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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兵扛老枪     锻仙txt下载     锻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百五十五章:轻言

    初见蓝瓶儿,十三郎得出的第一个印象是:这丫头精神分裂。

    试想一下,当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用带着童音的声调嗲言脆语,表情却像冰冻万年的僵尸,眼神仿佛对着是空气,偶尔流露些许情感,除了厌憎便是轻蔑,独没有半分亲和......

    会不会让人觉得崩溃?

    名字很好听,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好似一只快乐的黄鹂鸟,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样的女孩待在身边,听其声如沐春风,观其颜就成了数九寒冬,着实让人难以消受。

    这是一个,需闭眼才能审其美的女孩。

    “你是来教我炼丹的好不好,外面的事情与你无关。”

    乱舞城乌云盖顶,十三郎所谓的走走看令妙音门大为震动,很快做出决定,跟着他的步伐走走看。

    这便意味着,除第三条千套铠甲一时不能全部满足外,其余条款皆已走上正轨;此时此刻,十多名技艺高超的药师正在五狼山效力,篮瓶儿是蓝婆婆所派,为满足十三郎七八条要求中的一项而来。

    “我来算算,狼穴、鬼窟、虫巢蛮族,除狼穴用药外,其它不是高阶魔兽就是人力亲为;换句话说,你至少拥有四名元婴级帮手!”

    篮瓶儿根本不理他,冷着脸寒着眼快速说着的话,尽情展露自己的快乐,让人不敢多看。

    “不对!还有那个射箭杀死双人斩的家伙,实力也不输给元婴修士。五个人,五个元婴啊!”

    蓝衣少女惊诧的声音“看”着十三郎,说道:“你自己这么差,居然有这么多厉害帮手,到底咋做的?”

    十三郎说不出话,望着那张冰冷不带丝毫表情的脸,心里想该不是仵作干私活给她蒙上一层死人脸皮吧?那怎么可能!

    篮瓶儿说道:“实力这么强,干脆你一个人把七宗挑了算了;偷偷告诉你,他们没什么的,哪家都比不上你。”

    不等十三郎开口,她又道:“还有还有,婆婆说了,你和她老人家商量的时候故意隐藏实力,欺瞒前辈太可恶,得罚,得赔!”

    十三郎反击道:“赔你个头,自己看看外面!”

    “外面怎么了?”

    “怎么了?弄几万百姓围着城主府不肯走,这是要干吗?”

    “做样子呗,和你学的。”

    篮瓶儿冷着脸,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你把矛头引到妙音门身上,我们要自保。”

    墙外数万百姓,打着旗号将城主府围得水泄不通,但没有闹事。以李师爷为首的几名参事正苦口婆心地与之解释什么,柱子亲率五百亲兵加上一百多名差役守住大门,但没有像上次那样开砍。

    这些是真正的百姓,谁都看得出来。而且妙音门显然有所安排,人到了,愿也请了,解释也听了,就是不肯走。

    能控制数万人不闹事,还要防范那些试图趁机捣乱的家伙,妙音门底蕴毕现无疑;十三郎倒无所谓,假如在此主持大局的是林如海,非得引起警觉杀心不可。

    人多终究麻烦,十三郎干的都是隐秘事,有数万双眼睛盯着怎么行;无视篮瓶儿所讲的事实,十三郎冷笑连连,说道:“做贼别怕心虚。”

    这话真不要脸,蓝瓶儿满眼都是嘲讽,罕见地不肯开口反驳。

    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实话说吧,你们这样搞,接下去的事情很不方便。”

    篮瓶儿连忙说道:“还有计划?赶紧说赶紧说,我听听,不,我替你参谋参谋。”

    十三郎轻蔑地望着她,心里想拜托先将嘴巴缝起来,谁敢和你一起干坏事儿。

    篮瓶儿不管那一套,说道:“你不说,我不动。先告诉你,妙音门与城主之间的合作,本姑娘全权掌控。”

    十三郎早已得知此事,内心大为感慨,暗想这一招的确击中自己软肋,当然也是机会。

    脸上永远没有表情,仅从声音判断瓶儿姑娘心意实在有些难;十三郎仔细想了想,决定稍稍露些底细作为试探,遂说道:“你应该知道,想扫平七宗,三王如论如何都不能插手。”

    篮瓶儿说道:“对对对,三王参进来的话,你死定了。”

    十三郎很无语,说道:“所以我要先试试水。”

    篮瓶儿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做了。”

    十三郎摇头,说道:“还不够。”

    蓝瓶儿被勾出兴致,凑上来说道:“赶紧说,干啥勾当?用不用我帮忙?”

    “你肯帮忙?”

    十三郎大感意外,暗想若是这样的话,不妨如此如此再如此......没等他再想下去,就听篮瓶儿脆生生的声音道:“想得美,门儿都没有。”

    “......”十三郎心想这叫什么人,炼丹师就恁副德行?

    “快说快说,等啥呢?亏你还是个男人,一点不爽快。”篮瓶儿急得不行,精致的脸蛋儿像块木板,说不出的怪。

    十三郎后撤半步,说道:“我打算给他们送个信儿,提前打声招呼。”

    篮瓶儿一愣,眼神出现片刻迷茫,说道:“这么直接?”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三王是真正的聪明人,直接点好。”

    篮瓶儿觉得有道理,眼神轻蔑柔声说道:“不算错,可惜不自量力。”

    这样的话以这样的语气讲出来,十三郎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内心感受,无奈说道:“有话直接讲,用不着冷嘲热讽。”

    篮瓶儿说道:“乱舞城的事情三王都看得到,但就是不开口。谁都不知道他们想什么,准备怎么做。真到他们出手的时候,事情往往已成定局。以往不是没人想和他们联手,可是连人家在哪儿都找不着,怎么个联络法?”

    “我知道你和他们打过交道,可那没用;三王找你容易,你想找他们,嗨嗨......”

    “妙音门也联系不到他们?”十三郎问出最想问的话。

    篮瓶儿点头,警惕的声音问:“你想干吗?”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不干吗,我能找到他们。”

    “真的?”篮瓶儿难以置信,眼神再次出现恍惚,瞬间即逝。

    “当然是真的。”

    十三郎言辞凿凿,表情诚恳,伸手朝墙外示意道:“前提是,让他们都回家。”

    “为什......”

    “这个真不能说,要过几天才能看到效果。”

    “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千真万确。”十三郎信誓旦旦。

    “可我觉得不像。”篮瓶儿表示某人人品不可靠,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好好看着,再重新说一遍。”

    “......”

    “不敢看我,就是骗我。”篮瓶儿严肃说道。

    “够了!”

    十三郎无法再忍,喝道:“你到底干吗来的?本官怀疑你根本不懂炼丹,不顾大局,不通事务,不知轻重......”

    “够了!”

    篮瓶儿娇声喝止,其声响亮十倍,半点都不肯吃亏。

    “我可以将请愿百姓撤走,但你要记住,给三王写信要提前通知我,否则的话,哼哼。”

    “你能怎么着?”一半试探一半装样,十三郎貌似根本不在意她的话。

    篮瓶儿目光轻蔑,娇笑说道:“呵呵,萧先生很厉害,厉害得超乎想象;可您别忘了,妙音门是什么样的宗门。”

    十三郎目光微凛。

    “人人都想拿住萧大人的把柄,可又怎么都拿不着;您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什么都在乎,实在难以捉摸。但我知道,您再怎么狠毒凉薄也不能不在乎一件事:乱舞城!”

    篮瓶儿说道:“能治人就能杀人,妙音门如果想杀人,可不是几百几千或者几万,而是整座城池。”

    “乱舞城如果没了,看你们还争个什么争。所以请萧大人务必要记住,有好玩的事情,一定不能瞒着我。至于我懂不懂炼丹......”

    娇声脆语冷面寒目,蓝衣少女说话像唱歌,流露出的决心与自负,让十三郎也不能不为之胆战心惊。

    篮瓶儿说道:“等忙完这一阵,你自然会知道。”

    “你知道血鼎吗?”十三郎忽然问。

    “当然知道!”篮瓶儿回答后马上知道上当,轻笑道:“三王有两个为它出了手,你很厉害,让他们暂时没办法。”

    “不过你放心,那破玩意儿谁爱争谁争,姑娘我没兴趣。”

    ......

    ......

    谈话至此,双方都无法再继续;十三郎不可能交代全部打算,妙音门也不会泄露全部底细;换个方式讲,此时双方的合作仍处在“走走看”阶段,何时才能公平地坐下来商谈,要看实力。

    十三郎显露了自己的力量,因出动的都是之前从未显露过的手段,妙音门无法判断他还有没有底牌;反之亦然,妙音门在防备七宗的同时轻轻松松召集几万人,可想而知其破釜沉舟起来会具有何等强大的破坏力。正如篮瓶儿所讲的那样,能治人就能杀人,假如十三郎的打算不仅仅局限于七宗,妙音门拥有其余宗门无法拥有的最后手段,将整个城池、数千万人抹去!

    那种结果谁都不愿意看到,选择这个时候告诉十三郎这句话,当然不是为了被他激怒而失言。只能这么讲,短短数日,十三郎的表现过于惊艳,让妙音门欣慰又感受到了威胁,不得不提前警告。

    “合则两利,否则最多鱼死网破,大家一起完蛋。”十三郎叹息说道。

    篮瓶儿轻笑,冷漠的脸上毫无表情,回应道:“就是这句话,萧大人好机灵。”

    “明白了,忙你的去吧。”十三郎挥手唤来大灰,淡淡下令。

    “细雨计划,开始。”

    “好咧!”神驴一声欢呼,蓝姑娘险些吓至摔倒。

    “它......它它它......”

    “没礼貌,没素质,没教养,没见识......”大灰昂首阔步,消失在漫天冰雪中。

    ......

第六百五十六章:细雨前,雷声慢慢有至。

    细雨如风如雾又如丝,湿衣染色,最能侵透人心。

    瓶儿姑娘不知道细雨是什么计划,但能听出话中包含的毒辣意味,内心微颤。

    “需要我做什么吗?”

    与刚才相比,蓝瓶儿的语气多出几分真诚,增加几分凛意,好似持刀卷袖向牛羊的屠夫,准备大干一场。

    十三郎认真看着她,品味一番后说道:“哪里都乱得,城主区不行。想帮忙的话,可以在这里下下功夫。”

    蓝屏儿若有所思,问道:“榜样?示范?”

    十三郎点着头,说道:“我要和你们争民心,怕不怕?”

    蓝瓶儿哧地一声笑,不屑说道:“就因为这个,你才没有动摧灵门?”

    每区皆有宗门,所谓城主区,实际上是林朝本族摘履所在,摧灵门便是这片地方的霸主。可惜因为官家势微,连本族都已不怎么买账,只顾自己逍遥。

    十三郎苦笑回答道:“有心无力啊!真以为祸害三宗是我的人?骗你的知道不。”

    “信你......”蓝瓶儿说道:“才怪!”

    十三郎无奈摊手,说道:“是真的。身边放个炸弹,你以为我愿意。”

    蓝瓶儿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但能从其语气神情看出一丝难以压制的疲惫,怜悯说道:“好吧,我来想想办法,还有么?”

    十三郎内心微凛,对妙音门的估计再高一层,嘴上说道:“军队那边怎么样?”

    蓝瓶儿说道:“大局乱不了,但有几个关键人物非我们能够掌控,你要自己想办法。”

    “比如?”

    “比如西大营统帅陈山。”

    蓝瓶儿的眼神很奇怪,一分捉黠两分担忧三分试探,余者全是讥讽,说道:“其实乱点好,越乱对你越有利。”

    十三郎严肃说道:“官家匡扶正道,岂能一心图乱不顾黎民死活。妙音门擅弄人心,应该很了解这一点。”

    “呵呵,呵呵,呵呵。”三个呵呵是蓝瓶儿的回应,意极轻蔑。

    十三郎懒得和他争论,说道:“还有两件小事儿,你应该能帮忙。”

    “说吧。”蓝瓶儿随意挥手,一副王者风范。

    十三郎说道:“我这儿有几个资质不错的小孩子,地方乱暂时不太好安排,能不能帮着照管照管,在妙音门学点医术什么的。”

    “小孩儿?资质不错?”

    “都是凡人。”十三郎补充道。

    “......”

    蓝瓶儿大为丧气,问都懒得多问一声,说道:“下一件。”

    十三郎伸出手,说道:“有没有增加神识的丹药,送我点。”

    蓝瓶儿顿时警觉起来,问道:“你想干吗?”

    “当然是为了吃,这也用问。”十三郎觉得她问得很白痴。事实也的确如此,丹药还能干什么,当然、也只能是为了吃。

    “我知道你......”蓝瓶儿想问你吃药为了什么,转念想这个问题更白痴,增加神念的药,当然是为了增加神念。

    “丹药的确有,但其珍贵程度远超你想象,不能随便给。”

    “不会吧,你们可是妙音门!几颗丹药至于这么小气?”

    “那是因为你不懂炼丹,不识丹性,更不懂增加神念意味着什么。”

    蓝瓶儿罕见变得严肃起来,认真说道:“以后慢慢就懂了,现在只能告诉你,增加神念比增加法力难得多,丹药也是如此。”

    十三郎不甘心,说道:“临时增加也没有?”

    不懂炼丹?或许;不识丹性可未必。好歹曾经在道院混过十年,身边跟着一位痴迷丹道不输任何人的铜锤,怎么会连丹性都不懂。增加神念有多难,十三郎心里一清二楚,但那不是蓝瓶儿能知道的事,也不可能想得到。

    见他如此执着,蓝瓶儿皱眉说道:“临时增加倒不是不能商量,但会有些后患......你不是用拳头的吗,这么急着增加神念,打算做什么?”

    “防范你。”十三郎振振有词,心里想别把我看成莽夫蛮汉,小爷知识分子来的。

    “防......”

    蓝瓶儿一愣,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哈哈大笑。她来的时候,十三郎丝毫没能察觉到踪迹,换句话讲假如蓝瓶儿是敌人的话,此刻十三郎已变成死人。

    “别得意,我会赶上你的。”十三郎信誓旦旦。

    “我好怕喔!”

    这类话题蓝瓶儿挺喜欢,挺开心,进而变得挺大方。随手扔给十三郎一个小瓶子,蓝瓶儿脆声说道:“本姑娘今天开心,赏你了。”

    “怎么用?”十三郎一点不觉得羞耻。

    “一次一粒,效果只能维持一个时辰,隔天才能用一次。”

    “能增加多少?一倍有没有?”瓶子里丹药足有十多粒,意味着有十多次可以使用,十三郎大感欣慰,继续问:“后患是什么?”

    “用了不就知道。加油修炼,早点赶上我呵。”蓝瓶儿说道。

    “我会的。”十三郎严肃回答。

    蓝瓶儿白了他一眼,柔媚娇笑着说道:“对了,你就不怕我下毒?”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妇人心乃世间至毒,焉能不妨。”

    “还我!”蓝瓶儿大怒。

    “做梦呢?”十三郎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早将瓶子收起。

    “......”

    蓝瓶儿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事,还有可能是上了当,吃了好大的亏。十三郎此时心满意足,站直身体伸个懒腰,意态很是悠闲。

    发觉他要离开,蓝瓶儿忙问道:“你去哪儿?做什么?”

    “去杀人。”十三郎头也不回。

    “杀谁?带上我!”蓝瓶儿连忙跟上,将适才不快抛于脑后。

    “陈山。”十三郎淡淡回应。

    ......

    ......

    陈山很郁闷,心里很窝火,进而觉得愤怒。

    作为一军主帅,坐拥十万大军,陈山既不能像像宗族领袖那样掌控一方,又不能像匪盗那样驰骋雪原,岂能不郁闷。

    身为一名武灵,陈山实力强悍,目睹乱舞成风起云涌,却只能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不敢露头,怎能不窝火。

    憋屈成这幅摸样,如今还要被取消军籍,连一个遮羞的主帅名号都被剥夺,陈山焉能不愤怒。尤其让他不解的是,辛苦支撑这么多年,自己对属下一项多有照拂,临了却几乎被所有人背叛,愿意跟从自己去向新城主求取公道的只有寥寥五千人!

    听上去很庞大的数字,但那是以十几万大军为基数、长年被自己亲自操演掌控的下属;本以为局势有变可以之作为争霸一方的底牌!

    结果呢?只有五千人!城内七大宗门,不计修士,外门弟子均过万人,算上附属小宗家族等等,哪一家都超过五万。这么点人够干什么?给人家塞牙缝!

    五千人也够了!与七宗争霸不够,但若面对的是那些不入流的土匪雪盗,陈山相信依旧能够手到擒来,夺取自己应得的那份荣耀,与别的什么。

    奇妙的是,当他们是雪盗的时候,陈山不敢出手;如今便成所谓的城主亲卫,陈大帅反倒再无顾忌,尽可一展所长。

    “杀光他们,将新城主掌握在手里,进退皆可由我。”

    寒冷疾烈,雪花飘飞,陈山率领五千亲卫纵马疾驰在雪原上,内心燃起久违的豪情,与憧憬将来的痴迷与快意。

    “抓住,不,护驾林大人,本帅就拥有一切!”

    此次乱舞之变,陈大帅看在眼里,弄懂了一条他以往难以明白的道理:乱舞城,终究还是需要一位城主。

    不是吗?假如七宗存心想杀人,林如海不知道会死多少次;演变成这样仍不肯动手,足以说明七宗有顾忌。换句话讲,假如将林如海掌握在手里,七宗的顾忌就转到自己身上;虽不能为所欲为,但比以往强出太多。

    心里转着念头,陈山为过去的犹豫感到后悔,为曾经的懦弱觉得羞耻;他要奋发,要借势起兵成为乱舞城又一名执棋者,而不是如往年那样旁观。

    浪费了太多时光了,不过也好,起码自己可以专心于修炼,实力比得到帅位时更强。

    五千铁蹄奔踏出城,卷起一路风雷朝五狼山而去;一路上陈山不时抬起头,望着惊飞天空盘旋不去的寒鸦群,神情涌起几分不屑。

    欲与凶鹰试比高!这才是陈山的想法,是他应该拥有但一直没有拥有,此时终于拥有了的雄图壮志。

    ......

    百多里距离,对军中精锐来说连一次拉练都不够,五千人的队伍驰掠于皑皑雪原,好似一条延地面直行的狂龙。不多时,远方天际黑影沉浮,五狼山那独特的形状出现在人们眼中,出现在陈山向往已久的视线内。

    五狼山是个好地方,普通百姓难以见到其真容,陈山怎么会不知道。他曾不止一次远望近观,多少次梦中将其踩在脚下,只是......一直都没敢。

    现在不同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终究要拿到手里,五狼山必须由自己执掌。

    “那是我的!”陈山用力挥鞭,低吼道。

    “扑哧!”空中一声轻笑,随后传来一声叹息,和一声淡淡宣告。

    “陈山,我来杀你。”

    ......

第六百五十七章:雪中花

    说杀便杀,来人看似光明磊落,实则卑劣无耻到极点;就在飞骑听到声音、尚未从震惊冲清醒的那一刻发动连绵攻势,比偷袭更偷袭。

    天空飘落无数张纸,似一张张夺命灵符。

    不是符篆,因其没有任何魔力;总计三百六十五张寻常宣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杀!

    年轮春秋与夏冬,尽数包含于三百多张纸内;普通的纸普通的墨寻常的笔,写出不下于一万个杀,字字如杀,字字含煞!

    煞气冲天!

    ......

    煞气不能直接夺人性命,甚至连受伤都不会,它唯一的作用是让人惊慌恐惧,陷入暂时、或者一瞬间的失神。

    呃,针对的不仅仅是人,对方的目的既不是陈山也不是那些军卒,而是其座下的马。

    五千零一匹战马!

    习律律一声整齐嘶鸣,心神感受到一股巨大冲击,五千零一匹久经操练的军马一起悲嘶止步......如何止得了。

    马倒人翻,碾压冲撞,堆叠哀嚎,除极少数身手反应超出常人的精锐得以脱身外,大多数人被埋压在尸骨中,顷刻间失去战力,甚至生命。

    空中望去,那条狂奔的雪龙被斩断了脖子,庞大的身躯节节撞击在一起,雷鸣般的嘶吼声中翻滚向前,百米方休。

    漫天风雪掩不住战场悲凉,血肉与铠甲糅合在一起,人喊与马嘶相重叠,自那一堆堆肉山内传出。

    三百多张纸击败五千铁甲,匪夷所思,如神迹。

    凡与仙的差距在这场悲剧中毕现无疑,战马是牲畜,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忠诚,但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胆魄。这是天生的差距,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转移。适当的场合恰当的机会,抓住便可致命。

    五千战士合力,哪怕人人射出一支最最普通的弓矢,其力足以推山平海,令强悍修士为之却步。然而战斗不是演练,更不是力量累加的数字游戏,真正对战的时候。最低级的仙人也有凡人所无法想象的神奇手段,让那种理论上碾压对方的优势不复存在。

    事实上,作为驻守一方的正规军,每名统帅都需要考虑最极端情形出现时怎么办;修真世界里,军队面对修士并不稀奇,绞杀魔兽更是家常便饭。本不应该如此。然而事情总有例外,假如这些纸符连几匹战马都吓止不了,应该羞愧的绝不是十三郎,而是那只自诩强大的老鸟。

    煞气不是神通,不会因对手数目摊薄,五千匹战马,个个感受到全部。这样都不倒。金乌绝对会穿越虚空跑来研究一番,问一问那些战马是不是龙马的种。

    假如换个场面,换一种方式,五千人不说反击反抗,便是伸出脑袋任由十三郎去砍,会不会累断他的胳膊。

    战者,生死之道,诡术也。

    ......

    ......

    “吼!”

    悠长绝望的悲嗥声中。陈山一飞冲天。怀着无可奈何的悲凉,自天堂摔落地狱的痛怨,还有因不是修士的不甘与愤怒,陈大帅刹那间陷入癫狂,失去最后一丝理智。

    一刀未出,一箭未发,连对方的人都没有看清。数十年心血便已亏耗一空;这样的结局让他如何去面对,怎能接受得了。

    这五千人是他最后的依仗,最最牢靠的壁垒,倾尽无数心血才得以打造的钢铁之师;仅魔器就配备近千把。高阶战灵不下百人,还有数十名子嗣亲族。

    有什么用呢?

    人家说了一句话,撒了一把废纸,或许还利用了自己的一丝疏忽,因过于期待才露出的几处破绽,一击建功。

    失足便是千古恨,陈山失去了一切,没有时间后悔,只想杀人。

    白发飘飞,满头银丝比雪花更白,目光含煞,浓郁杀意如利刀出鞘,陈山如一支笔直向上的箭,恨不得把天也钻个窟窿。

    “你是谁......是你!”

    天空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如风女若冰,正以漠然轻蔑的目光望着自己,仿佛看的是一只风雨中苦苦求生的蝼蚁。

    陈山没见过十三郎,但他一眼就认出,那名目光淡淡青年就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萧八指。至于那名女子,蓝色衣裙上金丝镶秀着醒目的标志,妙音门。

    “原来如此!”陈大帅想通了一切,明白了军队为何不受掌控,也明白了萧八指为何找上自己,为何能这么快找上自己。

    有什么用呢?

    看破永远只是看破,什么都代表不了,有用只有战斗,只有依靠双手去夺,去抢,去争得自己那一份。

    身体彪射不停,陈山厉声大喝:“妙音门,莫非要造反!”

    有用没用吼一声,正牌冒牌叫一嗓,哪怕只是让对方稍有犹豫,也改让形势略缓。陈山同样精通战谋,他也不在乎十三郎,虽然听过对方不少事迹,却没有放在眼里。

    快速击杀对方,之后再与妙音门周旋,这是他想要做到、必须做到的事。

    他有这个资格,更有这个实力;陈山所惧者是那名神情冰冷的少女,生恐底蕴深厚的妙音门真的参与到这件事情里。

    “和我无关,是他要和你打架。”少女的声音好听极了,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无语形容。

    “那就好......无耻!”

    陈山刚刚松了口气,却发现三道利矢当头而下,如三道闪电直扑头顶,伴随而来的是青年带有嘲讽怜悯的提醒:“没错,要杀你的是我。”

    “吼!”陈山怒吼,挥拳,狂冲向上。

    面对这样的人,除了拳头和鲜血,言语还有什么意义?

    武灵之身,区区箭矢不能阻其脚步,哪怕陈山处在空中。三道飞芒先后溃散,紧跟着又是一串火球。

    那是任何修士都能施展的火球术,用它来对付老夫?

    陈山愤怒又觉得啼笑皆非。心里想这位八指先生除了诡计外到底还会什么?他还要不要脸。

    十三郎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觉悟,火球之后是漩风,之后点出两道剑气,三条闪电,甚至还有两股黄蒙蒙黑乎乎的气团,不知道干什么用。

    他不像是与对方生死相搏,反似在和平时一样进行法术演练。非但认真,神情极其专注,仔细观察着各种法术的形状、模样、姿态,还有陈山与之接触后的反应。

    武灵对手不是随时能找到,三卡修持的路数有所不同,十三郎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他在战斗。同时也在学习,无时无刻,每分每秒。

    非如此,不足以面对命运,更别说掌控。

    ......

    “你找死!”

    羞怒欲狂,陈山怒吼声声,双拳不停挥舞或干脆以身体承受。满眼都是复仇的疯狂。此时的他没有注意到,十三郎施展神通的时候,旁边那名少女神情微有变化,平板不见一丝波动的脸色竟有些起伏,由轻蔑到惊讶,由震惊到审慎,直至警惕。

    陈山不懂,她懂;蓝瓶儿能体会到那些低级法术里包含着怎样可怕的力量。又蕴含着何等令人期待的将来。

    “假如他伤势恢复的话,实力将会如何?”心里这样想着,蓝瓶儿目光微凛,随即又突然瞪圆。

    “蓬!”

    将所有法术演练一遍后,十三郎如饿鹰扑食疾速而落,自空向下迎上陈山,双拳没有任何花哨与之对撞在一起。

    机会难得。除了演练法术,十三郎还要试一试自己的肉身,以恢复七成的状态与之硬捍。

    轰鸣声中,无形波纹横扫八方;蓝裙飞舞。蓝瓶儿飘然飞退,忍不住骂了句:“蠢货!”

    更蠢的在后面,轰鸣如雷,陈山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身体不受掌控如流星般向下坠落。头顶上,十三郎双眼闪着明亮纯净的光,合身再下。

    “再来!”

    “吼!”

    陈山狂吼一声,满头须发激扬如箭,双拳再振。

    “蓬!”

    雷鸣声声,狂波又起,陈山再次下坠,唇边溢血,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对方拥有丝毫不下于自己的肉身与力量,更有着远强于自己的战志与蛮野;还有自己永远都比不上的狡诈与机敏。

    那些低级法术不是白放的,放在平时或许无碍,此刻激战之中,之前那种微微麻痒的感觉被放大,如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撕咬;更可怕的是,四肢百骸渐渐变得僵硬,每个关节都仿佛被塞进一根楔子,说不出的干涩。

    “再来!”

    空中一声断喝,十三郎下扑的姿态不变,双拳如风。

    “啊!”

    陈山发出绝望之吼,虽不再有力,却是他以生命未代价爆发的最强音。

    “蓬!”

    “嘭嘭嘭!”

    不知何时,撞击声变了,因陈山已从高空跌落到地上,进而沉入......地底。

    他仍在挣扎,竭力想要跳出埋至腰身的雪坑;他怕了,不敢也不愿再与对方接触,只想逃得性命远离这片充满罪恶的土地,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陈山后悔,后悔以往,更后悔今天的举动,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与这个要人命的青年接触。假如能提前了解透彻、不,只要了解稍稍多一点,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出明智选择,不会落到这种结局。

    有什么用呢?

    ......

    “蓬!”

    又是一次四拳相撞,十三郎仿佛催命阎罗,将陈山整个人夯近冰土,仅余一颗白发凌乱的头颅露出雪面,格外凄凉。

    他的双手已废,抬不起也举不了,近乎痴呆的目光望着空中,望着那条身影高高弹起,在如箭一样坠落。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静,淡漠,双眼微微透些兴奋,但不是因为陈山,也不是因为嗜血。

    改变的是姿态,这一次,十三郎没有再以双拳下击,而是如一根笔直的标枪,凌空跺踏。

    “我......”陈山竭力开口。

    “噗!”雪地一朵殷红的花。

    “死了。”十三郎道出结局。

    ......

第六百五十八章:夺信第一战(上)!

    三宗一族事变后第二天,动员了数万人的排查收到效果,在经过仔细核对、甚至由长老出手对几名人证搜魂后,事变前一天的那几场火灾浮出视野,成为找出真凶的突破口。

    火灾现场被封,由修士与最擅长追踪气息的魔兽逐寸搜索,终于找到几条线头。

    黑帽子大汉死了,尸体也已化为灰烬,天狼族长老在现场找到几片未融化的碗碟残片,经查证后发现,上面带有土蚌虫特有的气息。

    有什么特殊吗?当然,那是七族之土蚌人最喜爱的食物,也是最喜豢养的魔虫。土蚌族在此次事变中丝毫未损,事后曾多方推诿,由不得天狼人不生疑。

    嫁祸?可能当然存在。就此了结?那怎么可能!

    线索既然摆在这里,就必须追查下去;一番义正词严的交涉加扯皮,天狼人带人进入土蚌领地追踪气息,沿途无数土蚌人监视,或者说配合。

    另几处情形与之类似,或指向七族,或指向妙音门,又或干脆什么都是。

    受损的急于找到真凶,完好的忙着证明清白,彼此害怕被栽赃、又担心对方真的心怀叵测,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无休止的搜查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今天这里发现踪迹,明天那里找到线索,稍后证明一场虚惊,又或指向更多方向。一时间人人紧张不安,处处草木皆兵。

    总之一句话,事情有了眉目,乱舞城因而变得更乱。

    乱局容易让人迷失,同时最容易激发那些深埋心底的恶念;渐渐地,宗门帮徒的目光不再仅着眼于事件本身,而是参入个人欲望。因人人自危,平日里积累的矛盾也都凸显出来,杀人放火劫掠强暴屡禁不绝,渐化一片汪洋。

    人是最会求变的生物,当一个地方不再适合居住,人们的目光便会移向别处;当乱舞城变成名副其实的罪恶之城,当雪盗被剿灭的消息接连传入城内,又一波迁徙随之自然而然地发生。

    有城主坐镇的五狼山成为人们心中的净土,如同散发光辉的太阳,一日盛过一日。

    ......

    城主府,人们忙着清理径廊上的积雪,会扫持畚锹声清脆,却显得比往常更安静。府外人群已经散去,萧大人吩咐从现在开始将府邸打扮成正式办公的摸样,静候不久后、但又不知道具体日期的城主驾临。

    花园首先被清扫出来,萧大人为了让自己住得走得舒服些,以权谋私命差人们优先办理此项;柱子带领的五百亲卫不知去了哪里,偌大空间全部由府内人员打理,差役们的任务着实不轻。

    “身为官员,不管百姓死活也就罢了,还让这些吃皇俸的人替你做劳役。”

    蓝瓶儿停在一株顽强不肯落蕊的冬菊树边上,玉指轻捏一枚嫩叶,不小心将它碰掉在地上。寒冬入数九,花叶看似娇嫩实则已进入暮年,哪经得起触摸怜惜。眼里闪过刹那迷茫,蓝瓶儿微有痛色。

    “你知不知道,此时外面正上演腥风血雨,到处都在死人。”

    目睹十三郎击杀陈山后,蓝瓶儿的态度明显有所不同。说话声音清脆伶俐依旧,但不像前日那样轻佻戏谑,而是带着肃杀寒冽,凛意十足,讽意也十足。

    十三郎留意到这种情形,以为她正在心里将城主一方重新定位,倒也没有太在意;心里回味与陈山一战的过程,应付道:“天下大乱,你想让我怎么做。”

    恰逢一名差役干完了活儿,手里提着大扫把走过来向萧大人交差,神情严肃目光恭敬,配合身上溅落的积雪污泥,显得格外滑稽。十三郎勉励几句,命其带人将府邸周围清理出来,继续充当“苦役”。

    “无耻!”望着差役喜滋滋的摸样,蓝瓶儿说道。

    “职无贵贱,做了事就应该得到奖赏,哪里无耻。”

    “我说的是你!”蓝瓶儿怒道。“他们应该维护一方民安,而不是替你打扫花园。”

    “让他们出去就是让他们死,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懂。”

    十三郎挥手令差役自去,说道:“做些事总比闲着好,清扫府邸又不是为我干的,若非三元阁没生意,我才懒得住到这里来。”

    蓝瓶儿微讽说道:“你这样的人开医馆,注定血本无归。”

    开始而不开张,三元阁开业近十天,没有一个病人前来求医问药,十三郎镶上满嘴金牙也反驳不了她的话,唯有苦笑。

    “表面完美,实则有一条明显漏洞,稍稍想下就能明白。”

    蓝瓶儿的兴趣不在医馆上,稍稍占点便宜也就收了口,转而评论起城内局势,悻悻然说道:“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看不透。”

    他们指七宗,掌教掌门或者别的,总之是主掌事务的人。乱舞城如今乱作一团,七宗风雨飘摇犹自内斗不休,不知死活的味道很浓。

    “说来听听。”发觉元婴似比以往安稳不少,十三郎心情大好,回应道。

    蓝瓶儿说道:“几乎所有势力都被牵扯进来,你这个最该被怀疑的对象反倒最清白,七宗掌门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十三郎点头,反问道:“如果你是掌门,打算怎么做?”

    “我......”

    是啊,换她是七宗掌门,面对这种局面时该怎么做?抛开眼前线索来找十三郎晦气?可能吗!不客气点说,此时就算蓝瓶儿找上门去,亲口告诉七宗她亲耳听到十三郎承认是凶手,掌门会怎么做?

    他们能怎么做?

    苦思良久寻不出解决之道,蓝瓶儿叹息道:“你可真阴险,不怕天谴?”

    “嗯?”

    “连累太多了。”

    蓝瓶儿怜悯说道:“短短两天,因这件事而死恐有上千人,你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十三郎说道:“扬言将乱舞城抹平,你有资格批评我?”

    蓝瓶儿不屑说道:“没做就不是罪,你呢?”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神情有些黯然,良久说道:“还会死更多。”

    蓝瓶儿感慨说道:“是啊,还会死更多。”

    ......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即便不说,蓝瓶儿也能料到其一部分举动,自然明白接下来城内会掀起怎样暴烈的腥风血雨。杀戮风暴一旦开始,别说十三郎会不会阻止,就算他想,也根本阻止不了。

    “借乱生势,消耗实力的同时令其彻底失去民望,倒向城主一方。明知道大敌当前仍不能醒悟,或则说不愿意醒悟,七宗真够蠢的。”

    蓝瓶儿抬脚踢飞一块石头,叹道:“以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手,不然的话......”

    十三郎说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同样的方法由妙音门来用,结局完全不同。”

    蓝瓶儿说道:“为什么?就凭你扛着皇家旗号?”

    十三郎不肯直接回应,说道:“你懂得信仰和生存的区别吗?”

    明明不相干的两个概念,十三郎正经其事问其区别,实难猜其意图。蓝瓶儿微微皱眉,少有情感的眼眸略见恍惚,随后便是警觉。

    “你什么意思?”

    “想和你聊聊这个话题。”

    “没兴趣。”蓝瓶儿断然拒绝。

    十三郎只当没听见,说道:“人类最大、最持久也最稳固的信仰永远是生存,或者说信仰是生存衍生出来的概念,有时候......并不那么牢靠。”

    蓝瓶儿眼眸闪烁,寒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十三郎摊手表示无辜,大意是这次谈话纯属学术讨论,不是为了勾心斗角。

    蓝瓶儿不这么想,寒声道:“害死这么多人,你怎么能睡得着觉,如何吃得下饭?”

    十三郎坦然回答道:“被我害死的人,在我眼里都是该死的人;不该死而死的人不是被我害死,我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

    蓝瓶儿听得有些发愣,琢磨半天才明白对方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讲,单把罪孽撇得干干净净。

    “这么多人因此事被杀,你居然认为和自己无关?”

    “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此事与我有关联,但不能让我背负罪责。”

    “呵呵,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死掉的人都该死,所以不用觉得愧疚?呃对了,请问你懂得愧疚吗?知道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十三郎沉默下来,片刻后忽问道:“你知道选择吗?”

    不待其回答,十三郎又说道:“人永远有选择,永远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蓝瓶儿想都不想,说道:“可你没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十三郎说道:“机会从来都不是人给的,我的确没给,也给不了。”

    蓝瓶儿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说道:“不选择,不等于该死。”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不选择,同样是选择的一种。”

    ......

    蓝瓶儿没有再说什么,望着眼前银妆曲径点红勾勒出的那一片静谧,久久不能做声。

    “比如陈山,之前一直不肯做选择,实际上就是他的选择。他在那种选择中活了下来,但活得很没味道,于是便一直等着、忍着、坚持着、煎熬着,直到等来他认为可以做选择的机会,结果却死了。”

    十三郎背手而行,缓缓说道:“乱舞城和陈山很象,我指的不是某个人,某个族,也不是七宗妙音和三王,而是整个乱舞城。它就像陈山一样,每时每刻都能做出选择,但一直不肯也不敢;结果便忍着、等着、坚持着、煎熬着,直到不得不选的那天。”

    “凡人不具备陈山那样的力量,于是忍得更加理所当然,也忍得更辛苦,直到......需要用信仰来安慰自己,让自己坚持下去。”

    “不动与忍耐是他们的选择,辛苦与信仰是后果,仅此而已。”

    十三郎说道:“我来了,遇到这件事,参与这件事,做了我认为正确的选择,仅此而已。”

    ......

第六百五十九章:夺信第一战(下)

    蓝瓶儿说道:“选择必有目的,还有善恶。”

    十三郎说道:“我当然有我的目的,但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

    蓝瓶儿冷笑,目光不屑。

    十三郎说道:“关于善恶,实话讲我不觉得妙音门没有讨论这个话题的资格;既然你问起来,我只能说善与恶凝结在一件件具体的事情上。比如扫雪方便人行走,剪花令人愉悦;种粮养人,琴赋娱人,治病救人,皆可为善行。”

    蓝瓶儿哧的一声笑,讥讽道:“刚刚还说妙音门没有讨论善恶的资格,难不成你比我们救人多?”

    十三郎摇摇头,诚恳问道:“资格是资格,做事是做事。药师救人的行为是善,并不代表药师、或控制药师的门派是善人。”

    “七宗凶名在外,妙音门与之并称八虎,蓝丫头你来解释一下,原因难道来自于治病救人?”

    蓝瓶儿愤怒中楞在原地,几次张口欲言,然而对着那双如清潭般深幽平静的眼睛,竟然说不出口。

    “行为善行,人非善人,这种事情多了。”

    “随便把一批枉死的人定性为无辜,指天骂地吼几声仁义大道就认为自己站上道德高点,这不是善,而是愚蠢,是自私,还是狂妄!”

    “这样的人封听闭视,轻者枉负亲疏,重则走火入魔,必成极祸。”

    十三郎说道:“要做善人,先把心定下来;什么都不图什么都别想,踏踏实实为身边周围做点事,小事大事细微事,巧事妙事无聊事,持之以恒,无怨无悔。”

    蓝瓶儿不甘就此退让,讥讽道:“说得轻巧,谁能做得到那样,难道是你?”

    十三郎望着蓝瓶儿的眼睛说道:“我从来、永远都不会把自己归结在善人一类,不是标榜,而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此外提醒一下,假如你想据此来打击我,结果不单单要失望,还会信心受挫。”

    ......

    ......

    这番话有些刺耳,蓝瓶儿却没有如刚才那样生气,默默地听,默默地想。

    良久,她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决定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我希望改变人心,但不是希望人心倒向林大人或者皇朝;若不然,你真以为我不能把局势重新控制下来?”

    蓝瓶儿目光微凛,说道:“还有什么办法?”

    十三郎不答,说道:“乱世求生,妙音门无能为力,官府又不出面;人们绝望的时候会明白,他们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才是他们应该具有且亘古长存的选择,也是一种精神。只要具备这种选择的精神,无论谁主持乱舞,都不能再向七宗这样横行无忌,包括林如海。”

    蓝瓶儿讥讽说道:“世界不可能公平,你这样的想法,是真是假都是梦。”

    十三郎认真说道:“世界从来都是公平的,抱怨或认为世界不公的人最懦弱,其实是因为他希望这个世界不公平。”

    蓝瓶儿不明白这句话,忽然说道:“朝五狼山去的人很多。”

    十三郎回答道:“装满也不过几十万。”

    一问一答,揭示出一个简单事实,五狼山再好也无法拯救乱舞城,桃源再美,终不能代替整个世界。

    蓝瓶儿冷笑说道:“我看你不是不想让官府做那个什么救世主,而是想自己做。”

    十三郎摊手说道:“这种话有意思么?”

    蓝瓶儿说道:“当然有意思,假如两千万人以你为信,对成道大有帮助。”

    十三郎内心暗凛,脸上神情丝毫不变,说道:“你知道我根本不信这个,而且我是会走的,将来你会知道。”

    蓝瓶儿一愣,说道:“走不走都没有关系,信念之力,宇宙苍穹难以隔阻。”

    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随你怎么想,我还是我。”

    蓝瓶儿无法再继续,沉默片刻后说道:“就算你说的真心话,但是让每个人做选择,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十三郎说道:“你还是没有真正明白,这不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过去、现在、将来,乱舞城和城里的人都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今天发生的事过去一直在发生,只不过此时变得更剧烈,推动的人里面多了我一个而已。”

    选择来选择去,蓝瓶儿到底没能弄清自己要选择什么,怒道:“我不听这些狡辩,绕来绕去,绕再远也改不了一个事实:没有你,乱舞城不会变成这样。”

    十三郎洒然说道:“我是一只蝴蝶,掀起惊世之风。如果这就是你所指的资格,那我的确具备。”

    ......

    ......

    “什么蝴蝶?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十三郎转过身说道:“我要回去了,此时七宗多半在商量如何解决这件事,或许,已经有了办法。”

    蓝瓶儿撇嘴,跟上去说道:“很明显,你又打算搞鬼。”

    十三郎没有否认,说道:“我觉得你刚才的话有道理,应该试着把局势收一收,或许可以少死些人。”

    蓝瓶儿大感意外,讥讽道:“难得难得,你也有赞同我的时候。”

    这话更像自嘲,说完蓝瓶儿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悻悻皱眉;十三郎微笑说道:“有善事当然有善语。恶魔劝人休作恶,用心或许叵测,话语本身没有错。”

    “你才是恶魔......”蓝瓶儿羞怒欲狂。

    “别生气了,这件事需要你帮忙。”十三郎说道。

    “帮......什么忙?”

    “帮我护法。”

    蓝瓶儿又是一愣,说道:“护法?不怕我害你?”

    十三郎头也不回,说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蓝瓶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五千大军中击杀陈山,十三郎显得轻松之极;此刻不知要做什么,竟不顾双方间隙提出要她护法?重任在肩,蓝瓶儿没由来地一阵紧张,暗想那几名高手跑哪儿去了,难道他们都应付不了?

    内心惴惴,蓝瓶儿试探道:“一定要亲自动手?”

    十三郎肯定点头,老实回答道:“不过不用露面。”

    这叫什么话?蓝瓶儿有些晕,问道:“很难吗?是不是很危险?把握大不大?”

    “这种事情怎么谈得上把握。”十三郎苦笑,随后变得释然。

    “有你的丹药帮忙,应该差不多吧。”

    ......

    ......

    齐爷很烦,烦得不行,烦得没有来由,烦到焦头烂额,满脸阴云。

    齐爷喜欢笑,有事没事总喜欢笑两声;高兴的时候笑,不高兴也要笑;好事笑,坏事更要笑。能让爱笑的齐爷笑不出来,可想他的烦恼有多大,多么难以解决。

    摘履是林朝本族,乱舞城虽然官道衰微,可不管怎么讲,摘履族的地位纵究有些不一样。六宗可以无视官家,但不能也不敢生出种族之念。换言之,摧灵门在一定程度上代替官府,成为最具影响力的一宗。

    世事变幻,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齐爷风光一世,此刻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好生艰难,好生为难。

    “不信您瞧,肚腩都没了三圈。”一面走,齐爷抱着肚皮内心哼哼,暗想手都能扣上了,得多久才能补回来。

    ......

    不算那帮没脑子的蛮人,三宗事变给乱舞城带来巨变,晨暮间时刻都有可能听到惨叫,随处都能见到横死的人;有普通百姓也有大富商贾,还有寻常帮徒乃至隐居强者,甚至各帮派的高级执事,局势之乱超乎想象,谁都感受不到安全。

    齐爷不怕这个,除自身实力出众外,他最大的依仗是仇家少;呃,或许应该换个说法,有能力向他复仇的仇家少。

    无缘无故杀人的人毕竟不多,丧心病狂的通常不会是强者,而是那些实在没了活路的苦逼。齐爷不在乎那些人,能让他在乎的又没仇,有什么可担心?

    答案让人发笑,最让齐爷难受、无法忍受的原因居然是:乱舞城无处不乱的今天,摘履领地、也就是城主府区域居然没有乱,居然不肯乱!

    放在平时,即便是帮派也不希望领地内寸土难安,只要大家听话,谁乐意浪费大好时光找他们麻烦。现在不行,别处乱七八糟、唯独这里一只独秀,六宗、准确讲是那三家倒霉的宗门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摧灵门有企图,认为他们与萧大人联手?

    必须乱,哪怕做做样子也可以;众矢之的绝对不是好事,很简单的道理。

    齐爷认识到这一点,摧灵门大佬也认识到这一点,于是给他下达指令,让领地乱起来。

    做到这件事情原本很容易,齐爷只要放个眼色,只有附庸帮门抢着生事,死几个人放几把火,最后由摧灵门出面收拾乱局,得利得力又得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有几回闹的比较大,齐爷曾亲自出面过问,事后非但为民众广为传颂,名下还多出几套房产,三室美妾。

    可惜今日不同往日,摘履区来了正牌主人,改了名叫城主府。更可恶的是妙音门明显插了手,无论齐爷如何努力,楞是没能让周围乱起来。

    假如门内大佬痛下决心,事犹可为。然而那帮高高在上的老爷要么瞎了眼无视状况,要么就是做婊子还想立牌坊,死活不肯抛头露面,只顾催促齐爷干活,一次比一次紧。

    “这不为难人么,太过分了!”

    ......

第六百六十章:细雨(一)

    走过一条条走惯了的街道上,齐爷觉得眼前的一切那般陌生,那般不真实,彷如做梦。

    商铺照样营业,行人依旧如织,甚至比往常还要多一些;摘履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望着那些不时出现的三宗三族,指指点点。

    当铺的生意比平时好。因乱舞城打乱,别区不敢露白的苦主们冒死闯入摘履领地,出乎意料地没有被为难,个个如愿以偿。要问为什么?人家送钱来啊!这样都找麻烦,傻了么!

    妓院的生意也比往常好。乱世嘛,临死临死,当然要醉生梦死。齐爷边走边看一边想到底要不要让属下亲自动手制造乱局,不知不觉就来到一座红楼前。

    “齐爷,劳碌一天了,进去乐乐?”见齐爷止步,识趣的手下提出建议。

    “乐一乐也好,醒醒脑子。”双手扣着肚皮,齐爷脸上勉强堆出几分微笑,昂首进入梦舞轩。

    ......

    梦舞轩,听上去颇有几分书香气,实际上是乱舞第一红楼,美女如云。

    这里的老板与齐爷很熟,每次齐爷经过,不管有没有寻欢的欲望,都会按照习惯准备好雅间,专供其享受清幽,当然还有别的。此次也一样,打从齐爷出现在街口老板便已知道消息,早已备好一切。

    本来么,摘履区开红楼,没有摧灵门罩着怎么行。

    几句寒暄,安排好几名属下,齐爷对一切轻车熟路;不同的是今天齐爷心情不好,讲话行事难免不如以往那样客气,好在老板知道轻重,姑娘们更是刻意奉承,倒也没生什么事;不多时,他就被相熟的牌头安顿到宽大的浴桶内,好一番温软柔肠。

    香汤美食,清音诉唱,享受完妩媚与妖娆,齐爷被告知今日主菜是一名素女,烦闷稍解,遂安心蓄养精神,准备投入大战之中。

    此时的齐爷不知道,梦舞轩内某个安静的静室内,正有人谈到他。

    准确地说,是不经意间提到他一次。

    ......

    “北方回了讯,依旧找不到其与天狼族的关联;但有另外一则消息,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女人的声音,略哑。

    “直接说。”另一个也是女人,声音干脆利落,隐有杀伐意。

    “是,主要是名字;据说二十年前的那个人,也叫萧八指。”

    “嗯?”

    “就是那个魔宫异常重视的灵魔双修:萧十三郎!”沙哑女声说道。

    秋猎过去二十年,萧八指这个名字不知还有几个人记得;乱舞城本就偏远闭塞,知道的人自然更少。最要紧的是,知道他的人多只识其真名,哪会记得天狼族、准确说是天狼圣女曾与一名叫着萧八指的人有过交往。

    “那个人......难道不是在道院?”说话干脆的女人居然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印象相当模糊。

    “不止,他还去了外域。”沙哑声音有些羞愧,似也觉得此事太荒谬,不如不提。

    “同名而已。”干脆声音做出结论。

    十年之期未至,意味着潮汐连小通道都未打开,萧十三郎既然去了外域,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可是......是不是求证一下?”

    “不能那样做。”干脆女子一口否决,说道:“魔宫表面不插手,但若上门请了来,难保不会顺手牵羊。不论他是不是那个人,与我们并无太大关联,犯不着多生事端。”

    沙哑女子没有说什么,默认了这种看法。

    “继续查,另外把萧十三郎的事迹收集一些来,本座看后再做结论。”

    干脆女子吩咐着,忽然问:“此子最近动作颇多,你怎么看?”

    沙哑女子暗暗苦笑,回答道:“机诈阴险,卑劣残毒,更兼胆大包天,非寻常人物可比。”

    干脆女子说道:“陈山被他杀了。”

    沙哑女子一愣,说道:“陈山刚愎自用,自视又太高,被他害死并不奇怪。”

    干脆女子说道:“一对一强杀,以力破力,连神通都没怎么用。”

    沙哑女子倒吸一口寒气,惊呼道:“怎么可能!”

    干脆女子冷哼一声,不愿说多余的话。

    压下心头震惊,沙哑女子说道:“假如引动事态的也是他的人,我们岂不是很被动。”

    干脆女子知道她担心什么,说道:“无妨,杀死陈山固然了不起,但还不放在本座眼里。只不过乱舞大变在即,妙音门已有倒向城主的趋势,本座需要决定接下去应取何种态度。”

    沙哑女子心想那还不是一样,问道:“不知他们会怎么做。”

    干脆女子说道:“涉及根本,不用管他们。”

    沙哑女子试探道:“可是要再与之接触?”

    干脆女子罕见有些犹豫,片刻后说道:“七宗事小,七族才是大患,稍不留神就是灭顶之灾。本座不知他能否成功,暂时还不能涉入太深。”

    “不过......”

    又想了想,她说道:“平定乱舞多半与此有关,稍做接触也无妨。”

    沙哑女子忽道:“姓齐的畜生还在,要不要安排一下?”

    “也好......不用了。”

    “......”

    沙哑女子从未见过她如此,忍不住问道:“为何?”

    干脆女子说道:“畜生马上就会变成死货,还有什么用。”

    沙哑女子大怒,说道:“谁敢在这里动手!”

    干脆女子没有回答,一字一顿喃喃中思索,若有所悟。

    “此举......是为了走在前面。”

    ......

    ......

    从雅间里走出外间,齐爷洗去一身疲惫,神清气爽,脚步飘飘好不欢愉。

    “赶明儿自己开一家。”

    一想到出门便是烦心事,齐爷忽生出这般念头,暗想老子有钱有人有地有闲,何苦每次赶巧才能享受到这般快意。乱舞城的乱像令人感慨,想着那些死去的人,齐爷生平第一次生出苦短珍惜当下的念头。

    “没错,自己开一家出来;地方得好好想想,可惜了城主府那块地......”

    “这么快就走,齐爷这是要留着兴儿,赶着给哪位狐狸妹子交差呢。”

    牌头看出齐爷有去意,端茶娇笑贴上来说些让人无法生出反感的调戏话,声音从头顶一直腻到脚趾。齐爷最喜她这点,是以才每次着其伺候,虽已不眷恋那副身体,却是爱极了那张嘴。

    接过香茗一饮而尽,齐爷顺手拧了一把牌头的粉臀,听两声埋怨看几波媚眼,感受着下腹隐隐传来的冲动,忍不住哈哈大笑。

    将军未老,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齐爷压下心头欲火,感慨道:“忙啊!齐爷不像你们,躺床上都能掌控天下,命苦。”

    牌头目光微闪,媚笑道:“不要啦!什么掌控天下,齐爷取消人家。”

    “掌控我们,不就是掌控天下。”

    齐爷哈哈大笑,很为自己的真知灼见感到得意,以致没有留意到牌头神情与往日略有不同,暗含几分讥讽。

    调戏几句,整理衣衫,拒绝牌头苦苦挽留,齐爷心里警告自己不要留恋花丛,迈开略显虚浮的腿,大步走出。

    穿廊走径,一路上花枝碧翠,虫鸣鸟唱,薄雪掩不住浓浓春意,哪有半点寒冬苦意。齐爷一路走一路看,不时发出几声叹息与感慨,大叹人生之奇妙。他头一次发现,自己以往竟是完全没有留意到此处美景,着实有些庸俗。

    “这么大地方,单单把积雪清理干净就不容易,梦舞轩养了很多人啊。”齐爷莫名想到这个问题,有些失笑。

    “自己开一家,嗯,就是这个主意。”

    脑子里转着念头,齐爷发现有几只大胆的飞虫在身边缭绕不去,突然间童心大起,问了句:“你们也这么看?”

    飞虫扑闪着翅膀左右摇摆,空气漆黑的身体上几点银光闪烁,险些晃花了齐爷的眼。

    “可恶的小东西。”

    齐爷笑着,伸出手试着招惹它们,没想到那些飞虫极具灵性,盘旋观察一番后,竟真的有一只在其手心驻足。

    “咦!”齐爷暗想只听说蝴蝶喜欢与美人相伴,这些愿意和自己为伍的小家伙是什么品种,得好好看一看。

    飞虫收起翅膀,两条前肢交错摩了几下,如刀般的螯钳开合不定,竟有细微金铁之音发出。齐爷内心微动,浑没有留意到周围又有十余只同样的飞虫自四面八方飞来,围绕着他肥硕的身体盘旋不定,似乎找寻常什么。

    “蚂蚁?这么大!怎么有这样的蚂蚁?”

    齐爷看清飞虫模样,内心有些失望。他暗想大爷就招不到蝴蝶,来个蜻蜓啥的也行......这些蚂蚁的样子实在太丑,怎能配得上自己?

    心有恶念,凶狞的性子瞬间发作,齐爷暗暗运力,突然间握紧了拳头。

    “叫你生得......嘶!”

    仿佛被钉子扎了一下,又好像被烧红的刀子割进骨头,剧烈的疼痛自掌心传来,随后便是一阵酥麻。

    “不好,有毒!”心里闪过念头,齐爷用力甩手......动作尚未作出,脖子上又是俩股剧痛。

    “啊!”齐爷突然大叫起来,声音带上惊恐。

    扑扑扑!仿佛蚊虫撞击纸窗的声音,数十只飞蚁从各种娇嫩处入口,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痛,一次比一次更猛恶。

    “啊......救命!”齐爷嚎叫着,身体翻倒在地上不停打滚,双手撕开衣物拼命拍打,两腿四处乱蹬。

    花枝凌乱,雪地染红,还有一些莫名汁液。

    动作渐渐衰弱,惨嚎渐渐停歇,身体渐渐发黑,随着两声水泡被戳破的闷想,齐爷的双眼突然间爆裂,世界一片漆黑。

    “真冷啊!”感慨中,齐爷吞下最后一口气。

    ......

第六百六十一章:细雨(二)

    狂狼不是天狼族,但他很像狼,且以之为荣。

    狼性兼狡诈与凶残为一体,见怯者逞强,遇强者示怯又不忘时刻觊觎对方的弱点,随时有可能露出獠牙,发出致命一击。

    这些特质狂狼都具备,之所以在名字里有个狂字......为了欺骗,还为了吓唬人。

    比如现在。

    ......

    “老子是狂狼,顶着这个狂字,怎能不狂!好意思不狂?”

    对着一群瑟瑟发抖的灰民,狂狼眼里满是厌憎与凶恶,大声咆哮。周围呼喝声声,属下们挥舞刀枪为头狼喝彩助威,气焰熏天。

    约五十个体型奇特的灰民被围在当中,多数生有无法褪去的长尾;远些地方,更多形状各异的灰民围绕成更大的圈,但都不肯做声,更不敢上前劝阻。

    作为各族通婚而出、偶与兽类也有媾和的人族,灰民多数有些畸形、或带有兽类特征。在乱舞城,他们地位最为底下,是连普通民众都有资格凌驾其头上的对象。

    灰民生活在各大种族的中间夹缝地带,被称为灰区,其作用是缓冲也是调和,可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七族之间发生大规模火拼,避免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

    强悍的灰民通常被各族雇佣充当战士,最底层的那种;还有些出城干起雪盗,比如此时正为林大人冲锋陷阵的那批敢死队,其凶残足以令任何对手胆寒。留下的多为老弱病残,比如眼前这个有着沼泽蛇族血脉的小家族,一个壮年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人,狂狼还有什么顾忌。

    “把姬女......那条蛇给老子交出来!”

    除非有要紧事,否则狂狼身处“高”位,还不至于跌份儿到拿灰民出气寻找满足感。所谓姬女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而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蛇。之所以兴师动众,是因为此次搜集线索中,一名帮众无意中探知,这个小家族内居然诞生一名返祖达八成以上的蛇女。

    沼泽蛇女价比天高,她们的胆是炼制葵阳水的主材,能够省却十年苦功的炼体圣药!返祖八分,姬女极有可能入药。狂狼有机会接触到仙人,对此早有所闻,因此在听到消息后兴驾灰区,提出买下那个取了人类名字的蛇。

    原以为手到擒来的小事,没想到这个奄奄一息的家族居然把美姬藏起来不肯卖,岂不令他怒发如狂。

    “别和老子耍心眼,别跟我说她跑了,不要说什么找不到。”

    灰民所居环境恶劣,腥臭肮脏不说,因一部分灰民喜与虫豸为伍甚至以之为食,周围到处都是飞舞的毒虫,历寒冬而不死,令人厌恶且隐隐生畏。狂狼脚下踩着一名老年蛇人,左手挥舞驱赶飞虫,右手提刀怒吼道:“再不交人,老子抽了你们的筋!”

    这句话引来众怒,蛇人也是人,虽有尾巴但没有筋;换个方式理解,狂狼是在嘲笑他们不配做人类,应该每日在地上爬。

    蛇人懦弱,敢怒但不敢言,被踩的老人通体漆黑,一面扭动着身躯,天生阴寒的目光挣扎着投向狂狼身边,挣扎嘶喊道:“老爷......小......”

    “小你祖宗!”

    狂狼大怒,抬腿恶狠狠踩下去,老蛇人一声惨嚎,没讲完的话被迫咽了回去。所幸他带有蛇类特质,身体虽老却依旧柔软,方没被当场踩断脊椎。

    周围的蛇人惊恐地望着这一幕,几名年老蛇人伸出手似想说点什么,但都不敢开口。

    “老子是大!大爷、大人、大老爷,都是大!”

    发现老家伙居然没有丧命,狂狼一阵羞臊,积郁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挥刀便砍。

    “啊!”数十名蛇人齐声惊呼,声音带着蛇族才有的特质,嘶嘶如群蛇吐信。

    “低等的种族,去死吧!”狂狼心里骂着,手臂突然一麻再一疼,横刀脱手而出。

    “好......嗯?”周围帮众本已准备好高喝一声彩,骤然看到如此奇异的一幕,禁不住纷纷瞪圆了眼,心里想头领这是做什么,示范仙法?

    “吼!”

    狂狼突然大喝,脚下用力身体横飞,左手成爪朝右臂狠抓,头颅却猛地偏到一边。

    “啊!帮我......帮我!”

    “怎么回事!”

    惨嚎声惊天动地,周围帮众意识到情形不对,连忙围上去试图给予帮助;眼尖的人发现真相,约七八颗指头长的飞虫正趴在狂狼身体上狠咬,纷纷惊叫出来。

    狂狼实力不俗,至少不比那头血狼弱,区区几只飞虫,就能让他痛苦如斯?

    众人心头疑惑恐惧,七手八脚冲上去帮忙,惊呼尖叫乱成一团,均没有留意到此时那数十名蛇人正悄悄交换目光,还有周围其它种族的灰民,也都蠢蠢欲动。

    灰民皆有兽性,兽性是什么?就是杀戮,就是看准时机便要落井下石。

    这里的灰民何止千人,真要死命相搏的话,哪里是区区百余名帮徒所能比;然而有狂狼这样的高手,灰民知道但有一人逃出,等待他们的就是血腥十倍甚至百倍的报复,因此无论受到什么样的羞辱都死死忍着,不肯轻举妄动。

    狂狼不知道这些,他已经快要疯掉,快要因惊恐吓破了胆;那几只飞蚁如此恐怖,撕咬起来如此凶猛而又致命;以狂狼的实力,全力一抓居然捏不死一只蚂蚁,其身体强悍到让人绝望!

    剧痛钻心,酥麻的感觉迅速将剧痛覆盖,狂狼的恐惧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更加绝望。他拼命吼着、叫着,扑打着,一名帮众拼命想要按住他查看情形,结果被狂狼一把扭断了脖子,捧着他的头颅大吼。

    “救我!”

    “嘶!后退,后退......啊!”

    一名低级首领代替他行驶指挥权,呼喊同伴后撤到安全距离;正在惊慌失措的时候,腰间一紧,身体猛地飞到空中,失声高呼。

    泥土翻飞,雪浪翻涌至十数丈高空,一条长达数丈的铁铅大蛇将他举到空中,人面冰冷口吐人言,阴沉沉的声音说道:“你们在找我?”

    “我......是......救......”

    他的腰被死死勒住,脸孔瞬间红涨如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哪里说得出话。千想万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姬女并不仅仅是一个蛇人,还是一条凶猛如斯的巨蛇!

    其实不奇怪,沼泽蛇人本就凶恶难缠,个个成年都有三级魔兽水平,若不然,葵阳水怎么会那般珍贵;姬女既然返祖八成,变成蛇算什么稀奇。

    两大头领接连出事,帮徒们彻底乱作一团,有人呼唤狂狼快点清醒大展神威,有人呼喊同伴朝那条巨蛇进攻,还有人战战兢兢不知所谓,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名报信给狂狼的大汉最机灵,眼瞅着头领在飞虫叮咬下渐渐失去声息,恐惧中脑海灵光大放,嘴里喊着“我去叫人帮忙”,转身就跑。

    他知道坏了,狂狼一死,今天的事不管怎么收场,自己这些人恐怕都没有好果子。更要命的是,此刻四周的灰民正朝中央聚拢起来,其眼里的光芒让他觉得......比那条蛇还可怕。

    唯一的办法是赶紧走,把消息及时传回宗门,借此功劳捞回一条命。当然,假如同来的人全部死掉,他还可以把之前的事情推到某个倒霉鬼头上,凭着发现姬女的功劳,或许还能因祸得福。

    前提是,先要逃出这里!

    大汉心里想着,果断拔出横刀一路猛冲,不管挡在眼前的是同伴还是灰民,一律挥刀砍杀;只要冲出灰民地带,灰民绝不敢追入别族领地,就意味着掏出生天。

    身前一缕血花,身后想起惨呼,那些看似懦弱的蛇人终于暴露兽族本性,正纷纷如毒蛇一样扑入人群展开厮杀。大汉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怒吼咆哮挥刀猛砍,将辛苦锤炼的本领发挥到极致。

    身后惨嚎声渐渐远去,脚步与嘶吼却步步逼近;大汉知道那不是同伴的声音,他们已经完了,眼下只看自己能否及时逃出,传回信息后带人重新回到这里,为那些同生但不共死的同僚复仇。

    近了,更近了,出口就在眼前;只要跑过最后百米,只要再坚持数息,一切都将不同。

    “杀光他们!一定要杀光他们!”

    生路就在前方,大汉脸上闪过狞笑,还有一丝淡淡得意。事情和他预料的一样,只有自己活着逃出来,意味着什么都由自己说,再无对证之人。

    眼前黑影一闪,大汉突然一愣神。他不想这样,但又不得不如此,强壮有力的双腿仿佛被绳子捆住一样,动弹不得。

    “蚂蚁......啊!”

    一条蛇尾不知何时出现,直接从地面刺入大汉下腹,再狠狠一掀,将他的身体抛到空中,远离了那个代表生机的街口。

    “不......”

    绝望的呼喊在空中划过,随即淹没在人群中。此时,距离此处数百米的事发地,那名被踩得趔趄难行的老者趴在狂狼身边,对着他肿胀如猪头一样的脑袋喃喃,神情哀悯。

    “我是想提醒大人、大爷、大老爷......让您小心啊!”

    ......

第六百六十二章:细雨(三)

    三宗事变第三天的夜晚,天黑地白仿佛颠倒,乱舞城乱象加剧又呈现几抹之前没有的新气象,似有些东西在颠倒中被颠倒。

    又或许,从原本颠倒的状态摆脱,重新扶正。

    城西,天狼与土蚌族的两支队伍相遇,彼此冷冷相望半响,不知怎地突然有人发狂冲向对方,喝而不止终引发激斗,死伤惨重。

    城南,一名闪灵内门修士率领众人搜索踪迹,被不知何处而来的一支长箭穿心而死;随后验证为钦克哲射特有的穿云技,引发宗门愤怒。

    城北,几名神射莫名死亡,身体被撕碎,原因不明。唯一可用来追查的线索是他们的神情极为恐惧,仿佛遇到什么难以置信的情形,又或则怪物。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整个晚上整座城乱为一团,嘶吼喊杀声不断,仿佛发生十万人大战一样。直到天明喊声停顿后人们才发现,乱舞城......已变得有些不同。

    最大的巨变发生在城东,获知西营主帅身亡的消息后,东大营主帅田刚枯坐一宿,喝干了珍藏数十年的女儿红,抛下万名亲随飘然远去,就此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关于陈山的死,至今没有人知道准确消息;因战场发生在城外,且距离五狼山较近,大家均认为是之前那几名高手联手所杀,但又无法求证。如今可肯定的是,那些高手对林如海确有维护之意,或许是皇室之人暗中所为,具体情形不详。

    需要提到的是,七宗虽相对独立,但若事情发展到极端情形,他们肯定会呼唤本族予以支持;这也就意味着,即便皇室有心整顿乱舞城,也必须考虑七族反应。

    还是那句话,分寸!

    局势还没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七宗内门无损,不会也不敢急慌慌向本族求救。然而经过这一夜的杀戮,不知不觉间人们发现,不光七宗发生了变化,就连城内居民、也就是那些普通民众似也有所不同,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愤怒,那是愤怒!”

    有好事者四处打听,在将各处消息汇总后发现,就在之前那个彻夜嘶喊杀戮不断的晚上,各大宗门死伤远超想象,几达到两三千人之多。

    七宗庞大,直系外门弟子通常过万,附庸小宗不计其数,如今总共才死掉两三千帮徒,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然而真实情形并非如此,在经过一番调查加体会后,七宗在两天后得出结论:他们对外宗的掌控力,变弱了!

    这种说法不够严谨,准确的说法是,死亡的那两三千人多为各宗大小头目,上至门主下至街片之长,基本上都是骨干。

    试想一下,假如一支军队失去绝大部分中层统领,结果会如何?

    宗门是军队吗?当然不是,他们只是帮派,黑社会,或者干脆就是流氓团伙,永远都不可能像军队那样铁血凝聚,更没有那样的几率。组织本就松散,突然间发现没了头领,结果又会如何?

    一个字:乱!

    宗门乱,乱舞城自然跟着乱,只不过这种乱象与往日不同,主要体现在宗门间的矛盾再也无法压制,同时因为缺乏指挥与控制,与普通民众间冲突也随之变得更加激烈,更加不可调和。

    私仇、家怨,帮派之争,乱舞城的乱波及到每个角落,几无人可以幸免。城内人员结构复杂到极致,乱军、溃盗,游匪,还有那些从城外偷偷混入的残余雪盗,通通加入到这个漩涡中来。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一团团火焰在乱舞城各处燃烧,一场场厮杀在各个角落发生;有种族之争,也有帮派之斗,还有愤怒的民众开始反扑,以海洋之势将数量少得多的帮徒淹没,或则淹死。

    最最要命的是,七大宗门直到两天后才发觉情形有异,再想采取措施加以控制,为时晚矣。

    内门强大,然而能修道的人万中无一,乱舞城任何一个种族都没有超过三百万人口,内门才几个人?去掉那些不问世事的老怪,能够动员的修士寥寥无几。平日里有外门首领帮忙,内门大佬觉得一切都再掌控之中,等他们发现不妙、试图以内门弟子代替外宗行驶职权的时候才发现,论及领导帮派,神仙远远不如凡人。

    当那些平日难得一见、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们出现在大街小巷,结果发现根本没办法把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帮徒聚集起来,同时也没办法让乱舞恢复平静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想而知。然而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将那些弱小但又狡诈的东西全部杀光?

    奇怪吗?一点都不,只有点好笑。

    更可笑的还在后面,派出的修士非但整顿不了局势,反倒屡屡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黑手所杀,手段千奇百怪,指向乱七八糟,根本无从查起。结果在各宗损失数十名人手后,宗内大佬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同时决定收兵,将能收回的内外门弟子通通聚集起来,封闭山门再不过问乱舞局势,任凭它乱下去。

    这种决定不能说错,乱到极致便是静,只要各宗实力不动,过段时间当这股漩涡稍稍宁静些,再以雷霆之力降服便可。

    “乱舞城是我们的,永远都是!”钦克族长老宗清面色凝重,肃然说道:“不要再管城内如何,不要再内斗,党务之急是解决之前讨论过的那件事,那才是祸根,是生死大计!”

    “没错!之前走错了路。”各族长老纷纷附和,神情各异。

    ......

    ......

    “药效不错。”

    静室门开,十三郎一脸疲惫走出来,目光清亮。

    “连着让你守了两个晚上,真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蓝瓶儿愤愤不平,心里想这也叫护法?守夜还差不多。

    连续两天,十三郎每晚闷在屋内,蓝瓶只能察觉到数十股神念波动自屋内散向八方,时间持续整整一个时辰。这也就意味着,他在吞服丹药加强神念后,每时每刻都没有浪费,正全力做着什么勾当。

    问题是,他做了什么呢?

    蓝瓶儿不知道。她试过跟踪十三郎的神念,但随后就发现这样做太不明智,十三郎做的并不是什么持续性任务,而是一发即收,很快转往下一处。除非蓝瓶儿全力以赴,否则的话,要同时跟踪数十股神念且要时刻留意......她可是护法来的。

    答应了就要做到,蓝瓶儿知道十三郎不可能将安危寄托在自己一人身上,但也不想让他误解。眼下双方合作还算愉快,那样做不仅不务正业,且有小人之嫌。

    无奈郁闷中,蓝瓶儿老老实实在门外坐了两天两夜,一刻没敢放松。

    “我也不容易啊!不信你看,法力都快用没了。”

    十三郎没有作假,此刻的他极其疲惫且虚弱,精神萎靡不堪;以至于蓝瓶儿忍不住要想,自己若于此时出手的话,多半能够一举建功。

    十三郎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眼里的凶光,温和开口道:“去休息吧,现在没事了。”

    蓝瓶儿有些无语,心里想你咋能这么平静,一点都不觉得过分?

    “你到底干了什么?还有,现在该做什么?什么叫没事了?”

    “干了该干的事,没事了就是说事情已经做完了,效果也已达到,现在不用再干什么,等着就好。”

    “等......等什么?”

    “等他们投降,还有反击。”

    十三郎舒展双臂伸着懒腰,意兴阑珊说道:“政变嘛,过程终归差不多。不过接下去都是硬仗,得养好精神。”

    投降?反击?蓝瓶儿没问出来,只拿眼睛瞪着他,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走、也决不让你走的架势。

    十三郎无奈,解释道:“七宗大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坐以待毙;事情到了这一步,摆在他们面前的无非两条路,投降或则反击。很难理解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到了哪一步?蓝瓶儿当了两天护士,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好啦好啦,你有兴趣不妨自己出去看看,我可要休息了。”

    十三郎挥手作别,颇为肯定地说:“估计没错的话,今天就应该有人来;你注意下身份,不要被人察觉妙音门与我勾搭在一起。”

    “滚!”蓝瓶儿飞起一脚。

    ......

    ......

    蓝瓶儿不懂十三郎的话,吴忠懂。此刻他正面临此生最大的凶险,被一名修士、两大门主联手追杀!

    乱舞城乱到这种地步,七宗内部再次统一看法,均认识到城主府才是各宗最大的难题,之前那个被搁置的话题被重新拎出来。

    穿墙破壁,一路飞奔,吴二爷像狮子一样横冲直撞,像兔子一样仓惶失措,脸上写满苦涩。

    “你妈啊!出动这么多人,太看得起二爷我了吧!”

    “叛贼,受死!”身后传来厉喝,一道剑光闪烁而来,再无可避。

    “不识好歹的东西,早该做了他!”两大门主齐齐呼应,声音愤怒中带有几分疑惑,显然是为吴忠之前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准确讲是速度而震惊。

    叛贼?吴二爷突然间暴怒,回身怒吼。

    “老子是官!”

    仿佛老天听到了他的呐喊,两道声音先后自周围响起,轻蔑之极。

    “贼喊捉贼?今儿长见识了!”狂放的声音说道。

    “嘿嘿,你不懂,听少爷说这叫狂犬病,没得治的那种。”憨厚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声到人到拳头到,声落人落血光四射,待吴忠怀着必死念头“轻轻松松”接下那柄飞剑时,战斗已经结束。

    “二爷好啊,我是老大!”一名独臂大汉把利爪状的假肢从修士胸口拔出,笑呵呵打招呼。

    “好......好好。”吴忠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早想见你了,我是老二!”一名独腿大汉歪歪扭扭走过来,双手各拎一颗人头,凶狠的目光盯着吴忠。

    “我才是二爷!”

    “呃......”吴忠咧咧嘴,竟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吭哧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让给你。”

    ......

第六百六十三章:五狼山的夜

    恰值月半、夜半,天忽然晴了。

    圆月当空,橙黄色的光芒带着久违的温暖意,不算热烈,但已足够让人心喜。

    乱舞城的天阴晴有度,雪就是雪,晴便是晴,既然晴了,便注定不会轻易变脸,明日注定艳阳。

    下了这么久的雪,忽知天意有转,是一件多么让人开怀的大好事。

    ......

    沉沐在月光下的五狼山格外安静,星星点点早已熄灭,人寂无声;偶有不肯休息的山猫窜过山岩,扒下碎石寒雪洒落,扑簌簌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耳边呼吸。五座山峰白气升腾,恍如五条活过来的雪狼对着天空长啸,呼吸,又或呼唤自己的祖宗。

    传说雪狼是天狼的种,每当月圆时都会发出哀怨凄厉的嗥叫,质问它为何将子嗣抛弃,独自寻那问天之道。此时五峰却不太一样,虽姿态一如既往,却多出不少平静喜乐的恬淡味道。

    主峰的中央有片缓坡,坡山建有屋宅,宅内住着人,闪着光,犹未安歇。

    林如海保持着凡人的习惯,不肯像仙人雪盗那样住在洞府内;在他看来,人就要有个人的样子,住山洞......还是算了吧。

    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如今五狼山已有超购三十万人口,兵马近四万,绝大多数挖穴而居,远比建房更方便,也更加温暖。山内地热常年温养,脚踩大地就好像被春风所包围。端是别处享受不到的温馨景致。

    夜半月中,林如海仍在批阅公文。五狼山初建,之前一阵风的规矩不能沿用,废旧立新,还要为不久后的入城做准备,可想而知有多忙。

    需要提到的是,随着局势逐渐朝新城主方向扭转,渐渐有些文士德者从城内赶来,希望提前在城主大人这里谋个差事。当然也为了给将来留后路、又或前途。林如海虽然固执,但也绝不是什么古板迂腐,他知道这些人的用意,按照各自出生安排些事让他们做,同时也为了给那位正在城内打拼的先生减轻压力,希望能帮些忙。

    大局未改,五狼山需要提防奸细。能帮上林如海的人手依旧显得不足;至于山内原有的那些,打仗或许可以,指望他们订立典制分析局势,无疑是痴人说梦。这样的情形下,林大人只能多操劳些,责无旁贷。

    “七宗将灭......需防七族有碍......”

    望着手中的信函。林如海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总体来说喜悦的时候比较多;神情虽然疲惫,却带着以往没有的亢然与满足。

    房门轻响,夫人端着碗走进来,望着丈夫越发佝弯的身体。眼中闪过一抹怜惜。

    “看什么呢?”

    脸上带着笑,夫人将玉碗轻轻放在案子上。柔声说道:“先喝点参汤吧。”

    林如海没有回头,感慨说道:“八指先生真乃奇人也,只是......”

    “用你说。”夫人将玉碗推送到他面前,嗔怪说道:“天晴了,涛儿他们俩大半夜登山望月,你这个当爹的也不知道管管。”

    林如海目光茫然,问道:“哦?天晴了?是吗?”

    夫人望着他那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说道:“算了,随他们去。天寒地冻,赶紧喝点参汤暖暖身子,小婉刚炖出来。”

    听了这句话,林如海不知为何有些黯然,默默端起碗尝了尝,说道:“婉儿还是那样?”

    夫人叹息说道:“自打刘胡子死,婉儿就像失了魂一样,经常整夜睡不着;要是不她,我还不知道老爷仍在处理公事。说起来,我这个做妻子的还不如一个婢女。”

    林如海连忙说道:“夫人是太累。”

    一家人忙一家事,着急的时候哪还分得了公私;之前雪坡战后夫人便有帮助林如海处理事务的经历,五狼山更是如此。短短两三个月,林夫人原本略显丰腻的身形清减不止一围,脸颊也失了富态,眼窝深陷带有淡淡血丝。

    望着夫人疲惫憔悴的摸样,林如海脸上涌起歉疚,放下碗拉其手,涩声说道:“如海愧为男子,非但外事不安,连门内也......”

    林大人向来严谨有度,乍现亲密,夫人很有些不适应,甩开手啐道:“老夫老妻,休说这等无聊话。我既然嫁了你,免不了同穴而葬甘苦与共。如今两个孩子也有了着落,倒没什么想不开的地方,只是心疼婉儿,打小像女儿一样养大,为林家劳碌十几年,竟连个归处都得不到。”

    林如海皱眉说道:“要说这件事也怪,刘疤脸当然是好人,可他身为亲卫首领,与内眷少有接触,婉儿怎么就这般死心塌地......”

    夫人打断他的话,不屑说道:“女儿家心事你能猜到?女儿似水如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动了情,攀上大树再没有转移的时候。当初你我也非什么媒证之约,还不是没见过几面就......”

    “咳咳,嗨嗨,为夫那是年少英俊,自然能够虏获夫人芳心。”

    “呸!越说越不正经,喝你的汤!”

    别看夫人爽朗大度,实则经不起这类戏弄情话,俩颊红云升腾不散,赶紧一声轻喝阻止林如海老发少年狂。林如海持身严正,加之向有畏妻脾性,闻言倒不好再说什么,端起碗滋滋溜溜喝着汤,脸色渐渐沉寂。

    室内无声,夫人抬起头望着窗外,眼里不知为何闪过几分迷惘,幽幽开口。

    “婉儿与刘疤脸的事起自京都,有次我着她亲自挑些缎子,因觉得不太安稳,就命他护着出去了一趟。后来听说路上遇到些事情,具体的话婉儿不肯讲。如今看来,她似在那时就对疤脸有了心。”

    “再后来老爷接了皇命。要外放到这个飞鸟都不愿光顾的地方任职;正逢裁减家人仆眷,我寻思婉儿服侍林家近二十年,比亲生女儿还要尽心;如今她年纪也算大了,犯不着再跟着受苦。我就问她愿不愿意留在京都,寻个好人家嫁了,不枉这场主仆不像主仆,母女不像母女的情意。”

    “想不到话刚说出来,婉儿就像遇到天灾一样。痛哭流涕恳求不要将她外放,还说什么若是觉得她犯了错,大可责罚赶出内门与仆妇一道干粗活,宁死不肯离开。”

    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微笑说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觉着这丫头柔柔弱弱的性子,怎么突然变得刚烈起来。直到现在才明白。她说脱离内眷不光为了表露忠心,还藏着自己的小心眼......唉!”

    话到最后一声叹,疤脸统领已经死了,情心有眷的人刚烈还是柔弱,还有什么关系?夫人回忆着近日来的变故,不知不觉便湿了眼角。郁郁说道:“自打刘统领死,婉儿就像不要命一样,每时每刻都要寻些事情做,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再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他会......”

    听着这些家长里短。林如海神情更加黯然,说道:“谷内有妙音门的药师。便是仙人也有两位,有没有着她们看看?”

    夫人白了他一眼,说道:“等你想到什么都晚了;我早就请她们开了方子,可这是心病,便是大罗金仙也没得救治,只能拖延、希望她自己走出来。”

    这是实话,妙音门治病的手段高超,但没有办法让一个失去生志的人重新振奋起来。林如海叹息不知为何而叹,只好说道:“先尽量调理身体,待忙过这段日子,再徐徐以图吧。”

    “是啊,也没什么好办法可想。”

    夫人轻轻拭着眼角,随手将喝干的玉碗挪到一边,说道:“刚才忙什么呢?心事重重的样子?”

    “嗯......”

    林如海有些犹豫,许是因为之前的话多出几分人生无常的感慨,叹了口气说道:“萧先生建议我放弃血鼎,以此作为平息七族愤怒、永保乱舞城平安的筹码。”

    “什么!”夫人大吃一惊,骤然变了脸色。

    ......

    ......

    “放弃血鼎,你怎么......”

    望着林如海平静的表情,夫人半天都不能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林如海轻轻一笑,说道:“是不是奇怪为夫怎么不生气?”

    “呃......”

    “呵呵,难道夫人真的以为,似这种祸根,为夫没有考虑过放弃?”

    “......”

    夫人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她不在乎血鼎,但知道林如海在乎到何种程度,根本无从开口。

    血鼎传承数百年,林氏为其不知付出多少命多少血;听闻萧先生提议林如海将血鼎放弃,夫人本能地感到担忧;不是担忧林家宝物得失,而是生恐夫君因此与先生生出间隙,再入绝境深渊。

    以往的经历多次验证过,假如有人逼迫林如海献宝,无论许诺什么条件,结果必然头破血流,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为什么?”夫人呆呆问了句,觉得林如海的表现太奇怪,平静得有些过头。

    林如海说道:“林家誓死捍卫血鼎,一来不愿辜负先祖,二来因为它是林家复兴的唯一希望,同时也是避免灭门之祸的唯一筹码。没有合适且足够的代价,没有牢固可靠的保障,交出它只能让林家灭得更快更急,不得不慎重啊!”

    “这个......”夫人不是傻子,很快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内心不觉有些羞愧,同时也有些期待。

    “先生给了什么条件,值得你为之动心?”

    “先生给了......一个饼。”林如海缓缓低头,自语喃喃般说道。

    “一个好大好大的饼。”

    ......

第六百六十四章:决意忧思

    “一个饼?!”

    夫人上上下下把林如海看了遍,极为突兀地问了句:“怎么不生气?”

    林如海苦笑回答道:“没办法生气。萧先生只是讲了乱舞城的局势和走向,以及接下去的策略。但我相信他不是自己想要血鼎,有什么理由、资格生气。”

    这句话有些矛盾,十三郎既然没说,林如海凭什么肯定他不想要。夫人看着丈夫的脸,意识到他没有嘲讽的味道,心头更加疑惑。

    林如海将卷宗推到夫人面前,指着其中几条要点解释道:“夫人请看,先生的计划是这样......”

    卷宗上的内容写得不是太详细,总结起来更简单,几句话,或者说几个阶段。

    借助妙音门削平外门,或拉或打平定七宗,之后把方向反过来,由七宗残余制衡妙音与三王,最后由官家择地筹建修真学院,从根本上将修士从凡俗世界剥离开。

    这就是全部计划,目前只进行到第三步;但从八指先生的语气判断,接下来的战斗会很激烈,勾心斗角的事情却不会再有。一旦将七宗与凡间的联络彻底割断,他们就真正变成修道之人,所求所想会完全不同。

    这里有个关键,十三郎明确告知林如海,他没办法不让七族插手乱舞,也没有那个资格。

    林如海有,资格来自于血鼎。

    ......

    “乱舞是个小地方,先生说三王实力很强,能让他们如此动心的宝物,七族、准确说七族内的仙家一定有兴趣。所以先生的建议是,用林家之宝换来七族承诺,再不准族内修士干涉左右乱舞局势,同时要负责遏制三王与妙音门。”

    将整个计划讲述一遍后,林如海叹息说道:“夫人可明白,先生与以往那些谋夺血鼎的人有何不同?”

    夫人犹未能从震惊中清醒,只能摇头。

    林如海说道:“第一,先生是真正站在林家角度考虑问题,通篇没有任何一条与他有关联。且其言语中似有去意,不打算在此久留。”

    略顿了顿,林如海自嘲说道:“事实上,先生根本不知道血鼎是什么有什么用,如何谈得上贪念?当初他对说血鼎一文不值......那是真话。”

    夫人默默点头,她不像林如海那样有根有据,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林如海说道:“其二,先生不像以往那些人承诺林家多少好处,又或则什么身份等等,而是给了一块地方,一片基础,一些足以让林家兴盛起来的条件。假如结果真如其描述的那样,乱舞城等若林家的私人领地,因与七族间协议是我签,便是皇室也不敢轻动。”

    “哦对了,先生告诉我不要担心七族毁约,仙家之间的誓言远比世俗条约严厉得多,没有人敢轻易违反。”

    声音带着些许激动,林如海说道:“涛儿能够修道,先生说他的资质相当不错,假如能够用心修炼有所成就,再想想计划内那个专为乱舞有修道基础的人所准备的修真学院......夫人可明白,这样意味着什么?”

    夫人听出味道,颤抖的声音说道:“意思是说,涛儿有可能掌控学院,成为......”

    林如海用力点头,感慨说道:“这才是林家复兴的根本,是保证乱舞和林家平安的最终依仗!只可惜,你我恐怕看不到那一天,所以我说它是一个饼,一个好大好大的饼......”

    道途险恶艰难,便是凡人也明白一些基本道理;等林涛修炼到那一步,林如海夫妇早已化为一抔黄土,或许连土都没有。

    对父母来讲,那算得了什么呢?

    夫人脸上不知不觉带上泪光,颤声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等。”林如海毫不犹豫。

    “为......为什么?”夫人后退半步,怔怔的目光望着林如海,神情有些愤怒。

    “夫人不要着急,为夫的话没讲完。”

    林如海缓缓说道:“一来我不知道计划能否按照预测中的走;要知道先生自己都说了,他现在的力量最多只能与一宗内门相当。先生聪慧,游刃其中或有余力,绝无可能凭力量将他们扫平。不说七族那样的庞然大物,便是现在的乱舞城,十几股势力中、先生这边依旧是最弱的一方;这样的条件下,他怎么能够成功?”

    夫人有些失色,说道:“计划上都写出来了,之前也很顺利......”

    林如海摇摇头,说道:“夫人把事情想简单了。为夫虽不了解仙人究竟有多大力量,但我知道那不是凡人所能想象,更不能用凡间的例子对比猜度。”

    仙与凡的差距在哪里?一个例子便能说得清楚。元婴老怪可将一个结丹修士坐镇的宗派轻松灭门,且自身毫发无伤。凡人不同,大国可以欺凌小国,但若想把它从地图上抹去,势必要付出不菲代价不可。

    凡间世界的强弱还比大象与蚂蚁,蚂蚁多了便能咬死大象;仙人则类似于恶龙与羔羊,羔羊再多,永无胆魄、也没有能力亵渎龙尸。

    夫人无从反驳这句话,遂问道:“还有呢?”

    林如海神情有些尴尬,犹豫回答道:“为夫始终不明白一件事,先生他到底图的什么?”

    夫人被这句话激怒,微讽说道:“没图谋难道不好?先生是奇人、仙人......我们只是凡夫俗子,凭什么猜度仙人所想。”

    林如海不肯在这件事让步,说道:“林家之所以能够保留血鼎不失,凭的就是敢于猜度仙人。”

    “你......”夫人了解林如海,犯了性子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何惧猜测别人。

    “这个世界......断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林如海叹息一声,声音转柔说道:“之前那点小小恩惠,雪坡之战早已偿还十次有余;若是为了涛儿,大可将其带走,岂不比现在省力得多?不要怪为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件事不拿准,那个饼实在不能接、也不敢去咬啊!”

    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微怒道:“先生仁心大义,许是为了城内百姓。”

    林如海摇摇头,神情疲惫微露衰败,揉着眉心说道:“不论多么荒谬的结果,先生只要肯说出他想要的是什么,我会让自己选择相信。但......他不是这么讲。”

    画饼充饥,因其太过诱人。从这句话里可以知道,林如海实实在在被那个诱惑所打动,主动寻求让自己安心的理由,哪怕是借口。从现实状况上讲,林家实实在在没有继续坚持的底气,已到绝种边缘。偏偏事情就这么怪,林如海需要理由说服自己,却楞是做不到。

    夫人大奇,问道:“先生怎么说?”

    林如海苦笑回答道:“先生说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再无任何遗憾.....”

    乱舞城远没有实现安治,城内百姓的日子比以往更难熬,距离乐土的距离以光年计;假如十三郎揣着圣人思维,此刻恐正处在忧思难解的关头,何来的没有遗憾?

    夫人眉头大皱,说道:“这句话......似决绝之意。”

    林如海郑重点头,说道:“担心的就是这个。假如先生说他心愿已了,我不会胡思乱想,可......”

    夫人想了想,眼前一亮说道:“也许,与其妻子的病有关?”

    林如海微楞,苦笑道:“自从先生入城,日日都有性命之忧,恐连歇气的功夫都没有,哪里顾得上这个。”

    夫人不屑说道:“那是你,我看先生重情重义,多半把妻子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

    这句话根本不容反驳,林如海知道自己怎么讲都是错,无奈说道:“问题是谁都没见过先生的妻子,他又没提过什么多余的话,似乎无欲无求......咦?”

    似乎想到了什么,林如海神情大变,说道:“会不会萧夫人已经......”

    “怎么了?”夫人跟着色变,不敢问,但又不得不问出来。

    “萧夫人......会不会已经......去了?”

    ......

    ......

    “天晴了,老师一定很开心。”

    五狼山顶,小少爷昂头望着天空,兴奋说道:“老师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形,一定会更开心。”

    “美的你。”

    依莲姿势与弟弟一模一样,语气虽酸更多的是喜悦,强抑心绪淡淡说道:“刚入门就这般激动,怎能炼心求道。”

    短短数月,姐弟两个先后感受到先生一再强调的“气”,且是在一心二用的前提下完成此项,换成谁都不能不道一声奇迹。及至今日,两名柔弱的少男少女已能顶着山风踏顶放歌,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修炼带来的巨变,心绪岂能不为之波动。

    两人之间相比较,小少爷本就有道基在身,修炼也算及时,加之心性单纯更有名师手把手教导,有些进益算不上多奇怪。真正难得的是林家小姐,及姘之年初涉门槛,又没有可用来感受天地气息的灵根,可想而知其难度有多大。

    放在普通人家,她这样的女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揣的想的都是些旖旎风景,如今却要修习炼体之道,求一身钢筋铁骨......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

    “千万人望寄于一身,师尊不定在忙成什么样,哪有功夫操心这些。”

    训过弟弟,依莲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微黯默默的语气说道:“师尊挚爱有恙,等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不知......可还来得及。”

    “那是师母。”小少爷逮住反击的机会,严肃说道。

    ......

第六百六十五章:料断

    “师尊并不年长,不知他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彷如没有听到弟弟的话,依莲望着天空的那轮因遍地雪白反射而显皎洁的弯月感叹道:“真好看!”

    修道艰难,难的不仅是感悟天地炼气修法,还有对凡俗的留恋与眷顾。

    谁都明白求道问仙需要排斥红尘,需要与亲情家情乃至族情道别,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做到这件事,假如不是天性凉薄,其坚韧必定超乎想象。

    然而话说回来,一旦迈过那道坎儿,少年男女首先体会到的不是修道艰难,而是初现在眼前的那片全新世界,以及因拥有力量所带来的更多向往。

    登一阶过一槛,每级都是一道全新风景;假如不是数月苦修,姐弟两如何能够第一时间登峰望月,怎能享受到高处之寒冽与清幽。静静体会着身体里的变化,依莲禁不住长长重重吁着气,认真说道:“我要走下去,一定要走下去。”

    “走到哪儿都得叫师母!”

    小少爷仍记挂着提醒姐姐尊师重孝,着实体现出林家血脉特有的固执。眉眼初开的脸上满是严谨,郑重说道:“当心我告状。”

    “去告吧。”

    依莲一点不在乎,甚或有些期待的摸样说道:“要我说的话......谁!”

    “咦!”

    惊奇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略带些诧异阴寒;姐弟俩个忙转过头望向传出声音的方向,心里同时生出悔意,想起老师行前的叮嘱。

    来人如鬼,一胖一瘦两只鬼,若雾般的身体飘飘荡荡而来,颇有些肆无忌惮的嚣张气。

    左首虚影身形略胖,桀桀笑着讥讽道:“一个连道基都没有的女娃都能发现你,本座真不该与你做同伴。”

    右侧之人羞怒喝道:“闭嘴!这里有古怪,快点办完事离开。”

    五狼山数十万人,艰难时候人人可战,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遇着雪盗便有倾覆之危的车队可比;然而道法神奇,假如有修士放下尊严潜入五狼,实非这些凡人所能解决。十三郎入城前,新城主未成气候,有狂狼警戒便已足够;后来妙音门变成盟友,派出药师的同时参有两名修士入山辅助,安全才算有了保证。

    至于林家姐弟,其修炼的洞府早有安排,本不该发生意外。奈何天突然晴了,恰逢两人修炼小成,心情喜悦动了登高观月的念头,这便引来踏上道途后的第一次劫难,不知算不算考验。

    “我看你是吓破了胆。”

    胖修士冷笑说道:“若非长老严命,本座非把这里屠平不可。”

    既不敢违抗严令,此人便不想闹出太大动静,隐匿足足两天才寻到机会,内心好生厌烦。压住涌动的杀戮欲望,胖修士五指幻化一只大手,径直抓向小少爷,也就是此次的头号目标。

    “大胆!”

    呵斥声很大,依莲发出警讯的同时跨步跃至弟弟身前,身法居然颇为利落。与此同时,小少爷凝眉弹出一个微弱火球,小脸惨白。

    这是他的极限,稍有不慎便可能魔力溃乱反噬自身的“最强”法术。

    “呵呵,呵呵......”

    胖修士险些气歪了脸,手上不知不觉增加几分力道,欲给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孩子来点教训。

    出动修士掳掠小孩,这种事情无论如何谈不上光彩;让他郁闷的是,两个小孩表情虽然紧张,但与惊恐绝望丝毫不沾边,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出生牛犊?自己是结丹啊!胖修士暗暗哀叹,险些控制不住杀心。没错,他不敢肆意散放威压,还要小心翼翼封住周围防止泄露声息;可结丹就是结丹,站在凡人面前何异于真仙?便是一道目光、一个动作,一声轻哼也都蕴含无上威严,岂是两个孩子能承受?

    那个小丫头竟敢喝斥自己,男孩居然打算反击......

    “听说林家人个个有病,不能按照寻常人猜度,看来果真是这样。”

    胖修士心里转着念头,忽听同伴惊呼道:“不对,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小心那个火球?

    胖修士好生奇怪,手掌却本能地用上全力,身体如鬼影般一晃。

    躲不了!

    仿佛有针头刺破气囊,声音沉闷压抑、带着让人惊恐的气息,胖修士后心微微一痛,再一麻,情不自禁低下头去;幻化出来的巨掌也如风中烟雨般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吼!”

    身边响起低吼,伴随着几条鬼影纵横;胖修士知道那是同伴在施展最强神通,心里忍不住想,既然他及时做出反应,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应该应付得了吧。

    厉鬼嘶吼一闪即逝,胖修士甚至不能判断同伴的神通到底有没有用出来,手掌忽然传来一股灼烧的感觉。

    那颗孱弱到可无视的火球飘飘忽忽从小少爷手里飞出来,艰难而执着地穿越数十米空间,击中了他的右掌。

    那只刚刚释放完、但没有生效的神通的右手。

    十指连心,剧痛让胖修士的双眉拧成了团,惊恐且疑惑。

    这怎么可能!刚刚开始修炼的小修士,最最低级的火球术,怎能伤得了自己?夸张点讲,哪怕胖修士站着不动且不施展任何手段,也断无可能被它击伤......

    火焰在手上燃烧,焦臭气息传至鼻端,如此真实。胖修士意识到这是真的,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竟已失去了行动能力,还有心念微动便能运行自如的法力。

    他的胸口上出现一个破洞,但没有血,略显肥厚的面孔顷刻间干瘪,只余一层皮粘在头骨上,像极了同伴释放的骷髅鬼物。胖修士想喊,想调动藏在丹田温养的护身之宝,但做不到;他的身体与灵魂仿佛隔离开,思维仍在运行,五感均在,偏偏做不了任何事。

    “孽障,果然藏在这里!”空中传来断喝,胖修士心中一阵狂喜。他听出那是谁的声音,知道那人具有怎样的实力与威严,心里想这下好了,自己应该有救。

    “孽障,原来躲在这里!”又一声断喝传来,很陌生,很嚣张,还很气愤;其所指......似乎就是之前发出声音的人。

    “呱呱!呱呱呱!”这是什么?难道是蛤蟆?胖修士心里想。

    “不要废话,杀掉!”女人的声音,太冷,太绝;冷得让胖修士剧烈颤抖,绝到让他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

    “本神吓唬他一下,着什么急......”这又是谁?喔,肯定不是自己人,但却同样强大。

    空中响起怒吼,那是自己人的声音,但已不像之前那样强大自信,惊恐绝望无丝毫威仪可言。胖修士真正明白了真相,随之陷入绝望。

    眼前慢慢变黑,思维渐渐凝固,胖修士放弃挣扎的念头,心里想劳动这么多高人一齐出手,自己败得不丢脸。

    “把他留给我!”略带稚嫩的女声在身前响起,依莲握着粉嫩的拳头,步伐不快但走得很稳,神情声音透着紧张,唯独没有惊恐。

    “姐姐......小心。”

    “不怕!”

    “蓬!”的一声闷响,胖修士觉得面孔被击中,软软的,但是很坚决。

    “呵呵,原来是留给她杀......”胖修士咽下最后的念头。

    ......

    ......

    天道即公道,月亮不会只在一个地方升起,五狼山上明月皎洁,城主府这边也不差;略显昏黄的月色洒遍大地,园子里疏稀花林垂下久违的倒影,仿如自赏。

    景悠闲,人忙碌,十三郎没有林家姐弟那样的闲情逸致,正于思虑中有所决断,奋笔疾书。

    泼墨挥毫,十三郎先写了几个杀字,待胸中涌动的火焰略微消散后,展开新纸开始写信,写一封酝酿已久的信。

    “我还是不明白,你凭什么断定那几个地方能找到三王。”

    蓝瓶儿的表情依旧,冷冷淡淡,平平板板;但气质又变得大不一样,呃,变的是声音,懒散得仿佛要睡过去一样,如一朵娇柔的海棠花。

    给三王写信,这是前些日子就已确定的策略,谈不上如何意外;令蓝瓶儿难解的是,这些天十三郎根本没有离开过自己,或者说自己从未离开过他,怎么都看不出其因何得出结论,更别提找到他们。

    梦舞轩,清风祠,恶沙居,八指先生言至凿凿,认定它们分别是血舞、不净和乱披风的联络处,甚至就藏着他们本人。

    “到底为什么呢?”

    十三郎在写信,蓝瓶儿毫不客气占据那个最舒服的位置,蜷缩一团躺在软榻上苦思冥想,至今没个结论。

    十三郎没理她,不是存心玩神秘,而是蓝瓶儿好胜不让他说,非得自己琢磨个道道出来。八指先生此时不仅在酝酿词句,脑子里还同时思索这位妙音女子,很是奇怪,有些警惕。

    内在气质不是一副面具可以阻挡,蓝瓶儿隔日一变,纵以十三郎的细腻心思也看不出丝毫作假迹象,焉能不觉得奇怪。修真者之人讲究道心恒稳,似她这样忽而如顽劣少女忽而又似慵懒妇人,隔会儿又变成寂寞冰冷,实难不让人寻味。

    “功法吗?”

    十三郎写着看着寻思着,忽然间似有所感,手腕微凝。软榻上蓝瓶儿眉梢轻挑,随即静声敛息,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十三郎又料中了,不服......也得服。

    “夜半忽闻雅客至,莫为屈身向王旗。”八指先生撂下笔,抬起头朝窗外微微一笑。

    “林晚荣,还是钟大头?”

    ......

第六百六十六章:泰山压顶

    来人只有一个,如非太过轻视萧八指,当不怀恶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没有人敢轻视城主府、准确讲是此时主政的十三郎,因此基本可断定对方不是为了杀人。当然,说其缴降纳贡也太早,多半是为了试探。

    政变只有两条路,投降或反击;七宗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压力够大,他们之间迟早会出现分化,各自谋求自己的那份结局。蓝瓶儿明白这条道理,但她不理解为何七宗这么快就有人承受不住,主动与城主一方联络。

    联络有很多方式,找上八指先生固然直接,但也未免显得心急。

    心急便是示弱,七宗长老不可能不懂得这些,虽不能说这样就是投降,可......难逃心虚之嫌。

    林晚荣,摘履族大长老;钟快,天狼族长老,因生了一颗大异常人的脑袋被人称为大头修士。平日里,没有人敢像十三郎这样当面唤其雅号;此次夜见,钟快既不肯表露身份,除防止泄露身份外,未必没存有考验的心思。

    乱舞局势未定,是战是和不过一念之间;假如钟快发觉十三郎可欺,未必不会翻脸动手,直接将他抹去也就是了,哪里来的投降之说。

    更离谱的是十三郎的反应,两国交兵尚且礼遇来使,七宗与城主府之间怎么都不能与敌国相较;然而十三郎连对方是谁都还不知道便开口嘲讽,随后更直呼其名,甚至连长相都拿出来说事儿,怎么看都有失官家风度。

    话说回来,自从八指先生进了乱舞城,所作所为有哪件事情能和风度沾边?蓝瓶儿想着想着不禁懒懒一笑,回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早知七宗如此不堪,妙音门何须忍到现在?”

    思虑间,窗外传来冷哼,一道干涩暗含怒气的声音说道:“久闻萧大人之名,没想到这般粗鄙浅薄,难道不怕钟某杀了你。”

    要杀人?十三郎笑了笑,低头重新提笔写信,连搭理一声的兴致都没有。身后蓝瓶儿再次轻叹,心里知道他又赢了一局,着实有些感慨。

    钟快压制不住怒气,便需承受暴露身份所带来的后果。假如此次接洽以失败告终,十三郎或可借此做些文章,进一步离间七宗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从这个角度讲,钟大长老没见到人便已落了下风,结结实实吃了亏。

    主人不说话,来客要么离开要么闯关破屋行杀戮事,可......钟快什么都没做。

    夜深人静,耳边只有狼毫行走纸面的沙沙声,负责守卫的阿二和阿大呼吸平静,显然已被来人制服或者封印,但未伤及性命。有蓝瓶儿在此,虽没有释放气息展露修为,十三郎却似乎放心得很,索性连戒备都省去,越发显得深不可测;又或者干脆装模作样,任凭钟快自己去想。

    良久,钟快缓缓开口,沉声问道:“老夫有一问,烦请萧大人作答。”

    十三郎不停,说道:“一问不够吧,钟长老至少有三问得不到解释,可对?”

    神机妙算不等于得到胜利,钟快多半是想通了,微讽回答道:“大人若不介意,老夫自然要多啰嗦几句。”

    十三郎说道:“抛开官家身份,长老是在下前辈,怎好意思介意什么。”

    略一沉吟,他说道:“您首先疑惑的是晚辈凭何断定您的身份,非摘履,即天狼。”

    钟快没办法否认,回应道:“请萧大人指教。”

    十三郎不做回应,继续说道:“第二条,您不明白晚辈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呃,准确地讲是为何七宗长老多数不愿和你齐心协力踏平城主府,直接杀掉我。”

    窗外传来一声闷哼,透着些许不满,抑或还有些惊疑。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您真正难解的是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或者说,本官为什么没有找上门去杀掉你,反屡次释放善意。”

    这话过了,钟快难以压制愤怒,冷笑说道:“萧大人自我感觉不错,何不将那几位高人唤出来,试一试能否杀死老夫。”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长老自我感觉不错。”

    “......”

    钟快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呼吸粗重内外皆有所闻;蓝瓶儿听得险些笑出来,暗自提醒自己今后切不可与此子斗嘴,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十三郎换了一张纸,铺平粘墨,一直等到钟快呼吸回复均匀,忽然道:“长老看过我的信,觉得计划怎么样?”

    信?什么信?

    不光钟快,连蓝瓶儿都觉得莫名其妙,心里想钟快并未释放神念入室探查,怎么知道十三郎写的什么信。

    十三郎不知对谁解释,说道:“给林大人的信。别装了,我知道你们都看过。”

    内外无声,钟快便是再如何安慰自己实力才是根本,此时也禁不住张口结舌,暗想此人莫非精通天算之道,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都预料在先。

    步步落后,处处失着,这种仗怎么打?这样的人,该如何去对付?

    ......

    ......

    道理不难想,十三郎入城后肯定会与林如海联络,可巧他并未刻意隐瞒,以纸笔传递信息。七宗长老修为深厚,只要稍微花点心思,便能在信使毫无察觉的前提下知道一切。

    这不,给林如海的信送出去不到一天,看过的人已不止十人;换句话说,十三郎那所谓平定乱舞城的计划早已大白与天下,泄露给他要平定的对象。

    原本是好事,可此刻十三郎主动抖出来,无异于当中抽了钟快一记耳光,似乎在告诉他:你就是个傻逼,人家故意放的假消息都看不出来,白活一世。

    更可气的在后面,八指先生似乎知道他想什么,淡淡说道:“别瞎想,信上内容都是真的。”

    咔嚓,窗外传来一声轻响,不知哪颗菊树倒霉,被钟大长老折了枝。

    十三郎居然还在问,语气诚恳说道:“长老帮我想想,计划是否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完善一下?”

    “扑哧!”蓝瓶儿再也忍不下去,笑出声来。

    “谁!”钟快厉喝。

    有人藏在屋内,钟快居然毫无所觉,可想而知对方修为高出自己不止一筹,焉能不为之惊恐。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钟大长老内心充满悔意,险些掉头就跑。

    “别紧张,要杀你早杀了,犯不着劳驾什么高人前辈。”十三郎出声安慰钟快,不忘回头朝蓝瓶儿瞪一眼,怪她撞破自己的大戏。

    蓝瓶儿根本不在乎,懒懒一笑表情纹丝不动,吓煞不明真相之人。

    十三郎无奈,转过头淡淡说道:“都出来吧,让钟长老看一看,本官有没有杀他的力量。”

    令如山倒,缺胳膊少腿的卡氏三雄纷纷现身,卡门实际上刚刚赶回乱舞城,顺带回报战果。

    “禀少爷,五狼山击杀三名修士,其中一名元婴老怪。”

    “什么老怪,土鸡瓦狗。”卡徒目光睥睨,为自己赶不上那一口而遗憾。

    “那货叫得可凶。”卡门嘟囔一句,险些把钟快气出病来。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么没正经,黑暗中走出一条精悍身影,朝钟快抱拳拱手,说道:“多年未见,长老一向可好。”

    “田刚,你在这里!”钟快瞪圆了眼,心里想东大营归附城主府,大事不妙。

    不妙的在后面,一头硕大如山的驴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摇头摆尾径直走到花树下的钟快身前,好奇地嗅了嗅,忽然开口道:“傻逼!”

    “......”

    钟快没有说话,也说不了话;他感受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自身后传来,如九幽恶鬼觊觎一侧,随时可发动致命绝杀。

    除掉因贪吃毒物至今行动不便的胖胖,十三郎将所有力量调集到身边,难道就是为了对付一名天狼长老?那也太奢侈了,而且太高估对方。别说钟快,即便来的是大修士,谁敢夸口面对如此阵容?

    十三郎说道:“提醒长老,此刻妙音门已有长老出发,接替我的人守护五狼山。假如你们想乘虚而入,恐会白白多出一名强敌。”

    合作至今,走走看的方式大获成功;十三郎渐渐展露出与妙音门相匹配的实力,加上双方并无间隙,彼此信赖自然也逐步提高。眼下大事将起,蓝瓶儿将消息传回后,妙音门主动承担起守护核心的职责。

    这种做对双方都有好处,十三郎可以集中精力解决乱舞,妙音门不用正面与七宗三王相遇,又能将林氏一家掌握在手里,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反过来讲,假如七宗此时向五狼山出手,妙音门无论如何都不会继续隐忍。

    钟快明白这些,因而对八指先生的无耻品性了解更深,有心说点什么应付场面,目光忽然一凝。

    “差点忘了,有个小家伙想认识长老。”十三郎说道。

    耳边嗡嗡如有蜜蜂飞舞,一只飞蚁在钟快眼前盘旋两周,骄傲地将每片鳞甲展示个遍,之后大模大样落在他的肩膀上,细心梳理鳌钳。钟快的目光仿佛粘在飞蚁身上,怎么都挪不开,也不敢挪。

    “八万飞蚁够不够杀你,钟大头?”十三郎问道,语气仿如俯瞰蝼蚁的巨龙。

    “胡说八道!”蓝瓶儿代替钟快表达愤怒,气哼哼说道:“咋不说他们都是化神?”

    十三郎认真点头,说道:“如果你想问我有没有化神级帮手,答案是肯定的。”

    “不吹能死啊!”钟快快哭了,心里默默地想。

    ......

第六百六十七章:收服

    静夜无声,钟快的心就像周围的夜一样,虽隐藏无尽汹涌,表面却已安静下来。

    八指先生出尽手段,用意无非折服后收取;钟快明白自己不会被围殴致死,遂“坦然”进入书房,准备与对方好好谈一谈。

    室内简陋整洁,架上凌乱摆放着几本厚书,承托书房气息的同时显得寒酸,钟快略扫一眼,知道那些都是关于乱舞城历史的书籍,知道这是八指先生临时抱佛脚赶工时阅读,不禁摇了摇头。

    物尽其用才能体现物的价值,钟快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从那些书内得到什么,他能肯定的是,自己脑海里掌握的信息比那些书所记载的多得多,可惜全无用场。

    “钟老先请坐,稍待一下。”

    萧大人即客气又不太客气,仍在挥毫写信,连头都不肯转一下。钟快不在乎那些虚礼,但也难免小有疑惑,暗想他到底在写什么信,竟比收服一族长老还重要。

    “阴谋诡计,肯定的。”

    刚刚得知自己等看信等于上当,钟快难免胡思乱想,抱拳后目光扫过软榻,神情为凛。

    榻上无人,钟快最想知道室内高人是谁,结果连对方何时离开都不知道,内心更增几分不安警惕。十三郎既然摆架子,钟长老索性放开神念,将小小书房逐寸搜索一遍,无丝毫所得。

    “看来是真走了。”

    钟快叹着气,在榻旁椅子上坐下,说了句:“萧大人座下人才济济,老朽自承叹服,如今室内只有你我......”

    “陈山是我一个人杀的,连同他的五千精兵。”

    “......”

    钟快无言以对。他说那句话并非为了试探什么,纯粹是被压制这么久心里难受,好歹寻个借口安慰一下自己而已;没想到对方的回应如此直接,断然警告他不要生出幻想,没帮手的八指先生......照样不好惹。

    杀一个陈山或许不难,但若连那五千精兵一块儿打包干掉,化神修士恐也不能弹指可为;心里想着吹牛看来会上瘾,钟快讪笑着问道:“大人这是向谁传信?不怕被人看到?”

    这句话的嘲讽意味很足,十三郎的本事神鬼莫测,非得装模作样用纸笔传信这么老套的法子,难不成又是为了让人看到?同样的招数一用再用,黔驴技穷。

    “写给三王。”

    十三郎挥毫落笔宣布大功告成,回过头问道:“要不要看看?”

    钟快目瞪口呆,喉结上下蠕动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钟老不信?”

    “呵呵,呵呵呵呵......”

    “三王是前辈,在下初临乱舞城,问安请礼本就应该。”

    “是啊是啊,应该,应该......”

    钟快其实想说你要是和三王都挂上钩,何苦还要消遣老夫,干脆挥师横扫乱舞,直接将七宗剿灭不好吗。

    “其实没什么的,不明白你们为吗个个大惊小怪。”

    十三郎语气诚恳,将落印折纸将信函封存收好,说道:“就是措辞有点麻烦,晚辈虽然是晚辈,可不该头上顶了个官家名号,语气分寸不太好把握。”

    钟快嘴角抽了两下,表情痛苦不堪,心里却长出一口气。十三郎这样讲,适才藏在室内的就不会是三王的人,妙音门虽然可怕......总比三王来得好些。

    放松之后便是好奇,此刻大头长老真想把那封信抢过来看一看,当面揭破对方的无耻嘴脸,可万一......要是真的呢?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不可能,钟快仍抑制不住要想万一这件事是真的,自己随随便便拆了三王的信,会不会被扒皮晒尸?

    煎熬中,十三郎做好手里的事,伸着懒腰坐回椅子,问道:“本官的用意,相信钟老心知肚明;能否告诉本官,您打算怎么做?”

    “......”钟快愣愣地望着十三郎,仿佛一个傻子。

    “怎么了?”十三郎一脸迷糊。

    两人相互瞪了半天,钟快到底脸皮不够结实,忍不住抢先开口,怒声说道:“萧大人觉得,现在就到了让老夫选择立场的时候?”

    “有什么不对吗?”十三郎更加莫名其妙。

    “难道您......还不打算投降?”

    ......

    ......

    除去八万存在于想象中的飞蚁,十三郎展示给钟快的力量究竟有多强?或则直观一些,于七宗对比如何?

    钟快觉得有必要将这个问题说清楚,于是问:“七宗内门,萧大人了解多少?”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只能大概估计。”

    钟快大感欣慰,示意他讲下去。

    十三郎说道:“七宗强弱区别不会太大,每一宗,约与大修士相当。”

    钟快也很坦诚,说道:“虽不知大人如何得出这条结论,但的确与事实相差不远;老朽想问问大人,您现在真正掌握的力量......”

    “差不多相当于一宗之力。”十三郎接过话头。

    钟快不解,问道:“那您还这么有信心......”

    十三郎说道:“本官时刻在变强;现在的我,比您刚来时又强了一些。”

    钟快微讽说道:“大人的意思是,用不了几天,您就可以横扫七宗?”

    十三郎认真说道:“言重了。想凭武力扫平七宗,本官至少还要修炼百年。”

    钟快寒声说道:“大人智谋无双,老朽自叹弗如;但我想听的是大人的真实打算,不是这些唇舌功夫。”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真实打算已经告诉过你们,或打或拉,将七宗修士与凡俗隔离开;事实上,七宗长老都已相信这就是本官的计划,不是吗?”

    钟快脸色有些难看,不做声。

    十三郎说道:“七宗眼里,事情的关键在于官府准备打拉的对象分别是谁;钟老既然第一个前来,想必察觉到一些迹象,各宗长老认为本官重点针对的是天狼、角蚩、闪灵与蛮族,所以才无法协调一致。”

    “此外,本官信中写到林家宝物,并提出以七族制衡三王之设想;这种事情不可能作假,七宗稍作调查便有结论,因而更趋分裂。”

    “宝物只能归属一方,三王实力相当,彼此无法联手也不可能联手;假如我猜的不错,此刻七宗内部正在商讨对策,权衡自己需要多少人联合便能拥有与三王之一相抗衡的筹码。”

    “你们相信我没有力量对付三王,相信我要掌控乱舞就必须你们帮忙;你们还相信我绝对没有彻底吞掉七宗的实力与决心;三者相加,再有令三王为之动心争夺的宝物......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意味着各宗与本官的确有合作的基础,甚至可以说,不得不合作。”

    望着脸色大变的钟快,十三郎如同一只诱拐的恶魔,谑声说道:“这种情形,钟长老还指望七宗能够诚心携手,一起对付我?”

    挥手阻止想要开口的钟快,十三郎继续说道:“现在为钟老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本官说你有三惑,第三条纯粹是吓唬人,不作数;前两条实有其根可以推断,钟老现在可曾想到?”

    钟快面色灰败,涩声回答道:“老朽一片混乱,愿听大人指教。”

    十三郎淡淡说道:“指教谈不上,看看七族的形势即可明白。摘履毕竟是林朝本族,本官以为他们会最先尝试与我接触,钟老当能理解。”

    钟快只好点头。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七宗内,天郎角蚩属于北方五族,要说一点都不受排挤,谁信?此外蛮族孱弱鲁莽,或许想不到那么多;闪灵、角蚩两族情况特殊,因我挖了他们的根,仇恨太深且缺少牵线搭桥之人,不太可能愿意与本官合作。天狼一族与他们不同,一来那些雪狼本未完全驯化,算不上多了不起的损失;二来此时此刻你们想必已经查到,本官收服一阵风的时候出示过一面令牌,难道钟老要告诉本官......你们一点都不动心?”

    钟快张口结舌,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话已说尽,一道流光落入钟快手中,十三郎不屑再讲什么道理,淡淡说道:“假如钟老连这块令牌的意义都看不出,本官只能发兵剿匪,将贵门从乱舞城的版图上抹去,之后再寻找途径联络天狼本族,相信他们会给我一个满意答复。”

    “王族......”

    钟快再也无法安坐,双手捧着令牌滚落座椅,脸上汗水津津而下,颤抖的声音问:“先生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这是最后的试探,十三郎明白其用意,坦然回答道:“我自外域而来,刚刚与寒圣女分开。”

    天狼秘语,唯天狼人可识。

    ......

    ......

    十年之期将至,魔域即将与外域取得联络;换句话说,十三郎主动揭晓自己的身份,还道出一个让钟快不得不相信的事实:他与天狼上层有旧!

    钟快等人在乱舞城闹独立而不受处罚,但有个限度,不能明目张胆背叛本族。假如几大长老脑子发昏宣扬脱离天狼,不说本族会如何处置,驭下都无法做到。现在的情况是,且不管十三郎是否藏着更深的实力,只要他花点功夫与天狼本族取得联络,钟快等人如何自处?

    造反?找死!

    恭恭敬敬奉上令牌,钟大长老心里满是后怕与庆幸,屈身施礼说道:“老朽以心魔作誓,唯先生马首是瞻。不知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对七宗选择作何处置,请容老朽回报门内后,及早做些安排。”

    十三郎没有接,着他带走以为凭证,说道:“其实没什么打算,你去告诉他们,无论天狼还是其余六宗修士,年前降者可免死,净身立誓不做追究,余者......斩尽杀绝!”

    “啊!”钟快瞠目结舌,心想这算什么,怎么和我想的、你说的都不一样。

    “担心本官做不到?”十三郎问道。

    钟快茫然点头,赶紧又摇头,再点头......

    十三郎不屑挥手,说道:“别为难了,七宗有四败四失,焉能不灭。”

    ......

第六百六十八章:梦舞寻音

    不下雪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听起来没什么道理,但对乱舞城中居住的人们来说,这是他们的真实感受。自某夜的天空突然绽开真容后,时间就像那些延着屋檐树梢不停滴落水珠一样溜走,不知不觉便是十天。

    十个日夜交替,犹如十次生死轮回,随着年关日益迫近,乱舞城终于舒缓了催送生死的节奏,羞羞答答释放出些微喜庆气息,叫人好生感慨。

    人总是会累的,无论杀人还是被杀,次数多了终觉厌烦。一个个帮派被愤怒的人群抹去,一个个小势力成长起来,一些临近葬灭的大人物躲在堡垒后惴惴;没有仙人插手的乱舞城重新演绎着兴兴合合的悲欢轮回,渐到了收尾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多少年未见的暴乱持续半月后,无论作俑者还是被动承受的人们慢慢平静下来,眺望一番周围局势,擦干眼泪准备过年。

    人生总共那么些年,一年才一次,啥事儿不能等几天再说。

    ......

    零星的炮仗声在各个角落响起,获准出门的孩子们穿上新衣,姑娘们重新出现在大街上,小贩铺子卖力吆喝;假如这就是人间,作为乱局中最平静、最安逸的城主区无疑就是那张极富代表性的脸,给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裹上一层烟火气。

    越是平静越是热闹,前者说的是大局,后者形容的是人心,被城主隔空命名为太平街的主道上一派祥和。人头穿梭如织;三元阁前身形来往,进者忧郁出来的喜庆。相熟者彼此打着招呼,感慨感激皇家医者圣手仁心,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铺然过多厚的鲜血,滚落多少人头。

    厅内,三名药师的神情均有些疲惫,眼里带着压制不住的得意与亢然,为自己的工作感到得意,为大人新策而赞叹。他们不是正宗商家。但也能看出那一纸“免费”给三元阁带来多大变化;当然了,最让他们满足的还是来自病患者的赞美,因其是金钱换不到的精神享受。

    “人心人性,几个钱就卖得精光。”

    二楼临窗,蓝瓶儿望着下方来往的人群,稍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紧闭的大门,还有那两张如凄厉白刀一样斜挂的封条。忍不住内心愤愤。

    “你是个混蛋,强盗,坏坯子,恶棍,恶魔!”

    “我......”

    刚从静室出来就迎来这一通吼,十三郎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在相处这么些日子。他对蓝瓶儿两天一变的性情多少有点抵抗,最适应或者说喜欢的还就是如眼前这样憨嗲带点蛮不讲理的摸样,无奈摊手回应道:“妙音门想要人气还不容易,开门就有。”

    蓝瓶儿横眉立目,喝道:“那你赶紧把封条撤了。”

    “好。”十三郎一点不推脱。抬手便要下令。

    “等等!”蓝瓶儿下意识觉得不妙,赶紧叫停。

    “嗯?”

    “又想耍什么奸计。老实交代!”蓝瓶儿喝道。

    “......”十三郎无辜到不想说话,看着蓝瓶儿的眼神仿佛她是神经病。

    “别以为本姑娘像他们那么好骗,你是想......”

    蓝瓶儿用力想着,想着,想着......忽地一拍手掌,叫道:“我知道了!”

    “嗯?”平板的表情配合幼稚的动作,必须承认其杀伤力很大,十三郎干脆不说话,只以目光询问。

    “我知道你的诡计了。”蓝瓶儿认真说道。

    “喔,到底要不要撤封?”

    “当然不能撤。咦!你怎么不问我知道什么?”

    十三郎懒得回应,摇摇头准备出门。

    蓝瓶儿愕然,半响才醒悟过来追上叫道:“喂,喂喂喂!去哪儿?”

    “梦舞轩。”十三郎头也不回。

    “那是妓院!”蓝瓶儿惊叫。

    “我知道。”

    “你......去干什么?”

    “你说呢?”

    “你......我......”

    “那种地方不适合你,建议你不能去。”十三郎诚恳说道。

    “不行!本座担心你干坏事,非去不可!”蓝瓶儿严肃回答。

    ......

    ......

    男人去妓院能做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一定是无聊到极致,注定遭人耻笑。

    男人带着女人去妓院......相当麻烦。

    八指先生如今是名人,年少英俊事业有成,骤然出现在乱舞城最出名的红粉地,可想而知会引来多大轰动。最让人疑惑难解的是,萧大人丝毫没有掩饰形迹身份的意思,就这样带领一群彪悍护卫堂而皇之出现在梦舞轩的大门内,身边还跟着一位神情冷漠得像冰山、但又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眼中怒气的貌美女子......

    好热闹,真的好热闹。

    好冷清,真的好冷清。

    “吴二爷,您来了!这是哪位......啊!”

    迎客小厮的尖叫声响起后,整个梦舞轩鸦雀无声,无数粉儿蝶儿花儿与寻欢者的目光落在门口的那群人身上,人人惊诧个个颤抖,死都不敢吭气。

    恍惚间,当初三元阁门前的那一幕出现在众人脑子里,不少人心里想难道萧大人又要封馆?可......对面没开新馆呀?

    什么话,萧大人开妓院?!

    安静也是会传染的,吴忠给小厮解释的片刻功夫,死一样的沉寂蔓延至整做红楼,一些房间里传来叮叮当当乱想,还有压抑惊恐的低呼,有人甚至已经哭出来。

    一名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上去传信,很快一名胖子连滚带爬的跑下来迎接。大冷的天,胖子脸上却仿佛被水洗过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萧大人驾到,梦舞轩蓬荜生辉,小老儿这就给大人安排,安排,安......”

    可怜梦舞轩的老板厮混江湖数十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唯独眼前这一幕着实让他不知如何应付,吭哧半天也不知道该安排些什么。

    目光不时朝蓝瓶儿身上瞥。胖掌柜心里想这算啥名堂,咱这儿不流行百合啊!

    “再看一眼,挖了你的眼珠子。”蓝瓶儿快疯了,费尽法力才能压制下心中狂暴杀意。

    来的时候,蓝瓶儿认为修道修到她这一步,本应视身体如空壳,不至于被这些凡尘俗念所染才对。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当身处在那种环境,鼻端嗅着温柔眼里看着**,身体被空气中无处不存的暧昧气息所包围,尤其是当那些恐惧中透着猥亵的目光一起落在身上的时候,蓝瓶儿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衣服下乱爬,恨不得一把火将这里一切烧个精光。哪里还管得上这里可能是三王之一的所在地。

    蓝瓶儿没说假话,假如胖老板不识时务再以目光偷窥的话,蓝瓶儿下决心要挖了他的眼睛,哪怕事后与血舞火拼一场,她也认了。

    “添麻烦了。”

    十三郎倒是挺客气。发觉胖老板快要哭出来,温言宽慰道:“不用理她。新收的侍女,不太懂规矩。”

    侍女?!蓝瓶儿身体微微颤抖,和胖掌柜一样。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胖掌柜艰难弯着身子,谄媚的表情仿佛面前两人是其亲爹和亲妈。

    “大人此来......”

    “坐坐,喝几口茶,听几段曲子。”

    十三郎道明来意,问了句:“当家的不欢迎?”

    “岂敢岂敢,大人里面请,不,三楼,三楼请。”

    胖掌柜一哆嗦,连忙招手相迎,一面转头大喝。

    “二狗三狗五狗......还不给老子侯着。”

    “怎么全是狗?”蓝瓶儿可算逮住机会,冷哼道:“他是不是骂你狗官。”

    吭哧一声,胖掌柜一头撞在楼梯上,半响爬不起身。

    “......”

    十三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一旁吴忠低声解释几句,示意这种叫法是为了烘托客人尊贵,并不是真正伺候贵宾的粉头名号。

    蓝瓶儿仍不解,问道:“大狗四狗呢?哪去了?”

    “打狗死狗,不吉利。”吴忠支吾道。

    蓝瓶儿听着,不屑说道:“全是狗,能烘托吉利到哪儿去?了不起一条狗王。”

    ......

    ......

    玉栋金梁,沉案嶙石,室内典雅不失庄穆,窗外园林疏密有致;同一处地方,不同的所在,不同的人看到不同景色。无论你是贩夫走卒还是高官大贵,总能找到喜欢的地方,梦舞轩不愧第一红楼。

    十三郎端杯凭栏四望,忍不住赞了句:“不错,难怪大家都喜欢这里。”

    “马马虎虎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脱离外间的喧嚣俗闹,耳边听着叮咚琴音,蓝瓶儿心情好了不少。胖掌柜极通世故,亲自挑选了三名清秀牌头儿进来服侍,所说所弹也不是什么淫词滥曲。虽知道她们故意为之,蓝瓶儿仍不能叹一声梦舞轩底蕴深厚,那几名女子色正端庄,若放到外面,怕是会被人当成大家闺秀相待,哪有半点庸脂俗粉气。

    唯一让她觉得不舒服的是,三名女子到底是红粉堆里打滚的人物,初始畏惧官威不敢放肆,待相处的时间久了,发觉那位凶名赫赫的大人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可怕,眼神终不禁流露几缕情思。

    这很正常,俗话说哪个姐儿不爱俏,八指先生可不止俊俏,更是乱世中难得一遇的强者;加之其言语温和态度诚恳,丝毫不因她们的身份有所歧视,焉能不引来旖思幻想。

    红尘女子最能识人,几女认定这就是她们苦苦等待相盼的人物,自然卖力表演,时而顺带撩拨;手段或柔指或清波,或哀怨或婉幽,真可谓时时用心刻刻留意,但凡能换来一记褒奖两声赞扬,内心均不禁为之跳跃一番。

    至于那位凶巴巴的侍女......开始看着可怕,时间长了,谁还顾得上理她。

    又是一曲终了,三女彼此对望,当头女子说道:“大人还想听曲子么,若不介意,姐妹们有一支舞......”

    十三郎摇摇头,随手拿出张写着乐谱的纸,说道:“试一下,这个曲子能不能弹出来。”

    ......

第六百六十九章:招魂音

    “这个曲子......似乎不完整?”不愧为梦舞轩头牌,一眼看出十三郎所示的曲子有问题。

    “凭记忆写的,试着弹弹看吧。”十三郎回应道。

    “记忆?”蓝瓶儿插了一句。

    “听一位朋友弹过,可惜是琴谱,用萧吹不出味道。”十三郎解释道。

    八指先生好音律不算新闻,乱舞城虽乱,城主府仍不时传出萧音。调子时柔婉时明快,最后常以亢音收尾,只是近日有所变化,悲怨气息略重。

    入主乱舞这么久,十三郎的身世依旧蒙着纱,但其出现在乱舞区域后的一切早已不是秘密;于是有人猜测,八指先生求医难遇,爱侣多半已经不治,是以放出悲音。

    蓝瓶儿关注过此事,甚至不惜屈尊降贵、主动热心地提出看一看萧夫人,不管她是否在身边;八指先生对此表示感谢,但又从不肯多说什么,蓝瓶儿因此觉得传言可信,好一番唏嘘感慨。

    以十三郎表露出来的实力,没有人认为他的妻子会因病而不治,多半因遇到强敌受伤才会如此。蓝瓶儿因此多出不少猜测,不止一次试探十三郎的仇人到底是谁,信誓旦旦说将来合作成功后,妙音门完全有可能成为其后援等等。开始十三郎懒得搭理,奈何蓝姑娘隔几天就变成孩子脾性,大有不得结果誓不罢休的架势;问得急了,最终换来八指先生一句讥讽。

    “我惹的人,别说什么妙音门。魔宫都经不起人家一根指头。”

    “不吹会死啊!”

    蓝瓶儿大发雷霆,心里却不免有些惴惴;从十三郎的神情里。她看到一种从未见过、也不认为会在他身上出现的情绪:绝望!

    这不正常,尤其放在十三郎身上,格外不正常。

    蓝瓶儿的境界无疑高出十三郎不少,但她必须承认,假如让她与之换位,绝难把乱舞局势推送到今天这幅摸样。除能力外,最让蓝瓶儿不解、甚至有些嫉妒的是,十三郎身上看不到任何与气馁沾边的情绪。就好像他在做的事情是在下一盘可以重来的棋,输赢全无所谓一样。

    当然那是表象,蓝瓶儿与之朝夕相处,很清楚八指先生付出了怎样的心血精神,人们看到的是那个淡定自如、仿佛将一切掌握在手心的萧大人,却不知他背后对那些由数百人收集起来、乱麻般线索进行梳理琢研的艰辛。

    就拿最近几场谈判来说,凭着修为高深。蓝瓶儿基本都有窥探;面对不同对手,十三郎总能由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引出一堆让对方不得不服的道理,最终达到自己所愿。反过来想一想,先不说那些事情能否被注意到,便是摆在眼前由着她去想,蓝瓶儿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识破。

    蓝瓶儿自认做不到十三郎那样。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与这样的人做对手;因此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十三郎的的确确因某个对手而颓丧的时候,蓝瓶儿好生不安警惕,暗想这家伙别是一个祸根,把绝对不该招惹的人带到乱舞,进而连累一圈无辜才好。

    这些是题外话。此时待在梦舞轩内,蓝瓶儿最好奇的是萧八指为何对这个曲子情有独钟。又是何时学会的凭记忆谱写琴曲,还是个残次品?

    “你自己不会弹?”蓝瓶儿问道。

    十三郎很老实,回答道:“我不会弹琴。”

    “呃......”蓝瓶儿有些无语,心里想还有你自承不会的东西,倒也难得。

    不怪她会这么想,修道之人没有笨蛋,想学点东西实在不难。别的不谈,首先记忆力远非凡人所能及,过目不忘乃寻常事。以八指先生的聪慧,既然喜欢音律之道,萧吹得也不错,没理由玩不转几根琴弦。之所以会如此慎重,多半有些难以言喻的隐秘。

    女人天生对这种事情感冒,加上此刻蓝瓶儿是个直性子,想到便马上问出来,说道:“是不是与你的......妻子有关?”

    十三郎微楞,旁边正研究琴谱的几名姑娘同时抬起头,神情分明写着感动,眼波也抛送得更多。

    “别瞎想。不过......的确有点关联。”

    十三郎阻止还想追问的蓝瓶儿,问道:“怎样?”

    领头的姑娘红了脸,忙谢罪说道:“呃......马上就好,妾身一时失态,大人见谅。”

    十三郎不介意,宽慰两句便不再说什么,蓝瓶儿心里暗骂一声狐媚子,说道:“跑到这里来,就为了听这个?”

    “嗯,怎么?”

    “不早说!”

    蓝瓶儿愤愤不平,说道:“本姑娘虽不算音律大家,对着谱弹几下总还应付得了,何须跑到这种地方......”

    下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来,几名牌头眉眼有些愤怒,但又不敢表露,只好黯然低头借以掩饰。蓝瓶儿自然看得到她们的表情,但也无可奈何。

    园子里的姑娘可以不认识她,她却不好意思像十三郎那样不惜身份去责罚对方。

    “不一样的,这个曲子就要在这里弹。”

    十三郎一边说着,又拿出一份琴谱交给蓝瓶儿,说道:“看看也无妨,或许你才能瞧出什么来。”

    居然准备了多份?蓝瓶儿又是一愣,接过去嘟囔道:“一张琴谱,还能瞧出花来不成......咦!”

    看山是山,看山非山,同样一份琴谱,红楼姑娘与蓝瓶儿看到的内容完全不同,转眼就变了脸色。

    “这莫非是......招魂之音!”

    ......

    ......

    人皆有魂是常理,有与无对应且互为依托。魂飞魄散便是寻常事。然而还有一种情形,魂魄似散非散神思混沌。又当如何?

    招魂音就是因此而来。

    修士因种种需要创立神通,以音律招来溃散的魂魄重新凝聚在当事者的身体里,使之重新具备投入轮回的资格,这便是招魂之音。

    解释起来很简单,蓝瓶儿的神情却显得格外慎重,斟酌说道:“招魂要看招的是谁的魂,比如凡间常见的超度亡魂,其实也可看成低阶招魂的一种。因凡人魂魄孱弱。所居所行都很有限,简单点讲就是通常不会跑,跑也跑不了多远;因为有本尊冥冥中牵引,弄几个和尚道士唱唱词曲便可将之引回。”

    “修士完全不一样,越是强大的修士魂魄溃散后越难聚集,不仅因为时空,还因为他们本身对此有抗拒之力。更难找回方向。也就是说,招魂之音分等阶,假如将凡间超度的法子用在修士身上,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令其退避远走,迷失更深。”

    这也不难理解。强大的修士死了也比老百姓难对付,比较粗俗的比喻。

    十三郎听明白她的意思,指着琴谱问道:“这个曲子,等阶如何?”

    蓝瓶儿立即点头,说道:“很高。”

    “很高?”

    “是的。很高。”

    蓝瓶儿罕见谦虚一回,说道:“别问我。我只能看出它是招魂音,具体怎样,如果不是专精于此道的修士,便只有创下此谱的人才清楚。”

    十三郎哦了声,倒没有觉得如何失望,问道:“你的意思是,普通人不能弹?”

    蓝瓶儿摇头,回答道:“琴音晦涩,但也不是绝对不能弹,可那样不会有招魂效果。假如我看的不错,这个谱子不仅要求修为、道法、音律上极为精通,还要由专用法器弹奏效果才能最佳......你应该试过?”

    十三郎神情略显黯然,回答道:“是啊,无意中发现有点用,但又没什么用。”

    何为有用,无用指的什么,蓝瓶儿完全不知道;从十三郎的神情中,她能感受到那股极为不甘的欲念,遂认真说道:“不要乱试,凡人因触及不到根本,随便弹一弹反倒无碍。你是修道之人,若不小心沉迷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让我沉迷?它还没那么大本事。”

    十三郎略笑了笑,笑容苦涩透着几分桀骜,问道:“有没有精通此道的人,介绍一下?”

    蓝瓶儿有些为难,说道:“招魂与抓魂弄鬼完全不同,换句话说鬼修未必懂得招魂,否则的话,无论闪灵还是魔魂修士均可胜任。”

    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神情依旧期待。

    蓝瓶儿说道:“首先要弄明白两点,其一是施展对象是何修为,然后还要明白这首曲子能否达到要求,对法器要求怎样。或许你还不明白,这东西放在我们手里不过是首乐谱,对专修此道的修士来讲,它的价值不输给任何同级法宝。所以......还要防范些。”

    十三郎的目光从几名女子身上掠过,蓝瓶儿知道他不愿随便下杀手,说道:“这是小事,清除一段记忆便可。只要不是有人特别留意,修为还远超于我,应该不会有事。”

    十三郎放下心,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曲子如何我不知道,但它的主人是大能,应可作为参考;至于施法对象......元婴中期。”

    “这么高!”蓝瓶儿吓了一跳。

    “这也算高?”十三郎颇有些意外,暗想不会是看走了眼,蓝家丫头虚有其表?

    蓝瓶儿目光轻蔑,说道:“招魂不是斗法,不是拳头大一点就可以。”

    十三郎大感无奈,说道:“结果怎么样?有合适的人没?”

    蓝瓶儿摇头,说道:“很难,太难了。老实讲,就算有这样的人存在,你也使唤不动。”

    十三郎不解,问道:“交换不行吗?我可以把琴谱赠送。”

    蓝瓶儿冷笑说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事有两面,能招必能散,且不是寻常法宝神通可以破解。直接点讲招魂本是违逆天道的事情,假如有人能对元婴施法,又被人所知的话,不知会带来多少麻烦。就拿魔宫来说,一旦得知,绝对不会放过。”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内心认同了蓝瓶儿的看法,恳切说道:“帮我寻思一下,有没有办法可想。”

    头一次见他以这样的姿态求人,蓝瓶儿因有猜测,内心不觉一软,正要说点什么,却被几名女子的欢呼声打断。

    “有法子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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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仙介绍:
魂失异界,本应灰飞烟灭之人,却为一颗奇异之心所引,附灵身踏上修道业途。
斩峰峦,劈叠障,翩翩少年欲成仙。
他该如何求解证道,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补天之路!锻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锻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锻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