之后大悲花叶尽落,紫云岛人尽皆知。”
十三郎没有追问什么,再度陷入沉默。
在一旁等了很久,袁朝年发觉十三郎仍没有回转迹象,忍不住说道:“当时情形与现在不同,剑尊之事干系重大,站在雷尊角度......”
“我明,大局为重。”
十三郎挥手阻止袁朝年讲下去,冷漠说道:“换成我是当时的主事者,也不会马上大动干戈。”
袁朝年叹息一声,说道:“少爷能明白这些,再好不过。如今同样大事当前,少爷是否先将此事放一放......”
“放心,我知道轻重。”
十三郎再次打断,说道:“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嗯,是一句话。”
袁朝年微微皱眉,先仔细回想一遍,才问道:“大先生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更改。”
十三郎淡淡说道:“不是老师,是雷尊。”
袁朝年双眉皱得更紧。
十三郎忽然笑起来,说道:“雷尊带我的那句话,应该是这样讲:‘卓兄之死确有疑点,萧十三郎要查,那便查。’对不对?”
袁朝年为之恍然,涩声说道:“转述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就把称呼改掉......有区别?”
十三郎认真说道:“不够强大。”
“不够......不够什么?”
“不够强大。”
十三郎默默叹息,抬起目光眺望远方,神情满是敬畏。
“的确强大,到底是谁呢?”
......
......
“有件事情我弄不明白。”
并未沉迷与思绪中太久,十三郎忽问道:“听说你与道盟,战盟之间都有关联,道院怎么放心把这样的事情交给你?”
这话问得太直接,也太生硬,震撼的意味十足,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
袁朝年似乎早有所料、且早有准备,轻轻一笑说道:“少爷应该没有听谁说,是推断才对。”
十三郎淡淡说道:“无所谓是什么,我只是不明白,我能想到的事情,道院没理由想不到。”
袁朝年笑着说道:“正因为这样,道院才放心把差事交给我呵。”
十三郎不明白这句话。
袁朝年坦然说道:“战盟的事情,当年大先生曾与逍遥王当面挑明;道盟相信我没有暴露身份。道院同样相信我没有暴露身份;如此一来,由我担任道院代表,各方都会给几分薄面。”
稍顿,袁朝年继续说道:“眼下,道盟内部风雨飘摇,道院同样不得安宁。世外之地基本走走过场,散派联盟早已分崩离析;唯一还能保持紧密的只有战盟,但因几方皆生大变,他们需要刻意避嫌。这等形势,正该我大展身手的好时候。”
十三郎明白了袁朝年的意思,衷心赞叹道:“佩服。”
袁朝年说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少爷亲手造成,我不过捡个现成便宜;再说,这不还没捡到嘛?”
十三郎说道:“这是在提醒我让位?”
袁朝年拱手说道:“全凭少爷做主。”
十三郎笑起来。摆手说道:“辛苦这么多年,区区一个供奉职位,原本就应该是你的。只不过,我还是想亲口问一声,你到底是谁的人?”
袁朝年愕然说道:“少爷明明知道我会如何回答,为何还要问?”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与别人不同,你不能像对别人那样回答我。”
袁朝年想了想,说道:“我是老师的人。”
十三郎说道:“老师是谁?”
袁朝年回答道:“老师就是老师。”
十三郎问道:“老师在哪里?”
袁朝年说道:“在心中。”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这样讲话,你可能会后悔。”
袁朝年坚定摇头。说道:“不,我不会。”
十三郎沉默片刻,说道:“你去忙。谈判如遇到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袁朝年哈哈一笑,说道:“希望不需要那样,免得被人说。道院除了仙子与先生,再无人可用。”
言罢,袁朝年拱手辞别,原地留下十三郎默默思量,很久没有移动。
坡上一人风中矗立。仿佛一颗孤零零的树。
......
......
新纪九千八百七十九年,一场旷ri持久的谈判在斜谷展开,影响沧浪、妖灵大陆千万年历史,并为后人所铭记。
从一开始,这场谈判就显进行得极其艰苦,其后更经历无数波折,几度险些夭折。
参与谈判的六方,灵魔时代为仇,大敌去后屡生摩擦,随时有可能反目为仇。燕尾咔两族并立,消灭青狼后再无外患,又怎会甘心有外人醉卧榻旁?普里与火焱实力最雄厚,到会的人数却最少,修为也很普通,偏偏掌握着最大、最可靠的筹码:飞升。
这样的六方聚集在一起,可想而知谈判会多难;从一开始,这场谈判就显进行得极其艰苦,期间经历无数波折,几次险些夭折。然而,谈判最终坚持下来,并在克服一个个难关后,在经过足足十一年艰苦磋商之后达成一致,并以书面形式保留。
这个过程中,一些人千方百计阻挠破坏,一些人费尽心机斡旋维持,还有人图谋合纵连横,试图将某一方、某两方孤立、排除、甚至诛杀等等。如此种种不值得细表,比其一场死伤惨重的战争,亦丝毫不会逊sè。
两条因素决定着谈判的整体走向,一是利益,二是威胁。有了这两条,那些目光长远的人们才能将各种反对之声压下,逐步占据主流。
无论血域还是升仙台,对妖灵大陆修士而言均非长久之策。四大星域千年一次降临,所为的只是妖灵妖将,假如有办法解决此事,妖灵大陆完全有机会与之展开对话,以此地取之不尽的妖灵换取建立逆向通道的权力,进而直接打开星空的大门。
诚然,这种飞升到底可不可行,上去的修士如何度过淬体之劫等等,都有待后世验证。然不管怎么讲,能够拥有一条稳定的飞升通道,哪怕仅仅停留在纸面上,同样值得亿万人为之期待、并且努力。
仅此一条,足以让燕尾咔为之心动,哪怕明知道黄花女与左宫鸣根本代表不了两族,两族立场仍然坚定。
“这是千秋万代的事,是我们留给后辈的最好礼馈。此事若反过来,妖灵大陆需要时刻准备作战,以四大星域之广袤无尽,妖灵大陆迟早会有被攻陷的一天。”燕山老祖的话道出所有妖灵修士心声,没有人可以反驳。
除了这个,灵魔之间本属水火,外患消除便该刀兵相向。但因为一个特殊的人存在,因为那场剧变被扼杀与无形,这种事情最终没有发生。
因为这因为那,因为他因为她,最终人们的想法得到统一,六方会谈之所以能够成功,一半因素在于萧十三郎。
历史上很少出现个人决定未来走向的事情,尤其那人彼时修为不高,且空顶个撮合者的名头,实际根本没有参与过这场谈判。多年之后,当人们翻开典籍,回想当年那场“风波”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因此迷惑,苦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凭什么?
事情有先后,时光不会一下子跳过十一年,要回答这两个问题,需随着时间的脚步慢慢畅游,耐心寻索。
“为什么?凭什么?”
当这场谈判刚刚开始的时候,远在岭南、水仙宗山门内,正有人愤怒质问。
“你连事情都没交代清楚,凭什么说走就走?”
没有了大灰阻挡,玲珑姑娘像燃烧的火苗一样、一蹦蹦到十三郎面前,高耸的胸因为气愤而起伏,逼着他不得不后退。
“还有,你为什么又要去魔域!”
......
......。)
第一千四十七章:无闲(求推荐)
“第一,我是魔修,去魔域才能好好修行。”
“第二,令牌什么的,你们给的是他,找我算账没什么道理。”
“第三,你们也知道外面闹翻了天,我在这里的事情被人发现,你们没法交差。”
无视眼前都是些什么人,不管大家什么表情,十三郎说道:“最后,我要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需要大伙帮忙。”
听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一僧一道、道盟舵主、火玲珑,包括三山老人在内,所有人的目光均有些鄙夷,区别仅在轻重不同、及是否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无耻,卑鄙,下流......”玲珑姑娘气到说不出完整话,拿自己能想到的脏词儿朝十三郎头上砸。
词不达意?不管了。旁边人的目光暧昧?顾不上了。火姑娘气头上,什么都可以不管。
“白痴婆娘。”神驴觉得这帮人智商不行,尤其这个女人,相处这么久才看清少爷的本来面目,真傻逼。
“姑娘一定是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卑鄙!下流!”
“......随你吧。”
辩解换来玲珑姑娘破口大骂,十三郎不好与之翻脸,转过头将目光转向其他人。
“大师的意思怎样?不瞒大师,此番所谓利在千秋,如有佛门圣子同行,成功的把握会大很多。”
“和尚佛性浅薄,怎当得先生如此赞誉......”
佛门有圣子吗?无所谓,起码就神情看,不凡大师对这个称号并不排斥,或许还有点喜欢。旁边污道看不下去,抬手推了他一把。
“圣子大师,说正事行不行?”
“咳咳,和尚说的就是正事。”
不凡大师掩饰尴尬,说道:“魔域什么的先放着,先生至少和大家解释一下,你到底是谁?与萧十三郎之间是何关联?”
污道一旁愤怒说道:“萧十三郎在外域的消息已被证实,先生若再欺瞒下去,休怪我等......”
十三郎回过头,望着污道的眼睛平静说道:“你要怎样?”
“......”
适才情急口不择言,此时污道忽然意识到,不论眼前这个十三郎是真还是假,他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处理。休说和尚姑娘未必与他一条心,纵然齐心协力,能拿对方怎么样?
“令牌的事情与我无关,道长究竟要怎样?”十三郎反倒不依不饶。
“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
十三郎先是笑了笑,随即收敛笑容寒霜遮面,冷冷说道:“我敬重客人才会主动解释,道长难成把这里当成破天观?或则道长以为,随便亮个牌子就能横行天下,为所欲为?”
“你!”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真有这样的白眼狼!污道下颌胡须翘到天上,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这里是岭南,是水仙宗,周围还有不知多少野修团团包围,一心等待往生丹机缘。说句不好听的话,十三郎如果愿意,亮明身份之后振臂一呼,有的是凶蛮之徒愿与之合作、或者驱使。
为什么会有两个十三......这件事只有站在此地的人才清楚,别人都以为十三早已溜到外域;至于他为什么又从外域溜回来,谁在乎?
有大灰、胖胖还有哑姑,任何了解真相的人都会认定,这就是十三郎。
“别楞着呀!赶紧的,说你要怎样?”
大灰旁边笑得合不拢嘴,脖子一梗一梗像是吃噎了食儿,嘴里喋喋不休。
“骨气啊!气质呵!换成本神被人这样耍,非得......起码踹他两脚。”
“呱呱,呱呱呱呱!”胖胖骑在大灰头上,四条肥腿踢踢弹弹,提醒污道这样踹的姿势比较帅。连脾气最好的三山老人都看不惯,碍于身份不好直叱世外高人,脸上却分明写着:这货的确有点傻。
“我......”恼羞必成怒,污道有心摔罐子,结果被秦焕冲等人集体拦了下来。
“前辈消消气,先生也不要着急。”
明明应该反过来说,秦舵主一次巧妙颠倒,顿时让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这是他的真本事,修为资质皆属平常,秦焕冲能够稳坐岭南,自有别人比不了的特长。
这是秦舵主能做到的极限。他这个舵主,放在别处威风八面,唯独在这里没人买账;同时因为道盟最近大动干戈,各地舵主更换频繁,秦焕冲尤其尴尬。不想留,但又不能不留,某种角度看,留在水仙宗监督十三才是最最安稳的自保之法;因此无论日子多么难过,秦舵主都死死咬牙忍下来,说话做事更是小心到极致,绝不错失一步。
“大家好好说,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呢,那个......”
“秦舵主言之有理。”
十三郎称赞着,表情诚恳,思忖说道:“之前是我太着急......这么说吧,大家可以把我当成......当成萧十三郎的双胞兄弟。”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恶心。
“哪有这样的双胞兄弟,分明是分身!”玲珑姑娘第一个提出抗议,声音火爆,气势强横。
“呃,那就是分身。”十三郎诚心赞叹道。
“火姑娘好眼力。”
“我就说吧......可是......”发觉自己又上了当,火玲珑即将暴走。
“姑娘不要着急,容我慢慢解释。此次前往魔域,是因为......”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其他人看到十三郎口唇微动听不到声音,迷茫片刻才意识到他在传音,顿时变了脸色。
更让人恼火的在后面,随着十三郎的解释,火玲珑神情渐改,由暴怒到疑惑,由疑惑转平静,之后再到激动,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讲述并未持续多久,待十三郎停下的时候,火玲珑俨然已经按捺不住,振臂改换立场。
“真的?”
“如有欺瞒,天诛地灭。”十三郎表情严肃,说的话也很重。
“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拳头握得嘎巴直响,火姑娘一把拉住十三郎就要走。反轮到十三郎轻声安抚,一边说一边将手臂从魔爪中抽回,同时不忘奉上赞美。
“火姑娘急公好义,令人钦佩;容我把这里的事情安排一下,与两位高人商量商量。”
“和他们商量?好吧。”火姑娘悻悻松手,脚下紧随十三郎、寸步不肯离开,其脸上表情分明写着:姑娘我跟定你了,别想一个人走。
这算什么?
一僧一道一舵主彻底傻了眼,忍不住同时在心里骂一声。
贱货!
......
......
“先生这是要......”和尚神情不愉,佛面威严渐生怒意。
“请容我为大师解释,此番前往魔域,是为了......”
依葫芦画瓢,十三郎传音对不凡解释着,所说内容与火姑娘是否一样,只有他知道。
效果差不离,不凡大师的表情经历着与玲珑姑娘类似转变,仅程度有所不及。
“真的?”
“如有欺瞒,天诛地灭。”
“这样的话,是否应该再多叫些人?”
“不行!”
十三郎断然否决,不再理会和尚,将目光转向污道。
“到我了?”污道神情略显激动,似因为十三先生不计前嫌而振奋,甚至有些庆幸。
“之前多有得罪,道长不要介意。”
十三郎首先诚恳致歉,之后说道:“此番前往魔域,是要去......”
画面重复,待完成这一波,十三郎转过头,望着三山说道:“新宗初建,掌门需要坐镇此地,不知道此事比较好。”
三山老人稍有迟疑,随即恍然说道:“老朽明白,先生尽可放心。”
聪明人之间不需多讲,十三郎拱手,最后转向秦焕冲。
“这几年,秦舵主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先生有何吩咐?”
“我与大师几人去魔域,只有秦舵主知晓。”
“哦。”
“所以,假如我等途中出事,秦舵主脱不了干系。”
“这......”
“一点小事要拜托舵主。舵主不用紧张。”
“不紧张,不紧张。”秦焕冲抬起袖子,用力擦擦头上的汗。
“是什么事?”
“请舵主将外间等候的修士召集起来。”
“这个......以何名义?”
“就说有萧十三郎的消息要告知大家,不想挨个通知。”
“呃......然后?”
“然后告诉大家,萧十三郎已经去了外域,这儿没人了。”
“啊!”
“如果对方不信,舵主可以告诉他们,包括玲珑姑娘、不凡大师,污道长,都已赶赴外域。”
“嗯......再然后?”
“没有了。”
“没......没有了?”
“是啊,就这点事。”
十三郎说道:“我知道外间有三名道盟前辈守候,麻烦秦舵主,务必想办法将他们带开,给我等让个路。”
“啊!”秦焕冲一声惨嚎。
十三郎说道:“舵主所讲都是实话,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可是......”秦焕冲想争辩。
“舵主如能帮这个忙,这里的一二三四五,大家都会领你的情,将来定有厚报。舵主应该很清楚,道盟现在呵......你知道的。”
“是吗?”秦焕冲努力挤出笑脸。
“一定。”众人齐声答应着。
“舵主不帮这个忙,大家也会记在心里。”十三郎又说道。
“没错!”众人再度响应,玲珑姑娘觉着不放心,一拍秦焕冲肩膀。
“放心,道盟若因为这个不要你,来跟本姑娘混。”
“多谢火姑娘,我......”秦焕冲哀哀切切。
“就这么定了。”火玲珑不容置疑说着,满脸意气风发。
“傻逼!”大灰不屑转过头,随口打个饱嗝。
......
......
“就这么定了。”
斜谷内,药室中,十三郎递给周星星一颗药丸,诚恳致谢。
“你先好好休息几日,待我找几名死囚来,做活体实验。”
......
第一千四十八章:斜谷那点事(求推荐)
斜谷一留便是数年,数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来来去去很多人,但有一人、一事,从无丝毫变化。
周星星,来自第八分院的一名不起眼学子,在得到十三郎的托付后,一心扑在研究二叶草的毒性研究上,片刻没有放松。
出于崇敬、同时也有爱好,周大眼研究二叶草的目的很单纯,是为了救活那只将死又总不肯死的厌灵蚁。慢慢地,不谙世事的他越来越投入,逐渐将初衷抛在脑后,忘记了周围一切。
对那些又专长又有偏好的人来说,类似情形很常见;比如童埀,别看平时有说有笑,一旦投身到丹药研究上,瞬间便可忘记忘掉一切。就修士而言,这种品性好也不好,好是因为如此才能有所成就,不好是因为过于执着,往往会造成固执乃至偏执性格,将主业、乃至人类情感等统统抛弃,彻底变成疯子。
数年时间,周星星距离疯子的距离已经不远,他不在修行,从不打坐,很少休息,甚至连周围的人与事都忘掉。如今的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已将研究二叶草看成自己必须完成的一项使命,为此死掉亦在所不惜。
这种说法不够准确,严格来说,周星星并不是愿意为二叶草去死,而是根本不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危害,几与慢性自杀等同。
假如不是十三郎留在这里,时常探望、且时常以强制手段逼其休息的话,这位对药草有着极好天赋的年轻人或许已经废了。对此,深知内情、一眼看出十三郎用心的夜莲颇有不喜,虽没有明着说什么,其看十三郎的目光却分明写着:你也就是伪君子,而已!
十三郎不理、也不在乎夜莲怎么想,看着周星星服下一颗养神丹药,以命令的口吻叮嘱道:“在我准备好之前,养好精神,绝对不准再碰它。”
周大眼的眼睛大而无光,茫然回应道:“可是这效果,不对呀?”
数年苦研,因有十三郎筹集材料,周大眼得以尽展所长,过了几年下辈子也享受不到的奢靡生活。无论灵魔还是两族,不管多么珍稀,只要他需要,十三郎都能及时送来,随其调配搭扮。以霞公主为首的几名女子走遍斜谷,专门为其寻找二叶草。有些时候,十三郎亲自操刀,以金乌之火,用血鼎为炉,在周星星的指导下炼制所需。
这样的研究阵容,这样的代价付出,数遍沧浪,哪家能与之相较?
因为这,十三郎的炼丹造诣多少有些长进,当然最高高不过周星星的水平,在专业丹师眼中不值一提;但就十三郎这种需要别人手把手才能开炉的“丹道大拿”而言,已是极难得的进步。付出这么多代价,在进行数不清多少次试验,且将斜谷内品级较高的二叶草消耗近半之后,结果依然让人失望。
不管成丹还是药液,不论单独使用还是与其它灵药搭配,每当周星星兴致高昂、向十三郎讨来厌灵蚁测试,结果总是一样:生机尽灭,变成枯干毫无生机的尸块。
时至今日,十三郎随身带的厌灵蚁早已死光,无奈只好捉拿各种妖兽继续试验,每日杀生。遥想当初,周星星之所以投身于此项事业,为的仅仅是得到一只厌灵蚁......幸好他已忘了自我,否则,但这个事实足以令大眼崩溃。
听十三郎说要改用活人测试,周星星本能地觉得不妥,问道:“这样做,岂不是在杀人?”
十三郎说道:“所以才用死囚。”
周大眼抓抓凌乱的头发,说道:“老师曾经说过,用活人测试药性违背人伦,我辈断不可为。”
十三郎楞了下,沉吟片刻才说道:“如果是自愿呢?”
周大眼疑惑说道:“明知道会死,谁会自愿?”
十三郎耐心解释道:“对人与对妖兽不同,如有不妥,我会全力施救;只要能挺过这一关,就可免去死罪。如此,自有人愿意博一博。”
周大眼有些迷惘。以他此刻的状态,显然已不能分辨,这样到底算不算违背人伦。
十三郎说道:“我会征求试验者的意愿,绝不强迫或者欺骗。”
“呃,我现在做什么?”
“休息,好好休息。”
想了想,十三郎又说道:“或者出去走走,赛赛太阳什么的。兴许一不小心,就能得到什么灵感。”
“有用吗?”周大眼明显不信。
“当然有用,不过也不是谁都有用,得看机缘。”
“这也讲机缘?”
“那当然了。”
十三郎信誓旦旦,神情颇有几分感慨。
“苹果砸头,蜘蛛结网,类似这样的好事,不是人人都能赶上呵。”
......
......
久居之地有面坡,坡上常坐一人,伊人长望山谷景致,仿佛一座美丽雕像,又像是一颗扎根于大地的花。
万世之花名不虚传,是站是坐均有独特风姿,现于世又好像身在世外,明明不言不动,给人的感觉却是时刻变幻,难以捉摸,不敢捉摸,也不忍仔细捉摸。
六方会谈进行的不顺利,断断续续已持续数年,如今斜谷内有很多人,除霞公主等几名女子、还有十三郎等少数人外,极少有人敢于靠近这面山坡;原因并非夜莲太凶恶,恰恰相反,如今的夜莲很少如以往那样冷漠,让人觉得静。
或许是太静了,男人看一眼便容易沉迷,之后要么警醒退让,要么得到师长教训,远远避开这处是非之地。
万世之花不管也不在乎这些,平日里,她要么跟随十三郎看他做些什么勾当,要么独自一人在此静坐,看着想着体悟着,默默巩固修为。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对谁都不会主动排斥,如有人前来,无论灵、魔、燕尾还是咔吧,夜莲都会平心静气与之交谈,神情淡漠但不冷漠,骄傲而不骄横,且时常会莫名改换气质。
新进阶的化神修士,通常需要几年、十几年、乃至数十年闭关感悟天地,夜莲不过方式有所不同,本质仍在修行。严格来说,期间无论有什么变化,都属正常。
又临夕阳时,静坐中夜莲微微抬头,玉一般的脸庞、还有脖颈被红霞抹上一层晕红,其身体不知为何轻颤几次,秀眉随之蹙紧。
女子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要么身体不适,要么就是遇到什么不舒心的事情。如今的夜莲心境凝稳,隐隐已现天人并行至境界,很少、应该说谷内的人从来看不到此种摸样。
原因就在旁边不远处,视线中,蓝山牙木刚与十三郎说完什么事,抱拳的抱拳施礼的施礼,准备就此离去。临行前,魔魂圣子不知想到什么,鬼鬼祟祟又对十三郎嘀咕着,同时用贼一样的目光朝夜莲的方向偷窥。
结果吓了一跳。
“哎呀!”
与万世之花的目光相遇,魔魂圣子一声尖叫,双手抚胸连连倒退,神情迅速陷入迷惘,目光随之变得痴呆。
“混账东西,走了!”
一巴掌甩在牙木头上将他打了个转,蓝山遥遥向夜莲抱拳说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之后朝十三郎说道:“少爷放心,很快就能办好。”
言罢不等万世之花、还有十三郎回话,蓝山带着牙木落荒而逃,神情似有恶鬼在身后追赶,连回头多看一眼都不敢。
“下次别带他来。”
这边十三郎无奈摇头,踱步来到夜莲身边坐下,说道:“你也真是,干吗总和他过不去。”
夜莲平静说道:“不是故意。”
这句不像夜莲能说出来的话。别说是故意,哪怕真的不小心,如有人敢当面指责,万世之花多半也会认下来,之后再冷冷问一声:你想怎样。
“又变了。一日三变,就像......”
十三郎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幽幽说道:“这样下去可不好。”
夜莲听出其话语中透出的真诚意味,稍稍觉得意外,忍不住问道:“像谁?”
变化非常明显,以往夜莲断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好奇,只有不屑。
十三郎有些踌躇,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道:“一个女人、女孩子,嗯......已经死了。”
夜莲微楞,沉默片刻神情转冷,说道:“我没那么容易被你杀死。”
十三郎愕然说道:“我还没说她怎么死,凭什么这么讲?”
夜莲轻蔑反问道:“是不是你杀的她?”
十三郎张口结舌。
他实在不明白夜莲从何得出这样的判断,震惊之外不免有些警惕,目光随之有了变化。
夜莲知道他在想什么,微讽说道:“我没兴趣了解你的过去,更不会向魔族打探。”
这才是真夜莲。如此想着,十三郎忽然有“松口气”的感觉,表情随之放松。
从内心讲,十三郎宁可与以往那个冷漠不形于色的万世之花斗智斗勇,也不愿面对现在的夜莲。原因便在于那种转变,让十三郎看到不少人的影子,且一日比一日形象,一天比一天更具体。
“三生族都会经历这个过程。我的情形比较特殊,首先是十三娘的意识作祟,二来血脉返祖之后,灵魔两种性情也会冲突。而对三生族来说,如想最终完美融合成一体,必须将这些慢慢消化,真正转变、说成为一个全新的个体。”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夜莲竟好心解释起来,之后说道:“告诉我,她的名字叫什么?”
十三郎犹豫了一会儿,默默回答道:“叫叮当。”
“叮当?”
“嗯,叮叮当当的那个叮当。”
“叮叮当当,叮当......”
不知是觉得奇怪,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夜莲默默念了几次,绝美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淡漠中透着几分温暖意味。
“好名字。能叫这样的名字,其人想必也不错。”
“那是当然。”
十三郎望着远处用力点头,态度异常坚决。
“很好的人,很好的姑娘。”
......
第一千四十九章:人生两张脸,画隐三重楼(求推荐)
“叮当......”
夜莲默念几次,问道:“她就是你的妻子?”
十三郎寻妻远赴蛮荒,当初这件事情仅限于几人知晓,包括夜莲、霞公主在内,都只知大概。随着时间持续,魔族有意宣扬,尤其后来、四方联盟于天狼圣女取得联系后,这段往事成为一段佳话,十三郎与魔族之间的真正纽带随之明朗。
现在,已有不少人知道冷玉与叮当,至于两者与十三郎之间有无区别......仍不是太清晰。
老早返回仙灵殿修行,夜莲了解的东西比其他人更少。话说回来,纵使一直留在外域,万世之花也不会把jing力放在探听八卦上,包括叮当的名字,都刚刚才从十三郎嘴里获知。
“叮当不是......”
听了夜莲的话,十三郎随口应着,讲到一半突然失神,目光微惘。
多年以来,十三郎头一次发现,自己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究竟拿叮当看成自己的什么人?
夫妻?兄妹?恩人?朋友?
都像,又都不太像。
说夫妻,当初叮当全身瘫痪,十三郎足足服伺了她好几年,连洗浴换衣入厕甚至包括女红都亲力亲为;这样的经历,真夫妻都不容易做到,哪有第二种可能?
事情偏偏就是这么怪,对比冷玉与叮当,十三郎都很想念,程度没有高下,但很清楚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非要描述的话,十三郎觉得冷玉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今被硬生生分离出去,说不出的痛,难以道明的煎熬。
至于叮当......更像是一种珍爱。一种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稍稍碰一下都不行的维护。
以往没有仔细对比,不表示十三郎从来没有过思索。他觉得之所以如此,多半因为自己与冷玉有过合体之缘、属同一种族、因为那个莫名其妙夜晚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丹。
金丹是法力源头,后来变成元婴,同样有冷玉的一份功劳。换言之,这种“对方就是自己”的感觉。除感情部分外,很可能是因为修行所导致。
包括身体里流转的法力都来源与此,又怎能不看成一个人?
冷玉逝去多年,十三郎始终觉得她仍然活着,随自己的成长一道变强,越来越强......直到可以真正重逢的那一天。
叮当呢?
与夜莲一问一答,十三郎体会到其中不同,神情微惘。
说恩人。叮当救过十三郎两次命,称之为恩人理所当然。然换个角度讲。十三郎何尝不是救了叮当的命,且不是一回两回。非要算账的话,再多点恩情也早已还透,多出不止一倍。
朋友?
搞笑了,根本不值得想。
兄妹吗?
仿佛前世注定的一样,从结识,当时本为死敌的灵修与魔女之间没用多少功夫就变得极为亲密、且彼此信任。自此,叮当一直管十三郎叫哥哥。十三郎从未想过有何不妥。然而此时此刻,被同为三生族的夜莲这样一问。十三郎心头微动,不知不觉便放开神识,拿出保管极好的两张字条。
第一张,写着四个杀气凛然、力透纸背的大字。
“禽兽不如!”
看到这四个字,十三郎情不自禁笑起来,但只持续了一瞬间便又收回。代之以平静与淡漠。
没有意义的哀哭只会增加悲伤,没有意义的回忆带不来欢乐,十三郎从未绝望,因而既不愿悲伤也不觉得欢乐,所以不哭也不笑。
保持清醒才能走得踏实。才能保有希望。
暗暗提醒自己,十三郎仔细将冷玉的字条重新收好,之后看着另外那张执,神情再度迷惘。
“情不是情,缘不是缘,相遇只换别离苦,何苦,何苦。”
“梦不是梦,幻不是幻,愿君莫为我相思,勿忧,勿忧。”
署名:我已不是叮当。
很显然,当时叮当不认为两人还有重聚的机会,因此才留下这些字,作为最后一点纪念。既然是最后的话......应该是真心话。
这样的真心话,哪里像兄妹之间的话?
“让我看看。”
夜莲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像请求也不是命令,显得那般理所当然。十三郎茫然将字条递过去,脑子里竟连一丝抗拒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直到字条离手,夜莲低头默默诵念时,他才猛地从失神中惊醒。
“你!”
浑身千万毛孔炸开,诸如后怕、危险、心悸等情绪瞬间填满心胸,短短五息,十三郎汗透重衣。
与万世之花相识相处以来,十三郎首次全面处于下风,刚刚过去的那个瞬间,夜莲有无数机会致其于死地,无半点翻盘可能。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明明没有感受到丝毫杀意,十三郎仍禁不住握紧双拳,用了很大力气才能重新控制心神。
“你很紧张。”头未抬,身未动,夜莲能看到周围一切。
“废话!”
十三郎豁出去,擦着头上的汗说道:“差点被你的妖法得手,能不紧张。”
夜莲淡淡说道:“你很清楚,我没用过任何手段。”
“鬼知道。”
恼羞成怒之后通常会有气急败坏,十三郎说道:“妖法之所以叫妖法,原因在于无迹可寻。”
知道十三郎表演的成分居多,夜莲不再理会,低头只管细细看那两行小字。
“写的怎么样?”无人喝彩,十三郎有些无聊,不好意思翻脸讨要,索xing问出来。
“不错。”
言罢夜莲将字条还回去,说道:“字不如你。”
十三郎连连点头,仔细将字条重新收起来,至此才真正放松下来。此刻的他忽然发现,这两张字条居然是冷玉和叮当留意的唯一“遗物”,所用还是普通的纸。
这样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拿出来?
夜莲冷眼旁观,忽然说道:“以前不知道,你会怕死到这种程度。”
十三郎回应道:“我又不是三生族,没有机会觉醒记忆,当然怕死。”
夜莲说道:“我没有半点前世记忆,死掉一样干干净净。”
十三郎说道:“你资质不行。发挥不了三生族天赋。”
夜莲平静说道:“有理。”
“......”
十三郎有些尴尬,心里想这样的资质如果不行,得有多少人悲愤自绝。
沉默中,夜莲说道:“你救了我一次,在没有还上这份人情之前,我不会想杀你。”
感受不到杀意的原因或在于此,十三郎逮住反击机会,嘲讽、且自嘲说道:“也就是说,我应该努力不给你机会。直到可以动手杀你的那天。”
夜莲转过头,望着十三郎问道:“是不是很难?”
嗯?十三郎神情疑惑,一时不明白其所指。
夜莲说道:“我不知道具体,但能肯定叮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假如你有把握解决那个问题,绝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
十三郎微怔,随口说道:“那可不一定,也许我是想养大吃肥。也许......也许我看你生得漂亮,舍不得辣手摧花。”
这话过于轻佻了。数遍世间。不畏夜莲的人或许有不少,但能当面这样讲的人,绝对屈指可数。
夜莲神态宁静,安安静静地望着十三郎的眼睛,断定他会继续讲。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无动于衷,包括十三郎。
“你说对了。很难。”
沉默、坚持一会儿,十三郎无奈说道:“金山之战出现的那只眼睛叫四足,与须弥山那只老鸟同一层次。”
夜莲问道:“它虏走了叮当?”
十三郎点头说道:“和你一样,被选者。”
夜莲轻轻转回目光,望着远方淡淡说道:“那它该死。”
十三郎苦笑说道:“当初我也这样想。”
夜莲嘲讽说道:“现在呢。怕了?”
十三郎坦然承认,说道:“我亲眼见过真灵出手。”
夜莲说道:“凭你便能让它出手,真灵未见得有多可怕。”
对于可怕,各人自有衡量标准;寻常人因对手神通威力强大而畏惧,但对有些人来讲,能让对方动手,意味着彼此间的距离并非遥不可及,自也不再可怕。夜莲便是这样的人,她知道十三郎绝不会比自己弱,因而觉得疑惑。
十三郎说道:“误会了。出手的是真灵级修士,嗯,只是他的一道神识投影。”
听了这句话,夜莲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你的奇遇还真多。”
十三郎说道:“和你没法比,随便个澡,轻轻松松保持领先。”
话不好听,所讲确乎实情。以十三郎的经历,不说整个世界,起码沧浪无人可与之相比。经历这么多风波险恶,十三郎才能达到如今程度;与此相比,万世之花进入仙池,数十年从元婴达到化神,造化堪称逆天。
夜莲平静说道:“仙池不是澡,也不是谁都能;换成你,必死无疑。”
得到从来与付出等价,十三郎当然知道仙池不是谁都能,之前不过那样讲,纯心表达嫉妒罢了。至于换成他会不会死,反正轮不到,十三郎懒得回应。
夜莲说道:“真灵也是从你这样成长起来。”
十三郎说道:“留点力气cāo心你自己,我相信四足会认真栽培叮当,将来......算了算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讲。”
夜莲说道:“叮当强大,你不高兴?”
十三郎冷冷说道:“猪越肥壮,距离屠刀就越近。”
这样的比喻从十三郎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冷酷。夜莲默然片刻,沉吟说道:“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在没有把握抢回叮当之前,你都不会再用心算计我?”
十三郎好奇说道:“怎么,怕了?”
夜莲坦然说道:“有一点。”
十三郎微愣说道:“我是不是应该得意?”
夜莲没什么表示,说道:“主要是不想因防范你分神。如果你同意,我以三世记忆为誓,在没有把握抢回叮当之前,不再与你为敌,如何?”
三世记忆,三生族最毒、最不可违背的恶誓,就像当初大灰中的葬思咒一样,本质是一种无形诅咒;当今世上,仅极少数人知道这条誓言,其中自然包括十三郎。
如此便意味着,在达到某个遥远目标之前,夜莲与自己不再是敌人,且会拥有共同目标。
“交换吗?”
十三郎说道:“对你而言,这不太公平。”
的确不公平。十三郎如想帮助叮当融合,提前杀死夜莲多有不便,反之夜莲没有这重顾忌,只要有机会,便可痛下杀手。
“我知道。”
夜莲早已想得通透,平静说道:“我愿意。”
“有点意思。”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最终坚决摇头,说道:“我不答应。”
结果出乎意料,夜莲神情有些愕然、或还有几分羞耻。强压心头怒火,万世之花默默思索,目光慢慢变冷。
“剑尊之事,你怀疑与我有关?”
“真相没查清前,我怀疑所有人。”
十三郎坦然回应道:“我怀疑你,怀疑丹楼,怀疑雷尊,怀疑双盟、燕尾等等,我甚至怀疑老师自己想寻死,我怀疑院长知道老师怎么死,但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说出来。”
听了这番话,万世之花目瞪口呆,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有震惊,有不解,渐渐复杂莫名,直至变成怜悯,或者怜惜。
怀疑一切,听起来何等豪迈,但若真的是这样,便意味着不能相信任何人。
这样的ri子,谁能忍受得了?
“有件事要说清楚。”
十三郎神情平静,看上去一点都不觉得ri子难过,说道:“我不与你立誓,不是因为老师。”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人。”
“你......”
“你什么你?你不是女人?”
“......”夜莲压制不住心中愤怒,作势将起。
“女人呵女人,为何总要假装坚强。”
万世之花的举动,十三郎视如不见,先是朗诵般感慨一句,神情陡变。
“女人,给我记住下面的话。”
撕开温和外衣,十三郎指着夜莲的鼻子,目光骄横,匪气十足。
“上辈子,本少没占过女人便宜,这辈子也不会。”
“放肆!”
修道至今,万世之花何曾受过这种羞辱,神辉骤展,双手印决顷刻间成型。
“正事要紧,没空和你闹。”
十三郎早已准备妥当,动也未动,随手翻出一张画轴。
“帮忙看看,这上面的人是谁?”
“......”
虽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夜莲仍不禁稍转目光,瞥向那副徐徐展开的画。
就是这一眼,万世之花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再也挪不开。
“三重楼兰?是她!”
......
......。)
第一千五十章:不忍见当年(求推荐)
“三重楼兰?”
十三郎再看一眼那副看过无数次的画,忍不住提醒道:“这是一个女人,不是什么古国。”
画中女子展眉眺目,面容恬静透出几分喜悦模样,似为远方美景动容,又像是等到了什么好消息,或者是人。
有些遗憾的是,这副画的画工明明极为出色,但不知为什么,不肯给那名女子配上哪怕一点点辅衬之物。没花没草没亭没阁,身上没有半点饰物,周围一片空白。
有人说女子美到极致的话,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与之共存,然画中女子美则美矣,距离那种天地失色的程度还差得远,假如换成夜莲......
“乱想什么呢!”十三郎赶紧提醒自己。
沧浪极少出现这样的画,假如让十三郎带回前世,便是一副素描。
除了素,这副画还有个奇异的地方,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上面画的那名女子容颜气质都会改变,忽而妩媚如春,忽而面带寒霜,有时宁静似水,下一刻又觉得泼辣如火。每种都是那名传神,每一次都让人舍不得转目,恨不得将心神投入其中。
得到这幅画之后,十三郎研究了不知多少回,从未找到有道法留下的痕迹。以他如今的境界,花费这么久尚且无眉目,或许可以证明这就是一副普通的画。然而乐洪涛将这幅画看得那么重,且言明此物可以找到道院内应的线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乐洪涛临死仍想嫁祸,起码要留下一些线索才行,凭空这样一幅画......十三郎想起当初何问贤的搜魂结果,似乎那个人也在看一幅画。
就这么点关联,该如何查找?
假如没有之前那番交谈,十三郎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副画暴露给夜莲,让他意外而且惊喜的是,万世之花真知道一些此画的事,看样子非常重大。
听了十三郎的话,夜莲面露惊容,说道:“你知道楼兰古国?”
十三郎神情微滞,说道:“......此楼兰非彼楼兰。”
夜莲追问道:“楼兰还有两个?你说的是哪个?”
“不是哪个......算了,当我胡说八道。”
十三郎深感无奈,指着那副画说道:“别管什么楼兰,你好像认识上面的人?”
夜莲明显不信他,脸上写满轻蔑与嘲讽,大约是笑他不知好歹,明明露了马脚还想隐瞒。
十三郎腾出一只手,严肃说道:“以三世记忆为誓,如有虚言,每天都做噩梦。”
“......吭,咳咳......”
一丝红霞自夜莲面孔中央升起,很快蔓延到周围,传向耳根与脖颈;万世之花楞了半响,忍了半响又憋了半响......最终没憋住。
“噗!”
平心而论,十三郎这次表演一点都谈不上高明,巧的只是时机。万世之花正在失神疑惑中挣扎,突然遇到这种刺激,心神终于失守。
笑声一发即止,笑容一放即收,万世之花神情转冷,说道:“无聊。”
十三郎惊讶说道:“原来你会笑?”
夜莲平静说道:“我当然会笑,要不要再看?”
十三郎毫不犹豫点头,招手说道:“小妞,来给大爷笑一个。”
“......”
苦忍良久,夜莲从牙缝之间崩出两个字。
“无耻!”
......
......
“楼兰古国是个传说,其源头不是沧浪,而是上界星空的某个神秘角落。”
闹归闹,该谈的事情还要谈,夜莲草草整理思绪,没有直接谈那副画,而是将视线投向星空。
夜莲说道:“但凡传说,其时间通常不可考证,楼兰古国更是如此,比久远更久远。”
十三郎说道:“懂了,很久很久以前。”
夜莲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个极其强大的部落名为楼兰,纵横星宇,扫荡无数星域。”
十三郎略有动容。他比夜莲更能理解“扫荡星域”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因为更能体会到楼兰强大。
夜莲做事严密,谨慎说道:“碍于眼界见识,我无法猜测那种强究竟强到什么程度,但就上古典籍中存在的只言片语看,诸如什么四大星域这样的地方,楼兰部落不知征服了多少处,真正称得上所向披靡。”
讲到这里,夜莲轻叹一声说道:“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等现在所知道的四大星域只是星空一部,外间有多少星域多少生灵,根本无从知道。”
十三郎说道:“宇宙无限,无限可能。”
夜莲点头继续说道:“那时候的楼兰人,八面星空无人不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人数一直不算多,因此虽然攻下许多地方,却不会长期占领。后人经过研究认为,楼兰之所以凭武力扫荡星空,目的不是杀戮也不是征服,而是寻找某种东西。”
十三郎默默说道:“他们要完蛋了。”
夜莲看了他一眼,说道:“盛极必衰乃万物不变之真理,不知过了多久,楼兰遭到各方围剿,开始走向没落。”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区别仅在于时间长短,波及范围大小。
夜莲说道:“楼兰部落的人数少,意味着其底蕴不够深厚,个体虽然强大,终无法与来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敌人抗衡。连番血战,楼兰逐渐退无可退,最后聚集到部落圣地楼兰城,也就是传闻中楼兰古国的所在。”
到此结果已经注定,十三郎不用听也能猜到楼兰部落的结局,肯定要被灭族。
夜莲的话证实了这一点,并说道:“楼兰人不甘心这样的结果。传说中,他们集中了无数大能,在被破城的那个瞬间联手施展一项堪称开天辟地般的法术,将整座楼兰城连同攻进来的敌人一起挪移,凭空消失在宇宙之中。”
听到这里,十三郎忍不住问了句:“楼兰城有多大?比一个真正的国度如何?”
夜莲说道:“怎么能问出这么白痴的话。”
十三郎一头雾水,神情莫名其妙。
夜莲说道:“楼兰城就是楼兰古国,那是一个界面!”
十三郎哑口无言,想拿涅祖比较楼兰实力的心思也被熄灭。
夜莲接下去说道:“楼兰古国失踪,带走的不光是他们的城市与敌人,还有其横扫八方时候所掳掠的各种珍宝,典籍,以及各式各样、囊括几乎一切种族的秘籍。楼兰部落一遭葬灭,可想而知要找他们的人有多少。”
十三郎随口说道:“肯定很难找。”
这是废话。夜莲说道:“关键就在这副画。”
十三郎一点没觉得高兴,相反非常失望。
“传说楼兰人不是没有考虑过灭族危机,早就各个星域留下种子,并以类似这样的画做指引。”
夜莲从十三郎手中抽出那副画,说道:“只要能够破解其中三重谜,就能找到楼兰国。”
听到这里,十三郎忽然想起血鼎,内心有些寒冷。转念一想,他觉得这种念头实在鬼扯,一来楼兰人早就应该死个精光,再则......关他什么事。
心里想着事,十三郎连什么是三重谜都不愿打听,随口问道:“这么久远的事,你怎么知道?”
夜莲回答道:“论起上古典籍,还有哪里比仙灵殿更多。”
“倒也是。你也不容易,泡澡不忘充电......”
“......如果还想听下去,最好管好你的嘴。”
十三郎赶紧闭嘴。
夜莲想了想,说道:“刚才你问我,是否认识上面的人。”
十三郎连连点头。
夜莲嘲讽说道:“难道你要对我说,你不认识?”
十三郎立即摇头。
夜莲冷冷望着他,说道:“非要这么无聊?”
十三郎不明所以,表情很无辜。
夜莲冷漠说道:“你看到的是眉师。”
“这不可能!”
十三郎突然站起来,叫道:“眉师怎么会与乐洪涛有关,不可能,绝不可能!”
夜莲神情平静,对他的反应一点不觉得意外。
“不可能的,我只是第一眼觉得像,之后越看越不像,越看越不对......”
如没头苍蝇一样原地乱转,十三郎低吼宣泄心中怒火,周身气息如狂潮翻涌。
夜莲一直没说什么话,但却随手在周围布下一层禁制,之后便静静地看着十三郎,任由他狂躁,任由他不安,任由他思索,任由他自暴自弃。
沉寂中,十三郎突然抬起头,逼视夜莲的眼睛说道:“你成功了。”
夜莲稍有些疑惑。
“我成功了?”
“你成功地引诱我说了实话。”
十三郎走到夜莲身前,寒声说道:“乐洪涛是我杀的,你想怎样?”
夜莲用看猪一样的目光望着他,说道:“白痴。”
十三郎咬牙,握拳,挑眉,再把双拳松开,如此反复不停。其脚下,红芒盛极如紫,山石不知为何出现开裂,渐渐变得松软如沙,将其双脚淹没。
山坡有斜,十三郎渐渐陷入沙中,夜莲身材本就高挑,此时更显得居高临下。但就战斗而言,此时此刻,两人间优劣与姿态完全相反。
彼此距离不足一尺,对夜莲而言,就好像与死神脸贴着脸。
万世之花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神情淡漠,用怜悯的目光望着十三郎。
“关心则乱,你的心乱了。”
“心乱......”十三郎用力挥挥拳头,像是在替自己壮胆。
“我的手不会乱。”
“白痴。”
夜莲伸出手,只用一根手指,便将十三郎的拳头轻轻拨开。
“你看到的人,就是眉师。”
“不是......”十三郎咆哮般怒吼,叫到一半突然呆住,神情渐有所悟。
“我看到的?”
......
第一千五十一章:画里画外,痴情者破(求推荐)
夜色渐深,橙月散辉,苍茫大地被黑暗笼罩,偶有灯光将月色点亮,泛出丝丝的红。
喧嚣整日,妖猎森林因疲倦复归静谧,纵有妖兽觅食扑杀,发出的声音也像梦呓般含糊不清;身在其中,不经意便会忘记此处凶恶,只感受到安宁与和谐。
因为有二叶草,斜谷比别处更加安宁,坐在山坡上,鼻端满是青草沾染雾气的湿意,头顶橙月如哭红的眼,想垂怜,但又够不着。
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淡淡的,粘粘的,怎么都挥之不去。
这不是斜谷原有的味道。
远方,黑暗中闪烁着一双双明锐的眼,注射着同一个方向,感受着同一种意味,心有震撼,面露惊容。所有参加六方会淡的人、参与修建传送的修士,还有暂居此地不能不愿离去的人们,都感受到那种淡淡的悲伤气息,为之羡慕不已。
人悲则天伤,人喜则地忧,人怒风动,人笑雷狂,修士常讲天人之境,指的便是此种状况。引发这种变化,并把它传向周围四面八方,标志着有个人在修行的道路上迈出重要一步,或者很大的一步。从范围看,以那片山坡为中心,足足笼罩周围三百里......这绝对不是随便哪个化神都能做到,是奇迹!
如今精进,焉能不值得欣喜,不让人为之羡慕、或嫉妒;与此相比,那种悲伤虽然悲伤,虽然一定是因为心被触动才会发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万世之花,名不虚传。”
黑暗中,不知多少人发着这样的感慨。大家都知道夜莲进阶仅仅数年,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巩固好境界,且在天人交汇上走得如此远,任谁都不能道一声:了不起!
唯有一个人例外。
“爹爹,我要去看爹爹。”
从睡梦中惊醒,小不点稚嫩脸庞满是惊慌,推开霞公主的手大叫道:“爹爹很伤心,真的!”
“不行。”
霞公主神情不严厉但是格外坚决,拉住小不点严肃说道:“爹爹在修行,你的境界比他高,应该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扰。”
能有这样的见识,并非因为霞公主水准足够,而是其身边一直有人暗中保护,感受到异变立即现身,并将实情告知于她。除了这一点,朝夕相处数年,小不点强悍到令人发指的精神力日渐生威,虽未刻意施展,仍在几女之间形成隐约连接。
一动皆动,无形无迹,对低阶修士而言,精神力量在道法上的应用并不普遍,但在情绪的传递上,有着任何道法都无法媲美的强大效果。源于此,当小不点因不安惊醒的那一刻,当小浮魔拼命摇摆荷叶的那个时候,周围几女同时意识到有变故发生,也都感受到了那股悲伤。
“是不是那个女人搞鬼?”
黄花女的话道出几女心声。对夜莲,无论其气质怎样变化,不管其与十三郎之间是否和平,四个大小女孩、除殇女外一律保持淡淡敌意。纵使心胸早已不似当初的霞公主,也不能说完全看开。
“会不会有危险?”
殇女从不主动把谁朝恶处想,考虑问题最单纯,恰恰指向核心。
“平时绝无问题,如在修行紧要关头......”
几人目光回到小不点身上,还有与十三郎心神相连的小浮魔;假如十三郎的确在修炼,此时便不能随意动用神念查探,要判断是否有危险,只有依靠她们两的感应。
浮魔不会说话,摇摆再狠也是枉然;小不点稍稍安定下来,仔细感受了一会儿,摇摇头。
“没有危险,可是......”
“没有可是。修行不能打扰,你也不想爹爹出事,对不对?”
“呃......”
妖兽之体,小不点的修行与人修截然不同,什么天人感应距离她还很远,只要当其真正洗尽铅华、修铸三魂七魄后,才可真正称之为人。话虽如此说,小不点化形后便与人类一起生活,耳濡目染言传身教,能够明白这种事情对人修而言而严肃,容不得顽皮,更不能胡闹踢了场。
爹爹有事,做女儿的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螺丝美人原地转了几个圈,追着自己的影子触之无着,终于憋不住叫道。
“睡不着,烦!”
“睡不着?”
霞公主拉着她走到案前,温柔说道:“来,陪阿姨学写字。”
小不点兴致缺缺,提笔忽然想到什么,问道:“爹爹说您是姑姑。”
霞公主笑起来,楼着小不点的肩膀坐下,说道:“姑姑好好修炼,将来会变成阿姨。”
小不点不明白,追问道:“什么时候。”
霞公主神情微黯,说道:“很久吧,很久......”
......
......
坡上,十三郎自半入定状态中醒来,诚恳说道:“谢谢你。”
夜莲平静站在一旁,没做太多表示。
今夜今时,发生在两人之间的这场事,内里也只有他们两才明白。从拿出那副画开始,十三郎的心境便已失守,装疯卖傻是其表象,原因在于不敢面对“真相”。
谁都会有软弱的时候,眉师出现在乐洪涛的画上,十三郎无法接受,一心逃避才有刚才那番举动。无形之中,十三郎在内心埋下一根刺,若不能及时排解弄个明白,迟早波及道心。
修行修行,低阶时攀爬累在体力精神,触及化神后涉及心境,凶险无处不在。似这样不经意间犯下了的错,或许影响不大,或许将来演变为心魔,谁都无法料定。万世之花看透了十三郎的状况,冷漠是为棒喝猛醒,生生将其从躲避状态中拉回来。
“七情道法是一把双刃剑,你好自为之。”
发觉十三郎目光清明,夜莲提醒一句,代表将这件事情彻底揭过,之后说道:“你是先问,还是想继续听。”
十三郎认真点头表示记下了这声叮嘱,回答道:“你说吧,我还需要想一想。”
夜莲没再说什么,将那副画轴重新打开,徐徐讲述道:“三重楼兰,指的是解密三个步骤。无数万年时间,无数人尝试研究,第一重步骤已经不再是秘密,其要点便是将画中人定型。”
“画中藏有楼兰仙法,看它的时候,角度变化会看到许多张面孔;破解之法听上去很简单,真做起来,其难不亚于登天。”
拿起画轴竖在十三郎眼前,夜莲说道:“将心神沉入画中,画中面孔会因此渐渐融合,直到有一天不再有变化,成为看画之人最想看到的那张脸,便可宣告大功告成。”
十三郎皱眉说道:“最想看到?”
夜莲认真回答道:“最想看到。”
“难怪越看越不像。”十三郎暗自嘀咕着,亲不自禁想到自己身上,假如由他来看,到底会选择谁?
真是个问题。
“内心越是难以抉择,画中人定型就越难。由此可知,破解三重楼兰第一关的要诀在于:痴情。”
言罢,夜莲将画轴收起来,略带嘲讽说道:“不用看了,你没有希望。”
十三郎想自辩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问道:“如果是女人呢?”
夜莲鄙夷说道:“痴情非得是男女之情?”
十三郎幡然醒悟,内心有些羞惭。
最想看到的女子,不同的人选择不尽相同,人生不同的时期选择也会不一样。单就男子而言,痴心者选择爱人,孝子会选择母亲、祖母外婆、或者别的女性尊长,相依为命的兄长会选择妹妹,如此等等。
世上男女各一半,谁规定女人不能看出女人......
想到这一重,十三郎说道:“抱歉。我是男人,碰到这种问题......”
夜莲懒得听,挥手打断后继续说道:“此画还有一个特点,得到它的人若只随意看看也就罢了,如按破解之法去观看,无论成功与否,都会给后面的人带来障碍。或可这么理解,每增加一个人尝试,画中便会增加一道心神,所以难度更高。”
楼兰传说不知多少万年,这副画不知被多少人看过,其难度,说登天或许都轻了。心里计算着,十三郎暗想幸好自己没希望,不用劳神浪费力气。
看出十三郎对楼兰传说兴致不高,夜莲不准备再多讲,将画轴递回到其手中,说道:“乐洪涛为什么看出眉师,我不是太明白;我看到的人,不是她。”
“不是谁?”十三郎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眉师。”夜莲回答道。
“怎么可能?”
十三郎追问道:“如果不同的人看到的人也不一样,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是谁?”
半句推断,半句疑问,听上去都很合理。
夜莲回答道:“此画如在初始状态,或者被人看得乱七八糟,不同的人初看便会看到不同景象。现在不是这样,我肯定这副已被看了很久,虽距离融合还很遥远,但也极为难得了。你接手之后不过数年,因事务繁忙,看画的时间我能推算出来,对其影响极少。”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有些震惊,对破解楼兰之难度有了更多、也更直观的了解。同时心里难免疑惑,夜莲的意思是、她与十三郎看到的画像一致,又为什么说其不是眉师?
夜莲说道:“我看的是一个与眉师很像的人,或者说,是一副与之很相像的画。”
这番话解释了一道谜题,同时带来另一条疑问,十三郎心里想着,忍不住问出来。
“你的意思是......”
“飞殿下也有一副楼兰话,且专注于其中已有百年,画中人比这副更清晰。”
夜莲略做犹豫,说道:“是其母亲。”
......
第一千五十二章:母怨(敬bbg945盟主)
听了夜莲的话,十三郎沉默很长时间,开始认真思索要不要告知其真相。
他最终没那么做。
齐飞是雷尊的儿子,与乐洪涛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件事如被宣扬出去,整个灵域必将乱成一团,是真正的乱,疯狂的乱,无法阻止、会让人无数人发疯的大乱!
齐飞专注于三重楼兰,或因思念亲母,或为破解楼兰,又或二者兼有,外人不得而知。但他能将这件事告知夜莲,足以证明其对万世之花痴心甚重。纵然没有这一条,十三郎也对夜莲持有一分戒心。除此之外,乐洪涛所讲,十三郎认为九成九应属实情,然而那毕竟只是“他听到,他相信”。
别人会怎么想?余下的那一分可能该怎么办?
从求证的角度考虑,十三郎与齐飞一次接触都没有过,更不要说什么铁证;如此便用一句话决定其生死......
心里转着念头,十三郎说道:“齐飞的妈,与眉师很像?”
夜莲微讽说道:“你真正想问的是其与眉师有没有关联,有何关联,对不对?”
十三郎稍有些尴尬,说道:“就算她们有关联,其实也没什么。”
夜莲淡淡说道:“你还要不要知道?”
十三郎诚恳说道:“前辈故事,是我等受到教益的源头,能听听当然好。”
这话虚伪到令人发指,夜莲鄙夷说道:“就算我不讲,你也会亲自去查,对不对?”
“你这个人啊,非把事情说得这么白......”
十三郎轻轻叹息一声,严肃说道:“这是病,得治。”
......
......
“与眉师相像的不止一个。想当年,北方有一修真世家,强盛堪比一大宗门;族内有姊妹三人,容颜相似如同一人,被人合称三珠。”
“三珠彼此情谊深厚,资质、姿色、气质背景皆为上上之选,且传闻成功修炼了咤女功法,如能与之结为双修道侣,配合适当手段,可令修为陡然提升一倍。”
“如此良配,仰慕者之多可想而知,无数青年俊杰,散派精修、甚至各宗老怪纷纷传信、或亲自前往行聘,许以重礼奇宝,只为迎娶一人、或将三珠一齐收揽。”
“对这样的事,三珠老祖极为排斥,不管来的是谁,不管对方许以什么承诺,均以三珠修为不足为由严词拒绝。”
讲到这里,夜莲声音略显低沉,说道:“怀璧其罪,换成普通家族这样做,早就湮灭不复存在;三珠家族本身实力强悍,与紫云岛的距离不算太远,其老祖本人曾与老院长相识,据说还有些交情。当时的老院长,春秋鼎盛,雄心尚在,时常出没与江湖。如此种种相加起来,虽有无数人为之不甘,亦不敢轻易生出歹念。”
听到这里,十三郎微微皱眉。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突然有一天,三珠所在家族遭遇大祸,数百族人一夜之间死伤殆尽,被牵连者多达近万。三珠姐妹也在那个夜晚失踪,自此除名。”
“听闻此事后,老院长本打算亲赴北域,适逢修行紧要关头,遂派刚刚收入道院不久的大先生代其前往。”
轻叹一声,夜莲最后说道:“十年后,北域几名巨寇无端消失,剑尊带伤而归,身边带回一名廖姓女学子。因其不适合修剑,名份仍以老院长为师。”
讲述自此完结,万世之花抬头望着天空,淡漠的脸上泛出冷冽气息,目光却有些惆怅。
等了一会儿,十三郎默默问道:“眉师,就是三珠之一?”
这是废话。问过之后,十三郎自己都觉得无趣,不待夜莲回答便又说道:“这些事情,道院典籍没有记载。”
这还是废话。典籍没有记载想必是眉师的意思,或者是老院长的吩咐,根本不值得追究。
“算了,当我没问。”
深深呼吸几次,十三郎压下心头躁意,认真想了想。
“你是怎么知道......”
“别忘了,雷尊曾是我的老师,飞殿下诚心求配于我。”
修行世界,双修是一种提升修为境界的重要法门,因此不像凡间那么注重礼法,更不会刻意设置男女之防。然而男女天生有别,像夜莲这样把求偶当成白开水一样讲出来,仍属少见。可话说回来,万世之花招婿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修真界,飞殿下被公认为最有希望的那一个,即便当众讲出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
十三郎的注意力没在这里,思忖中问道:“齐飞既然知道其母,为何没有主动认亲?”
夜莲摇了摇头,说道:“齐飞从不提及此事,但其幼年丧母,或许有些不甘。”
三珠同遭大难,眉师被剑尊所救得以进入道院,齐飞的母亲却不知为何流露在外,生子后早亡,境遇之差彷如天地。齐飞如果因此生出怨愤,亦属人之常情。然而十三郎与夜莲不同,知道齐飞极有可能是雷尊的儿子,如此就显得......
线头太多太乱,且牵扯到上辈的恩恩怨怨,十三郎不方便透露太多,又不能询问太深入,一时陷入沉默。此刻夜莲不知想到什么,幽幽说道:“眉师之子死于你手,打算怎么办?”
十三郎也在想心事,闻言本能接了句:“胡说什么?”
夜莲回过头望着他,冷冷说道:“你杀了乐洪涛,难道不应该考虑一下,该如何向眉师交代?”
十三郎茫然问道:“乐洪涛怎么会是眉师之子?”
夜莲神情比刚才更冷,说道:“有画为证,你想逃避责任?”
十三郎清醒过来,苦笑说道:“弄错了弄错了,画中人是眉师。”
夜莲微怒说道:“正因为如此......”
“不对不对,是我没有解释清楚。”
十三郎连连摆手,停顿片刻才说道:“我百分百肯定,画中人是现在的眉师。”
轮到夜莲为之一愣,神情若有所思。
十三郎说道:“如果乐洪涛与齐飞一样,其看出的母亲应该是记忆中的模样,而非现在的眉师。这几年我也打探过,其母早几百年就没有人听说过,而且乐洪涛从未去过紫云岛,更别提与眉师见面。”
修士能够驻颜是没错,但不是一点都不会变。几百年时间,眉师即便容颜不老,其神情气质也早已发生天翻覆地的变化。换言之,乐洪涛再如何专注于楼兰,也不可能看出一个现在的眉师。
夜莲渐有所悟,表情也由冷冽转为震惊。
“你的意思是,看画之人不是乐洪涛,而是另外一个与当前眉师极为熟悉的人?”
“就是如此。”
“既然如此,此画为何落在乐洪涛之手?”
“我不知道。”
十三郎回答极为干脆,说道:“也许是送,也许是抢,需要查了才明白。”
夜莲摇了摇头,说道:“专注即为痴心,痴心于此这么久,怎么会随便送人。”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那也不一定,或许......”
夜莲说道:“你不明白,破解楼兰虽不是绝对不可以中断,但能看到这种程度,转手必遭心神反噬。所以我认为,即便持画之人破解无望,也不会将其送人。”
这话很有道理。看画破局,意味着将前人痕迹抹掉,首当其冲便是最接近的那名持有者。将楼兰转送已让持画人心痛,还要承受如此代价,正常人绝不会这样做。
会不会是雷尊所赠?十三郎心里暗暗想着,暗暗摇了摇头。
乐洪涛发觉画中人是眉师,恐怕不会因此感激雷尊,相反会嫉恨在心。吃力不讨好,绝非雷尊这样的人所为。
退一万步讲,雷尊要送早就可以送,没必要到现在。
联想此前发生的事,十三郎几乎断定齐飞的画为雷尊所赠,如此证明乐洪涛所讲、雷尊偏心确有其事,不然不会齐飞有画卷用来思念亡母,乐洪涛却没有。
“是抢吗?”
“绝无可能。”
夜莲突然开口,坚决说道:“能把楼兰看到这种程度,能对眉师如此熟悉,这样的人,道院之内也必然位高权重,岂是乐洪涛可以随意强迫。此外,乐洪涛凭什么知道那人有楼兰?根本解释不通。”
“那倒不一定。”
十三郎认可了这种分析,但不同意其结果,沉吟说道:“你对道院比较熟,可知道哪些人倾心于眉师?”
夜莲闻之愕然,喝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专门打听男女情事!”
饶是十三郎脸皮天下无双,也被这句话讲到脸红,说道:“这件事很重要。”
夜莲愤怒说道:“是对你很重要。”
十三郎无奈说道:“算你对,到底知不知道?”
夜莲干脆扭过身子,背对十三郎仍能看出胸膛起伏,显见其怒到什么程度。
“算了算了,以后再慢慢查。”
十三郎小有惭愧,扬起手中画轴,问道:“这玩意儿送给你,要不要?”
夜莲身体微僵,忍着不肯回头,反问道:“送我做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我已经看过了,之后用不着它。至于楼兰什么的,你有兴趣可以研究,我可没那个志向。”
夜莲冷漠讥讽道:“难道不是因为你薄情寡义,明知道自己看出妻子形貌?”
“也许吧,随你怎么说。”
十三郎轻轻弹指,将楼兰画轴绕了圈送到夜莲面前,说道:“我见过上代九子模样,可以为你画出来。”
骤闻此言,万世之花身躯轻颤。
......
第一千五十三章:破心后始能携(求推荐)
沉默半响,夜莲转身望着十三郎,说道:“你什么意思。”
十三郎耸肩摊开手,问道:“我什么意思?”
夜莲死死攥住那张画,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你要给我画像,什么意思?”
十三郎说道:“不是给你画,而是......你是她的血脉,难道不想知道她长什么样?”
夜莲说道:“就这样?”
十三郎疑惑说道:“不这样,还能怎样?”
夜莲咬紧牙关,一字字说道:“你说的是九子。”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九子就是山君九子,她是上一代山君九子。”
夜莲快要遏制不住出手欲望,沉声道:“你能不能说句实话,到底是何用意!”
“用意......还真有一点。”
十三郎温和说道:“我觉得你有资格知道其身份,又不确定你能否查到这一点,所以说出来。”
“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怎样?”
“你......”
对着那张无辜的脸,万世之花觉得周围似有无数毒蛇快要舔到自己脸上,冰冷湿粘的感觉如此清晰,令她周身上下传来阵阵痉挛般的冲动。
终于。
“你是试探!你想试探我的反应,你想知道我与山君弟子有无关联,你想问我是不是山君九子!”
再强大的人也有极限,正如前半夜十三郎因为难以接受“事实”而失态那样,万世之花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情绪崩溃的滋味,怒嚎失声。
“岭南之变世人皆知,你发誓诛杀山君满门,但又找不到余下的几个,所以用尽这种卑劣手段试探我,对不对!对不对!”
圣洁不再,骄傲无存,万世之花像个疯子一样冲到十三郎面前,挥舞着楼兰画轴大喊道:“是不是这样,回答我!”
十三郎平静说道:“如果要试探,至少要先有一点怀疑。你能不能说一下,我为什么要怀疑你?”
“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有这个资本!”
夜莲脸上挂着泪痕,大喊道:“九子颠覆阴阳,上代九子也是女人,你就是根据这一点怀疑我。你一向都是这样,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不是吗?”
十三郎依然平静,说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夜莲呆了一下,疯狂笑着说道:“现在我更像九子了,是不是?”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的确有点像。”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动手杀我!”
“......没见过这样的。”
十三郎后退半步、以躲避快要贴到身上的夜莲,说道:“你又不是说杀就能杀,我状态不好,未必打得过你。”
夜莲居然不依不饶,追上去叫道:“现在我不还手,杀吧。”
十三郎连连倒退,想解释,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疯了?能不能别这样?”
“杀了我,或者把我打出兽形,证明你的猜测又一次正确!”
“人死不能复生,杀错了怎么办。”
“你会在乎?”
“我在乎叮当。”
“呵呵,是啊,就算你能禁锢我的元神,也没办法保留到战胜真灵的那一天,所以你不敢杀我。”
“所以,现在你可以停下了......哎,怎么还来!”
“既然不敢杀我,干脆让我杀掉你吧。”
“......混账话,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
“刚刚还说报答救命之恩,你怎么可以杀我。”
“大不了,我再把命还给你。”
“疯婆子,神经病......够了!”
一追一退,两人速度均在加快;渐渐地,周围神辉之光开始,白莲浮于夜莲脚下,眼看她真的要动手,十三郎无法再这样忍下去,开声断喝。
“我肯定你不是山君门下。”
万世之花身躯陡然僵硬,高昂的头捏出的半个印决随风而逝,闪烁出几点黯然光花。
好半响,夜莲慢慢平静下来,望着十三郎说道:“你肯定。”
十三郎默默点头,诚恳说道:“我肯定。”
夜莲疑惑嘲讽道:“你为什么肯定?你有什么本事肯定?”
“我没本事肯定。你先不要急......”
十三郎伸手虚拦,说道:“我相信那只老鸟,它有本事、且绝对不会选择山君门下。”
夜莲的身体再度僵硬,半响才喃喃说道:“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金乌与山君为死仇,怎么会收下山君弟子?假如连夜莲都看不穿,假如连这点气节都没有,金乌有何面目苟活下去,有什么资格与真灵并立。
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错误、不,是闹了一场天大笑话,夜莲面色铁青透着浓浓失望,呆呆自语。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我会想不到?”
“因为灯下黑,因为你的压力太大,还因为......你与山君门下确有关联。”
“你......”
短短片刻,万世之花表情第三次凝固。
“你说的对,之前我的确是在试探。”
十三郎道出实情,之后笑着伸出手,大模大样捏捏夜莲的脸。
“放心,我不会再提这件事,绝不。”
......
......
“关于老师,之前没对你认真说过。”
长夜漫漫,停止追逐的两人再次坐下来商量事情,与之前那种唇枪舌剑、互有攻守不同,万世之花木然坐着,听着,很少再开口。
十三郎说道:“老师已经下葬,只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不想打扰其安眠。所以我让童埀研究毒药,试图还原病症,先找出老师中的是什么毒。如能成功,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事半功倍,还可避免伤及无辜。”
“童埀做了很多,还特意请教了丹楼莫师,虽得到不少思路线头,结果却始终不能让人满意。”
复制八十年前的事,本身艰难自不必说,考虑到大先生的修为与周围的环境,十三郎让童埀所做的事情,不亚于大海捞针。
十三郎说道:“所以我隐匿身份来到外域,准备暗中查访当年的人和事,用最直接的法子审出真相。”
直接的法子审出真相,这句话如果演变成现实,不知会沾上多少人的血。夜莲感受到十三郎查明事实的强大决心,木然面孔微微动容。
“老师有灵,我遇到周星星他们,来到斜谷就发现了二叶草,而且......恰好赶上你们出事。”
沉默半响,十三郎说道:“或许这就是天意。”
听到这里,夜莲忍不住警告:“周星星尚未有成功,现在谈天意还太早。”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当然还要用人做试验,但已有了眉目......关键在于我在亮明身份与态度之后的这段时间,渐渐看明白一些事。”
夜莲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十三郎说道:“当初金山之战后,出于战略部署考虑,四方联盟开始寻找适合安置传送阵的地点,进而发现斜谷。不久,各方发现了二叶草的秘密,进而开始研究,寻找加以利用之法。”
“不久,老师大战身受重伤,丹楼、还有别的很多人用了很多法子,皆不能根治。从时间判断,彼时二叶草研究应该有成果,至少到了某个阶段。我猜想,这是下毒的最好时机。”
丹石之术疗伤,药性失之毫厘、结果可能相差千里;二叶草既可为毒也能用药,这是周星星得出的结论;他能做到的事,道院与其它各方没理由做不到。下毒者如用偷梁换柱的手法给剑尊施毒,确乎最可能、也是最合乎情理的途径。
夜莲神情渐渐专注,说道:“按照这样的思路,结果可能是误伤。”
十三郎默默说道:“误伤是最好的结果,对谁都是。”
这句话有多重含义。剑尊身边高人无算,“下毒”不仅难度大,且事后无法收场。假如做成“误伤”,一来不容易追责确认,二来道院以及各方的面子也都过得去,不至于引来太大风暴。
“有没有别的线索?”
“当然有,但比较微妙。”
似乎觉得碍眼,十三郎踢飞脚边的一块石头,说道:“之前说过了,我要查案的消息送出去这么久,各方、各种相关的人有足够时间思考并做出反应。”
夜莲沉吟说道:“你想打草惊蛇。”
十三郎默认这句话。
夜莲说道:“目前而言,这个打算没能成功。”
打草惊蛇,毒蛇要么逃逸,要么反噬打草的人,要么干脆撞墙自杀,都可算反应。具体到这件事,当初与大先生有过接触的人早已列出清单,已死的不算,只看那些还活着的人有没有变化,都能带来某些提示。
现实情况是,距离十三郎高调宣布查案几年,四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十三郎不同意这点。
“的确不算成功,但非毫无收获。”
“怎么讲?”
“因为太平静,太冷漠。”
十三郎神情比他的话更冷,淡淡说道:“我要查案,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道院都不应该无人过问;支持或者反对,愤怒或者同情,嘲笑或者关心,哪怕装模作样问问情况,总不至完全无动于衷。”
夜莲微微色变,说道:“道院?”
十三郎说道:“道院。”
夜莲说道:“或者是为了避嫌。”
十三郎坚决说道:“别人如此可以理解,道院不应该如此。”
夜莲略有犹豫,说道:“需要确凿证据。”
十三郎没有直接回应,说道:“世上没有一件东西是完全没有作用的废物,似二叶草这样的材料,任何药师都明白其重要,道院却将研究间断,你不觉得奇怪?”
夜莲重新说道:“需要证据。”
十三郎默默说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也可以做。”
夜莲神情微变。
十三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努力寻找证据,包括活体实验正在准备,结果不用等太久。”
“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之后就是将结果与老师对照,需要你帮忙。”
十三郎抬头望着夜莲,诚恳说道:“开棺验尸,势在必行。”
......
第一千五十四章:尊威坦荡(求推荐)
“开棺验尸?他还真敢想!”
乱妖瀑,千尺大瀑倒垂如墙,周围山青叶绿生机盈然,内里深幽清净繁忙有序;正当中,白帘如刀劈坡断面,分割出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作为灵修的主要驻扎地,乱妖瀑是个喧闹中透着宁静的地方。喧闹因瀑布无眠无休,轰鸣声胜似雷鸣;宁静同样源于此,因为除了轰鸣,人们很难听到别的声音。
只有一种声音的地方必然宁静,只要停留的时间够长远,习惯水声便能体会到那种万籁一声的别样安宁,心胸亦为之开阔不少。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当修士适应了在涛声伴随下修炼后,许多人得到突飞猛进,还有一些人停滞已久的境界出现松动,日渐感受到再次突破的契机。
当丹药失去效果,当打坐不再有用,当感悟全无着落之后,修行路并非真的完全断绝。乱妖瀑狂暴而且凶猛,如一把蛮不讲理的扫把,将心里的杂念通通强行驱逐,进而实现另一种静心。静心之地生机和谐,周围万物灵性宛然,草木鱼虫,鸟兽山石皆含大道,看到、听到、闻到皆为天籁,焉能不为所动?
这就是修行。
这就是机缘。
自然神奇,造化万千,其神奇非任何道法所能比;假如将这座瀑布移去,代之以任何人造巨声,断无此玄妙效果。多年以来,灵修日益感受到乱妖瀑的珍贵,精心维持环境不损,渐渐将其当做一种奖励,专供破境修士、以及重要人物使用。
有了人,有了法度,灵性十足的乱妖瀑更增厚重,多出一项过去没有的气质:庄严。身处其间,人们感受到一股日益增长的威慑,不知不觉便会收敛气焰。思及长远的话,这里终有一日会变成圣地般的存在,为无数人向往。
因为所以,乱妖瀑在轰鸣中呈现别样平静,且随着时间流逝日益稳固;纵使传送被毁、狼堡大胜那样的消息传来,亦不能将这种平静彻底撼动。
然而有一天,当曾为道院骄傲的夜莲来到乱妖瀑,向道院各位主脑陈述一条要求的时候,乱妖瀑的平静就像镜子一样被打破,爆发声声咆哮。
“肆意妄为,当道院是什么地方!”
“萧十三郎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是不是疯了!”
“魔族天生狂悖无伦,萧十三郎灵魔双修,是不是出了岔子?”
“说出这样的话,他竟然不肯亲自到场,简直视我等于无物!”
“难道因为过去小有微功,他就当道院是自己家不成?就算是自己家,难道可以凭一些莫须有的猜想去刨祖宗的坟!”
“此例绝不能开!”
“此事必须严办!”
“此子务必严惩!”
二十七家分院教习,其中包括七名分院院长,与多达数十名新老学子代表,近百人中除极个别保持沉默外,一边倒发出质问、斥责乃至怒吼。道道利箭般的目光集中在替萧十三郎传讯的夜莲身上,神情再不似以往那样欣赏仰慕,而是带着质疑,或干脆表达愤恨。
“夜仙子聪明一世,怎么能做出这等蠢事。”
“仙子前番遭遇磨难,是不是心智受损尚未恢复?”
“听说仙子战场进阶,此事神奇固然令人羡慕,然而世人皆知后患无穷,为何不选择安心静养调理修为,反而为虎作伥。”
不招人妒是庸才,这句话如果反过来讲,就变成英才必招人妒。以往,如十三郎、夜莲、齐飞乐洪涛哦啊等人高高在上,寻常修士不便、也不敢随便表露心中的那点阴暗,一旦事情有了变化,当有机会站在高位、以堂皇的理由表达愤慨时,很少有人愿意放过。
化神之后的夜莲再度蜕变,飘渺神圣比以往程度更甚,让人不敢逼视。然而人心就是这样,亵渎神圣从来都是人人都无法彻底消除的本质欲望,一番就事论事的反驳后,现场很快演变成一场对人不对事的声讨与责问,直至成为赤裸裸的攻击。
“仙子不要忘了,如今的你是仙灵殿圣女,而不是我道院学子。”
“仙子选婿之日在即,莫不是心中早有所属,甘心沉沦魔道。”
“既然是这样,仙灵殿又何必高调宣扬,戏耍天下英雄。”
“呵呵,不知道飞殿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会怎么想。”
“何止。有人私下里说,乐洪涛之所以背族作乱,根本原因就在于......呵呵,大家心里有又数,就不用说出来了。”
声讨如潮水涌向当中,被一张张愤怒面孔与一张张开合的嘴所包围,万世之花充耳不闻,视如不见,立而不动,连目光都未移动分毫。
渐渐地,发泄过后的人们逐渐安静,位高权重的大佬察觉到自己有失身份,纷纷收拾颜色,将身姿重新端正。被誉杰出的人心生畏怯,叫嚣声浪渐渐低沉,将阴沉或者阴毒的目光收敛。还有那些无欲无求跟风嘲骂之人,早已悄悄退居人后。
声浪平息,现场死一样的安静。
夜莲没有因此改变,也未因此得意,静静朝当面三人施礼,说道:“话我已经带到,请三位老师定夺。”
听了这句话,周围人脸上的神情均有些尴尬;他们此刻方才意识到,夜莲一来就曾表明态度,只为传话,不含观点。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无论过去还是当前,没有人敢说萧十三郎是道院之敌,夜莲身份更非寻常人所能比,仅仅传个话便被近百人如此羞辱,明显做得过了。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是夜莲,谁叫他是萧十三郎?
这就是人心,人性,人情。
......
......
“萧十三郎为师查案,其心可以理解,其情可动人悯,然而......”
此时的乱妖瀑,共有道院三大尊者,以雷尊为首坐掌大局。待周围喧嚣落定,百人目光汇聚中央之后,左侧道尊首先开口表达意见,淡淡说道:“剑尊为道院鞠躬尽瘁,若连其墓都不能维护,我等枉称道院,死已不能得到安宁。”
右首狂尊须发如针,紧跟道尊说道:“查案不是乱来,不能学疯狗狂吠四方乱咬。”
五雷尊者居中稳坐,目光低垂不知在思索什么事,没有轻易开口。
相比当年,为外域之战耗尽心力、且负伤的雷尊明显苍老不少,两鬓须发渐呈霜花,面色亦有些苍白。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其气度威严,平平淡淡坐在远处,给人的感觉便似君王统御群臣,身体如传功崖一样厚重高峻,难为风浪所侵。
道尊狂尊先后表态,对面夜莲朝两人分施一礼,再向中央说道:“老师的......”
“仙子错了。”
五雷缓缓抬起目光,说道:“道院之中,师徒只是名分,并无传承之意;仙子身为圣女,当以维护仙灵殿荣耀为己责,老师这样的称呼,今后不用再提。”
夜莲坚持施礼,说道:“夜莲曾在道院修行多年,教导之恩不敢稍有遗忘,老师......”
雷尊轻轻摆手,说道:“记不记恩是仙子的事,如何看待是另一回事,仙子纵以我等为师,本尊亦不能当仙子为徒。”
稍顿,雷尊说道:“这是道院的规矩。”
听了这番话,夜莲低头陷入沉默,思忖片刻后重新抬头,回应道:“我知道了,多谢雷尊指点。”
雷尊像是没听到这句话,望着周围说道:“道院历来的规矩,不管学子所思所想看上去多么荒谬,只要证明有理而且可行,便可拿到台面讨论。萧十三郎一天仍为道院学子,就天然享有这项权利,尔等适才的话,过了。”
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人敢开口反驳,当然从道理上讲,雷尊的话等于复述道院规章,谁都反驳不了。
雷尊收回目光,望着夜莲说道:“听说萧十三郎研究二叶草,目的是了将剑尊治伤过程重现,以此判断其是否中了毒。这种想法别出蹊径,颇令本尊欣赏。”
夜莲回答道:“身为人徒,理当竭尽心力。”
雷尊说道:“既敢提出开棺,想必有了不稍进展。”
夜莲点头,说道:“六年苦研,五年试验,为此消耗近百死囚,已将当日情形复原四成。如今,萧十三郎还在继续尝试,但其最终需要与剑尊遗蜕做比较,才能做出结论。”
周围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再掀质疑。
“四成把握,就敢亵渎剑尊法蜕!”
“不能百分百确定,此事绝不可为。”
“萧十三郎胆大妄为......”
吵杂很快中断,众人多少意识到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屏声静气等候三尊抉择。
“剑尊不同于寻常人,四成把握已属难得,不能过于苛求。”
雷尊的话道出三尊的共同看法,道尊狂尊虽未开口,心里却不能不表示赞同。
停顿片刻,雷尊继续说道:“萧十三郎不在此地,具体情形如何,仙子能否解释?”
夜莲简短回答道:“将修士做成与剑尊相似的伤病,以二叶草吸纳生机为根本进行治疗,十之八九皆有奇效。但其过程因人而异,药性、剂量、材料均需精确搭配,稍有差错,结果便会万劫不复。”
听了这番话,周围的人纷纷动容,再不敢随意发表议论。
道尊沉吟说道:“是否可以这样讲,即便剑尊中毒而亡,也可能是因为失误所致。”
狂尊闷哼说道:“失误不等于无责,假如事实如此,丹楼责无旁贷。”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雷尊拦住二人争论,说道:“如果是这样,把握应该不止四成。”
夜莲回答道:“在以死囚测试之前,此药先用在妖兽身上,结果无一例外,全部暴毙。萧十三郎认为此事不妥,将结果判定降低不少。”
妖兽?那有什么关系?
雷尊也如此想,洒然说道:“此子倒也谨慎,不过......没什么必要。”
这话带有表态的味道,周围再现骚动。
果然,三尊彼此交换目光,神情均不像之前那样冷漠愤怒,而是有些意动。雷尊略做沉吟,说道:“听说,将二叶草研究如此透彻的人,并不是萧十三郎?”
夜莲回答道:“第八分院学子,周星星。”
雷尊转头看向人群中的一名老者,感慨说道:“蛮尊后继有人,待这件事情了解,此子应当着力培养。”
老者忙躬身施礼,说道:“雷尊法谕,老朽一定牢记。”
雷尊淡淡说道:“是他自己争气,而不是因为本尊谕令。道院之所以教化天下,根本便在于此。”
言罢雷尊回过头,对夜莲说道:“测试所用的那些死囚,可都是灵修?”
夜莲回答道:“三面崖之战,乐洪涛所帅大部被魔修与燕尾所擒,萧十三郎提出请求,魔族遂将他们压致斜谷,专为此事所留。”
雷尊浓眉轻挑说道:“虽是死囚,但以活人测试毒药,道院声誉有损。”
夜莲说道:“萧十三郎与之一一谈过,明言如能闯过这一关不死,便可留其生路。所以,每个参与测试的人,都是自愿。”
雷尊神情略有平复,说道:“还会有争议......行大事不拘小节,萧十三郎也算用了心,可不予追究。”
思虑周全,杀伐果断,雷尊依旧是那个雷尊,周围人默默想着,脸上均流露出钦佩神情。
雷尊又说道:“如今测试已经完成,就不必再为难那些死囚了。他们都是道盟的人,如今大势飘摇或有风波,萧十三郎既与魔族交好,正该好好利用起来。你替本尊传讯给十三郎,让他与魔族商量一下,将那些人交由道院处理,或可在今后谈判中占据主动。”
夜莲微愣,说道:“这件事......夜莲无法替萧十三郎做决定。”
周围躁动声响起。
雷尊洒然挥手,说道:“只管把话带到,本尊相信他知道如何做。”
“开棺验尸,还需要与燕尾方面沟通才可进行,本尊知道萧十三郎有办法处理,剩下的......”
不等夜莲再说什么,雷尊忽然说道:“他想何时开棺?”
这就算定了么?夜莲不能不感到震惊,神情稍有些茫然。
“......您同意此事?”
“本尊为何不同意?”
雷尊平静地望着夜莲,说道:“假如剑尊被人所害,上及九天,下穷碧落,本尊也要为其复仇。仙子难道以为,本尊会反对?”
夜莲没办法回应这句话,内心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回去告诉萧十三郎,本尊不日启程,广邀各方道友前往剑庐,专门等候他来开棺。”
不理会夜莲如何思如何想,雷尊缓缓起身。
“另外,替本尊多传一句话。”
“什么话?”
“世间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开棺......就别怕后悔。”
......
第一千五十五章:能无悔(求推荐)
时间是一条长长的河,因其长,总有片刻重复上演,相似想象,宛如时光倒流。
百年岁月匆匆过,魔域大地再舞风云,百族群修,千万分支,数不清的人磨刀霍霍,准备进入梦离之地,与那些魔蚊展开又一轮厮杀。
无论是南荒山野,东土之滨,亦或西川六岳,北方五族,魔域大地处处可见集中起来的军阵,狞蛮隐现,凶焰滔滔,只等踏上战场的那一刻。
与往年秋猎不同,今次梦离之地不再仅仅是低阶战士展示勇猛的舞台,而是混有大量修家,其中不乏元婴、甚至大修身影。这还仅仅是明面上的力量,内里究竟派出多少强手进入梦里之地,非寻常人所能知晓。
经历万年磨砺后,魔王宫似想彻底消弭这个心腹大患,一刀而绝。
乱舞城,由学院学子为主、七族修家、战士构成的队伍整装待发。人群最前方,几名修家气度沉稳,拱卫着小宫主、依莲城主还有林涛,三人当中,依莲城主劲装打扮,面容冷峭透出威严,成为整个军阵的首脑。
现在的依莲不仅仅是城主,还是兼着战盟本舵舵主的重责,已真正成为一方首脑。论实力,女城主远不能小宫主相比,更不要说周围保护三人的精修大能;这样的场合,林家女儿犹能泰然自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有大家风范。
主掌乱舞数十年,依莲城主行使的职责不是一个区区城守所能想象;周旋于七族,弱女能将稳定局势一直保持,足以令千年老怪刮目相看。
“开始吧。”
各方完备,女城主一声令下,周围万人响应,万头雪狼对空长啸,其声势不亚于海啸飓风,席卷冲向那道通往异界的大门。上届秋猎遭魔蚊突袭,为防重蹈覆辙,此番魔族早早做好准备,尚未进入便已进入战斗状态,齐齐怒吼一声。
“杀!”
......
......
“记住本圣子的话,此行务必谨慎从事,且不可贪功冒进。”
与乱舞城军容凛冽不同,曾在上次秋猎中大放异彩的燃灵族显得格外低调,不仅人数相比其它种族少,参加的高阶修士也不多。唯一亮点是燃灵圣子麦少飞自外域回归,此刻正对一名年轻女子叮嘱着什么。
“遇事多向几位前辈请教,尤其是这位。”
燃灵圣子身边站着几名神秘修士,除当头青年以真容示人外,余者全部黑衣长袍,连头带脸遮得严严实实,丝毫气息也不肯外露。麦少飞伸手将那名青年拉到身边,对女子说道:“如遇重大危险,切记首先激发玉牌,到时无论什么难题,先生都能保你无恙。”
这样的话说出来,女子不敢怠慢,忙恭敬施礼向前辈请安,同时以好奇的目光打量对方,觉得有些面熟。
“紫衣冒昧,请问前辈......”
“你们家圣子胡说八道,别信他。”
青年动也不动,摇头阻止女子行拜礼,说道:“我与你们不同路,自己当心才正经。”
女子修为不低,见其如此轻描淡写便令自己无法行动,再听到那声视圣子如无物的话,内心大惊的同时神态越发恭敬,目光比刚才更加好奇。
越看越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女子思索多时才发现,让自己觉得熟悉的只是那两道温和目光,被其看一眼,不知为何就想起早已亡故的母亲,勾起许多心酸回忆。
随口拦住女子,青年微微沉下脸,回头对麦少飞说道:“这是要故意给我找麻烦?”
麦少飞说道:“燃灵积弱已久,好不容易积攒点骨血,断不能随便葬送。我先把话撂这儿,包括紫衣在内,燃灵所有出色点的后辈都在这里,寒寒那边我露了点风,该怎么着,你自己心里有数。”
青年怒而嘲讽道:“目光这么远,何不自己进去?”
麦少飞理直气壮说道:“有你在,我去做什么?为你冒这么大风险,难道不该报答一下。”
“这家伙很嚣张。”
青年身边,略带沙哑的女子声音突然响起,三名黑衣人中那个相对瘦小的走上前,拉拉青年衣袖,不耐烦说道:“要不要宰了他?”
麦少飞吓了一跳,周围听到此话的魔修还有不少,纷纷怒目相视,不少人甚至准备动手。
“呵呵,人挺多的。”
黑袍女子唯恐天下不乱,冷笑声中撸起袖子,露出一双洁白素净的拳头。
“不许胡闹!”
“不准胡闹!”
两声断喝同时响起,麦少飞是害怕,十三郎是头大。这一路上、及魔域停留的这几年,玲珑姑娘没少找别扭,一心巴望着有机会大打出手。想想也对,一个对容貌相当自负的姑娘,被逼着用黑袍遮住花容月貌,不准这不准那一堆限制,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火气。因为此,火玲珑有事没事便找些麻烦,令十三郎烦不胜烦。
在魔域,灵修怎么打都不能算惹祸,真闹起来,火玲珑联合不凡与污道,恐有实力将这个日渐没落的魔族踏平。
知道十三郎与燃灵圣子有交情,火玲珑不怕他不迁就,几年下来着实得到不少好处;单单上品魔族法宝就得了好几件,还有不少材料......那些东西对她没用,可就是觉得高兴。
“几位先生都是前辈,尔等不得放肆!”
麦少飞不知道这几人是何身份,但能看出十三郎对他们客客气气,自能估量出其实力。如非十三郎亲自在场,灵修这样的举动几乎可以看成战争,站在燃灵圣子的角度,本该立即上报魔宫、同时组织全族备战,如今非但不能那么做,还要偷偷把这几人送进秋猎地,内心之担忧可想而知。
召回原本预备的大批高手,转而将一批潜力弟子、包括紫衣派出,麦少飞一来确有磨砺他们的意思,更多是为了规避风险。谁也不知道十三郎会闹出什么事,眼下这等安排,等于变相锁住其手脚,也算一种牵制了。
拒绝?或者来硬的?老实讲麦少飞并非完全没有考虑过,可他明白一条,那样做的结果虽不明了,燃灵族肯定元气大伤,甚至会灭族!
警告周围魔修,燃灵圣子忽发现自己露了一名最重要的人,忙补充道:“还有这位婆婆,也是前辈。”
“婆婆?你......找死!”
火玲珑这次是真怒了,一把扯下身上黑袍,如大红火焰撞入人们的眼帘。与此同时,一股排山倒海不能形容的磅礴气势轰然爆发,席卷八方。
哗啦,周围倒下一片,千百人色变。
“住手!”
十三郎一把捉住火姑娘的手,回头朝麦少飞说道:“传令。”
燃灵圣子幡然醒悟,振臂高呼。
“秋猎......开始!”
此前准备了一大堆华丽词汇,此刻通通被咽回到肚子里,麦少飞只想快点送走这几位瘟神。
“快点,这门随时有可能消失,跟上!”连拉带拽,十三郎半拖着火玲珑进入光门;身后一僧一道啼笑皆非,匆匆忙忙紧随其后,闪身跟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玲珑姑娘极不甘心,消失之前不忘回头恐吓麦少飞。
“给本姑娘等着,你会后悔......”
“那位婆婆是......灵魔双休。”
人消失,声音犹自回荡不休。麦少飞环视周围,严肃宣告道:“与当年萧十三郎一样,她是灵魔、法体,双修。”
十三郎陪伴圣子秋猎,此事早已被每个燃灵族人知晓并传送,成为一代佳话。燃灵圣子一番胡诌,倒也真说服了不少魔修。
“原来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不然能怎么样。”
“原来是......”只有紫衣若有所悟,脸上大放异彩,目光满是向往。
“出发!”
无数人先后发出呼喝,闹哄哄一片,毫无半点军容。好在这种情形并未持续太久,闹乱一番之后,数千魔族恢复秩序,带着恢复本族荣光的向往踏上征途。
“几百岁的疯婆子,叫你婆婆怎么了?居然威胁本圣子,真是的。”
直到这个时候,麦少飞才有机会喘息几声,抬手悄悄擦擦额头上的汗。
“后悔?笑话!”
......
......
“后悔?”
斜谷内,还是那面山坡,迎着飞殿下灼人的目光,十三郎淡淡问道:“殿下是在威胁我?”
齐飞说道:“六方会谈成功在望,期间经历各种繁难,大多经先生之手排解。这样的情形下,普天之下,何人敢说威胁先生。”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既如此,殿下的意思是......”
齐飞诚恳说道:“齐飞下面要说的话,虽带有公义成分,绝大部分仍出自私心,望先生不要怪罪。”
十三郎不以为悖,示意齐飞继续讲。
齐飞说道:“莲师妹身负异禀,血脉更有出奇之处,先生想必是知道的。不瞒先生,仙灵殿内各位长老,多希望齐飞与师妹结为连理,进而才能验证一项重要推论......先生见谅,此事涉及隐秘,齐飞无法说得太透彻。”
十三郎说道:“我没打算与殿下争风吃醋。”
齐飞脸色微红,说道:“先生误会了,在下并不是恳求先生什么,而是想以机密换先生一句承诺。”
十三郎微微皱眉,说道:“虽然不知道殿下需要什么承诺,但我并不需要什么机密,殿下提出的交易,恐怕不太好谈。”
齐飞态度依旧诚恳,说道:“在下所说的机密,与大先生有关。而且我肯定,先生若放弃这个机会,将来一定会后悔。”
十三郎微微色变。
......
第一千五十六章:恨不够强大(求推荐)
“一定会后悔......”
将这句话一字字嚼烂咽到肚子里吞下,十三郎沉吟说道:“我不喜欢后悔。”
齐飞认真听着,仔细看着,小心问道:“是不喜欢,还是不会?”
十三郎不肯二中选一,说道:“没有人喜欢后悔。”
齐飞说道:“所以思虑要周全,事情越重要,越需尽力避免出错。”
十三郎说道:“比如?”
齐飞回答道:“比如,先生正在调查剑尊死因。”
十三郎说道:“殿下知道答案?”
齐飞摊手说道:“先生说笑了。在下于剑尊陨落多年后才到的外域,怎么可能知道。”
十三郎说道:“既然如此,殿下如何帮我?”
齐飞回答道:“先生无需这样试探。事实上,假如先生真的不想商谈,齐某可以马上离开。”
十三郎说道:“我以为,你对那个什么‘我的承诺’很看重。”
齐飞苦笑说道:“先生又在试探......好吧,齐某的确很需要先生承诺,但不会因此改变立场,一点都不可以。”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若不答应,你就绝不会透露一点与那个与剑尊有关的机密内容。”
齐飞认真说道:“不瞒先生,假如对的是别人,齐某自负有一万种法子使其就范;可是对先生,在下只有这点筹码,无奈之处,还请先生体谅。”
十三郎说道:“我已经说过,不会与你争夜莲的宠,殿下还让我承诺什么?总不能让我发誓,从此再不与夜莲见面吧?这不是我能决定。假如她自己来,难不成让我那扫把将其打出去?”
齐飞连连摇头,说道:“那般小鸡肚肠,哪还像个修道之人。”
十三郎幽幽说道:“我也觉得,男人私下谈论如何分配女人,不怎么爷们儿。”
这话听着新鲜,齐飞愕然半响才明白十三郎所指,羞惭施礼,说道:“先生教训得是。奈何齐某心系莲妹,已经顾不上这些。”
十三郎说道:“喜欢不是错,弄点小手段也没什么大不了。嗯,殿下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齐飞再度抱拳,说道:“齐某想得到先生允许,对贵体种下一重血咒。”
“......”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楞了好半响,嗤一声笑出来,说道:“殿下是不是弄错了?咒法怎么是承诺?再说一道咒法,就能让夜莲视我如粪土?”
齐飞回答道:“当然不会。但我肯定,有了这种咒法,莲妹绝不会与先生发生......”
“不要再说了。”十三郎大皱眉头,叫停后说道:“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这种条件有多荒谬?”
齐飞神情坦然,说道:“齐某所施禁咒,不会对先生造成任何危害,而且......”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我想我知道殿下要说什么,比如可以任由别人查看,如有任何危害就如何如何,甚至可以找人当面鉴证,对不对?”
齐飞说道:“先生高智,在下的确是这个意思。”
十三郎听得直摇头,心里觉得这事儿真有趣,甚至对齐飞有些赞赏。如此离谱的条件,齐飞能够理直气壮地讲出来,还能让态度那样诚恳......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殿下恐怕要、不,是肯定要失望了,你就是把真灵请来见证,我也不能答应。”
打算将这个话题终结,十三郎坚决说道:“带着你的机密回去吧,再谈下去,我怕我会对殿下生出恶感。”
齐飞神情微滞,犹豫再三,忽咬牙说道:“先生请容齐某三问。”
十三郎皱眉,但没有立即拒绝。
齐飞上前一步,说道:“先生可知,世间谁最痛恨山君?”
十三郎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话。倒不是没有答案,而是那些答案都不太方便讲出来,或者说,讲出来齐飞也不可能知道。
“也许是我。”
报着应付的态度,十三郎说道:“不知殿下有没有听到,我曾发誓将山君灭门。”
齐飞笑起来,诚恳说道:“在下的确听说过,先生壮志凌云,齐某自叹弗如;可,这不代表先生是最想做到这件事的人。”
十三郎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大意是我没打算拉伙做伴,谁爱恨谁恨去。
等不到回应,齐飞唯有自问自答,说道:“世间最很山君者,莫过于陆院长,大先生,还有五雷尊者等三人。”
嗯?听到雷尊的名字,十三郎稍稍有些意外;不仅意外他出现在这个名单内,同时还好奇齐飞的称谓。
彼此信息不对等的时候,往往会对谈话造成微妙影响。齐飞留意到十三郎的诧异表情,显得很满意;反之十三郎留意到齐飞的满意,心里同样觉得满意。
齐飞接下去说道:“先生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不想知道。”
齐飞为之愕然,本能地接了句:“为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殿下一定认为,如果我听了答案,会忍不住想知道下个问题,及答案。”
齐飞苦笑说道:“果然什么瞒不过先生,只是......”
“你错了。”
十三郎截断齐飞的话,认真说道:“我不想知道就是因为不想知道,而不是害怕被殿下诱惑。还有,即便我真的忍不住想知道,也会用别的法子获知,而不是与殿下谈那个交易。”
齐飞再度愕然,略显憨厚的面孔渐渐沉寂,说道:“先生可否告知齐某,除了与莲妹有关的事,还有什么法子让齐某就范?”
谈话进行到现在,一直诚恳、刻意放低姿态的飞殿下终于表现出强悍的一面,神情满是强大意味。
“正如齐某之前所讲,先生天资卓绝,奇遇不断,修行神速世人难及。齐某知道先生不重虚名,不畏权势,不好女色;先生的妻子又是魔族,且早已仙逝、或仍不知所踪。利诱无从谈起,又没有重要亲眷可供威胁,因为这些,齐某才拿不出筹码与先生交换。”
“然而,假如事情反过来,何尝不是一样?”
微微弯下腰去,齐飞低头望着十三郎的眼睛,傲然说道:“齐飞不是庸才,身居高位,天下奇物任我索取;同时齐某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任何亲人可供胁迫。”
齐飞微讽说道:“先生不愿接受禁咒我能接受,不愿拿莲妹做交易我也能理解。但你说可用别的法子让齐某道出一切,呵呵,自欺欺人么?”
客观地讲,这番话都是实情,正因此有了清晰判断,齐飞才会主动找十三郎谈交易,而不是像他那样说什么“别的法子”。
实事求是的分析,只换来十三郎平静摇头。
齐飞微微变色,愤而站直身体。
“或许先生还未意识到,你究竟错过了什么。”
“人活一世,不可能十全十美。我曾错过很多,以后也不可能一点遗憾不留。”
被齐飞的话所触动,十三郎神情有些感慨,突然说道:“齐飞,你曾经有个娘。”
齐飞像被刺猬扎了一下,陡然间变得怒不可遏,喝道:“萧十三郎,齐某娘亲早已亡故,你最好不要再提及她。”
十三郎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你应该有个爹。”
这是废话。谁能有娘无爹?
齐飞陡然安静下来,缓缓说道:“先生不用拿谣言压我。齐某可向天下人宣告,我只有娘,无爹。”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稍稍沉默,淡漠神情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说道:“你还有个兄弟。”
齐飞呆了一下,说道:“兄弟?”
十三郎不做回应,只看着齐飞的眼睛。
齐飞认真想了想,说道:“我相信你不会胡说八道,但,无所谓。”
十三郎轻声问道:“如果他是你娘的儿子呢?”
齐飞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咬牙一字字说道:“无,所,谓!不管是不是真有,齐某都当他死了。”
十三郎幽幽叹息。
齐飞难以压制愤怒,低吼道:“还有什么筹码,尽可说出来。”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你很幸运,也很不幸。”
齐飞冷笑说道:“齐某能够活下来,当然很幸运......”
十三郎有些疲惫挥手,说道:“说你不幸,因为适才那番话,让我对你有了杀念。说你幸运,还是因为刚才那番话,让我犹豫到底要不要杀你。”
“你要杀我?”
仿佛听到最不可思议的笑话,齐飞楞了好半响才能清醒,大笑说道:“十三先生当真了得。眼下情形就不说了,没有人敢动齐某一根汗毛;就算以前,先生真的以为,三面崖上有机会致我于死地?”
十三郎默默想着什么,没有回应齐飞的这句话。
三面崖之战,齐飞到底有没有竭尽全力?
当时情形,假如没有十三郎及时出现,齐飞会怎样先不谈,起码夜莲死定了。由此思之,既然齐飞对夜莲如此看重,又怎会保留实力不动?
虚张声势?
十三郎想到这种可能,齐飞知道他能想到这种可能,诚恳说道:“提醒先生一句,不与齐某交易,先生最多只是后悔;如把念头打到齐某身上,你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会记住。还有什么事?”
齐飞说道:“我要感谢先生。你是第一个当面挑破齐某痛事的人,让我有机会直面道心。”
嘴里这样说着,齐飞神情以看得见的速度平静下来,说道:“其实,来之前齐某就曾考虑过,先生多半会拒绝我的提议。”
十三郎好奇问道:“那你还来?”
齐飞笑着反问道:“先生这么聪明,能否猜到答案?”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明着谈交易,实际上是想阻止我查下去。”
齐飞赞叹说道:“先生高智,把‘阻止查’变成‘说服不要查’,会更准确些。”
十三郎说道:“细节罢了。我倒真的想问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齐飞老实回答道:“因为我知道你还不够强大,但你修行的速度的确够快,假如能够安安稳稳、不受心劫磨难继续成长下去,很快就能变得更强大,比我更强大,直到足够强大。”
十三郎难以理解这句话,微微皱眉说道:“查案会影响我的修行?”
齐飞没有直接回答,说道:“我只相信,你绝对不会喜欢自己查出来的结果。”
十三郎认真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说道:“我还是会继续。但,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的提醒。”
稍顿,十三郎继续问道:“你认为,需要多强才算足够?”
齐飞深深叹息,不再试图与十三郎商谈,掉头转身而去。
“陆院长、剑尊都没做到的事情,你说需要多强。”
......
第一千五十七章:开庐闻剑(求推荐)
金阳十月,时令深秋,正合盘点一年收获的时候。
天眷地养,好坏已成定局,是笑是喜,是忧是愁,人们都要积极准备迎接酷冬,同时享受最最悠闲的假期。亿万里苍茫大地之上,各个城市村寨之间人来人往,彼此交换,彼此恭贺,共勉亦或安抚,所讲所述尽带有总结意味,并有几分瞻望。
收获是另一轮播种的开始,凡间如此,修家如是;谷物如此,因果亦如此。就像轮回环套着环,其间纵有分别,不过时段略分早晚,衔接紧密与否。唯一相同的是,当种子从人们手中洒向大地,均带走希望与期盼,并有一个事先设定好的目标。
是大获丰收,还是小富即安?是见证心中所想,还是延续下一步猜测?不论是哪种,总归需要有个想法。
“你的想法是什么?”
站在剑庐前,逍遥王神情不见逍遥,凝声问道:“开棺验尸,最多只能证明大先生遭人所害;凶手是谁,该如何处置,能不能处置,该由谁处置,可曾考虑清楚?”
剑庐,因剑尊埋骨于此而被命名,听着清幽稍带凌厉,与大先生气质颇有几分相近。剑庐为庐,建造自不能奢华亮丽,而是按照先生遗言,极尽简朴之能事。
正当中一座三丈宽台,普通青石为基,周围镶刻着百余把飞剑,形状各异姿态不同,意指剑尊所修之道。台前有阶,台上四柱同做剑形,承顶盖草,宛如山间纳凉幽亭。其下一座小小坟包,圆顶上接一把断剑,给这座简陋到到寒酸的草庐增添几分锐意,也有凄凉。
那是大先生的剑,是剑尊留给人间、除赫赫威名之外的唯一实物。
降临之战,大先生孤身转战百万里,断百剑斩百人,自己的本命法剑也断成两截。如今剑锋不知去向,留下半截断剑、被精心打造成整个守护禁法的阵眼,不离不弃陪伴主人。
大先生遗骸,对修士而言是一种敬畏与思念,但对妖兽来说,那是赤裸裸的天材地宝,掘地千尺已不畏难。当剑尊不再拥有生命,躯体会在岁月的打熬下慢慢消散,最终将一生吸收天地灵气反馈自然。在此漫长过程中,无论风吹雨打、世事变迁,真正无怨无悔的只有那把断剑,没日没夜释放杀意,威慑任何觊觎此地的宵小。
此剑被大先生寄养千年,曾无数次割取强敌之头,与剑尊间的联络更是紧密不可断绝。如今虽然是断剑,虽然离开了主人的手,但如有人试图亵渎剑尊遗骸,此剑仍将破誓杀人,再现昔日尊威。
剑者,被剑修视作与第二条生命;严格算起来,大先生并非纯正剑修,但其在剑道上的造诣谁敢质疑?按照道理讲,这样一把看成赤胆忠心的剑,早该升华不似凡铁;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它始终没能如枪王的枪那样,真正拥有生命。
望着那柄剑,恍惚间人们似能看到,断剑上方浮现一条桀骜身影,踩剑疾驰笑傲星空,奔向永无止境的未来。
可惜那只是假象,剑尊不再,空有一柄破剑长随,便是威力提高十倍,百倍,千万倍......除日夜嚎哭空对西风,又能做些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人们的疑惑,风自剑庐中穿过,经过断剑被劈成两半发出呜呜的声音,有些清凉,有些寂寞,有些骄傲......
有些孤独。
......
......
“有些事情,不能想得太多。”
隔着老远,十三郎恭恭敬敬朝剑庐方向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淡淡回应道。
“只管去做就是。”
周围,几百人静静肃立,几百双眼睛盯着剑庐,脸色各异。主动或者被动地,一些人学着十三郎的动作、正以同样恭敬的姿态匍匐叩拜,神情恭敬、略带几分茫然。
小不点听到过许多剑爷爷的故事,因从未见过真人,只能凭周围的气息增加感受。小不点两旁,三卡,黄花女姐妹、霞公主、牙木、夜莲,甚至包括鬼道等诸多修为精深的大拿,均以后辈礼节表达敬意。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要走一步看一步,唉.......”
要开棺,首先需要破除禁制,在不将其损坏的前提下、将那把带有灵性的剑请离。
当初为了剑庐安全,道院与燕尾族不仅派驻修士镇守,还将此处禁法做成死禁。换言之,假如真有人凭外力强行不敬事,最坏的结果是守卫被杀光、剑庐禁法抵挡不住,会自爆将此地化作飞灰,以免剑尊遗骸被亵渎。
设想不可谓不周全,如今却带来极大麻烦,为保证开棺安全进行,几方不知出动多少精修探讨专研,耗时足足一年才确定方案。此时此刻,剑庐内正有阵师忙碌,谨慎地按照事先规定好的步骤破解禁阵,不敢有丝毫差错。
破阵需要专业阵修去做,而且需要时间,在此期间,周围人只能耐心等候。等待中,逍遥王叹息悠长含混,道出了绝大部分人的心声。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居然没什么人反对......”
开棺之事传遍天下,剑庐四方皆有人观看,人人神情肃穆。就剑尊身份而言,修真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类似例子;再考虑到当前六方联盟,其撮合者萧十三郎恰恰是力主此事的人,影响可谓深远。
参加六方会谈的修士全员到场,道院学子结阵于当面,两侧伴群英荟萃,身份一个比一个重要,总数不下三百人。
燕山老祖破关而出,咔吧神师不惜亿万里赶来,还有魔宫三名长老,作为四方星域代表的黄花女姐妹、左宫鸣,还有灵域内各大势力的主要代表......可以毫不夸张的讲,此时聚集在剑庐前的这些人,左右着妖灵大陆、乃至沧浪星的大局。
“走一步看一步,总比干等着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断剑被移走,剑庐即将破形,隔着几条忙碌身影,十三郎朝完整剑庐投出最后一眼视线,之后收回目光。
“怎么会没有人反对,是你没看到罢了。”
弯腰将小不点拉起来,十三郎侧头望着逍遥王,说道:“大老远挤过来,您不就是一位。”
逍遥王神色微僵,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虽以道院学子、剑尊之徒的身份出现,十三郎却没有站在道院方阵前面,而是在距离稍远的地方、由来自各方的人组成一个小小队伍。
这样的“举动”,非简单一句“另类”所能形容;因身边就是道院方阵,众目睽睽,多少让人觉得诡异,乃至浮想联翩。
道院不涉江湖是非,任何时候都需要注意与其它势力之前的区别;假如十三郎加入其中,诸如牙木蓝山三卡黄花女等人无论如何都不方便站在其身边;如再严格一些,连小不点都要被清理出去。只有如逍遥王这样、非但拥有强大修为、且真正有着一方主脑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加入进去,且不能久居。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十三郎单独选择一块地方,任由无数目光聚焦。其周围,一圈人等奇形怪状,站位乱七八糟,在道院学子整齐肃杀的军容映衬下,就像一块补丁。
“本王与别人不同,再说剑尊......”
作为战盟首脑,逍遥王本该与燕山、雷尊还有玄灵子等人比肩于一侧,现今与这群小辈挤成一团,多少有些不自在。好在时开庐到了关键时刻,周围多数目光被中央吸引,逍遥王得以摆脱那些奇奇怪怪的目光,着实松了一口气。
左右看了看,逍遥王做贼似的附耳十三郎,说道:“有个事儿本王一直想问你,听说岭南那边都空了,你把玲珑拐到哪里,想干什么去?”
一派宗师气度全无,十三郎对此很难适应,侧退半步微讽说道:“这才是你来的目的吧?不是让她请示过的吗?没收到?”
逍遥王微怒说道:“你也好意思讲!先斩后奏,时间还恰得这么紧,这也叫请示?再说那什么魔域秋猎冥界真君,分明是胡扯。”
十三郎认真说道:“是真的。”
逍遥王的表情陡然凝固,目光喷火,额头青筋直跳。
“真的?”
“真的。”
“你......你怎么可以......”
假如换个场合,逍遥王恐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非得咆哮甚至当场翻脸。眼下虽不能那样做,他仍禁不住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怒吼道:“老实告诉本王,是不是因为眼前这件事?”
嗯?十三郎不明白其所指。
逍遥王偷偷指点剑庐,说道:“这件事情,麻烦大,后患多,你想给自己找退路,用玲珑胁迫本王支持......”
哪儿跟哪儿?十三郎连连摇头,不能不佩服逍遥王想象力丰富;转头再一看,他才发现跟随逍遥王凑过来的那名赤膊大汉目光灼灼,正以凶狠的眼神死盯着自己,似比逍遥王更焦虑......
那是叱虎,战盟内与齐飞乐洪涛齐名的三杰之一。
“原来是这样......”
内心苦笑并有些感慨,十三郎正想解释几句,神色忽为之一变。
逍遥王同时感受到什么,面色同为之改变。身畔还有不少人感受异状,纷纷调转目光,聚集在十三郎身上。
天绝突然躁动,低鸣声声好似倦鸟寻不到家园,又似巨龙自沉眠中苏醒,欲做啸天之吼。
“这是......”
“剑庐已开,请道院各位尊者上前。”
破阵者的呼唤同时响起,声音透出几分疑惑,几分震惊,几分担忧,几分不安,甚至惊恐。
“请十三先生上前。”
......
第一千五十八章:真相(求推荐)
听到天绝鸣响,十三郎有些失神,恍惚连剑庐传来的召唤都没能听清。
当年断背山一战,十三郎写手美帅与公子羽算计浮魔,三人中修为最高的美帅尚不及化神,面对的却是堪比化神中境、由厚土之灵转化的浮魔,力量差距如此悬殊,纵将一切算到极致又如何?
若无那道剑意藏在体内,十三郎说什么也不敢动这个念头,事后想起来,每每多有庆幸。
大能在后辈身体中藏匿神通,十三郎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随着修为渐渐精进,他慢慢了解到这种手段实施起来多么艰难,同时也看出许多区别。
正常讲,隐匿神通的多寡与强度,除实施者的修为精深程度外,首要决定于接受神通的身体。同一具身体,并非实施者修为越深埋藏的神通就越高,而是有其自身局限。低阶修家受天地之气淬炼不足,体质斑杂不堪大用,根本承受不了、也不可能装得下。
锥处囊中,迟早会有破壁而出的那一天,隐埋神通于此类似,受到诸多限制。此外对比神通的话,大先生的修为虽不能与老院长相比,但他修的是剑,天生带有无匹锐利,单就实施难度而言,或比老院长的那一次更难。
当然,这种情形并非绝对,假如实施者修为进一步提高,比如把那几只真灵请过来,此类限制会被无限削弱。休说对人,便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猪,或许都能埋藏一道大威力法术,供其驰骋天下。
老院长不是真灵,大先生差的更远,做事就必须按照规矩来,否则藏剑不成没什么,藏了剑、但如果哪天不小心漏出来,十三郎死无葬身之地。
彼时,十三郎修为不过结丹,换成普通修家,绝无可能安然无恙;大先生之所以敢那么做,一则因十三郎法体双修,更重要的是原因是其体内本就有一把剑,一把令剑尊怦然心动的剑。
藏剑于人难,藏剑于剑更难,剑意离开大先生的手,失去掌控空余锋锐,承载的匣子也必须足够坚硬。幸运的是,天绝大剑本为奇物,休说藏纳大先生的一道剑意,便是十道八道百道千道......将大先生法力耗尽,或都不能达到极限。
当时的十三郎,休说使用天绝对敌,连将它请出身体见一面都不能做到,对埋剑奥秘毫无所觉。后来修为慢慢提高,十三郎逐渐能够请动天绝,进而才能明白其中关键,为此还曾经生出疑惑:天绝既然这么强,大先生为只藏一道?
这种想法过于贪心,十三郎自己并未朝深处想。直到近年来,在阿古王的“操练”下,十三郎对天人之境的理解越来越深入,才能把当年的事情真正弄明白,增加更多感慨。
剑是剑,剑意是剑意,看似相近实则有着根本区别。天绝剑层次还在大先生之上,但它再好也是死物,增加剑意后方得灵性,又加上剑尊之剑足够得到天绝认可,因而才没有排斥。反过来讲,剑尊藏剑意,对普通飞剑而言是荣幸,但对天绝来说,顶多只能算接纳甚至有几分迁就,不能因此得意忘形。
人常伴虎则虎不伤人,但人如果得寸进尺,总想骑在老虎身上耍威风,甚至想让它拉磨推车,结果不言而喻。
区区一把死剑,再怎样强悍也难吓着剑尊,但他不能不为十三郎考虑,万一天绝暴怒发起脾气,小小十三可承受不了,非得被撕成碎片不可。
由此思之,天绝之内隐藏剑意,剑尊除帮助十三郎绝地反击外,或许还带有研究天绝的目的。比如现在,假如剑尊未死,十三郎那道剑意也没有施展,将其取出后推衍揣摩,难保能让剑尊获益,剑道更上一重。
剑修之道,人修剑炼剑视剑如人,剑择人助人待人若己,两厢厮守,彼此伴随督促之道。可惜人已逝,剑也消,那种情形只能存在于想象,再也没可能实现了。
既如此,天绝为何鸣响?
剑庐开启,天绝为何散发出一股灼热之感,渴望之欲,振奋激动,犹如婴儿始面新生?
十三郎保持面色平静,同时极力安抚天绝,内心有些紧张,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悲伤。
此时的他、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剑庐开启的那个瞬间,天绝鸣响的那一刻,身处远端的燕山老祖面色陡变,目光锐利犹如利剑出鞘。还有身侧鬼道神情微惘,背后双剑亦有轻微震动......
似在表示臣服。
......
......
“请十三先生上台!”
呼唤声再度响起,数百道目光凝聚在十三郎身上,有些疑惑。道院阵中,以雷尊为首的三尊已到台边,只余下力推此事的十三郎犹豫不前,不能不让人思量。
需要强调一下,开棺归开馆,见证鬼见证,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入剑庐查看。剑尊是道院的剑尊,哪怕尸体也不能任由人目光亵渎;休说外门修士,便是夜莲,还有那些终身在道院修行的教习乃至院长,都不能随意靠近一步。
此番开庐,阵师只负责将盛装剑尊遗骸的棺木显露;做完这件事情,阵师便会离开石台,连多看一眼都是罪。接下去,需要由三尊与十三郎负责开棺,有必要的话,再由调配出二叶草药剂的周星星主掌查验,并将结果昭告天下。待那一步完成,剑尊躯体会原封不动重新掩埋,包括禁制、守护、礼制通通有着详尽安排,不可一丝马虎。
这样的场合,没有哪个人敢于妄动神念,因此剑庐虽然开了,棺木也已暴露出来,但除了那几名负责破禁的阵师,没有人看到其模样。
“怎么了?看那些阵师,是不是......”
“没什么。”
应着逍遥王的话,十三郎缓步走向石台,表情稍显凝重。
这很正常,但又不太正常。身为剑尊唯一弟子,眼看老师身亡的秘密揭晓就在眼前,有点紧张再正常不过;但从姿态看,十三郎好像扛着一座山行走,每一步都迈得极其小心,紧张有些过头。
“后悔了么?”
“或许吧,唉......”
私语声渐起,人们各自心中猜测,神情迥异,想法也是五花八门。
十三郎没有听到这些话,没有看到那些目光,此时此刻,他的心神八分集中在天绝上,余下两分用来思索,已无余力顾及其它。
“到底怎么了?”霞公主神色担忧,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夜莲。彼此有敌意是一码事,对能力信任是另外一码事,关键时刻,霞公主相信万世之花的眼光,希望能从她那里听到一些好消息,哪怕是安慰的话。
“我不知道。”万世之花回答极为干脆。
“没事!”小不点突然插进来,挥舞着小拳头朝远方大喊。
“爹爹,加油!”
啥意思?数百人为之茫然。
......
......
短短三百米距离,十三郎足足用了一炷香时间才走完全程;待其来到三尊身旁,额头已带上满满汗水,眼里甚至有血丝弥漫,宛如刚刚经历一场艰苦鏖战。好的地方是,其脸上神情还算平静,步伐依然稳健,气息也慢慢回复如常。
静静望着十三郎走过来,三尊如三座沉稳的山,均未就此事开口质问。
“学生萧十三郎,见过几位尊者。”
依照标准道院礼节,十三郎施礼后说道:“请几位老师......”
道尊轻轻摆手,说道:“你的修为已将破镜,老师这种称呼,今后不用再提。”
十三郎稍稍沉默,再施一礼后说道:“谨遵道尊教诲。”
狂尊一旁稍稍皱眉,嘀咕般说道:“婆婆妈妈,与传言中不太一样。”
十三郎默默听着。
雷尊忽然说道:“你的状态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听了这句话,道尊狂尊稍显疑惑。
十三郎平静摇头,回答道:“多谢雷尊体恤,不需要。”
雷尊淡淡说道:“稍后必有心神震荡,你要想清楚了。”
其余两位尊者疑惑更浓,忍不住仔细打量十三郎,但又实在看不出什么。
十三郎平静而坚决地摇摇头。
“三位尊者若不介意,就请开始吧。”
雷尊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一眼十三郎,收回目光举步向前;道尊狂尊紧随雷尊身侧,十三郎走在最后,依次踏上石阶。
每走一步,体内剑鸣之声便更盛一筹,区别在于十三郎给自己施展数千道禁制,安抚压制双重施为,不令其有一丝外泄。
石阶三十三,片刻之后四人登台,来到那个四周整齐的剑坑前,目光投向中央。
“嘶!”
狂尊最是心直口快,看到即发出惊呼。
“的确是中毒,二叶草的毒!”
......
......
遗骸未出,只能看到那个形是大号剑匣的棺木,其发生的变化清晰可见。
剑尊遗骸,所用不是玉石也不是水晶,而是由上好金丝楠打造而成,且加持有重重禁法;金丝楠这种木料,虽不能与天檀神木、罗桑等相比,亦称得上天地奇宝。简单说一下,假如将它随意抛掷,任凭风吹雨打日晒火灼,人能保持千年不腐。经过道院修家精心处理,这具棺木少则能够数千年,假如维护稳定不受外力侵蚀,万年不变亦属正常。
眼下不是这样。
仅仅过了八十几年,那具棺木非但褪了色,松了质,且已经完全变了形,走了样。原本细密如百锻精刚的条纹全然不见,颜色灰败毫无生机,且像做烂的豆腐一样布满孔洞。那不是虫子啃咬的结果,而是纯粹因为内里包含的生机精华通通被吸尽,只剩下一堆勉强维持不散的烂渣。
不仅如此,连棺木周围的石块也发生变化,有形无质,好似经历了千万年。那些禁法护阵更不用提,别说功效,连一点残余波动都没有留下。
看到这副模样,谁还能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人人都知道,十三郎主要勘察的目标就是二叶草的毒性,其效果也已天下皆知,正与此种情形相符合。
“结果已经很明显,是否还有必要......”
“走到这一步,总要打开看看。”
雷尊截断道尊的话,回头对十三郎说道:“你主张,你来做。”
十三郎没有回应雷尊的话,直愣愣望着那具棺木、或者剑匣,表情浑浑噩噩,仿佛已经痴了。
“真相就在眼前,现在伤心有何意义。”
雷尊神情淡漠,缓缓说道:“是不是怕了。”
十三郎认真摇了摇头,但没有作声。轻轻拍打几次衣衫,十三郎从三尊之间走出,一步步来到坑沿,屈下身子扶住上方条石,轻手轻脚跳进坑内,弯腰合十鞠躬三次,这才以双手扶棺。
“怎么这么麻烦,娘们儿调调......这是......”目睹十三郎凡人一样的举动,狂尊忍不住嘀咕着,神情有些不耐。
下一刻,随着十三郎小心翼翼掀开棺盖,狂尊视线投入其中,神情顿时僵硬。
“鲲鹏古脉,破形剑羽!”
惊呼变成低嚎,狂尊霍然醒悟过来,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我胡说的。”
......
第一千五十九章:誓以我剑破苍天(求推荐)
棺木内应有尸骨。
棺木内必有尸骨。
棺木内确有尸骨,假如那还叫尸骨的话。
瘦长棺木内静静地躺着一具瘦长骨架,通体呈粉红色,细看又像血一样艳丽;若再定睛仔细看,会发现那其实是一颗颗红点太过密集,彼此渐成连接如面。
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它的形状,形状,形状......任何脑筋正常的人来看,都不会认为那是人。
鹰首,凤颈,鹤翅,鱼脊,蛇尾......虽非栩栩如生,但其构造已然成型,绝无可能看错。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具骸骨只有单面,脊椎为本两侧生刺;鹰喙两旁各生一条长而柔韧的须,倒卷后包裹整个颈部,变成如护手一样的东西。
正因为它们的存在,修家在看到这具骸骨的时候,原本不知为何生出的印象由模糊瞬间变得清晰,脑海里本能地蹦出一个字:剑!
那是一把剑,一个尚未化形成功、两侧细刺如羽、还没有开锋的剑!
“鲲鹏古脉?破形剑羽?”
狂尊的话如狂风灌入耳鼓,十三郎跪在棺木前,目光迷茫,表情浑噩,脑海纷乱如麻。
大先生为何中毒?因为他不是纯粹的人,无论谁用二叶草为其疗伤,都等于下毒。
大先生为何不治?因为他那是已经没办法治,要治便需针对根本。
老院长为何又哭又笑?因为他早就知道弟子的秘密。
雷尊为什么警告自己不要后悔?因为他早就知道,至少早有猜测。
齐飞为什么劝阻自己?因为他也知道。
别人知不知道?眉师是否知道?丹楼是否知道?
没有人能给十三郎答案。
不知不觉,十三郎的表情由愕然转为麻木,头颅深深垂在棺木边缘,呆滞地伸出手;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想用触摸的方式去验证。
一幕幕往事接连在脑海中闪过,好似一道道雷霆轰在十三郎的心上,令其眼冒金星,身体阵阵发软。
刚进道院的时候,连老院长都未对大灰说什么,剑尊为何能一眼看破,一口道出其山君弟子身份?
人人知道大灰曾跟随剑尊数月,为何还会被种道?
灵机为何能够长久滞留道院?
十三娘因何能不死?
血舞究竟受谁掌控,为什么剑尊与老院长屡屡提醒十三郎:夜莲这个孩子不错?不要杀?
齐飞说老院长与剑尊是最恨山君的两个人,老院长用什么方式寻找妙妙?剑尊又是如何相助?
雷尊又为什么痛恨山君?
“碰不得。”
雷尊的话恰如此时响起,平淡的声音不容反驳,更不能有丝毫质疑。
“剑尊随死,剑意仍在,破形剑羽,触之必遭反噬夺魂。界时纵然本尊出手,亦难让你不死。”
十三郎的手僵在半空,痴痴呆呆、像个傻子一样趴在棺木边,看着有些可怜。
雷尊转为目光,对道尊狂尊两人点头示意,说道:“容本尊与他讲几句话。”
狂尊微楞,道尊明悟,反手拉住狂尊退向台下。
“事关道院万年清誉,此事决不能外泄......”
“呃......也对,那好吧。”
狂尊意识到事情何等严重,想了想,忽抬手做一个虚砍的手势,眼中闪过厉芒。
雷尊缓缓摇头,待两人离开后,随手在周围挥洒雷霆禁幕,将整个棺坑牢牢封住,这才徐徐转过身。
转身即如君王降世,浓浓威压弥漫住整个空间,厚重如山。
“真相已经看到,现在告诉本尊,你打算怎么做?”
背负双手,雷尊踱步来到棺坑对面,垂下目光望着十三郎死狗般瘫软模样,神情有几分轻蔑,几分憎恶,还有少许怜悯。
“剑尊的确中毒而死,这个仇,你打算怎么报?向谁报?”
十三郎的身体动了一下,不,那不是主动的动,而是沉眠的时候被针刺在敏感部位,躯体发自本能的抽搐。
雷尊留意到这一幕,冷漠说道:“本尊警告过你,要开棺,就不要怕后悔。”
十三郎再次抽搐般动了一下,头颅用力向上抬,却好像顶着一座巨峰,半途而废。
“袁朝年转述剑尊的话,说你知晓真相的时候会发疯。本尊对此不以为然,觉得你不至于如此脆弱,如今看来,还是剑尊看你更准些。”
神情流露出失望,雷尊说道:“果然是个废物。”
讲完这句话,雷尊转头望着周围,目光隔空扫过那一张张焦急等候的脸,神情睥睨。
“都是废物。”
......
......
“什么是鲲鹏?”
低如呢喃的声音自下方响起,十三郎艰难呼吸几次,吹出的气像血一样红,吐在棺木上,洒下几片血红色的木屑。
“什么又是剑羽?”
“连这都不知道?”
里外皆是废物,看谁都一样无趣,雷尊回身望着十三郎艰难的模样,警告说道:“心头血不同于普通精血,如不想就此废掉,应当立即打坐调息。”
十三郎默默摇头,收回双手扶住棺沿,不小心再呛一口鲜血,与纷飞木屑混成了团,纷飞洒落。
“我听过鲲鹏,但是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它与你们所知道的它是不是一样。”
白骨、红点、朽木、鲜血,几种象征死亡的东西混在一起,小小棺木内充斥着异样的气息,感觉好像一团浓稠泥浆,吸入喉咙,泛着火辣辣的痛。
“还有剑羽,我从来没听过。”
用力喘息几次,十三郎落寞说道:“我在道院的时间太短,所修多是野路子。”
雷尊认可了这种解释,感慨说道:“修道容不得一丝侥幸,本尊若像你这样贪图便宜,怎会到现在才看破大境。”
思绪停留仅片刻,雷尊神情回复漠然,淡淡说道:“也罢,就与你讲一讲。”
......
......
鲲鹏,远古异兽、同时也是异禽。所谓远古,指的不是具体时间,而是诞生与天地初开,混沌中便有一丝明智的生灵。此类生物数量不多,无论哪一个拧出来,都赫赫有名。
相柳,应龙,烛九阴,鲲鹏,还有大灰的老祖宗夔神,皆属此类生灵。非要做个比较的话,远古生灵比当时当下所讲的真灵还要久远得多,真正的天地同生、但不同寿。
常人所知,成年鲲鹏变化多端,且拥有两种本相形态,入云成鸟,体大三千里,震翅一飞九万里云霄,破界穿空如同儿戏,太虚任遨游。第二种形态是鱼,鲲鹏入水则成鱼,吞吐即成阔海。
这样的生灵,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其强大,仍拿真灵做比较,成年鲲鹏单爪便可破界攻击,且能维持两界隔膜完整,超出真灵不知多少个层次。
举个简单地例子,巨龙要杀死蚂蚁窝里的一只蚂蚁,唯一办法是降临投影、或亲自变成一只强壮的蚂蚁进入其内部,虽所向无敌,但其最强仍不过是一只蚂蚁。鲲鹏则不然,它能让身子留在蚁窝外,仅让爪子探进去,在不损坏蚁窝分毫的前提下碾死那只要杀死的目标......其难,根本不是一个层面。
天生万物,天限万物,鲲鹏这般强大,也不是没有局限。比如,寻常八级妖兽便能化成人形,鲲鹏却不行;它能自如变幻形体大小,视界律法则如无物,但其无论怎样强大,都不能变成人。
传闻中,鲲鹏本性桀骜乃至容易走向极端,它把这条限制归结在天道上,愤怒之下挥洒血脉,以自身精血破轮回,融入到被其选中的人类精魂内。如果此人转世后踏上道途、且修炼有成的话,将来会有血脉觉醒的那一天,进而实现其“成人”的目标。
鲲鹏是不是真的喜欢做人?这一点无人能够解答,但可肯定的是,当有生灵强大到某种程度,其本性便会给自己寻找目标,并且破之。
宇宙苍穹无尽,再没有一个目标比天道更大,区区真灵想的都是如何超脱,遑论鲲鹏?
关于鲲鹏,还有一条只有少数人知晓,当鲲鹏修至顶峰,且在极端情形下,自身会拥有第三种本形:剑羽真身!
鲲鹏强大,但它还不能最强大,宇宙无限,强大生灵不知有多少种,多少个;当鲲鹏遇到无法战败的强敌,桀骜本性触使其放弃生命,浓缩全身精华与骨,成为一把足以破灭星空的剑。
“这就是破形剑羽的由来,当鲲鹏用出这计神通,意味着它的生命走到尽头,宁死也要斩杀强敌。”
缓缓道出自己所知,雷尊首次流露出艳慕的神情,目光深邃而幽远。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区区人界不足以纵横,浩渺星空也只是暂时,只要那些纵横九霄、能自如穿梭位界的生灵,才可令其一叹。
“想当年,本尊第一个真正进入老师门下,历经磨难苦苦修行,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斩灭山君,看一看那个据称存在了无数年的......究竟是何样生灵。”
话语稍做停顿,雷尊像是讲述,又像沉浸在回忆中自语,徐徐说道:“以此角度看,你与本尊倒有些相像。真要算起来,正因为你在岭南的那番话,才让山君门下成为众矢之的,但也......”
轻轻摇了摇头,雷尊继续接着前面的话题,说道:“本尊做了很多事,好事、坏事、错事、得意事,修为越来越精深,方向越来越清晰......”
“忽然有一天,老师家中出了变故,寻仇山君不成,却把剑尊带了回来......”
“自那以后,老师就开始变了样,变得好像另外一个人......”
“本尊疑惑多方观察,细细对照传闻,渐渐发觉剑尊的奇异处......”
嘴里讲述着,雷尊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十三郎,说道:“不是每个妖兽血脉都能成为山君门下,本尊研究山君多年,最终发现,但凡山君弟子皆有一个共同之处,是为.......嗯?”
话音中断,雷尊望着棺木中发生的变化,神情有些疑惑。
那具骸骨之上,氤氲之气徐徐升起;透过迷雾,被十三郎所喷鲜血浸透的部分缓缓收缩,聚拢,成型,发亮,渐有锋锐刺透眼眸。与此同时,十三郎不知何时再度伸出手,颤巍巍的样子令人不忍,仿佛耄耋老人抚摸儿孙的脸庞,又像远归的游子搀住老父的腰。
“你来了。”
一道久违的声音自心神中响起,中正平和,温厚凝稳,听着偏如清风拂过面颊,透着些微的凉。
“弟子......”
十三郎艰难哽咽着,想回答但是说不完整,嘴里不停吐着血,眼里时刻流着泪,泪湿满襟。
“来的早了些,但......很及时。”
声音再度响起,有些欣慰,有些喜悦,同时稍稍有些遗憾。十三郎听着那个声音,默默低头,默默咽下苦涩与懊悔,默默在心中回应。
“弟子等不及,弟子修行还算快......”
“是啊。比我估计的要快,快多了......”
稍稍停顿,那个声音说道:“现在,你可明白了?”
十三郎听出什么,忙对空扣头说道:“弟子懂的不多,需要老师教诲的有很多......”
声音凭空截断,略显严厉说道:“那就是明白了......谁都有出师的时候,怎么能一直指望人教。”
十三郎不敢反驳,只能不停叩头。
“为师支撑不了太久,先办正事。”
略停片刻,声音又说道:“事后假如还有空闲,再与你讲一讲。”
十三郎死命摇头,不知如何作答。
“你的血再多,也经不起这样浪费......本尊道念如此,求仁得仁,何须惺惺作态!”
叹息陡然转为沉喝。
“还不放开天绝!”
话音落,高亢剑鸣随之炸响,煌煌之光自棺木内振起,与早已按捺不住的天绝同时窜入云霄。天空被撕开一条裂缝,露出那片玄奇莫测,为无数人向往的星外天。
璀璨之光铺洒入眼,雷尊失色,群雄失色,就连悬挂在天空的那轮昊阳,也在剑鸣之声中颤了几颤。
抖了几抖!
......
第一千六十章:撕裂的末日(求推荐)
天绝飞出的那个刹那,十三郎的法力像开闸洪水倾泻而出,三息便去掉一半。以其此时修为论,如非全身经脉几近全碎,绝无法承受这样的速度。
三息之后,天绝大剑厉啸飞出,绞碎雷霆隔幕,绞灭简陋的剑顶,直上云霄。与此同时,剑尊遗骸红芒大盛,那些遍布红点化做千千万万红色线条,汇聚成一条血色狂龙。
血龙与天绝在空中交汇,从剑柄端钻入;远远看去,天绝剑仿佛被按上一条绸带,凌空劈砍纵跃不休。每次挥动,必然伴随着一声呐喊似的长啸,欢畅,亢烈,同时带有几分破茧成蝶的撕裂痛苦。
云层撕碎,天空开裂,昊阳之光被更加刺目的光华掩盖,偏能看到幽远星空。带着异界气息的黑风肆虐八方,一条条裂缝快速愈合、又被更凌厉的剑意斩开,重复似无终止。
一圈红影自天绝的剑柄端浮现,目力足够的人能够看到,那圈红芒就像一个环,艳丽且有几分透明。传过那层环,天绝剑内露出另一层剑身,血红凄艳,弹动跳跃,正极力摆脱囚笼束缚。
那才是真容,才是真正的天绝!
包括古剑门曾经拥有过它的那为先祖在内,之前所运用的不过是天绝的一层外壳,一层表现罢了。
“炼化这层壳,将其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天绝便会视你如巢,始为真正择主!”
随着剑尊的话,红芒顺着剑柄朝前移动,进程缓慢但是绝不停顿,身后留下玉石般的外壳,内里露出美艳血红;两层辉映,双剑齐鸣,如雌雄交颈而唱。
“本尊生平不用计,非不能,实为不屑。藏剑心与天绝,是本尊唯一一次用计,效果还不错。”
大先生的声音传入耳鼓,血色狂龙再掀狂潮,那圈红色光环前景的速度骤然加快。被天绝包裹的天绝化身饕餮句兽,以极尽贪婪的姿态猛吞血芒,随之而来的结果是,一股磅礴杀意轰然四放,席卷三百里长空。
真天绝苏醒,绝天杀意呼啸八方
“本尊受山君点化方得血脉觉醒,此为恩。山君欲以我为奴,对我施展种道、葬思、烙印三大奇术,此为仇。”
“恩仇相抵,本尊不恨山君,只视其为沧浪之敌,老师之敌,道院之敌。”
“为敌者当杀,无关恩怨,没有对错,本尊必杀山君。”
轻轻叹息,大先生的声音稍含落寞,说道:“本尊杀不了山君。”
剑啸声更厉,剑庐周围,以燕山老祖为首,群雄纷纷退避远走;剑庐边沿,道尊狂尊骇然失色,雷尊愕然施法后退,不得不退。
天绝,其名何来?
杀天成绝,其关键便在于一个“杀”字!
鲲鹏剑羽,剑尊舍弃生命,沉寂数十年、利用二叶草收敛全身精华,并有当初剑意提前感受天绝气息,最后还要加上十三郎的血,加上其血液中蕴含的金乌之火,这才能够将天绝激活......
但也仅仅是激活罢了。
这样的剑,这样的杀意释放出来,纵有那层外壳阻拦,岂是寻常修家所能直面。
这样的剑,怎容与之有关的人低闷,怎容得其神落寞?
大先生虽死,其全部精华皆被天绝吸收,感受到天绝内的杀烈之气,怎容妖孽亵渎!
“多年苦修,老师与我千百次追索,最终,本尊只能破解种道一条;出于无奈,本尊闭守紫云岛,因有须弥山上气息遮挡,让山君无法找到我。”
其声忽转亢烈,剑尊轻蔑怒吼:“纵为蝼蚁,亦当快快活活为自己而活,本尊身含鲲鹏真血,魂为万灵之长,岂能被一只妖物禁锢!”
“山君秘法玄妙,本尊之力无法破解,唯一办法是将血脉精华尽收化羽;化剑之时,性命转为剑之精神,本质变化,则秘法自破。”
再度轻叹,大先生说道:“以往没有这么做,一因修为,二来缺少时机,还有承载之物。本尊血脉太过稀薄,修为低劣,剑道又不明,盲目化羽,只会枉送性命。”
“所幸的是,本尊遇到天绝,伤重后又知二叶草,且身在外域不用担心山君之眼,这才有了实施的机会。”
“只可惜......本尊还是没能完全成功。”
“本尊想不到你来的这么快,本尊错估了化羽难度,低估了山君烙印的威力。”
“化羽之后,本尊魂飞魄散,仅以残力留下一段灵识。原以为这样能够破解山君之术,没想到,葬思虽与魂魄齐灭,烙印却如跗骨之蛆,竟能舍弃神魂追入本尊灵台,阻止本尊溃散的同时,欲随本尊成为剑内一灵,奴役千万年。”
“本尊一生修剑,任何法剑皆为我之一臂,虽化羽成剑,为的可不是生灵苟活,而是斩断强敌的一根指头。好在......你的血脉奇异,内含真火之力,将山君残余魂印烧灭,等于助我一臂之力,同时为本尊彻底解除奴印。”
“所以本尊说,你来早了,但也很及时。”
声音娓娓无憾,剑尊自此道明原委,显得极其欣慰。下方,十三郎血泪默默地流,想哭不敢哭,想笑笑不出,想说话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能默默的听,默默的做,默默吞服丹药补充法力,竭力维持这场锻剑过程不要中断。
听着大先生的话,杀意临头的那个瞬间,十三郎再度涌起明悟,之前许多未解谜团豁然开朗。
大先生并未讲出全部,十三郎心里明白,自己的血固然清除了山君烙印,却也给了剑尊致命一击。
真火来自金乌,体内藏有碧落,察觉到山君气息的它只管疯狂复仇,绝不会在意剑尊如何。
假如那段灵识留下,假如按照山君所想融入剑身,成为剑内一灵,大先生最终能不能活?有没有可能千万年之后复生?
没有人能回答。
可肯定的是,剑尊必定不喜、不屑,也肯定不接受那样的结果。
求死之人若不能死,难道不是另一种悲哀?舍弃生命也要斩断强敌一根手指,若这样做的结果是继续被那根手指奴役,剑尊岂能忍受那样的屈辱?
剑尊不是十三郎。
......
......
“倾尽全力,本尊只能将真天绝激活;最终有没有这个造化,还要靠你自己。”
天空中,血色光环走到最后,展露新容的天绝渐渐宁静,似少女初生爱美之心,埋头欣赏自己的靓丽身影。
棺木中,失去血色的骸骨化灰湮灭,彻彻底底毁于无形。
心神中,剑尊的声音渐渐淡去,渐渐含混,断断续续,如沉睡之人梦乡呢喃。
“本尊此来,除自身因由外,本想为师尊寻找能够续命之物。二叶草虽毒,用好了却有此类奇效;本尊试药,成则化羽得偿所愿,败则不死继续修行,且能为老师提供一丝机会,仍为得偿所愿。”
“如今,老师应已归天,本尊化羽遂了心愿,此生无恩无仇,无怨无悔,再无牵挂。”
稍稍沉吟,大先生说道:“用药确为杀我,但那不是仇......你不用再管。”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跪倒在成灰棺木内,心里默默拒绝。
“弟子不能答应。”
“不能么......罢了,随你去做。”
大先生说道:“山君门下诸子,十子后不值一提,前九子多数徒有虚名,以你如今之境足可应付。但要记住几个关键人物。”
“二子妙妙神通广大,本尊与老师也找不到她;本尊为避山君隐身紫云,山君或立有新四子;上代九子早已身灭,本尊、还有老师判断,新九子或仍在筛选之中。”
“最后是其首徒,名为九地,极其神秘,本尊怀疑他是.......”
声音自此断绝。
“老师?”
呼唤等不到回应,十三郎抬起头,只看到白云飘渺重聚,天绝大剑静静漂浮在头顶,通体血红。
“妙妙死了,弟子亲手杀的她......”
十三郎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神情渐渐有些惊慌。
“老师?”
呼唤声在坑内回荡,心中再无回应。
片刻寂静,棺坑之内烟尘翻飞,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嗥,凄厉几不忍闻。
“砰”的一声,远方有阵师低头愕然,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捧在怀里的那把断剑,原本打算封庐时仍作为阵眼,此刻竟像摔在地上的瓷器一样碎裂开,化成千万份。
化成一团晶莹的沙。
......
......
“弟子杀死了妙妙,好歹应该换句夸奖。还有你说的话,九地是谁,新四子又是哪个?”
十三郎抬手摘下天绝,左右端详着,神情微惘。
“很多事儿没弄明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尝试朝剑身输入法力,体内空空如也,仿佛彻底抽干的袋子,再也压榨不出半点。现在的十三郎,休说法力修为,连精血都消耗不知几许,精神萎靡神智不清,正处在其修道以来最最虚弱的那一刻。
“世人都有遗言遗愿,好歹让后人有个念想。”
胡乱朝口中拍入一把丹药,十三郎拍打剑身,愤怒追问:“您是剑尊,怎么能甘心......谁!”
“是我等。”
应声中,道尊狂尊联袂前来;远些地方,一群女孩以追赶落日的速度向前奔跑,脚步踉跄,个个脸上带着泪痕。更远些的地方,燕山老祖、鬼道、三卡、大群修士纷纷上前,朝剑庐中央聚集。
开棺验尸,本为查明剑尊是否中毒,结果弄成这样,大家关注的不仅仅是过程,更重要的是结果,与十三郎的安危。一待天绝收势,各方人等再也无法等待下去,纷纷赶来。
“剑尊化剑,天下之人亲眼目睹。”
迎着十三郎野兽般的目光,两位尊者脚步微顿。狂尊犹豫着,开口说道:“此剑......”
“我的。”十三郎神智稍稍回复,毫不犹豫一口将天绝吞下。
“谁敢抢!”小不点自虚空中现身,抢步站到爹爹身前。
“谁敢!”鬼道咆哮着纵身入内,背后双剑齐鸣。
“谁敢!”一道接一道身影闯进剑庐、如今已成一片废墟,在十三郎身边聚成一团。
慢的反而是那些修为更高的各方首脑,直到最后,燕山老祖飘身入内,背束双手没有做声。
“不是抢......”
两位尊者对视一眼,道尊先是抱拳,之后发现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妥,尴尬说道:“我们的意思,剑尊化剑为大家亲眼所见,之前所查的事......”
“这件事情么......”
片刻缓冲,十三郎眼神回复清明,默默思索片刻,抬头朝远端挥手。
“你怎么说?”
他看的是雷尊,称呼太慢,态度极其无礼。
剑庐生变,天绝现出真形,其间杀意过于磅礴,不容任何人靠近。雷尊彼时最后一个离开,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晰。待这场剧变结束,天绝剑空余其形,重新封禁在那层外壳内,周围随之恢复平静。此时雷尊又是最后一个前来,心中所想比任何人更深透。
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雷尊平静说道:“恭喜。”
“多谢。”
十三郎点头表示回应,说道:“剑尊今日归仙,我要在此凭吊五年。之前所查的事,结果已经很清楚,麻烦三位尊者代为向天下人宣告。”
这还用宣告?听到这句话的人均觉得莫名其妙。至于那什么闭关凭吊,早干什么去了?分明是害怕有人夺宝,实力未复前不敢露面,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五年?”
雷尊霜眉轩动,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有些讥讽,说道:“够么?”
十三郎回答道:“炼剑当然不够,五百年都未必够。请雷尊放心,我一定在大比前赶回去。”
雷尊微有怒意,说道:“本尊有何不放心。”
“放心就好。”
似乎想起什么,十三郎淡淡说道:“雷尊如果方便,可否替我给道盟传句话?”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人的表情多数茫然,少部分人神情暧昧。
给道盟传话?玄灵子就站在这里,何须通过别人传禀?
“什么话?”玄灵子不能不站出来,沉声问道。
“乐洪涛死了。”
十三郎回答玄灵子的问题,目光仍看向雷尊。
“我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