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蓝婆婆
“十倍价格!”
韩成竭力让脸上的表情不那么生涩,认真问道:“先生确定没有说错?”
老妇神情不变,回答道:“嫌贵可以去别家,看看他们会不会比老身更仁义。”
韩成再难遏制心中怒火,沉声说道:“欺人太甚,妙音们存心与我们为难?”
老妇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淡淡说道:“这不是你有资格讲的话。”
“好cc!”韩成扶在腰侧的手紧了松、松了紧,无法说出多余的话。身旁亲卫的表现更加不堪,气息粗重眼露凶芒,瞅谁都像一阵风。
天地良心,不是韩成不老成,实在是情形太难忍,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妇所为分明是羞辱,小了说叫藐视当朝,严重点便是公然与皇家作对,是造反,犯了诛连大罪!
假如在京都只要不是乱舞城,这家医馆便可关门大吉,难有再出头的机会;至于老妇,不死也脱三层
更可气的还在后面,听韩成好个不停,老妇忽然说道:“不用急着高兴,寒冬季节药材难觅,清单所列种类不全,品质降低一级。”
“我”
韩成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像快要热死的狗一样呼呼喘气。军人处理这种事情,要么干脆拔刀相向,指望他们用嘴巴去辩,实在太为难。
数量少也就罢了,价格高也不是绝对不能忍,品质怎么能降?那不是药,那是命啊!今天是兄弟,明天就有可能是大人。又或自己的命!
此时的韩成还不知道,自他离开后车队连续收录几拨野民,虽没有什么大收获,药草却得到不少补充;让药师愁眉不展的问题,实际上已得到解决。
“琤!”
身后有人拔刀。韩成心里一惊,忙以目光阻止,低喝:“干什么?”
“头儿,干脆”亲卫们两眼通红,恨不得马上大开杀戒。
“闭嘴!”
韩成做了个按压的手势,用力吸一口清寒的空气。徐徐转回身。
“敢问先生,除了这些,可还有什么补充?”
“还算识相。”
老妇意外不忘嘲讽,随手在清单上勾画几笔,推回韩成眼前说道:“所记的都没有,余下部分重新定个数。交由主事即可。”
求医治病无法标价,买药却是明码;老妇不知韩成家底儿怎样,由他自个儿斟酌。旁边一名中年妇人闻声上前来,神情淡淡,静等着韩成做决定。
韩成听出味道,问道:“主事?先生不是这里主事?”
老妇没回应,中年妇人微微一笑。说道:“蓝婆婆是内门长老,巡视碰巧赶上此事几位军爷运气真好。”
运气真好?真他娘的好!
韩成暗骂,正想反击两句发泄愤懑,心里忽闪过念头,神情骤然僵硬。
内门,她是仙人!
一股寒意自脚下升起,韩成目光从老妇身上移开,看向吴忠。假如老妇是修家,吴二爷之前的举止可就有些暧昧了,别的不谈。起码应该提醒一下。
吴忠的表情很无辜,迎着韩成的目光摊手苦笑;不用问,他也刚刚知道此事。这不奇怪,医馆本分内外,韩成他们现在在外门。哪能想到刚巧有一位内门长老巡检?
“晦气,运气”
韩成无奈摇头,垂目借审视清单的机会做掩饰,静下心思索怎样才能两全。
林家有钱,可再有钱也不能全用在这里;况且韩成带领区区十余人,又没有储物的本事,没胆子携带太多现银。几名药师对城内行情不熟,对药材估价本就偏低,如今价格突然暴涨十倍,更不可能周全。
然而事情总有两面,因为医馆储药品种同样不全,两厢折扣下来,韩成发现若能精打细算的话,居然能买到近半,心里不由得一动。
仔细审视后他发现,被老妇勾掉的那些通常价格比较高,留下的部分则相对便宜,纵然价格有所提高,仍能买到不少。
“这样的话”
心里盘算了一番,韩成拱手问道:“请教先生,妙音们各医馆储备的药材,品种是否大概差不多?”
这个问题很白痴,中年妇人轻笑回答道:“本就一门调度,当然如此。”
韩成默然,心知结果因这句话注定,买不到就是买不到。城内不属妙音门的医馆当然有,可他们的规模底蕴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结果不问可知。
老妇突然说道:“清单上所列之物,七大帮派各有把持,尔等若有本事,大可向他们购买。”
嗯?挑拨!
韩成本能地闪过念头,摇了摇头。一来事情来不及,二来七门做这件事的时间长了,要针对也是针对妙音门,断无可能是为了让林如海为难。
七宗门不经营医道,但不妨碍他们储备药材;眼下敌我都分不清,韩成再着急也不敢送上门去和他们勾搭。老妇这样讲用意很明显,驱虎吞狼试图坐收渔利。
内心冷笑,韩成不理会老妇的话,提笔在清单上勾勒几次,交给中年妇人说道:“麻烦先生。”
妇人接过,目光略扫便明白了韩成的心思,轻笑着说道:“几位还想去别家试试?”
韩成回应道:“军资有限,韩某职责在身,总要多看一看。”
这话讲得轻了,若不是乱舞城太大,若非韩成着急回山救命,同时担心老妇再搞什么卑劣勾当,多半一个大子儿都不肯花在这里。
“先弄点凑个数,留本儿走走别家实在不行,找吴忠借贷?”韩成很没出息地盘算着,目光不知不觉瞥向吴忠。
吴二爷多机灵,马上低低的声音回道:“库房早几年就空空如也。饿死不少耗子我这儿还有几两银子,韩爷先拿着?”
去你妈的!
韩成落一肚子气,心想老子还没开口啦,成何体统!
主事再未说什么,核算后道出总价。一面吩咐人自库房备药,同时以目光对韩成示意:交钱。
买药付钱,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讲;韩成知道,无论妙音门是否有意刁难,总不能大庭广众下坑人反悔,遂老老实实付了款。完成这笔让他憋屈但又无奈的交易。
虽然经过折扣,所买药物数量依旧不少,等待的时间,韩成将种种愤怨压在心里,向主事打听其余医馆的位置与路径,希望能少走冤枉路。吴忠对乱舞城虽然熟络。但也没到每家铺子都清楚的地步,韩成能够想到这一层,思绪可算缜密。
“乱舞十区,九区皆有妙音门分号,那些小医馆就不用去了,白白浪费功夫。”
主事有点生意人味道,神情比老妇和善得多;收了钱的卖家不会让客人为难。妇人吩咐人伺候亲卫们坐下,又奉上茶水,才说道:“军爷四处走走也不错,对乱舞城熟悉些,日后才能方便。”
十区九分号?日后方便?话中有话?
韩成心中微动,敷衍说道:“这个不是不想,可兄弟们靠这些药材救命,等不得。”
主事闻之点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图,递交韩成手里说道:“九大分馆都在上面。军爷按图寻找即可。”
韩成大为感激,内心恙怒也为之减轻不少,拱手说道:“多谢既然是十区,为何仅有九家分馆?”
乱舞城九分天下,这是之前韩成所掌握的情报。他不会傻到认为那就是准信儿,此时反正闲着,既然对方肯说,不妨顺带打探。
“这需要军爷自己看。”
妇人微笑说道:“还是那句话,军爷既然入了城,应该四处看一看。”
再次听到这句话,韩成不能不犯思量,正想着对方是不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忽听那名老妇说道:“放心,你那些同伴就死不了。”
明明是好话,从老妇嘴里讲出来就变了味道,不像安慰,反倒有邪讽。韩成听着不爽,但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时竟难以开口。
既已泄露了修家身份,老妇遂不再刻意隐瞒什么,端着架势说道:“老身问你,军中可是来了高人?”
她问的是吴忠,脸上一副料定他会老实交代的模样。
韩成心中微凛,没等反应过来老妇凭什么这么肯定,吴二爷已像猫一样开口,苦笑回答道:“婆婆明鉴,林大人途中偶遇一位姓萧的先生,得其相助才能杀灭雪盗,惊退两名修家。”
“你”韩成朝吴忠怒目而视,身边亲卫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翻脸。
吴二爷对此全不理会,躬腰低头满脸恭敬,仿佛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婆是他亲妈亲祖宗一样。
老妇目光转向韩成,微讽说道:“不用紧张,这件事很快就不再是秘密;老身估计,那位萧先生也没打算瞒着谁。只不过尔等身份低微,不愿讲明罢了。”
韩成很想说你当自己是神仙,靠!
老妇不管他怎么想,自顾寻思了一会儿,问道:“尔等进城应该不止城主的意思,萧先生多半也有参与,对否?”
韩成茫然点头,头脑昏昏迎着老妇的目光,仿佛看着一股通往异界的漩涡。
老妇缓缓说道:“萧先生可曾说过什么,道来让老身听一听。”
韩成脸上出现挣扎,片刻后说道:“先生让我们”
“让你们如何?”
“让我们忍”
“呵呵,不忍又能如何”老妇冷笑,忽发觉韩成并未停下,微楞听下去。
韩成继续说道:“若被人欺辱,记下他的名字模样,以后找回来。”
“找回来怎么找?”
“通通杀掉,一刀切。”韩成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通通杀掉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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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不谋而变
离开医馆,走出好大一段距离,韩成依旧惊魂未定,神情惴惴。
凡人与修家之间如天堑一样不可逾越,但对韩成这样有一定炼体基础的皇室亲卫来讲,低阶修士并非多么可怕。往常在京都,韩成不是没见过修士,虽知道他们不好惹,但还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起码不会像这样问什么答什么,仿佛丢了魂。
老太婆级别不低,惹不起的那种。
吴忠的话证实了这一点,原来所谓婆婆并不是凡人对修家的敬语,而是妙音门内的职位称号;主事称其为婆婆,说明那声长老唤得名副其实,的的确确是门中长老。
一不小心就碰到位长老?韩成无奈晃晃脑袋,连声感慨。
“运气啊!”
“韩爷,天晚了,您看”
吴忠的话将韩成惊醒,抬头看看天,再瞧瞧周围惨白的世界,倦意忽如潮水般涌上头,连日劳碌积累的疲累仿佛一下子爆发出来,昏昏欲睡。
现在没有修士狮,韩成明白这是身体达到极限的标志,遂说道:“歇息吧,明天再去别处。”
吴忠连忙说道:“既然这样,几位军爷随我回府,我把弟兄们都叫来,替各位洗尘。”
望着他一副着急的摸样,韩成笑笑说道:“二爷累了一天,不用再为我们操持,麻烦指明方向,我等自去驿馆就行了。”
“那可不行!”
吴忠脸色异常严肃,说道:“怎么讲吴忠也是府里的人,几位军爷如觉得吴某还算尽心,别让我难做。”
嗯?这话怎么说的来着。韩成有些疑惑。
吴忠低声说道:“实话说吧,韩爷几位身份特殊,驿馆不安全。”
韩成默然,良久不知如何回应。
吴二爷的话有好几层意思,韩成难以分得透彻;但可肯定的是,乱舞城不仅城外雪盗横行。城内竟到了只有城主府才能保证官家安危的地步
盲目逞英雄没什么意思,韩成也不知完全不通事务的人,冷笑两声说道:“看来,吴二爷这些年过得不轻松。”
吴忠笑了笑,没争辩不反驳,说道:“能混下来就不错了;这年头,只要是个官儿。谁能真正轻松得了。”
韩成再次沉默,他知道吴忠说的对,不谈自己,便是林大人、甚至看起来无所不能的萧先生,哪个活的轻松?
略想了想,韩成说道:“听二爷的。咱们回城主府。接风就免了,二爷有心的话不妨过来唠唠,好好谈谈乱舞城,怎么样?”
“那就好那就好。”吴忠松了口气,说道:“还有件事,关于买药,韩爷打算明天朝哪个方向走。容我安排一下。”
韩成诧异,问道:“安排?安排什么?”
吴忠回答道:“其实不算安排,只不过要去别的区,总要打听打听挑挑时候,事先探探路比较好。”
这他妈还是官儿?做贼都不见这么憋屈!
韩成感慨说道:“二爷看着办吧,我这儿没什么主张;只一样,慢慢来,尽量让我们走完全城。”
吴忠微楞。说道:“那样的话,时间可就长了。”
韩成说道:“长就长吧,那老婆子讲的没错,兄弟们死不了。我也想通了,回头派他们先走,把这儿的情形粗略讲讲;韩某自个儿留下,跟二爷好好混几天。”
随口定了行止。韩成说道:“就是麻烦二爷不少,韩某实在过意不去”
“不麻烦,哪有什么麻烦!谁说麻烦我跟他急。”吴忠连连拍打胸脯,内心终于长出一口气。
“只要不让二爷我上山。什么都不麻烦。”
轻不轻松是个相对的话题,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阶段,感受也会不一样。比如韩成跟随吴忠小心翼翼在各区穿行、感慨乱舞之乱相人生艰难的时候,十三郎正坐居五狼,授徒书字闲散自如,轻松得不能再轻松。
小少爷姐弟仍处在感应气息阶段,再高明的师傅也无法指点太多,十三郎落得清闲;至于本该他操心的防务,因五狼山地势险要,血狼苦心经营这么久,老窝称得上固若金汤;同时十三郎知道,五狼山安危并不在于战士是否勇猛工事是否坚固,甚至可以讲根本就不重要。因此在粗略看过后,他将这些事情交给钟大海等人处理,自己真正成了甩手掌柜,全心投入调理身体之中。
说到身体,十三朗仍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做,煞气不清就动不得法力,动不得法力什么都谈不上。因此在将一切安顿下来后,十三朗每日踏雪登山,沐清风寒冽,观层云翻涌,于那一片空灵世界中书画以静心,着实过了几天安逸日子。
慢慢地,十三朗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仿佛忘记了修为,也忘记了身份,就像一个真正执于书道的人那样沉醉于一方世界里,安静在自己的安静中。
过了几天,乱舞城传回消息,韩成着人讲了他这些日子的经历,连同高价买到的药材一起送回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韩成对乱舞城的总结、决定与疑惑,因为乱舞城现在变得太安静,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大事,会引发天变一样。
判断来自吴忠,韩成的讯息里重点提到此人,称其为真正的八面玲珑,应给予重视等等。
情报理所当然传到十三郎这里,可惜此刻萧先生仿佛换了一个人,对周围一切漫不经心,看过后只是淡淡说了句“也好”便丢到一边,弄得林如海摸不着头脑。
十三郎没有解释什么,不是故意扮神秘,也不是认为此事真的不重要,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些都是表面,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只能在自己;准确地讲,是要看他能否尽快恢复实力,抑或能否更进一筹。
猫女黑老暂时没有再来,意味着他们要么认为心里有了底,要么就是发动力量、在更远更大的范围内查找十三朗的来历;假如到了掀牌的那一天十三郎还没有准备好,五狼山便会和林如海一到沉沦,战士再多也没有用。
又过了些日子,十三郎的变化更大了些,他不在像往常那样整天书写,而是时常望着天际良久不说一句话,仿佛在思索又像是在领悟,偶尔挥毫也不能尽意,竟连笔都不再提起。
“这是瓶颈,老师要突破了,会达到更高的境界。”小少爷悄悄对姐姐说,表情就像是马上顿悟成仙。
“你感受到气了?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样?”依莲顾不上关心老师如何,反时时揪住弟弟不放,好生嫉妒。
小少爷严词拒绝,说道:“不行,老师说过每个人都不一样,告诉你是害你。”
“美得你。”依莲撇撇嘴,如孩子一样赌气而去,继续由字入道的艰难之旅。
她没有道基,对气机的感受本就不如其弟,加上十三郎教的法子实际上是分心之法,难度何止倍增。此外还有一点,小少爷之所以能够这么快感应到气机存在,除自身资质外,与其心性不无关联。这就像那对学习双手互搏的大侠夫妻,憨傻单纯的郭大侠很快就能学会,比他聪明一万倍的黄女侠却怎么都不行,心眼太多所致。
女孩子到了依莲这个年龄,哪个都会有点胡思乱想,加上她不是自小修行,能轻易过关才叫怪。
时间过得既慢又快,就像天上的雪一样下个不停,不知不觉便藏起许多事,埋总多人。自入山算起一个月后,四周迁徙的队伍依然络绎不绝,进入五狼山的野民也越来越多,数量直逼十万大关。
这段时间里,谷内最忙的是林如海,外面招揽内部安顿,选拔人手作为班底,还要分出心神考虑乱舞城规划,几不分白天黑夜。
忙归忙,林大人精神好得很,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谷内越来越兵强马壮,林如海的目光开始投向山顶,不时念叨几句什么,神情期待而又焦灼。
先生不发话,给林如海八个胆子也不敢做什么,奈何十三郎现在轻易连面都不露,更别提什么指示方略,让他如何不着急。
有心询问,又恐打扰先生疗伤修行,无奈之下,林如海与钟大海几乎每天都要派人朝十三郎所居的洞府跑上一趟,查看先生是否“出关”。
事实上,十三郎根本没有闭什么关,他每天清晨登山傍晚归,检查一下姐弟俩个的学业便回道静室里去,谁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等待的日子让人煎熬,眼看年关将至,谷内人口正式突破十万,军马也已超过万人;林如海渐渐熄了心思,打算安排大伙儿好好过个年,一切待开春阳暖再说。
“天寒地冻,估计先生不想动。”林如海这样安慰自己,得到钟大海的附和。
“就是就是,估计先生他先生!”
“开始剿匪,年关之前清除所有雪盗;请大人发一道令,解散城内军队,五狼谷开始筹建新军。另外给韩成传讯,在妙音门医馆对面弄家铺子。”
不知什么时候,十三郎悄然出现在“城主府邸”内,开口便是两道军令。
“我要入城,开馆。”
第六百四十二章:动出意料之外
剿匪、散军、入城,三句话如三道雷,震得一官一首头晕目眩,几不知身在何方。
剿匪散军事早就定好的策略,两人多少有些准备,十三郎突然说要入城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半响不得清醒。
“这个”钟大海想问但不敢,林如海敢问但不知从何说起。
“粮食、战机,和局势。”
十三郎解释道:“势在必行。”
粮食问题最紧迫,十万张嘴要吃饭,丝毫拖延不得。入谷超过两个月,野民自带粮食所剩无几,进城买粮与买药不同,非大军不能为,没有可靠的保障怎么行。之前林如海一直忧心此事,奈何十三郎不出关,他只敢零敲碎打安排人手就近在城外购买,杯水车薪。
战机同样不难想;年关将至,即便雪盗也会修养一番,窝在家里好好享受一年成果;这个时候发兵剿匪,遇到的阻力最大,但也最容易尽全功。
唯有局势现在风平浪静,局势怎么了?
十三郎说道:“歼灭一阵风,八宗不大不小受到震慑,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决定对策。此前韩成传信说城内比较安静,说明他们有压制彼此间矛盾走向联合的趋势,不易轻动。”
“现在不同了,贼头终究是贼头,成不了大气候。”
林如海点头,这点大局观他当然有;时间过了两个月,八宗既然没有举兵犯境,足以证明他们协调不到一块儿,或则说因一阵风事件受到的惊吓已渐渐消退,重新走回老路。
堂堂八宗门被林如海形容为贼头,一方面说明其胆气随实力增强而变得豪壮,同时也体现了皇家根深蒂固的思维,江湖门派终究小家子气吗,上不得大台面。
十三郎赞赏说道:“年关召集人手不便。此时剿匪,即便他们受城内势力暗控,也难以得到支援。当然,前提是你们要打得好,打得快,打得越干脆,我在城内就越好做事。”
话题回来了。十三郎进城是两人最最不能理解的决定,正好相问。
钟大海首先关心战局,说道:“解散军队,会生大乱。”
乱舞城东西两座军营,官方军卒为二十万,实际则远远大于这个数字。由传信中看。军队早已名存实亡,变成各路诸侯施展手段内斗的舞台;或许可以这么讲,如今的军队实际上可看成八方势力外的一方土豪,干尽龌龊事。
乱舞城地处七族交汇处,历来由地方官吏自治。林如海身为最高长官,名义上有权决定军队去留。一旦失了名分,二十万军卒就变成二十万虎狼。注定引发浩劫。站在钟大海的角度,最怕的是两大军营恼羞成怒,索性撕破脸皮与五狼山作对,甚至发兵犯境。
林如海考虑有所不同,忧虑说道:“百姓会受苦。”
“大人说的是,但顾不上了。”
十三郎赞同林如海的观点,略有些讥讽的语气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人身为皇族官员。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林如海闻之默然,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先生的话,林某不敢苟同。”
哦?十三郎有些诧异,暗想我都还没做忧国忧民状,皇官儿好意思露脸?
林如海说道:“先祖曾有言,居上位者当断则断,不可有妇人之仁。但我林家子孙。世世代代需持心戒,时时铭记以自醒。”
心戒?
提及先祖,林如海肃容正冠,正色说道:“为官为将者。不可以人为数。”
不以人为数,意指不要拿人命当数字对待,一不是一,而是一条命,与身边熟悉的人完全一样的人命。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沉默下来,久久没有开口。
慈不掌兵,这是任何为将者需牢记的格言。死几个人就心疼得不行,见到血就大发怜悯,这种人再聪明也不能上战场,只适合躲在后方数那一串串散发怨恨的数字。
当人变成数字看起来舒服多了。
军队生乱,利益上对林如海是好事;百姓的日子越难过,五狼山的吸引力就越大,来的人就越多。只要防范好奸细混入,壮大程度会大大加快;代价便是成千上万无辜者死去,无数部族会灭亡。
场间一时沉寂,钟大海对此明显不以为然,但不方便开口说什么,只好在心里祈祷先生不要受这个酸儒的影响,软了心性可不妙。过了一会儿,十三郎向抱拳林如海抱拳,诚恳说道:“多谢大人指教。”
未等两人说什么,十三郎又道:“乱肯定会乱一阵,大乱却未必,其关键仍在于你们怎么打。我在城内也会做些事,尽量把局势控制下来。”
两人一头雾水,心里想您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还要控制局势,牛皮未免吹得太大。
不是存心看低,便是对老师最有信心的小少爷也无法想象,十三郎孤身入城便想控制大局走向,连二十军队都能影响得到。
这种事情不方便解释,十三郎随口问了问几处细节,人手做些调度,事情就算定了。末了,钟大海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问道:“先生,您这么走了,大人的安危”
“本官绝不会被人要挟。”林如海连忙表态。
一旦与八门撕破脸那些修家恐怕不会、是肯定不会再拿仙凡约定当回事。若是有修士前来斩首,钟大海有心无力,想死都没地方死。林如海话说得激昂,表现出来的却是毫无信心;
十三郎宽慰道:“听说城内藏龙卧虎,我去找几位高手,暗中保护大人。”
“噗!”钟大海险些岔了气,心想能不能别搞啊,讲笑话都比这靠谱。
两千万人的大城,没几个奇人异士才叫怪。可那种人是你想找就能找、想用就能用的吗?再说了,所谓高人也有个限度,钟大海不知道真正的高人什么样,但他明白的是。假如有人足够威胁到八门恐不是那么好藏,更不是随便就能请动。
十三郎说得干脆,明摆着没有继续解释的**,钟大海无奈叹气,颇有些无礼说道:“最好能快一点。”
十三郎认真点头,回答道:“放心,去了就安排。”
饶是钟大海对主上这般崇敬。此时也忍不住心内腹诽,暗想你安排个屁啊,安排白菜吧。
“林涛姐弟正在关键时刻,不要打扰他们;此外就是别为**心,好好打仗。”十三郎最后说道。
“先生有坐安天下之才,林某敬候佳音。”林如海答应着。表情特虚伪。
“不担心才怪。”钟大海闷闷不乐,应付着。
“书道艰难,吃药才是王道啊!”将一官一匪打发走,十三郎内心不禁感慨,暗想难怪修士又被称为药罐子,不吃真不行。
早在一个月之前,十三郎终于因书画有所成就。可动用一成法力无碍。如今要入城,一方面局势已到关键处,更重要的原因是十三郎发现,通过写字调理元婴的效果日渐缓慢,直至几乎无效。
从这个角度讲,小少爷猜测老师面临瓶颈,并不算错。
可散放的煞气都已从字迹中宣泄出来,余下的绝大部分与元婴彻底融合到一起。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慢慢转化,其程度足以让最有耐心的人为之绝望。眼见着暂时不可能解决问题,十三郎遂收了一口气将元婴恢复的打算,转而考虑从药理着手。
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不论为了冷雨还是为了自己,炼丹成了十三郎必须考虑必须经历的路。
所以他要入城。
三王不动,多少出乎十三郎预料。但他知道其动必如雷霆一样难以抗拒。因他不知道血鼎究竟做什么用,余下多少时间供周旋,心里更没有底。懵哄猫女黑老策略上不算错,但也让十三郎进退两难。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主动出击,干脆逼到对方家门口。
所以十三郎要入城。
入城需要自保,自保需要实力,十三郎有没有没有实力?
当然有。
对寻常修士来说,一成法力算不了什么;但对十三郎来讲,这一成法力意味着太多太多,让他能够完成之前干瞪眼没办法的事。
花了一个月做筹备,十三郎决定入城,开馆,就在妙音门对面。
距离年关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平静”已久的乱舞城发生一件大事;名义上仍在城主府辖制下的中心区域内,妙音们医馆正对面,一家名为由新任城主身边御医坐镇的医馆堂而皇之宣布开张。
其名为:三元阁。
听起来不像医馆名号,经过一番了解人们才知道,原来三元阁经营不仅限与治病卖药,还兼营字画,最后一项比较神秘,据说仙人才有资格了解。
铺子开张通常会由庆典,作为官府主持的第一家医馆,弄校头在所难免;三名老年御医亲自坐诊,城主府内参事悉数到场,还有吴二爷带队的一百三十八名差役、与不知哪里唤来一看就是野民出生的青年男女帮衬,着实热闹又冷清。
妙音门对面开医馆,可想而知看戏的人会有多少,这么多人,一人说一句话便足够热闹;至于冷清城内数得上的大势力一家都没到,还有三元阁的真正主人也不肯露面,焉能不冷清?
经过一番打探,人们得知主人姓萧,是一位年轻到不像话、据说非常了不起的书生。可问题是,开张这么大的事,萧先生身为三元阁之主,人在哪儿呢?
机灵的人四处打探,有心的人到处走访,很快发现了萧先生的踪迹,均为之大惊。
萧先生在对面,妙音门内。
第六百四十三章:王法无情
街分两面,一面喧嚣一面幽;三元阁开张未给妙音门带来什么影响,宽阔厅堂整洁明亮,空气中药香扑鼻,医患两安。
妙音门看病不用挂号,病人们或取因等待,安静得让人无法相信他们是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两名坐诊药师都是女人,几名学徒在老师的指导下分包取材,偶有询问也都轻声细语,得指点后鞠身道谢;教与学的过程看不到倨傲与谦卑,只有严谨与专注。
主事者仍是那名中年妇人,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医术,神态祥和安宁。
外边声浪阵阵,不知是真心高兴还是存心捣乱,野民男女们将音量放到极致,或豪迈或清亮,犹如在山内高歌。
很热闹,但实在是太俗!
不是所有人都像主事者那名淡定,几名侍女不时会从帘隙撇向对面,俏脸流露出几分嘲讽,但也有些不耐烦。
安静惯了的人受不了这种吵闹,这里是医馆,药师看病需要静心,若像现在这样动辄一通鬼哭狼嚎般狂吼,知道的说三元阁是医馆,不知道的人恐要认为他们是野班子戏台。
侍女们愤愤难平,均想着那位新任城主是不是发了疯,竟敢公然向声望最高的妙音门挑衅。几名正等待看病的人脸上隐有愤怒,虽不便喧哗,心里却在想稍后是不是干点什么,为给大家带来诸多方便的药师做点事。
大家都觉得三元阁找事,或者说找死!
疑惑与思量中,十三郎跟在韩成吴忠身后步入医馆,径直走到主事身前,道明来意。
“鄙人萧八指,应蓝婆婆之约而来。”
两个多月前,韩成等四处购药,第一家来的就是此处;军人自有凛烈气势,加之带来一阵风覆灭的消息。馆内之人都还记得他。
看到十三郎走进来的时候,准确地说是当十三郎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的刹那,所有人心里均闪过念头:这就是萧先生。
并非因其如何逼人,相反十三郎现在极为内敛,举手投足如风吹柳动般随意自然。刚进门时,因将街外寒意带入,还有一丝撞破宁静的突兀。仅仅掠视周围的片刻间,他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几不可视。
理所当然。
那一刻,凡是目光与其对望的人心里均生出一股极为荒谬的想法,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自己就像刚刚走进皇宫的乡下丫头一样。格外不协调。
感受来得快去得更疾,没等众人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那种感觉便凭空消失;穿着一身整洁白衫的书生略略点头,人人觉得他是专门和自己打招呼,说不出的亲切自然。
之后一切回复正常,人们心里还在想自己该不该回礼的时候,书生已走到主事妇人面前。说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赴约?赴什么约?所有人都在自问。
“赴约?”主事妇人也在问,目光疑惑。
她是主事,也是感受最强的一个;之前十三郎进门时,妇人身体一紧又一松,舒适的座椅突然间变得冷硬尖锐,仿佛催促她赶紧让出来,将位置留给真正主人。没等从震惊中清醒,突闻十三郎说出赴约。主事妇人备好的回应通通被逼回到肚子里,茫然反问。
“先生与婆婆有约?”
“有”
十三郎微笑回答道:“前次买药,婆婆对韩成多有照顾,今日即为道谢,也为赴约。”
这不是赴约,是来找麻烦!
妇人心里闪过念头,声音微寒说道:“买卖自愿。妙音门从未强迫过什么,新生若想借此生事,恐怕来错了地方。”
十三郎摇头,诚恳说道:“误会了。请把消息传入内门,容我与婆婆解释。”
妇人说道:“是先生误会了才对。妙音门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也不是谁想见谁就见谁;蓝婆婆身为门内长老,地位尊崇,先生有什么话,不妨对妾身说。”
十三郎再次摇头,说道:“此事不是外门能够做主,请代为通传一下。”
妇人说道:“此间事皆由我做主,先生不愿讲也无妨,就此请回。”
旁边韩成吴忠急出汗来,恨不得插嘴说两句好话,但有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想这妇人怎么回事,上次还好好的,转眼就完全换副模样;萧先生也真是,一来就说与婆婆有约此事从何谈起?
十三郎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微微皱眉说道:“要怎样才能见到婆婆?”
妇人想了想,说道:“最起码,需要修家才可以。”
距离一阵风覆灭过了快三个月,雪坡之战早已人尽皆知,包括大展神威的萧先生也都不是秘密,人人知道他实力强大,但没有使用过一种哪怕最低级的仙法。
十三郎默然,片刻后说道:“这是故意要为难我。”
妇人淡淡说道:“先生愿意这样想,妾身也没有办法。如不是婆婆自己愿意,绝非凡俗之人所能见得到”
平地生风风如漩,一股清风打断了她的话。
风自十三郎脚下而起,仿佛被人捧在手间,轻轻推送到妇人面前。
“这是仙法?”妇人并没有如何惊讶,反有些疑惑。这手精妙之极的控风之术落在她眼里更像是戏法,完全没有仙人法术所应该具有的威严。与之相比,韩成吴忠、还有几名病人所受到的震撼强出许多,韩成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恨不得呐喊几声才的舒爽。
仙人啊!果然是仙人!
私下里,亲卫们常思索先生到底是不是仙人,此刻终于得到证实;一想到自己一直在为仙人做事,还曾与之并肩作战,如兄弟般随意谈笑,韩成觉得每个毛孔都被兴奋所充斥,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仿佛一场美梦成真,激动中韩成听到妇人的话,难以遏制心中愤怒,喝道:“放肆,仙家法术,岂容随便怀疑”
十三郎摆手阻止韩成,问道:“敢问,现在能否见到婆婆?”
出乎所有人意料,妇人仅微楞便回复颜色,淡淡回应道:“还不行。”
十三郎望着她说道:“为何?”
妇人说道:“妙音们的规矩,修家若为求医而来,内门自有人安排接待。若为了其它事,需首先表明来意,亦有对应的人员负责。”
声音略顿,妇人继续说道:“婆婆与内门既无消息传出来,约定纯属子虚乌有;先生若不愿讲出真正来意,请恕妾身无法满足要求。”
十三郎皱眉说道:“你不信,又不肯传讯,让我怎么办?”
妇人神情微讽,说道:“假如婆婆真与先生有约定,先生何需到这里来?”
十三郎无奈说道:“这件事比较复杂,你不够资格知道。”
妇人大怒,说道:“请先生自重。”
十三郎摊手说道:“我说的实话,何来自重不自重。”
妇人徐徐坐直身体,冷笑回应道:“先生不要忘了,这里不是城主衙门,也不是五狼山那个贼窝。”
两条人影无声闪出,左右分立于妇人身侧,冷漠的目光专注于十三郎一人。旁边,韩成瞳孔陡然收缩,仿佛有两条毒蛇在身体上四处游走,冰冷中带着滑腻腻的感觉。
妙音门处事低调,因在民众里的声望太高,便是七门三王也不敢轻易向其伸手。但这不代表她们没有自保武力,内门就不说了,外门医馆常有武者修家坐镇,平日里不露面罢了。事实上,自妙音门创立以来,不知多少不知轻重的势力打过念头,又有多少散修流寇尝试夺掠,结局无一例外,通通在无声无息间消失。
医馆内外门户相连,外间有事发生的话,内门随时可以支援,遇强敌可传讯归宗调来大批修士。乱舞城满共不过数百里,凡人驱马也需要跑很久,但对能够飞天遁地的修士来讲,片刻即可抵达。
除非自认为有能力挑翻整个妙音门,谁敢轻动?
被四道冷电般的目光盯住,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这里不是衙门,但也在衙门治下;五狼山不是贼窝,而是城主大人的新驻府邸。不论哪个角度,夫人刚才所讲都已犯了法。”
“呵呵,犯法?”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妇人不禁失笑,讥讽道:“麻烦先生指教一下,妾身犯的哪家规法?犯法又如何?”
十三郎平静说道:“夫人请往脚下看。”
脚下?脚下怎么了?
十三郎说道:“夫人脚下踩的可是大地,此地可在林朝国域?身在皇家之地,犯的自然是王法!”
“王法”出口,舌尖突绽春雷之音,刹那间响起无数回音,隆仑荡久久不息。
中年妇人神情大变,未及开口,十三郎清声断喝道:“夫人漠视王律,污称皇家为贼,此为谋反之罪。”
“王法无情,逆者当斩!敢维护者与之同罪,诛!”
“诛!”
门外百余道声音同时断喝,声若奔雷滚滚,响彻长街每个角落,震荡在每个人的心里。
十三郎再喝:“此处假冒民生,窝藏罪寇;本官身授皇权,责无旁贷;今代城主施令:封!”
“封!封!封!”
第六百四十四章:今日办的是你
令出如山,数十名“官差”齐声高呼,争先恐后闯进医馆。
像演戏,像极了一场事先排练好的戏。差役们脸上带着**裸的戏弄与调侃,还有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军旅痕迹;除少数几人熟脸外,大多仅仅披了一层官不是演戏是什么?
演戏演到妙音门?!封馆?!
主事不知如何才能形容内心的荒谬,厉叱:“萧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十三郎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下令道:“闲者驱逐,布者扶至三元阁就诊,此地所有财物移至对面封存,馆内一应人等扣至城府,按律审处。”
“诺!”
身形彪悍的差役们答应着,二话不说涌向四周,抬药掠财抓人封物,活脱脱一群悍匪模样。安静的医馆顿时鸡飞狗跳,药师尖嚎侍女哀哭,与那些被雪盗劫掠的野民再无任何不同。
很快,一箱箱药材如流水般搬出,再如流水运进三元阁;仅片刻后,本就宽敞的大厅被洗劫一空,足以让最细致的仓鼠为之流泪。
发生这么大的事,门外的人们不可能没有反应;不大会儿功夫,街道上已经聚满了人,一双双愤怒的目光注视着那群如狼似虎的匪兵,躁动暗生。
“住手!住手!你萧八指,你到底要干什么!”主事妇人尖锐的叫喊声在大厅内回荡,试图阻止匪兵恶行,但又哪里阻止得了?比较奇怪的是,她身边那两名幽灵般的黑衣人至始至终没有动作,妇人没有下令,他们只管护在其身边冷冷注视周围,丝毫不为所动。
“除了药材,桌椅器械、一纸一文皆属赃物,通通查封。吴二爷。麻烦把地契搜出来。”
“是”吴忠的声音好似在哭丧,低头弯腰从妇人面前经过,带人翻箱倒柜。
十三郎这才满意,转过身奇怪反问:“夫人以为本官在做什么?”
“你放肆”
“藐视主官,罪加一等。”
十三郎挥手说道:“抓人!”
“哼!”
两名黑衣人抢步挡在妇人身前,阴冷的目光横扫周围;几名抢发了性子的差官正在兴头上,嘴里答应着正在前冲。突然被两人目光注视,顿时如迎头撞在冰墙上,通体冰寒。
“大胆!”
韩成暴喝拔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五步方歇。
十三郎将韩成拨到身后,平静的目光望着妇人。说道:“夫人要拒捕?”
事情到了这一步,主事反变得冷静下来,保养极好的面孔上泛起一丝讥诮,说道:“萧先生好大的官威。”
十三郎诚恳说道:“夫人误会了,在下本是乡野草民,受林大人所派,所作所为皆以王法为准。”
“王法。好一个王法!”
妇人冷笑道:“敢问萧大人,妙音门满门药师,行善积德治病救人,城内两千万子民人人知晓,犯了哪家王法?”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请教夫人,何谓子民?三岁小儿也知道你等皆属林朝子民,妙音门不过一个江湖门派。有什么资格唤人为子民?”
妇人羞怒说道:“你萧大人,拿不到民妇的罪证就这样抠字眼,有意思?”
“现在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十三郎点头赞许,抑或是嘲讽,说道:“一字一言,发乎于心;一举一行,皆为本意使然;心有反志才能讲出这样的话。何需本官抠字眼?至于夫人所犯罪过,此前辱骂当朝还嫌不够?”
妇人怒道:“当然不够!即便民妇偶有失言,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本馆何干?”
十三郎说道:“越来越长进了吴忠!”
“在!”吴二爷身体猛一哆嗦。连忙上前递过来一叠文书。
“先生大人,房契与账本都在这里。”
“嗯,让本官看看”
十三郎随意翻了翻,说道:“敢问夫人,本馆地契为何没有官家文印?”
妇人张口结舌,心里想这叫什么话,城内一万家房契难有一家盖官印,难道都是犯罪?
十三郎说道:“再问夫人,本馆经营药材替人治病,可有收取钱银?”
妇人愤怒嘲讽道:“不收钱银,难道让我们白治!这也是罪?”
十三郎笑了笑,问道:“买卖公道,治病收银,这些当然不是罪;本官要问的是,本馆开张这么多年,可曾缴纳过一分税银?”
“”妇人想笑,但不敢,想哭又哭不出来,表情精彩不知如何形容。
有经营便需要缴税,这是每家每户都明白的道理;可是乱舞城谁向妙音门征税?或许应该换个说法,八大宗门,哪家不向别人征税?
他们收钱不叫税,好听点叫纳供,叫赞助,直接点就是保护费,各自地头各自负责,唯独官府不行。
想到这里,妇人觉得胆气壮了些,说道:“大人如想以此来治罪,恐要将城内翻过来才行。”
十三郎讥讽说道:“别人杀人你就可以杀人?别人犯罪等于你可以犯罪?(别人盗版你也盗版,别人订阅推荐推广月票飘红你咋不学啊,哼哼!)夫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不是”
“做事不要问别人如何,先问问事情的对错曲直,再问自己本心。”
十三郎说道:“本官今日站在医馆内,办的就是你们,与别人并无直接关联。”
妇人厉声喝道:“这般行事,如何能让千万黎民心服?”
十三郎连连摇头叹息,理直气壮回答道:“本官何须他们心服,我只要你们服。”
“有罪无罪,待回到衙门、按律法审过后自然明白;无论怎么样,今日尔等都要入监。”
处在医馆主事位置,尤其是在乱舞城生活这么多年,妇人早已忘记了皇家二字意味着什么,想不到公然违法抗法代表什么含义。
这很正常,不光她如此,城内每一位居民、甚至连官差都已经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对他们而言,所谓王法已成为两个没有什么蕴意的字,很纯粹。然而正如十三郎宣告的那样,公然嘲骂皇室主官,放在任何国度都是不赦之罪,是最最无可辩解的谋逆;句话讲,因为那句被激怒后的无心之语,十三郎的的确确站在大义位置,谁都无法批驳。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妇人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她认定十三郎此行存心找事,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对方总能找出、或干脆制造麻烦生出事端;其目的,当然是为了三元阁。
是人都明白一条道理,不打垮妙音门,所谓御用医馆只能是个笑话;别的不谈,他们连药材都无法收齐,更不要说什么城内几乎所有像样的药师均被妙音门网罗。仅凭林如海随身带的几名药师,头上顶着皇家名头便想谋夺妙音门基业,难道不是笑话?
敢在妙音门对面开一家医馆,十三郎挑翻妙音门的决心毋庸置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心里想着这些,妇人冷冷说道:“萧大人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怎样?”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本官知道。”
“你知道?”
“本官当然知道。”
十三郎说道:“假如我估计的不错,只要给你半日时间,夫人便可鼓动成千上万居民请愿;此时此刻,周围有名望的人想必已得到消息,在集结人手着人书表,准备痛斥本官。”
“只有这些?”
“妇人比刚才聪明了,不讲妙音门会如何。”
十三郎望着她,目光有些赞赏还有些怜悯,说道:“但你心里真正依仗的还是门内,而不是那些准备出头的百姓,对否?”
妇人冷笑不语,大意是你明白又如何,在力量面前,妄论大义只能落人笑柄。
十三郎轻叹,指着两名黑衣说道:“夫人难道不奇怪,为何内门至今没有回应?除这两个废物,拥有千万民望、底蕴深厚的妙音门为何不派人出来?”
听了这番话,妇人沉默下来,目光流露出几分犹疑。医馆闹成这样,内门至今悄无声息,由不得她不做思量。尤其当她看到,两名黑衣人神情虽依旧冷漠,目光却不再似刚才那样坚定,似变得有些紧张。
他们紧张,妇人便跟着紧张,但不是因为十三郎,而是因为他的话。
“刚才我说夫人没资格参与这件事,并非诚心羞辱;所谓在其位谋其事,夫人目光如此短浅,连城内局势都看不懂,怎能与本官正面相商。”
**裸的羞辱,妇人却不像刚才那样暴怒,内心隐隐觉得不安。她到底不是笨人,从十三郎的话里听出某些让她恐惧、不该她知晓的蕴意。
“也罢,既然有资格的人不愿露面,本官就在这里当众讲出来,看你能否承受得起。”
抬起头看看四周,十三郎的目光中满是怜悯的意味,放慢语速沉声说道:“夫人试着想一想,假如本官想平定妙音门,其余门派会怎么想?怎么做?”
第六百四十五章:问心于拳
听了十三郎的话,妇人通体冰寒,久久不能言语。
十三郎的话有两段,前段是我后段本官,看似无心,实则点出两重含义。
假如之前见到蓝婆婆,十三郎便是十三郎,再不带其它身份;反之如现在这样,十三郎便是受皇命委托的官员,是以官与民的姿态处理此事。
十三郎说道:“七狼八虎三大王,乱舞城龙蛇混杂,谁都希望一统天下,但又都做不到。妙音门有没有后台、后台有多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妙音门与其它宗门行事不同,所图必然特殊。”
不能眼看着十三郎朝宗门泼脏水,妇人说道:“妙音门不涉世事,一心为民,哪会如世俗之人那样图谋无尽。”
“不涉世事?呵呵,好大的口气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当听到不涉世事这几个字,十三郎心里便会涌出莫名厌憎。
“区区一个地方宗派的管事,鼠目寸光,也敢说这样的话。”
听着妇人理直气壮的宣告,望着其脸孔目光中流露的毫不作假的虔诚,十三郎突觉得心烦意乱,再不愿与之啰嗦什么。
不涉世事。
当初刚进道院,在听闻老院长的感慨与不甘时,十三郎虽不赞同,但还对持此种观点的人报有尊敬,然而在时间过去这么久、经历这么多波折后,他从内心到灵魂都觉得厌倦。
厌倦不是人生与麻烦,而是那些无处不在的神佛扮相。
神佛至少还披着一层金灿灿的外衣,妙音门算什么?
以医道行天下,救的是人命纳的是钱财,所作所为无不与世俗有关,居然能说出不涉世事的话我是大球星全文阅读。
抬手指着门外,十三郎冷笑开口道:“本官有十足把握,此时此刻七大门派的人均已在场。正不遗余力阻止妙音门发动民众,帮助本官收缴此产业。夫人敢否赌上一赌,看看稍后的情形,是否与本官所料一致?”
此言一出,如冷水从头淋到妇人脚底,彻底无语。
“本官不是那些流寇散修可以比,我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王法,身负的便是亿万民望,何需费力发动劝告,甚或是请求?妙音门看似强大,实则外无盟友内无根基,身处虎狼之地不思自取。岂能长久得了?”
这话已经不是对妇人所讲,十三郎不管该听的人有没有听到这些话,断喝一声道:“拿下!”
周围差役举步上前,妇人失神不能开口,两名黑衣彼此对望一眼,眼里闪过决然。
“吼!”
两人同时厉吼,身形微晃。瞬间变成八条黑影,斜掠纵扑、鹰击鱼跃,齐扑十三郎。
“闪灵乱舞!”吴二爷的惊呼在一旁响起,声音透着惊恐。
“失心者不可问其心;事情到了最后,不留血终究还是不行。”
十三郎摇头,叹息,出拳。
“那就死吧。”
多年前的一次泛舟,十三郎曾与老院长有过一段对话。至今犹在眼前。
“法者治之本,治者人之本。老夫试图把紫云变成无法之地,想来太过虚妄飘渺,恐将一事无成。”
“有一个地方,与老师所想类似。”
院长精神一振,问道:“真有这样的地方?”
“学生在书中看到,名为:桃花源。”
院长恼怒说道:“小子无礼。怎可欺骗我老人家。”
十三郎笑了笑,问道:“老师,为什么说治者人之本?”
院长回答道:“因为人性,人类天生希望被治。也需要被管治。”
十三郎不服,辩说道:“学生只听说人性向往自由,最不喜受到拘限。”
院长说道:“那不是人性,只是**。**没有止境,表现出来的外相就是不喜受拘禁,最好是能够无法无天。”
十三郎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这句话,但他不明白,假如**不是人性,那人性又是什么?
院长说道:“人性是平安,是对生命的本质留恋,由此引发的一切、包括对自由的向往在内,都是欲。”
十三郎苦笑说道:“这样讲的话,人和禽兽没什么区别。”
院长说道:“不同的,禽兽虽然渴望平安,但那只限于自己,或家族,最多族群,绝对达不到整个物种的高度。”
十三郎忍不住嘲讽道:“比较算计同类的话,人类比禽兽厉害得多。”
“那还是欲,并非人之本性。举个简单的例子,人类征服世界,初始可能是位了生存、仇恨,又或别的什么。然而到了最后,人类总会想到治理上,把那些被征服的人看成与自己一样的人,一起走向更高的层次星河大时代。”
“这个过程很漫长,会经历许许多都惨事恶事无法想象的事;但其方向不会变,最终是为了全体人族,包括灵、妖、魔,甚至别的什么。”
假如别人听到这些,恐怕会认为院长的话大逆不道,但他与十三郎相处久了,知道此子与大多数人的想法不同,倒不用担心被人知道。
院长继续说道:“禽兽显然不会这样,它们征服、杀死或则吃掉对手,纯粹是为了让自己活。”
十三郎细细体味着话里的意思,说道:“这与被治与否没有关系,只要存在着治理,就一定无法平等,一定会有矛盾,最终引发不治。”
院长叹息说道:“你讲的不算错,老夫之所以在紫云推行无法而治,原因正在于此。只可惜”
十三郎暗暗腹诽,心里想只可惜你成天想问学生要钱,订出一大把苛捐杂税。
院长说道:“临近晚年,老夫才终于醒悟过来;人类的本性既然是平安,然而**无尽,两者间必须有制度加以规范。换言之,制度治的是人性而不是人,无论凡间还是修道者,人人皆有人性。自然都需要被治理;人类求的是大治而非无治,区别在于制度是仁还是恶,公与私的程度是否符合天道,还有掌握在谁手里罢了。
“再乱、再黑暗的治也比完全无治要好!无论时间如何流逝,世道如何变迁,无治不仅仅不可能实现,还是最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事。
院长感慨说道:“可笑老夫一生忙碌。到头来居然做的是对人最最无益的事”
十三郎打断他的话,说道:“学生知道有一种制度,与此界所有国度均有不同。”
院长被扰了兴头,大为不满嘀咕道:“偏你知道这么多讲来听听?”
十三郎说道:“人人参治,由民众选出许多智者,再由智者断大事。以多寡计成败;这样的方法,能否称得上大治?”
院长微楞,沉吟良久才说道:“有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治理方法?”
十三郎认真点头,随后说道:“书上看到的。”
“放屁!老夫怎么没看到过有这种书。”
院长愤愤难平,但也知道这是十三郎的一贯伎俩,绝无可能追出因果。仔细想了想,他说道:“这样的世界。一定不会有强者。”
十三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回答道:“老师慧眼,那个世界的人没有强大的身体,也不能修道,全部是凡人。”
“凡人啊,呵呵凡人到底是那些人,什么人才称得上不是凡人呢”
院长脸上的神情有些讥讽,思忖说道:“老夫无法评价那个制度好不好。但我能肯定,假如在乱世,尤其当人类面临种族之危的时候,那种制度一定不是最好。”
“因为效率?”十三郎试探着问。
院长点头,补充道:“还有对强者的向往,对生命强大的向往,可称之为信仰。”
十三郎不解。问道:“与信仰也有关联?”
“信仰本就是人性之本,叫法不同而已。比如凡人崇敬神明鬼怪,修真者向往真仙,均可称之为信。”
院长说道:“人人参治。注定了个体很难突出,太平盛世或许无碍,若遇着乱世,只有极少人才能够看得到看得透局势,但受治法所限不能决定应对走向,便会造成大患最强弃少。”
“这个好像是的。”十三郎翻查记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老人的话很对。
院长说道:“这里也可看出人类与禽兽的区别,大多数人类崇仰、甚至信仰强者,神佛仙人莫不如是,不管信仰的对象是人是妖还是兽。禽兽不同,它们只信仰先祖之力,绝无可能哪种禽兽祭拜别的物种,哪怕对方再如何强大,也不能代替本族。”
“老师,扯远了”
“一点都不远,为师真正要告诉你的是两件事,切切记在心里。”
院长神情转正,严肃说道:“修道者讲究修心,一切唯本心做事。然而世事诡谲,谁都难免会有内心迷茫的时候。若遇到难以决断的情形,不妨抛开自己的心意,只问大道,也就是人之本性。”
“本性本心,一字之差,所指乃人与自己,物种与个体,区别如天地般巨大。老夫不敢肯定这样做对不对,但我知道,个己之心终究属于人之本性的一部分,说是其衍化也无不可。因此纵有偏差,迟早也能找回自我。”
十三郎认真听着,问道:“第二件呢?”
院长说道:“第二件若遇到采集信力为神通的修士,务必要多加小心,断不可轻易招惹。”
十三郎问道:“比如佛门?”
“佛门虽也收集愿力,但其法度中正平和,不会葬人根本;无论佛门弟子理解如何,终走的仁慈怜悯路数。老夫真正要你注意的是那些掠取万民信念之力的修士很少见,但也很可怕。”
“掠夺信念?”
十三郎承认这句话超出自己能够理解的范围,问道:“被掠夺信念之力的人,会如何?”
院长回答道:“表面看不出什么不同,但如被其信奉之人调用信念,便会快速失去生机而衰老,甚至死亡。”
“这么厉害!”十三郎吓一跳。
院长感慨说道:“何止厉害,失去信念实际上就是失去本性,自然也谈不上本心,甚至称不上是人。把人变得不是人,唉所以老夫称之为”
“失心者。”
主事妇人是不是失心者?妙音们修的是不是取信念为神通的功法?十三郎通通不晓得。他所知道的是,此时的他正处在本心最为迷茫的时候,所以选择相信院长的话,抛开本心,仅取人之本性。
整顿乱舞注定会死很多人,有恶人有善人,有好人有坏人,有老人还有无数刚诞生不就的婴孩。面对这种情形,改如何抉择?
掉头不管最简单,十三郎不愿不能那样做,也不屑那样做。
以往十三郎坚持认为,为多数人牺牲少数人、哪怕一个人也同样是恶;然而,只有当他需要面对这种局面,不得不参与甚至作为主持者出现的时候,十三郎才明白
所谓正义、侠义乃至道义与大义,真他娘不是个玩意儿。
既然如此,何妨抛开本心,一切按本性行事。
一切用拳头说话。
扣卷名的一章,希望您喜欢,期待您讨论,但不能骂我。
哼哼。
第六百四十六章:请婆婆登岸
闪灵乱舞,最受闪灵族高阶战士所偏爱,几与神通相仿。
让十三郎略感意外的是,即便是他,竟也难以分辨那八条身影的虚实大哥的逆袭。假如换一个场合,假如不是法力依旧受限,十三郎很想试试自己刚开始修行的灵犀法目效果如何。
眼下有些来不及;不过不要紧,分不清虚实,那就不分,当他们是八个人。
“嘭嘭嘭!”
连续几声闷响,夹杂两声短促闷哼;十三郎踏前三步,连出八拳;八条身影六条溃散,余下两名真身前后倒飞出去,砸翻几张桌椅跌倒,翻身但是翻不起。
一拳破敌,两名黑衣人临敌变招,以双拳接一拳,双臂仍被打折;碗、肘、肩均有白骨爆出皮肉,血透重衣。
“别动!”
韩成抬脚踩在一名黑衣人心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兄弟,别动舒服点。”
十三郎体会到两人的强悍,实力均超出疤脸统领不少。非但能够释放残影,那股集全身之力于一击的刺客风格更非军人统领所能拥有。尤其难得的是,残影的攻击力并不比本体弱上多少,仅缺少那种因血气激发才能具备的悍烈决然。
区区一家医馆,替外门充当打手的人便有这等实力,妙音门底蕴可见一斑。但因面对十三郎,他们看似强大的身体不堪一击,力量不值一提,至于速度与蜗牛没多少区别。
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获胜谈不上骄傲得意,十三郎低头望着那名倒地喷血不止的黑衣人,问道:“你叫什么?”
黑衣人微楞,似在为应不应回答而犹豫。
十三郎朝他笑了笑,说道:“不敢说出名字?”
激将法越糙越管用,黑衣人冷哼一声说道:“黑衣,阿二。”
黑衣阿二。这也算名字?
十三郎问道:“这是门内给你取的代号吧?阿二是排名?黑衣莫非是标识?”
黑衣人再次犹豫,主事妇人此时中震惊中清醒过来,张口欲喝。
十三郎看了她一眼,诚恳说道:“你最好闭上嘴,不要试。”
妇人身体突然颤抖起来,脸上带着无可遏制的惊恐,不是不言。而是根本就不能言。
从内心深处讲,十三郎虽处处与妙音门为难,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主事妇人一直无法真正生出恶感;顶多只是因立场不同而不得不争辩,绝对谈不上厌烦、又或别的什么。此时此刻当双方正式宣布翻脸,尤其当他出拳破杀。视己方为敌的时候,十三郎的目光给她的感觉就像有一头从沉睡中醒来的荒兽,淡漠,冰冷,没有丝毫情感。
妇人第一次感受到压力,感受到之前那两名黑衣人所感受的一切,同时也真实感受到对方的决心与强大。强悍修家也未必承受得了十三郎的目光。何况是她。
“带出去。”
十三郎吩咐人将快瘫软的妇人带出医馆,低头重新问:“说吧,黑衣代表什么?有多少人?有没有别的服饰颜色,意义又是什么,实力怎样?相信我,说出这些对你有好处。”
黑衣人眼里再次流露出挣扎,他一眼就能看出十三郎底细,不是指实力。而是其心性。他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狡诈阴险且又冷漠无情,毫无怜悯可言。落在这种人手里,要么直接死掉,要么老老实实听他的话,才能期待有个好结果。
几番犹豫,黑衣人唇角微动。空中灰芒乍现,闪电般直袭黑衣人后脑。
“终于肯露面了吗终极狂少混都市全文阅读。”
十三郎似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探手及时一抓,将不知何处而来的灰芒扣在掌心。仔细看原来是一条弯曲的小蛇,铜皮铁头目光凶狞,受十三郎一捏居然没有马上死。
“咦!”空中似有人惊呼。
“不错的小东西。”十三郎随手将小蛇丢进兽环,回身示意所有人离开。
事关机密,萧大人亲审人犯,差役们又能说什么,呼拉一声纷纷撤出并将正门封闭;顷刻间,大厅内变得空空荡荡,仅留满地残屑废渣与两名重伤黑衣,满目凄凉。
“得罪。”
十三郎随手弹出两道指风,将两名黑衣人击昏,这才举目扬声说道:“可是蓝婆婆法驾降临,请现身一叙。”
“小家伙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妙音门。”
声音沙哑干涩,如枯木摩擦般骖人心魄,无法辨识其方位;但可听得出,发出声音之人确为老妇,应该就是那位被韩成偶遇却不肯与十三郎相见的蓝婆。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应约而来,一切按照婆婆的指示行事,何来冒犯。”
蓝婆婆喝道:“胡言乱语,本座何时邀请过你!”
十三郎说道:“药不卖而卖,因为林大人、或许该说在下的力量得到婆婆认可。提高价格是为了让我记住您的存在;此后您还说了两句话,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蓝婆婆冷漠说道:“本座不记得讲过什么特殊的话。”
十三郎平静说道:“那我提醒婆婆一下,‘两千万居民皆为尔敌’这句话是要提醒林大人,掌握人心需要妙音门的配合;‘其余宗门均有藏药’这句话点明贵门立场;在下说的可对?”
蓝婆婆不肯回应,说道:“年纪轻轻心机这么重,恐不得善终。”
十三郎颇觉得委屈,说道:“婆婆何必这样讲?以您的身份,有必要以民意威赫军卒?还特意点名贵门与其余七门的恩怨?至于在下将来我不在乎怎么死。”
面对修家,十三郎一点都不像刚才那样耀武扬威,所谓官家身份也被抛到一边,诚恳说道:“婆婆应比在下年长,且多有可能是前辈;邀约却不应约,还弄出诸多难题测试晚辈,有失风范。”
不知是不是被说破用意觉得羞怒,蓝婆婆声音更冷,说道:“你算什么东西。需要本座出手测试?”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婆婆让手下测试晚辈又不管他们的死活,的确很是东西。”
蓝婆婆大怒,喝道:“放肆!”
十三郎摊手说道:“婆婆谬赞,这不正是您想看到的吗?婆婆想看我究竟是不是修士,想看我实力如何,还想看我胆略怎样。晚辈按照婆婆的意思走到这一步。可没有故意冒犯您的意思。”
蓝婆婆怒道:“公然封我医馆,伤我门徒,还说不是冒犯!”
十三郎大奇,回应道:“婆婆讲话好没道理,若不封闭医馆,如何让别人相信你我为仇?如何才能平定七门。唯以妙音门为尊?”
蓝婆婆嘲讽说道:“就凭你,也想平定七门?”
十三郎轻轻叹息,说道:“婆婆难道以为,刚才是我全部实力?”
大厅陷入沉寂,蓝婆婆久久没有再开口,也没有追问十三郎的实力究竟如何。十三郎也不催促,微笑背手看着周围极品圣医。看似安心等候,实则默默感受着什么。
周围一道波纹回荡,轻飘飘蔓延至每个角落,扩及屋外,空中,更远处。十三郎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眸深处渐有一丝凝重滋生,随手弹出几条黑影。
“不用试了。老身用的是神识传声,真身远在百里之外,你找不到的。”
“化神修士!”
十三郎真正吓了一跳,可越是这样,他的脸色反倒越平静,淡淡说道:“原来婆婆是化神前辈。”
修士神念可用来探索环境搜寻四周,但如想传声投影成人形模样且达到百里之外。非化神以上不能为。心里想着这些,十三郎暗想一名妙音长老便是化神,犹对其余七大宗门忌惮不已,他们的实力又如何?
自己竟还想着平定乱舞
“画虎成犬。不知所谓;谁告诉你只有化神才能施展神识传声的?”
“难道不是吗?”十三郎应付着,赶紧搜寻记忆。
蓝婆婆轻蔑说道:“到底是野路子,看来教你的老师不怎么样,误人子弟。”
道院学子被人批是野路子?这事儿丢人!十三郎大怒说道:“不许说我老师不好。”
他很想说既然不是化神,小爷随便哪个老师来都能把你拍成饼子,拽个什么拽。然而想到对方虽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还是稳妥点比较好。
尊师重孝在哪儿不让人讨厌,蓝婆婆微哼一声,说道:“本座专修神识,功法有些不同知道为何不骗你吗?”
“因为前辈够聪明,知道骗不了我。”十三郎严肃回答。
“”这是夸人还是自夸?
好在十三郎还有补充,说道:“晚辈知道您在提醒我做事应量力而为,图大而力小,只能害人害己。”
蓝婆婆默然片刻,说道:“那么现在呢?你是否还想平定七门。”
十三郎斩钉截铁说道:“无论妙音门是否愿意相助,晚辈决心都不会更改。”
蓝婆婆再次沉默,良久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十三郎回答道:“前别说笑了,这种事情还能怎么做?当然是定其不义后挥师东进,横扫各大宗门,联络七族,订约会盟。”
“前辈觉得怎么样?”
“你以为七宗门是什么,随随便便就想扫平。”
“那您说怎么办?”
“我老身怎么知道!”
“这不就成了。”
十三郎忽而一笑,说道:“只要您按我说的做,晚辈保证,定让七门灰飞烟灭。”
蓝婆婆说道:“终究露出狐狸尾巴。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拖妙音门下水。”
十三郎平静说道:“前辈错了,事实是您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晚辈拉您上岸才对。”
第六百四十七章:乱八七糟
谈判永远需要实力做后盾,古往今来,天长地久,莫不如是。
实力分两种,智谋与力量。之前的一切可看成智谋,妙音门以一座医馆为代价得到其想要的答案。
力量则比较麻烦,比如现在,十三郎表明修士真身,修为究竟如何暂时无法确定。换句话讲,蓝婆婆确定十三郎比不上自己,但又看不透他的真实境界。
隐匿之法多有奇效,谁也不敢说识破天下,但那不是重点,真正让蓝婆婆确信的原因其实是:尊严!
修真界看境界不看年龄,不论表面看上去多么怪异难让人相信,只要有修为,就具备与之对等的地位与尊严抗日之铁血军魂最新章节。哪怕对方只是个婴儿,只要修为超过自己,就需要称其为前辈。十三郎称蓝婆婆为前辈,便是自承有所不及。这种事情看起来不靠谱,实际却为大多数修士所采信,原因便是尊严。
反之,蓝婆婆露了一手神识传声,十三郎知道她很强,究竟多强没什么概念。
陌生者之间初次联手、图谋又很大的时候,双方都会谨慎行事,并相互理解。如今双方互知大略,都不会逼迫对方亮出底牌;因为谈判刚刚开始,都还有退身反悔的余地。
不得不说这样的方式很累,但也很真诚。
过了此关,谈判进入另一个关键环节:条件。
条件无所谓先后,关键在于能否合拍。十三郎甚至没有得到许可便首先翻牌,说道:“我需要妙音门做六件事,缺一不可。”
蓝婆婆没有被这个数字吓到,淡淡回应道:“说来听听。”
“首先是附加条款,这两人实力不错,我想把他们留下来监视我的所做作为,婆婆没意见吧?”
“”蓝婆婆不知该说什么好。
妙音门不在乎两名黑衣死活,也的确想派人到十三郎身边;所谓泄露机密也要看情况,假如双方联盟。这样的低级人物算得了什么。可问题是,哪有不谈正文先提附加条款的谈判?更让人恶心的是十三郎讲话的口气,好像蓝婆婆不答应派人监视就很对不起他一样
蓝婆婆不开口,十三郎当她默认,接着说道:“第一,我需要妙音门为我提供足够数量的药师,方法是封馆抓人。悄悄运往五狼山。婆婆放心,日后这些医馆原封不动归还贵门,至于用点药材您不会计较吧。”
药材不够可以买,甚至可以抢可以偷,药师不够怎么办?剿灭雪盗或能凑合着过,日后平定乱舞城的时候。有可能引发数万、甚至过十万人大战;没有足够数量的药师,要多死多少人?
几百?一千?还是会过万!
十三郎惦记着这件事,此次将三名御用药师一股脑带进城,当然要送回去更多。
“不用担心泄露身份,也不用担心女儿身不便;我会安排她们给人特训,粗话不用干,只做技术指导。”
“还想偷师学艺。培养自己人。”蓝婆婆插了一句。
十三郎说道:“那要不换个方式,让她们亲自动手。”
蓝婆婆冷哼一声,不肯再说什么。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第二,因我要坐镇城内,需贵门提供几名修士运送军粮,标准暂定十万人;放心,我买,给钱的。”
都是些凡物。蓝婆婆根本懒得搭理。
十三郎继续说道:“第三,我需要贵门提供情报,将七门特长汇总并注明克制之法,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辅助;比如药物、魔器铠甲兵器”
“做梦!”
蓝婆婆首次提出反对,说道:“妙音门是医馆不是炼器宗,哪来那么多魔器铠甲。”
“我给钱的”
“给命也不行!”婆婆气坏了。
十三郎大感意外,说道:“堂堂妙音门。五百套魔器铠甲都凑不出来?”
“五五百套?”
“您以为是多少?”
“我以为”婆婆噎了一下网游之妖孽人生。
按照她之前的想法,十万套魔器铠甲何止妙音门拿不出,魔王宫都未必能凑手。
“五百能管什么用咳咳”
“婆婆还有得多,那就多给点呗。三千?两千?五千”
“放就五百,多一件都没有!”蓝婆婆大怒,声音变得动听许多。
十三郎大失所望,说道:“喔,五百就五百,我吃点亏这个不给钱行不?”
“当然不行不对,是不要钱”
“多谢婆婆!”十三郎惊喜万分。
“不是那个意思”蓝婆婆想说那些东西不是钱能买得到,要魔晶和材料。忽然想起来林如海只是个凡人官吏,哪里来的那么多魔晶?至于这位爷像是肯吃亏的主么?
十三郎惊喜万万万分,说道:“您的意思倒贴军费?!”
“滚!这条先放着,还有什么,一次说出来。”蓝婆婆干脆叫停,但没发现此时她的声音已完全走调,越来越显年幼。
十三郎目光微闪,微笑说道:“多谢婆婆体谅,晚辈还有四个条件,您听好了”
“快说吧怎么还有四个!”
“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蓝婆婆叱道:“刚才提了三个,怎么还有四个?”
十三郎委屈得不行,回答道:“婆婆刚才自己讲第三条先放着,稍后再谈。”
“你的意思是,第三条不要了?”
“怎么会呢?稍后再谈的意思就是,咱们先谈妥前五条,余下慢慢商量。”
“我放肆!”蓝婆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勃然大怒。
磅礴威压轰然临头,厅内气温陡降。那张因过于沉重尚未来得及搬走的桌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镀上一层白霜,进而咔咔成冰,宛如玉雕。与此同时,一只虚影无声闪出,划着灵妙的轨迹消失在某个方向。
“晚辈说错什么了吗?”
十三郎表情无辜,身体瑟瑟发抖,目光看着与虚影完全相反的方向。颤声问:“山野俗民,如有得罪的地方,婆婆别和我计较。”
“气死我老身!”
蓝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落音时已完全恢复如常,冷漠嘲讽道:“还装?”
十三郎立刻站直,羞愧说道:“婆婆厉害。又被您看穿了。”
蓝婆婆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半响才哀叹道:“好歹是个修士,如此装疯卖傻不丢人?”
“能屈能伸真丈夫!”十三郎昂首挺胸,气壮山河。
“真你个鬼。”蓝婆婆咬牙切齿,声音却越来越低。
十三郎忽嘿嘿一笑,说道:“前辈肯送我一千套魔器铠甲的话丢人也不怕女配,化为流星吧!!”
“一千套铠甲,你就能这般不耻?”蓝婆婆的声音歇歇停停。好像咬牙,又像在揉胸。
“上品!”十三郎严肃强调。
“第四条,我需要贵门派人教我炼丹,水平不用太高,和您差不多就成。”
“第五条,解散军队的命令很快会到,我需要贵门暗中控制,尽量减少纷乱别说做不到。军医十个有八个都是你们的人,影响力肯定不小。”
“第六条,贵门肯定有通往其它城市与种族的商路,我需要你们把我的事情向北传扬,越多人知道越好。”
“第七条”
“等等!”
蓝婆婆本已下定决心再不插嘴,此时却被十三郎的话吓一跳,忙叫停说道:“用意何在?”
十三郎莫名其妙。反问道:“什么用意何在?”
说不上什么原因,今天的蓝婆婆特别容易动怒,明明已数次提醒自己要冷静,仍禁不住无名火起。怒喝道:“你要我帮你四处宣扬,用意何在?”
十三郎回答道:“假如我说想成名,婆婆信不信?”
蓝婆婆只余冷笑。
“知道您不信。”
十三郎嘀咕着,似为实在找不到接口而愤慨,说道:“这还不简单吗?找人啊!”
“找人?”
“当然是找人。”
十三郎语气颇有些意外,好像对方连这种事情都想不通很不应该一样,懒懒解释道:“不瞒婆婆,晚辈身边原本有一位知交好友高人护驾,不小心走散;我没办法找到他,只好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希望能早点与之汇合。”
知交好友高人护驾?
称呼有些复杂,蓝婆婆内心微凛又疑惑,心里想十三郎为何这般老实,难道为了虚张声势?可他自己都说了两人走散无法相见不对,既然是高人,怎会轻易走散?
消息来得过于突然,疑问成堆,蓝婆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问起,随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修为如何,有何特征,来自哪个种族?”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据他自己讲叫曾玄实话说我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有一点是不会错的,那家伙很臭美,喜欢自称本帅。”
这也叫知交好友?蓝婆婆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暗想还有人比你更臭美?不能吧!
十三郎说道:“他长的不好看,但自以为很好看,我敢保证,只要您的人一见到,肯定能认出来;其修为马马虎虎,估计比婆婆强那么一点;至于种族这货来路不正,可能出自冥界。”
“是真魔吧,兴许就是血鼎魔使。”蓝婆婆言辞挪揄,心里实气到不行,暗想说什么都不帮他找,不行,一定要找到那家伙好好审审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大灰说:傻逼,肯定是作者自己写晕了,不知道自己在想啥。)。
“也有可能,谁知道呢。”十三郎严肃点头,内心微微一颤。
真魔?血鼎魔使?二者有无关联?有何关联?
第六百四十八章:识破
无论三王还是妙音门,不谈善恶,至少保留着修家法度,轻易不肯参与凡间事;这个角度讲,乱舞城的祸根在七族,准确讲在于七大宗门。
有修家作为后台,凡间宗派难免变得跋扈,直至完全不将官府皇朝放在眼里酿成大患。七宗背后不仅有修家,甚至联动七大种族,处理起来难度更高。
与七宗相比,妙音门虽有邪宗嫌疑,但那轮不到十三郎去管。能让老院长为之警惕的功法,魔王宫实在没理由听之任之,十三郎若真想与妙音门为难,只需将怀疑送出去,定有魔使前来勘察。
无论哪个角度看,眼下双方合作的基础相当稳固,妙音门没有十三郎才具备的大义名分,十三郎缺乏妙音门的实力底蕴,偏巧双方都看七门不对眼,可谓是干柴烈火,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然而,事情若牵连到血鼎......就麻烦了。
......
乱舞城祸根是七宗,林家祸根在血鼎,二祸合一,十三郎试图将其分开处置,但又时刻在担忧。他不知道七宗知不知道血鼎的存在,又没法问,暗查无从谈起。所幸现在的方略是将他们扫平,倒不用再想那么多。但如今刚刚试图与妙音门联手,忽从蓝婆婆嘴里听到血鼎魔使这四个字......
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如果是,用意何在?
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
“第七第八先等等吧,初次接触,提太多条件不太好,而且这件事......”
十三郎罕见地露出犹豫,迟疑半响才说道:“其实我还没想好,兴许用不到。”
“到底是什么?”
越是这样,蓝婆婆反而越想知道,连他又增加一条都没留意;她觉得此时十三郎的神情有些怪,无奈,悲痛,坦然,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
能肯定的是,这时候的他才最真实!
“怀着一线希望但又害怕被打破......嗯,就是这种感觉。”
心里揣度着十三郎的想法,蓝婆婆好奇地问:“说说有什么要紧?”
“那我说了,婆婆保证答应。”
“呃......还是算了。”
生恐再次上当,蓝婆婆决定丢下探秘的心思,声音突转问道:“提了这么一大堆条件,你还没有告诉本座,准备为妙音门做些什么?”
“为妙音门做事?婆婆说笑吧!”十三郎睁大眼睛瞪着天空,表情茫然。
“我的事就是您的事,您的事肯定自己办,咱俩......谁跟谁呀?!”
......
......
纯粹忽悠当然无法过关,双方都明白这一点;几番交锋砍价戏弄调侃外加耍无赖,直到蓝婆婆头晕脑胀几次想撒手离开时,十三郎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走走看。
“什么叫走走看?”蓝婆婆的神经接近麻木。
初次交涉或交锋,这位八指先生嘴里新词儿不断,创意更是新颖别致,让人无从评价。最最奇妙的是,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奇谈怪论,事后却总能圆回来,让人挑错都觉得自己错。
这不,谈判双方不立誓也就罢了,连个纸约都没有,闹什么走走看。
十三郎回答道:“诚信最重要,现在的情形是,灭除七宗是你我之间最大共识,就从这里入手。”
蓝婆婆无法否认。
十三郎说道:“接下里的一段时间,晚辈陆续做些事情给您看;现在不用问我会做什么,婆婆可以自己看,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理之前所谈的那几项条款。”
蓝婆婆好生惊讶,问道:“完全由本座决定?”
十三郎苦笑回答道:“难不成由晚辈决定?我决定得了吗?”
“那倒是。可你不怕老身反悔......”
“我在帮您,为何要反悔?”
“倒也是......”蓝婆婆不知该说点什么,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十三郎说道:“实话与婆婆讲,无论妙音门是否参与,七宗都要完蛋。参不参与决定战后贵门能得到多少好处,又或多少坏处。”
这句话容易理解,蓝婆婆声音转冷,说道:“你在威胁本座。”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婆婆别忘了,乱舞城还有三王。本官现在查封医馆,假戏也可以真做。”
假戏真做,意思是十三郎可以掉头选择七宗,相信他们很乐意联起手来将妙音门铲除。
蓝婆婆沉默,稍后说道:“你凭什么打动三王。”
十三郎叹息一声,诚恳说道:“晚辈希望婆婆不要问这个问题,至少现在不要问,大家心照不宣比较好。”
很有意思的试探,很有意思的回答,回答也是试探,沉默并非一定是默认,或许还是试探。
不管怎么样,蓝婆婆没有再出声。
......
“好吧,老身回去便开始筹备,等着看你的动作。”
道出这句话,蓝婆婆没来由觉得一阵轻松,好似打了一场极为艰苦的仗,结果还特别莫名奇妙,没有胜败,连方向都不能明确。
“婆婆请稍候,晚辈还有一事相询。”
“何事?”
十三郎似在斟酌措辞,想了想才说道:“婆婆可知道,林大人被下了毒?”
蓝婆婆微楞,寒声讥讽道:“你在怀疑妙音门?”
十三郎表情苦涩,说道:“林大人中的是蛉花之毒。婆婆替晚辈想想,该不该怀疑贵门。”
这番话足够坦诚,甚至有点自投罗网的味道;蓝婆婆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应道:“没错,无论换成谁在你的位置,都难免怀疑本门。”
蛉花来自灵域,别人或许不懂,蓝婆婆怎会不知道?反过来讲,除了妙音门,谁能弄来蛉花?正反两面,十三郎这样问其实很不智,等若通知对方防备。
蓝婆婆问道:“为何对本座说起此事。”
十三郎理所当然回答道:“还是那个答案,诚信!”
蓝婆婆冷笑道:“假如下毒的是本门,你这样做岂非太蠢。”
十三郎潇洒耸肩,说道:“什么才叫不蠢呢,晚辈与婆婆一见如故,恨不能抵足同榻秉烛夜谈,怎忍欺瞒。”
“放......放肆!”
千想万想,左猜右猜,蓝婆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答案,瞬间怒气冲天。
“谁和你一见如故!抵......抵你个大头鬼啊!”
“不抵就不抵好了,犯得着发这么大火。”
十三郎很无辜,嘀咕道:“一把年纪,也不知道庄重些。”
“......”
蓝婆婆五内俱焚,体内真气到处乱窜,随时有走火入魔的危险,突然间喝道:“毒是我的。”
“嗯?”
十三郎一愣,稍后声音骤然转冷,缓缓说道:“婆婆再说一遍?”
蓝婆婆冷笑回应道:“再说十遍也无妨,林如海所中的毒是我的,我的,我的!”
“一遍就够了,喊那么多次干吗。”十三郎嘿嘿一笑,说道:“多谢婆婆。”
“......”蓝婆婆心里想难道我在做梦,还是这小子在做梦?
“喊这么大声,成何体统,唉......”十三郎仍在说。
“等等!”
蓝婆婆决定最后再上一次当,厉喝道:“你怎么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
是啊,知道真相应该高兴,为什么要生气。
“对了,婆婆为什么生气,您也应该高兴。”
“我......应该高兴?”
“晚辈送了一条可供您谈价的筹码,婆婆难道不应该高兴。”
“筹......筹码?”
“蛉花之毒既然出自婆婆之手,您对下毒的人......不对,是下毒的主使者必定有点数。将来乱舞城平定,晚辈一定会处理这件事,到时候,您不是可以用它来谈条件了吗?”
“......”
蓝婆婆哑口无言。她想说我是想看你暴跳如雷,或者哀声祈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喜气洋洋。这话怎么讲得出......
八指先生说她多了一样筹码,是这样吗?看起来是的。无论怎么想,蓝婆婆都看不出还能有什么意外。可问题是明明一件大好事,从十三郎嘴里以这样的方式讲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十三郎不管她怎么想,觉着再没什么要紧事可谈,遂抱拳对空说道:“恭喜婆婆大功告成,相信妙音门一定能在您的领导下发扬光大,威名四海,德艺双归......”
“等等,你......你还有事吗?”蓝婆婆被吵得头晕,赶紧叫停。
“晚辈没什么事,前辈有事?是否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别客气,尽管说出来。”
“我能有什么事......”
明明什么都没有付出,甚至有可能什么都不用付出,蓝婆婆却觉得有些冷,好像自己吃了老大的亏,让对方帮忙也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现在她最想做的是赶紧回去睡一觉,好好让脑子清醒一下,再从头思索这件事,这个人。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十三郎说道:“呃,婆婆慢走;婆婆既然没有吩咐,那我也走了?”
“嗯,你走吧,不用等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走了。”
“晚辈恭送婆婆,婆婆,婆婆?婆婆您走了吗?”
连问几声,直到一条黑影闪电般窜回,十三郎才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一座大山。
“真走了?”
没人理他。
“看来是真走了。”十三郎默默点头,抬手抹一把此时才敢渗出体外的虚汗。
“是门主还是少主?妙音门,真有这么强?”
“曾玄,真悬......希望不要每次都那么悬。”
......
第六百四十九章:血染长街
三元阁门前,人头攒动,静寂无声。
此时此刻,人们都明白事情到了掀牌的时候,医馆被封,妙音门绝无可能不派人出面,至于来的是谁,与萧大人是打是和、是胜还是负,没有人能够预判。
四周围满了人,有闲人有帮徒还有愤怒的民众;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本应大闹一场的局面没有出现,千百双眼睛死死盯着医馆方向,谁都不肯开口。
“到底咋样了?”
这么多人中,韩成是最最紧张的一个;五狼山本就缺少人手,到场的林大人嫡系只有他一个,假如先生出点什么意外,韩成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交差,该怎么活下去。
“想个屁啊!先生要是有事,谁能活得了。”
时过半香,韩成将杂念抛到一边,吩咐手下将周围圈出一个空场,喝道:“官家查案,无关人等退避百丈,违者以同罪论处!”
几名正牌差役吓得直哆嗦,跟在吴忠身后朝周围张望,腰软腿颤怎么都迈不开步。长混乱舞的他们都已看到,七宗头面人物此时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加上那些闻讯而至的民众,现场怕不下近万人。
事实上,此时在场的仍是小角色,不涉七宗根本;但对普通差役来说,这里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他们所能面对,更别提那些幕后的人。
加上五狼山派来的野民算在内,官家人员满打满算不过六百,这要是闹起来,连点渣都不能剩下。实力加上积威,可怜差役们习惯了见人献上笑脸,骤然被人扶上台面,非但不能耀武扬威,反比平时更加矮矬。
“诺!”
野民青年不管那一套,五百大汉齐声高呼。手里拿着并不习惯的戒尺四处驱赶人群,仿佛追逐兔子的狼。五狼山特训,十三郎着钟大海反复向战士们灌输一条理念:不管对手是谁,气势一定要壮,要以凌压的姿态看待对手,压到他不能翻身。
实力如何先不论,两个月精神鸦片吃下来。是头猪也能训出三分虎像;何况这些蛮野之民本就性情彪悍,从十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之师。
按照事先定好的策略,此次执法以铁血为基调,不用考虑什么人道怜悯;军令如山,五百戒尺狂挥乱舞,噼噼啪啪如同抽打一群不听话的猪。惨嚎声声呼喝叠起,人群顿时大乱。
“妈的,滚开!”
柱子混在人群里,戒尺劈头盖脸朝人头上猛抽,完全当成横刀挥舞。嫌弃人群退得慢,天狼战士抡起两条长腿板刃一样左右狂扫,一片鬼哭狼嚎。
雪盗再狠也进不得城。更别说穿上官皮堂而皇之大发官威;柱子心里明白,自己这辈子可能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焉能不好好享受。
“你找死”一名不知哪个帮派的壮汉头上被开了瓢,顿时发了凶性,破口大骂。
“说得对!”
柱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扣住他的脖子,反臂拧腰全身发力,将其生生举过头顶。那只是个最最普通的帮众。仗着身高力大加上背景,平日里欺负普通百姓、甚至在官差头上耍耍威风如鱼得水,怎能与天狼战士相比。
“吼!”
天狼人就是天狼人,临敌总喜欢如狼一样吼上几嗓子,好在柱子脑袋里有根弦,没有像平日那样嗷呜狼嗥。
“蓬!”
雪花与血花四溅,壮汉如石头一样被灌在地上。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身体在血泊中挣扎扭动,整张脸皱成一团。
“嗬!”
残暴的场面让周围的人集体倒吸一口寒气,震惊的目光望着那名凶残到极致的假冒官差。神情凄恐。
在场不少人是各门帮徒,手上都沾着人命,胆气自然不会差。然而事情要分两面,杀人与杀人也有不同;欺凌杀人,说到底只是流氓地痞,平日里威风八面不可一世,遇到真正的铁血军豪,就好像西瓜刀碰到军刺,双方角色完全颠倒。
至于那些百姓,说句不该说的话,百姓就是百姓,只要日子过得下去,谁乐意把命搭上。他们连西瓜刀都不如,起哄闹事一个比一个厉害,真正见了血出了人命,个个腿软。
有胆子也看面对的是谁,瞧瞧那家伙,身体壮得像头熊,一把便将体重超两百斤的大汉举起来夯在地上,似乎还未尽全力;就自己这小身板,上去找死么?再说了,妙音门至今不见动作,周围还不时有人阻挠,就算大伙想表忠心,总得有个人带头吧?
“大人有令,抗拒执法者,格杀勿论!”
柱子能被挑出来,脑子自然不会像同伴那样一根筋,展示凶暴不忘给自己披身虎皮,大吼道:“还不退下!”
“退下!”
五百人齐声怒喝,声震长街。
人群哗啦一声向后翻涌,以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轰然退开;数百名未得明确指令的帮徒落在后面,目光茫然四周瞭看,希望尽快得到指示。然而,那些能够给他们指示的人此刻何尝不时一头雾水,正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此次事变太过突然,七宗门知道官家有向妙音门挑衅的意思,但他们不知道、也想不到那位萧先生动作这么大,竟然丝毫不顾颜面、闯门封馆。以至于现在到场的仍只是些低级喽啰,无法当机决断。
从内心讲,七宗内部、无论哪一家都不认为林如海有实力与妙音门正面抗衡;正如十三郎预料的那样,冲突刚发生的时候,他们的本能反应是先帮助三元阁,不要让它被一棒子打死。这种事情不能明面上来,妙音门对七宗顾忌颇深,七宗对它又何尝不时忌惮重重,大家都知道对方不好惹,暗里使坏可以,但不要弄到无法收拾。
换言之,七宗到场的人级别不能太高,做事要有点分寸,给双方留下退路。
判断没错。策略也没错,执行起来起来却走了样。之前传出封馆的消息,到场的头目按照指令阻挠闹事民众,不让他们威慑官家。谁成想当事情成了定局后,民众倒是渐渐安稳了,城主一方却突然翻脸,趁机大展宏图。重新树立皇室威仪。
“怎么办?到底怎么搞呀!”人群退退停停,个个脸上写着愤怒。一名挨了打的精瘦汉子目光阴狠,恨不得头领赶紧下令,用人海淹死那些狂徒。
四周均有帮众向自己的头领请示,可怜头领此时也是焦头烂额,在后撤还是前冲之间摇摆不定。能给出什么指示。
“老子怎么知道,滚!”
能做头领的人多少有点见识,他们心里隐约明白,若任由这种情形发展下去,恐怕城内居民会重新认识到一件事:乱舞城,终究还属于林朝!
这是正统,是本该深植于每个人灵魂的本念;乱舞城纷乱的时间太久。民众多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本来属于谁。可一旦让这种念头重新复活,皇权思维抬头的话,再想把它按下去,可不是朝夕便可做成的事。
如果冲上去,岂不是与上头的命令不符?混帮派的人哪个不明白,犯了国法或许无碍,一旦违背帮规可不会给你明证提审的机会。
说到底还是格局不够。帮派就是帮派,比不了军队更比不了国家;所谓头目也不过是些傀儡打手,根本没有临机处置的权利,有见识也不得施展。
揣着这样的念头,各宗头目均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干脆混在人群内装看不见,任由情势乱成一团。
“退下!”
不肯退的人数不少。有帮众也有普通民众;眼瞅着命令得不到执行,柱子的眼睛泛出红芒,韩成的手心在冒汗,神情挣扎难决。
驱赶力度不够。可若是真的下令杀人他也怕。
正在僵持不定,医馆大门无声开放,十三郎缓步走出医馆;两名黑衣人双臂悬垂,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紧紧跟在其身后。
“出来了!”
可算盼来了主心骨,韩成心里唤了声祖宗,赶紧跑上前施礼:“大人”
“怎么回事?”
十三郎微微皱眉,望着千万张不同颜色的脸,还有那一双双神情各异的眼,问道:“怎么会这么乱?”
韩成面色通红,大冷的天居然满头是汗,支吾道:“民情有变,属下正着人驱赶”
“不肯退是么。”
“是”
“抗法不尊是死罪,你是皇族亲卫,连这都不懂?”
“属下”
“不肯退,那就不用退了。”
十三郎神情淡漠地看看四周,淡淡挥手道:“擎刀,除妇孺外,通通杀掉!”
“诺!”
不待韩成开口,柱子第一个吼出声来,扔掉早就厌倦的戒尺,反手拔刀当空挥斩。
血泉暴射,第一颗人头飞到空中;随后便是五百声大喝,成片刀芒四周席卷,如同五百条发狂的猛虎。
惨嚎声陡然间变得尖锐起来,人群再不像刚才那样慢慢悠悠,退潮一样拥堵着退往四面八方。身后是五百名发了性子的野民,不分头脸一阵狂砍。
一名正牌差役惨白着脸,悄悄拉住吴忠的袖子:“二爷,咱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忘了你是谁吗?执法啊!”
吴二爷抬腿将他踹到一边,拔出刀大吼道:“妈的,早看他们不顺眼了,砍!”
第六百五十章:六七八次宣告
时近正午,天空依旧铺着厚厚的铅云,顽固阻挠想要洒向大地的阳光,也遮盖了地面的那一片血。哀嚎声渐渐平息,长街周围万道目光汇聚于一点,很沉重。
本该治病扶伤的三元阁开张,收到、送给乱舞城所有人一份大礼:六百七十八颗人头!
运尸车来了一辆又一辆,脸孔像石头一样僵硬的车夫睁开了眼,望着清扫战场的数百名“差役”,一位拉了一辈子尸体的老人神情惊恐,嘴里不停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变天了,要变天了!”
“快点,动作快点!”
韩成催促着手下,吴忠催促着手下,看似不同路,做的却是同一件事:扫雪。
下雪有下雪的好处,几百条身体里的血不足以融开冰冻,只要将地上的雪清理干净,地面也就整洁如初,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望着一片片被清理出来的空间,柱子快步跑到矗立在三元阁门口默默看着周围的十三郎身前,吼一样的声音叫道:“先生,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好,是不是先开始?”
战场提拔,表现优异的柱子成为乱舞新序下的首名受益者,不够坚决的韩成却降了职;萧大人看英雄不问出处,一想到自己身为雪盗竟能压过皇家侍卫一头,柱子恨不能再砍三百人。
可笑的是他和其他人一样,至今仍常常忘记十三郎此时乃官家身份,仍以先生直呼。
“时辰到了吗?”十三郎问道。
新铺开张总有个仪式,尤其是官家,更不能不做点官面文章;之前那些只是预热,正经时候根本还没到。现在可好了,典礼马上开始,门前的血都清不完。
“再有一炷香就是吉时,看进度怕是做不完。”
主持开张的李师嘴唇哆嗦,分不清是埋怨自己还是怪那些扫雪的家伙偷懒。一想到今天的正戏将从自己手中开始,李师爷又是欢喜又是害怕,还有几分淡淡哀愁,五味杂成。
欢喜的是今天注定会为乱舞城的人们所铭记,自己这个落魄老生恐怕有了青史留名的机会;害怕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会不会被那些愤怒的帮徒揪出去千刀万剐。哀愁则是眼前这幅烂摊子,到底能主持个什么样?
“再等等吧。让他们加把劲儿。对了,把吴忠叫来,有话问他。”
“诺!”
柱子答应着,一路狂奔而去,十三狼回头望着师爷,温言宽慰道:“李老不用紧张。咱们这儿就是个形式,有个喜庆样就行了。”
“满地都是血,不喜庆都不行啊。”
这话只敢在心里讲,师爷苦笑说道:“不是小老儿不尽力,现在这个当口,恐怕没有人敢来瞧热闹领喜钱不成体统啊。”
十三郎觉得这是个问题,说道:“找点水军不就成了吗?”
“水军?”师爷心想乱舞城什么时候有水军。先生果然神通广大。
“就是托儿。”十三郎说道。
“呃”
师爷这回听懂了,满头大汗回答道:“开始的确没想到这一重,只想着本馆开张肯定人山人海,哪晓得”
可不是么?妙音门对面开医馆,还怕没人看热闹?师爷想说初始只怕准备的银钱不够多被人笑话,哪曾想现在想送都没人敢要明末疯狂。
“吉时不等人,现找的话,恐怕来不及”
“那就不找了。不就是分钱吗,大伙儿人人有份儿。”
十三郎指着四周,朝刚来到身边点头哈腰的吴忠说道:“二爷辛苦点,到时候招呼大家吆喝吆喝,嗓门儿亮起来。”
“是!不是”吴忠腿一软,赶紧媚笑道:“大人千万别这样说,小的实实承当不起。”
“不这样说不哪样说?”
“称呼您不能哪样唤小的。叫我本名就好,实在不行,叫小忠也成啊!”吴忠快哭了,心想这不是欺负人吗。瞧瞧周围那些凶汉看我啥眼神。
小忠?十三郎不禁失笑,说道:“称呼而已,有什么打紧。官范儿上您是前辈,我们这些新手,对您尊敬些是应该的。”
前辈?我是前辈?
吴忠觉得自己脚下仿佛踩着一团云,飘飘忽忽不知身在何方,幸福感十足。他是老油条了,听得出十三郎话里蕴含的真诚味道,正因为如此才觉得无法置信,半响找不着魂儿。
有十三郎这句话,任谁都不敢在对吴二爷不敬,比护身金牌管用。
十三郎说道:“今天起,二爷就是乱舞城九城司马,主掌城防、治安、查案具体哪些事儿我不是太清楚,总归除了打仗和文书外,一切都是你管。”
吴忠眨巴着三角眼,脑子里直犯晕,心里想九城司马到底是个什么官儿,为啥二爷混这么就都不晓得。不过听起来似乎很牛。
十三郎说道:“眼下人手匮乏,二爷能者多劳,多多担待些;有什么得力人不妨招过来,日后都用得着;待林大人正式进了城,绝不会忘了二爷的辛苦,如何?”
那还能如何?还敢如何!吴忠脸上带着苦意,啪的一声立正,喝道:“决不让大人失望。”
十三郎什么眼
六百五十一章:年货
乍闻十三郎计划对七宗内门下手,吴忠很不高兴。
吴忠对十三郎不了解,但不会因此认定十三郎无法成功。油滑一世,吴忠认为自己最大的本事绝非玲珑擅保,而是观人。他看出十三郎是个狠人,不是那种无人性的狠,而是对时机形势准确判断后必定敢见缝插针的狠。
这种人做事断不会盲目为之,吴忠不知道十三郎凭什么有此雄图壮志,但一定有成功的可能。
可吴忠还是不高兴,不是不喜欢扫平七宗,而是因为他知道,十三郎可以见缝插针,自己不行。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吴二爷能在乱舞城活这么久,早已明白其中道理。他觉得自己若参与这件事,多半要死了。
无论换成谁,知道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恐都高兴不起来;吴二爷知道自己是个小人物,他害怕十三郎,但更害怕死亡,怕到不行。于是他决定说点什么,结果又被抢了先。
十三郎说道:“时间不够,乱麻当斩,我不能慢慢等到所有人看清形势。乱舞城几方势力,七宗最弱又最强,如以雷霆手段将他们灭掉也就罢了,一旦拖延起来,七族肯定会牵连进来。到那个时候,别说林朝,魔王宫出面也未必能摆平。”
吴忠不知道魔王宫,但听得出那是个无比恐怖的存在,于是死死闭上嘴。
十三郎说道:“七宗与妙音门一样,盘踞乱舞城这么多年,他们均有让自己扎根的土壤,彼此盘根错节,也并非人人厌憎。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将他们分开,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砍掉茎叶,将他们的根拔掉,所以要洗掉那些土。”
从躺椅上坐直身体,十三郎望着吴忠的眼睛,诚恳说道:“需要二爷帮忙。”
吴忠的表情像在哭丧,说道:“这是神仙之间的事,先生怎么肯定我......”
十三郎摆摆手阻止,说道:“刚才说了,我没有时间慢慢等,慢慢查;我不介意你对别人说什么、帮七宗做什么,但会介意你不帮我做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怎么才能帮我的忙。如果二爷实在不肯,我会用最后的法子。”
从十三郎的眼睛里,吴忠看到一股毫不犹豫的杀机,心里莫名一寒。
果不其然,十三郎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会搜你的魂。”
“蓬!”一声巨响,紧跟着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还有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传入耳内,连隔音护罩都阻止不了。吴二爷顺势从地上爬起来,神情讪讪说道:“呵呵,这么响!”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春天要来了嘛,当然响。”
......
......
天黑天明,天再黑天又明,接下来的几天,乱舞城一片哗然,三元阁出奇平静,一个前来求医的人都没有。
三元阁惨案发生后,消息以海啸般的速度传遍八方,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久久不能平息。人们震惊又惶恐,均在心里猜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妙音门会怎么做?七宗如何反击?那些死掉的帮众被宣告为叛逆......无所谓了,关键是下面会怎样。
有人忧虑重重,担心本就够乱的乱舞城会变得更乱,影响到自己的平静;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大变中一展身手;还有人冷冷旁观,心想死吧死吧快点死吧,都死光了才好。
心里还敢想,多是有见识且有力量的人;对那些真正的平头百姓来讲,六百七十八颗人头听起来很可怕,但在时间的消磨面前,与青菜萝卜并无本质区别。三元阁的血不能让自己吃饱饭,妙音门的药也不能让自己不生病,七族八门三大王这类话题,似乎也不比七姑八婆三头羊更吸引人。
离年关越来越近,无论本土还是迁徙而来的野民,此时所考虑更多的是能否多往家里搬几件年货,能不能给那些闹腾的小子们添几件新衣;最最重要的是要及时上供,以确保能在自己的窝里安居,费力、用力活下去。
年贡是每一位乱舞居民必须缴纳的“岁子钱”,缴纳的对象不是官府,而是七宗与其下属大大小小近百家门派。
没有什么事比年贡更重要,缴纳不出的话,意味着要被人从居所内赶出去,流落黑街小巷甚至灰民才敢居住的野外。这件事与地契无关,与野民还是本土无关,与三元阁妙音门......当然更无关。
乱舞城的人不上税,但不能不交岁子钱,绝对不可以。
......
岁子钱不限于银钱,只要是值钱的东西,比如兽皮、灵材、家传宝物都可以抵当,有魔晶、魔器当然更好,那东西比银子值钱得多,收贡的人会对其估价,有多余还会补偿亏余,很是公道合理。
不要以为凡人就一定没有这些东西,要看机缘。乱舞城这种地方,没准儿走在哪旮旯就碰到一具尸体,如果死的是仙家,可不就是一笔横财。
假如这些都没有,还可以借贷,利息当然要付的,就是有点高。
再假如,没钱没材料没魔晶借贷也还不清,事情依旧有回旋余地,办法是自古以来长存于世间的最后一条路:卖人。
七宗仁义,下面的帮派也不挑,卖人并非一定就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从壮年男子到老弱妇孺,只要是活人,只要肯卖,都有合适的价格供人选择。
“官府是什么?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咱们是什么?咱们是保护大家的刀,只要大伙齐心擦亮这把刀,就有活路。”
天狼族领地,某户宅院内,一名戴着黑帽子的大汉吆喝着,满脸放光。
“老还是小,商量好没?”
......
......
“爹,我不要喂狼。”
一名十余岁的女孩拉着三狗子的那条瘸腿,眼里闪着恐惧,薄薄的嘴唇不停颤抖,像极了树梢挣扎不肯落地的叶。三狗子弯着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正细声细气与大汉说着什么。
听到女儿这么讲,三狗子神情大变,劈头就是一巴掌。
“瞎说,什么叫喂狼!”
“我听到了,他们都这么说。”
女孩眼里噙着泪,冻得发青的小手死都不肯松开,说道:“黑帽子带走的人,都要喂狼。”
黑帽子大汉哈哈一笑,将三狗子扒拉到一边,弯下腰说道:“呵呵,小妹妹,是谁告诉你,带走大人要喂狼的呀?”
小女孩悄悄看了一眼正朝她微笑的大汉,目光仿佛被无形的手抓住强扭到一边,怯怯说道:“他们都这么说。”
大汉很有耐心,继续问:“他们是谁呢?”
小女孩不再言语,低着头扭着脏兮兮的衣角,目光直直看着脚尖,似在奇怪明明爹爹给自己换上了新鞋,为什么还觉得这么冷。
“可怜的丫头,被人骗成这样。”
大汉揉揉女孩的头,站起身来转向三狗子,严肃说道:“狗子,不是大爷不照顾你,这个丫头我要带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从哪个角落开始,乱舞城内开始传播一些稀奇古怪的流言,听上去极其匪夷所思,当然也有点可怕。
比如年贡,据说那些抵当的物品都被折价到不像话,十成顶多能卖半成;至于那些被带走的人,年轻貌美者的去向很明确,壮年男子也好办,至于那些真正的老弱妇孺,多半被当成贡品。
贡品含义因人有所不同,比如角蚩族收到贡品,据说用来测试毒物;闪灵族用来供鬼物吸取精血养魂;至于天狼族,当然是用来喂狼。
七宗依赖与七族,但又不想受限太多,他们不仅要抗衡其它宗门,还要让族内觉得自己扛得起这片天;因此在武力蓄养上,七宗向来不遗余力,哪怕用些违和手段。
然而资源总归有限,这么多宗门挤在这片小小的土地,怎么分配都不够。
天然的不够,便只能从人身上着手。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知晓,不说普通人,就是那些帮众也不知道消息是什么人放出来,又为什么能传播这么快。
听了大汉的话,三狗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年贡肯定是要交的,没钱还欠着钱,当然只能用人头抵;三狗子不在乎到哪里去、做什么去,他也不怕死,甚至不怕喂狼。可问题是,自己若是走了,女儿又怎么可能活得了?
换言之,送出自己,女儿死定了;把女儿送出去,父女俩反有一线生机。
这样的选择,让三狗子怎么做?
......
“我去!”
三狗子最终选了死路,狠狠咬牙说道:“丫头小不懂事,容我教训几句就好,大爷行行方便,让我去。”
“别说了,污蔑仙家,没得商量。”大汉遗憾摇头。
旁边两名汉子走上来,按住挣扎不断哀求的三狗子,大汉弯腰抱起小女孩,说道:“记住,不要相信他们的话。”
女孩茫然点着头,轻轻说道:“放了我爹吧?”
“放了他。”大汗随意挥手。
几名属下放开手,三狗子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上,目光粘在女孩的身体上移动,一眨都不眨。
“狗子,过个好年。”大汉叹了口气,抱着女孩转身离开。
......
六百五十二章:借脸皮一用
“到底是谁造谣呢?”
一路走一路想,大汉百思不得其解。
黑帽子大汉级别不低,因常办理征收年贡的事情,粗略知晓一点点迹象。经他手送出去的人头儿不少,虽然没有抵达最终目的地,但从那一声声压抑的狼嗥声猜......
“猜你妈个逼!”
心里骂自己,大汉恶狠狠说道:“让老子知道是谁干的好事,非得找上门扒了他的皮不可。”
“就是就是,上门扒了他的皮!”属下们应和着,神情凶猛。
......
这片区域住的多是老人,年年征收早已熟悉规矩,敢于抵抗的人早已死光,倒也谈不上太难办。抱着女孩踩着冰雪,大汉穿街走巷忙活半天,见了不少人,收了一堆东西,看了一堆面孔和表情,听了一肚子的祈求哀泣还有谣言,身后多出几个贡品。
许是往年挖掘得狠了,今年的贡品不是老就是小,唯独没有年轻姑娘。
年贡不是一下子能够征齐,望着那群表情麻木的脸,大汉有些厌烦;想想天时已不算早,遂熄了赶下条街的念头,吩咐属下带人回到帮派驻地,自己抱着女孩回家。
“左右结局一样......”大汉将女孩的头发拨开,看着她还算清秀的脸,心里比较满意。
女孩缩了缩脖子,明显有些怕,但又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目光有些茫然。
大汉笑了笑,说道:“别害怕,咱们回家,吃饭。”
吃饭吗?女孩喉咙动了动,舔舔干薄的嘴唇,眼神发亮。
大汉望着开心起来,舔舔肥厚的嘴唇,心里一股火焰越发茁壮,身体充满力量。
“走,回家!”
......
家里冷冷清清,冷锅冷灶冷炕头,自然不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享用。大汉没有家人,没有亲戚,只有帮众;他将一切都献给了宗门,早已不当自己的家是家,而是一个不方便的时候才肯回来的窝。
开门进屋,大汉径直进入卧室,望着那个污秽不堪散发着酸臭气息的床铺,用力吸了吸鼻子。
他将女孩放下地,四周看了看,决定赶紧做完事情回帮派,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反手摸摸腰间,大汉发现酒囊也已空掉,皱眉说道:“到床上等着,我去弄点吃的来。”
“呃......”
女孩朝床边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大汉的脸,有些犹豫。恍惚间,女孩意识到这顿饭与平时不同,似有什么极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嘿嘿,等着啊。”
大汉朝她笑了笑,反手拉开门,身体顿时僵住。
“你是谁?做什么!”
“我来送饭。”
一名年轻人和和气气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有些面善,最后一个体型雄壮,与黑帽子大汉相仿。
年轻人手里真的端着一个托盘,摆放着几盆热气腾腾的饭食。
“送,送送送......送饭?”
大汉有些懵,心里想难道是哪个懂颜色的小弟做的事,可这人......不像个跑堂伙计啊?再说送饭也用不着四个人吧。
“我给她送饭。”
青年人朝正往这边看的女孩笑了笑,抬手拍拍大汉肩膀,说道:“找你的是他们。”
“......”
大汉想说这样不对,忽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动不了身,呆愣愣站在原地,只能不停流汗。
年轻人不再理他,丢下一句“麻利点”,托着木盘径直走向女孩
大汉的心里充满恐惧,拼命回忆自己到底得罪了谁,眼前这些人又是谁,为什么有两个那么眼熟。
得罪的人太多,大汉很快放弃思索,望着那个好像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人走到身前,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准确说是打量自己的脸。
老人的眼睛里闪着光,是那种看到心爱之物才会有的意味;大汉很熟悉这种情形,每次当他拿着小刀准备伺候人犯的时候,眼里都会有同样的光。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脸怎么了?大汉忍不住想。
“应该很合扣,费不了多少功夫。”
老人伸出粗糙生满老茧的手,放在大汉汗津津的脸上一寸一寸仔细摩挲;他的神情很专注,目光痴迷,仿佛摸的不是一个长满胡茬的脸,而是心爱情人的***。
大汉脸上的汗水汇成了溪,心里有个声音拼命大叫,但是喊不出来。他认出来眼前两人,一个是班头吴忠,还有一个是仵作,自己还曾与之打过多次交道。
可惜的是,以往大汉唯恐离他不够远,哪有什么交情。
仵作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他们把人看得连畜生都不如,不,应该说他们把人看得太珍贵,珍贵到一块烂皮、一块碎骨、一片臭肉都要仔细研究,恨不能亲口尝一尝。
大汉很凶猛,但他再凶猛也不敢与仵作相比;在他看来,这位老人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绝对的生人勿近。
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啊!大汉用自己全部力气大哭大吼,在心里。
“不错,真不错。”老人一边摸,反手把大汉的黑帽子摘下来戴在身边同伴头上,啧啧赞叹。
“头型也很像,正合适。”
同伴哆嗦了一下,没了帽子的大汉哆嗦得更厉害,还是在心里。
“快点行不,恶心。”吴二爷一身疙瘩,忍不住催促道。
老人瞥都懒得瞥他一眼,咕哝道:“你不懂,这时候他最害怕,多点流汗,可以省不少麻烦。”
“别流汗,别流汗!”
大汉听到了这句话,心里拼命命令自己不要再流汗......结果流得更多,也更快。
“到隔壁弄。”年轻人忽然说了句,声音平平淡淡,不容置疑。
“呃......好吧。”老人明显有失望,但却不敢违背。越可怕的人越懂得什么叫可怕,老人知道那是比他更可怕的人物,生不出半点违拗的意思。
三人一齐动手,将没了帽子的大汉从屋子里抬走,顺手关了门。
安静了。
......
......
年轻人来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子问道:“饿不饿?”
这个问题有些无聊,自从女孩看到他进来,目光就再没离开过他......那个盘子。
年轻人叹了口气,抬起手如大汉之前做的那样拍了拍女孩的头,说道:“吃吧。”
不冷了!
女孩突然间觉得暖呼呼的,连冻得麻木的双手都瞬间活络起来;从头顶传来一股气,穿行在身体里,从每一条血管里游走一遍,驱散所有冰冷。
神奇的感觉让女孩惊讶,肚子却更饿;她望着年轻人的眼睛,试图分辨一些她不能分辨的东西,同时抬起了手。
“有点烫,不要急。”年轻人又说道。
闪电般的一抓,女孩没听他的话,也没有用筷子和勺,以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抓起盘子里那块香气与肥油四溢的红烧大肉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赶紧咽下肚。
一路火烫!
热油伤身,何况娇嫩的咽喉与胃腹;女孩觉得自己仿佛吞下一块烧红的烙铁,胸口生疼,眼泪夺眶而出。
“叫你慢点。”
年轻人责怪地看了女孩一眼,并不严厉,但让她觉得很羞愧,羞愧到不好意思哭。
“先等等。”
年轻人吩咐着,单手托着木盘,另只手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只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拔掉塞子,望勺子里倒出一点清水。
女孩奇怪地望着他,心里想这人真怪,这么多好吃的舍得给,清水却不肯多倒一滴。
年轻人收好小瓶,拿起勺子送到女孩唇边,说道:“喝掉。”
女孩照办了,很听话,很乖巧。
一路清凉。
比刚才那股气更神妙,女孩觉得不仅喉咙的伤患瞬间即去,身体里还充满力量。就好像吃饱了饭睡饱了觉还刚刚洗完热水澡一样,神清气爽,神采奕奕。
“慢点。”年轻人再次把盘子托到女孩面前,吩咐道。
“您是神仙吗?”女孩忽然问了句。
年轻人一愣,随后笑了笑,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算是吧。”
“我就知道!”
女孩欢呼起来,小脸跟着绽开,牙齿洁白,笑容明净。
......
......
女孩吃饭的速度依旧不慢,不同的是这次她不再用手抓,而是一手拿勺一手持筷,交替不停朝盘子里的食物进攻。年轻人没有说什么,半蹲在地上托着盘,很安静。
食物渐渐减少,女孩的胃慢慢变饱,速度也终于慢下来,越来越慢,慢到有些不像话。
天气到底寒冷,盘子里的盆子在变冷,残余的食物跟着变冷,再不像刚才那样美味。女孩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依旧慢悠悠地夹着食物,慢悠悠地咀嚼慢悠悠地咽到肚子里。
“冷掉了,不吃了吧?”年轻人说道。
女孩不理,又夹起一块啃过的骨头,放到嘴里美滋没味地嚼。
“冷掉了。”
年轻人微微皱眉,将木盘放往旁边,却被女孩抓住了手。
“嗯?”
“您要走了吗?”
女孩用力拉着他的手,神情怯怯问道:“我要死了吗?”
年轻人不太高兴,说道:“怎么这么想?”
女孩低下头,轻轻的声音说道:“他们说人快死的时候,神仙会满足他一个愿望,然后离开。”
年轻人明白过来,说道:“他们乱讲,别信。”
女孩连忙点头,很快,很用力。
年轻人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来告诉你神仙会做什么,仔细听好。”
女孩再次点头,比刚才更用力。
年轻人认真想了想,说道:“神仙会交给你一项任务,做好的话,就会被神仙带走。”
“什么任务?”女孩眼睛发亮,赶紧问。
“杀狼!”
年轻人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袋子,递到女孩手里问:“敢不敢?”
“敢!”女孩死死捏住袋子。
“我早想杀狼了。”
......
六百五十三章:惊变
“这颗药丸能让你一个月不饿,现在就吃掉;这颗药丸可以让狼不咬你,但要记住,药效只有半个时辰;我在外面包了一层东西,用力点就能咬开;记住千万不要提前,进狼穴之前服下。”
年轻人将药丸放进女孩嘴巴,说道:“不要说话,免得被听出来。”
女孩用力点头,想了想又把药丸吐到手里,说道:“我现在想说话。”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说吧。”
女孩指指心口,问道:“这个袋子里的东西,能杀狼?”
年轻人肯定回答道:“只要把它倒出来,就能杀狼。”
“能杀多少?”女孩又问。
“有多少杀多少。”
“狼穴里的狼,多吗?”
“多,多得不得了。”
年轻人莫名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想杀狼?”
女孩跟着叹气,回答道:“我娘去年被带走,叫狼吃了。”
小小模样叹气让人觉得可笑;年轻人没有笑,默然半响说道:“那就杀掉它们。”
“嗯!”女孩用力点头,将药丸含进嘴里,再不开口。
年轻人望着她的举动,伸手揉揉女孩的头,将她抱起走到门外,问了声:“好了没?”
“好了好了,这就好!”
室内有人答应着,传来几声响动;稍后,吴二爷率先走出来,身后跟着仵作与黑帽子大汉。仵作神情有些疲惫,声音得意说道:“先生把把关,怎么样?”
黑帽子大汉不停揉脸,嘿嘿笑着说:“有点粘,不怎么舒服。”
仵作白了他一眼,说道:“只用一天,讲究那么多。”
年轻人上下打量,稍后说道:“喝点酒。”
吴二爷一拍大腿,说道:“对了!我说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黑帽子大汉解下酒囊。发现是空的,咒骂一声。旁边吴忠递过自己的那一袋,大汉对嘴灌了几口,打着酒嗝说道:“现在咋样?”
“好多了,好多了。”
仵作老人连连催促道:“赶紧吧,那家伙很少在家里过夜,迟了容易出毛病。”
年轻人赞同点头。对怀中女孩说道:“记住了吗,倒袋子时候千万不要洒在身上,完了找个角落躲起来,会有人接你出来。”
女孩嗯了声,疑惑地目光望着黑帽子。
黑帽子大汉嗨嗨笑着,从年轻人怀里接过女孩。与几人打过招呼后大踏步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内。身后年轻人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平和不在,有些阴郁。
吴二爷凑上前,小声说道:“狼穴、鬼窟、虫巢......重地中的重地,均有仙家重重把守,实在没办法......”
“我知道。”
年轻人心想真正麻烦的不是那些把守修士。而是......
多想无用,他回头问:“那边怎么样?”
吴忠连拍胸脯,回答道:“先生放心,二......我拿脑袋担保,出不了意外。”
“就算出意外,也用不着掉脑袋。”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那就走吧,不能让他们有反应的时间。另外。回去给外边传个信儿,可以发动了。”
“是!”
几人先后离开宅院,这次年轻人走在最后,出门时弹出几道红芒,划着曼妙的轨迹飞入屋内。
一片火海。
......
......
年前的某个晚上,乱舞城发生几场火灾,不大。但格外凶猛难救;至于有没有伤及人命,没有人知道。
大雪天失火,人们更多地是把它当成老天爷不小心放的烟花,实在提不起什么精神关注。这个世界高层建筑很少。风威难盛雪镇屋墙,火势能强到哪儿去?况且被烧的都是平日里见不着人、见着人不敢招惹的那种,愿意理会的更少。
说来也怪,明明不算大的火势无比顽强,在雪水蒸开的滋滋声中飞舞跳跃,将着火的房子烧成灰烬,片瓦不存。被惊醒的人们出了屋,发觉火灾仅限于一隅,烤化的冰雪足以保证火势不朝自家蔓延,遂放下担忧指指点点,神情颇多感慨。
“天火,绝对是天火。”不少人这样评价,得到不少附和。
火灾不大,发生的距离相差极远,让人很难将它们联系到一起。火灾过后生活继续,除了极少数不甘心的拾荒者在废墟内搜素,连平头百姓都不屑光顾。至于那些本该主持一方平安的老爷们,当然更没有兴趣关心。
今天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因小事分散精力。
聚义厅,七宗会约;三元惨案发生七天后,七宗终于放下纠葛,决定统一看法,拿个方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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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先生入城,三元阁开张,妙音门接二连三被封馆,这些原本是七宗乐意看到的场景,然而随着时间延续,尤其是三元阁惨案发生后,因七宗沉默造成的连锁反应接踵而来,渐渐显露出一些让众人不安的苗头。
首先是妙音门,以往她们就像沾不得的刺猬,碰一碰就要受伤,对任何冒犯均以暴烈的姿态展开反击,令人无奈而又厌烦。加上民众多怀感恩之心,动辄上万甚至数万人聚集对其声援,七宗很难下决心与之生死一搏。
其实这只能怪七宗自己,若它们真能联起手,妙音门再强一倍也不可能抵抗;然而七宗七族彼此也都虎视眈眈,今儿捅一刀明天抓把脸,看谁有弱小的趋势就恨不得一口吞了它,怎愿意豁出老本和妙音门血拼?
身边有个这么难缠的家伙,七宗吃饭不香睡觉不稳但又无可奈何;因此当萧先生摆明车马与妙音门掰腕子的时候,七宗不约而同采取暗助,巴不得他把所有医馆通通封掉,再和妙音门展开血拼;最后当然是七宗出面摆平双方,大家和气生财分了那个让人眼馋的、拥有无数女人和资源的宗门,顺带把那个据说是新城主臂膀的家伙铲除。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名义上是替萧大人复仇,至于那位失去依靠的林大人。不妨让他待在城主府养老,有什么关系呢。
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据说在雪坡一战中显露了极高智慧的家伙原来是个愣头青,他完全认识不到各大宗门的好意,三元阁门前一声令下,拔萝卜一样砍掉六七百颗人头!
“愚蠢啊!过分啊!太离谱了!”
齐爷不知感慨了多少次,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蠢货。难道他一点都不懂进退,一点都不知道分寸是何物?
开业当天把城内势力得罪光,试想一下,假如大家一起发兵,别说三元阁,万元阁也被踩城平地。不,是被口水淹没成汪洋!
事实摆在眼前,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原本七宗还打算着是不是和那位萧先生接触一下,现在好,再没人愿意触霉头,更不愿被其它宗门误解。
更奇妙的还在后面,无论七大宗门还是妙音。竟然不约而同将这口血吞落到肚子里,没去找三元阁的麻烦!
“这算什么?纵虎为患啊!”齐爷不止一次这样想,很想建议上峰不要这样纵容官府;奈何他只是个高级“跑腿”,哪有决定局势的资格。
果不其然,随着消息朝周围传播,局势慢慢变得微妙,很快便像脱缰野马一样,朝不可控的方向而去。更严重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系列流言在乱舞城内四处传播,矛头直指七宗内门。
豢养恶鬼,活人祭灵或养狼,修炼禁忌功法,类似消息经一口到万口,很快变得无人不知。短短几天。乱舞城内暗流汹涌,怒涛一旦释放,足以将整个天空轰塌。
内部如此,外部同样很不妙。首先是担心消息传出。对七宗、准确讲是七族带来不得不弹压的影响。此后还有五狼山,据说整顿数月的林大人开始出兵剿匪,一旦被它安定外围,管家威严仁悯得以树立的话,乱舞城......危矣!
如果说三元阁前那几百颗人头是芝麻粒般的小事,谣言至少是一颗足以砸晕头的西瓜,由不得大家不重视。此次不同以往,七宗的步调极为统一,马上展开极为周密的盘查,结果出乎意料,所有线索均指向一个大家本认为不可能出问题的人:吴忠!
“他活腻了?”齐爷私下这样问。
“活腻了。”狂狼咬牙切齿,恶狠狠回答道。
“活腻了。”周围人都在附和。
杀吴忠是小事,可他现在和那位萧先生走得很近,这便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杀掉吴忠很可能得罪萧大人,意味着放弃之前的观望态度,替妙音门挡下一灾。
怎么办?
头疼事不能一个人想,七宗决定召开一次圆桌会议,有事大家担,有难大家当,有福......最好我一个人享。
涉及根本,七宗领袖终于体现出效率;讨论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出来结果,外间等候的齐爷等人得到消息,准确说是由七宗内门共同发布的两条指令。
杀死吴忠,外宗负责;生擒林家姐弟,内门亲自出手。
“高瞻之举!”齐爷赞叹道。
“那是那是。”
狂狼连声感慨,其余人纷纷附和,弹冠相庆,犹如打了一场打胜仗。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道惊虹自空中划过,几名仙人匆匆而来,神情气急败坏又惊慌不已,连招呼都不愿意打,直接闯入聚义内堂。
能让仙人如此失色,一定有大事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到底什么事呢?”大伙儿担心地想着。
消息很快就有了,不是由人传出来,而是由无数法术的轰鸣声伴随下吼出,愤怒滔天。
闪灵鬼窟,角蚩虫巢,天狼狼穴,三家重地被人连根拔掉;七族中最弱但又最让人担心的蛮族,首领被人摘了头!
聚义厅内怒吼连连,法术轰鸣如雷霆席卷当空,外面等候的一众“大佬”面面相觑,心里同时生出一个念头。
“坏了。”狂狼惊呼。
“完了!”齐爷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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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第一段,也就是借脸收尾的那一段,没有按照平常的习惯去写。若按照我的想法,这一段完全可以拿掉,读者稍微回味一下便可脑补出来。
现在是一个示范,让大家体会一下是不是这样,以后还是回到原有的习惯,因为我真的不喜欢。
对于“水”,我有自己的定义,像这段就是水文,根本没什么必要。反之有些章节很重要,重要到我自己很喜欢、读者却很厌烦的程度。
比如:“问拳于心”那一章。
我觉得那个很重要,因为它是乱舞事变的基调,是准则,而且对十三郎的处事有铺垫,必须细写。
以前说过,此处再强调一下,十三爷做事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他需要选择,需要在难以决定的时候做出决定。这是小说,也是生活,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情形,轻重不同罢了。
最后,请多多支持正版,祝大家看书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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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五十四章:疾风
乱舞城向来乱在地面,乱在暗处,乱在心里和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天空为净土。
某日某时,传统被打破;天空各色流光穿梭,一道道身影来回往复,无一时停歇。十区九片,到处兽吼声声,遍地人心惶惶,气氛紧张到仿佛凝固。
一队队一群群,到处都是搜查扫荡的帮众人群,七大宗门就像七头被彻底激怒的暴熊,外门全体出动,内门着人辅助,彻底清查每个角落,审问每个可疑的人。
鸡飞狗跳!
只有这个词才能形容,七宗大佬争吵不忘做事,第一时间下令全城排查,务必把原因勘明。一时间,乱舞城数百里范围内哀鸿遍地,每时每刻都有人头滚落,每街每巷都有厮杀。
鬼窟、虫巢、狼穴,这几处出事,直接动摇了三宗根本。那些达到要求被征调的除外,三宗,或者说三族的全部底蕴均集中在这三处,竟然被人拔了根?与之相比,蛮族首领被杀看上去让人震撼,实际损失却最小,几可忽略不计。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只有四家受损,其余三家丝毫无碍;是因为动手的人来不及,还是有别的勾当;又或则......事情本就与他们有关!
这是比天还大的事,是有可能让七宗走向消亡的序曲,没有人敢不重视,没有人能够按压得下,也担待不起。
与此相比,什么三元阁、妙音门还有那个不该来却偏偏来了的林如海算什么;三族眼里,在没有把事情弄清前,周围所有人都可能是自己的敌人,谁都不能信任。
一旦真正调动起来,七宗底蕴得到最真实的体现,乱舞城也彻底陷入大乱,犹如战场。
首先遭殃的不是百姓,倒霉的主要是那些具有一定实力的宗门与家族。除个别不长脑子的家伙外,再蠢的人也能想到,一天内做成这几件事,绝对不是普通百姓所能具有的能力。放在平时,那些借搜查为名的帮徒或有兴趣与机会抢掠,今天不行。
“天黑之前没结果,老子就要人头落地。老子死,你们都他吗别想活!”
一名天狼头目疯狂咆哮,瞪着血红的双眼将几名正欲对一名少女施暴的帮徒砍翻,神情有些绝望。他知道轻重,明白今日不同往常,决不能由着这些家伙乱来。上面已经放下话,现在实力大损,其它宗门有可能趁机落井下石;这个时候若再激发民变,无异于找死。
第一批不务正业的家伙被砍翻后,再没有人胆敢不尽心。
七宗是大派,有脑子的人多了,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它们凭什么在乱舞这种地方屹立不倒。
最开始盘查、且查得最严密的地方无疑是案发地;内门长老亲自出手后,初步结论很快得出,结果让所有人更加紧张。
狼群是自相残杀而死,数万雪狼死亡殆尽;可能的原因有二:药物与鬼物!
角蚩族随之传出结果,毒巢里的毒虫被吞食大半,据说是一头体型如山一样的蛤蟆状魔兽所为,但因幸存下来的修士身中剧毒,仅发出一道简短信息就气绝身亡,难以明了具体。
一只蛤蟆险些吃光毒巢?听上去很可笑,更可笑的是,玩毒的宗门被毒物反噬,算不算报应?
可笑的不是它一家,以饲鬼著称的闪灵族,鬼窟内万千恶鬼突然间无影无踪,仿佛投入了轮回。
这算什么?笑话?不,这是神话,完全不可想象的神话!
与三族相比,蛮族首领是最最憋屈的一个。作为狂横种族的代表,首领虽不是族内武力第一人,但也拥有足以与元婴修士媲美的强悍战力。他的死法让所有人为之崩溃,凶手在其寻欢时找上门,以力破力打断其双臂,再活生生拎下头颅,在腔子里插上一杆小旗,上面写着让所有蛮族战士疯狂的话。
“力蛮不如战灵,不过尔尔!”
这是挑拨吗?不,这是打脸,用的不是手,而是臭烘烘的屁股。
用屁股抽脸,一次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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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基本上有了,凶手呢?是个人还是势力,是敌人还是朋友,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
萧大人第一个被排除在外,虽然看上去他最有可能做这种没脑子的事。原因很简单,他不可能有那个实力,更没有时间。
事后查明的案发时间,萧大人正与人巡视周边体察民情,看到的人足有好几千,连各帮派出的暗桩都愿证其清白,可谓脏水都没地方泼。此时大家想要的是真凶,而不是借机生事排除异己,很快将他扔到一边。
余下可选的,头一号自然是妙音门;因为事情可能与药物有关,天狼族对此深信不疑,但又不能说服自己。
为什么?因为妙音门今天也有大动作。
在经过连续几次医馆被封查后,妙音门终于对做出抗争的举动;就在七宗疯狂排查时,妙音门组织近五万民众到城主府请愿,严正抗议萧大人的恶劣举动,要求一个公道。
事情很巧,但也不算巧;毕竟人家这样做很合理,而且是最大限度发挥优势;这个当口上,她们有什么理由折腾天狼巢穴?
更重要的是,不管事情是否与妙音门有关,今天以及最近几天内,民众因请愿浪潮影响,无疑是同情心最最旺盛的时候;这个节骨眼去找妙音门麻烦,先不说天狼没有实据,它敢吗?
凡人很弱,也因此注定了容易被蛊惑,千千万万民众一旦爆发,仙人或许不怕,但作为内门根基的凡宗外门,势必被连根拔起。
左右没个出路,七宗内部除叫嚣叫骂与解释外,纷纷想到别的方向,准确说是三个方向:三王!
“难道是他们?”三族大佬内心猜测着,疑虑着,担忧着。
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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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净血舞乱披风,乱舞三王声名赫赫,然而实际上,根本没有人见过他们什么样,也不知他们身在何方,座下有些什么人,底蕴究竟如何。
三王是乱舞城最老的三大势力,或者三个人;他们走的是传统修真门派路数,不参俗世不涉官家,甚至连乱舞城多了七八家势力也不管。唯一能够断定的是,三王都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主儿。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当初蛮族大举迁徙进入乱舞城,本为雄霸一方的大势力,以强龙姿态横冲直撞,结果不知怎地触怒乱披风,一夜之间杀死蛮族近百名顶尖高手;随后自然是群狼效仿,六族纷纷出手瓜分,最终将蛮族逼至灭绝边缘。若非顾念他们可作为极难驾驭、但又挺好用的刀使唤,蛮族早已不能在乱舞城存在下去。
乱披风如此强横,不净血舞与之并列,又能弱到哪里去?
那一战,乱披风究竟出动了多少人,实力到底怎样,谁都说不出究竟;大家只记得一件事,人家根本不愿意露面,何苦还要去招惹。
彼时如此,现在呢?难道某王改了主意,还是三王都有参与?打算改变乱舞秩序,回复到以前那种模样?
谁都不知道,谁都不能肯定;加上没有直接证据,七宗内部吵闹不休,再无一刻安宁。倒霉的四族态度明确,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弄清真相;另外三家则比较暧昧,无非是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被真凶渔翁得利等等拖延的话。
事实上大家都明白,他们巴不得三族与三王打起来,反正自己没损失,大不了做几年乌龟。
吵归吵,闹归闹,该做的事情不能省;七宗不约而同将警戒程度提至最高,全城展开一轮又一轮搜捕与搜刮,在屡次无果的失望后,乱局终于从上层蔓延到普通百姓,杀戮一日高过一日。
乱舞城,成了名副其实的群魔乱舞之地,彻底大乱!
正当这个时候,又有两件大事同时发生,如同两计惊雷炸响在人们头顶;所有人真正意识到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第一件来自城外,经数月筹备,林大人的剿匪队伍直袭双刃峰,与另一支实力丝毫不下于一阵风的雪盗——双人斩展开激战,将其全员歼灭!
五千雪盗死伤小半,大部分投降成为新一批敢死队;其原因是,双人斩头领——那对实力强悍的双胞兄弟一开战就被人阵中斩首,瞬间乱做一团。据传闻称,不知哪里冒出一名独眼巨汉,五千米之外开弓发箭,两箭两人,半点都没有浪费。
哲射?哲射算个屁!独眼大汉的射术,足以让盛产哲射的钦客族羞愧到死;至于那张能够五千米外发射的强弓......那是法宝好不好!
消息震撼人心,没等人们从中惊醒,城内又传一件大事。
林如海亲宣城主令,乱舞城东西两大营二十万大军即日解散,五狼山同时展开招募,筹建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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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城主府,一名蓝衣少女神情淡漠,嘴里说着与其表情完全不相符的话,就好像叮当钻进冷玉的身体里一样,令十三郎难以适应。
声音里带着笑,眼眸好像蒙着一层冰帘,少女说道:“但把我们害苦了,婆婆让我告诉你,得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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