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传家宝
“此人或许粗通医术,可是夫人想想,我这病连胎而生,自幼年便坐了根;仙长都无能为力,岂是凡医所能治。”
提到病,林大人多少有些怨闷,语气微显低沉。他何尝不想回复康泰,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身边有仙长坐镇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指望一名落魄书生怎么看都不靠谱。
至于十三郎,他说道:“此人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由来都是自己说,无一字能做准;夫人想一想我等现在的处境,怎容这样的人肆意接近,图谋”
“图谋什么?图谋你那祖传之宝?”
啪的一声,夫人将牙筷放下,说道:“先人守了几代,你也守了几十年,落到现在这幅样子,还不是因为那个鼎。不说它到底有没有用,就算再珍贵神奇,难道值得用命去换?假如那鼎真是仙家之物,本就不该为我们这样的凡人拥有,留在家里也是祸害。”
林大人没办法解释,无奈说道:“祖宗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在我手里断了传承。”
夫人怒而说道:“现在说的是治病,不是你的心肝宝贝。”
林大人依旧摇头,说道:“叵测之人,本官不能容他近身。”
夫人气到不行,眼内隐有泪光浮现,说道:“那莲儿呢?她也要跟着你受累,看个医生都不行?”
“娘,不要再讲了。”小姐扯着夫人的衣袖,想要阻止。
“你不要管!”
夫人年轻时的泼辣性子发作,甩开女儿的手喝道:“这么多年了,但凡有个大病小灾闲事杂情。只要与生人接触,哪个都被你三审五审,恨不得把人家的祖牌都翻出来查一查。林如海我要问问你,你女儿将来要不要出嫁,儿子要不要娶妻。个个都像你这么审,这么防,谁敢要你家闺女,谁敢进咱们家的门儿!”
“娘啊!”小姐娇呼一声低下头,几乎要当场哭起来。小少爷在一旁瞪大了眼,许是头回见到母亲如此威风。除了好奇还是好奇,竟是忘了其它。
林大人也傻了,愣愣的目光望着女儿,心里不觉跟着夫人的话想下去;话不说不明,理不辨不透,不知不觉女儿已经长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将来嫁于别家后,难道还像现在这么生人勿近?
那怎么可能!
按理说女儿是水,嫁出去就是别家人,不当也不需娘家考虑;可是林大人夫妇与别人又不太一样,对这双子女看得比什么都重;不客气点说,假如有人拿其子女的命威胁取宝。届时林大人会作何选择,真的很难讲。
正因为知道自己的短处,林大人才特别注重守护家人,防范生人与之接触;他并非绝情绝性,夫人也不是不能通情达理,为了那个所谓的传家之宝,夫妻两不知商量了多少次,就是没个结果。
“莲儿”
林大人想说话,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明悟,难道自己从来就没想过女儿会出嫁?或者说。自己潜意识里从来就没有认为女儿能够活到那一天?
这个念头如闪电一样,林如海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顿时寒彻心腹,既羞且愧;望着女儿的柔弱的摸样,林如海眼中隐含泪光。无法再讲下去。
夫人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楼过小姐冷笑开口道:“莲儿是我生的,由不得你做主。”
林大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这等混账话也讲得出口,难道涛儿是我生的不对,他当然是我生的,还是不对
夫人一面安慰女儿,说道:“你怎么样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女儿的事我说了算,非得请先生瞧瞧不可。”
将丈夫抛在一边不理,夫人抬手点着小少爷的头,说道:“明天学了字就把先生请过来,这事儿要是办好了,为娘好好奖励你。”
“好!”
小少爷高声欢呼,突然想起一事,顿时又变得愁眉苦脸,说道:“明天不行。”
“为何?”林如海竟比夫人先问出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赶紧摆出严肃摸样说道:“他敢推诿不成!”
“先生说他自己的身体尚未调理好,恐精力不济,白白耽误病人。”
丫鬟此时接上话,将十三郎所讲复述一遍,说道:“照奴婢看,这样其实也好;先生的病也很重,如果能治好自己,想必有几分真本事;假如不行,此事倒不妨再商量,也好有个余地。”
贴心丫鬟就是贴心,林大人面色大为和缓,连连点头说道:“有道理,就这么办。”
“这么办?到底怎么办?”夫人冷眼看着他,神情讥讽。
“”林大人好生气恼,心里想自己这是何苦来。
教训完丈夫,夫人回过头说道:“过几天等先生好些,请过来给小姐诊脉。”
小少爷连忙表功,说道:“先生看病不用诊脉,看看脸就好。”
夫人沉下脸,喝道:“胡说!你姐姐是女儿家,哪是说看就能看。”
“夫人此言甚合我心。”林如海在一旁附和,心里想夫人还是有数的,如此甚好,甚好。
接下来的几天,车队显得很平静,除因积雪越来越厚道路越来越难行外,基本没什么事情发生。十三郎依旧每日写字,小少爷依旧每日习字,只是目光中多出不少期盼,每每盯着十三郎的脸看个不停,倒似比他自己更关心健康。
知道了夫人老爷的心意,十三郎并无多少变化,对小少爷暗示他把握机会大显身手之类的话一笑置之,颇有几分宠辱不惊。这样的表现传回去,夫人当然大加赞许。小姐多出几分颜色,林如海却平添几分顾虑,心里想此人心机太深,哪有为城守所重不动色的道理;为此他很是叮嘱了亲卫一番,着其小心守护少爷安全。
不用问。此番表现被心思细腻的夫人看在眼里,又是一番冷笑讥讽。
一家子别扭不去说,小少爷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心情也是极佳;学着字唠着嗑,慢慢与大灰混得斯熟,喜欢到不行。
“老师。您这驴”
“不卖。”
十三郎毫不客气打破其梦想,笑骂道:“听说你还是皇系血脉,怎地这么没见识。”
这话有点违心,大灰在一边猛撇嘴,暗想区区凡间皇室,不对。便是天上仙宫,也休想找到和本神这样的驴。
小少爷和大灰一样委屈,说道:“学生又不是要买,再说我家这个血脉早八辈子就沾不上边,别人在乎的话,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林家是皇室血脉,这点毋庸置疑。不过修真世界里的秩序不同。因由仙家变相维护,只要不是皇帝太过昏聩,通常极少出现更迭。林家江山稳固,开国至今已超过三千年,若计较血脉皇家之人未免太多。
林如海家便是如此,据说其亲祖是开国功臣,中间还出过一名了不得的修家;正因为如此,林家才能拥有几件了不得的魔器,传承至今而不失。当然了,所谓了不得是对凡人而言。若真是了不起的宝物,即便他是皇家血脉也护不住,早被修士夺走。
知晓林家来历是近几天的事,十三郎细细思量着,此前的疑惑有了解释。暗想多半其祖上传下的宝物有些来历,不知为何被某个修家知道并看中,因对皇家多有忌惮,这才用起下毒手段。
说到这个,不得不提一下修真界秩序;通常来说,修士不可也不愿随便对凡人出手;皇室身负龙气,亿万民望所归,修道的人忌讳更多。而且皇家都有修士供奉,也不是随便哪个修士想动就动得了。
但这是通常情况,若真有了令修士动心的宝物出现,哪还顾得了什么业恶因果,多半抢过来再说。比如十三郎身边,随便拿出一件宝物送给林如海,与把他推进火坑没多少区别。
蛉花之毒重在隐秘,倒不算太过毒辣;能这样做的人,修为想来高不到哪里去,既一时半会儿要不了林如海的命,十三郎也不着急,耐心等着。
今天功课完成的早,小少爷舍不得走,十三郎乐得与他多聊两句,问道:“乱舞城不好吗?我听说这里高人荟萃,没准儿可以治好你父亲的病。”
小少爷拿匕首在地上划着,说道:“高人是多,可惜都不是好货。”
这话太粗俗,十三郎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但也不计较,问道:“怎么说?”
小少爷说道:“七狼八虎三头王,哪个都不是皇家惹得起,父亲被发配到这个地方做城守,日子得多难过。”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实在没精力再对乱舞城做太多打探,听小少爷这么讲,不禁有些惊诧。
十几家皇室惹不起的势力聚集在一座城市,这个乱舞城着实太乱了些。
大约是听身边人谈的多了,小少爷对乱舞城颇为熟悉,解释道:“七狼指七大种族,八虎说的是八大派,至于那三王”
“来了!”十三郎突兀开口,眼内闪过一丝精芒。
小少爷茫然抬起头,问道:“什么来了?”
刺耳的警号声回答了他的话,营地四周喧哗顿起,呼喝声响彻寂静的雪原,惊飞无数鸦群。
“雪盗,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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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帮忙
大雪封山,雪夜寂静,正是雪盗猖獗的时候。从山坡往下看,三千米外,四面八方同时扬起漫天雪尘,激扬飘荡,生生压制住浩荡天威;白雾般彪飞的雪幕下,映射出一双双火红的眼睛,如千百颗灯笼在晃动。
那是雪狼独有的目光,嗜血,冷漠,冷厉无声。
只一眼,亲卫统领便得出一个让他心寒的结论,这些不是普通雪盗,而是
雪盗,迁徙路上最大的威胁,凶残不下于任何妖兽,更有着妖兽永远都不具备的组织性和纪律。他们就像沙漠中的沙盗,来无影去无踪,纵横雪海来去自如,劫掠后通常不留活口,残暴不可想象。
抢劫、杀人、防火,逃匿,不给任何人喘息和追踪的机会。
他们的坐骑是雪狼,最适合在雪地奔跑的动物,肥厚宽大的脯掌让它们可以如漂浮水面一样疾行,利爪能轻易穿透寻常铠甲,一口寒冰气丝毫不弱于低阶法术,数量一旦多了,便是修士也要生畏。
雪盗也分很多种,眼下正是迁徙高峰,赶往乱舞城的队伍不计其数,其中不乏路途中做上几票的彪野悍民;城内各势力对此根本不管,想管也管不了,除派出人手守护那些重要人物外,听之任之。
林家算不算重要人物?作为理论上的最高长官,他当然算!只可惜那是在别处,乱舞城地界,天不管地不收,皇家也要看其脸色。林如海这个被发配的皇室远脉,又算的了什么。
进了乱舞城便是各方势力的天下。是龙要盘着,猛虎给我蹲着,没有哪个敢不服。至于外面如何凶杀怎样纠葛,得了多少财务抢了什么宝贝迟早都会贡献出来,何苦与他们一般见识。
若是那些部落山民。虽也由化身雪盗劫掠的时候,但都不会打这支车队的主意。林家车队打着官旗,三百精锐不是摆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块硬骨头,根本不敢下口。反过来讲,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批雪盗既然敢来,且以围攻的态势呼啸三方,便在心里认定有着绝对把握,要一口将整支车队吞下。
围三缺一,唯一的出路便是来路,车队缓慢。等于没有出路。
这是要全歼!
“竖弓马,驾盾,持矛!”
亲卫统领是一名疤面战灵,实力不弱,此时正声嘶力竭地大吼,指挥部下布置防线。马车排在周围充当城墙,外面依着宽达丈余的壕沟。还竖起不少斜桩。亲卫不去说,强健仆妇也都被组织起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紧张戒备,中间几处帐篷里隐隐传来女子哭泣,外面人来人往搬运各种防范之物,面色惊恐。
林家四口已被集中起来,那名来寻少爷的亲卫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连句话都没有便将林涛从十三郎身边抱走,显见心情之焦躁。
十三郎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他也不愿跟在林家身边;眼前的事实几乎明摆着。这股强悍雪盗没有任何征兆出现在这里,要说没什么阴谋,那才叫见鬼。
三千铁甲,整整三千铁甲!
雪夜虽然辽阔,视力却很难及远。众人只看到漫天飞舞的雪尘烟雾,却看不清人数。十三郎不同,虽没有放出神念,基本目力也不是这些人所能比,看一眼规模便心中有数。
与雪盗之间没有谈判,抵御进攻不用商量,剩下的问题是,他们的来历如何。
要知道,此地距离乱舞城不过七百里,乱舞城可是有元婴坐镇的城市,雪盗嚣张到这种程度,没有得到某种默许的话,怎么可能!
或者应该说,默许还算比较好的结果,假如这批雪盗是受人指示,那才是林家真正无法消除的灾祸。
统领不是莽夫无脑之人,每日扎营后,他总会派出游骑侦查周围,丝毫不敢轻忽懈怠。在没有接到任何警报的情形些被雪盗接近到这种程度,不用问游骑已经死绝,雪盗实力可见一斑。
“紧守前方,尔等不要怕,老子就在你们身后!”
统领仍在大吼,身背阔剑,脸上神情还算镇定。兵力差距如此巨大,他居然还保留下一只五十人的队伍作为预备,足见其经历之不凡。
其镇定来自于多个方面,一来这里地势有利,空间相对狭小;雪盗人数虽多,然而雪狼体型巨大,只能使用添油战术进攻。另外这批手下是它亲手所带,骨子里很有些自负,加上队伍里毕竟有一名仙家坐镇,虽不知其实力怎样,然而按照一般的理论,只要仙家出手,雪盗通常便要崩溃,不敢再盲目进攻。
“关键在第一波!”
统领知道战斗的关键,若是被雪盗一击便冲破防护,恐怕仙人也难以阻止疯狂起来的雪盗,一切休矣。
“还不错。”
十三郎没有美帅那么高的战场指挥能力,但他脑子足够灵活,看了那么多场战斗,心里多少有些谱。实际上,他对这种不太会由修士参与的战斗更适应,仿佛回到了前世,不禁生出活在影视里的感觉。
“这才是战场啊!”
与修士间的斗法相比,这种即将爆发的肉搏更能令血液兴奋;十三郎的的境界不知高出这些人多少坐山,然而在目睹那种奔雷般的浪潮滚滚而来,感受着空气里弥漫的、仿佛被鲜血浸透过的气息后,目光竟然有些激烈起来。
煞气!还是煞气的缘故。无论如何,十三郎都不应该被这种层次的战斗所感染,就好像巨龙不会因蚂蚁厮杀而好奇一样;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能说他的煞气已深入灵魂,根本无法压制。
心神猛的一醒,十三郎正在心里提醒自己。忽听旁边一声大喝。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给老子滚进去!”
转头一看,统领正朝他这边怒吼,平日里的尊敬全然不见,只余下彪蛮与暴烈。
“现在是打仗。把你那套斯文给老子收起来,滚到马车里去!”
军人就是军人,实力或有差异,基本气质却不会变。统领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十三郎的衣襟,竟似要把他灌出去。
十三郎没动。纹丝不动。
“嗯?”
统领明显一愣,目光陡然变得警惕起来,正想再次发力,十三郎已轻轻拂开他的手,诚恳说道:“我想帮点忙。”
“你能帮忙?”
统领问了句,随即在心里痛骂自己愚蠢。明知道这个书生有所隐藏,还说出这种话。之前那一推虽然轻柔,但也不是寻常人所能承受;在他的感觉中,自己就像一只试图推动巨山的蚂蚁,便是再如何努力,也不能动其分毫。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习过几天把式。多少有几分力气。”
统领明白轻重,知道现在不是追究十三郎来历的时候,断然说道:“那好,你会用什么,我叫人给你兵器。”
十三郎想了想,觉得自己那些家伙还是不方便显露,遂说道:“弓箭吧,我会射箭。”
弓者远攻,考校的主要是眼力与准度,在没有明确对手前。十三郎不想泄露身份。魔域中人个个勇武,便是书生,懂些箭术也算不上稀奇。十三郎毕竟是壮年男子,说会射术,倒不是太显眼。关键是他知道凭眼前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雪盗攻击,在所有可动用的手段中,弓箭无疑是最便于隐藏的选择。
疑惑肯定会有,尤其是那位多疑的林大人,事后多半有些麻烦。
统领眼中的疑惑稍减,挥手道:“拿来!”
身后递上一张弓,一壶箭,统领一把拍到十三郎手里,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个,好好干,让老子见识见识。”
十三郎没有计较他的称呼,接过来说道:“弓太软,箭太少,能不能”
这不是装逼,因为十三郎不能动用法力,箭矢的杀伤就完全来自弓本身;那些雪盗好说,雪狼可是妖兽,力量不够的前提下,除非十三郎有卡门那种射术,否则就是白搭。
这时候没机会替卡门安排身份,当然就没办法放出来,十三郎索要强弓,理所当然。
听了十三郎的话,统领没有说什么,抬起手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带些恶意笑道:“老子看看”
他的面色变了,目光变得难以置信。如果说之前还有疑惑,此时统领终于确定一件事,这名看似柔弱的书生有着不下于自己的力量,甚至更强!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他,说道:“强弓。”
统领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头也不回喝道:“拿我的弓来!”
身后亲随一愣,说道:“可是您”
“老子哪还有功夫发箭!快点!”
统领怒吼,反手将旁边亲卫急忙送过来的五尺强弓交到十三郎手里,又将周围几人的箭囊通通摘下,全部交给他。
死死盯住十三郎的双眼,统领脸上的刀疤仿佛在跳动,狞恶的表情说道:“先生是个有心人,但你别忘了,我在看着你。”
没有再以老子自称,话语中的凛烈意味却更浓,十三郎知道他的意思,随意笑了笑说道:“去忙吧,这边有我。”
“我”统领觉得气闷,但已来不及和他计较,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坡下。
坡下浪潮叠涌,无数颗红点在空中跳动,雪狼喷出大股白气,腥臭如在鼻端。
“准备,接敌!”统领反手拔出阔剑,嘶声长啸。
第六百零八章:呼啸的箭!
“嗖!”
第一支羽箭破弦而出,带着撕裂耳膜的呼啸声飞上天空,直冲阵营。
夺!咔嚓!过腕粗的旗杆拦腰炸断,象征着地位与尊贵的官旗哀哀垂落,显得那般无助。未等人们的目光从落旗上移开,夺夺之声大起,成百上千支利箭雨点般下落,箭镞闪着乌光,森冷如死神之眼。
“啊!”
第一声惨呼从不知哪个角落里响起,营阵就像一个被点燃火线的**桶,瞬间引爆达到高峰;哀嚎声声,惊马嘶沸,热乎乎的鲜血从**内喷射出来,涂染描绘出一朵朵灿烂的花。
“顶盾!准备!”
亲卫统领的呼喝声响亮,于飞蝗般的箭矢呼啸中显得格外狂野,惊慌的人们仿佛被注入了什么,纷纷在叫骂嘶嚎声中清醒,各自忙起手里的事。
虽惊,虽惧,但亦有序。
雪盗从下往上攻,除第一支强锋先声夺人外,其余盗匪用的均是抛射;毕竟山坡拥有地利,自天空落下的铁箭穿透力并不强,重在攻心。
正如统领所想的那样,战斗最重要的便是第一波,第一波里最重要的便是第一击,夺势一方士气大振,十分力可以发挥十二分;反之一旦气势松懈,军心动摇的话,未战便已露败相。
山坡下,一排排骑坐雪狼的盗匪开始冲锋,不,他们从未停下过脚步,自现身后便高速冲向山坡。
没有准备,没有犹豫,没有言语声讨;三千米距离,恰逢血力最为充盈的那一刻,体内凶性被彻底激发出来的雪狼最为凶狠。战力也最强。其背后的雪盗全身白袍,腰挂七尺弯刀,手中连珠飞射,以比箭矢慢不了多少的速度狂奔。
其势如风,其壮如潮。奔跑的雪狼卷起雪花排成了墙,声声怪啸冲面而来,好似一面冷刀压在脸上,让人透不过气,也发不了声。
“射!”
千米距离,弓矢威力最为强悍的距离。随着统领的咆哮,百多支利箭自阵营内发出,如展开的扇子一样截过去。
从上往下永远占着优势,亲卫们的箭不像雪盗那样抛射,而是延着笔直的线路斜向而下,力道更胜一筹。
耳边只听到呜的一声。眼前随即闪现出一道平移的箭面,仿佛掠空斩向墙壁的横刀,恶狠狠懒腰切在雪盗的阵营,人仰狼翻。
到底曾经是正规军人,不仅战术素养极高,军械品质也不差。所有箭锋均为精铁打造,强劲的射力足以破开寻常魔甲。遑论这些为求灵便仅着皮衣的雪盗。
统领的战法效果也是极佳,因地势不够开阔,雪盗的攻击截面只有这么大,面对箭雨躲无可躲,正好被迎头痛击。第一波反击发出后,几乎所有前排雪盗均被射中,怪笑呼嗥声戛然而止,跌落的身体被身后涌上来的雪狼践踏在爪下,撕碎成肉泥。
雪地上绽放出第一缕血,随即如股股小型喷泉朝周围蔓延;短短三息后。山坡下出现一条鲜血染就的红色绸带,凄艳而美丽。
雪盗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前排倒下,后面的人催动雪狼的速度反倒再增一筹,狂涛般冲向坡顶。那些失去主人的雪狼同样没有停下脚步。猩红的舌头贪婪地添着唇,灯笼一样的眼睛射出森冷的光,纵跃狂扑。
“***!”
统领一愣,随即大吼起来:“射人没用,取坐骑,取那些坐骑!”
预料中的一幕没有出现,统领的心也沉落到谷底。按理说雪狼野性难消,失去主人控制理应出现骚乱,甚至因血气的刺激啃食尸体,进而阻滞雪盗前进的速度。然而这些雪狼不知怎么了,个个仿佛看见世仇一样,虽被身边血食刺激得两眼通红,却不肯停下哪怕一瞬,只管往上冲。
一只两只也就罢了,所有雪狼都如此,情形就太不正常。假如雪盗有这样的本事,他们何苦做什么盗贼,完全有资格成为最最精锐的军队。
三百对三千,统领虽自信个体实力占优,然而对方有雪狼辅助,获胜本就渺茫难求。本方所能依仗的无非是地利与强弓,需要在肉搏前给予对方最大限度杀伤;如不能延迟对方的速度,被快速近身的话,这仗根本就没得打。
嘴里吼叫着,统领目光狰狞,反手拔出阔剑,已做好迎接肉搏的准备。
刚刚接敌就被逼到这种地步,留下预备队岂不是变成错手?假如不是为了让他们留力,起码可以多发数十支箭?统领心里不觉便浮起这样的念头,暗生悔意。
令出如山,第二波箭矢疾风般掠下,迎向那些被凶性刺激到发狂的恶兽。
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面对箭矢,雪狼居然懂得闪避!它们好似提前受到唤醒一样,巨大的脚爪用力一按,身体腾空而起;或者就地翻滚,虽难免与同伴相撞或跌落,但都避开了要害。换句话说,雪狼伤而不死。
“一阵风,他们是一阵风!”不知谁发出狂吼,人人脸上有了绝望。
一阵风,乱舞城外最强悍的一股雪盗,赫赫凶名,几不下于七狼八虎。
受伤的野兽是最危险的,这句话永远是真理。身体上插着一支支箭矢,雪狼的咆哮声响彻大地,挣扎狂吼着再次向前,已逼近至五百码。
一千到五百,坡上人均只来得及射出两箭!战斗如果这样进行下去,仅仅解决第一、最多两排雪盗,营阵内的亲卫就需要与对手展开肉搏
更严重的是,雪盗似已看出状况,知道面对正规军人抛射作用不大,索性收起弓箭,自身畔摘下长刀挥舞向前,全速突进。
如此一来,守方固然不会在接敌前增加损伤,压力反倒更大。因对方的威胁也同样在减小,雪盗将长刀挥舞起来,足以护住绝大部分要害,除那些射术极精的亲卫外,很难再对其形成杀伤。
雪狼已足够恐怖,如有人指挥
情势恶劣到无以复加,统领神情变得惨然,脸上刀疤如蜈蚣一样跳动几次,怒声狂吼。
“血杀营,随我嗯?”
“嗖!嗖嗖嗖!”
几乎没有间隙,四支铁箭脚跟脚飞出本阵,直扑千米外。
不太准,但是那力量
“嗷”一只格外强壮的雪狼人立而起,身体却像被撞城锤击中一样倒卷而回,在其最坚硬的头颅上插着一只森寒利箭,直灌入脑后。
无论哪种狼,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别号:铜头铁腿豆腐腰。其意是指狼类的四肢最强健,极擅长奔跑跳跃,但其全身最坚固的地方必然是头颅,远非其余部位所能及。似这种强悍雪狼,甩头一击便可撞破盾牌,若是正面顶在人身上,足以让普通人胸膛塌陷。
无论哪名战士,对付雪狼时都知道要攻击它的腰腹部位,轻轻一击便可奏效,至少让它难以行动。
发箭的人不是这样,他没有那么高明的箭术,玩不了花活;但他有力量,强悍到令人发指的力量,有资格与雪狼硬碰硬。
箭矢的力量太大了,非但射入雪狼最坚固的头颅,甚至打了个对穿,凿进那名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的雪盗的咽喉!
那是一名头目,位于冲锋雪盗的第三排。
四只箭,四头狼,连带四名骑士一起不仅仅被射死,而是被撞翻!更严重的后果随之出现,在其身后,紧跟着前队步伐冲上来的雪盗来不及躲避,迎头被撞个正着。
又一次人仰狼翻,不同的是,延着雪盗冲锋的阵营中间掀起一个漩涡,仿佛烙铁插进油锅里,瞬间沸腾。
“嘶!是谁!”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在那个瞬间,统领觉得自己仿佛被替换了位置,仿佛他就是那名难以置信的雪盗头目;那支铁箭就像是从冥界伸出的手,牢牢箍在自己的咽喉,狞笑着、没有一丝怜悯地、凶狠地捏到一起。
那是死亡的感觉,如此接近,如此真实,如此冷漠无情。
“好!”与统领不一样,周围的亲卫实力不够,感受反倒不像他那样强烈;他们只看到胜利,只留意到对方出现一次小范围骚乱,忍不住齐声喝彩。
战者,势也!
势从哪里来?从胜利中,自杀戮里,唯一的源泉便是对手的鲜血,与惊恐。
“可惜,怎么是后排?”
也有人觉得疑惑,认为那几支箭矢若用在前排,杀伤恐怕会更大,造成的效果也更佳。
人们的目光不自觉投向同一个方向,汇集在那个身着破旧棉袄的书生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平静,只有平静,平静得像一座山,一片海,一整片天空。
那山下隐着喷涌的岩浆,海里藏着暴怒的飓风,天空则被雷霆包裹,即将呼啸纵横而来。
“是他!怎么可能是他?”无数惊呼。
“是你?!”统领没有惊呼,只有疑惑。
未等他理清头绪,耳边已传来十三郎平静的声音,如军令。
“前两排交给你们,后面归我。”
战斗不好写,但是真写出来了,似乎也很带劲儿
老枪激情依旧,您呢?
第六百零九章:壮哉!
后面交给我,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统领明白十三郎的意思,但不敢相信。
攻山之战,距离是关键;三千名雪盗若一起杀上来,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抵挡。十三郎是在告诉统领,他负责将雪盗冲锋的势头截断,至于已快要扑到眼前的那两百多盗匪与雪狼,自然要由亲卫负责。
这是战术吗?当然是!不仅是,而且极好。
截断其后援,将亲卫个人战力充分发挥出来,人人皆可出力,对雪盗的杀伤无疑最强。
前提是,十三郎要能封得住。
现在的亲卫被分成三批,一拨负责远攻,射不了兽便射人,射不死便射伤,总归可以发挥些作用。一批负责近身搏杀,等若掩护弓手不断发矢,给予对手持续攻击。还有一批守卫着林如海一家,以防不测。
假如按照十三郎所讲的做,亲卫全部投入搏杀,远攻能力便等于零;一旦他拦截不住,对方就会如潮水一样涌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好处是明显的,亲卫们全部投入肉搏的话,人数基本不落下风,很有可能以极小代价全歼对手,体力精神的消耗也会大减,有利于持久。
坏处
不用想了,因为拦不住便意味着战斗结束,还因为雪盗已扑到眼前,由不得统领再权衡。
“嗖嗖嗖!”
又是三箭,又是三名雪狼倒翻,当箭矢以巨锤才能包含的力量迎面而来,强悍的雪狼没有任何骄傲的资格,唯有翻身。倒卷,哀鸣中死去。同样的一幕在身边出现,雪盗的冲锋阵型开始紊乱,如一颗颗石头激发的涟漪,渐渐成势。
说出那句话后。十三郎没有催促统领做决定,甚至没有理会的意思。他已视周围如无物,身心都投入到手中的箭矢上,左手根本没有弯曲的动作,只管稍稍偏移方向;右手不停取箭、搭弦、引弓,开!
五尺强弓就像一座固定可变换攻击方向的堡垒。不停地发射,发射,发射
弓射之道,所涉依旧那几样:眼准,手稳,心定。力大。一锤一锤敲打三年才修完九锻之法,十三郎的手稳得不能再稳;禁楼前数月观察,连修家禁制最细微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至于力量和心境,虽不敢说天下无敌,至少这里的人远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做神射需要天赋,十三郎显然不具备卡门那样天生的直觉,他也不需要。
准头不够?没关系。即便偶有射空,箭矢依旧能偶击中目标。它的飞行距离如此之远,力道如此强劲,仿佛光线一样笔直向前,总有碰到人的时候。
千百人冲击的战场上,粗暴才是主色调,蛮横比精细更有效,更能震撼人心。
统领的目光凝固了,嘴巴咧开快要到耳根,怎么都合不到一处。自己的弓有多强。他心里最清楚不过,像这样次次满弦,不歇气的话,最多十矢变要力竭。按理说足够了,除了守城。野外战斗的时候,对手哪会给你连发十箭以上的机会,那不是成了靶子。
在一些过于惨烈的战斗中,弓手看似清闲,实则承担着极大风险;不少人力量耗尽仍强行开弓,有可能被弓弦蹦伤,甚至将手指生生割断。强弓手一般都配有扳指便是这个道理,然而对那些真正优秀的射手来说,手指上多出哪怕一层布都觉得碍事,何况硬邦邦的扳指。
十三郎也不需要,他的动作不像是拉强弓,而是拿着一支刻刀雕琢壁画;一刀一刀,一次一次,精准,冷漠,与平静。
轻松,看了却让人心寒的感觉。
看十三郎发箭,望着那张弓弦一次次弹开,听着那道熟悉而又极其陌生的欢鸣,统领忽然生出感觉,这张弓在自己手里根本就是暴殄天物,根本无法尽兴。
谁说兵器无灵性!
生来的使命就是战斗,若不能嗜血凌风于战场,神兵利器束之高阁,何尝不是一种悲哀。那张弓当然算不得神兵,然而此时此刻,它所发挥出的威力,所产生的作用,又何尝输给神兵。它就像一头落魄千年才被识破的千里马,在十三郎的手里没有半点傲性矜持,以受宠若惊的姿态不停开合,仿佛没有尽头。
强弓?弹弓吧!
嗖嗖嗖嗖!
十三郎的速度越来越快,姿态越来越熟,右手一次取箭四支,一扣一发毫不停歇;望着那道渐渐已分不出开合的弓弦,久经沙场的统领竟然在战场上失神,生出如此荒谬的幻想。
“大人!”耳边呼唤焦灼,统领激灵一下从失神中惊醒,操剑怒吼。
“你你你,负责给先生运箭;你你你,持双盾为先生守护。”
一口气做好安排,统领再不犹豫,挥剑狂嚎:“全体血卫,跟着老子杀!”
“杀!”呼喝如雷,两百多名亲卫跃出阵外,迎向他们的对手。
迎向两百头狼,两百头魔兽雪狼。
阔剑起自身后,划出一片比雪花更亮的银芒,迎面与横冲上来的雪狼撞在一起,血花爆射,骨裂声将惨嚎砸进咽喉,再生生劈成两半。
以远超杀死对手所需要的力量,疤面统领似要将骨髓里的力量也压榨出来,一剑劈开了当先扑过来的雪狼的头;鲜血延着剑锋光洁的表面滑行往上,好似一条血龙升空,彪射出几多悍勇,喷洒出多少蛮狂。
“杀!”
喝彩声与怒吼声交杂在一起,两百多亲卫的身体在空中划过,卷起重重刀形剑影。
“***,不过如此!”
首战立威,首剑立威,多用些力气算什么。这一剑,统领一面是为了提振手下士气,另一重也是为了提振自己的气。之前一直看着十三郎发箭,虽然是己方,仍给他一种被压迫喘不过气的感觉。若再不能有所发泄,统领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挥剑的勇气,没法再战斗一样。
那不是自己的战友,而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隐藏着巨大威胁的人。统领时刻提醒自己,此战若有幸活下来,自己极有可能马上就要面对来自十三郎的压力,比致命更让人难受的压力。
一剑破敌,疤面统领的心定了下来,血液中固有的悍勇随着喷洒的鲜血得到释放,怪叫一声跳步上前,挥剑横斩。那名雪盗挥刀迎上,长刀与阔剑正面相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火光迸射,血光再起,雪盗连同胯下巨狼一起,身形猛的一顿,仿佛被凝固在空中一样,再轰然倒卷,身体却变成两截。普通长刀哪能与疤脸的阔剑相比,连刀带人被砍成两片;鲜血和着内脏滚滚而落,雪狼瞬间便成血狼,却连哀嚎都发不出。
它已经聋了,也哑了,疤脸挥剑的同时踹出一脚,活活蹬烂了它的内腑。
硬碰硬!放弃取巧的亲卫爆发出百分之两百的战力,以压倒性的优势碾碎自己的对手,横冲直撞。
挥剑,砍翻对手,奔向下一个对手,砍翻,或者倒下
血在飞,命在舞,死神在某个角落狂笑,战场一片沸腾。第一名亲卫死与狼爪,身后一刀剁下那根爪子,随后又被一把弯刀卸下臂膀,不断重复
这是战士的舞台,勇者的乐园,不像修士斗法那样绚丽,却更加直接,更加豪放,更能让人疯狂。
“就这!”
又一头巨狼倒在脚下,疤脸挥手在脸上抹一把,揉一揉被巨狼喷吐的寒气凝固住的皮肤,搓出一片血,一片肉,张嘴吐出一口血沫,放声狂笑。
“我呸!”
他终于笑了,放心的笑,放声的笑。身边只有自己的人,脚下全是对方的尸体,而在自己的前方,几百名雪狼翻滚在地上,依旧不能冲上斜坡。
不能越雷池一步!
“那是谁?”
战场外,五百头格外强壮的雪狼团簇周围,中间一名虬髯壮汉,寒天雪地居然精赤着上身,仅在背后飘扬一面血红披风。
一阵风首领,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绰号叫血狼。那面披风是整个一阵风队伍里仅有的异色,鲜艳,夺目,强横且骄傲。
此时,虬髯壮汉抬头望着远方的战场,瞳孔忽然收缩,射出针一样的光。
他问的是身边人,身上穿着雪盗截然不同的黑袍,周围一片雪白,就像群狼力的一抹幽灵,给人飘忽不定的感觉。
“不知道,情报上没有这个人。”
黑袍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飘忽,回答地异常干脆。黑袍知道血狼问的是哪个,事实上,没有人能不被那一幕所吸引,哪怕山顶厮杀成团血肉横飞的战场也不能。
单弓飞箭,生生拦截千百大军不能前进,落魄书生在战场上显得如此醒目,仿佛一面骄阳悬在眼前,逼人几不可视。
听了黑袍的回答,血狼不满冷哼一声,说道:“情报有误,此战需要加价。”
“噗!”
黑袍中泛起一声娇笑,清脆如铃的声音满是嘲讽与不屑,好似听到一头猪在梦里唱歌。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到底明不明白状况,知不知道在和谁打交道?”
第六百一十章:哲射嫉心
“乱舞城很大,外面的世界更大;你在外面逍遥这么些年养得壮了,胆子也跟着大起来。”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你可以做的事情更多,坏的是你连轻重都已忘记,连本份都丢在脑后,忘了自己原本是谁。”
无视血狼愤怒的目光,黑袍人的目光高傲而冷漠,好似巨龙俯瞰蝼蚁,肆意羞辱嘲讽。
“记住,你只是主上的一只狗,叫你咬谁就去咬谁,叫你用多大力就用多大力;至于结果和代价,那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
“不怕告诉你知道,你所知的主上并不是主上,而是和你一样,从外面伸到这里的一只手而已。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难道你认为,区区一名元婴修士就可以做镇乱舞,威慑八方不成?”
“本座从没有高估过你,但也没有想过你会这么蠢。不过没关系,假如你自己找死,本座随时可以成全。”
“林家一定要亡,东西一定要拿到,做成这件事,哪怕这些人通通死光,你依旧可以活下来,依旧可以东山再起,比以前更强大,更风光。假如做不到一.”
黑袍徐徐转过头,视线重新投向坡顶,轻笑一声道:“相信我,你不会喜欢那个结果。”
声音平淡,话语谈不上激烈,黑袍人的态度轻松随意,仿佛讲述的是一件鸡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面对的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周围冰风凛冽,虬髯壮汉第一次感受到寒意,脸上的肌肉胡须根根跳动,好似有千万颗虫子要从皮肤内跳出。
他知道,黑袍人的话是真的,不能不信,也不敢不听从。奇怪的是就在片刻前他还认为,自己应该可以占有更多,应该能够说出更有力量的话,得到更多自己原本没有资格获取的东西。
比如一.眼前这个黑袍人。
清醒的感觉不一定好自黑袍的话语中,血狼感受到一股**裸的杀意,明白自己已在鬼门关之前打了个转,极为幸运地活了下来。
三千铁甲?一阵风?
呵呵,很威风的名号,很风光的过往,很脆弱的生命一
这是修真世界是由神仙主导的世界,凡人¨永远都是凡人。
“蛮族准备,角蚩族准备,天狼族准备!”
清醒后的血狼一口气传出三道指令,溃败下来的雪盗重新整备,很快形成三团战阵,随时准备发动又一轮冲锋。血狼深深吸入一口气,任由冰寒在胸腹内回荡洗涤燥热慢慢将羞辱与愤怒压制下来,堆出一脸谄媚。
难为他了,真的难为他了。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能做到这样的人都可称之为枭雄,心志不让于人。
“对方有修士,加上那名哲射,我的儿郎或可冲上山,但是.一”
“他也配称哲射?”
冷哼自身边起,一名与雪盗打扮一模一样的精瘦汉子突然站出来,抬手扯掉身上的白袍,寒声道:“请主上恩准,我去杀了他。”
哲射,魔族战士对神射手的统称意义非凡。据说,真正的哲射能够蒙着双眼射下千米高空的飞鸟,而且是穿眼。对这名以射术闻名、以成为哲射为目标、刚刚一箭破旗的他来说,那名破袄书生就像蛮族一样粗俗,莽夫一样可憎,拿绣花针当大刀使唤根本对不起了手中的弓箭。
这样的人也配称为哲射?那我不是成了真仙!
“那是亵渎,杀死他!”
精瘦汉子突然站出来,血狼明显错愕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什么,额头瞬间流出汗。
这是他的人,但一.不是他的人。不是他的人隐藏在身边这么多年,目的是什么,不问可知。
精瘦汉子不是修士,血狼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有所防备;望着对方一脸厌憎的表情扯掉象征一阵风身份的白袍,血狼牙齿咬出了血,费尽心力才压下心头涌出来的狂怒,还有惊恐。
自己身边还有没有这样的人,有多少?分别又是谁?斗大的汗珠延着鬓角滚滚而落,血狼身体忽冷忽热,目光游移不定,竟无一刻安生。
“那人的确是个威胁,倒也怪不得你。”
黑袍人轻叹一声,声音似有不满;但也仅仅是不满罢了,随意挥了挥手,她说道:“去吧,杀死他,替血狼开路。”
距离太远,风雪太大,加上战场喧嚣遮挡重重,黑袍也难以看清那名书生的摸样。但不知为什么,除了那一手恐怖箭术,她总觉得对方还隐藏着什么厉害手段,身上有一股让她都觉得恐惧的气息,但又怎么都无法看透。
很难想象这种情形因何发生,修士神念看不透一个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对方也是修士,且修为远超自己。
那怎么可能!一名修为远超自己的修士隐藏在林家的队伍里,还拿着弓箭帮他们打仗一
太荒谬了!他想要那件东西的话,干脆明抢就好,何苦弄这么多花样?
“除
想着那两家让主上忌惮的存在,想着乱舞城复杂的局面,黑袍轻轻叹了口气,极为意外地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呃!”周围集体发出惊呼,他们头回见识到仙家怜悯,嫉妒的目光同时集中在精瘦汉子身上,仿佛他中了大奖。
“是!”精瘦汉子满脸放光,眼里涌动着遏制不住的狂喜,还有荣幸与效死。生怕仙子不放心,他用叫喊表达忠诚,以狂喝为自己助威。
“我要射穿他的眼睛,两只!”
与雪盗的沉寂相比,坡上阵营一片欢腾,人人笑逐颜开,恨不得吼破自己的喉咙。
第一波接战,不计那些被十三郎阻击摔死摔伤者,亲卫们斩杀掉的雪盗足足三百四十七名·还有几与之等数的雪狼。自身仅伤亡不到四十,且伤者多为皮肉受损,只需加以救治便可重新投入战场。
如此壮观的战场,如此令人鼓舞的战果·焉能不兴奋,焉能不让人激动,焉能不让人得意忘形。
人人都明白的道理,雪盗的目的是抢掠而非复仇,在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后,在对目标的战力有了充分了解后,他们很难再有胆量攻击。雪盗的生活并非一帆风顺·仇人遍地四方皆敌,一旦伤了筋骨动了根基,接下去的日子怎么过?
看看吧,连那些雪狼都知道害怕,最终落荒而逃四散八方,何况是人?带着这种念头,坡顶的人们肆意庆祝,兴奋地对着山下指指点点·仿佛雪盗已尽去,忧患全然不在一样。
哭泣声没了,人们的脸上洋溢着骄傲·正四处忙碌整理营寨,救治伤者。雪盗的冲击力还是很可观的,有几处战壕中存在雪狼的尸体,还有几头堪堪冲入大营,被那些提起勇气的健仆壮妇以刀叉击杀。
这是统领故意为之,存心要让营内的人体会一下与雪狼交战的感受。那些放进去的雪狼本就是去了大半条命,很难再造成伤害。
统领脸上同样挂着轻松,言谈举止宛如马上要取下一阵风的头,至于其内里,自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掉以轻心。他知道更惨烈的战斗还在后面·三百亲卫与百多名家眷究竟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现在还不好说。
一些仆妇端出仓促赶制的饭食点心,为血战后疲累的亲卫们补充体力。还有一些丫鬟女眷,目光在亲卫中流连往返,似有春意。
只有战场上,战士的价值才会无限放大·亲眼目睹那些青年将士浴血搏杀,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身体变成冷硬的尸体,人们都会浮生出一个共同的念头:珍惜眼前!
统领依旧在怒吼,穿梭在营帐四周,不断传出各种指令;不同的是,此时此刻他那原本凶恶的形象无限高大,就连那条让女人看到便会心惊胆跳的疤痕都变得可爱起来。
一名俏丽丫鬟偷窥良久,逮住统领训斥属下的空当悄悄跑过来,将食盒塞到统领怀里,顺手还扔过去一条雪白丝巾。
统领明显呆住了,大张的嘴巴合不到一起,瞪着发红的眼睛盯着那名丫鬟,仿佛她是一条凶恶的狼。
即便他是统领,即便常与大人商谈,侍卫也不得与内眷随意接触,这是官家铁律,是不容质疑的礼法。此时统领心里所想到的不是什么旖旎风光,而是这丫头做出这样的举动,稍后会不会被夫人责罚。
他在这里发呆,可怜那名丫鬟哪里经得起他这么看,本就通红的小脸好似染了血,扭头拔腿就跑。
“慢点,别摔着!”望着丫鬟踉跄的背影,疤脸不知怎么清醒过来,连忙大喊。
“蠢货!”夫人的目光恰好投往这里,笑着骂了声。周围顿时群狼呼应,亲卫们成群结队跟着起哄,肆意嘲笑自己的头儿。
“兔崽子们,找死啊!”疤脸恶狠狠反击,拿着那条散发清香的丝巾不知该怎么好。擦脸肯定舍不得,疤脸认真想了想,先是珍而重之塞进怀里,忽又觉得不放心,索性拿出来系在脖子上,再用护甲牢牢封死。
周围笑声更响,小少爷笑得最大声,一边笑一边跑,径直冲向十三郎。
“笑什么笑,滚!”统领再次怒骂,悻悻然提剑跟上少爷,害怕他有闪失。
“很不错的家伙。”十三郎当然留意到这一幕,心里默默做着评
“好样的!”统领远远一挑大拇指,说道:“做少爷的老师足矣!”
“就是就是!”因过于兴奋,小少爷的小脸泛着紫,连声恳求:“老师,收下学生吧,求您了。”
“杀人是错。
”十三郎说道。
“管它啦!”小少爷大声回答。
“再说吧,眼前的事情要紧。”十三郎随意笑了笑,抬手指着山下。
“看见没,我的对手来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哲射之约
山下有人,劲装黑衣,单人独箭踏雪而行,好不潇洒。
来人跨箭的方式很独特,腰胯两侧各有一张弓,长不过三尺,通体漆黑,泛出金属般的幽光。他带箭方式也很怪,居然是腋下!?
他的步子走得很稳,每一步的距离完全一致,仿佛用尺子量过一样;其脸上的神情平静中隐藏着桀骜,只是眼里偶尔闪过一丝精芒,略显激动。
看到他的那一刻,十三郎禁不住暗暗叹息一声,心中忽然想起一个人。
“真像啊!”
不知道什么原因,此次受伤后,十三郎经常想起从前,想起在落灵城的那段平静时光。眼前这个汉子与阿牛真的很像,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他是弓手,阿牛则喜欢用剑。
“老师的对手?他找死么?”
小少爷不知道十三郎为何如此肯定,但他显然已将老师当成不败偶像看待,没看清来人便开始撇嘴,说道:“装模作样,不是好东西。”
疤脸苦笑摇头,神情凝重说道:“这人不简单,先生小心。”
十三郎一愣,心头升起几分疑惑。他知道疤脸的担忧从何何来,来人的目光好似利箭一样刺人心魄,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其杀意,当然不是简单人物。疤脸显然看出了这一点,同时还看出十三郎的箭术其实很普通,刻意提醒。
问题是,咱不是一伙的么?怎么光看戏不准备帮忙?那小子既然一个人来,咱几百人扑上去,压也压死他。
不到万不得已,十三郎依旧不想表露太多,现在的他给众人的印象还仅仅是力大无穷。真正的力大无穷!是那种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不能用常理揣度的家伙。
这样的人的确少见,但不是绝对没有,十三郎当自己是李元霸,生出来就天下无敌,那些辛辛苦苦练功的人上哪儿说理去。单凭此一点。就连最最怀疑他的林大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当自己走了狗屎运,路边捡来个怪胎而已。
有疑便问,十三郎说道:“他这是闹哪样?盯我盯得这么死?”
“”小少爷愣愣地望着十三郎,仿佛不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
疤脸也觉得不对劲,问道:“先生不知道?”
十三郎莫名其妙。说道:“知道什么?”
“哲射挑战啊!”疤脸表情崩溃,不得已解释道:“任何以箭矢杀死百人的战士都有资格进行哲射挑战,连胜十人,就能自动获得哲射称号。”
“哲射?那是什么?”
“我的天啊!”疤脸彻底服了,心想您是高人,真是高人。用弓的人连哲射都不知道,真他吗高的过了分。
“哲射是射手称号,是任何用箭的人终生为之向往的荣誉”小少爷大声说。
“你也知道?”十三郎惊讶,心想小家伙不是装的吧,伪善?
“谁都知道。”小少爷委屈,说道:“老师想必是忘了。”
“嗯嗯,最近脑子不大好。你们都知道原因。”
十三郎接了这个台阶,想了想之后说道:“这样不公平,可以作弊。”
“我”疤脸险些爆出粗口,小少爷的表情更精彩,胸中大厦有倒塌的迹象。
是可以作弊啊!十三郎觉得很正常,又想了想之后问:“是不是只能单挑,别人不能帮忙?”
疤脸小少爷同时扭过去,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我不认识他,不认识他,死都不认识他!
十三郎悻悻摇头。说道:“好吧,那家伙赢了几场,能看出来不?”
“九场!只差一场,他就是新的哲射。”
疤脸指着来人,凝重说道:“看他的肩带。九条红线。”
十三郎认真看了看,心里不禁有些佩服,一两千码能看清那几条红线,疤脸对得起他的职位。
他说道:“如果我杀死他,是不是就是新的哲射?”
兽环内,卡门声嘶力竭拼命呼号,极力请求少爷将这个荣誉让给自己;不管在哪个地方,专精一道的强者对这种事情都格外有兴趣,一听就来劲。
十三郎没理他,故做得意洋洋的表情说道:“那样的话,我占些便宜。”
“做梦!”疤脸终于忍不住,虽明白战志高涨对己方有利,仍按不住讥讽说道:“挑战十轮,一次都不能少。”
“切!”卡门顿时泄了气,躺回去挺尸。
“没意思。”十三郎连连摇头,一副高人风范。
的确没意思。
若不是顾忌泄露身份,十三郎就站着不动让他射又怎样?当然了,那不符合哲射规矩,赢也不算赢,可这里是战场,是战场啊!
战场也有规矩?十三郎从来不这么想。他知道的是,像这种级别的射手如果打定主意偷袭的话,对自己这一方的杀伤力不会小,应该早点干掉。
“嗯,就这么干。”
说话间,精瘦汉子来到一千五百码处站定,呼吸均匀气定神闲,抬手一指坡上。
十三郎问疤脸:“他叫谁?”
三人站得太近,一千多码外的一根手指,谁知道点的是谁。
疤脸再次扭过头,脸上的伤疤一个劲儿跳,心里想这货可真能装,之前唉!
不管人家是不是装,反正大伙儿都被骗到,而且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到底是前面装斯文还是后面装糊涂,总归不算光彩。
小少爷实诚,好意提醒道:“老师,这儿只有您用弓箭。”
“哦”
十三郎不得已转过身,大声问:“啥事儿?”
精瘦汉子被弄得有些糊涂,扬声叫道:“你。下来。”
十三郎又不明白了,问道:“去哪儿?”
“噗!”夫人那边不少丫鬟笑出来,被夫人小姐齐齐瞪一眼,赶紧都捂住嘴。
连女人都懂啊!十三郎暗自感慨,心里想以前没听少飞他们说过呢?转念想也不奇怪。那时没见谁弓箭特别出色,更偏向修真。
想通这一点,十三郎才真正意识到,他现在是一个凡人,是在一个视修士如神仙的环境里厮混。
“千码为准,死局的话还会箭定足下。这是哲射比斗的规矩。”
疤脸不得不再次出面,低声为十三郎解释道:“对方先来,这是风度,现在到您了。”
“哦”
先来也是风度?十三郎又一次摇头,倒也没有再推辞,举步阔行延坡而下。朝精瘦汉子走去。
战场突然间安静下来,几千双眼睛盯住那两个慢慢接近的人,目光一瞬不瞬。两人中间,风雪混着鲜血的气息钻进鼻孔,越来越冷。
雪盗那边不去说,山坡闪,亲卫们面色沉肃。纷纷涌到寨壕前;一百多名家眷仆妇也都忍不住,见缝插针紧挨着众人,夫人小姐都不例外。大帐前,黑袍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场内,站在林大人身边说着什么,林大人紧紧皱着眉,目光看的却是自己的妻女与侍卫们混成一团。
“不像话,太不像话!”林如海心里想着。
小少爷最紧张,别看之前嘲笑十三郎,此时真正要面对的时候。一颗心不知不觉便提到嗓子眼,眼睛被寒风吹得发酸都不肯眨一眨,两只拳头握得死紧,指尖都掐出了血。
疤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少爷别担心。先生赢定了。”
“嗯!”
小少爷用力点着头,随后又有些疑惑,问道:“你咋知道?”
“这个”
疤脸不知该怎么讲,迟疑半响长叹一声,神情颇有些感慨说道:“战场上,并不是实力强就能胜;真要说的话,先生这样的人才能活到最后先前走了眼走了眼啊!”
小少爷听得糊里糊涂,觉得他这是夸奖但又不太像,真真是艰深奥妙到极致,玄奇难解到顶点。
“能赢总是好的吧?”小少爷心里想着。
一千四,一千三,一千二十三郎的速度不算快,但给人一种绝不会停下的感觉。如果说精瘦汉子凝稳如一根扎根地底的铁桩,十三郎就像是一座会移动的山,看似瘦弱的身体平平缓缓,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动着前行。
一千两百码,精瘦汉子拿出了弓,啪啪两箭定于脚沿外侧,紧挨着鞋边插入地底。
山坡上整齐吸气,众人忧虑再增一筹。单这手定足,竟没有人看清他是何时出的箭,包括统领。只见其右手晃了晃,箭矢便已经入地。
小少爷更紧张了,夫人小姐比他更紧张,尤其是夫人,嘴里不停和女儿说着什么,似在点评。
十三郎吓了一跳,脚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开口道:“这就是定足?”
高手相争只差一线,那两根箭看似不起眼,实则阻挡了脚步移动。
这便是死局。
精瘦汉子神情轻蔑,懒得理会对手如何作态,轻轻勾了勾手指。
十三郎笑了,笑得开朗笑得纯净,甚至有些明媚。
“原来不像阿牛,看走眼了。”
十三郎失望摇头,心里最后一丝怜悯收起,问道:“你是在叫我出手吗?”
精瘦汉子微愣,心里想距离还没到呢,现在定什么足?
对手不说话,十三郎觉得他是默认,说道:“既然那好吧。”
言罢他便出了手,出手便是七箭,一支挨着一支。
箭如飞蝗。
第六百三十一章:不寻常的路,我自横行
车轮幽幽转动,破旧马车居然走得甚是平稳,似可证明夔神的上一世,乃于车辕内度过。
“气者,命之本”
“老师”
“嗯?”
“古语有云,魂才是命之本。”
车内三人团坐,各自面前铺着纸笔,开始旅途中第一堂正式课;只可惜,战场上的威武形象不能帮助十三郎成为哲派权威,第一句便遭到质疑医世无双最新章节。
提问的是小姐,柔柔目光里透着疑惑,还有几分让老师欣赏但又为之头疼的坚持。小少爷不像姐姐那样勇敢,但他更熟悉十三郎的性子,知道他不会因此责怪或生气,遂跟屁虫一样附和道:“学生也听过这句话。”
魂为命之本,如果说前世对此颇多疑虑,今生十三郎实在找不出能够让自己理直气壮反驳这句话的理由。他的元婴尚在温养,萎靡不振的摸样佐证了林依莲的话,恰如此刻十三郎的脸。
辩还是要辩一辩的,十三郎不在乎丢面子,但不能不考虑教学需要。
十三郎说道:“依莲见过魂魄?”
眼见为实不一定对,但可以将话题转换方向,十三郎不吝给林家姐弟灌输一些唯物思想,目的相当明确,用心相当奸诈。
“回禀老师,学生见过。”
林依莲的话让十三郎大吃一惊,心里想会不会看错了她的病,已入膏肓没得救了。结果似也印证了这一点,林家小姐下面的话怎么听都像梦呓,且特别严重。
“是在梦里面,可我能肯定。那就是我的魂魄。”
小少爷被吓着了,将有关气的问题抛在脑后,目光忧虑。
十三郎沉吟片刻,问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依莲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学生说不上来。可我相信她就是。”
约是自己也觉得很难取信于人,依莲顿了一下,低声说道:“学生偏执了。”
林家小姐与其母颇为神似,外柔内刚,认准的事情格外坚持。下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从其表情已能判断。依莲对自己毫无根据的梦深信不疑,很难撼动。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有些头疼,不禁要后悔不该将话题开得这么大。现在的他仍不能随便动用法力,没本事详查依莲的身体状况,可如果纯以口舌讨论善辩的十三没把握说服这个倔强的女孩子。结局有可能更糟。
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魂魄虽不为普通人所能见,但其存在就像身体发肤一样真实。要怪只能怪十三郎选错方向,自设陷进自己钻,活活卡住脖子。
何苦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说道:“梦境飘渺,虽不能说绝无可能。终不便作为凭证;以后需注意静心养神,勿使沉迷其中。”
依莲低头应是,脸上流露出淡淡失望,视之生怜。
梦啊谁能解释得了。
“魂为命本还是气为命本,对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意义。比如修道之人,为求长生修炼元神,灵魂出窍亦可无碍,自然以魂魄为重。但对数量更多、比例更重的普通人来讲,活着就是一口气,气竭则命亡。是为本道。”
勉强将话题拉回来,十三郎尚未来得及展开,林家小姐再次提出质疑,说道:“这样讲的话,血也可是说是命之本;若再放大一些。身体发肤,皆可为命之”
一次或许是偶然,连续两次截话质疑,怎么看都不像一位书香门第家的小姐所为。假如林如海看到这一幕,势必大发雷霆之怒,家法伺候。
十三郎神情依旧平和,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暗想这丫头到底是求知太较真,还是前世和我有仇,非得争个上风才肯罢休。
气氛尴尬,小少爷傻乎乎地望着姐姐,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依莲此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脸色通红躬身说道:“学生失礼,请老师责罚妖女:嚣张小绵羊最新章节。”
十三郎回应:“求解证道,要的就是寻根究底,责罚什么。”
仗着皮厚拉回场子,十三郎仔细想了想,说道:“血液之所以能够让生命持续,也是因为其中含有对人体有用的气。”
林家小姐眼前一亮,本能的便想开口追问,被十三郎截断,说道:“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日后再说。”
“哦”
依莲应着,脸上再次流露出那种让人心疼的失望,不过总算能遏制住不知多旺盛的求知**,没有再令十三郎为难。
“总之,气对人来说很重要,象命一样重要。”
十三郎暗吁一口气,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扯什么天玄大道,不然的话,非得给她解释解释分子构成不可。
那也没个头啊!
“气无形而有质,无论魔气灵气还是其它什么气,我们或许看不见,但它的确存在于身边。修行的人之所以能够超脱物外,不饮不食,原因便是他们能够吸收天地元气,维持身体所需。换个说法,食物也是因气而生,修行者不过是将中间这个过程省去,直接从天地间取用罢了。”
这些话不会带来争议,姐弟两个听得新颖,自觉比以往老师还有父母讲课“好玩”得多,但都不明白其用意。
十三郎说道:“是不是觉得奇怪,习字为何要讲这些?”
两人同时点头,不同处小少爷是纯点头,林依莲明显藏着问题,但已不像刚才那样立即追问。
十三郎说道:“不同的人,哪怕生平所历一模一样,写出来的字却完全不同,原因为何?”
林家姐弟书艺极佳,均已达到可看透字面的境界。十三郎无需再为他们解释什么字有灵魂根骨,纵完全按照原形模拟也不能乱真的道理,只管提问。
“字如其人,因为秉性!”小少爷抢答。
“还有呢?”十三郎鼓励道。
“因为认知不同。”林依莲思索着回答:“轻灵浑厚、磅礴虚浮,此为书者内在的秉性根骨。但不影响字本身老师是在告诉我们,要通过字迹代表的事物,由外及内培养自己的”
“培养自己的意,就是对事物的理解。”
十三郎不吝赞叹,说道:“依莲聪慧,涛儿要加油。”
小少爷愕然张了张嘴。心想她比我大好不好,这样会不会不公平。
十三郎说道:“如前所言,气为万物之本,亦为命之本;写好这个字,首先要找到气本身,与之接触、体会、感受其变其质其意。最终得出独属于自己的那份认知,才能形之于笔端。”
姐弟两依旧不明白,小少爷心想如果每个字都这么练,我得活多久才能赶上先生?
十三郎提起笔,随手写了一个“气”字,问道:“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小少爷看了看。又一次抢着回答:“学生看到了杀意。”
纯洁的孩子总是这么直接吗?十三郎暗叹,目光投向依莲。
姐姐比弟弟认真得多,仔细看仔细品,良久才羞涩说道:“学生与弟弟看法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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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气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养成以字排解煞气的十三郎,无论写什么都带着杀意,落在寻常人眼里或不觉得如何,偏偏瞒不过这两个年纪不大、但已造诣颇深的学生。得出这个结论让十三郎无奈,同时也不禁暗自欣慰,暗自感慨。
至少比看不出强。不是吗?
“培养字意需要接触,若是写花写草写衣衫写房屋,随处可见随时可见。气不同,看不见摸不着,要认真感受它。需用到一些特别的法子。”
学生太聪明,预备的几套方案全然无用,为十三郎省了不少功夫,直接跳到关键处。他从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张字条,分别交给姐弟两个手里。
“背熟,烧掉。”
两人不明其意,但都老老实实地依照指令行事,各自将那段晦涩难解的口诀牢牢记下,用时不等。
以才智论,林家姐弟难说将来谁的成就更高,仅以死记硬背的本事,小少爷明显更胜一筹;片刻后便将字条记熟,反复默念几遍对照无误,小少爷转过头发现姐姐还在默念,忍不住便凑过脑袋,想看看她背的东西与自己是否有不同。
“啪!”
脑袋被敲,小少爷吓一跳。
十三郎淡淡说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小少爷揉揉脑袋,委屈说道:“学生已经记好了,我背给老师听?”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不用背,你现在拿笔写字,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默念那段话。”
小少爷问道:“就写‘气’字?”
十三郎点头,目睹小少爷提起笔,写气只写了一个撇
啪嗒一声响,小少爷望着纸面上那一滩墨汁,面红耳赤。
十三郎似乎早有所料,随意吩咐道:“继续。”
小少爷赶紧拾起笔,继续写啪嗒又一滩。
鼻子上见了汗,小少爷不用吩咐便抓起笔,再次努力。
啪嗒,啪嗒,啪嗒
纸张越来越黑,小少爷脸色越来越白。终于有一回,咔嚓一声轻响后,笔断成两截。
小少爷面色惨白,嗫嚅说道:“老师”
十三郎丝毫不为所动,说道:“换一支,继续写。”
片刻后,林依莲那边完成默记,在十三郎的吩咐下如弟弟那样持笔写气。
姐姐比弟弟情形还要惨些,仅四五次便将笔锋折断,神情委顿。
“休息一下,呼吸均匀后继续。”十三郎头都不抬,振腕挥毫。
抹掉一阵风只是迈过路边一条小小沟渠,既然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接下来便要面对未知且更加强大的对手;时间就是生命,十三郎此时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深刻蕴意,不敢浪费一分一毫。
不容懈怠,从未止步,路不停,杀不断。
杀出一条血路。
第六百三十二章:父母心,比仙大!
旅途不寂寞,因心路无闲;习字授徒,扶妻炼药,十三郎忙得很。
炼药不是炼制丹药,而是与那几名凡人药师一切救治伤患。十三郎从最基本的识材辨味开始,兢兢业业学习一切,倒也称了之前的话:为妻求药于乱舞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越接近五狼山,意味着与乱舞城的距离越小,马车碾痕在雪地延伸,将众人的心带到百多里外,似能嗅到淡淡烟火气。
那是人间的味道。
迁徙路上多寒苦,无论是谁,在经历长时间野外孤寂后,对人烟稠密处释放的气息都变得格外敏感。哪怕风狂雪骤,不管道路艰险,人人充满向往。
彼时,车队喧嚣渐盛,不仅仅因为目的将近,还因为车队越发庞大,更因为时间将人们的创伤慢慢抚平,焕发勃勃生机。皇族牌子作用不小,一路上遇到不少迁徙队伍,在几名参事如簧之舌鼓动下,在剿灭一阵风的威势影响下,尤其在成为雪狼战士的诱惑下,招来不少野民新兵。
某日旁晚,预计中将是最后一次扎营于野外,林大人传令“犒赏三军”,并做了一番声情并茂的“就职演讲”,着实引发不少热议。
议论焦点是城主的驻扎地,作为皇族新任命的城主,林大人居然不选择入城,而是准备在五狼山扎营,遥掌公务
结合林大人不遗余力招揽野民,这是准备做什么?另立新城吗?
疑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很沉重。
不入城的理由很充分,林如海不愧皇家血脉,生有每位官场精英都必须具备的铁嘴。能把畏罪潜逃说成开疆拓土,生生将狗屎吹成了花。明明害怕入城便被拘限失了自由,楞是被他说出几番煌煌大道,好一番忧国忧民志。
至于扎营五狼山的好处,以及追随之人将来的前途
那还用说吗?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随便拉过来一位最小的官儿都能将其描绘得天花乱坠,何况林如海。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车队的方向是确定的,未来是光明的,前途是灿烂的,道路
当然是曲折的。也可能是漫长的。
然而话说回来,对那些经过漫长迁徙才得以来到此处的野民来讲,生来就是苦哈哈的命,画个饼便足以让他们心动,现在是真的饼、且由皇室成员送到手里,焉有不接的道理。
各族都有老人。老人们经历过迁徙之旅,知道乱舞城世道艰难,更懂得花花世界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道理。事实摆在眼前,经过一阵风那场战斗后,这支车队再没有遇到像样的雪盗;至于那些散匪流寇,别忘了这里还有一百多名天狼战士、百多名亲卫伤病,加上那五百本应处死。此刻却成了戴罪立功、恨不得多砍几颗人头的灰民。
这样的力量,实话说在雪原远远谈不上强大,然而随着一阵风覆灭的消息传开,各路雪盗望风披靡,根本不敢与之朝面。还有小股盗匪主动打探示好,询问可否加入军阵,成为皇家的一份子。
这是好兆头,林如海自会妥善加以利用。因此争议归争议,绝大多数部族还是留了下来,真不乐意跟随也不勉强。任其自便。
东扯西拉,七拼八凑,距离五狼山两百里时,车队竟已达到万人;部族迁徙与林大人车队不同,个个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而不仅仅是壮年兵卒,人数可不少。
恰逢钟大海派人传回消息,收缴一阵风老巢进行得极为顺利,此时正在整理物质清理场地,静等新城主车驾。至此,林大人总算吃到定心丸,一直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遂按照事先定好的策略将各部长老召来,在钟大海提供的地图上标注位置,为其分配领地。
对迁徙部族来说,什么赏赐都比不上一块土地;尤其是林如海亲口承诺,只要他们愿意效命便拥有永久居住权,即便来年想搬回老家,此地仍可着人留守,寒冬便可再临。
这样的结果意味着,所有跟随建立新府的部族自此有了第二个家,永远!
不用再说什么,这支庞大的、种族混杂的车队趋向稳定,成为林如海第一批子民。
有了人,首先意味着兵源得到保证;十三郎没空带着队伍剿杀雪盗,就算他愿意,还要防范林如海被斩首,根本离不开。因此在各部人心初定后,林如海适时派出亲卫,在各族内挑选精壮组配新军,为将来做筹备。
守家为国,且是皇家亲军身份,哪个部族都说不出反对的话。野外之民,各族战士本就精悍,所缺的是军阵与纪律;军械暂时也够用,一阵风的底子摆在这里,不说三千正军,五狼山内还有不少存货,足够支撑一支万人大军。
当然这有个过程,非一蹴所能就。
事情难在开头,一旦上了路,无非需要时间磨合坚持;眼看着队伍越来越壮大,林如海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忙得脚不沾地,人衰体瘦,精神却比以往健旺不少。
可怜他随身只带了三百亲兵,参事亲随本就不多,之前还死了几个;眼下能打仗的人多了,文事官员缺口越来越大,事必亲躬,着实累煞了这位壮年早衰的皇亲。无奈之下,夫人亲自操刀,率领一帮丫鬟内眷为夫君分忧,一样忙得昏天黑地。待各种事务安顿下来,夫妻俩总算有功夫过问一下儿女学业的时候,顿时大惊失色。
“写字能写成这样!”
拉着一双儿女的手,夫人当场就掉了泪,愤怒喝道:“先生到底怎么教的?练兵呢!”
几天不见,原本水灵灵的姐弟两个完全脱了相;瘦了三圈不说,脸颊深陷颜色暗淡。脖子上青筋暴起老高,宛如逃荒的灾民。
这还是自己的儿子?那就是自己的女儿?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若非留意到两人的眼神还算清亮,非昏过去不可。
“不行!我去问问先生,问他到底怎么”
对十三郎的恩义。夫人当然感激在心;可感激归感激,任谁也不能这么干。就算你心内有不满,哪怕有仇也应该冲大人来,变着法折磨孩子算怎么回事儿?
瞧瞧小少爷,面黄肌瘦、脏不拉几像个小乞丐,难道一直没洗澡?还有莲儿。那般清秀的小姑娘,生生弄成泥猴子模样,表情迷茫,衣裙还沾着不少墨汁
最要紧的,夫妻俩这般折腾嘀咕,姐弟俩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各自闷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似笑非笑,手里胡乱比划
敢情写字能把人写疯,连身上乱涂乱抹?
男孩子也就罢了,女孩家这样折腾,将来怎么嫁人?
“太过分了,先生这样太过分了。我”
雍容高贵的夫人瞬间变成街头悍妇,喋喋不休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此时她比自己儿女好不了多少,除衣衫依旧整洁外,气色衰枯容颜苍老,整个一被丈夫抛弃的黄脸婆。
“休得胡来!”
林如海一声断喝,拉着夫人的手走到暗处,悄悄嘀咕了几句。
“真的?”夫人眼前一亮,身躯微微颤抖。
“为夫怎敢咳咳,为夫怎能在这种事情撒谎。”
“那可真好。真好”冲天怒气化做狂喜,夫人一边抹着泪,回头悄悄看看儿女那副邋遢样,又不禁心酸惊疑。
“不对啊!听人说修行要静坐”
“妇人之见!眼下什么时候,什么环境。先生自己都不得清闲,哪能安排得了。”
“倒也是可没听过写字能修”
“奇人自行奇事,妇道人家,不要胡乱猜测。”
林如海大摆官威家威,低喝道:“千万莫要张扬出去,此事不仅关系到先生,更关乎涛儿性命。夫人莫非没有留意到,涛儿莲儿虽然瘦弱,精神却很好;尤其是眼神,仿佛能刺破人心”
夫人有些挂不住,反击道:“好像你懂得仙法一样!对了,莲儿不是没有道基吗?难道也能”
林如海说道:“此前先生与匪盗作战,何曾用过仙法?为夫估计莲儿所学也是如此,乃修身之道。”
夫人大惊说道:“修身?像先生那样舞刀弄枪!”
“怎么了?不好吗?”林如海莫名其妙。
“废话!莲儿若修成那样,将来怎么出阁?”
“这倒是个问题。”林如海目光忧虑,仿佛女儿已变成万人敌,无人能够驾驭。
“再厉害也是我女儿!这样也好,起码不受气。”夫人嘀咕着,忽然又变得高兴起来,无视林如海的哀怨目光,悠然而去。
“莲儿涛儿,还不去洗漱!”
凡人俗物,很难想象修家需经历多少艰苦,林家姐弟初涉道途,连最最基本的引气都尚未领悟,其父母便已开始想象儿子飞天遁地、女儿纵横沙场的“可怕”场面。不过这与十三郎无关,不屑理会也顾不上理会,此时的他正忙着接客,一位意料之中的客人。
“比预料中来得早。”
车内无声无息多出一条身影,十三郎头也不抬,说道:“不怕我杀了你?”
“妾身一腔善意而来,先生怎么会杀我呢?况且”猫猫女声音依旧那么清脆,娇笑着抬手解去黑袍,露出宜嗔宜喜的脸。
“先生舍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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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不速客,意料中
“你舍得么?”
小小车厢,猫猫女孤独身犯险境,不言实力不露凭持,只问一句你可舍得。
她的脸她的眼,她的身体她的手,皆为利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透出薄薄春意。或许可以说,这才是猫猫女的最强处。
十三郎抬头望着猫女,久久没有开口。
平心而论,猫猫女虽是美人,但绝对没到倾国倾城祸害天下的程度;她的眉略散,唇微厚,脸过正,鼻子上还点着两个小小痣斑。
像猫,一只野性难除的猫。
双瞳变换,如针似剑,偶放温柔亦如带刺玫瑰花叶,浅笑娇吟,恰到好处的一点凶煞;似有一只无形手,不杀人,只擒欲,活生生勾出人心。
车厢狭小,周围静谧,四目交错,擦出火花与冰霜,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良久,十三郎平静开口,温和的声音说道:“再看下去,你会受伤。”
魅惑不成必有反噬,十三郎的话是警告不是威胁,只是描述事实。
猫猫女垂下眼帘,轻叹道:“先生好狠的心。”
狠与善不是猫女本意,她真正想表达的是惊奇,还有无法掩盖的失望。
精于媚术的女人擅长观人,尤其擅长观察男人。与黄花女类似,猫女一眼便看出十三郎的身体阳气充盈,本该时刻被欲火所困才对。然而无论是她还是黄花女均不晓得,单以媚术造诣论,十三郎早就见过她们的祖师爷,哦祖师奶奶。
身怀三百六十一种媚术,未结元婴便能迷乱一派宗师。冰莲镇心的夜莲都被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十三娘的修为不算高,但绝对称得上媚术大家;假如被她知道有人试图以媚术影响十三郎心神,不知会不会当场笑死。
猫女尚未放弃,十三郎已失了兴趣,低头继续写着字。说道:“打听到什么了。”
猫猫女苦笑摇头,回答道:“什么都没有,先生就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着实让妾身为难。”
容颜无效,目光亦无用,还有声音可做试探。耳边仿佛有发丝不停地挠,挠啊挠
什么都挠不到。
猫女颓然,毫无形象地歪倒在车厢上,认命般说道:“人家不玩了,先生自己讲吧,您从何处来。意欲何为?”
寒雪连天,车内暖暖,美人娇懒嗲意撩拨,声音如梦若兰还有比这更强大的诱惑吗?
十三郎专心致志将那个杀字写完,笔锋纵横如刀,直指身前还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回应吗?
“喂,喂!你还是不是男人嗯?”突觉一股寒意袭人。猫女猛的蜷起身子,目光哀怜。
野猫变成受惊的小兔,猫女悲呼:“不要杀我!”
十三郎抬起头,好意提醒说道:“别装了,耽误的是你自己。”
猫猫女说道:“人家不知怎么说嘛。”
十三郎说道:“我估计,黑老头不会比你晚来多久。”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猫女骨碌一声重新爬起来,正襟危坐严肃说道:“先生不可以相信他。”
十三郎摇头、低头、写字,神情专注而平静。
猫猫女欠身说道:“先生高智之人,实不该踩入这团漩涡。”
没回应。
猫猫女鼓着眼睛。半响后气鼓鼓说道:“先生难道不认为,您现在处境很危险?”
没回应。
猫猫女用力吸气,说道:“我是为你好才”
十三郎总算搁下笔,说道:“我很忙,能否直接点?”
猫女哀叹。说道:“人家连您是谁都不知道,让我从何说起?”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简单,从条件说起。”
猫女一愣,迟疑说道:“先生拿到血鼎了?”
十三郎摇头,回答道:“条件。”
猫女苦笑说道:“先生的确直接,但你并未拿到血鼎”
十三郎阻止她讲下去,说道:“我是最最接近的一个。”
“”猫女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诚恳说道:“取鼎艰难,纵然把林如海交给你,恐也未必能如愿;世间若有人能从林家拿到血鼎,只能是我,可对?”
不等对方回应,他又道:“你们有两条路,一抢一买,打算抢就回去,继续打听我的背景,看看能否惹得起;买的话比较简单,开出条件来。”
十三郎淡淡说道:“这就是现状。”
猫女哑口无言。
面对修家,林氏以凡俗之身保存血鼎这么多年,怎么看都让人匪夷所思。试想一下,假如猫猫女向林如海施展魅惑之术,他拿什么抵挡?这样都不行,足以证明取鼎需携鼎之人完全自愿,半点干扰都不能有。
道理不难想,十三郎是现今最接近林家的人;他无需表明身份,不用道清来历,只凭目前与林家的关系,捏死无论哪方势力的目的都是鼎而不是人,足以占据上风。
至少比较主动。
不乐意?不乐意又怎样?杀死十三郎有用吗?先不说其背后到底有没有人,光杆一个又如何?杀了他等若失去机会,等于数百年未能完成的事情从头开始。
那又何苦。
假如他们对血鼎足够重视,此刻恰恰是最好的一次机会。林家有多难缠,这么多年想必仙人体会颇深;血鼎如落在十三郎手里,或许是大好事。
正因为如此,十三郎才有胆量参与此事,下定决心与之周旋一番。否则以他现在的状况,不知深浅踩进这个烂圈子里,嫌死得不够快?
“条件啊”
迎着十三郎看似贪婪实则清澈的目光。猫女决定投降,将所有虚招通通收回。
“不瞒先生,妾身此次并未带着条件来您先别着急,这件事可以商量,但不是”
“不是你所能决定。”
十三郎微讽说道:“我不着急。着急的应该是你们;不惜闹出这么大动静,时间应该很紧吧?”
猫猫女叹息说道:“是很紧先生不知道?”
十三郎问道:“我应该知道?”
猫猫女忽然娇笑起来,说道:“先生既然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并非受人指派”
十三郎轻轻一笑,说道:“随你怎么想。”
猫猫女眼神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说道:“能否听妾身一句劝,假如不是受那几方指派,最好莫要参与到这件事情里。”
十三郎静静望着她,似要从其眼内分辨真伪。
猫猫女诚恳说道:“妾身知道,先生或许还隐藏着部分实力,但那不够。您不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什么。更不知道面对的是谁;假如”
十三郎忽然说道:“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是谁。”
十三郎轻轻开口,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与黑老头一样受命于三王,具体归属哪个王,需要你来告诉我。”
乱舞三王:不净、血舞、乱披风,乍听名字怎么都无法与修道之人联系在一起,反像江湖杀手。当日小少爷说了半截,此时十三郎决意颠倒乱舞。岂能不不事先了解一番。
可惜林家初来乍到,所知所记仅限于纸面;钟大海?一个无法公开露面的雪盗小头目,能指望他知道多少。
收集一堆传言碎语,十三郎所能了解到的不过是名号与排位,三王实力背景修为特长,全然不知其详。
指明猫猫女与黑老头属于某王,十三郎并非随口乱蒙,而是在对零散情报仔细斟酌后得出的推论。所谓七狼八虎三大王,七狼指七族已不用再讲;八虎中七虎实际上是七族用来维持各自领地的工具,表面上以凡间宗门形式存在。内里有修士坐镇。
剩下一虎比较独特,名为妙音门,其主干自然是女人,但又不是尼姑;她们有一个让人尊敬的身份,通通都是药师。
越乱的地方医生越值钱。且更容易得到尊敬。哪怕七族八门甚至三大王,没有人愿意得罪一个满门药师的宗派;妙音门这个极特殊的宗门因此得以存留,且越来越强。
断定七虎角色也不难,只要看看它们的位置、门人构成与平时所能做的事,自可得出结论。因七族毕竟是七族,不方便也不能公然与官府对抗,乱舞城内九分天下,八大宗门所属区域,官府连征民用土的权利都没有,可想而知背后站着的是谁。
三王是谁,背景怎样,十三郎一无所知,但他知道三王很强大,但也有个限度。他们能够震慑依附于七族的八门,但又不敢真正称霸乱舞;当然,随便冒出来一个草头王便能威胁七族,十三郎觉得可能性和彩票中奖的几率差不多,这才没有望风而逃。
最大的可能是,三王多半也是利用了七族之间的矛盾,吃准了他们不敢大动干戈,这才得以称王。
雪坡之战,源头来自猫女与黑老,假如他们代表的是七族之一,其它五族很难坐视不理。加上他们所说的三方争鼎,十三郎左思右想,认准其必然各属一王。
“不要瞎猜,我不是哪王哪族的人。但是我知道第三王随时准备出手,或许已经出手。”
十三郎望着猫女的眼睛,说道:“别问我的来历,你不够资格。”
第六百三十四章:涡流连浪,我自涛头笑
与聪明人谈判很方便,比如现在,只要开出让他满意的条件,十三郎似可称为工具。
与聪明人谈判很难受,比如现在,因对对方一无所知,条件无从谈起。
当有把柄被对方牢牢抓住的时候,难受就变成痛苦,痛苦到无法言表。猫猫女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一堵墙,光溜溜全无着力处,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先生高才,妾身确为血舞”
“你就是血舞?”十三郎心想有没有弄错,三王如果才这点实力,小爷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猫女摇头说道:“先生误会了,妾身的是意思,妾身的确为血舞王办事,但,不是他属下。”
十三郎恍然,说道:“明白了,你是他请过来的帮手?”
左看右看,十三郎看不出猫女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处,心里不觉有些轻视,暗想我是不是太谨慎了,小心过了头。
猫女有苦难言,总不能说本座实力惊人,双瞳惑杀无往而不利不说是否光彩,刚刚才吃过苦头,吹牛是否不太合适?
无奈加上郁闷,猫女收起绕圈子念头,说道:“妾身虽没有带来条件,但不妨听听先生的意思。明说吧,先生如能得到血鼎,肯否割爱?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微微一笑,给出一个令猫女哭笑不得的答复。
“一半。”
一半?一半什么?
答案是:不管是什么。
十三郎的意思很明白,神情理直气壮,但太过想当然。
听到条件的猫女神情有些怪,不是吃惊于对方狮子阔口。也非因无法接受而觉得愤怒;她觉得疑惑,进而醒悟,随后咯直笑。
“妾身此时才肯定,先生真的不知底细,或许还”
眼里闪着莫名的光。猫女说道:“不知死活!”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她,不置一词。
对视良久,猫女怜惜说道:“开出这样的条件,先生根本不知道血鼎是什么,做什么用。”
十三郎说道:“然后?”
猫女神情转冷,说道:“这说明您不可能受人所派。还说明即便血鼎在您手中,也不值一文。”
十三郎不承认,不否认,说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猫女上上下下看着十三郎,仿佛他是一头猪。
十三郎静静回望,仿佛她是一头母猪。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两个人像两头猪一样互相看了半天,均看出对方的冷漠嘲讽,但都看不出有谁会服软。
又过了一会儿,猫女终不打算继续这种无聊游戏,说道:“为了一件不值一文的东西与三大势力作对,先生好勇气。”
十三郎诚恳说道:“勇气这种东西,我一向不缺。但要纠正一点。你认为的匹夫之勇,想错了。”
猫女微讽说道:“愿闻其详。”
十三郎笑了笑,低头,持笔,写字,淡淡回应道:“你走吧。”
“”猫女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写完一个杀字,说道:“回去和你家主子好好聊聊,换个聪明点的来。”
猫女依旧不知该说什么,从表情与剧烈起伏的胸膛看,她应该很愤怒很生气。有些难以控制。
十三郎感受到了什么,头也不抬说道:“不管是谈还是打,都应该换人。”
简简单单的话,平平淡淡的语气,不管是装还是真有底牌。总之猫女没动。
没敢动。
十三郎没有再说什么,旁若无人地写着字,安安静静地写着字,写出一个个杀意狰狞的杀。
又过了一会儿,十三郎轻轻吁出一口气,落笔抬头,眉间略有不解意。
猫女已不在,与其一起消失的还有一张纸,写满杀字的纸。十三郎没有阻止她带走那张纸,专注于思索中。
“血鼎到底是什么?”
不出十三郎所料,猫女前脚离去,次日黑袍老者便到了。不同的是他不像猫女那样偷偷摸摸,而是堂而皇之地找到林如海,在其引荐下、极为正式地出现在十三郎面前。
很有意思的举动。黑袍用这种方式告诉十三郎,他比猫女更难缠。
十三郎很干脆,立即开口说道:“仙长这是要告诉大人,我不怀好意。”
林如海瞠目结舌,黑袍老者哑口无言,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接下来的一幕更荒唐,点破老者用心后,十三郎居然随随便便地朝林如海挥手,说道:“大人自便吧,这里有我。”
林如海二话没说,拱手抱拳扬长而去,留下黑袍傻乎乎地望着十三郎,半天不能吭声。
“一半。”
十三郎没有废话,说道:“猫女刚走,得到的答复和你一样。”
黑袍忍不住掉头,望着尚未走远的林如海,转回身呆呆看着十三郎,表情精彩到无法形容。
十三郎说道:“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不怕林大人听见。”
黑袍无奈点头,心想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十三郎说道:“你可以理解为,林如海开窍了。”
黑袍大惊,张口就要说话,但被十三郎截在前面,严肃警告说:“你去的话,他还是他。”
他还是他,意思是林如海还是那个林如海,黑袍当然知道林如海是什么德行,马上闭了嘴。
十三郎说道:“要不,你再试试?”
黑袍连连摇头,一副话都懒得讲的摸样。
十三郎笑笑以示赞赏,说道:“现在的情况是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我是林大人的经纪人。”
“嗯?”
“不懂吧,知道你不懂;经纪人的意思就是全权代表,代表林家处理这件事。”
十三郎解释着,重复说道:“一半。”
黑袍目光疑惑。或许还有些讥讽,但不像猫女那样浓重。
因面对的是个黑瘦丑老头,十三郎不兴趣再玩一次瞪眼游戏,淡淡说道:“回去吧,不行就换人。”
黑袍掉头便走,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说哦,说了一个“嗯”字。
十三郎没有理会黑袍,目光转向林如海消失的方向,眉间再次露出思索。
“下毒会是谁呢?”
蛉花是一种奇怪的花,蛉花之毒是一种奇怪的毒;实质上看,它甚至不能称为毒药。因其不致命,对身体的伤害也不大。
当然,若一直任其这样下去,迟早还是会生出祸患,且无法根治,无可挽回。
它的作用是催化,催化的不仅仅是药力。还有心性。举个简单的例子,它能让喜欢的更喜欢,仇恨的更仇恨,信任的更信任,厌恶的更加厌恶。蛉花效果缓慢,施展麻烦,最最重要的是,它产自灵域。
修真世界无奇不有,花花草草都蕴含着难以理解的奥妙;假如没经过道院苦修,假如不是身边有一位钻心求索的药师。十三郎绝无可能认识这种几乎没什么用处的药草。
铜锤不仅是个单纯孩子,还是个执拗的孩子;自从发现道院藏有这种难以寻觅的毒药后,他便开始配置成丹药给自己服食,坚持不懈。
他的用意很简单,不让自己有机会分心。要一辈子钻研丹道,不惜吞毒。
痴迷于一道的人十三郎见多了,但像铜锤这样当初谷溪听闻此事后大加赞赏,看着十三郎的目光满是暧昧,以至于十三郎时常担心,老家伙会不会给自己下毒,让他专心学禁。
想起道院,十三郎微微有些失神,心里想老师现在到底怎么样,四方鏖战发展到哪一步?还有当初那一剑究竟是何意?为什么那般亢烈激奋,为何那般不甘心?
会不会是某种征兆
用力摇摇头,十三郎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有人给林如海下毒,时间已不短,所以不会是黑袍老者本人。那么,下毒的人究竟与黑袍有无关联?又或者是第三方?
能得到蛉花,想必和灵域有些关联;此处已可算魔域腹地,距离灵域超千万里,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
最最重要的问题,下毒的人是谁?
要查也不难,将能接近林如海的人通通抓起来,以十三郎的狠毒手段,定可逼出真凶。但他不愿意那样做,一来必定牵连无辜,且会造成恐慌,让林如海无所适从。
林家世代谨慎,身边人无一不是千挑万选,拿几名贴身丫鬟来说,自三四岁便抱入府内养育,几可算半个女儿。十三郎已认真查看过,所有人都没有被魅惑的迹象,这样还被人下毒,只能说那些谋夺血鼎的修士被逼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林如海真的很不容易。
一个凡人啊!
还有一点,由目前情形看,林如海中毒并不是坏事,对十三郎的处境反而有利。
本就复杂的局势,如今连灵域都牵扯进来,十三郎着实有些头大;走钢丝很好玩很有意思,但若超出能力所及,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了不起的凡人,了不起的凡心。”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十三郎双眉深锁又缓缓展开,变得高兴起来。
“苦心谋划造成这种结局,下毒者不知作何感想。”
欢呼声恰与此时想起,仿佛整个车队被欢愉气息感染,人人纵情个个喜悦,真情流露。
五狼山到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人为家思狂
五狼山又名五狼涧,五狼谷,五狼坡
五座山峰形入啸月狼头,共同围绕出一片山谷;峰顶白帘挂壁,热气升腾终年不绝,山泉汇聚成溪成潭再成河流,蜿蜒走入下方的苍翠与清幽,奏响一路欢歌。
河如绸带环山,河上一座石桥,宽敞整洁,铺着一层薄薄的雪。
刚刚落下的雪,干净,透彻,晶莹,正如此时看到这一幕的人。
谁都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得到,五狼山居然这么美
歌声起,豪放的曲调**的歌喉,一声声一阵阵,渐成燎原势。野民不通教化,歌舞就是其文明;家居未定展不开腰肢,何妨高歌一曲,庆幸自己走对了路,跟对了人,也以最直接的方式传达喜庆。
粗犷的歌声连成一片,鹰飞雪傲松涛连绵,看着听着思着想着,矜持庄雅的夫人不禁热泪盈眶,世代书香的林大人感慨万千,就连沉迷书道的少爷小姐也都清醒过来,鼻端嗅着苍松特有的冷香,把胸怀尽情绽放。
十三郎也觉得惊异,之前倒是问过五狼山的环境,奈何天狼战士们一脸神秘,均以‘看了就知道’作为托辞。虽从其眼内看到过骄傲,十三郎仍无法想象
如此美丽且如要塞般险固的地方居然住着一群贼该说点什么好。
说不好那便唱,歌声阵阵,其间突传来一股萧音,呜呜似清风拂过山林,与沙沙声完美交融在一处。顽强地钻入每个人的耳鼓。
十三郎也矜持,少有这般狂放的时候。他不是不想放下,只是被重压所缚而不能放下;此时,万人高歌照亮了天空,也打开了闷怀已久的心胸。这一刻。十三郎什么事都不想,也不愿意去想,唯纵情于声乐间。
人生苦短,每个人都有过这种感慨;少数人体会过另一种情怀,人生亦有乐长时。一想到自己还有大把时间去追寻类似眼前的美好,谁能不欢喜。怎可不放浪,焉能不彻底!
萧音自柔婉起调,山泉青松尽皆缠绵,无数鸟儿因歌声惊动,闻萧音复归淡定,试以欢鸣相衬。人声渐渐安静。马车人群雪狼沉寂,侧耳倾听着萧音中的眷恋思旧意,神情默默。
那是能让人想起家的声音。
曲至中游,调子慢慢变得高亢起来;柔肠参入铮铮铁骨,金戈之声渐成主流,叮咚不再如铃而似鼓,山石嶙峋不似雕而如锤。苍松寒冽彦峭峻,肃杀之意昂扬奋起。
呼啸声自山内起,千百群狼按捺不住胸中煞意,齐齐举头向天,一如那五座望月寒峰。狂风阵涌,大地颤动,五百狂狼一只不拉,齐齐冲过涧桥。
天空一声霹雳惊雷,仿佛愤怒于那道昂扬欲冲云霄之调,欲以天怒将其镇压;恰在此时。萧音唱出最后一个音节,于缭绕中收尾。
似避退,更像是展露胸襟。
“拜见大人!”
钟大海依足礼数,见官后恭敬说道:“主上吹得真好。”
“是啊,真好。”小少爷迷迷瞪瞪不能自拔。说道:“有名字吗?”
夫人沉下脸,呵斥:“胡闹,对老师怎可如此无礼!”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天路。”
“好名字!”依莲的赞叹脱口而出,俏脸顿红,赶紧扭过头去。
“好气魄,好名字。”林如海频频点头。
大灰摇头摆尾,神情骄傲而又不屑,心里想说得头头是道,你来试试。
“真他娘好听。”
谷内空阔,草意青青,漫天寒冬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人们走在松软的土地上,目光贪婪地四处流动,怎么都看不够。
歌声已经停歇,惊呼却一声接一声响起,不时有孩童跑出去追逐活物,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的笑容,显得不太真实。许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车马,那些安居或经历同样迁徙而来的小兽有些惊慌,待发现这些人并非为了他们的血肉与皮毛才逐渐安定下来,纷纷以骄傲的目光向人群示意,偶临憨呆可爱处,便迎来一阵又一阵欢呼。
“这里真好,咱们不走了吗?”小少爷问道。
身为官家公子爷,他不能和那些孩子一样撒野,但不妨碍其领略同龄人的快乐与瞬间滋生出来的眷恋;小少爷不禁要着眼未来,心里想乱舞城那个破地方,不去也罢。
“这个要问你爹。”
十三郎调侃着,吓得小少爷一缩脖子;他知道,老师说什么都不会被怪罪,万一自己走了口不用走口,跟着遛都是罪过。
周围欢笑起来,亲卫们知晓先生用意,仗着功高纷纷起哄,虽不敢太过,但也着实过了一把戏弄主子的瘾。等级森严又如何,家道严厉又怎样,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矜持如小姐都不禁目泛流彩,何况那些不知轻重的莽汉。
林大人极为凑趣,内里如何虽不晓得,脸上一直挂着微笑,闻言沉吟道:“本官粗略估计,这里足可安置数万人。”
钟大海理所当然接过话头,指点前方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拐过这道弯,里面地方更大;若说安置,三五十万不在话下;只不过这里毕竟是山野,所出亦有限,久居的话,需要叫人翻山往外,才不致很快把内里掏空。”
十三郎有些诧异地看了钟大海一眼,暗想这货不简单啊,居然懂得保护环境。
万人的队伍,连带牲畜便是数万张嘴,人吃马嚼,可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事。五狼谷虽美,但若真的涌进来大量人口,不用说,过不了几年便会成为秃山荒岭,再无眼前这份瑰丽玄奇。
“不妨事,不妨事。”
发觉林如海犹豫,旁边一名野民部落长老插上话,感慨说道:“大人放心,我等久居苦寒地,焉能不知道家园珍贵的道理。谷外山川连绵,有的是可以狩猎维持生计的地方;至于翻山越岭,不是老朽自夸,便是我这把老骨头,单日也能打歌来回。”
五狼山不算高大,但也称得山险峻峭傲,除了外面那座桥外,山间便仅有小路连接,不少地方还有断层。老头一把年纪敢这样讲,足以证明野民的强悍处。
另一名长老更直接,断然说道:“不错,若有那种连翻山都不能的族人,干脆让他滚出去,不配住在这里。”
老者又说道:“稍后老朽便向孩儿们下令,断不容他们动谷内一草一木,妄取生灵性命者,以命偿之。”
另外几名老者纷纷点头,神情均流露出同样的意思。望着他们理所当然的摸样,十三郎身体微寒,忍不住心内感慨,对这些视人命如儿戏一样的野民来说,一个族人的命竟然可以比牲畜更轻贱,着实无法理解。
反过来讲,老者的话是为了维持家园稳定,也就是为了让大多数族人拥有一个更加牢靠的家园。比较起来,孰轻孰重,还真是不太容易说清楚。
“几位长老有这样的心就好,但也不用过于严苛。诸位先将部落安顿下来,待本官了解清楚后,着人理个细致方略,供大家参详。”
应付这种场面,林如海游刃有余,一番温言暗含警训,林大人避免把话说死,一切留待杂事办妥后慢慢想。他考虑的不是眼前这万余人,而是有没有可能真的将城主府建在这里,干脆当做城外城。
要这样做,五狼谷难免还要增加很多人口,加上常备军力,粗略估计二十万只怕还不够。乱舞城若已平定也就罢了,如眼下这样,只怕进城购物都担着风险,焉能草率决定。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五狼谷这般灵秀之地,要说养不活三五十万人,那只能怪自己没本事。前提是有个稳定的环境,还需要雄厚武力做保障,否则的话,终将沦落为之前那样,一切靠抢。
与长老们分说安居纲要,林大人自有他一套章法,十三郎对这些不关心也轮不到操心,遂叫来钟大海,带着林家姐弟与两名新任亲卫统领一道踏步登山,直取五狼山主峰。
他有他的分工,首先当然是姐弟俩的修行,其次便是五狼防务,责无旁贷。
沿途风情不必细表,林家姐弟虽然孱弱,身边跟着的可都是登坡踏石如平地的高人,不多时,一行人踩着寒雪与冰粒登顶,极目远眺。
说来也怪,众人上山时风雪犹骤,登顶后却迎来片刻停歇,仿佛老天被某人的**所感,特意放开刹那视野一般。
百里外,炊烟飘渺若云,房屋层叠如浪,乱舞城就像一个身披轻纱的美人,身姿绵延数百里,肆意展露着自己的柔婉与酸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十三郎仿佛听到那隐藏在雪地下的声声嘶喊,看透那煌煌下的阴冷,还有寂寞。
乱舞不寂寞,寂寞的是人心。
“九分天下,合一才是正统。”
寒风中,书生正色道出今日第一戒,说道:“记住,这里是根,那里是你们的家。”
“嗯?”小少爷被风吹得张不开眼,哪里知道老师讲什么。
“唔?!”依莲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明亮。
第六百三十六章:乱舞城的早晨
“又是无聊的一天。”
晴天时日照三杆的时候,吴忠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戴,一步三摇慢悠悠去往城主府当班。
皂衣令牌铁刀,行头与其它城池毫无二致,吴忠身材高大健硕,穿戴整齐着实威武不凡。当初若不是这身打扮惹人喜欢,凭他并不出众的实力,恐怕还到不了这个位置。
离开冷清的家,街口快收摊的铺子上胡乱喝几口剩汤;吴忠与相熟的老板唠叨几声,顺口夸赞老板娘屁股比往常更大更圆,换来两副谄媚的笑脸与几声敢怒不敢言的恭维,心情非但没能好起来,反倒更加烦躁。
不知道为什么,吴忠觉得今天要出事,或许不像刚才想的那么无聊。
抬头看看天空,东方竟有了一丝微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云层里挣扎,想要露出脸。
“阴不阴晴不晴,到底要闹哪样!”吴忠咒骂着,悻悻低头赶路。
转过街角时,吴忠发现一具尸体,血肉模糊还挺新鲜冬天的好处显露出来,便是放得长一些,尸体也不至于发臭传播瘟疫。
“谁他妈干的好事,洗地都省了啊!”
骂骂咧咧诅咒杀人者不得好死,吴忠皱着眉在尸体周围转了一圈,发现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心里总算舒缓些。周围有人远远围观,偶尔指点两下,低声谈论几句,眼神冰冷得像僵尸。
“看什么看,滚!”
吴忠又烦躁起来,心里想那些人越来越过分,搞事不拖远点也就罢了。事先连招呼都懒得打一个,太不把衙门放在眼里。
身为六扇门牌头最高的差爷,杀人夺命事就在眼前,再怎样也推诿不得。撵走那猩恨可气又可怜的东西,吴忠随意在旁边铺子里点了两个伙计。吩咐他们整张板子将尸体抬着随自己走,送往衙门验检。
所谓验检,其实就是记上那么一笔,比如死的是男是女,大概死亡时间,凶杀还是自尽就那么点事儿。完了扔在每天定时发送的运尸车上送到野外,一切就此干休。
草率吗?太他妈草率了。吴忠一点都没有勘察现场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想抓凶手的话不用看现场,自己随时都能办到。
问题是
“唉,这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儿。”
心里叹着气,吴忠催促两个倒霉伙计走快点,身后铺子老板哭丧般跟出来。有心拒绝,奈何衙门“威仪”无双,老板只好自叹倒霉,心里想这事儿怎么就发生在自家门口,赶上了不是。
“二爷。您老行行好,叫小的们快去快回;这要是被人看见”老板腆着一张让人生厌的胖脸,扯衣拉袖送上一封纹银,恳请吴忠高抬贵手。
“知道了知道了。”
吴忠厌烦地甩着手,说道:“多大点事儿,看把你吓的。”
“哎呦喂,小门效,实在当不起”老板还待再说,吴忠已带人走得远了,不得不收声。抱拳朝见不着人影的周围作了个四方揖,这才念念叨叨返回铺子,继续他的一日营生。
乱舞城的一天,便由这里开始。
“吗的,真出事了。”
远远看到衙门口的景象。吴忠顿时一激灵,心也提到嗓子眼。
那是谁?火狼帮副帮主,他怎么来了?还有那个,快活林的人,且职位不低;还有那个,那个
八虎,一大早哦,其实也不算早,一下子来了七个!除了妙音门那帮让人眼馋又不能动的娘们,每一家都派了人。
这是要干吗?难道乱舞城衙门走到头,连个表里样子也不能留了吗?吴忠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火焰,仿佛有什么忍屈受辱才得以保存的东西终于要被抢走打烂,再也遏制不住想拔刀的**。
乱舞官道疲软,但他们的位置正得很,城中心占据好大一片地,难免有人眼红。说起来,在乱舞城生活其实并不艰难,首先这里环境不差,因与七族均有接触,各族产出皆有涉及,只要手脚不是太懒,随便倒腾倒腾都能养活一家人。
当然,前提是要有力量活下来。
“等等,不对!”
心里提醒自己冷静,吴忠的目光从每支队伍身上流过,发现一些新迹象。
人数太少,说什么这里也是公衙,哪能随便派个代表就驱赶的道理;另外他们的神情不太对,以往的跋扈嚣张收敛不少,反有些凝重谨慎。比如火狼帮副帮主,那个明明獐头鼠目非得取个威武霸气名号显摆的狂狼今天怎么那么本分?
他们居然不进门?这太少见了,不,是根本就没见过。
以往这些大爷光临“寒舍”的时候,堂内那些参事的嘴脸吴忠都不好意思形容;今天也是这样,不过总感觉不太对,因为参事们虽然派了人伺候,自己却没来;帮派大佬也不像往常那样倨傲,反倒和和气气与几名小厮聊着,似在打听什么。
能有什么事呢?吴忠脑子里快速转着念头,暗想难道是新城主驾临?可前几天还听说那位爷不能活着入关,难道消息弄错了?
还是不对,就算新城主活下来而且入了城,也没有理由惊动这么多老爷驾临。在场的人,哪个都是跺脚就能让乱舞城抖三抖的人物,随随便便就能召来千百刀手,区区一位城主
什么,你说军队?别搞笑了,乱舞军队有多少年没从库房领过饷银?现在的乱舞城,收入一百分里有九十九被各方势力瓜分,余下的还要供养这么一大片土地这么一大摊子人,哪有余粮养活军队。
城主府。再怎么说也是城主府,划拉划拉几百口子人总有的,光干活不吃饭?好吧,吴忠觉得自己的确没干多少事,可哪怕一件事不干。该吃的饭总不能省。
没有钱,什么样的军队能保持忠诚;再说了,这年头忠诚是个啥?是个屁!
揣着一肚皮糊涂心思,吴忠示意两个伙计抬着尸体转走角门,不要与那些帮派大佬撞面。甭管出了什么事,里面好歹是自己的地盘。多少有点安全感。
可怜两个伙计腿都软了,哆哆嗦嗦低头挪步,不当心撞上了人,咣当一下,尸体摔在地上。
“又怎么了?不争气的齐爷?”
吴忠正在回头观察形势,突然听到响声回过头。话说了一半又赶紧咽回去,身子也矮了半截。
“齐爷,您来啦?”
与吴二爷这个爷不同,齐爷身为摧灵门堂主,人家手底下高手众多,真有事还能请动内门仙人,可谓名副其实。
齐爷很和善。往常如此,今天也是如此。没计较吴忠的话中有语病,笑着说道:“二爷,当班呢?”
吴忠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应是,心里想狗东西不长眼睛,二爷不当班来这儿干吗。
齐爷靠近了些,目光掠过两名伙计,落在那具尸体上。
“这是”
“街口发现的,正准备带回去。”
吴忠随口解释着。有点心不在焉。他发现,准确地说是其它人此时都发现了他,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似想干点什么。
到底咋回事?自己没做什么过火的事情啊?就算做了什么,也不至于惊动七家一起杀人灭口吧!吴忠的腿有些软。身子却站得更直,心里想爱咋咋地吧,装孬一辈子,难不成让二爷窝囊到死。
“二爷?”
“嗯?啊,齐爷有何见教?”
“呵呵,这么点小事就不要劳动二爷了,交给我吧。”
齐爷悄悄递过来一个比老板实称百倍的包,“温柔”的语气说道:“我叫小的们弄干净,只当没这回事,咋样?”
“嗯?”
吴忠更加迷茫,倒不是不明白齐爷用心,而是没办法理解。这么多年捕快头儿不是白当的,看到尸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摧灵门干的事至于这么紧张?
杀个人而已,需要齐爷亲自出面摆平?再说了,谁敢说是摧灵门的人做的?别人不知道,反正自己不会这么干。
难道死的人不简单?也不对。吴忠的眼光还是很毒辣,从死者手掌脚掌以及衣着上便可看出来,那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野外之民,大约刚刚入城不懂得规矩,不知怎么地得罪了人
总而言之,这是件芝麻粒般的小事,与眼前情形完全对不上号。
“这个不太方便啊。”
职责提醒吴忠,这样做实在太荒唐;私底下弄弄也就罢了,眼下人多眼杂,且就发生在衙门口自己是个官,是个官啊!
“能有什么不方便,二爷想怎么着,撂句话就成。”
狂狼踱步走上来,矮小的身子入螃蟹一样横到吴忠身边,抬手一个分量不轻的包,低声道:“二爷,托您点事儿。”
“是啊,请二爷帮忙。”更多人围上来,小包一个接一个塞到吴忠手里,当他是仓库。
“啥?啥事儿?”吴忠完全懵了,几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他手上功夫不低,很清楚就这么会儿功夫,自己的身家已暴涨成百上千倍,只要安分点,一辈子吃喝不愁。
说话间,那具尸体早被人抬走不知送到哪里,至于那两个抬尸的伙计谁还记得他们。
“嘿嘿,二爷刚来,还不知道城外发生的事。”
依旧是齐爷出面,笑呵呵地攀着吴忠的肩膀说道:“城主的信使到了,就在府内。”
信使到了,城外发生的事,两者有联系吗?吴忠想揉揉眼睛让自己清醒清醒,奈何两只手都没得闲,只好生忍着。
齐爷悄声说道:“我等得到消息,一阵风雪盗团丧心病狂,竟敢兴兵袭击城主车队,被大人亲卫剿灭一空,全歼!”
“”吴忠望着齐爷的脸,仿佛他是一头说梦话的猪。
齐爷不知他怎么想,说道:“大人刚来,就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我等身为乱舞子民,理当亲往迎接以示恭敬。现在信使已经入了府,我等想托二爷打听一下,这个”
狂狼受不了齐爷啰嗦,说道:“打听一下大人何时进城,从哪个门进来。”
周围人纷纷附和,意思大同小异,无非是他们身份不便,但有一颗赤胆忠心急切想要表达,希望吴二爷代位通传等等。
七嘴八舌,耳朵里乱哄哄响成一片,吴忠却好像傻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此时的他脑海中只余下一道声音,如炸雷般反复想个不停。
“一阵风灭了?一阵风全灭!”
第六百三十七章:翻天兆
走大门,过仪门,延着再熟悉不过的路一直走到宅门前,六扇门首领仍不能真正醒过神。
两尊石狮分列左右,吴忠看着那两头死物,心里生出一股莫名感受,仿佛他们不再憨傻呆蠢,有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兽王威仪。
门前居然有人值守,胸膛挺得老高,神情带着一股久违的自傲,与几分羞惭。
这些都是变化,吴忠看得到也看得懂,但又想不出原因。
发觉顶头上司赶到,一名年轻衙役赶紧迎上来,低低的声音嘀咕着,止不住的眉飞色舞仿佛马上要娶媳妇一样;说的无非是城主亲卫如何威武不凡,同时提醒几件或需注意的事项;奈何吴忠此刻浑浑噩噩,点头摇头全凭本能,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心里去。
一阵风全灭?一阵风居然全灭!一阵风怎么可能全灭!
吴忠知道这件事多半不会假,但又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他留在乱舞城有年头了,因为职位的关系,知道很多寻常官员、甚至帮众大佬都不知道的秘密。
与其它几股堪于之实力媲美的雪盗相比,一阵风最大最不可撼动的是其背景。不客气点讲,只要不是犯了老本,八大门派都不敢和一阵风较真。
这样一支队伍,被灭了?难不成那位城主把皇家卫队带到这里来,那又怎么可能?
情报早已明确,城主大人只有数百亲兵,且长途跋涉不熟地理,就这样捻豆子一样把一阵风从世间挑出来,然后抹去?
“一阵风全灭?一阵风全灭!”
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吴忠仿佛做了个梦。梦里的景象既美好又可怕,让他想醒又舍不得醒,不能醒又盼着醒,可谓是真难受啊!
机械地迈着步,吴二爷推开门走进内堂。眼前豁然一亮。
十名亲卫,肩头佩戴着极为醒目的皇家雕饰,正与李师爷还有几位参事聊着什么;发觉有人进来,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到吴忠身上
当头杀意!
无论老成持重的韩成还是其它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和善,姿态也足够谦恭。但那是相对而言。皇家亲卫面对地方官僚其实连官僚都不算,怎么着都有些心理优势。这是发自根骨的秉性,十三郎再如何交代也无法磨灭。
亲卫本就是百杀之将,经历雪坡一战后,他们就像被镀了金的兵甲一样锋芒毕露,同样无法消除。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只要心里有防范的意思,脸上笑得再如何温柔都让人生寒不服你试试。
进入乱舞城,亲卫们不觉得回到自己家里,反有点深入狼窝的感受。这般情形要求他们完全放弃戒备之心,不如一刀杀掉来得痛快。
有戒备就有防范,有防范就有杀意,杀意生便有煞气临头;吴二爷激灵一下站得笔直。终于真正醒了过来。
“乱舞城总班头吴忠,见过各位军爷!”
“哎呦,这就是吴二爷吧!难怪李师如此推崇,果然雄壮威武。”
韩成上前一把将吴忠从地上拽起来,拎鸡一样呵呵笑着:“二爷好,我等新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请二爷多多照顾,多多担待才行。”
作为一名忠于职守的皇族亲卫,韩成下决心将先生的话贯彻到底,完全抛开身架将姿态做足。甚至还努力在脸上堆出几分谄媚但,咋这么别扭呢!
还有,即便要表示亲近,能不能不用这么大力?吴忠是捕快头子没错,可他只是个普通人。最最普通的那类普通人。
要怪只能怪吴忠生得太壮,还有林如海用人不明、也的确缺人,这种事情怎么看也不像适合军人干的活儿,非拿斧头当画笔,只能适得其反。
军人就是军人,哪能和文官的刁诈奸猾相比,连表达亲善的方式都有天壤之别,刻意为之后更显得虚伪。韩成在十三郎等人眼里憨厚老实,换个地方就换了味道,吴忠见过的死人不少,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人却没见过几个,焉能不惊!
吴二爷又傻了,失魂落魄望着韩成,望着他那副看起来和善细瞅又像要杀人的表情,呲牙咧嘴痛苦但又不敢叫出来,心里忍不住骂。
“灭掉一阵风了不起啊,老子又不是贼!”
“大人不进城?!”
互报姓名一番寒暄,吴忠感觉轻松不少。他对军人并不陌生,差的不过是气势还有那股发自内心的傲气与凛冽。初见时被他们身上的铁血气息所惊,很快便从其举止摸透这些人的脾性。按照吴二爷的判断,假如把这些人放在身边,自己反手便能将他们卖掉,多半还可以让这些蠢货替自己数钱。
没等从臆想中找到安慰,吴忠就听到这条匪夷所思到传讯:林大人不进乱舞城。
我去你妈个蛋啊c歹是和牢狱打交道的人,吴忠立马开骂,在心里。
如果说,一阵风雪盗团覆灭的消息像惊雷炸响在所有人头顶,那么接下来这条消息就像老天爷放了个屁,声音更大但带着剧毒,闻者无不反胃。
这算什么?别说林如海是城主,是皇室血脉,就算是个刚刚提拔上来的替死鬼大概都不好意思这么干。
不进城的城主,那还叫城主?来修养还是度假,或者干脆是想做逃兵?
什么叫想,根本就是逃兵!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城主如此,还指望手下人怎么样?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吴忠心里顿生浓浓悔意,为自己刚才的表现不值。
就这种老爷。居然把自己吓成那样?什么歼灭一阵风,不用说肯定是两家合起来做鬼,血狼那家伙得到上峰指令,窝在家里享几天清福。
毫无疑问,这种想法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既然林如海与大势力有约又何必躲起来,一阵风也不可能总藏着不露面,等等等。
此刻吴二爷顾不上那些,他只觉得一股心火上撞,眼里竟有一股酸酸的感觉,胆气也不同寻常的大。
韩成还在解释。说道:“大人体恤徙民艰苦,准备绕城考察民情,暂时不入乱舞。”
去你妈的!吴忠心里骂着。他觉得韩成的表情格外让人厌憎,假到不能再假,虚伪到不能更虚伪。
考察民情?来撒,二爷亲自带路。保证让你满意到不敢满意为止。当班头这么些年,吴忠见过太多太多无耻伪诈,但像林如海这样真他娘的奇葩。
怀着一肚子怨气,吴忠冷笑说道:“林大人如此辛劳,实为我等效仿之楷模;可眼下外面天寒地冻,大人随身带着家眷,万一哪位贵人染病可怎么办?”
韩成果然是个实诚人。老老实实回答道:“二爷说的没错,大人本有旧疾在身,一路行来多有复发,情势可不怎么好。小姐少爷身子也单薄,若不是先生”
小姐少爷个屁,他们又不是城主,死活关二爷鸟事。
吴忠懒得听,说道:“既然如此,大人更应该移居城内,妥善安置才对。小人知道皇家药师造诣高超。可这巧媳妇做饭也不能少了米,野外寒苦缺少良材,怎么能养好身体?”
话说得有点糙,略有一些无礼,尤其“移居”用得好。直指本意。吴忠的意思是,您就算跑也不要紧,总得露个面吧?不求大人长期驻守,移居,行不行?敢不敢?
旁边师爷一个劲儿眨眼,老头子和吴忠关系还不错,不然也不会替他说那么多好话。此时见二爷越讲越没遮拦,忍不住频频以目光暗示,心想你没傻吧,干卿何事啊这是。
“呵呵,还是二爷想的周到。”
韩成真没看出什么,一点都没有因为话被截断而不高兴。他觉得吴忠的话很对,考虑的也很好,内心大为感激,脸上神情极为真诚。
“不瞒二爷说,此次入城,我打算购买一批药材带上山;可我对乱舞城不熟,二爷看能不能帮帮忙,点拨点拨?”
说着话,韩成从怀里拿出一张事先列好的清单,说道:“麻烦二爷给过过目,这个价钱不是问题。”
我点拨你祖宗!
吴忠快气死了,心里想这叫什么事儿啊o着别人什么都算计好了,连药材清单都已经备妥。还钱不是问题,二爷知道你们有钱,可那有什么用。想要二爷给你们带路买药,要不要买米买粮?顺带挑几个水灵丫头送上山
等等,上山?什么叫上山?上哪座山?
心里闪过念头,吴忠忍不住便问出来,说道:“军爷刚才说上山?”
“是啊,林大人准备沿途收留野民,一起带上山。”
“哪座山?”吴忠追问。
“哪座山?当然是五狼山。”
韩成明白了吴忠的意思,羞愧说道:“怪我怪我,之前没把话交代清楚;大人灭了一阵风,准备暂时驻扎在五狼山。”
吴忠眨巴眨巴眼睛,居然又问了句:“五狼山,您确定?”
这还能弄错?韩成满脑门子官司,只好认认真真地点头表示确认,心里想二爷没毛病吧。
“嘶!”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吴忠倒吸一口寒气,内心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知道,天塌了;不,是天翻了,彻底翻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两难
机灵与聪明,一线之隔,结果天差地别。
机灵的人擅长观察形势,总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里看出走向,进而决定方略,保证不出大差错。聪明的人更自负,能够无中生有,没机会创造机会,主动改造局势。
从结果看,机灵的人通常过得轻松但也普通,既不能大富大贵,闻达扬名,但可保证活得长久。聪明人往往极端,青史留香还是遗臭万年,需要看胜负。
吴忠算不上聪明人,但他很机灵,足够机灵。
听说林大人官驾五狼,吴忠首先确认,一阵风的确亡了。
官匪一家不稀奇,但绝对没有当朝官员在匪患犹在的情况下坐镇贼窝。另外,因五狼山距离乱舞不远,即便韩成是天下最擅长演戏的骗子,也断无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两者相加,一阵风灭了,灭得透透的。
机灵的吴忠马上想到,灭掉一阵风的林大人不肯入城,其蕴意与之前所想完全不同,恐怕是存了翻天之志。这便意味着另外一件事,城内所有人、尤其是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需要立即考虑一个异常严肃的问题:阵营!
绝不能站错队。
好一番畅谈。
做选择需要了解底细,吴忠对乱舞城足够熟悉,对林大人太陌生,急需理清头绪。心中有断,吴忠将一个游走在官场与市井间的老油条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激烈或亢奋,恭维或感慨,有时甚至会表达愤怒,生生将一个铁血不善言辞的军卒哄成舌绽莲花。将一切和盘托出。
在吴二爷的引导下,韩成的嘴巴如同一面镜子,将雪坡之战完整地展现在厅内,卷起阵阵凛风。可叹那位学富五车的师爷,空有满腹学识一脑袋奸计。谈到战场却成了睁眼瞎,远远比不了吴二爷的灵动机敏。
“哦.啊呵,嗯?”
开始还能插上两句,讲到激烈处,李师爷只余下惊叹感慨还有疑问,像个傻子一样嗯嗯啊啊。再无半点主张。像他这样的人,安居大堂静静思索的话,其刁滑伪诈不比任何人差;但若将其扔到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置身于血肉横飞与嘶吼呐喊间,所谓文人奸诈只能是个笑话,脑子彻底短路。
吴班头不同。他本就在阴暗与阳光间行走,见惯了死人摸透了诡谲,足以保证头脑清醒。一面听一面想,一面思考一面附和,待韩成将此次经历全部讲完,吴忠心里大致有了谱,轻轻吁了一口长气。
“这样说起来。此次歼灭一阵风,关键在那位萧先生身上?”
“没错,若非先生力挽狂澜,我等早已丧身狼吻,哪见得到乱舞真容。”
韩成的话中满是感激,任谁都听得出他对那位萧先生钦佩不,崇仰到极致,容不得任何质疑。旁边李师频频点头,终于有机会以最最华丽的辞藻感慨赞美,恨不得编出花儿来。
“乱舞真容?呵呵。你还差得远啦。”
吴二爷心里冷笑,神情忧虑说道:“这样的人,怕是吸引不少注意!”
韩成哈哈一笑,说道:“二爷过虑了,如今少爷小姐都已拜入先生门下。每日学字朝夕相处,感情好的很。”
吴忠闻之连连庆幸,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之前成爷说,萧先生是大人路上偶遇,本为入乱舞求医而来,不知他现在是否还打算进城?”
韩成到底老实,摇头回答道:“这我可不知道。按说先生自己旧疾未去,多半要修养一番”
许是觉得吴二爷可亲,韩成把掏心窝子的话讲出来,说道:“以先生的本事,以往肯定求过不少名医,便是仙家多半也有接触。照我看,求医这种事情实在渺茫的很,现在形势不稳,先生不会不清楚。”
“那就是不敢来了。”
吴忠嗨嗨一笑,心里想那位先生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但是哄哄你们这帮蠢货肯定绰绰有余,不定是谁派来图着什么。若不然,两位仙家怎会不战而退,多半是看出什么。
有了定论,吴二爷自忖没有遗漏什么,遂说道:“林大人驾临,我等理当拜见请训,可不瞒成爷,乱舞这个地方向来不安分,没有主掌官员坐镇,办差的只能苦撑,每个人手上都摊着一堆事。就拿我来说,积压的案子堆成了山,实在有些为难”
不等韩成开口,吴忠摆手说道:“这样吧,不管林大人官驾何处,吩咐下来的事情总要先办妥;成爷既然受命,我这就走访城内医馆,务必把药材备齐。”
一面留意韩成脸色,吴忠说道:“军爷可将清单交给我,容我打听打听出处,如何?”
韩成想都不想,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二爷只管带个路,咱们一家一家的配,买齐药物马上就走。”
“这么急?”师爷此时也回过味来,试探道:“各位远道而来,我等尚未接风洗尘”
韩成摇头说道:“不急不行啊,百来号兄弟等着救命。接风洗尘就免了,将来林大人横扫乱咳咳,将来再聚,将来再聚吧。”
师爷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开口,吴忠已笑道:“军爷就是军爷,办差雷厉风行;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出发。”
十名亲卫齐齐站起身,韩成忽又想起什么,说道:“还有件事,麻烦二爷帮忙。”
“请说。”吴忠应着。
韩成说道:“来的时候先生特意吩咐过,带一名熟悉城内局势的人回山,二爷看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
吴忠说道:“这个容易,我手下一百三十八名差官,个个闭眼也能走遍乱舞”
韩成摆手。说道:“二爷误会了,先生所讲的熟悉,不是指道路。”
吴忠一愣,问道:“那是指”
韩成憨笑说道:“我也不大懂,把先生的原话讲讲。二爷估摸着办。”
吴忠再楞,心里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韩成仔细想了想,认真说道:“先生说,找一个熟悉城内局势的人,活着带回来。”
如一盆冷水浇头,吴忠顷刻间无言。
需要“活”着带回去的人。可想而知“熟悉”是指何种程度。不提寻常衙役差官,便是门口等着那七位大佬都不敢说吃透乱舞城;当然,即便符合要求,韩成也没本事把他们带出去,不反落其手就是好结果。
官衙内,几名文官整天窝在家里不敢出门。成天以秀才能知天下事来安慰自己,空谈之辈;唯一合适的人选就是吴忠自己,不敢说了如指掌,比别人强出太多。
一句话,这是让他表态!
“老实人不好欺,这话谁说的来着?”
望着韩成老实巴交的脸,还有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吴二爷好生感慨,暗想这货到底是装样还是天生,蔫坏。
迎接城主是职责所在,吴忠借口推脱本已勉强,假如此时再拒绝韩成,无疑是表明态度不愿与林如海站一边;假如反过来,吴二爷巴巴跟着亲卫们赶往五狼山,城内人会怎么想?
吴忠熟悉局势,别人也知道他熟悉局势,不然的话。七帮大佬也不会托付他这个小小班头打探消息,更不会大方到供养他一生。吴二爷一旦上了山,哪怕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别人也会认为他已道出一切,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呢?然后当然是不死不休。林大人败。吴忠死定了;林大人获胜,吴忠未必能活。
怎么看都吃亏!
“这个”
沉吟中,吴二爷第一次感受到军人的难缠;换个灵光人在韩成的位置,此时还不得赶紧驾起台阶自个儿滑下来?韩成不这样,诚挚期盼的目光直愣愣盯着吴二爷的脸,让他觉得那般凶狠。
不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可谁知道那位萧先生打的什么主意,谁又断定林大人潜力如何?此刻吴忠只知道两位仙长退避远走,背后如何根本没来得及打听,让他从何估起?
假设一下,此事如果是皇家故意安排呢?假如那位先生是皇族背后的宗门所派,情况又怎样?
三王怕不怕吴忠不知道,他反正惹不起。
小人物的悲哀正在于此,明明看得明看得透,就是找不出两全之法,唯有赌。
吴二爷不想赌,他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赌,而是每一步每一天仔细权衡的结果。
“很为难吗?不能啊!”
老实人讲老实话,韩成的声音明显透着失望,说道:“二爷在乱舞任职超过二十年,不会连”
去你妈的!
吴忠心想你有资格指责我?换成你在二爷位置,早死了一百八十回。
骂归骂,嘴上可不能这么讲,吴忠干笑几声说道:“军爷说的是,可事情太突然,万一找的人不对不够机灵,岂非耽误大事您看这样成不成,咱们先收购药材,容我路上慢慢思量,一定给找个合适人。”
“这样啊倒也不是不可以。”韩成觉得吴忠的话有理,点头答应同时不忘叮嘱。
“林大人宽厚,成不成或许有得商量;此事为先生亲自安排,我等就算把命丢在这儿麻烦二爷用点心”
“那是那是,谁说不是呢。”吴忠连声应着,心里再次狂骂。
“先生比大人还拽真他妈大先生!”
有必要说一下,第五卷的内容,仙凡混杂,凡间事情所占的比例还要高一些。诸君看看卷名和书名就知道,红尘锻仙就是这个意思;但我不想在正文中点出来,只是安安心心讲故事,具体想表达什么,请各位自己体会。
还是那句话:我写您看,我写您品,我写您鉴,但不要误会我拖延情节和进度。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哪些书,每本书我都借鉴了不少东西,是借鉴,不是抄袭喔
嗯,其实我想说,这是我写的另一种化凡,也是我所理解的化凡。
还有,解局破局过程快不了,一些朋友可能喜欢养;但我想说的是,追更才更有意思,因为随着露出的来线头越来越多,可以推演的东西也越来越丰富这种事情,我一向认为是读书的一大乐趣,不可以丢啊。
新瓶装旧酒,又或旧瓶装新酒,总归都是那些事儿。
第六百三十九章:妙音妙人
妙音妙手妙天师,悬壶悬胆悬天下。
前句是赞美,后一句崇仰,足以说明妙音门在乱舞城的地位。
买药,当然要找她们。
与寻常宗门一样,妙音门分内外;内门修持丹道,外门主掌医术,道理其实一样,都为了祛病强身。乱舞城有很多妙音门开设的医馆,均按照外凡内仙的格局而造,其经营不仅限于治病,还有医材收购与买卖。
八大宗门,只有妙音门不分种族,不涉门户之争;所有进入妙音门下的弟子,往日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如出家人一样。但她们又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表面留头须发,内里不修禅佛,是地地道道的凡宗。
对那些在乱舞求生但又不得生的苦人来说,如能被妙音门看中并收录,是其一生难求的机缘。吃穿不愁事小,还有机会得修天道,焉能不为之抢破头。可惜的是,人人都知道妙音门不会随意收徒,看资质看心性更看机缘,大概意思一句话:送上门基本没戏,等她们找过来才靠谱。
妙音门女人多,漂亮的女人更多,仙凡不论美女如云,个个身怀绝技。最差的也能求丹问药,不说包治百病,起码能帮人调理身体延长寿命。这样的门派能在乱舞城立足,不用打听也知其内门实力如何,若不是妙音门不过问是非,多半会成为乱舞第四王,超然于七门之上。
来时十三郎曾特意叮嘱过韩成,遇事遇人皆要忍,尤其是妙音门,忍上加忍。没想到仅仅第一家医馆。刚开口没讲三句话,韩成便险些因暴怒失控,恨不得当场拔刀。
“不卖?不卖是什么意思!”
望着那个饼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老妇,韩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沉声说道:“悬壶济世药师本分。买卖公道商家准则,拿钱买药,为什么不卖?”
雪坡一战,亲卫们死伤惨重,断手断脚比比皆是;林如海迁徙而来,身边仅三名药师。哪伺候得了这么多伤兵?让人愤恨的是,一阵风三千军马覆灭,除了血狼等几个头目外,楞是找不出谁身上带着伤药。问了钟大海才知道,原来雪盗团不光视抢掠对象如猪狗,自己人也不例外。雪盗个个身体强悍。轻伤用不着治,真若是残肢断体,干脆一刀砍掉了账,省粮食。
韩成等人离开的时候,车队正处艰难时刻,最难便是治伤。十三郎能帮忙,但他无法调动法力。至于药说句不该说的话,假如用老君丹救治那些普通亲卫,泄露身份尚在其次,真真是太浪费。
所谓坐吃山空,转眼离开道院十好几年,十三爷家里余粮也已不多。身处险境,十三郎很清楚怜悯心有时候就像毒药,不能不精打细算。他身边材料倒是充足,与修炼有关的丹药也有不少,但他现在炼不了丹。经抢掠而来的丹药多与修为有关,且大都为灵力或妖力本质,十三郎自己不在乎,那些普通魔族战士服用多半会爆体。
堂堂修家救不了几个凡人,一笔糊涂帐。
退一步说。现在只有百多名伤员,想想办法总能解决得了。将来呢?无论剿灭雪盗还是平定乱舞,死伤都将以千、甚至万计,个个指望仙丹救命,纯粹鬼扯。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修真世界中这句话被诠释出许多新意,但其本质不会变;十三郎绝对无法接受伤等于死的现实,吩咐韩成入城,传讯只是最不重要的一项,关键便是带人、与收购药草。
结果可倒好,怀着一肚子希望,韩成等人跟着吴忠来到贮药最充足、也是城内最大的妙音门医馆,递过清单都还没怎么说话,人家直接送出两个字:不卖!
“为什么不卖!凭什么不卖!”
韩成急,身后几名亲卫更着急,瞅着医馆都是些女人病人老实人,纷纷怒喝低吼显示力量,结果换来老妇一句冰冷嘲讽,顿时泄了气。
“比人多?”
老妇居然很有幽默感,冷笑一声说道:“老身一句话,乱舞两千万凡民,皆为尔等之敌。”
亲卫们集体失声。
这一路行来,吴忠介绍了不少有关妙音门的事,大伙明白老妇不是吹牛;人家根本不要内门插手,只需吆喝一声,自己就变成过街的耗子人人喊打,口水都能淹死。
“先生勿怪兄弟们惊扰,我等没有恶意。”
药师不问男女,皆称先生;人在屋檐下,韩成不得不矮下身子说道:“可这药烦请解释一下,因何不卖给我们?”
旁边吴忠帮着说好话,言道:“价格好商量,只求购药。”
吴二爷是名人,乱舞城头头面面多有与之相识者;老妇或许也听过这个名字,看了吴忠一眼,板着脸孔说道:“苦芹花、紫芯曲目草、百年桂芝所列药草太珍贵,数量太大,且多为伤药毒物,一看便知军队所用,不卖。”
这番话可听出,老妇并非性冷心凉有亏医德,而是考虑到自家所需,不愿一次掏空家底儿。细心的话能发现,提到军队时她的脸色变得难看,没什么好感。
韩成没空观察这些,忙说道:“那我少买一点?”
清单上的东西动辄数十上百斤,韩成心想了不起多跑几家,总能凑够数量。
老妇这次没有回绝,忽问道:“你们来自城外?”
寻常人这么问不奇怪,妙音门不理世事,进门都是客,管你高官大贵还是凡夫俗子通通一视同仁,自然不用理会城内城外。韩成早就知道此点,闻言不觉一愣,忙恭维道:“先生慧眼,我等实为新城主身边亲卫,刚刚赶到乱舞。”
老妇说道:“刚来就买这么多伤药。是否遇着雪盗?”
韩成连连点头,说道:“前几日遇见一阵风,激战一场伤了不少人,所以”
“一阵风?”
老妇微微色变,冷笑说道:“吹得一头好牛。”
啥意思?韩成莫名其妙兼哭笑不得。暗想老东西好口舌,讲话真他娘有趣。身后诸人表情更精彩,纷纷在心里想不愧是妙音门,随便一个老太婆都这般好玩。
此时自然轮到吴忠这个本地人出马,上前诚恳解释几句,大略将事情交代清楚。末了说道:“先生帮帮忙,这些是救命药,实实耽搁不得。”
韩成在一旁频频点头,不忘以目光向吴忠表示感激,心里想吴二爷为人真不错,办事儿实诚又贴心;回去应该向大人奏明。得重用。
周围响起数声惊呼,几名男女药师的目光齐齐投向这边,神色均有震惊。一阵风的大名不仅限于帮派大佬,连不问世事的妙音门也有听闻。
老妇比她们更沉得住气,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么说,一阵风灭了?”
“千真万确。”韩成连忙点头,神情多少有些得意。
“没问你。”老妇横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韩成忽觉精神有行惚,昏昏欲睡,连晃几次脑袋才回复清醒。
“的确灭了。”吴忠解围,说道:“林大人为民除害,药草的事”
片刻功夫,老妇神情又一次变得寒漠冰冷,说道:“身为皇官,为民除害天经地义,有什么值得炫耀。这些事情与妙音门无关,哪怕来的是一阵风。我等照样治病救人。”
“”亲卫们心生忿怒,被韩成以目光按住。
老妇留意韩成的举动,说道:“既然灭了一阵风,尔等也都进了城,为何不把伤员送来?适才的话并非针对什么。只要进了医馆的门,不死的就绝对不会死,不残的也绝对不会残,岂不更省心?”
“这个”韩成不知怎么说才好,求救的目光望着吴忠,意思是还是二爷您来吧,我怕把事情弄糟。
吴忠没推脱,再次上前解释几句,话语比刚才更婉转,仅仅讲个大概。
结果不出所料,乍闻城主不进城,老妇眼神那叫个轻蔑;及至听到林如海官驾五狼,表情顿时变得暧昧起来,看着亲卫们的目光也变得不同,多出几分柔和。
“有门儿。”韩成心中暗喜,同时又有懈愁,心想要是每家都这么解释一遍,得多久才能把差事办完。
乱舞城横跨数百里,快马疾行也需一天才能打对穿,遑论这么慢悠悠地逛。之前韩成以为到了医馆就能成事,倒还不怎么着急;此时情形有变,难说要跑多少家才够,焉能不为之忧心。
正寻思间,老妇忽然问道:“刚才你说,受伤的人有多少?”
韩成心里想我有说人数吗?嘴上忙回答道:“弟兄们加上仆妇,一共一百三十七个,轻重不均,有几个”
“才一百多?”老妇截断他的话。
韩成一愣,心里想这叫什么话,再多几个就连传信儿的都没有了;总不能叫那帮刚归顺的天狼人做代表吧,成何体统。
这得怪吴忠,他只证实一阵风覆灭,没功夫也不可能将过称细致描述。几千人的大战只有一百多伤兵,换成谁来想都觉得古怪
问归问,老妇似也不想从韩成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只以目光看着吴忠。吴二爷嗨嗨干笑,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傻子也知道萧先生的事情属于机密,何况是他。
“好吧,老身明白了。药材可以卖给你,价格”
老妇不再尝试什么,转头淡淡说道:“十倍。”
“我”韩成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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