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十一章:好消息(求推荐)
“萧,十,三,郎!”
空明山谷怒吼回荡,凉亭崩塌,无数林木被风雷摧垮;白发苍苍的玄机子泪洒如雨,抚胸狂喷一口鲜血。
“萧十三郎,本座与你势不两立!”
纵观灵魔两域,甚至连外域也算在内,如有人呢被玄机子这样记挂,怎么活得下去?换个角度想,世间千万修家,如有人知道自己被道盟掌座如此痛恨,如此宣誓,定会感到荣幸。
“势不两立?为什么?”
事情就是这般奇妙,掌座如此震怒痛心,竟还有人这个时候出言劝阻,不,那不是劝,直接就是阻止。
“势不两立?凭什么?”
玄机子身后,两名老得看不出形貌的老人佝偻着腰身,坐下石墩却稳如山岳,两人周围十丈内,气息宁静如被定在,地面连一颗沙粒都没有扬起。
“轻重不分,事理不明,难怪道盟会变成这般模样。”
听了玄灵子的亲自回报,看到玄机的愤怒,两名老人先后开口,言辞已非不敬所能形容。
“万年道盟,无论面对什么局面,从未如今日这样狼狈。局势艰难,掌座不思如何挽回,还有心为那个叛贼复仇?”
不理玄机子脸色多么难看,左侧老妇冷冷说道:“乐洪涛死了,这是一条好消息;没有他指认,道盟不至于当着天下人的面被揭破脸。再一则,那群叛逆群贼无首,再怎么也闹不出多大乱子,正好收拾大局。”
右首老者紧随其后,说道:“灵魔妖三方联盟已成,短期内绝不可能爆发大战。恰好道盟内乱,声威因此事大大受损,再不像过去那样一家独大。这是重挫,也是机会,如能及时醒悟改换策略,道盟迟早还能引领群豪。”
左侧老妇说道:“那个叫萧十三郎的小子行事嚣张,但他对道盟有挽狂澜之恩。掌座现在要做的不是复仇,而是如何利用此事做做文章,表现一下灵域领袖应该表现的东西。”
右首老者说道:“将来待道盟喘过这口气,掌座是报恩还是复仇,仍由得你选择。”
左侧老妇说道:“大势如此,我们几个老不死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掌座难道不懂。”
你一言我一语,两位老人交替开口,虽也掌座掌座的叫,但其神情冷漠到轻蔑,丝毫没有把玄机子看在眼里的意思。
鲜血延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滴落,染红衣襟,慢慢浸透出一颗破碎的心形。背对两人的玄机子浑身颤抖不停,咬牙低吼。
“本座身为道盟掌座,岂能受欺于竖子!”
“受欺?”
二老彼此相望,同时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失望。
“天人无人不可受欺,只看情形可欺与否。”
“假如有必要,我夫妇亦可受辱于人,掌座为何不能屈尊?”
“当时情形,萧十三郎针对的,似乎不是道盟。”
“这不是重要。重要是掌座自己怎么想,怎么看。”
“掌座心智皆被那个叛贼蒙蔽,怕是无法看清。”
左侧老妇淡淡说道:“掌座伤心过度,已然动了元气根本。”
右首老者轻轻叹息,说道:“掌座需要休息。”
玄机子神情大变,霍然转过身。
“本座不需要......”
“掌座需要。”
“本座身为道盟掌座,我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是么?”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左侧老妇轻轻抬头,昏黄色眼珠好似两颗豆子,又像两团似燃非燃的火苗在眼眶内跳跃;右侧老者随之抬头,双眼纯净温然犹如婴儿。两人之间气息流转,宛如一体。
老妇冷冷说道:“掌座应该清楚,我二人的话,就是我七人的话。”
老者紧随说道:“我七人的话,就是道盟的话。”
迎着二老目光,玄机子觉得眼里仿佛被钉入几根楔子,头脑生疼,通体冰冷。那种感觉与面对其它强者完全不同,就像陷入泥沼不能自拔,对面的也不是两个人,而是两条自小生活在泥沼内大鳄,天生的一方主宰。
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内心被惊恐与难以置信填满,玄机子摇摇欲坠,催动法力以双手虚按大地,再喷一口血。
“这又是何苦。”
“掌座请珍重。”
对面,两名老人仔细观察着玄机子的反应,稍后彼此再度对视,老得不成样子的面孔流露出几分笑意。
左侧老妇说道:“果然玄妙。”
右首老者说道:“他们几个不知怎样。”
左侧老妇说道:“还有百年,希望还能成功一两人。”
右首老者摇头,望着天外说道:“我指的是那边。”
左侧老妇微楞,随后冷笑说道:“除了欧阳那个婆娘,余者总比不过你我。”
右首老者说道:“但愿如此。”
寥寥几句话,玄机子再无法与那种压力对抗,屈膝跪倒。
“唉!”
看了看玄机子,右首老者默默叹息,说道:“你我联手才能做到这样,还不够。”
言罢轻轻挥手,周围顿时云淡风轻,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玄机子如释重负,体内法力却抑制不住,狂冲入喉恶狠狠猛撞,再喷一口血。
左侧老妇看了看他,面无表情说道:“既已摸索到门径,不怕不能精进。”
右首老者点头,回身看了看早已跪拜不敢抬头玄灵子,说道:“掌座需要闭关修养,百年内,道盟事务由你主持。”
玄灵子通体湿透,只能叩头,丝毫不敢反驳。
左侧老妇说道:“适才你提到,萧十三郎意有所指?”
玄灵子回答道:“不敢欺瞒长老,他在说出击杀乐副......乐洪涛的时候,似乎为打击雷尊。”
左侧老妇轻轻皱眉,沉吟片刻后说道:“齐旻这个人......有枭雄之心,本事也的确有,但他缺少最终的一样东西:雄才之量。这样的人,翻翻浪花可以,若说真能成什么大事,老身绝难相信。”
右首老者说道:“若非看明白这点,陆放天不会将其赶出紫云。”
轻叹一声,他说道:“陆老鬼死了近百年......老朋友又少了一个。”
左侧老妇不喜说道:“已死的人何必再提。百年之后我等如能成功,到了新地方,日后或许都不能再称‘老’字,倒是眼下......”
重新看向玄灵子,老者说道:“查一查,乐洪涛与五雷是否有关联。”
听了这句话,玄灵子神情惶恐,地面上,玄机子顾不得体内伤患重重,低吼辩驳。
“涛儿是我......”
“闭嘴!”
右首老者沉喝开口,不容置疑说道:“此事不但要查,且要详查。重点查一查乐洪涛的出声年月,五雷尊者身处何地,在做些什么。”
玄灵子不敢不应,只能叩头接下这桩差事。
左侧老妇说道:“萧十三郎现在作甚,还有那个夜莲,招亲的事情怎样了?”
玄灵子微楞,回答道:“萧十三郎闭关剑庐,声称会在道院大比之前赶回道院。至于夜莲,她守在剑庐不肯离去,仙灵殿已经接连下诏,结果如何还不知晓。”
“这样......”
右首老者转头说道:“公然挑衅五雷也就罢了,连仙灵殿都敢得罪,这个小家伙胆子真不小。”
左侧老妇摇头说道:“未见得是故意。这件事有趣,不如......你我下山一趟?”
右首老者犹豫说道:“初明大道,应该及时巩固境界......”
左侧老妇挥手说道:“静极思动,不动有违本意,反而不美。”
右首老者笑起来,说道:“既如此,就去看看那些个后辈,究竟如何了得。”
左首老妇想了想,说道:“正好可以看看那把剑,若真如他们讲的那样,不妨借来一用。”
两位老人欣然一笑,回身吩咐玄灵子。
“通知道院,大比的时候,我夫妇会去观礼。”
......
......
紫云岛,丹楼,深幽地下,囚禁密室。
谷溪盘坐在空挡的密室内,低头对着地面比比划划,指尖不停有禁环泼洒。千百道禁环彼此重叠,时而聚合时而分开,中间偶有爆裂之声,总会让谷溪发出一声叹息,或者低吼。
如有懂行的人仔细观看谷溪的举动,定会大吃一惊;这位禁道大能所用的全都是最最初级的禁环,不仅属性单一,构造也极为寻常。
这样说还算客气了,真实情形为,谷溪所施展的那些禁环,换成任何一名略通禁道的人来都能做到,除了数量稍多,再无所长。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足足十八年,为何还是不行!”
又一次爆裂,情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严重。那些禁环好像连着火引的鞭炮一样接连爆裂,结果在密室内引发一场风暴,掀起的尘土几乎能将谷溪活埋。风暴压不住愤怒,曾经的禁楼主持怒吼着,咆哮着,手舞足蹈发泄胸中愤懑,声音透出几分疯狂。
“老师教了这么学子,个个都能破阶得道,唯独我一事无成。难道我就这么笨,这么蠢,连最拿手的事情都做不成!”
烟尘渐落,披头散发的谷溪通体都是灰,连那双鬼火般闪亮的眼睛都不再如往日明亮,黯淡无神,且透着几分绝望。
密室四面空墙,唯背后镶着一面宽大影镜,几乎覆盖整面墙壁。绝望中谷溪转过身,望着镜子里那个连乞丐都不如的身影,神情渐渐茫然。
“谷溪啊谷溪,你是个废物。”
抬手指着对面,谷溪面孔微微抽动,抖落一层又一层泥灰。
“你,就是个,废物!”
“谁敢说谷兄是废物,莫某第一个不答应。”
声起人至,丹楼主持来到密室,正看到谷溪指点那面影墙。
“谷兄,好消息来了。”
“好消息?”谷溪茫然中转过头。
“什么好消息?”
“剑庐已开,三尊联名宣告结果。”
望着谷溪颓丧衰败的样子,莫离山脸上再微笑,神情却有些忧虑。
“剑尊化剑甘心问道,并非因中毒而亡。”
......
第一千六十二章:龙行鼠道(求推荐)
“不是中毒?”
过了好半响,谷溪弄明白这句话的深层蕴意,本就黯淡的眼神更加漠然。
“这算什么好消息?”
剑庐开棺,掀起的风浪吹过两界,席卷整个灵魔大地。各宗各派,各大势力均有专人负责传递消息,道院更加不能例外。
以身份论,谷溪有资格第一时间获知此事,但因受限于此地不能外出,才由莫离山亲自转告。
言罢谷溪神情稍定,默默坐下来说道:“方便的话,和我说说详情。”
莫离山温然说道:“理所当然,哪有什么不方便。”
缓步来到谷溪对面,望着满地凌乱几无落脚之地,莫离山微微皱眉,说道:“不要怪我说话不中听,虽然受禁,师兄更应该自爱,不能这样自弃......”
修家为了修行可以放弃一切,区区脏乱根本算不得什么;但那指的是条件不允许的时候,平时正常情形,那个修家不是整洁干净、翩翩一派神仙风采。谷溪虽被眉师禁足,老实讲并未受到多少磨难,无非让他好好修行打熬心性,该提供的一概不减。
事实上,因为禁锢之地设在丹楼,谷溪还因此得到不少优待;平素里,莫离山总不忘过来探望,每次都会带来上好丹药,专供其调理。假如不是这样,似谷溪这样没日没夜苦研禁术,身体纵能支持,精神也早已扛不住。
谷溪停留在大修很多年,寿元已经抵达红线,再不及时突破瓶颈,埋骨化墟将不再是空话。从这个角度讲,禁锢对谷溪非但不是什么坏事,或许还含有眉师一番苦心。就连这间密室也不是什么监牢大狱,而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莫离山腾出自己的修行静地,专供其使用。
“知道你爱干净,看不惯可以不用来。”
对丹楼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莫师为人温和为师严谨,生平最厌有人肮脏邋遢。按照他的理解,小了讲这样会影响炼丹,如往大了说,人性由内及外难分高下,连仪表都照顾不好,岂能做得好人。
一个细节可以证明莫师对此多么重视,像他这种级别的修家,恐再找不出在静室内装镜子的人。
“你是我师兄,师兄有难,做师弟的怎么可以不来。”
诚心诚意的劝说只换来一句冷冷嘲讽,莫师神情毫不在意。也不清理地面,莫离山撩衣而坐,将剑庐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末了吁声叹息。
“事情有了结论,总算松了口气。”
“对有些人来说,的确是好消息。”
谷溪一直默默听着,直到莫离山讲完才翻翻眼皮,说道:“比如眉大院长,还有你这位丹楼主持。”
不管是好还是坏,至少这条消息足够震撼,将陷入疯癫状态的谷溪及时拉回来。他知道,既然莫离山将这条消息告知自己,意味着外界已就此形成共识,且多半做出相关应对;自今日起,再无人敢就剑尊之死提出质疑。
“谷兄怎么能这么讲?”
莫离山微微皱眉,说道:“谷兄难道希望看到,剑尊真的因为中毒而死?”
萧十三郎质疑剑尊死因,力主开棺亲自查验;自从此事在灵域传开,包括紫云在内、二十七家分院纷乱不止,已快要达到爆发界点。假如结果真如传言的那样,道院必将掀起一波滔天风波,上至各院院长,下及普通学子,无人不受波及。
剑尊固然重要,总不能与整个道院相比。如今大家都已经知道,道盟因为乐洪涛之事声威大挫,正处在有史以来最最混乱、最最难熬的那个阶段;剑尊之事一旦处理不好,其影响哪里是乐洪涛所能比,混乱必定来得更剧烈。
剑尊化剑,中毒纯属子虚乌有。结论由三尊与萧十三郎共同作出,等于为铁案上加了几根钉。支持追查的人因此解除疑惑,反对追查的人抚额庆幸,道院因而更加团结,大局依旧美好。
皆大欢喜。
“师妹很不容易,谷兄应该体谅她。”
称着说话这会儿功夫,莫离山以神识大致查看了一下谷溪的身体状况,反手拿出一枚药丸,递过去笑着说:“还是说谷兄觉得,小弟应对剑尊之死负责?”
谷溪默默接过药丸,嘀咕道:“二叶草确经你手炼制,而且......”
莫离山面色微沉,说道:“而且什么,谷兄不妨一并讲出来。”
谷溪随手将药丸仍进口中,闭上眼默默体会着神魂得到滋养的感觉,含糊说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没意思。”
莫离山嘲讽说道:“小弟擅长下毒,我的药你也敢吃。”
谷溪懒懒挥手道:“被你毒死,总比被自己气死来得强。”
莫师破口笑骂道:“若被自己气死,你还有脸见老师?”
“活着没脸,死了更不在乎。”
谷溪随口回应,稍后问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十三和雷尊翻脸了?”
莫师神情有些无奈,说道:“这件事真的很奇怪,自从你那位弟子进道院起,似乎就与雷尊不怎么对路。适才我专门就此事询问师妹,她也说不出所以然。”
谷溪默默无语,莫师犹豫问道:“谷兄这边......”
“我不知道。”
谷溪挥手断然说道:“臭小子嘴巴紧的很,再说我与之相处没多少时间,哪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莫师说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现今道院经不起折腾,待其回来,谷兄是不是可以劝劝?”
谷溪沉默不语,半响幽幽说道:“连杀死乐洪涛的事情都敢公然宣告,谁能劝得了他?”
莫师认真说道:“谷兄还不知道,道盟刚刚发来谕令,专门就此事做了解释,名言不会因此记恨萧十三郎,而且......其言辞中,似乎还有感谢的意思。”
听了这番话,谷溪愕然张大嘴巴,楞了半响忽问道:“玄机子呢?疯了?还是老死了?”
莫师骂道:“玄机子寿元比你长久,你都没死,他怎么会有事。”
不待谷溪追问,莫师说道:“谷兄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道盟近期连续几道谕令都是由玄灵子发出,整顿分舵的力度前所未有,而且......”
稍稍犹豫,莫师说道:“道盟掌座,怕是真的出了什么变故。”
谷溪越发不解,呵呵怪笑几声,说道:“难不成,被臭小子活活气死了?”
莫师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叱道:“想得美!”
想得美不美放到一边,这种想法确实离谱。谷溪在自嘲中陷入沉默,莫师仍不愿放弃之前想法,说道:“听消息,萧十三郎似有干扰大比的意思,那是雷尊的逆鳞,谷兄应该知道后果。”
谷溪霍然抬手,说道:“你要站在雷尊一边?”
莫师无奈说道:“你是不是真疯了。”
谷溪直着眼睛叫道:“我没疯,疯的是有些人,还有人想跟着疯子一起疯,比如......”
“够了!”
莫师停不下去,喝止后说道:“萧十三郎如果干扰大比,还能从雷尊手里活下来?如果你认为我这样想是站在雷尊一边,那就是。”
谷溪张口结舌,根本无言可对。
莫师说道:“雷尊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可以说不知道,你我难道能装糊涂?雷尊实力有多强,别人可以说不知底细,你我难道也装迷糊?我研究过萧十三郎的每一次战斗,包括岭南,最终得出结论,他那些胜利多数靠的是智不是力。”
“换言之,那是取巧!”
莫师说道:“剑庐开棺,萧十三郎连喷数口心头血,是人都知道伤害有多大。短短几年时光,他能恢复实力就不错了,难道指望其与雷尊正面抗衡?”
莫师又说道:“大比是整个道院的事,任谁都无法更改;除了正面将雷尊击败,谁也阻止不了紫云易主。这是事实,是大势,能是赌气就能改变的吗?”
讲到这里,莫师幽幽叹息,说道:“你我各自醉心一道,都不是那种擅长计谋权术的人。退一步讲,无论谁担任道院之长,丹楼主持这个位置,恐怕没有人敢与我抢,犯不着理会那些事。至于萧十三郎,我与他不熟,只不过因为开棺这件事,多多少少承了一份情,这才稍稍提醒。”
莫师的话有理有据而且有节,期间谷溪无数次想反驳,奈何实在找不到能切入的地方,只好闷头听到结束。对谷溪而言,这样的神情实属难得,直拧脾气一旦上来,他连眉师都不在乎,如今却被生生讲了个无话可说。
莫师留意着谷溪的神情,说道:“其实,我不仅想让你劝说萧十三郎,还有师妹。”
谷溪又是一愣,问道:“这又是为何?”
莫师说道:“直接说,师妹与雷尊对战,你觉得她有几成胜算?”
谷溪默默摇头,说道:“灵犀法目如不能达到三重境界,一成都没有。”
莫师慨然说道:“这不就对了。死活打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打?你我都知道师妹的脾气,也知道雷尊的性情,到时候若真的出了......”
谷溪挥手打断,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问题是我都这样了,门都不能出,拿什么去劝说他们,师妹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莫师惊喜说道:“谷兄答应了?”
谷溪莫名其妙,忍不住骂道:“听不懂人话?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我怎么答应?”
莫师被骂但丝毫不以为意,说道:“只要谷兄答应,我倒有个办法。”
谷溪好奇问道:“什么办法?”
“是这样的......”
莫离山抬头看了看,随后稍稍凑上前去,低声对谷溪说了几句话。
谷溪神情微变,直愣愣的目光望着莫离山,忽然转过身去。
转身就是那面镜子,镜子里一张邋遢老脸,肮脏不成样子。谷溪望着那张脸,目光迷离半响沉吟,声音好似在呻吟。
“这样......能行吗?”
“当然行,只有剑尊的话,才能让师妹......”
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酸涩,莫师用力握了握拳头,用力点点头。
“这样做,一定行。”
......
第一千六十三章:雪地上的黑与白(求推荐)
凛风,黄沙,吹不净蒙住心底的那片泥埃。
白雪,废墟,带不来岁末曾有的草木枯荣。
寒风呼呼的那个吹,雪花刷刷的那个飘,这般俗气的话用在当下,给人的感觉是珠联璧合,刚刚好。
剑尊仙去,剑庐仍是剑庐,经几方大佬粗略商讨后,决定仍将这里作为剑修的一处圣地对待,规模比以往更大。该修的地方会修好,该建的东西会建起来,该整理收集的一样都不会拉,还有阵法、守候、祭拜之地等等,通通有人安排。
那是以后的事情。当时当下,剑庐维持着破灭时的摸样,一石一沙,一木一梁,不准改动分毫。
真天绝现世,那种铺天盖地的杀意给大家留下太深印象,待其恢复宁静重归十三郎身体,许多大拿发现,剑庐周围的气息已不知不觉被改变了不少。
改变说不清具体,但能肯定与剑有关,燕山老祖确认此种改变对剑修有好处,第一时间下令封庐。集多名阵师之力,燕尾族联手在场诸多大拿,将周围三百里地域牢牢封起,尽量延迟其被外界同化。
事后证明,这样的举动及时而且英明。当日过后,包括燕山老祖等许多剑修在此悟剑,均有不同受益,一些幸运的人甚至出现瓶颈松动的迹象,惊喜连连。相比燕尾族,别类修士得到的好处差了不少,也不会白忙。
修为达到燕山老祖这种程度,人界已至顶峰,再跨一步便可登天,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单凭这一点,剑庐便有资格受到众修崇敬,传承千万年。如今三个月过去,剑庐早已恢复平静,天绝留下的气息也已被大地吸收干净,周围仍有不少修士不舍离去,远近不同地方打坐。
剑庐为公共地,六方修士只要修为达到元婴以上,谁来都不会被拒绝,但有一条,绝不可靠近中央。以那座碎石凋零的石台为中心,周围三百丈暂为禁区,任何人不准靠近。
包括剑庐重建在内的一切后续事,都要等到萧十三郎出关、从剑庐走出后再进行。
......
......
“又变白了。”
遥遥望着废墟中央,霞公主拉着老祖衣袖,神情有些担忧。
当日天绝破剑,宽阔石台被劈出一条半尺裂缝,在不动用神念的情况下,这是唯一能够观察到十三郎的角度,且只能看到他的头。
十三郎的头、准确讲是他的头发,正以看得见的速度变白,仿佛时间流逝的速度加快百倍,于顷刻间走完大半人生路。与此同时,剑庐上方飘雪骤密,其身体周围飘落的雪花快速凝结成冰,仅仅是目光看着,便能感受到一股坚硬、冷漠、乃至死寂的意味。
这不是第一次。
过去三个月,十三郎头发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由黑到白、再由白转黑的循环,周围的雪随之成冰,之后再由坚冰快速融化,生出不是水,而是混合黄沙的漫漫粘雾。届时,剑庐上方重现艳阳,片雪不存;不小心会以为有人在白色天地间挖了个黑窟窿,蔚为奇观。
换成别人,定会被理解为修炼某种功法;霞公主身边有高人存在,才能看出这种变化的本质,进而阻止那群女孩、避免引惊慌失措做出错事。
“是意境,与生死有关。”
燕山老祖拍拍霞公主的手,感慨说道:“未破化神,纯以意境影响天时......”
“我徒弟!”鬼道一旁得意洋洋,胸脯挺得老高。
“我爹爹!”小不点有样学样,生怕被人无视。
“知道是你爹爹。”黄花女弯腰将她抱起来,看着很像一朵大花上面再生一朵娇嫩花蕾,说道:“情况怎么样?”
感悟意境,是机缘也会有风险,尤其不能被打扰。剑庐周围高手无数,外患几等于零,剩下只有内忧。包括燕山老祖在内,没有人能看透十三郎情况如何,想知道,只能向小不点请教。黄花女姐妹都不懂意境,但能明白每次黑白转换都是关键,总不忘拉来小不点打探一二,盼着听些好话。
“还是那样,没什么特别。”
小不点只觉得爹爹情绪平稳,讲不出太多道理。对她而言,父亲永远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的那一个,只要不被刀架在脖子上,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除此外,小不点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松,在于她还有一重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依据:生死契。
螺蛳美人孩子心性,不懂意境为何物,终不能像其他人这样耐着性子观察头发一次次变色。略看了看,小不点扭着身子转动眼球,很快发现新焦点。
“看那边。”
伸手指着另一个方向,小不点学着大人模样,感慨说道:“她好可怜啊。”
她,指的是夜莲。与这边热热闹闹不同,万世之花孤身一人,同样守护在此处不肯离去。
仙灵殿地位超然,夜莲要做什么,除齐飞外无人能过问。算算时间,招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万世之花留在外域不肯走,已接连拒绝两道诏令,着实引来不少非议。
到了这个时候,好事者忍不住又把当年十三郎两人间的事情翻出来,加上三面崖解危、乱妖瀑传讯等等,编排演绎好不精彩。时间越长,非议越多,各方与之有关的人越是觉得尴尬,比如飞殿下,屡次劝说夜莲无果后,愤懑启程亲返仙灵殿。
对此,黄花女最是心直口快,直言齐飞肯定要打夜莲的小报告,狼子野心云云。
话带着相帮的意思,不代表能与夜莲和谐相处;天性带有爱八卦的一面,几个女孩子对夜莲举动的猜测一点不比别人少,甚至会侧面、或者亲自打探。其结果,包括曾与夜莲有过交往的鬼道,还有燕山老祖都算在内,无一例外均吃到软钉子,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回应。
到了现在,已少有人愿意提及此事,任由万世之花孤零零独守一方,骄傲,或者可怜。
“可怜?”
听小不点这样说夜莲,黄花女一如既往地不以为然,霞公主神情复杂,仅殇女与小不点意见相似,幽幽附和说道:“是啊,连个伴儿都没有......”
“自找的。”
本性使然,虽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万里寻妻的故事,黄花女还是控制不住将十三郎视为私有财产甚至禁脔的欲望,对任何与之有纠葛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均抱有三分敌意。
“想去给她做伴儿?”
“也可以呀......”殇女本能回应。
“不争气的东西!”黄花女横了妹妹一眼,说道:“我提醒你,那个女人,吃人不吐骨头,抢男人更不会心软。”
即不合时也不合地,只有黄花女敢把这种话当众乱讲,其神情那般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丝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不管殇女的脸色多尴尬,霞公主的表情多么无奈,还有燕山老祖与鬼道的眉头皱到多紧。
如今的黄花女姐妹,已不再是漂流在泗水不敢登岸的流浪水盗,而是肩负着与普里联络的使者,如没有什么重大罪过,还真奈何不了她。
“我不是......”殇女急忙回应,面孔羞得通红。
“可怜她?谁来可怜你?”
“我不是......”
“瞧你这病秧子样,再不及时找个伴儿,将来到底能靠谁?”
“姐姐......”焦急羞耻,越想辩解越是说不明白,殇女脸红得要滴血,泫然欲泣。
“又来人了,男的!”
小不点与所有人想法不同,太多阿姨姑姑围着爹爹固然有麻烦,但如果有男人围着那些姑姑阿姨转悠,同样会引起她的敌意,最是警觉不过。
“是他。”
小不点的话替殇女解了围,众人再度抬头,看到袁朝年走向万世之花,正与之说着什么。
“是他?”鬼道霜眉微挑。
“他怎么了?”小不点听出味道,赶紧追问。
“没什么......”鬼道嘀咕道:“他找夜莲做什么?”
“应与十三有关。”燕山老祖若有所思。
“为什么?”霞公主竖起耳朵。
“很要紧吗?”
小不点懂的不多,但她知道燕山老祖的地位尊崇,能让他动念的事情一定很重要;假如再和爹爹有关,就不仅仅是重要,而是非重视不可。
“我去看看。”
想做就做,话音未落,周围淡淡波纹闪过,小不点已从黄花女的怀抱里消失。
“哎你别急......”霞公主惊唤,哪里还来得及。
“好个空遁术!”
空间大拿的隐匿之术,连燕山老祖也不能不为之惊叹,目光流露出赞赏。
“让她去。”
“嗯,让她去。”鬼道附和点头。
“最合适不过。”
......
......
踩着松软白雪,袁朝年缓步走向夜莲,一步一个脚印,脚印与脚印之间的距离分毫不差,深浅完全一致。
万世之花以莲为名,人像莲花一样素洁神圣,下雪天望着她,感觉像看着一片放大了的雪花,又像存在于传说中的多变精灵;每靠近或远离一步,雪花都仿佛掉了个儿、翻了身、扭了腰,印象截然不同。
舞动中一片翩飞衣角,鱼儿浮出水面吐一颗泡泡,地里的种子发出首颗嫩芽......不管哪种印象,美丽终究不会改变,且日益走向极致。
这些都是变,日日有,时时有,只可能发生在夜莲身上,快要超出人的想象。
“仙子就是仙子,迟早会有登仙远去的那一天。”
袁朝年看到了夜莲的变,看懂了她的强,望着她的神情有些感慨,有些怜惜,还有些遗憾。
“在那之前,你要听话。”
......
第一千六十四章:怎堪天造(求推荐)
“上次在斜谷,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容你活到现在,是念你以往多有功勋,且是道院唯一代表。”
听着那句无礼不能形容的话,夜莲并未失色震怒,只觉得迷惑。
静静地望着袁朝年走近,夜莲不解说道:“如今,六方会淡已经结束,你还要送上门来找死?”
袁朝年笑了笑,笑容平静且自信,说道:“仙子觉得,我像是来找死?”
夜莲没有回应这句话。
她看不透袁朝年,不仅指其身份复杂,还看不懂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外域之战历时近百年,几近波折,跌宕起伏,涌现过无数值得铭记的人物。其中,如对比战争前后蜕变之巨,无人能及袁朝年半一。
老一辈以剑尊为首,逍遥王、雷尊,还有魔族几位长老,均有过属于自己的独特时光。后辈之中,早期十三郎,夜莲,陆默大放异彩,少有人与之相较。后有三杰先后崛起,注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传颂。
相比那些人的光华夺目,袁朝年沉默而低调,几乎没有人留意到其存在。对吩咐下来的事情,袁朝年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妥当,之后毫不张扬,静静等候下件差事。慢慢地,所有与之打过交道的人心里均形成这种印象:把事情交给他,放心。
开始的那几年,袁朝年因为身体有封印,修为底下轮不到冲锋陷阵;因此虽然被人信任,仍不受上层所重。对此他没有埋怨,继续继续沉默而老实地做着他的那份差事,直到大先生二次受伤。袁朝年被其钦点为常伴之人,人们才赫然发现,原来这位三面谍早已进入剑尊视线,且视其为可托付后事者。
最为可贵的是,剑尊逝后。袁朝年丝毫没有因此得意跋扈的意思,相反比以往更低调,更沉默,做事也更踏实,更可靠。他就像一颗会一动的钉子,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的沉默前行,直到甲子岁月后的今天,袁朝年逐步进入道院、乃至整个灵域的决策圈。
与袁朝年相处的人均有这种印象,平时察觉不到其存在,遇到事,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又总会是他。当然这种想念会有限度。比如那种足以影响大局、或者一场战役的关键胜负等等,人们脑海中浮现的肯定是如雷尊、齐飞、十三郎等等;反之如果是那种去觉得烦、不去又觉得不行的场合,或者线头很多特别纠结麻烦,不做又不行的破事、烂事、麻烦事,没有人比袁朝年更合适。
“一个谁都用得着的人。”
“一个能解决麻烦的人。”
“一个谁都可以信赖的人。”
以上是道院三尊对袁朝年的评价,需要特别提到,这是他在剑尊逝世后、且被许多人心知其三方谍身份下争取到的。其艰难无可形容。
相比才能,袁朝年修为虽然解封,实打实的大修士,其战力却几乎被人遗忘。接下来的事情一定能办成办妥,接不下的事情......好像就没有过。
是金子迟早会发光,乐洪涛事发事败,萧十三郎重入外域,筹谋六方会谈的同时宣布重查剑尊之事,袁朝年迎来此生最大一次转变。因角色尴尬,在筹谋由谁代表道院出面的时候。三尊不约而同想到这个遇到麻烦就会想到的人。其结果,六方会谈成了袁朝年得以施展才华的舞台,之前积累超过一个甲子的人品得到最大程度的爆发,成为整个会谈过程最闪亮的“明星”,其聚焦程度甚至超过十三郎。
正如袁朝年自己对十三郎所讲的那样。局势越乱、各方顾忌越多,便越有利于他这种人发挥。六方会谈所涉宽泛,不仅仅只是一个彼此和睦的誓约,还包括六方今后相处之道,各种利益分配原则,危机处理方式,甚至还有彼此交流的条理、途径、人员乃至进程等等。因为十三郎的关系,六方势力每家都与之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而作为萧十三郎的出道之地,道院在这场谈判中的重要程度可以想象。
举个简单的例子,由十三郎随口一提,之后由灵魔之间仔细商讨决定,今后会组织乱舞学院的人来紫云岛“参观”,并会留下几个人长期驻留,以学习道院积累近万年的管理经验。第一次就定在十余年后,也就是那场百年大比。
以灵魔之间的仇视程度,这种事情有多麻烦,脑子超过蚯蚓的人都能想象出来。仅为了这一条,如今身上挂乱舞学院名誉教习名头的牙木圣子生生跑断了腿,无数次恳求十三郎出面,几近痛哭流涕抱大腿叩头而不得。
萧十三郎是冷血动物,明明最关键却始终袖手旁观,偏偏时不时会提点建议,每一条听着都很重要,很新颖,同时也意味着给各方增加更多麻烦,更多困难。
“禽兽,没人性,禽兽啊!”牙木记不得自己多少次哀嚎,揪断多少白发,结果依然如故。
越谈越细致,越谈内容越多,最后的结果,六方会谈持续足足十年,每个参与的人都被磨得精疲力尽,欲仙欲死。脾气相对毛躁的魔修最不习惯这种拉锯战,足足换了三波代表能应付,灵域各方虽不像魔族那样严重,心性也经受了极大考验。比如逍遥王,期间曾多次抱怨自己应该改名,叫苦难王更合适。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唯独袁朝年游刃有余。
自始至终,袁朝年不急不乱,不骄不躁,不烦不恼,不温不火;直到最后大事小事落定,两域两族包括黄花女左宫鸣等全部记住了这个人、不,是把他的名字牢牢刻在心里,再无法忘记。
最最奇妙的是,明明每方每家都被袁朝年、准确讲是道院占了便宜,却没有人觉得他讨厌,相反大家都认为这个人不错。甚至有些喜欢。
这样一个人,怎会主动撞到枪口上寻死?
......
......
“我说过,在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区别仅在于如何死。什么时候死。”
万世之花骄傲,但不表示她像其脸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目中无人,经历冉不惊“刺杀”后,夜莲看人更加谨慎,本就聪慧灵秀不同常人,一旦用了心。观人鲜有看走眼的时候。
即便这样,斜谷十几年,夜莲仍未看透袁朝年是个什么样的人。拿眼下来说,袁朝年堂而皇之走过来对夜莲说“你要听话”,换成别人......哪怕是雷尊燕山来,多半也会被耻笑。
袁朝年这么说了。声音理直气壮,神情理所当然。
夜莲没有笑。
“不作死就不会死。”
看不透,那就不看;袁朝年从来说到做到,万世之花何尝不是一言九鼎。夜莲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神情回复淡然。
“今天若不能解释清楚,你会死在这里。”
“我会死,但不会死在此时此地。更不会死仙子之手。”
袁朝年回望夜莲,目光带有怜爱的意味,说道:“事实上我知道,仙子之所以留下来不肯离开,很大成分是因为害怕而躲避我。”
夜莲默默看着他,像是面对着一个傻子。
袁朝年神情平静,眼里怜爱的意味更浓,温言说道:“仙子应该选择齐飞,而不是留在这里等他。”
夜莲再度皱眉,身体开始闪烁神辉。
袁朝年说道:“相比十三郎。齐飞心智方面的确差了些,但比常人强出太多,其修为摆在那里,正适合仙子反将其吞噬。”
夜莲静静听着,脚下白莲形状渐起。
袁朝年对此视如不见。平静说道:“齐飞痴心于仙子,虽说目的同样是为了吞噬,但其骨子里终归带有一丝旖念,这就是破绽。他是唯一将咤女功法修炼成功的人,仙子吞噬他能够事半功倍,且符合仙灵殿那群老家伙的意愿。”
夜莲徐徐抬手,眼里再无一丝杂色,平静,肃穆,淡漠,无情。
袁朝年轻轻叹息一声,加快语速说道:“相比齐飞,十三郎天赋异禀,福源深厚,夺其造化固然值得期待,但其心性过于狠毒,难以预料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情感上,他对仙子有救命之恩,成全之功,难保会不会因此留下破绽;功法上,没有咤女之法作为辅助,仙子虽然修为略胜一筹,仍难确保有胜算。”
“仙子不要忘了,除非你能在几年之内行动、而且有成,否则的话,萧十三郎极有可能在道院大比的时候闹事,最终死于雷尊之手。”
身体渐被神辉笼罩,周围如山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袁朝年渐渐不能动弹,神情依然平静。
“咤女功法修一人,杀一人,之后才能活一人;如今仙子功法大成,应该明白一旦放出情丝被外力斩断,后果不堪设想。”
完全放弃抵抗,袁朝年生死只在万世之花一念之间,仍苦苦劝说道:“为了这件事,老师不惜遭受天谴,为仙子、雷尊、齐飞还有十三郎各开一卦,其结果萧十三郎命格混沌完全不能预测,雷尊夺造方有今日成就,齐飞命合夭折最该被你......”
“我不想听什么结果。”
夜莲注视着袁朝年的眼睛,说道:“最后机会,说出你的老师究竟是谁,可免不死。”
袁朝年艰难笑了笑,说道:“明明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何苦还要问?”
夜莲平静点头,说道:“那你就去死吧。”
神辉轻动,杀意涌现,夜莲伸出一根手指,徐徐点向袁朝年眉心。
“你不能杀我。”
袁朝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及时开口。
“天下谁都可以杀我,唯独你不能。”
“为何?”夜莲嘴里问着,动作毫不停顿,手指带着清凉,快要触及目标。
“这么多年,我所做的一切,所想的一切,所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袁朝年深深叹息,目光中透着怜爱与怜惜,看也没有看那根手指一眼。
“我的好妹妹。”
......
......9
第一千六十五章:通天彻地,掌控阴阳(求推荐)
手指指着眉心,指尖刺破皮肤,一颗红点慢慢清晰,变成丝,化成线,流下鼻梁变成泪,浸透指甲染红了油。
被手指着的人神色从容,望着夜莲的目光平静透着爱怜,那根能够轻易撕裂钢铁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袁朝年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搭在眉心的那根手指之上。
“你的血脉已经完整,又有三生魂魄,所以早就感应到我的存在,对不对?”
两根手指成十字,一根如玉般精巧纯净,一根皮肤粗糙甚至有些干裂;似玉的那根指尖沾着殷红的血,粗糙的那根手指温暖而爱怜,天差地别,偏又和谐好似一体。
那是血液的共鸣,灵魂的呼唤,数百年的等待,还有心灵的碰撞。
“我真是太蠢了。”
细细体味那根手指的柔嫩与柔弱,感受着对方血液的颤动与悸动,袁朝年微微合上双眼,呻吟般叹息道:“假如不是认出血脉,以你的脾气听到那样的话,上次怎么可能放我离开。”
道院代表,重要,非常重要,用什么词汇形容其重要皆不为过,然而在某些情形下、对某些人而言,这种重要甚至比不上一根枯死衰草。萧十三郎便是这种人,夜莲也是,袁朝年自己同样是,只要真正动了杀心,哪管对方肩负着什么。
“斜谷十几年,为兄一直观察你的心境,发现许多不太好的迹象。当时我没想到那么多,只认为你是因为战场化神受了冲击,加上十三郎那些烂事......”
声音稍稍透出愤怒,袁朝年诚恳说道:“我因此觉得失望,与你说话的语气很重。”
娇嫩手指颤抖在加剧,袁朝年第一时间有所感受,睁开眼睛望着夜莲的脸,怜惜而歉疚说道:“这是哥哥的错,苦了你。”
对面,迎着袁朝年的目光,夜莲一直默默听着,神情没有太多变化。那根手指虽有颤抖,但没有离开袁朝年的眉心,指尖依然锋利。
没有变化就是变化,袁朝年察觉到这种变化,笑容微苦,再度表明心迹。
“这不怪你,都是为兄的错。”
嘴里这样说着,袁朝年稍稍催动法力,与夜莲交叉的那根手指开始发光。
不太明亮,也不耀眼,颜色有些驳杂,气息也不纯净,但已足够公认辨别,尤其是夜莲。
那是神辉,过去为夜莲一人独享,天下无人可以复制。
“我的资质不行,过去因为有封印,修为也受到影响。”
神辉光芒一闪即逝,因有夜莲的气息掩盖,纵有大拿就近观察,恐也看不出所以然。袁朝年涩声笑了笑,说道:“一母同胞,上天独独偏爱妹妹你,我这个做哥哥的,很高兴。”
娇嫩手指再度颤动,夜莲红唇用力抿了抿,终于开口说道:“我还是会杀了你。”
袁朝年神情微滞,目光有些疑惑。
夜莲继续说道:“假如,你不能把原委讲清楚,且让我信服的话。”
袁朝年明白了夜莲的意思,忍不住朝周围看了看,说道:“在这里?”
剑庐周围无数大拿,此前没什么关系,然而随着夜莲动手,不少人已将视线转向这边;但因为此地是剑庐,同时因为两人身份太过特殊、姿态过于诡异、神情有些暧昧,别人不太方便插手。
夜莲神情不变,微讽说道:“刚才你来的时候,可曾在乎这里是何地?”
袁朝年无奈说道:“妹妹躲避不肯离开,为兄没有办法,这才冒险前来。”
这是实话。涉及魔族血脉,假如不是实在调不开夜莲,袁朝年绝不肯冒这个险。
夜莲冷漠说道:“现在,你依然没有办法。”
这也是实话。夜莲并不需要以杀人威胁,只要坚持留下来,袁朝年此前做的一切,等于白费。
袁朝年认真想了想,诚恳说道:“涉及机密,而且故事很长......好吧,就依你。”
神辉本有隔离效果,此刻将两人牢牢封住,任何人在将其打穿之前都难以听到彼此对话。另一个角度讲,剑庐周围人员复杂,正因为如此才无人释放神念,以免引来误会。
感受到夜莲的强硬与决心,袁朝年无奈叹息,挥手在神辉内部再施一道封禁,缓缓开口。
“我们的父母分别是魔魂千愁公子,与上代山君第九子,妹妹与我,都是因为老师才得以活命。”
万世之花微微皱眉,微凝目光掠过袁朝年的脸颊,缓缓收回了手。
“讲下去。”
......
......
“想当年,千愁公子为魔魂族一代天骄,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大差不差的故事,袁朝年花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讲完,声音平静,神情也不让人觉得悲伤。
“九子含有神族烙印,之所以下嫁千愁公子,原因是魔魂族专研魂道,最有可能被三生族转世之魂所选,千愁公子为魔魂天骄,将这种可能性再度提升。”
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袁朝年自嘲说道:“为兄没有那个福分,不仅没被三生选中,继承的神族烙印也很淡薄,除了修行上比常人好一些,别无所长。”
夜莲明白其所指,淡淡脸色没有多少变化,说道:“然后?”
袁朝年说道:“九子首次怀上身孕,很快察觉到为兄资质寻常,且是灵修基脉,无奈之下才找到老师,向其求教解决之法......补充一下,山君门下,除了九子,没有人知道老师是谁,更不要说亲眼见到他老人家。”
夜莲神情微动,说道:“你呢?”
袁朝年坦然回答道:“妹妹先不用问太多,稍后自然明白。”
夜莲依言沉默。
袁朝年接下去说道:“老师着九子将我生下来,之后送到灵域,苦心栽培一路修行,有所成之后施法点化,历时数百年、才有今日小小成就。”
袁朝年说道:“在此期间,千愁公子慢慢察觉到九子异状,但还不知道我的存在;直到后来,老师发觉九子渐有脱离之迹象,才命二子将这个消息稍稍泄露,进而引来魔族惊变。”
袁朝年轻叹说道:“就在这个时候,九子再度怀上身孕,就是妹妹你。”
袁朝年继续说道:“彼时,千愁公子已决定为九子抛弃宗族,但为情势所逼,依九子所言将妹妹交给老师,再经多方苦心安排,进入玄机子与仙灵殿视线。”
听了这里,夜莲的身体有些颤抖,几次想开口询问什么,最终死死咬紧红唇,忍了下来。
袁朝年说道:“天道有缺。妹妹得天授命,身兼魔魂、灵修、三生,神族四家所长,资质之好天下无双,然而正因为如此,上天早已在你的身体里留下缺憾。玄机子看出了这点,因此没有收留,童姥同样看出来,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最终将妹妹带至仙灵殿,收在身边为徒。”
“老师曾亲口对我说过,妹妹之疾并非无可救治,只要修行、感悟达到要求,得一位真灵级命格相护,再取来父母本源精血,便可无药而愈。”
声音有些感慨,袁朝年苦笑说道:“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为兄根本不敢相信,只认为妹妹定然夭折,绝无希望真的能够痊愈。”
稍顿,袁朝年接着说道:“数十年前,妹妹获准进入仙池沐浴,老师说机缘差不多到了,着手准备为妹妹补缺。此后又经数十年,老师消失渺无音讯,为兄一度认为出了什么差错,直到斜谷见到妹妹,才真正体会到......”
抬头举目,袁朝年诚心赞叹道:“老师之算,已达通天彻地之境,非凡夫俗子所能想象。”
“的确很厉害。”
夜莲此时轻轻开口,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的病是谁治的?”
袁朝年微微一笑,说道:“我仔细询问过三面崖之战,应该是萧十三郎所为。”
夜莲说道:“这也是你那位老师的安排?”
袁朝年摇摇头,说道:“萧十三郎的成长太过匪夷,老师曾经讲过,此人命格混沌凶猛,根本无迹可寻。强行窥探,非遭天道反扑不可。”
夜莲讥讽说道:“原来,你那为老师也有算不到的时候,也有算不了的人。”
袁朝年微微一笑,说道:“正因为如此,才说明这件事乃天意,妹妹就是那个天意所归之人啊!”
事到中途有大意外,最后的结局不变。对修道的人来讲,这种情形正符合对天意的理解,非此不能解释。
但凡涉及到天意,辩驳起来肯定没有终止,而且无意思。即便是修道的人,多数也不肯把精力放在此类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宁愿脚踏实地。
夜莲不愿浪费唇舌,问道:“然后?”
袁朝年回答道:“然后就是现在,妹妹应该顺从天意,成就无双伟业。”
夜莲追问道:“什么是伟业?”
袁朝年严肃说道:“继承九子,掌控阴阳,完成上代九子没能完成的事。”
夜莲嘲讽说道:“为何你不明说,颠覆阴阳,葬灭灵魔亿万生灵?”
袁朝年平静回答道:“无所谓叫法,结局早已注定。”
听了这番话,夜莲稍稍有些好奇,说道:“你亲自参加的六方会淡,难道会认为,还有人能够操纵双方大战,再现新纪之惨状?”
听到惨状这两个字,袁朝年微微皱眉,但只维持一瞬便有展开,欣然说道:“如果我说,这些都在老师算路中,妹妹相不相信?”
夜莲毫不犹豫摇头,冷笑讥讽。
“你已经疯了。”
“我没疯。是妹妹不了解老师,无法领悟到他老人家的高度。”
袁朝年哈哈一笑,随手神情转为肃穆,望天而拜。
“老师早就讲过,灵魔终结之前必有一段和谐美满,其因果,由小儿乐洪涛开始。”
......
第一千六十六章:真算百年(求推荐)
听袁朝年说出这句话,夜莲终于有些动容。
静下心来,夜莲呼吸几次,确认灵台完全空明才重新开口,说道:“我有疑问。”
袁朝年欣然点头,说道:“应该的,妹妹请讲。”
夜莲轻轻皱起眉,说道:“我不想听到你这样叫。”
袁朝年目光平静,说道:“这与想不想无关。”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目光说道:“你那位老师算到乐洪涛之死,他又说萧十三郎的命运不可窥探,然乐洪涛因为十三郎才会如此,这样算不算矛盾?”
袁朝年微微一笑,说道:“问出这个问题,证明妹妹对算道的理解有误。”
夜莲淡淡说道:“不是有误,是我根本不懂。”
对绝大多数修士而言,算道是修行的一条神秘门径,不可不信、但不能痴迷。依据很简单,假如未来可以“算”出来,未来还能叫未来?假如算道那么有用,以算道闻名的破天观修士们早就应该飞升天外,怎会与其他人一样窝在这个小地方几千上万年?
夜莲的想法与普通人并无多少不同,或许更坚定;听闻袁朝年的那位老师连这都能算得到,夜莲第一反应是他在吹牛,但随后......
似袁朝年这种人,可以不喜欢,可以看不起,但不能怀疑他的判断力、心性的强大,还有做事时的周密,与严谨到苛刻的风格。
这样的“牛”,袁朝年不会乱吹,而且太容易被戳穿。
“居高而不骄纵,很难得。”
袁朝年毫不掩饰眼里的怜爱与赞赏,说道:“天道如网,众生如鱼,鱼在网中挣扎,看似凌乱辛苦无序,实则按照天道制订的规则演绎人生,进而再为天道完善规则。天道最忌有人干扰其规则,同时又需要有通达之士助其完善规则,这就是天道允许修士感悟天地,但不允许有人改变命运的原由。”
“换句话说,天道就是规则的集合,规则越丰富、越细致、越完善,天道就越发完美。无数个人无数种可能,亿万中人出一个补充一点,有无尽时间做基础,天道仍可慢慢成长。”
“像我们一样成长。”
讲到这里,袁朝年神情流露出崇敬,甚至有些狂热。
“妹妹你看,这就是天道的本质啊!”
用力挥手,袁朝年说道:“茫茫世间,宇宙苍穹亿亿万生灵,有谁能比老师看得更通透?”
夜莲冷冷望着他,说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袁朝年神情微僵,说道:“师妹莫急,为兄这就提到。”
稍顿,他说道:“老师讲过,算师施法,难如大海捞针,险如火中取栗,境界越高越要小心。透视命运就是看透规则,会对原有规则造成干扰,是对天道的挑衅。算师施法,需要谨慎且有度,一旦被天道察觉,会将算师看到的那些东西改变,令其徒劳无功,还会降临反噬。”
“妹妹一定听过类似的例子,某些算师修为深厚日益狂妄,或因为外力驱使强用其力,希望看得更远、看得更清,结果折损寿元甚至当场死亡,其原因便在于此。”
袁朝年说道:“老师以为,算道首先要看到,但不可过于苛求看清,当确定其初始末尾的那两个点,之后推衍过程,再通过观察来验证。在不够强大之前,再高明的算师都只能看到线头,而不是具体画面与结局。拿乐洪涛为例,老师知道其必然事败,但其方式、时间以及会不会死,如何死,死在谁手,通通不能提前预知。”
稍顿,袁朝年说道:“这就好比驱赶马车,重要的是为拉扯的马指点方向,而不是亲手转动车轮。”
夜莲说道:“既然结果注定,看到又有什么用?”
袁朝年回答道:“看到线头之后推导过程,之后在不触及规则的基础上因势利导,将事情推向既定方向,便可以另一种方式规避风险,不为天道所察。”
夜莲想了想,说道:“为了活着?还是为了修行?”
袁朝年回答道:“两者兼有。天道是规则,算师修行便是修规则,每完成一次整合,意味着看清一部分规则,算师对天道规则的理解便会加深一重。长此以往,日积月累,无数岁月后,便可看清全部。”
夜莲说道:“看清全部,就是另一个天道?”
袁朝年摇摇头,感慨说道:“哪有那么容易。看清之后还要模拟,进而实现创造;无论哪一种,远非现在的你我所能理解。”
夜莲说道:“活着又怎么讲?”
袁朝年回答道:“算师窥视天机,用在外物或他人身上相对容易,风险也比较小,期间纵有失误,还能想到办法补救。如对自己使用,就好比鱼儿尝试破网,猛虎试图脱去枷锁一样,危险百倍增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处处皆是杀机陷阱,如有算师为自己施法算运,其结果要么看错,要么就是一头扎进杀阵,万死无解。”
袁朝年叹息说道:“老师虽强,总不能与天道相比。”
对任何人而言,这句话都不是贬低,而是不敢奢望的赞美。
袁朝年目光崇敬,又说道:“只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真正的算师绝不对自己施法。师妹想必知道,算师往往并不具备强大战力,冲锋陷阵更非其长,因此从安全上考虑,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漩涡,身在其外静观其变,活着,而且修行。”
夜莲微讽说道:“察觉到危险就躲起来,好办法。”
袁朝年回应道:“之所以苦苦修行,就是为了活着。”
夜莲沉默下来,稍后说道:“你的老师,算到了六方会谈?”
袁朝年笑了笑,回答道:“妹妹还是没明白,老师看到灵魔之间会有一段和谐,不是算出过程。”
夜莲说道:“他不是会推导?”
袁朝年说道:“问题回到原点,涉及萧十三郎,老师也难以掌控。”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萧十三郎必须死。”
袁朝年再度笑起来,说道:“为兄知道妹妹有执念,或者是情念......不用否认,不用担心萧十三郎如何,他也影响不了大局。”
这句话似有多重蕴味,夜莲稍稍皱眉,说道:“事实是六方会谈应萧十三郎而成功,已经影响到大局。当今之势,灵魔妖三方利益互相牵制,外部还有四大星域的威胁,合作关系会随时间延长更加稳固,怎么乱得起来?”
袁朝年平静说道:“老师早已看透此点,自然有办法改变。”
抬手指指夜莲,袁朝年说道:“关键在于妹妹你。”
“我不明白,我也没有那么大本事。”
“你有的,只是还没有意识到。”
袁朝年回手指指自己,认真说道:“而且,还有我相助。”
夜莲神情冷漠,望着袁朝年的目光满是讥讽,分明当他是疯子。
袁朝年对此毫不介意,说道:“妹妹可知道,再有百余年,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废话,夜莲懒得回应。
“升仙台开启,灵域会迎来最重要一次飞升试炼。”
袁朝年自问自答,接下去说道:“或许妹妹还不知道,魔族一方在血域的飞升通道也会在那个时候开启。”
夜莲淡淡说道:“与我无关。”
“当然有关。非但有关,而且至关重要。”
袁朝年连连摇头,说道:“妹妹想一想,六方会谈已经成功,再经过百年磨合,灵魔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会很和睦?这样的情形下,那些原本矢志守护的老怪们会怎么想?还有那些胸有大志,但被老家伙们死死压制的人,且占去绝大部分珍稀资源的年轻一代,又会怎么想?”
听了这番话,夜莲神情微变。
“妹妹到底灵秀,一点即透。”
赞一声,袁朝年继续说道:“以往升仙台少有人参加,一来因为生机渺茫,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灵魔征战不休,那些看重传承的老家伙们牵挂甚重,有意无意会说服自己放弃这条打算。现在,当灵魔之间失去争执,意味着老怪们失去目标,心情会怎样?”
“按照常理,参加的人数越多,合作越紧密,越有可能产生幸运儿;如此一来,此次升仙台越发显得重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升仙台开启可遇不可求,错过这一次,他们只能慢慢等死。”
“等死呵!以往灵魔彼此仇视,等死也不会太无聊。现在呢?那些苦熬千年、见识过一切、厌烦了一切的老家伙们,还能否耐得住那种寂寞?”
微微喘息,袁朝年又说道:“每一个踏上升仙台的修士,行前都会整理遗物,比如用不到的法宝、材料、丹药、宠兽等等。师妹从来不缺少这些东西,无法体会寻常修士对那些东西的渴望如何强烈;为兄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一旦没有了外力威胁,那些掌权的小字辈巴不得将压住头顶大山移走,会劝说、鼓动他们冒险。”
“为兄打探到,自从六方会谈开始,已有不少人封门闭死关,专心准备敲响那面升仙之鼓。随着局势越来越稳定,会有更多修士加入这支队伍。”
“燕尾、咔吧两族也已在为此筹备,自主选择升仙台还是魔族通道,为长生做最后一搏。”
袁朝年说道:“可以预见,升仙台上聚集的人数会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血域通道也会集中大量魔族高手;过了那个关头,灵魔妖三方大地,扛鼎之人十去其八,局势焕然一新。”
听着袁朝年的话,夜莲神情一变再变,渐不能如刚才那样平静。
她知道袁朝年的话没有错,在突然失去大量坐镇之人情况下,灵魔会迎来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局面,最易生变,最易生乱。
袁朝年留意到夜莲的反应,满意说道:“乐洪涛事败,道盟实力大损,声威一坠千丈,绝非短时间可以恢复;待其供奉的各位长老进入升仙台,空虚程度万年仅见。战盟情形实与道盟类似,包括欧阳老祖等人,全部在筹备升仙大道。”
“至于道院,大比结局会如何,不用为兄解释吧。”
“雷尊......”
夜莲眼里闪过厉芒,说道:“也是你那位老师的人?”
袁朝年摇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老师说过,大比之后便不用担心道院。他老人家既然这样讲,就一定是如此。”
目光渐渐火热,袁朝年颤抖的声音说道:“师妹只需吞掉齐飞,修为提高一倍;之后再受山君点化,经百年苦修,人界巅峰指日可待;到那时,凭你的资质、身份,执掌仙灵不在话下。为兄身涉道院、道盟、战盟三大势力,只需破境突破化神,想做什么事情都不算难。”
“老师运筹帷幄千年,灵魔两域早已埋下不知多少伏子,到那个时候,只要你我想动,什么六方会谈,还不就是一纸空文,随时可以......”
“够了。”
挥手喝断袁朝年,夜莲深深呼吸数次,强行让自己恢复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
袁朝年疑惑反问:“什么为什么?”
“你的老师为了证道,你呢?”
夜莲放缓声音说道:“为何你甘心供其驱使,情愿做山君的一条狗?”
袁朝年越发不解,回应道:“妹妹讲的什么话,难道你这么快忘了刚才的故事,忘了你我是谁所生?妹妹难道忘记了父母的身份,忘了他们的大愿与血仇!”
“我没忘,是你早将其丢在脑后。”
慷慨陈辞仅换来一句冷漠讥讽。片刻时光,夜莲似已完全从之前的震惊中走出来,神情满满不屑,同时稍稍流露出一点失望。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会牢记仇恨的人,你甚至害怕被人看成那样的人。”
“是这样吗?”
袁朝年好奇问道:“妹妹为何这样想?”
夜莲望着他说道:“讲述前事的时候,你从来没把母亲成为母亲,也不把父亲称为父亲。我猜想,这应该与你继承到的资本不够丰足有关,你嫉妒我、甚至恨我,你根本不愿意承认父母、甚至痛恨他们,对不对?”
万世之花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对面,袁朝年耐心听着,目光顺着夜莲的眼、脸唇、颈、胸、腹,一路下移,落在那双握紧并有光华隐放的双拳之上......忽然笑起来。
“妹妹啊......你可真美。”
......
第一千六十七章:恶欲(求推荐)
话语秽恶,目光粘稠,只恨不能变成千万只手,肆意而放荡。
蛇儿出信,狗儿吐舌,毒蛛亲吻,恶鼠啃啮,四者合一......就是这种感觉。
出道百余年,万世之花夺尽光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受到的嫉恨自也不少。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目光,好的坏的,恶的凶的,狂的怯的,猛烈的温柔的、狠毒的仰慕的,独独缺少下流。
人分千万种,百数内总有一两个天生劣根,身体、脑子里装满腌臜秽物,但在面对夜莲的时候,无论修为高低、地位尊卑,又或本性放荡纵欲无度者,从无人直接表露欲念。之所以如此,夜莲的身份实力只是一方面,最主要仍在于其气质,那种来自神族的神圣与高洁发乎本源,不是装冷扮酷就能模仿。
来自灵魂的震慑与净化,足以将最最肮脏的心荡涤干净,至少是暂时;即便身处九幽恶狱,万世之花亦能照出一小片光明。
今时今地,万世之花第一次体会到那种赤裸裸的欲念,感受到那种恨不得撕破衣、扒下皮的邪恶与疯狂......来自其兄长。
对面,袁朝年并不在意被夜莲察觉,目光坦然而热烈,呢喃声好似快意呻吟,肆意发泄着心中畸念。
“以往,为兄不便与妹妹亲近,直到今日才能细细观看,真美,无处不美......”
亵渎神圣是人类最本质、最善隐藏但又最难根除的恶欲,没有之一。当神族血脉自身变成污秽,那种震慑变成了诱惑,净化成了勾引,就像蜜蜂盯上花蕊,苍蝇嗅到腐肉气息一样,无从拒绝,也根本不想拒绝。
“关得久了,恶狗果然变成疯狗。”
震怒一瞬,杀机一瞬,夜莲神情回复漠然,看袁朝年的目光再无一丝情感。
恶狗疯狗这样的词汇,用来形容人的时候多半包含愤怒,从夜莲口中说出来,听到的人一点都生不出这种感觉。就像在描述一张桌子四条腿,筷子应该成双才好用一样,夜莲淡淡讲述着她所认为的事实,神态宁静而安详。
为何?
因为看透,或者说......习惯了。
魂内含有十三娘精修多年、采补多年的三百多种魅功记忆,为使融魂达到完美,夜莲非但不能将其灭除,还被迫对其细细感受,无数次承受难以想象的煎熬。换成任何人如她这样做,恐怕早已变成人尽可夫的**荡妇......
夜莲没有。
所谓腌臜、所谓秽恶,人人皆有,区别在于如何看待、对待。就像人人厌恶粪便,人人体内又都装着粪便一样,难道因为厌恶它就不吃饭?
“山君门下,我曾听说过几个,多少均保留着几分人性。”
夜莲望着袁朝年,诚恳说道:“舍人为畜,你比任何人都更加名副其实。”
被恶狗注视,诸如恐惧、厌恶、憎恨、愤怒此类情绪,既无用而且多余,最好的应对是保持平静,最好的策略是杀死它,然后一把火烧掉。
“如你所讲,斜谷的时候我有感应,怀疑你与我有血脉关联。刚才出手,也不是真的想下杀手,而是迫你道出实情。”
神辉闪烁,指尖那一片污血瞬间燃尽,夜莲说道:“给你机会拿出底牌,让我看看这次你怎么活?”
袁朝年完全能够预料到夜莲的反应,坦然回答道:“不用亮什么底牌,妹妹尽管放手施为。”
夜莲不做任何回应,指尖神辉越发明亮。
袁朝年微笑不再说话,贪婪目光继续在夜莲身上流淌,好似生怕她不出手。
夜莲有些不解,挥指弹出一道普普通通的剑气,射向袁朝年的眉心。
袁朝年仍然不动,望着夜莲的目光多出几分赞赏,同时带些怜悯。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剑气瞬间而至,除了修士天生流转的护体元气,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破皮,入肉,之前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破裂,少许鲜血四方飞溅......即将透骨钻破颅腔的那个瞬间,夜莲突发一声闷哼,剑气凭空消散。
“神族凋零,命理相接,血脉内含远古法咒,禁止同族相残。”
刚刚感受过那股剑气里的真实杀意,袁朝年面色微微发白,说道:“我永远在你之上,可明白了?”
惊诧自眼中一闪而过,夜莲沉默片刻,说道:“你那个老师做的手脚。”
到底是法咒还是做手脚?
袁朝年没有回应这句话,叹息说道:“神族血脉尊卑有度,以下犯上,必定死在其前面。我的血脉虽不纯,仍能受到元祖庇护,你是我亲妹妹,不可以杀死亲兄长。”
袁朝年说道:“反之,我虽不能杀你,却能责你、罚你,甚至可以......拥有你。”
夜莲沉默,很久没有再开口。
望着万世之花黯然无助的样子,袁朝年眼里的快意更足,忽然说道:“妹妹如想亲手杀死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夜莲知道他会自己讲下去,静静地等着。
袁朝年说道:“其一,自燃神辉,彻底放弃种族血脉。”
燃烧血脉,会不会死不知道,对修道的损害也不谈,首先需要考虑一个问题:万世之花强在何处?
同种神通,自夜莲手里施展出来,威力凭空提高几成,为何?
与夜莲并肩面对强敌,战力凭空提高几分,为何?
与夜莲作战的对手,胆气凭空降低几分,斗法碍手碍脚不得施展,为何?
夜莲身兼四方所长,三生族并不擅长斗法,灵魔彼此冲突,其强就强在神辉镇鼎;如果把这一条清除掉,纵能做到丝毫不损及其它,夜莲还剩下什么?
身具龙泉,肯定不会额外准备一把柴刀,去除神脉,等于抽掉了万世之花的修行基础,毁了她的根。
到那时,她又拿什么去杀袁朝年?
“这个方法实在太糟糕了,妹妹把我当成疯狗,肯定不能选。”
袁朝年自嘲而且自得,接下去说道:“法力基础不能改变,余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肉搏!”
刻意加重肉搏二字,袁朝年住伸出舌头,舔一舔火热快要干裂的嘴唇,说道:“连天道都有缺憾破绽,何况一条远古法咒。之前那次伤我,妹妹受到的反噬小得多,原因便在于此。”
听了这句话,夜莲微微蹙眉,心里细细反思着什么,依旧没有开口。
见不到夜莲有何反应,袁朝年继续说道:“妹妹不修身体,当然不会肉搏杀人;相反为兄法体双修,不然也不能厮混战盟。说句不该说的话,假如没有命理限制,为兄境界虽不如妹妹,打起来可不见得一定输。”
想起什么,他又道:“啊对了,为兄炼体虽然粗浅,但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伤得了,之前那一指,为兄早就从内里毁了肌肤血肉,为的是......感受一下妹妹的手......”
微微合上眼,袁朝年沉浸在回忆中,梦呓般的声音说道:“妹妹的手指、还有体温,感觉真好。”
夜莲仍无回应,微垂双目,神情淡漠到近乎纯净,就像一张失去思维、没有任何感觉的白纸。
换成以前的夜莲,此刻面对这样情形,听到这样的话,燃烧魂魄亦会诛杀袁朝年于当下。换成现在的夜莲回到从前,她会将冉不惊逐出道院,而不是命其杀死那两名剑童。
出道百年,万世之花最大的成长在于学会了忍耐,很强大。
但是,那又如何?
神族远祖,一道法咒传承万万年不灭,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何等强大的存在;需要成长到什么程度,才有可能破解那道法咒?
“我不明白。”
苦思无解,夜莲抬起目光,说道:“无论底牌多么强大,保留永远比用出来更有效。你来的目的是为了说服我做选择,在我没有明确拒绝的时候,为何匆匆忙忙暴露自己?”
袁朝年从沉浸中醒来,笑着回答道:“妹妹不是说了吗,我是一条疯狗。”
夜莲淡淡说道:“你是疯狗,但不蠢。”
“多谢妹妹夸奖。”
袁朝年欣然抱拳,说道:“没错,为兄本不应该这么着急,原因么......我希望加大说服力,劝阻妹妹不要做傻事。”
听了这番话,夜莲若有所悟。
袁朝年说道:“老师的计划中,妹妹所占分量极重,若与十三郎纠结太多,等于将齐飞生生从身边赶走。齐飞这个人不是软豆腐,说吃就吃说放就放,一旦被他坚定决心,将来再想挽回,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到。”
“不能吞噬齐飞,妹妹掌控仙灵殿的难度大大增加,不,你与齐飞必须合二为一,这是那帮老家伙的意愿,妹妹违背这种意愿,肯定会被放弃,甚至遭到惩处。”
“老师预料到这种可能,因此才告诉我,假如妹妹一意孤行,为兄只好大义灭亲,将你收到我身边来,拿回你的一切。”
“真希望妹妹与我长相厮守,可是为了大局,为兄不能不忍痛割爱。”
“为兄希望妹妹做出正确选择,可如果妹妹先一步那样做了,意味着为兄永远失去了妹妹,连心里的话都不能讲,为兄实在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哀叹声声,袁朝年死死盯住夜莲胸口,目光热热而粘稠,仿佛要流出血浆。
“一想到妹妹要与齐飞......谁!”
“哇!”
神辉弥漫,空中骤现波纹,小不点踉跄的身影自期间走出,不停干呕。
“阿姨,对.....对对对不起,实在太......太恶心了。”
做错事的小姑娘满脸羞惭,扭着身子捏着衣角,偷偷眼望着夜莲神情,像请罪。
“要不,小不点替您杀狗?”
......
第一千六十八章:做个好人(求推荐)
骤见小不点凭空出现,袁朝年神情微惘,有些失措。
迷惘因为想不通。神辉弥空毫无破绽,隔离禁幕完好无损,再加其妖兽般敏锐的直觉触感,这个小女孩为何能够让自己毫无所觉?
一人多面,袁朝年遇到过无数次危机,从来没有因为慌张露出破绽;然而此刻情形有所不同,袁朝年紧张而且失措,因为......
费尽心机偷窃觊觎已久的宝贝,即将得手时发现周围无数双眼睛望着自己;鼓足勇气偷窥向往已久的邻家女更衣,看到的是人家粗壮的妈拎着粗壮的棒子与之自己对视,转身发现人家更粗壮的爹拿着更粗壮的棒子守为身后,诸多婆娘端着各种洗脚水洗衣水甚至散发着骚臭的夜壶,神情凶恶;最后才是那位神态撩人的小姑娘,拎着鸡毛掸子上下挥舞,贼一样对自己吃吃的笑......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这不可能!”
对普通人而言,说出“不可能”代表惊讶,或许只是一次不伤大雅的玩笑。但对某些人而言,讲出这样的话,意味着犯下致命错误,代表走向末路。
多面通圆之角色,每日每夜,无时无刻不在准备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最忌慌乱失错。尖叫声中,袁朝年冲匆忙忙收拾心情,以此生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环视八方,发现周围再无其他目光,神情为之一松。
“妹......仙子......”
内心警告自己不可再犯错,袁朝年发觉夜莲对小不点的到底似乎同样没有准备,表情惊愕羞耻还要超过自己,心情再度一松。
惊怕在所难免,袁朝年比夜莲更早恢复镇定,肃容说道:“在下所讲,均出自公心为大计着想,仙子不答应也就罢了,何苦两次出手伤害于我?”
恶人先告状,手段虽然低劣,却是自古以来辩驳反诬的不二法门。
熬过这一瞬,再有片刻时光调整心情,袁朝年断不会着急寻找立场,能想出更妥帖的法子度过难关。然而情势演变太多剧烈,时间过于仓促,心境失守的感觉太过陌生,他已无法做得更好。
转过身,袁朝年朝小不点笑了笑,说道:“贤侄女定是误会了,适才......”
“呃儿......”
小不点真吐了,吐出一口苦水兼恶气,愕然愤怒说道:“真不要脸。”
家风严厉,女孩家家强调贤淑,除偶尔从灰叔叔那里几句粗鄙的话,“不要脸”是小不点被允许讲出来的最强咒骂,如在前面加上一个“真”字,就带有宣誓的味道。
“贤侄女......”
“不想现在就死的话,你最好停止那么叫。”
调整心情的时间比袁朝年长久,夜莲较其平静,也更加坦然。
“丫头,到这边来。”
一声呼唤,仙子瞬间降临凡间,圣女顷刻化为凡妇,万世之花神情亲昵,稍稍透着嗔怪。
“怎么偷着来?”
“嘻嘻......爹爹闭关之前告诉小不点,这里不可能发生什么要紧事儿;只有一样,阿姨如果长时间不离开,就可能有麻烦找上门。”
小不点连跑带跳,撒娇卖萌只为确定一件事。
“阿姨别生气......”
小女入怀,软软的身子软软的鼻息,带来的感受是强悍与支撑,并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霸道与威服。小不点用力挥舞拳头,裙子上的碎花似都变得坚挺起来,为冷漠死寂的世界增添昂昂生机。
“阿姨别怕,有我呢!”
“阿姨不生气......阿姨不怕......”
声音断断续续,内心不够坚强,脸色无法冷漠,举动稍显失措;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抱着人、或者被人抱,万世之花半蹲半坐,表情古怪,姿态别扭,手脚都显得僵硬。
出道百年,那种样子从未在其脸上出现过,那样的动作从未出现过......至少袁朝年的记忆里没有看到,永远也看不懂。
“不用那么紧张。”
自己紧张,万世之花一面逼迫自己尽快适应,不忘对袁朝年淡淡说了句。
“小不点只是个孩子,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听到、或者看到。”
“是啊是啊,不用那么紧张。”
小不点跟着吆喝,“安慰”袁朝年说道:“你这么狡猾,小不点再怎么说,别人也不相信。”
这是一个孩子能讲出的话?
自己的台词被人抢走,袁朝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不点振振说道:“别人怎么想不要紧,爹爹一定相信。”
提到十三郎,袁朝年内心微凛。
小不点表情凶恶,恐吓道:“被爹爹知道,你就完蛋了。”
袁朝年身体微僵,刚刚有所消解的寒意瞬间冲顶,如坠冰窟。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明证无从寻找,比如自己的多方身份,再比如夜莲与自己一母同胞,撕破脸最多两败俱伤。换成任何人听到这些话,明白这些事之后都会有所顾忌,然而一旦涉及到那个人,袁朝年很清楚,那些都是废话。
夜莲此时忽然开口,认真说道:“不要告诉他。”
袁朝年有些不解,内心微喜。
小不点居然同意,接下去说道:“对,咱们自己解决。”
袁朝年内心大喜,说道:“呵呵,你们想怎么......”
小不点断然喝道:“闭嘴!”
脑海千万思绪转动,千万套说辞瞬间闪过,袁朝年仍不禁闭上嘴。周围四道铁幕与墙,袁朝年虽不是空间大能,同样能够感受到那种隔离多么彻底;换言之,此刻他纵然大吼大叫、甚至以真言咆哮,在没有击穿破开壁障前,对方根本听不到。
更奇妙的是,他仍能看清对面的举动,听到对面的声音......这意味着壁垒之上必定留有通道,而且是单向......纵然明白了这个小女孩在空间上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造诣,袁朝年仍想不通她如何才能做到这样,内心越发寒冷。
“惩治坏人,能说的不要给他机会讲话,怕死的让他慢慢死,爱钱的抢走他的钱,好色的......呸!呸!呸呸呸!”
对面,小不点神情得意而嚣张,一面卖弄自己独一无二的本事,神情迫不及待。
“爹爹说,做好人就要不择手段,才能除恶务尽。”
......
第一千六十九章:天魔诅咒,九狱传说(求推荐)
“必须做点什么。”
情势坏到不能再坏,袁朝年反倒平静下来。
四面壁垒封嘴,小不点宣告“务尽”誓言......袁朝年肃容凝聚法力,伸出手,食指以看得见的速度生长,幽幽手掌黑气纵横,似有九颗狰狞之头。
不管怎么样,他首先要做的是突破这重壁障,否则任凭对方这样说下去......面子其次,无罪也变成有罪。此外袁朝年知道,不烂舌再长只可用于时,力量才是摆脱困境的基础。
化神大拿布置空间壁垒,常理需要化神修士才可破解,袁朝年不是寻常大修,且聚力线破其面,有理由拥有自信。话虽如此说,他的态度极其慎重,一方面用出全力、脸色尽量云淡风轻,避免被对方误会的同时、让自己的举动看上去举重若轻。
你封不住我,我不想拼命。
这是袁朝年试图展现给对方看的想法。
化指成剑,九头喷墨点缀剑身,袁朝年在壁垒上轻轻一划。
一举成功,而且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仿佛剪刀裁布,八寸指尖一晃而过,空间壁垒应声开了口,袁朝年大出意外用力有些猛,一头撞了出来。
云淡风轻变成错愕,举重若轻变成踉跄,袁朝年俯身急冲之后匆忙踏步,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上了当。
“幌子......”
破壁成功,袁朝年丝毫没有惊喜的感觉,相反更增三分警惧,凛意大起。
摆在眼前仍能骗过大修法眼,令其不能不信。不敢不信。相比之下,修士虽也有专注于空间,绝无可能在同层次将其“玩”到这种程度。
空间大拿?这才是。
“咯咯......”
小不点巴掌拍得啪啪响,肆意嘲笑,肆意取乐。目光却不像神情那么轻松。戏耍对手固然愉快,小不点留意到袁朝年施展神通了得,足以令她生出警惕。
身边,万世之花见识远超小不点,神情微凛,厌憎说道:“神族血脉。请魔上身!”
“请魔上身?”小不点是魔兽,对魔这个词汇再熟悉不过,闻言疑惑说道:“阿姨弄错了吧,这哪是魔?”
“此魔非彼魔,是......”
夜莲不知如何解释,犹豫说道:“总之不是好东西。”
小不点有些茫然。她能感受到那股黑气中透出死灭气息。看一眼便让人生出烦恶感觉,好似遇到天敌。
“九狱天魔,纵横三界灭世八方,唯域外天魔能与之相提并论。传闻此魔扰乱轮回,冥界帝君专设九狱将其拘禁,仍奈何其不得。”
袁朝年双眼不知何时彻底改变,当中一点黑漆如墨。周围惨白好似无常的脸;其面容金紫毫无血色,声音好似刀剑刮擦,骖人之意深透心魄......片刻即消。
仿佛时光倒流,黑气回笼,眼眸化生,淡淡神辉自头顶而下,荡涤全身后,袁朝年复原如初。
“遍地耳目,时机也不对,不能为妹妹、贤侄女介绍太多。”
袁朝年说道:“天魔气息即为传承。无论何人杀我,都会被此魔感应并且记下,承受万世诅咒。修道长远,假如能够飞升上界,难保什么时候会遇到此魔。后果不问可知。”
小不点不屑一顾,说道:“吹!现在就灭了你......”
夜莲拉住她,凝重说道:“是真的。”
小不点直发愣,心想什么叫真的,难道那个什么魔告诉过你?
“还是妹妹更明智。”满意于夜莲的举动,袁朝年说道:“神族不惧天魔诅咒,但我也是神族,妹妹奈何不了我;贤侄女强大,可你再强强不过真灵,连真灵都畏此魔如虎,遑论区区下界修士。”
收起神通,袁朝年认真说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
夜莲神情冷到极致,没有回答袁朝年的话,反问道:“你可知道,九狱天魔为神族死敌,传闻神族之所以凋零,就是因为......”
袁朝年打断夜莲的话,说道:“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资质,血脉斑杂,再如何苦修成就也有限。对我而言,神族血脉不是造化,而是活生生的至酷,凭什么不能另辟蹊径?”
夜莲说道:“另辟蹊径有很多办法。无论修行何种功法,神族血脉均有助益,怎么会是至酷。你心向魔,何需为堕落找借口。”
袁朝年说道:“别的办法,能不能让我像妹妹一样快?能不能像妹妹一样强大?能不能让我像妹妹一样受人尊敬,被人喜爱、或者畏惧?”
夜莲回答道:“资质天生,血脉天赐,说来说去,根源在于嫉妒。”
听了这句话,袁朝年抑制不住愤怒,低吼道:“没错,我是嫉妒,我不甘心,那又怎样?”
夜莲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
资质天生,血脉天赐,听起来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难道不允许别人嫉妒?假如人人都像圣人那样宽宏大度,世间哪会有争斗?
存在就是道理,万世之花一时犹豫,袁朝年再度低吼。
“我游走于多方,一年受的苦、忍的辱、挨的屈,你这辈子加起来都比不了。请问,凭什么?”
“早年我下苦功修行,忍受千万毒虫啃啮之苦,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每次混入宗门,每次转换门庭,我都要伪装散修,一块灵石、一颗药丸都要辛苦赚来才能修行。这是凭什么?”
伸手指着夜莲,袁朝年叫道:“你呢?你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一母所生,我比你早修行百年有余,凭什么你可以一路顺风,凭什么可以光明正大,享受万千宠爱。我却像老鼠埋在地下,整天装疯卖傻,与污秽腌臜为伍?”
“你什么都不做就能拥有一切,凭什么?”
“你有名师指点,有无尽资源。有用不完的宝物,有最美丽的容颜,最优秀的资质,最纯粹的血脉,这是凭什么?”
“这些还不够,你被选为圣子。仙池一游,凭空从元婴拔到化神,这是凭什么?”
一番疯狂叫嚣,袁朝年气息稍稍平定,目光深处流露出一丝悲哀。
“老师指引,山君点化。给我指点一套出路。可你知不知道,为请动天魔,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知道。”
夜莲脸上没有一丝同情,淡淡说道:“天魔最喜以神族为食,你自寻死路。”
袁朝年默默点头,之后又摇摇头,回应道:“那倒也未必。”
夜莲不太明白。
小不点忽然拉住她的手。一边比划着,小心翼翼说道:“这家伙是想拿您当......”
夜莲恍然,望着袁朝年的目光越发冰寒。
“妹妹当局者迷,贤侄女果然聪慧。”
袁朝年赞叹挑起拇指,说道:“真相是,妹妹与齐飞只能活下来一个;妹妹与我也只能活下来一个。山君门下所有弟子,除老师外,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啊!”
“山君诸子,明白这件事的不止一个,各做各的打算。妹妹你的命运就是。首先吞噬齐飞,之后成为九子,完成使命后就要面对同门,其中自也包括我。”
“妹妹应该感谢我,假如我把你的出身宣扬出去......不要怀疑。我有一万种法子取信于天下。那样的话,妹妹再无容身之地,只能提前投入山门,必因受制葬于我手。”
“是我念及血脉之情,苦心阻止你走错路;按照我说的去做,妹妹实力大增方有机会反制我,最终成为唯一的幸运儿。”
“妹妹与我,不管谁死在谁手里,最后都会成为一体,永远不分开。”
目光再度变得痴痴,袁朝年好似梦呓。
“这样不好吗?你我兄妹长相厮守......”
“说完了没有。”
“......”
“说完了?那就听我讲。”
夜莲神情淡漠看不出喜乐,说道:“如你所讲,我的神族血脉纯粹,经仙池淬炼,早已将妖兽那部分血统净化一空。这样的情形下,怎么能继承九子?”
袁朝年先是一愣,随即欣然回答道:“休说净化不可能真正彻底,便是纯正人修,山君也能通过点化,强行赋予妖族血脉。我可以告诉妹妹,假如有人入得山君法眼,甚至会赐予其本族之血,堪称无上造化。”
小不点鄙夷说道:“人变成妖,是造化?”
螺蛳美人提出“妖不如人”的质疑,等于背叛本族,大逆不道。
袁朝年叹息说道:“贤侄女骄傲让人敬佩,可......那是山君啊!”
与真灵同级存在,非要说山君的血一文不值......小不点做不出来。
沉寂中,夜莲缓缓抬手,神色似已通达明透,目光变得决然。
“最后一个问题......山君门下,你排行第几?”
“最后......”
袁朝年砸么着这个词的意味,凛然说道:“妹妹舍得让贤侄女冒险?而且我告诉你,除非能够瞬间将为兄杀灭,周围人绝不会坐视。届时妹妹难道讲出一切,与我同归于尽?”
夜莲神情漠然,重复问道:“山君门下,你排行第几?”
细细查看着夜莲脸色,袁朝年心里想了想,回答道:“世人只知道山君九子,却不知九子由何而来,山君常眠,没有精力总盯着谁谁谁,九大弟子之所以产生,老师也只是负责引导,真正完成初选的人,其实为第十子。”
“游走天下,专为山君挑选门徒,为兄......”
“你可以死了。”
神辉再动,耀眼夺目远远胜过从前,九片红莲炽烈如火,顷刻间铺满四面八方,齐朝当中席卷。同一时间,袁朝年周围壁垒再现,三道黑丝纵横折转,盘旋中圈定八面铁牢。
“早该这样!”欢呼如铃,小不点身形凭空隐没。
“你不怕天魔诅咒......”面色陡变,袁朝年嘶声怒吼。
“妹妹这样做,萧十三郎也不会放过你......”
“你是我的兄长,神族血脉,堕落亦不容他人染指。”
双手十指接连弹动,乱影如麻,丝竹之声铮铮慑耳;万世之花声音如铁,目光如铁,唯身形不似以往那般挺拔骄傲,有些落寞。
“杀你的人,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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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章:弄影(求推荐)
神辉再现,其形、色、状与之前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有了声音。
辉光本无形,此时有了具体形状;九朵红莲芯蕊绽放,朵朵九支嫩蕊相连,红丝如琴弦。莲台、芯蕊、红丝,搭建出一座简易祭台。袁朝年身处祭台中央,似祭品,又像是刚刚从天上请下来的神。
为何这样说?
因为有魔意从身体内蔓延,渐受召唤不可控制,想要脱离那个请其依附的身躯。
“你要做什么!”
吼声显示袁朝年内心如何惊恐,更多的是难以置信。正如之前其所讲,神族尊卑极重,只要夜莲动用法力伤害他,都会因为元祖之诅咒遭受反噬,受伤反倒更重;假如她真正动了杀机,也一定会死在袁朝年前面,没有第二种可能。
夜莲没有那么做。她要杀人,但不想与之同归于尽。
红莲业火,神辉搭台,九莲成丝后夜莲曲指,弹出一颗颗珍珠般的光球。光球好似倦鸟归巢,成串飞至红丝上奏乐,发出各种声音。
叮!的一声响,雪山之上温泉初动,如生命诞生的第一次啼哭。
刷!的一声响,好似清风拂过草原,像极了春日萌动的召唤。
呼!的一声响,有野鹿穿过山林,仓惶匆忙,因其背后有猛兽追逐。
铛!的一声响,洪钟大吕,暮光楚楚,有僧人呢喃朗诵经文。
什么声音?
来自人间,来自世界的声音。
下一刻,山溪窜动,闹市喧嚣,孩童欢笑,宫殿威严;再有洪涛肆虐,地火凶忙,山野炊烟渺渺,林间弓影穿梭......九莲九台,九弦九蕊,无数颗珍珠般的光球欢喜窜动,奏出一曲来自人间的宏大乐章。
那是生命之声。
无节拍,无序列,没有宫商角徵定调,也没有歌喉展示嘹亮,只有热热乎乎,只有繁忙紧凑,还有一名纱衣女子挥汗似珠,为这支画中之曲抹上最亮的一笔。
神爱世人,神族奏乐从不按调仿曲,而是随手从人间摘来一段。
这便是神音,也叫仙乐。
整个世界的光辉集中于一处,远处无数条身影急速扑来,突然在飞掠中定格,之后纷纷打坐于地,欣喜感受着什么。
燕山老祖动了,动了一步便又停下,长眉微垂,神情肃然中透出几分惊喜。
远处蓝山等人动了,飞跃百丈之后降落,各自盘坐静静聆听,神色有些痴迷。
守护此处的道尊动了,晃身百米,保持着迈步的姿态原地停顿,生怕错过丝毫。
款坑内,十三郎满头白发急速便黑,原本月余才能完成的交替,顷刻间走完大半。
神音悦耳荡涤魂魄,仙乐动听洗涤心胸;大千世界,总有一种画面动人心魄,总有一种声音牵动人耳;当整个世界的声音端至眼前,剑庐周围百余精修,无人可以不动。
只不过,这样的声音不含丝毫法度,如何伤得了人?
......
“天魔音,你疯了!”
袁朝年是唯一感到惊恐的人,其惊恐不仅表现在脸上,还有身体,还有四肢。浓烟黑气从千万颗毛孔内钻出,十指脚趾控制不住生长,九颗黑幽幽的魔头先后浮现,疑惑着,嘶吼着,犹豫着,贪婪着......想离开。
明明是人间的声音,为何被他叫做天魔音?
袁朝年少说了一个“祭”字,或者叫“唤”。那台、那弦、那乐从别人手里施展的话,除了好听一些,别的什么意义都没有。但从夜莲手中施展,经神族血脉刻意加持后,就变成了唤魔之音。
何谓唤魔,就是请魔,如袁朝年曾经做过的那样,请魔现身,请魔上身!
战场仓促,万世之花来不及做出更多准备,法莲构台心为乐,要把近在咫尺的那个九狱天魔从袁朝年身体里请出来......九狱天魔灭世八方,闻的便是人间之气,听的就是生命之音。
这就是召唤。
请魔是救人。请出天魔救治同族,救人当然不会反噬。
这也是杀人。九狱如果想请就请、想撵就能撵的话,哪有资格配得上天魔两个字。
辉光神圣而浓郁,血脉纯正且圣洁,还有纯净的处子之气在莲台之间流转,就像一根不断撩拔心绪的琴弦。
皆为天魔最爱。
除祭台准备过于仓促,法力奏乐不能持久外,九狱天魔在袁朝年体内驻留长久外,万世之花哪样资本都比其充足,焉能不令其动心。
动心便动念,动念即有行动,九颗魔头目光先后炽烈,拉动袁朝年身体疾扑往前,冲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源头。
“不!”
再顾不上什么远祖禁咒,袁朝年反手拔出一杆长枪,法力催动化身狂龙,凌空刺向夜莲。
“吼!”
九魔怒啸,血脉沸腾,两股大力同时反扑,袁朝年的身形猛的一顿,血意冲头、冲口,狂喷而出。
神族血脉,不得相互杀戮,袁朝年为兄可施责罚,但像这样痛下杀手,且是在被“施救”的情形下进行,同样会遭到反噬。
顾不上!
“贱人,我杀了你!”
请魔上身,没有人比袁朝年更清楚天魔离体的后果,忍痛忍伤忍住愤怒,袁朝年双脚猛踏,身体几乎陷入地底,反手用力一抛。
降临天魔只是一股气,在没有得到足够滋养前到底孱弱;远祖诅咒虽然严厉,但还不至于让兄长因杀妹而身死。夜莲仓促搭台奏出天魔音,全力以赴尚有不足,此刻再无丝毫余力;袁朝年很清楚这一点,只盼她赶紧终止,分出心力对付这一枪。
若不然,就去死吧。虽然被她这样死了很可惜,总比自己死来得好。
心里这样想着,袁朝年倾尽全力,爆雷霆怒吼。
“杀!”
“杀你个头呵!”
如铃般的声音似响在耳边,长枪迎面撞上一堵墙......小不点竖起来的墙。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
凛冽长枪气势凶猛,呼呼破空一头撞上薄薄的那面墙,就像沙土做的野兽想撞开一座城池,溃散千万份。
有夜莲严厉警告在先,小不点没敢直接朝袁朝年下杀手,以免引来天魔诅咒。此时她要做的事情,仅仅只是抵挡袁朝年的攻击——且是被天魔阻挡、诅咒发作之后的非全力攻击。
哪有半点悬念。
“不!”
凄厉嘶吼透出浓浓绝望,袁朝年双手如轮朝胸膛急点千百次,强行压制天魔离体后改换方向,斜掠、疾飞、掉头、升空......四面八方,迎头都是墙。
“小心,这面有墙。”
“笨蛋,那面才是空挡!”
“蠢货,你又弄错啦!”
“白痴......”
这样的工作,对小不点而言不要太轻松,一边施法,其身形从空中显露出来,精致小脸满满笑意,目光却一刻比一刻更冷。
余光可见,夜莲弹指的动作渐渐缓慢,脸色随之变得苍白,身形也开始颤抖。袁朝年的身体上,九颗魔头越发狂躁,猛扑急纵每每想要离开,却又总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按压,不得脱身。
没有阵法,没有准备,没有祭品,万世之花独奏整个世界,压力可想而知。若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顶多事后留下伤患、或者大病一场。真正让小不点担忧的是,假如夜莲成功召唤,九狱天魔真的上了夜莲的身,后果会怎样?
变成另一个袁朝年?另一个十子,或者成为九子?
那怎么行!
闭关之前,十三郎对小不点一番叮嘱,让她留意夜莲这边有没有麻烦;其本意的不是防范袁朝年,而是来自仙灵殿的压力。小不点不这么看,也区分不了其中分别,在她眼里,爹爹的话就是守护,就是不让这唯一的“阿姨”不出问题。
如今这样,到底该怎么搞?
“还是得杀了他。”
嘴上叫着,脸上笑着,小不点留意观察着夜莲、与袁朝年身上的那九颗头,神情渐渐凝重。
“妖女,给我闭嘴!”
场内突爆嘶吼,袁朝年不再与小不点怄气,跌身坐倒反望着夜莲,神情有些哀伤。
“为什么?”
夜莲没有回应这句话。
“我是你的兄长,嫡亲血脉。”
“天魔上身之后抛弃宿主,我不止会死,还会沦落成为其意志中一缕帮凶。”
“你是我的亲妹妹,同族血脉,难道会不清楚这些?”
悲郁之色越发浓郁,袁朝年放弃抵抗,幽幽说道:“你怎么能忍心?”
夜莲神情淡漠依旧,唇边不知何时出现一抹嫣红,其双手弹指生涩渐重,似已无法支撑。
袁朝年留意到这一幕,神情忽又生出得意。
“不行的。”
觉得这句话不够分量,袁朝年再喷一口血,哭喊般的声音大喊道:“贱人,你赢不了我,你......”
夜莲仍然平静,默默思索,稍稍犹豫,之后......
万世之花摆动腰肢,扭动身形,开始起舞。
没说完的话、连同鲜血一起留在喉咙里,袁朝年表情骤然僵硬,目光顿时变得痴了。
夜莲会舞?
当然。只是从来没有人见过,连其师尊童姥都包括在内。
衣袖轻摆,纱裙飘动,无双丽色半演半露,神圣之意越发不可亵渎。
恍惚中,夜莲的身体上似乎出现另一条身影,妖媚眼波似水流动,一颦一笑,演绎无双春色。
不仅舞,还有唱!耳边似有歌声响起,轻柔曼妙,呢喃如泣,如请求像倾诉,又似呻吟沙哑梦寐,绕耳不绝。
美到极致,魅到极致;庄严中透出无边诱惑,神圣中更有情意朦胧。
仙乐相伴,天女起舞,共同演绎人之曼妙,试问千万众生,谁能相受?
“吼!”九魔不能忍,咆哮中掐断最后一丝牵连,肆虐腾空。
“啊!”袁朝年痴痴地叫着,凄厉中仍透出浓浓眷念。
“杀!”小不点目光陡然凌厉,小小身体踩入虚空。
“定!”一声断喝响在远方,焦灼急迫,愤怒匆忙,比其身影更先抵达。
唯一人犹自平静。
“我想知道一件事。”
歌声里,舞动间,万世之花身影再度清晰,目光纯净,衬托唇角的花儿越发艳丽。
“你那位无所不能的老师,有没有算到这一切。”
......
第一千七十一章:魔虐(求推荐)
“我”字开始,“切”字落音,片刻时光,袁朝年已经不成人形。
首先是斑,九颗米粒大的斑点自眉心起,如九只催命小妖魔,生出来就长了腿儿,延着他的身体满世界跑。
一路奔跑一路哀嚎,皮脱,肉烂,骨损,筋断......没流一滴血。
天魔所过,世界只有灰烬与寂灭,不允许别的东西留下。
奔跑总有个过程,九斑从头开始,一路顺着身体跑向脚底,袁朝年的脚也没有停着,一路疯跑。
他朝夜莲奔跑,身体上冒着烟,撒着灰,不断变短,持续变矮。
跑着跑着,他的头没了。
跑着跑着,他的胸膛消失。
又跑了几步,袁朝年只剩下两条分开的腿,居然还在跑。
他就像沙灰堆出来的人,成品后造物者不满意其形状,没有赋予灵魂;于是他不甘,他愤怒,他咆哮,在不断溃散中跑完人生。
好消息是,与之前猛扑夜莲不同,这一次,袁朝年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因为小不点在忙。
......
“杀!”
声音落定的那一刻,小不点自虚空中走出,刚好踩在夜莲身前一步。
小小脸庞满满严肃,小小妞儿不再拉线,而是双掌并拢,向前推。
一扇门出现,又一扇门出现,接着下一扇......比空间壁垒更强悍的三重铁闸封堵线路,只为阻挡那九颗头颅。
挡不住!
天魔降临是什么?是意志,是气息,或者干脆是一道思想,一缕念头。请魔上身,九狱本就需要跨越真正界面,何惧这三道由小不点施展出“伪门”?
之前被壁垒所阻,原因在于它是袁朝年的一部分;如今没有那具正在腐朽的躯体成其拖累,它虽然断了根,也但得到自由,便有大自在。
魔道之终,大自在天魔!
“吼!”
重门连渡,九颗头颅并非没有损耗;三门过后,其形状模糊身形有淡,目光比刚才更加愤怒,也更加疯狂令人畏惧。
“定!”
冷厉断喝此刻响起,九头如被九只巴掌猛拍了一击,突顿......只有一瞬。
同样来自精神,假如它还在袁朝年的身体上没有出来,这一喝至少能定其三息,足够十三郎走完全程。然而,九魔源于大自在,定身虽强,仍不能令其受法伏戮。除此之外,十三郎刚刚修养不足三月,自身状态远未达到最佳,结果......
九颗魔头嘶吼中再动,速度暴增一倍。
前方为饵,饵前有仇,无论小不点还是夜莲,如今都是它的目标,此生不共戴天。
魔头所向,小不点神情越发凝重,并拢双掌分分合合,十根粉嫩手指依次弹出,姿势像极了夜莲。
除了功法效果不同,小不点分明是在模仿。
女孩儿家天生爱美,小不点不懂人间之音,但她看到了夜莲的动作,觉得那简直美极了,忍不住便要偷上一手。
“虚空法度,三十三重踏天梯!”
稚嫩清喝,条条黑丝从指间飞出,勾勾搭搭,牵手连脚,彼此柔柔扣在一起,变成一架平铺面前的梯。
上天是什么?就是踩过一层层空间。一层空间一重梯,天有三十三,梯子便有三十三级。修行人家法度数十年,小不点数年前终于有所成就,非当初那个一招鲜的螺蛳女可比。
这道神通是秘密,小不点留着给爹爹惊喜,头回施展。
“嗷!”
九魔不是本体,认不出登天梯为何物,毫不犹豫一头撞入!
“不要!”
惨嚎声响起,闷哼响起,夜莲之惊呼同时响起,均含有惊骇与懊悔。
梯阶突变成千丝万缕,丝丝缕缕皆有切割之力,给任何敢于触犯的对手施以凌迟。九颗魔头中的一颗连冲三阶,几乎来不及感觉到痛楚,便因切割而分裂崩散。
头颅崩散,崩散黑气没有消失,小不点脸上笑容未起,那些淡淡黑气回身与后一头融合,好似老马认识归途。下一刻,第二颗头颅尖嚎中凌空一次闪烁,再破四重阶。
头颅再裂,裂散黑气回归第三颗头,第三颗头颅又一次闪烁,连踏五重天。
魔头愈挫愈强,小不点却因此越来越弱,小脸惨白再无血色,目光比刚才更加明厉。
如面对的是寻常对手,化神中境都未必破得了此法,可......那是九魔之灵,据说连真灵亦需惧怕的存在,其力虽然远不及化神,效果却超出太多。
涅祖曾对十三郎讲过,魔修大自在,仙求大逍遥,九狱天魔有没有达到大自在不得而知,但其高出小不点不知多少万里确凿无疑,法度自然有所不同。
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魔亦如此。万世之花召出天魔,牵动的不仅仅是那九颗头颅,还有相隔亿万里空间外的冥冥意志。理论上,若不能磨灭魔中意志,魔头上身再无更改之理由。
梯阶连破,小不点受挫反噬,身体好像风中摆柳不停后仰;外人看上去,她就想一根插在地上的竹签,有人正拿着小锤子不停击打其头,摆、震、摇,颤......哇的一口鲜血。
嫣红片片,纷飞如雪花不停飘落,螺蛳美人脚下生根,后仰中再爆决然大唱。
“族灵佑,杀!”
喝声起,身影现,小不点骤变庞然大物!
......
七十三只庞大海螺,重重叠叠,堆满所有人的视线。
七十三重虚影接连震动。
七十三条黑线丝丝相接。
七十三道意志此刻苏醒。
七十三位同族纷纷呐喊。
修行数十年,与爹爹一道经历无数风浪,小不点谨遵底线从未动用族群之力,今日只为一诺。
后患无穷......
“定!定!定!”
接连三声清喝,一声比一声紧促,一声比一声焦灼,一声比一声剧烈,后来已成咆哮。血红身影撕裂空气,感觉像是趟过座座山峦。
十三郎来的很快,已不可能更快,可......还是慢了一步。
“不要!”
后患乃是后话,小不点这边化身本相,万世之花也已做出反应,呼喊声尖锐,身形连晃。
对夜莲来讲,请魔远比将其灭杀更艰难。假如没有神族远古诅咒,她只要将神辉灌入袁朝年的身体,喂饱天魔的同时也会撑死它,将其化成虚无。
九狱天魔以神族为食,神族又何尝不是它的天敌;神辉对天魔是美味,同时也是致命毒药,需要慢慢品尝。换句话说,战斗如在夜莲与天魔之间展开,双方比拼的就是力量大小,而不是境界如何高妙,法术是否神奇。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夜莲不能朝袁朝年出手,被迫演奏唤魔之音,如今的她几近灯枯,与天魔之间的力量差距迅速拉平,而且......有个小小的时间差。
战场之上,须臾之差,区别便是天上地下;等到夜莲收拢红莲,压服伤势,躁动法力稍稍平复后,小不点已动最后底线。
“三生有幸,神祝!”
小不点状况到底如何,老实讲夜莲不是太清楚,但她听出那三声“定”字所包含的冲天之怒,因而能明白后果如何严重。
苦忍数十年,十三郎一直没让小不点吸纳族群之力,一来为了让其明悟道法,为吸纳力量打好基础;二来吸纳也不是张嘴就行,还需要好好准备逐步施为。
最起码,应该一个个的来。
七十三颗海螺之力同时爆发......看到重影的那个瞬间,十三郎全身十万毛孔通通炸开,险些因惊恐魂飞魄散。
他生怕,生怕下一刻看到......一团代表葬灭的血光。
万世之花不知道这些,但知道事情急迫刻不容缓,仓促中身形随红莲晃动,如瞬移穿越重重身影,反降至小不点的前面。
神辉再放,如皎洁月色铺洒当面,一举锁向余下那几颗魔头。
三十三重登天梯,三重定身法咒,还有三生禁术、神爱世人,再加七十三道意志轰鸣,换来魔头一声厉啸。
“嗷!”
那是什么声音?
来自天外的声音。
尖嘴的蛤蟆撑破了嘴,嗜血的蚊子涨破肚皮,咆哮的猛狮掰断爪牙,翻滚的蛟蟒被抽了筋。凄厉声浪喧嚣八面,四周醒来纷纷上涌的修士们纷纷捂住头,瞬间从天堂跌至地狱。
那是神通,由天魔之头召唤,来自多重世界之外的警告。
“不要动!”
本尊正要享受盛宴,尔等不要动。
“小不点,不要动!”
天女怀中抱日月,凛冽气息冲霄如华盖。万世之花伸展双臂,压榨残余法力与神辉,抱向那颗最后存在、最强大、桀骜狰狞的头。
有人比她更快。
“女人,别动!”
红影与电芒交替闪烁,十三郎就像一团被电弧包裹的火球,一头撞进夜莲的怀。
两点咸湿洒在脖颈,清透衣衫带来微微的凉。来不及感受是背后温软还是冰冷,顾不上体味身畔是凄凉还是寂寞,十三郎抢在其身前探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一捞。
黑白二气彼此流转,生死相接互为开始,双手即为天道。
“生灭道,转!”
......
第一千七十二章:黑白亮色,演绎生死路(求推荐)
“嗷!”
九魔化一,之前除双眼外模糊的五官清晰显露,神情越发狰狞,气息越发强横。
强是强了,九魔并不觉得开心,相反怒极恨极怨极,同时生出浓浓恐惧。
怒的是夜莲,恨的是小不点,怨的是那七十三只海螺之灵,怕的则是十三郎。
来自神族死敌的诱惑,让九狱主动放弃宿体,虽脱了枷锁,但也失去存在之根本。这片世界生机盈然,与九狱之死意格格不入,没有神族肉身躯体掩盖,它就像一只仍进油锅的虾,无时无刻不因煎熬削弱。现在的它还太弱,休说毁灭这座世界强大自身,连“活下来”都做不到。
万世之花奏响人间之音,请魔上身之后痛施杀手,九魔焉能不怒!
恨小不点,因她天生拥有空间之力,境界虽然不够,但其力量本源不容置疑。时间、空间,两**则是宇宙诞生最基本条件,也是最最基本的两**则。人修、尤其下界低阶人修,所修道法种类虽多,能奈何九狱天魔的仅寥寥几种,这么巧今天就碰到一个。
天魔修行在规则不在力量,但在运用法度的时候,少不得调用力量破敌灭仇。袁朝年请动天魔,滋养多年积累少许力量,尽数消耗在三十三重天梯之中。
此外还有,九魔九头,各有各的用场,缺一即为不完整。袁朝年请动天魔虽弱,但其来自强大本尊,九头俱全法度完整,只需慢慢成长。九头归一,比之前九头任何一个强大太多。但它只是个残次品,且很难找到机会复原。
身在人间,在没有将这个世界毁灭前,这种机会无限接近于零。
焉能不恨!
怨海螺,因为那七十三只怪物来的莫名其妙。来得全无道理,纵以九狱之能,事先也完全没有察觉。
海螺天生空间之力,兼有足以令任何同阶修士、妖兽、鬼物为之嫉妒的精神力;七十三道海螺之力,七十三声蓬勃怒吼,就像七十三声惊雷炸响灵台。便是九狱本尊听到,多半也要皱一皱眉头。
本尊为之皱眉的冲击,放在眼前这只九狱身上,几不亚于神剑劈山,天雷轰顶,十头大象挤在一方浅池内戏水......可想是什么情形。
三万蝙蝠打架。五万苍蝇嗡鸣,八万只蛤蟆乱蹦乱跳,灵台十万野火蓬勃......
纵不灭,离死亦不远矣。
莫名其妙挨了致命一击,焉能不怨。
这些不算什么。与之前遭受的所有攻击相比,最可怕的还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是那双险令九狱“魂飞魄散”的手。
恐惧与力量大小无关。不提十三郎实力未复,便是恢复全盛、甚至提高十倍,所能施展的最强神通也不能与七十三只海螺同时爆发相比,但他有包括神辉都不具备的本事,或者说是属性......
道!
何为道?十三郎解释不了,但他正在做。事实上,十三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或者说,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这样做。
他不是要杀死九狱,而是要让它“活”过来。
“生灭道。转!”
......
......
当空一轮阴阳大案,遮蔽八方封囚天地,隔绝一片**空间。
不同于小不点的空间之术,这座囚笼封的神,锁的是意。不会限制任何人出入,但其进出后,便等于身处不同世界。
阴阳桥,血域之后再度现身,相助萧十三郎演绎道法。
何谓生灭道?
生为活,灭为死,生灭之间气息流转,如春阳与冬风之间对决。
黑为墨黑,墨黑好似亿万丝锁纠结,触及魔头变成亿万长鞭,抽打甩抹,总能犁出道道深沟。黑气如风,风吹成白,惨白、昏白、花白、淡白,直至靓丽的白。
死人的脸是白,白中白,是白,只有白;雪花是白,白得晶莹,白得剔透,白得近乎透明;天空是白,白得宽阔,白得广大,白得包容有度。
乳汁亦是白,白得浑厚,白得温暖,白得生机无限。
黑白交替,长鞭纵横,图中黑的更黑,白的更白。黑中渐有一点纯浓,丝在一尾快要成形的鱼儿头上点出了眼;白内慢慢生出宽厚,就像一层不断打浆抹汁的布,让人看不透、但又极力想看透。
黑白两点慢慢成型,黑白两部开始旋动,一轮阴阳悬浮头顶,似为某人加冕!
“这是法相!这是什么法相?”远端处,燕山老祖先惊后疑,内心颤抖带有极度欢喜、并有些惶恐。
化神之上神秘少有人知,下界修士如有人知道具体,燕山老祖必为其中一个;他能看出那个图案的真意,但不明白其所属......法相法相,要么是人要么是兽,再或者某种图腾,又或干脆是自己,随便是什么,总归应该是活的。
这是什么?
一幅图?还是一种道?
好吧,不管它是什么,可十三郎......还没有化神啊!
好吧,不管它是什么,是十三郎的什么,十三郎又是什么,燕山老祖很快意识到一件最重要的事:这是机缘。
“难道,这才是意境的真正作用?”
两只眼中精芒乱闪,燕山老祖来不及做更多思量,悍然抬手,挥剑,下令。
“结阵,封锁周围三百里,此事未决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
......
“嗷!”
黑白疾转,九狱的头一时比一时小,且慢慢变淡,变稀,变得好似要活过来。
什么是活?
气息就是活。
活人有生气,死人一定有死气。普通人看到表象诸如呼吸、心跳、脉搏,修家妖兽不用那么麻烦,鼻子嗅一嗅就能区分。
千万长鞭,一鞭抽出一丝,千万长鞭抽出千万丝死意。九狱从七十三次分割中恢复、自七十三次精神风暴中清醒后,豁然发现自己快要变成另一种“物质”,与周围气息几乎一致。它失去的那些东西,通通成为天空那副图案中的黑,成全了那颗快要成型的“眼”。
“怎么回事?”
面对此种转化,身为始作俑者。十三郎自己都不是太明白。
因人间之音清醒,因小不点的蓬勃杀意而警惧,至于这场战斗因何而起,眼前这个死意异常浓郁纯净的魔头是个什么东西,十三郎通通一无所知。
之所以用意境、而不是神通应敌,原因在于十三郎仅看到最后一段战斗。震惊于九魔“实力这般强大”,同时因为正沉浸在生灭感悟中,心头莫名出现的一点灵犀所致。
运气?或许真可以算。十三郎放开意境,那个带来无数意外的星印随之启动,阴阳桥现,就好像在火海里仍进去一桶油,威势暴增数筹。
即便如此。十三郎也没有完全将希望放在生灭道,目的也不是将九魔转化成什么,而是要杀死它。
本着有等于无的想法,十三郎催动法力,风火雷三法齐施......结果却看到这样一幕诡异场景,身体同时经历着更加诡异的变化。
变化来自头发,一头花发半黑半白,时黑又时白,瞬间数次。每一次转化,头顶阴阳大案便会降低一些。靠近一点,快要达到十三郎的头。感觉中,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极度饥渴的人捧起清泉,恨不能一口喝道满腹;又像推开一扇半掩的窗,快要看到屋外景光。
“活了?”
不知不觉收敛神通。十三郎全部精力集中在两掌之间,魂似半醒。
“不!”
凄厉尖啸,似乎响在天外,九狱魔头急转数次,磨盘大小的头颅突兀变成一颗弹丸大小的珠子,凌空飞射。
对九狱而言,这比夜莲用神辉杀了它更恐怖。
九狱天魔出生死地,其本质为天地灭绝才有可能滋生的一点戾气;对它而言,杀死不是送对方进入轮回,而是彻底葬灭成虚无。
死中有死,灭中存末,九狱实为天地一极。之所以和域外天魔并列,是因为它们都有一样共同的特质,不能与生机世界共存,且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
为何这样说?
天地失去生机,轮回彻底崩塌,反有可能诞生九狱;换言之,将九狱杀死,仅意味着打落灵智、将其送回本源、重新变成一股无形戾气罢了。假以时日,它仍能借助某种机缘生出灵智,成为另一头全新九狱。
这种演变与轮回相像,事实上完全是两种情形。轮回过程中,前世记忆并未真正消失,而是“存储”在某个地方等待苏醒;九狱重生则完全不同,回归本源之后虽能重生,但其灵智彻底消亡、真正变成一张白纸。
“轮回是一个套着一个的环,彼此割不断也不能完全分开;九狱重生是一个个**的环,彼此绝不相交。”
“正因为此,连阎君大帝都奈何不了它。”
“道法很神奇,但......只是这样还去不了他的根......”
夹在海螺与十三郎之间,万世之花不知是不想动还是真的动弹不得,秀眉轻蹙,脸色有些微红。
“我来帮你。”
言罢,夜莲轻轻咬牙,自十三郎肩膀两侧探出手,原本停顿的银色光华再次流转,似流水涌向黑白气息的中央。牢牢锁定那颗黝黑紧密十倍的弹丸。
“我来帮你。”
听到这句话,十三郎神情微惘,好似刹那间回到过去,回到风暴涌动的那个峡谷,心神情不自禁为之一松。
那时候的他何其孱弱,面对的对手又是何其强大,若非来自身后的一声呼唤,一次助攻,哪有今天的十三郎?
心松神乱,黑白二气打开一道门,神辉瞬间涌入。
互为天敌,无论一方多快、多诡、多凶残多狡诈,一方都能轻松找到另一方。神辉、黑白之气、化身弹丸的九狱相互交织,最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随之发生。
黑密弹丸激射如光,凄厉尖嚎声中渐渐变色,凌空穿过重重壁障......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弹丸破体自身后钻出,变成一颗银色水滴,打入夜莲的身体。
“吼!”
“嗯!”
一声闷哼,半道低吼,十三郎、夜莲先后软倒。
......
......9
第一千七十三章:高举拳、轻落下(求推荐)
片刻战斗,剑庐复归于沉寂。
人心渺渺,数十精修慢思量。
两人倒,阴阳散,九狱灭,袁朝年亡,小不点回归本相,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持续片刻即告终结,剑庐周围大拿虽多,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出手,或也不想出手。
短促意味着变数减少,后事处理起来会方便很多。从表面看,这场战斗的进程完全公开,夜莲演奏妙法天音,袁朝年不知为何发疯成魔,之后魔头肆虐引来三人围攻,连在剑庐修行的萧十三郎都被惊动,且亲自出了手。
距离开棺才只有三个月,各方此刻均还有人等在场,不可能作假,也不可能掩人耳朵。此外最最要紧的是,因燕山老祖一声令下,原本为了锁定天绝气息的大阵再度启动,再没有将事情处理干净前,谁都不能离开。
剑庐之地在燕尾,坐镇主场,燕山老祖的话就是天条,无人可以不遵从。于是在客观上,作为主要矛盾方的夜莲得到极为重要的一段缓冲时间,只需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换个说法就是为在场大拿、尤其道尊等来到道院的主脑寻找合适借口,或许就能将事情平息。
为何如此轻松?最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袁朝年是不是魔头,而是他已经死了。
“就这么死了啊......蛮可惜的。”
趁着走向中央的这么会儿功夫,道尊等大佬心里默默想着,失望的同时忽生出几分庆幸。
“死了......起码比不死好。”
人死灯灭,不要因此觉得世道炎凉,事实往往如此。袁朝年的确很重要,且为多方势力所重,但他总比不了十三郎,背后势力总不能与仙灵殿相提并论。正如其自己所讲,夜莲要杀他必须瞬间完成,但凡形成僵持局面,周围人、尤其道院的人,非插手不可。
可他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连句“为我报仇”的遗言都没能留下。
当初大先生之死,满满疑点,何尝不是囫囵过去?只要牵扯到的人分量够重,足以让想追究的人忌惮,人死比人伤好处理得多。
现在袁朝年已死,意味着事情成了定局,重要主事者愿意息事宁人,风暴会好控制的多。
除了这一点,在场修家心里都明白,今天这场战场中,那个不知来自何处、不知为何物的魔头绝对不是什么好鸟,意味着袁朝年除了三方谍之外,或许还有其它隐秘。
这很正常。修行的人哪个没有秘密,袁朝年从一名学子变成教习,没秘密反倒让人奇怪。九狱天魔这个东西......除袁朝年本人和夜莲,包括燕山都认不出来。谁能说那是个足以灭世的魔头?
反过来,无论万世之花演奏神音,又或十三郎灭魔成就阴阳图案,观战者有不少人都得到了好处,甚称得上获益终生。两相对比,这个时候、在燕山鬼道蓝山等人眼皮子底下与夜莲与十三郎为难,怎么看都不明智。
片刻时光,道尊心里已有定议,于是来到萎顿在地的两人前,温和而不失严厉的语气迫问夜莲,这一仗到底为什么打?
“仙子击杀我院教习,需要给本尊一个解释。”
袁朝年的公开身份是道院教习,且刚刚代表道院完成会谈,正处在人生的最高峰。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夜莲杀死......好吧,看上去更像十三郎父女下的手,但他来找夜莲总没错,而且此前受到万世之花逼迫。这样情形,别说夜莲,便是换成其师尊童姥,道尊也非得亮明立场不可。
很合理,也很有风度。说句老实话,道尊已经客气得不能再客气,且极为明智地将十三郎派出在凶手之外,连那只明显是魔族妖兽的大海螺都没有追究。
有人不同意。
“要什么解释?”
短暂时光,十三郎只来得及了解最最粗略也是最最要紧的几件事,一为小不点的生死安危,二为袁朝年的身份,三才是刚才那只魔头的大致来历。不知什么原因,被那颗无形弹丸穿透身体,十三郎没流一滴血,身体也没有任何伤口,精神却无缘无故变得极为困乏,全身精、气、神都被抽光了一样,内心不能不为之警惕。
肯定不是因为战斗。十三郎明明记得,就在被弹丸击中之前,自己的精神还健旺的很,且因为阴阳图案有成,身体感觉极为舒适。那颗弹丸为魔头所化,穿过身体最终射向夜莲......于是十三郎回过头去看,遂发现夜莲比自己还要不济,软倒在地身体轻轻颤抖,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太奇怪了。此前相处十几年,纵如三面崖之战情形那般恶劣绝望,万世之花仍如神女一样庄穆骄傲,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担心战斗还未终结,十三郎忙问其魔头如何,夜莲回答说魔头已灭,语气异常坚决,神情却有些古怪。匆忙之中,十三郎没能留意到这一幕,检查发现感受不到丝毫魔头气息后,便也放了心。
粗略问了几句,万世之花简要作答,见其似无性命之忧,十三郎再把关注点投向小不点......小不点没死,不然十三郎也活不了,但......他形容不了小不点的状态,似睡似醒又像沉浸在梦魇之中,精神之海如飓风狂啸,没有半点、片刻安宁。
与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十三郎来不及细看细想,迎来道尊等人来到身前,朝夜莲追问因果。
“山君十子隐藏道院,不断受到重用,尊者不思如何追凶防范,反来要解释?”
小不点没死但其生死未卜,因有精神相连,十三郎时刻能够感受到那种求醒而不得醒的挣扎与柔弱;感觉就好像被饿狼含在嘴里,小不点伸出双手不停呼喊,十三郎展开全速拼命追击、却怎么都追不上,也抓不住她。
心疼,撕裂般的疼,无解的疼。
一堆事情等着做,一堆谜团等着破解,一堆麻烦等着处理。这般情形,十三郎能够压下火性已属不易,要求他如何考虑周全、照顾尊者颜面,根本不可能做到。
“还有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指点一群来自道盟、战盟的大拿,十三郎面色不善,冷冷说道:“非得依靠间谍、打听到彼此底细才安心?是不是成天都在做亏心事,非得知道对方有没有打算寻仇报复?到底是山君十子太厉害,还是你们心里头有鬼?”
袁朝年为什么吃得开?本事仅为一方面,关键在于三方总想多知道对方一点底细,又想了解对方知道自己多少底细......循环往复,本该牵羊持线的三大势力俨然变成了羊,时不时被动、甚至主动割点肉下来交给袁朝年,彼此相互喂养。
三方都认为自己掌握着袁朝年的生死,只看是否愿意那么做;然而现实的情形是,随着袁朝年的身份越来越公开,三大势力对他的掌控越来越弱,相反忌惮日益增多,已呈现尾大难除的趋势。
当作近百人的面,谁都不肯公开的事,被十三郎公然以最最羞辱的方式叫破,不亚于撕开三方大拿的脸,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同时羞愧、尴尬、愤怒......
“先生讲话要有根据。”
玄灵子回归沧浪,留下的那名长老新至剑庐,寒声说道:“山君门下皆有兽形,适才我等君没有看到此......”
十三郎粗鲁截断长老的话,说道:“是谁说的山君门下皆有兽形?”
长老挑眉说道:“人所共知。”
十三郎说道:“你见过几子?是哪种妖兽?”
长老皱眉说道:“本座与山君门下没有交往。”
岭南一番誓言宣告,山君门下自此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喊打。因为此,有不少身含妖兽血脉的修士受到牵连,与这类修士交往也变成了忌讳。这位长老显然误会了十三郎的意思,生怕被其诬陷上身。
十三郎说道:“也就是说,长老天生厉目,从未亲眼看到过山君弟子,偏能一眼看出对方是不是?”
长老微怒,说道:“先生此言何意?”
十三郎轻蔑说道:“我想问问,你的眼神既然这么好,刚才看到了什么?”
长老愤怒回答道:“本座看到袁执事被夜仙子所杀,本座看到先生也有出手,本座.......”
周围一圈古怪眼神,长老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意识不到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神情有些讷讷。
十三郎至今没有明确“官衔”,意味着他还是一名普通学子,理论上需要以前辈之礼对待自己,自己错在何处?
“先生固然声名远......”
“与我的名声无关。”
十三郎神情讥讽,说道:“刚才长老说什么?袁执事?”
长老愕然,心里想还不是你这么公然叫出来,让大家都不好下台?
“我可以胡说八道,你不行。”十三郎好意为对方解释,神情很是认真。
长老脸色猛地一白。
“道盟啊......”
众人心里默默叹息,道盟的确今不如昨,到底是傲慢成性、还是十三郎太厉害,又或道盟因乱而乱、真的找不到合适人才?出现在这种场合的长老连这点眼力神都没有,好意思参乎“阴谋”?
十三郎转过目光,望道尊言道:“道盟执事成为道院教习,这件事怎么说?”
道尊毫不含糊,掉回头对长老凛然说道:“这件事,道友需要给本尊一个交代。”
找夜莲要的是解释,问长老要的是交代,差别天上地下!
有那么严重?
当然!
道盟凭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在道院安插棋子?袁朝年刚刚代表道院参加会谈,期间有没有与道盟暗箱交易,道院有没有吃亏?
再想下去,长老亲口承认了这件事,道盟有没有安插别的人?分别都是谁?
袁朝年死了,这件事必须着落在长老身上,必须有个交代。
表面功夫?
会这么问的人一定很无知。
这叫政治。政治从来都是表面功夫,只看你会不会玩,玩不玩得起!
道尊就很会玩。听到袁执事的那个瞬间,他便意识到这是自己摆脱困境的最佳时机,也是将快要被十三郎揭破仍到地上的脸皮拾起来重新敷到脸上的最佳机会。
“此事关乎道盟、道院万年和睦,请道友移步,与本尊详细谈一谈。”
道盟长老面如死灰,周围一片沉寂,唯有道尊大义凛然,神情一本正经。
转过身来,道尊望着十三郎郑重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先生且自修养,待本尊查明真相,再与先生通报相商。”
夜莲之事避而不谈,道尊给自己留下足够退路,给十三郎足够颜面,圆融通达,实非寻常人所能及。
“通报之说太过了,学生担待不起。”
片刻时光,十三郎的精神略有恢复,心情比刚才稍稍平定。象征性地表达着学子应有的谦逊,十三郎送别道尊,回头转向代替逍遥王留驻的叱虎。
“听说,袁朝年与逍遥王关系密切......”
“谣传,绝对是谣传!”
叱虎连连摇头,凶蛮的目光满满警惕,但不知警惕的是谁。
“先生既然提到,在下这就回报王驾,详查,一定要详查。”
这货比乐洪涛强不少。
心里嘀咕着,十三郎淡淡说道:“不送。”
“......”
叱虎一愣,心里想我还没说要走,怎么就不送了......尚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十三郎已朝燕山老祖施礼,诚恳说道:“此前数月静思,学生于剑道有几处瓶颈,老祖方不方便留下来,为学生解惑?”
燕山老祖微微一笑,坦然应承道:“老夫也有几处心得,想与小友印证。”
周围群修纷纷茫然,心里暗想这人要是不要脸,真的什么话都可以说得出口。
谁都知道,十三郎根本没有认真学过剑法,此前数月从未提过剑,何来的剑道瓶颈,还好几处?难不成这样坐几天,他已达到剑意由心地步?
还有,燕山与十三郎印证剑法......会不会猜拳定输赢!
“没什么要紧事儿,各位无关人等,都散了吧?”
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一番可有可无、让人听着只觉得膈应的话,十三郎目光闲杂人等离去、周围再“外人”之后方才转过身,深深叹了口气。
“原本不该这样说你,可......”
有些粗鲁的将至今仍萎顿难以起身的夜莲拉起来,十三郎面色微沉。
“这件事,你真的很蠢。”
......
第一千七十四章:成拙(求推荐)
没有人喜欢愚蠢这种评价,夜莲也不例外。
身体发软但目光犀利,万世之花说道:“是不是很想把他抓起来审问,以获得一子、还有山君更多线索?”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当然。”
关于十子,此前十三郎从未在意过,如今才知道他居然承担着这般重要的职责,地位仅次于一子。回想当初,老祖宗介绍山君弟子时曾经提到过,九大弟子之外还有一名谁都查不到踪迹、也不知道做什么的第十子,十三郎多少有些懊悔,还有些自责。
想想也对,如山君、涅祖这种层次的存在,没可能整天盯着人间,哪有闲功夫选拔弟子?按照十三郎接触得到的印象,九大弟子各为其政,既没有时间也无选拔之能力,非得另寻高明不可。
延着这个角度考虑下去,袁朝年身上的疑点瞬间变得清晰起来,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假如十三郎能够早点想到,不说马上怀疑其什么,起码会将视线投注更多,事情或许就会变得不同。
比如,打草惊蛇?不管是不是、有没有蛇,打几次草总没什么坏处,难保就会带来奇效。
错过就是错过,袁朝年已经死了,再想找到如他一样掌握山君大量信息的人,似乎只剩下一子。夜莲深深了解十三郎,一猜就中。
“把山君与其弟子当成死仇的是你,不是我。”
没有委屈抱怨,没有愤怒嘲讽,万世之花神情冷漠,淡淡说道:“他是我的兄长。”
夜莲心里很清楚,如被十三郎知道身份,袁朝年再想这么干干脆脆地死,恐会成为奢望。
因为是兄长,所以才要杀死。
因为杀死,所以惹来一堆麻烦,而且失去线索。
这样是不是蠢?
谁来回答夜莲?
听了这句话,旁边霞公主心惊肉跳,不知是该对其表达钦佩、还是应该怜悯。燕山老祖神情虽不变,望着夜莲的目光也有些复杂,轻声问了句:“山君,究竟是什么人?”
十三郎摇了摇头,回答道:“山君不是人......待晚辈稍后与老祖详谈。”
转回目光,十三郎叹了口气,仍对夜莲说道:“你弄错了。”
夜莲微微皱眉。
十三郎说道:“我是想说,你杀人的方法太愚蠢。”
夜莲轻轻挑眉。
十三郎说道:“曾经有个人,对一切神通道法免疫,纵然使用飞剑,到他身上也会因为失去法力、变成没有丝毫力度的铁片。”
没头没尾的话,或干脆是瞎编,十三郎不等别人询问,接下去说道:“这个人很狂,宣称修士拿他没辙,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越来越狂。后来,你猜他怎么死的?”
夜莲懒得理他,霞公主试图圆场,半是打趣说道:“被法体双修的人杀死......这样算不算犯规?”
十三郎笑着摇头,说道:“一个实力与其差不多的纯正修士杀死了他,用石头砸。”
霞公主有些愣神。
燕山老祖明白用意,欣然帮腔说道:“准备充足的话,此法,老夫或许也能做到。”
夜莲意识到了什么,斜飞秀眉渐渐不那么挺直,目光也不像刚才那样坚定。
十三郎认真说道:“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东西永远是力量,什么诅咒、反噬、报应之类的东西......怎么说呢?不能不信,但真的不用太害怕。”
“如果我是你,旁边还有小不点帮忙,有一万种法子杀死他、且不会触动那个远祖诅咒,更不需要冒险请魔上身,所以......”
“所以你聪明,杀人手段多种多样,我蠢才会......”
夜莲有点无法继续,噎了半响,才又继续说道:“有这功夫说教,不如看看小不点到底怎样。”
霞公主忽然说道:“说的对!正经事最重要,谁都不比谁聪明。”
“......”
这算怎么个说法?
明明犯了错,说都说不得?如换成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可她是夜莲......
到底也是女人!
两个男人相视苦笑。十三郎心有牵挂,先于燕山回复清醒,忙再度施礼。
“麻烦老祖看看,这到底什么情况?”
“这个......”
燕山老早查看过小不点,微微皱眉说道:“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
......
七十三只海螺的本命精华,如非要用具体的量来形容,至少比一名化神后期修士强。小不点虽为妖兽本质,天生比人修强横且更有张力,仍不能承受这样的冲击而不爆体。燕山老祖不知具体过程,但能看出那只大海螺的气息正以可见速度暴涨,不能不觉得奇怪。
奇怪的不止这一点。化身本相之后,小不点与十三郎之间的精神链接并未消失,且呈现出类似盈满外溢的情形。以燕山的修为,能够感受到周围、尤其十三郎与小不点身边波动剧烈,外人如以神识查看,就好像身处暴风漩涡的小舟,随时面临倾覆、乃至被碾碎的危险。
不管小不点状态好不好,将来会不会爆,她在不断变强是事实,精神因此暴涨也属正常;真正令燕山不解的是,十三郎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其精神波动也有水涨船高的趋势。
将观察所得解释后,燕山老祖问道:“你与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前,十三郎与小不点父女相称,燕山老祖不以为意;自从见到小不点本相,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头化形魔宠,然而......哪有主人替魔宠分担“进补”的道理?
换个角度想,假如有这种方法存在,修士修炼起来岂不是容易得多?
这件事原本不合适问,既然十三郎主动提出请求,燕山老祖不再忌讳什么,问题直指核心。
“老夫发现,这种分担似乎还不止一道,若不然,此兽......此女早就魂飞魄散......”
“生死契......”
听到这里,十三郎已明白其所指,心里即觉得庆幸又有懊悔,神情很是复杂。
话都说道这份上,十三郎不再隐瞒,将自己一家子最大的机密如实告知,后说道:“老祖见谅,非是晚辈故意隐瞒,实在是因为此事......”
“胡闹!真真是胡闹!”
两个女人目瞪口呆,燕山老祖直接拂袖,大骂道:“简直不知死活!”
死一个就死全家,放在谁身上都是愚蠢到极点的选择;最简单的例子,以往十三郎面对强敌,可令一群大手扑上去群殴,实在不行可以断尾求生,几等于多出几条命。现在呢?面对同样的对手,他会多出无穷忌惮,生怕别人集中力量攻击一处,杀一个等于杀死全家。
与此相比,这种分担“进补”的能力算得了什么?大约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刻意在规则外留下一丝缝隙,给人一点安慰罢了。
“不止如此,等将来临近飞升的那一天,你会明白这样做根本不是对它们好,而是害人害己,后患无穷。”
燕山老祖说道:“飞升能否成功,关键在于淬体能否完整。难道你能让它们保持相同进度,和你同时渡劫飞升?还是说你要冒险将它们带入上界,以低阶之身强行吸纳仙元淬体?化神后期都难以做到的事情,谁能保证它们成功?但凡有一个被拉下,其它、包括你自己在内,通通都被拖死。”
“假如飞升都可以靠人帮忙,那么严厉的规则岂不是白费了?真以为天道是傻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事情也敢想?”
“蠢材,真真是蠢材!”
越说越怒,燕山老祖喝道:“聪明一世,怎么干出这么蠢的事!”
被骂得狗血喷头,十三郎苦笑回答道:“当时没细想,后来慢慢知道多了,后悔来不及。”
这是真心话。生死契约确立之后,十三郎随即开始接触到与飞升有关的内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何等孟浪,回头再想当时的情景,哪里是耍酷,根本是在找死!
男人之间一番问答,旁边两个女人纷纷变色,霞公主自不必说,满眼满脸都是忧虑,夜莲表情比较奇怪,起初冷漠、后有嘲笑讥讽、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再下去生出几分担忧,最后则变成浓浓失望,并有几分决然。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思量中,十三郎无奈问道:“这东西,有没有办法解除?”
燕山老祖看他像个傻子,冷冷说道:“做梦!”
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燕山老祖说道:“扣除致命弊端,生死契有很多好处。比如眼前,如果没有它,这只海螺早就死了。换言之,它因为生死契而活下来,你、还有那几头妖兽因为它得到一场机缘。正因为如此,生死契才被认为是最最严肃的契约,没有之一。”
反复论证,燕山老祖总结说道:“得了便宜之后再解除,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
“真没有吗?”霞公主拉住老祖衣袖,泫然欲泣。
“真没有......”
燕山老祖无奈说道:“也许别的地方有......就算有,也不是我所能知晓、或者施展。”
这话安慰的成分比较大。以燕山老祖的身份地位,说出来的话几乎等于凡间圣旨,十三郎如果不甘心,就只有去找那几只真灵。
“没有算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表现很光棍,指指夜莲说道:“这女人状况也不正常,老祖您修为深厚,帮着看看,是不是那个九狱天魔留下什么祸害,需不需要做点什么?”
听了这句粗鄙粗暴的话,夜莲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不待燕山老祖说话,抢先开了口。
“天魔肯定死了,不过,我......的确需要你帮个忙。”
“义不容辞。”十三郎毫不犹豫表明态度,稍稍有些好奇。
“什么忙?”
......
第一千七十五章:病难去,算山君(求推荐)
醒做万世花,平生不求人。
这话或有些夸张,但也道出部分实情;对夜莲稍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她从来不会主动求人。
她太骄傲。
骄傲这种东西,十三郎一点不比谁少,但他心里明白,自己与夜莲有本质区别,如真的需要,别说开口求人帮忙,便是跪下来磕头认怂钻裆受辱也无不可。
常有装疯卖傻之举,为的是胜利、得利、或纯粹为了活下来;比如面对真灵、与其它等无法抗拒的存在,十三郎很清楚自己可以做出什么样的卑贱事,只求得到下次机会。
夜莲完全不同她能够亲手灭杀兄长,强者强矣,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换成十三郎,袁朝年今ri断断死不成,想都不要想。
眼下情形,危机去,天魔死,因袁朝年的死带来的麻烦也已化解、至少暂时化解;万世之花纵有伤患、后患,身后还有童姥与高高在上的仙灵殿做主,怎会放下身段、主动请求十三郎帮忙?
说交情,两人关系虽有缓和,但有三生族那道迈不过去的坎儿,终有一ri生死相见。而且别忘了,身边还有燕山与霞公主在侧。对夜莲来说,当着霞公主的面表现软弱,与杀了她没有什么分别。
可她开了口。既然开了口,夜莲肯定认为所求之事非十三郎莫属,且时间不能等
是什么?
“三面崖的时候,你给我输入过一道气息,带有生志的那种”
思量中夜莲缓缓开口,神情慎重且有忸怩之感,看得燕山与公主直发愣。不是他们少见多怪,实在是因为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万世之花脸上。罕见、别扭偏偏又太美。
万世之美,本已不是寻常词汇所能形容,增加几分小儿女羞意后,其神圣高洁非但没有因此减sè,反倒更加惊心动魄。燕山老祖何许人也,此时竟也有刹那失神。内心暗骂一声:妖孽!
他都如此,别人更加不用说。霞公主痴痴望着夜莲的模样,内心仅有的一丝敌意化雪消融,只余下心痛与怜惜,甚至还有愤怒。那种愤怒不是因为敌意产生,而是见不到其受屈模样,忍不住为之鸣不平。
纯粹因为美丽便让人生出这种想法,万世之花,天下无双。
“那种东西、不。是那种感觉对我有帮助。”
说不清什么缘故,以夜莲的强悍修为与资质,战后经历这么久调息,似一点都没有恢复的迹象。被十三郎扶正后,她的身体靠在小不点、如今是海螺的壳子上,软软的,懒懒的,偶尔动念目光寒冽。顶多只能维持一瞬,便又回复到那种“快要死”、又像快要入眠的模样。
美人美丽。美人慵懒是美中之美,但要看是谁。假如百花如此模样,十三郎动不动心都会舒心欣赏,换成夜莲不对头。
“红尘意?”
听了夜莲的话,十三郎没有丝毫犹豫忌讳,抬手按在其心口。
红芒随之闪烁。将夜莲全身包裹,仿佛一层粉sè的罩。视线中,万世之花jing神已可见的速度变得健旺,绝美容颜因而更加娇艳,几令人不敢相视。
十三郎敢。不仅敢,其眉间还有疑惑难解,目光凛然,透着几分逼迫味道。
“为什么?”
红尘意神奇但不是生机,而是从“眷念红尘”取意而来的生存yu念;假如有人自身不死却想求死,这种不算功法的功法会有奇效,对诸如死灵等物有着强大克制。三面崖救危,因当时夜莲面临绝境,十三郎担心其失去抗争意志才会如此施展,进而取得奇效。
眼下呢?
夜莲为什么丧失生志?
“你想死?”
不知不觉问出来,十三郎马上意识到自己有多蠢,匆忙改口。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夜莲自己挪了挪身子,望着十三郎说道:“看够了没有。”
片刻柔弱,随着jing神渐渐提振,夜莲神情回复淡然,重新变成那个冷漠仙子。
这只是假象。
十三郎回答道:“看够了,可是没看出什么。”
夜莲淡淡说道:“看够了,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这才是真相。
夜莲强大、但还没有强大到真正视肉身如皮囊的空灵地步,救急之后赶紧叫停。
“到底为什么?”
锻红尘隔空也能施展,当然越贴近生命本源、如心口、丹田等位置,效果就越快越好。十三郎为的不是这个,至少不是全部。反正不是第一次,趁着输送气息的机会,十三郎放开神识,将夜莲例外查看通透,没有半点尴尬羞愧的意思。
可惜,他没能找出“病根”。感觉中,夜莲非但没有萎靡之兆,相反生机之蓬勃前所未有,但其蓬勃透出几分古怪意味,就好像一团汹汹燃烧的火,被某种力量分成两份,看着是整体,实则彼此duli,仅以燃烧的本源维系连接。更让人不解的是,火焰燃烧时透着一股“不愿意”,或者叫不忍如果不是十三郎以生存yu念相激,那团火怕是很快就要熄灭。
不甘收手,十三郎坚持问道:“说出来比较好。”
夜莲背靠海螺,轻轻合上双目说道:“一次不够。”
十三郎楞了下,心里震惊,嘴上随意说道:“放心,管饱到底为什么?”
夜莲眼都不肯睁开,说道:“你还有事情要做。”
十三郎无可奈何,回头转向燕山。
“前辈”
“别看我。”
燕山老祖连连摆手,说道:“老夫不懂,也没有办法。”
十三郎内心微沉,低头默默沉思片刻,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狠辣意味。
“请老祖移步。晚辈和您说说山君。”
半个时辰后。
“目前看,山门门下诸子,新一代九子尚未选出,其它几个刚刚被我杀死不就,余下只有一子、四子不知其踪。”
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十三郎说道:“晚辈浅见。灵魔妖能否共存久远,关键并不在于彼此,而是能否摆脱根本。比如山君门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图谋挑起纷争,灵魔总有一天因此大战,最终祸及三方,乃至整个妖灵大陆。”
燕山老祖轻轻皱眉,说道:“把山君门下清理干净,意义长远。这件事有用到老夫的地方?”
十三郎回答道:“灵、魔、燕尾、咔。甚至包括残余的青狼修士,晚辈都想借助。”
燕山老祖说道:“义不容辞。只不过老夫是外人,且已决定参加升仙台,余下仅百年时光,你有把握找到他们两个?”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老祖误会了,区区两个山君孽徒,哪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燕山老祖越发不解。旁边霞公主目光连闪。忽然插了一句。
“哥哥是不是想斩草除根,直捣山君老巢?”
“胡言乱语。不知天高地厚!”燕山老祖连声喝责,忽留意到十三郎的表情,目光为之凝固。
“你不是真的想”
“当然是真的。”
十三郎用力挥拳,说道:“集六方之力,直接把山君干掉!”
“噗!”燕山老祖险些岔了气,颌下白须根根倒立。目光飘忽,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十三郎诚恳说道:“老祖放心,时机不到,或者没有把握的话,晚辈不会乱来。”
时机?把握?不乱来?燕山老祖越来越怀疑十三郎是不是已经疯掉。尽收胡话。
十三郎一本正经说道:“魔王宫,咔,我已经通知到位,此刻正在着手准备。余下几方,灵域最麻烦,再有就是您这边,需要让剑阁”
“等等!”
燕山老祖急忙叫停,问道:“你难道认为,凭人间修士的力量,可以奈何得了山君?老夫虽不知其强大到何种程度,但这么说,聚集起一批筑基、结丹修士,准备几套阵法一些手段,就能致老夫与死地?”
“那不成了笑话!”
按不住心中荒谬,燕山老祖神情微讽。
“退一步讲,谁知道山君在坐关何处?你连一、四子都找不到,怎么找得到它?”
“我找不到,有人能。”
十三郎摊手表示无奈,诚恳说道:“老祖见谅,在没有确认可行前,晚辈不能透露太多。”
这叫什么话,这叫什么事儿!燕山老祖心头有气,说道:“找到又怎样,我们杀得了真灵?”
十三郎认真回答道:“据我所知,山君比真灵弱,而且受过重伤。”
燕山愤然说道:“弱又如何,重伤又如何还是那句话,你去找几百个筑基修士过来,老夫只用两成、不,只用一成修为,看他们能不能杀得了。”
这话纯粹是怄气。
别管多荒谬,听到如此宏大目标,一旁霞公主有些跃跃yu试,拉住老祖衣袖说道:“您别急,先听哥哥说完,想想又无妨”
“胡闹!”
燕山老祖断然将其甩开,喝道:“想就是动念,动念即为心魔。事关剑阁、甚至整个燕尾族存亡,这种事情也能想?老夫不知你如何说动魔宫与神师,此事如没有九成以上把握,决不可为。”
以弱对强,还要九成以上把握,等于绝了念头。
“非得提前透露吗?”。十三郎有些作难,暗暗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