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天妒!
火焰,给人的感觉应该是炽热与旺盛,代表着蓬勃与生机达到极限时的暴烈。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火列其四,不醒目,如大地之厚重为基;实际上,对圈定五行为素的古人来讲,火焰所指即实且虚,如阴阳之道。
人们常说的五行生克,所指并非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具体的物之间的生克,而是泛指自然万物间的生克。如药师常知毒物生克,但凡自然所生的剧毒之物旁边常常伴随有克化解毒性的另一类毒物,可为自然生克之一例。
具体到实物,当火焰单指火焰,它所表达的就不再仅仅是生机旺盛,而是由毁灭通往新生的必由之路。草木因火而化灰,灰融大地孕育新的草木,这便是火焰的责任,是其恒久的使命。
简单说的话,火焰就是燃烧生命,是含有生机的死。
冥火不是这样。
地下有空,空下还有地,地上有井,如喷吐火焰的泉。
一股与漆黑中依旧可视的漆黑气流呼啸而出,直冲斜挂高空的冥门。这就是美帅的依仗,模拟冥界之门开启,冥火有灵感应到后会自动现身,想要回归本源。
视觉无视,那所谓漆黑的火焰仅存在于人们心中,魂内,仿佛那叙焰不是是在体内点燃,在灵魂之中焚烧。给人的感觉不是热,不是燃烧生机,而是冰冷、死寂,纯净与清澈。
正如美帅所讲,死就是死,不分高低贵贱,不分种族起源,死后即归轮回路上的一个标杆,一道风景。一段必由之路。
或许是在阳世留久了的原故,这些本不该带有任何杂质的火焰也被染上几分人间独有的气息,带上几分情绪。
它很急,很狂躁,很不安,似一头被关押万古的猛兽,越笼而出时害怕那只是一场梦。
就在这个时候。被众人群兽拖动砸落的浮魔凭空出现,正挡在冥火的回归之路上,牢牢封住了泉眼。
“嗷!”
惨厉又似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在人们魂内震响,分不清是浮魔惨叫还是蕴含在冥火种的灵在怒吼,浮魔凝厚坚实的身躯仿佛被投入烈火的蜡烛,融化流淌开。又迅速化灰。其背后,块块截截躯体就像被狂风吹到天空的石块一样飞扬,再被疾速吹散、割裂,没有一点血。
代表着最最纯正的冥界之力,冥火从来不像生活在冥界里的厉鬼恶魂那样嗜血,它只毁灭,无恶无善。无欲无求,无仇无怨,只有干净,只是毁灭。
它是最最公道的死神。
转瞬之间,准确说是浮魔从警觉到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那个瞬间,它的身体便已消失近半,其前、左、右三侧,三卡每人抱住一条触手。将骨髓中的力气都压榨出来,竭力拉扯;在其上方,美帅神情肃穆而又凝重,眉宇间一股青黑之气隐隐若现,背后一只巨大虚影如冠盖,法力精神都已催送到。美帅脚下,魔卫所化的巨兽气息奄奄。身体上一团红雾弥漫,正朝冥门源源不断输送鲜血。
开启冥门不仅仅需要神通,还需要祭品,泗水一战巨魔死尽。美帅为了保险,不仅仅用出最后一次召唤,还狠心将这头魔卫也“贡献”出来;此番战后,魔卫即便能活命,怕也要元气大伤,退阶是最起码的损耗。
不远处,公子羽面色苍白,神情萎顿若死,正紧张地望着疯狂挣扎的浮魔。虽然因为大脑袋与浮魔合体,自己主动降身沉土,大五鬼搬运术得以改换目标,但这种术法本身就已经接近禁术的范畴,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更远些的地方,冷玉冷漠的表情更加冰冷,冷冽目光丝毫没有如她所讲的监督美帅,连停留的意思都没有。她死死盯住浮魔,两眼一眨不眨,如刀。
三条卷如泉眼的触手瞬间消失,三条被三卡拉住,还有三条有幸存下来的触手、在浮魔遭到重创后狂抽乱打,没有任何目标。
完全是本能。
浮魔要疯了,这里居然有冥门,居然有冥火!他们居然能周围乱石迸射,轰鸣声仿佛连天都震垮,经过众人狮加固、且有法阵维持的石壁片片开裂,大片大片剥蚀下来,仿佛千年老屋,腐朽不堪风雨受。
浮魔顾不上这些,它来不及、没能力去管,它忘记周围的一切,只想快一点脱身。
要命的攻击并非只有冥火,还有身后那两头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巨大妖兽,喷火践踏,四抓如钩,红舌闪电般穿梭,竟然毁了它的一条触手!
它只有六阶,只有六阶啊!
虽被突袭,虽然瞬间重伤,浮魔还是一眼便看出那两头妖兽的来历。若不是身怀上古血脉且多由奇遇,区区六阶妖兽,怎么能以舌头毁掉它的脚趾!
至于那头变身后显得狰狞猛恶的怪驴,反倒没有什么可让浮魔忌惮之处。大灰的天赋与众不同,在泗水河威力无边,到了这儿丝毫排不上用场,只能凭体重与一身怪力硬踩。
那也不好过。
变身后的大会体型庞大如蛮荒猛犸,一面扬天长啸不停,四蹄如飞撒着欢在浮魔“肥厚的”叶子上狂踏,不说伤害几何,那种滋味就好像
这些都不算什么,甚至连冥火都不算什么,真正的大恐怖来自于一个人,来自那个让浮魔痛恨到灵魂深处、此时却禁不住怕到骨子里白衣青年。
三万里追逐到此地,浮魔看到了他的狡诈,看到了他的阴险,看到了他的狠,他的绝,他的毒,唯独没有看到利。
此时看到了,但它宁可没看到。浮魔怎么都想不到,区区一名结丹修士。一名修为法力如此有限的后辈身上,居然藏着如此凌厉、刚烈、狂放的
剑意!
天亮了。
当那道剑光,确切说是剑意出现的时候,天就亮了起来。
黑暗的空间里闪过一点光,狭长如剑匣般的修罗狱开启,点出一点星。
伸长、变宽、增烈,星光化作一道剑芒。向下,却撕破了天,也照亮了天。
偌大的空间亮如白昼,亮如明月,不知是否感应到本源衰落的气息,剑芒豪放中散发着一股寂寞幽冷的味道。骤然嘶鸣。
剑鸣响起的那一刻,每个听到剑鸣声的人们心里生出的不是锐利,不是激烈,而是一股悲戚的味道,仿佛古树失其根,鲜花去其土,流水断去了源头。
祭炼这么久。十三郎的感触最为清晰,心中骤然生出一股不详之感,面色大变!
剑者,利器也,为穿透而生,为割裂而锐;剑主之气融于意,便是剑灵。剑灵有感,可横跨星河。难为苍穹所阻。
剑意悲声只有一瞬,既而转为亢烈,似涅槃之凤,终尽之阳,那般炽烈,那般桀骜,那般不羁且洒脱。
剑意只有一道。释放即为此生终结,既然如此,何不肆意狂放一回,理当燃尽芳华。唱出最精彩的绝响
雷鸣声起,轰轰荡荡,似悲,又似嫉。
天道有情,天道亦有妒,当人间的美丽过于放纵,便会引来天妒。
剑芒向下,割碎虚空,撕裂大地,伴随一声痛到极致、恨破苍天的悲嗥。
“杀!”
遥远的燕尾郡,神通滔天,战事正酣。一袭白衣轻挂轮椅,包裹着一具如枯骨的躯体。
大先生静静望着天空,望着不知多远的远方,清瘦的脸依旧俊朗,没有什么表情。袁朝年跪伏在旁边,头颅深深埋进臂弯,泪水长流。
远处轰鸣声声,两人全然无觉,一坐一跪,谁都没有出声。
良久,大先生突有所感,神情流露出一丝激动,如瘫软的身躯陡然挺得笔直。
“遭遇强敌了么?可惜只有一剑,可能应付得了。”
袁朝年愕然抬头,叫道:“师尊!”
大先生没有理会,静静感受了一会儿,精力渐感不济,摆手道:“本座空顶个师尊的名头,从未传授你任何神通,不叫也罢。”
袁朝年不知之前发生何事,低头默默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不敢有违。”
“不敢有违,好一个不敢有违。”
大先生脸上冷厉重现,寒声说道:“你的资质、心性、恒志都不差,之所以不能踏出哪一步,就是因为这四个字:不敢有违!”
袁朝年唯有沉默。
“罢了,这也不能怪你。”
大先生叹息一声,声音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慈和,说道:“若不是这样,你也不会被老师看重,兼任三方,更不能爬到如此位置。算起来,反倒是老师与本尊亏欠你不少”
袁朝年顿首悲泣,说道:“师尊不要再说,弟子不敢听。”
大先生摇摇头,不知是失望还是感慨,停了一会儿说道:“本尊交代的事情,可记下了?”
袁朝年用力点头。
大先生说道:“托付给你,是因为鬼道性子烈,修为虽强,却容易办错事;至于道院学子不提也罢。”
袁朝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静静等着。
大先生又说道:“道院不是宗门,本无道统之说,本尊一直回避院长之位,原因正在于此;然而老师他算了,不提也罢。”
连续两个不提,大先生有些疲惫,休息片刻后说道:“返回后,把我的话带给小梅,再有就是萧十三郎本尊知道,那个孩子一定不肯干休,谁都阻止不了。”
“仇恨这种东西,其实没什么意思;本尊活得还算踌,如今死便死了,虽有些许不甘,但不会像别人那样怨气冲天然而话说回来,世间若有一人可为本尊报仇,非此子莫属。”
略顿了顿。大先生低头望着袁朝年,认真说道:“假如还有遇到的一天,只管把告诉他实情至于他会怎么做,如何做,不用去管。”
不复仇,又不愿阻止别人复仇,这样算不算真洒脱?袁朝年不知道。他只能茫然点着头,牢牢记在心里。
自忖没有更多的话要交代,大先生重新抬起头,淡淡地神情望着天空,目光渐渐宁静。
“本尊似乎闻到了冥界的气息”
此时此刻,遥远的蛮荒大地之中。正想起一声惊慌到极致的嘶吼。
“冥河倒挂!”
天妒的由来
(此段收费,不是因为想收那两分钱,而是因为我有删单张的习惯,但又不希望这段文字消失
大先生落幕略显突兀?相信有人有这种感觉,说两句。
锻仙写到现在,老枪不止一次说过,除偶尔出彩章节外。论整卷精彩,当属第一卷。说原因的话,配角塑造无疑是最最有力的一项。
奈何
写人就要写事,写事就要文字,就需要篇幅,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人那种神来之笔靠的是灵感和机缘,不是我所能达到的真实功力。
大先生和老院长,是我觉得比较遗憾的两个人物;老院长还好些。除了关于道院理念的那部分,本来就没有为他设计什么正戏;大先生不一样,我给他设计了落幕尾章,大约四万字左右。
但是,没写
一个字都没写,因为只要动了笔,我就肯定会不管不顾地下出来发上去。然后承担后果
还是太懦弱啊!
当初,因为第一卷的暗色调和悲剧色彩略浓,直接导致锻仙上架时扑街,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略有起色。再来一次的话,老枪扛不住了
所以,无论老院长还是大先生都要收着写,与主角有关的可以,那些为他们单独设置的画面通通砍掉。
老枪不是老猫,没有他的文采也没有他底气,或许是骨气。
挺不甘的,真心话。
这儿加两句吧,作为弥补,作为祭文。
老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我的设计里,他是一个有智慧但保守、有远见、有能力,但受到制约比较多,不愿也不敢去破矩的人。这样一个人物,毫无疑问犯不了什么大错,也不会什么丰功伟绩,守成又有些浪费可惜。
变化还是有的,临近晚年,老院长终于放肆了一把,具体表现就是在主角问题及须弥问题上的处理。别问我为啥这么写,谁叫小说有主角呢?主角不受青睐,那还叫主角吗?人人都看不惯主角,个个都和他为难,谁瞧着都冷笑不屑轻蔑那是猪头,绝不是我要写的主角。
所以,我给了老院长一个最安逸、但带有遗憾的结局:老死!
大先生不一样,他狂放但不能完全不羁,潇洒但不做秋风,骄傲但不桀骜最终只能以一句:“活便活得痛快,死便死了,不需要怨念不休。”作为结果。
换句话说,在我的心里,大先生这样傲骨不知圆融,聪明但不能阴险,潇洒但不洒脱的人,注定只有一个结果。
不得好死!
是的,我的书里面,不只有“坏人”不得好死,一些“好人”也是。
大先生应该算好人吧,但他不得好死。
我没有让他壮烈,因为大先生战场无敌,我不想让这个形象崩溃,只有选择另一面:死于背后。
挺遗憾的,写了结果没有过程,自然薄了味道
所以赠了他两个字:天妒!
愿先生安息。
您想做但又不能做的那些事,交给主角,交给十三爷吧。
他更狠,更毒,更狡,更绝。
愿先生安息。
第五百九十二章:魔虐
“冥河倒挂!”
爆鸣声声,血气漫卷,段段块块身躯碎散成河,横挂当空。
威势依旧,仅形体小了点。
剑意临头,美帅双手急颤,目光陡缩,冥门险些当场崩溃。公子羽一头栽倒,双手伏地,久久不能站起身。
旁观者如此,可想而知浮魔感受如何,没有犹豫,不敢耽搁,碎体成河以迎敌。
与当初渡口的那一战相比,这种自爆式的发作不是分裂,不可逆转,几乎再没有恢复之机;然而大脑袋没有犹豫,浮魔没有拒绝,齐心协力将全身的力量通通爆发出来,只为接下那一剑。
血幔横空,银练直劈,如烧红的烙铁在清水中疾速画出一条线,雾气蒸腾。又像银鱼钻出血海,爆发欢腾一呼。
利刺不休,锋芒不挫,直取幽冥,依旧向魔。
大脑袋依旧是大脑袋,之前连番摈皆被浮魔所承受,它虽应合体受到波及,但还不足以致命。
远远不足!
战场没有问题,设计没有缺陷,绝杀也够狠够激烈,唯一的问题在于浮魔实力不像十三郎等人估计的那样,尤其是合体后的变化更是天壤之别,非计算猜估所能料。
非要说的话,十三郎引敌归阵的时候倒是看透了底细,但那时已是弓在弦上不得不发,除加大突袭力度,再没有转圜调整的可能。
正因为这个原因,大先生所赠剑意才得施展,毫不犹豫。
一击必杀,杀的是浮魔,或许还不全。
剑意亦未决,大先生最后一剑,哪里是这条接连受伤的残躯所能抵消,哪怕它自爆,哪怕它化身冥河。撕开血帘的剑光更加光耀。如一把欲饮敌血、誓斩酋首的圣光之剑,破势当空。
破势当头。
“嗷!”
悲惨凄厉的尖锐嚎叫声伴随下,大脑袋不惜一切地闪、展、腾、挪,探手朝下颌狠狠一抓,扯断四根须。
神辉乍现!与叮当无关。
神辉如波涛喷涌,圣洁中透着高贵,与周围的气息格格不入;三根光柱冲天而起。转瞬间融为一体,如一把刺破苍穹的白枪。与之对应的,银芒如电,一尺尺一寸寸穿透,其势终渐消解。
一声龙鸣唱响天地,银芒横空掠闪。在大脑袋腰间按出最后一笔。
绝唱尾音缭绕,久久不绝。
那一刻,美帅茫然似不知身处何方;公子羽伏地顿首,磅礴泪雨;三卡手里各抓着一截挣扎扭动的触手,神情痴痴傻傻如失了魂;大灰身体猛的一顿,神情微楞又一呆,随即如被夫家赶出家门的婆娘、洞府被占的穴狼一样。嚎啕大哭。
哭声撕心裂肺,哭声响彻周围,震颤得石壁扑簌倾倒。
哭声如雷鸣般回荡,久久不绝。
冷玉和胖胖表现得最为平静,只有平静;似听似看又似回味,沉浸在那一剑的芳华中不能醒。
十三郎没有哭,没有迷茫;他没有因大脑袋放出神辉而惊,没有因那一道光柱而痴。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剑光尤在神辉中闪烁,十三郎已自黑云自空中扑下,双翅齐挥。
身形在闪烁中前进,身后黑云呼啸如悲泣似怒嚎,仿佛在埋怨自己的主人,为什么不等自己一道。
跃而不飞,因为那样太慢。
轰!
最先发作的不是浮魔也不是十三郎。黑光自泉井中冲霄而上,如生死仇敌一样将神辉穿透,穿过十三郎来不及躲避也不想躲避的身体,穿过光柱。直射冥门。
“噗!”
冥门裂纹如重叠般滋生,美帅一口喷出鲜血,身后虚影怒而狂吼,咆哮着扑向前,双手如车轮般环抱。
“吼!”
吼声中虚影身躯陡变,于冥门之前再竖一道门,又像一只饕餮阔口,用力猛吸。
“啊!”
被吸进去的不止冥火,还有一条踏步而走但来不及逃避的身影,矮忻似侏儒。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老夫”
血河尤在,神辉凋零,银柱破空,更有黑光冲天,冥火肆虐,但都掩不住那条闪烁的身影,遮不住那股向前、向前,再向前的彪悍与狰狞。龙吟声落下尾音的那一刻,大脑袋的鲜血自腰间彪出的那个瞬间,十三郎的双手已如利刃般跟进,毫不迟疑探指如腹,分持两端后恶狠狠一撕。
冥火如涛,穿透美帅所胜盾,渗入十三郎体内;一时间,神辉、圣光、红芒与黑焰一起在十三郎的身上渲染,但都阻止不了他的脚步,更无法隔绝那声痛苦暴虐如哀嚎般的怒吼。
“杀!”
此时的十三郎已不能称之为人,形状上,他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五颜六色,狼狈不堪;精神上,他已没有哪怕一丁点理智,从骨髓到灵魂都被杀意弥漫,被煞气所充盈。
尺余后的煞气彻底沸腾,如一层厚厚包裹而不散的云,疯狂着自己,震慑着对手,吓坏周围的花花草草如果有的话。
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有杀戮与宣泄,此时若有人看透他的身体,会发现其丹田内,胸腹上,两团晶莹之光在不停跳跃,弹动如心,试图彼此靠近。撕裂般的剧痛从每一分血肉中传来,灵魂好似被小刀一点点割离,骨缝里刺入千万只针,并且搅动。
但他不管,不能管,不想管,也没有办法去管。十三郎面孔扭曲,攻势暴烈但没有任何章法,只余深埋在灵魂内的本能,还有**。
只有杀!
霹雳般厉喝唤醒众人,血雨漫空,那个奇形怪状似人又不似人的身体被活生生撕成两截。大脑袋的闷哼尚未来得及出口,三人一鬼两只兽,连同那万余飞蚁从四面八方跟进,攻击,攻击。再攻击。
无休止,无停顿,不顾一切地攻击
打它一拳,踢它一脚,挠它一爪,咬它一口,哪怕撕破一片肉。扯断一根发,烧灭一块肤,喝下一口血,皆为攻击。
什么是绝杀,这才是;什么是集火,这便是!
大脑袋觉得自己要疯了。不,是要死了,真正的死亡,没有复生机会的死。
这是战斗吗?怎么会有这样的战斗,怎么可以这样战斗?
此战从爆发到现在,充其量不过二十息,大脑袋甚至没弄明白它的对手究竟是哪些人。甚至没有施展出一记像样的神通。
这话不公道,冥河倒挂,神辉大放,圣光冲天,都是大脑袋主动释放,只不过目的有点尴尬都是为了不死,而不是杀敌。
二十息,浮魔没了。自己的身体变成两截,正在变成无数截;尤其让它愤怒苦涩的是,原来敌人早就告诉它自己来过,那万多只飞蚁它们要吃掉自己!
不光它们,连那些人,那两头兽,那只恶鬼也都是如此。他们不但要杀死它,还要把它撕碎,把它吃到肚子里。
数万年生命,大脑袋经历了太多太多。很多感觉都已迟钝,甚至忘记。比如,它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因为它不是人,是灵,是魔,更是夺天地造化始能生的本源生命;这样的生命只应该庄严高贵,只应以骄傲的目光俯瞰大地与世人,怎么会害怕?
现在它怕了,怕无可怕,怕而怒吼,怕而拼命挣扎。
为了求生。
“吼!”
血光与黄芒交错,大脑袋的身体轰然碎裂,再爆!
天空血河重聚,其中一片绿点沉浮,因其太过渺小,更像是一颗绿油油的点。周围的血浪纷纷朝绿点所在汇合,成为真正的一片。若仔细看,还有部分神辉参杂其中,如渗入大地的水一样,为渐渐成为绿叶的那个点所吸收。
对应的,冥火冲击之势渐缓,冥门上的裂纹徐徐弥合,又与前方之门相融合,渐渐融合为一体。美帅长长吁出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探手轻召。
就在这个时候,大脑袋的怒嚎响彻天地,那道圣光之柱气势陡盛,穿破不知多厚的石壁,直破九霄。
就在这个时候,下方血云轰然四方,一颗雷光跳跃的球自血云中射出,没入十三郎的身体。瞬息之间,十三郎身体里仿佛有千万道雷霆轰击,又似有千万头恶兽要冲出来,皮开血炸,羽翅凋零。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狂暴到无法形容的冲击扩散四周,人影四射,兽身倒卷,鬼影撕裂成碎片又重新聚合,黯淡模糊似可消散。
就在这个时候,无尽只高空上,不可见的虚无中隐隐有雷声炸裂,隐隐传来一声惊咦,与一声怒叱。
“大胆!”
就在这个时候,黑云崩溃,无数颗黑点化灰而去;一条褐黄如土的身影自血云中彪射,嘶声长啸。
“你们都要死”
就在这个时候,旁侧再响一声清叱,冷冽如风,决然如剑,明丽婉转如萧瑟合鸣。
“塑灵变,夺万法为造!”
与清叱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自灵魂中发出,绝望悲愤的哭号。
“不要!”
清影飘荡,清影出现,叮当没有哭,清澈如水又如镜的目光望着空中,神情庄穆。
十三郎满足了叮当的意愿,让她看到那一幕。
即不能留,便看一看。
送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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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不哭
何为造?
制造,造化,说的都是造。
前者以现有为材,造出本不存在之物;后者略显空大,泛指机缘。
塑灵族二重觉醒后的天赋之力,因男女或有所不同,冷玉的天赋便是造。
夺万法,夺可见万法以为造化,可赠于人。
至于有没有三重觉醒,觉醒后的天赋之力是什么,冷玉现在不知,以后也不会知。
失与得的交换才是永恒,天赋之力不是神通,冷玉境界有限,夺万法为造,需要付出的便已不是法力,而是她的性命与生机,还有轮回的资格。
以自身一切为代价,施一术。
燃烧的画面,但没有火。
塑灵女徐徐升到空中,秀发飘舞,白裙如帘,神情淡漠而平静。她的身体放着光,星辉飘飘点点,似千万朵羽欢歌流淌;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一缕缕红、黑、白、绿、黄等色气团凌空冉渡,如千万朵彩色的羽花儿聚于一手。
一只光洁清瘦、不留半点污垢的手。
星辉渐盛,冷玉像回到了从前,身体慢慢变得虚幻透明,好似一座纯玉镶琢的雕像。整个空间被一股莫名之力包围,被一股圣洁的气息所充盈,宁静,祥和,仿佛
天女在沐浴。
没有人动得了,也不想动;人们望着空中那条人影,脑海被庄严填满,心神因神圣而平和,仿佛远离尘嚣之外,只有平静。
唯两人例外,大脑袋,还有十三郎。
彼时,大脑袋自爆小半截身躯,狂卞击席卷八方。围攻的一家老小首当其冲,顿遭重创。三卡肢体皆残生死不知,大灰天心重伤不起,哑姑身体崩溃数次,几乎无法维其形;投入近半的飞蚁通通死绝,瞬间失去战斗的力量与资格。
十三郎情形略好,但他多受一重攻击。那颗来自浮魔的心
那不是粮食,不是谁想吃就可以吃,在没有把它降服前,十三郎除了将叮当唤出来,再没有一丝多余能力。若非浮魔与大脑袋均已油尽灯枯,若不是有近万飞蚁亡命吞噬且冲前。一家人注定会团灭,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周围,公子羽或有余力,精神却已临近崩溃,疲落于地而不能起。论阅历,羽公子不输给场内任何一个,但他从未经历过真正大战。机敏聪慧或许有余,狠辣坚毅还差得太远。此前渡口一战,公子羽险些被吓到失去心志,遑论眼前。
与他所经历、或见过的战斗相比,这场厮杀就好像野兽之间争食,凶猛、迅疾、狠毒、没有规则,远远超出羽公子应变所能及。
美帅?他正在收取冥界之火,先不说意愿如何。冥火若不能安置妥当,何尝不是心腹大患?从这个角度讲,美帅的举动无可厚非,急攻或许有义,但从整个战局的角度看,未必是明智之举。
还能靠谁?
只有冷玉,只有塑灵女。
她早就准备着这一刻。监督美帅只是托辞,是欺骗;冷玉的真正目标从来都是浮魔,是那头从她手里讲叮当夺走的大脑袋!
与十三郎相比,冷玉更纯粹。更简单,只想阻止浮魔,挡住大脑袋,杀死它们!
虽万死而不惜。
大脑袋感受不到神圣,它只觉得恐惧,重伤垂死、将死的绝望与惊恐。
十三郎感觉不到神圣,他与大脑袋一样惊恐而绝望;放出叮当后,十三郎竭力想要凝聚法力,想要喝出那一声带着神通施展的怒吼。
“定!”
没有声音发出来,十三郎的双唇无意识地抖动着,胸腹鼓胀起伏如雷鸣,身体里好似存在一层膜,一道墙,一团火,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将心神催动到极致,皆不能达。
“嗷!”
发出吼声的是大脑袋。它只剩下元神,残破不堪,虚弱难以禁风,却不得不奋起余力咆哮嘶鸣,狂冲向前
冲向那条神圣不可触犯的、正不断从它身体里抽取精华与本源的身影。
大脑袋冲得艰难,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那些飘落的星花如此美丽,带给大脑袋的感受像一根根吸管,冷漠坚决地从它的魂魄中抽取记忆,再与其它飞絮融为一处,化作一个小小的、璀璨的光团。
冷玉没有理会大脑袋,她平静地飘在空中,平静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然后凝聚目光,平平向前。
她来到叮当面前,望着这个被自己看成另一个自己的女孩,抬起左手抚了抚了她的头,将她散与额前的一络头发拢到脑后。
“叮当不哭,好好活着。”
“嗯。”
叮当抬手抹一把脸,随后捧着冷玉的手,用力点着头。
冷玉的手不像实体,叮当觉得自己的手似可穿透一样,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气息,神情微微有些黯然。
冷玉唇角微动,似乎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蹲下身,正对着半躺半卧的十三郎。
十三郎的两条臂膀跳动着,身体在赤芒内抽搐,一股股雷霆、火焰、飓风狂冲乱突,似有千军万马再体内奔腾。流出的鲜血早干,焦臭的气息四溢而出,十三郎的目光难以聚焦,望着冷玉,又像看着她背后的世界。
冷玉望着十三郎的脸,看得认真,认真得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良久才歉疚说道:“别在意了,你早该知道的。”
十三郎回望着她的脸,她的眼,黑褐焦痕遍布的脸上肌肉不停弹动,愤怒的表情却渐渐平静下来,艰难说道:“我不会让你死。”
冷玉微笑,回答道:“我等着。”
冷玉说道:“本该再修炼一段时间,积累更多力量,此术所能凝聚的本源也更强;可惜其实也不算可惜,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神通,包括我的、浮魔的、还有那个怪物的能力,都会因此术埋进去。”
十三郎想说话。但是开不了口;身体里的冲击一道接着一道四处狂突,令他动不了身,开不了口,甚至眨不了眼。
“答应我,你会好好修炼它们,好不好?”
望着十三郎不停抽搐的面孔,冷玉眼中首次流露出温柔与怜惜。说道:“罢了,这些都是废话,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
“忽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个世界;等这件事情结束,带我到处走走。看一看,好不好?”
言罢,也不等十三郎的答案,冷玉抬起右手按在他额头上,启唇轻喝:“塑灵!”
一股小小的七彩漩涡自指尖倾泻而出,灌入十三郎的额头,如清风为旅人拂去疲惫。似万流归宗。
冷玉身后,大脑袋的元神迅速缩小,目光时而清明时而迷茫,时而痛苦时而解脱,一股连它都无法理解的力量充斥周围,冲入它的身体席卷而过,带走的是精魄,留下的是
“嗷!”
一股狂暴气息自十三郎身体上冲天而起。伴随着大脑袋凄厉绝望的嘶嚎,身形像被狂风吹荡的青烟一样飘散。
山峰垮塌,壁垒撕裂,洪涛翻涌,风、雷、火乃至被打入的一切一切统统汇聚在一处,仿佛千万条思索凝聚成绳,凝聚成一条无坚不摧的洪流。浩荡向前。
飓风鼓荡,电弧外包裹着火海在飓风内流动,安静到让人心碎。十三郎与冷玉的身体同时飘起,飘荡在飓风内。在空中疾转。
身体内,金灿灿的一圈波纹起自丹田,回荡席卷横扫八方;每一条经脉都被波及,每一份血肉均为覆盖,经脉仿佛根根玻璃做的管子,容不下过于狂暴的法力,碎裂又快速重铸。血肉也在覆灭与重生间往复不定,还有筋骨,发肤,一切的一切。
他就像一个不断被敲碎又重新粘合的泥偶,剧痛与煎熬中苦苦挣扎,气息也随之向着越来越高的高峰攀登。飓风如涛,涛生万浪,一次次将堤坝冲开;雷霆若剑,千万把利剑钻心刺骨,刮开斩碎一重重枷锁,再重新铸就一条条钢筋铁骨。
砰!的一声脆响,那颗肆虐不休的浮魔之心也承受不了这种冲击,脆声中溃散于无形。一股股细若发丝电欢呼跳跃起来,加入到仿佛无尽的雷霆漩涡之中。那是浮魔祭练万年才得以凝合的雷道源头,是寻常修士夺走也无法运用的真正核心。
细丝电流的加入,令十三郎身体内的雷霆之力达到极致,肉眼望去,赤红色的闪电渐渐朝另一种颜色过渡:紫!
紫电若兰,妖异的颜色炫人心神,此时若有人看透十三郎的摸样,可以发现他的左眼瞳孔内渐渐蕴化出一道紫电发丝,其中蕴含的狂暴与灭绝之力,足以让打修士为之震撼,大能也因其缩目。
变化不止这些,随着修为持续攀升,一股仿佛可灭世的火焰轰然升起,来自金乌所赐的、经碧落狮所余的一点真火轰然散开,化成千千万万朵火花融入十三郎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远远超出之前数倍的狂猛冲击。
“啊!”
坚韧如十三郎,此时也不禁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嚎;不等他有所意识,之前的飓风、雷霆,以及被冷玉灌入体内的厚土之力、冥火之气、浮魔血毒、甚至连美帅的冥门上都飘出一丝气息,通通钻入十三郎的身体,融入到那团火焰之中。
灭世之火,灭既是生,也就是融。这么多斑驳杂乱的力量,哪怕冷玉燃烧千世轮回也无法全部降服,然而此时在真灵之火的祭炼下,它们就像一条条看似狂傲的溪流,汇入那一片浩荡无尽的海洋中,渐渐变得柔顺,蕴含的力量却更强。
海之静,可容纳千溪万水而不动,海之怒,可摧山毁岳与一潮,这是质的变化,是层次的飞跃。
“砰!”又是一声脆响,别人看不到,十三郎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金丹碎了。
还有胸口上的那颗星,四角都已平滑如弧,顶角尖尖,恰似一颗心,一粒桃,中央出现一条弧线,如阴阳。
阴阳两分,便是造化!
咔嚓一声雷鸣爆响,延着圣光冲开的通道朝天上看,层云叠动,飓风如海,整整万米雷云。雷云之外,苍天仿佛睁开了眼,大地似乎咧开了嘴,天地之力如可视之物一样浪涌潮翻,鼓荡而来。
“劫!”
半声惊呼,无数里外的虚空中,一条裂缝凭空出现,一团万米漩涡自虚空中钻出,略显吃惊犹疑。未及它思悟明彻,劫声再震,团团红云八方齐聚,烧遍三百里。
风雷火,如三条被激怒的狂龙自九霄垂挂,翻腾交错,累计堆叠向下。
天空不能承受其怒,浩瀚不足以形容其威,飓风吹旋着火焰,火焰焚烧着雷霆,雷霆劈开风潮,轰轰荡荡,如天道之眼。
“造劫,真的是造劫!既然是这样,本尊不妨”
漩涡内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一只庞大无边的火爪从其核心内探出,蠢蠢欲动。
便在这个时候
山腹内,那团已分不清人影的风柱内,十三郎抱着软倒在怀内的冷玉身体,终于吼出那一声、谁都无法预料、也根本不可能去猜的怒吼。
“定!”
整个世界为之一顿,天地间似有一声惊“咦!”,下一刻,天空雷霆徐落,火云消散,飓风停息,圣光更被摧垮,点点散落于无形。
一切都被停顿下来,待那令人窒息的一刻过去、时间再度流淌的时候
“不!”
漩涡内一声愤怒的咆哮,毫不犹豫疾晃而过,转眼间便冲到雷云内,火爪挥扬。
“回来,给本尊回来!”
随着吼声,三百里劫云消散的势头竟然慢了下来,云层内风雷火之力倾泻在火爪上,非但没有给它带去伤害,还似乎很享受的摸样。
“蠢货!你这个蠢货!”
那道声音如此愤怒,如此不甘心,如此地难以置信;声音失去了一贯的从容与镇定,仿佛一条被撕烂了皮的蛤蟆,怒吼如雷:“破婴之机,造劫之道,就为了让她多活几天,你居然不把握!本尊连土灵都不拿回来,就是为了成全你,本尊要”
“四足前辈,好久不见。”山腹内传出十三郎清朗的声音,略有疲惫,微带讥讽。
“可还记得真灵誓约!”
第五百九十四章:执于行,勿伤悲!
世间有些人,无论遇到何种惨绝事,都没有悲伤的时间。
世间有些人,需要攀那一山一山,渡那一河一河,看那一景一景,没有停顿、和放弃的权利。
抱着冷玉微凉的身体,十三郎抬头望天,说道:“晚辈不介意成人之美,前辈容我带叮当离去,一切皆无不可。”
天劫,十三郎不是头回遇到,曾经历过天将甘霖,他自然明白劫后必有造化。施展“定”字诀的目的与结婴无关,但在看到四目的举动后,他若再不明白,就不是十三郎了。然而谁都不明白的是,十三郎为何一开口便提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请求。
漩涡骤然停顿了下来,四目不再理会劫云消散,沉默良久才说道:“是那只鸟泄露天机?”
十三郎摇头,回答道:“晚辈什么都不知道。”
四足恍然说道:“原来是试探。”
十三郎再次摇头,说道:“前辈尊贵不容亵渎,只是一个请求。”
两句话,片刻间,四足已自暴怒中回复平静,说道:“是请求,也是试探;本尊好奇的是,你因何得知?”
“猜的,我猜的。”十三郎应了一句,说道:“前辈若不嫌弃晚辈聒噪,晚辈可将由来一一详表。”
四足沉默片刻,说道:“不必了,本尊只想问你,现在打算如何?”
十三郎恭敬施礼,说道:“晚辈的提议,前辈意思如何?”
“不行。”四足断然拒绝。
“三生有路,本尊既已得到这个机会,断断不容失去!”
“真灵之誓本尊不会违反,也不需要。本尊不为难你,但不代表不可以反击;不要做任何尝试,本尊面前。谁都死不了。”
谁都死不了,听起来充满悲悯意味的话,透出的是掌控一切的强大力量。连死都死不了,还能拿什么反抗?
四足温和而坚决地说道:“本尊不会伤她性命,本尊还会帮她消除隐患,助其提升修为;但她要留在圣山,不可离开半步。”
“你体内还有一道三生气息。本尊知道你有力量毁灭它;若把它交出来,本尊依旧可以赐予神使之赏,哪怕你没有护送神使上山。”
转向美帅与公子羽,四足说道:“尔等毁我土灵,本该受罚,念在尔等祖上与本尊有旧死罪可免。但不得再于此界逗留。”
话音平平淡淡,四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众人的路安排好,不容置疑。
绝对的力量下,一切智谋都是空谈。
美帅与公子羽呆呆站在远处,不敢稍动;他们都能够感觉到一股气,圈在身体周围,不浓不厚。刚刚好可以将自己碾碎。十三郎默默低下头,对着冷玉骤然绝望的脸。
“轮回记忆,是假的?”冷玉的声音像风一样捉摸不定,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出。
“不是,是真的。”
十三郎轻轻揉着她的脸,似想让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活过来,说道:“是真的。”
冷玉茫然说道:“假的,都是假的。轮回记忆是假的。圣山也是假的,圣君就是四足;你告诉我就是想让我明白,妖灵大陆内,除了四足,谁能让巨魔一族降服。”
十三郎想开口,但不知从何说起。
冷玉望着他说道:“你想到了,你早想到了对不对?”
十三郎神情苦涩。回答道:“那个怪物与裂沙修士一战的时候,施展厚土之力比裂沙修士还要高出不少;之前碧落讲过,四足强纳五行而不得,导致分裂并有反噬;基本能推断它是四足很早就安排在泗水河。以寄生之法躲在最不能与大地接触的浮魔体内修养。”
事有两面,物有所极,躲在最不能与大地接触的浮魔身体内,土灵才得以隔绝厚土反噬;不得不说,四足的法子独辟蹊径,结果依旧两手空空,只能说是天意。冷玉回忆了一下,思及十三郎在与自己讲述经历时,的确对金山之战格外详尽;彼世只认为他震撼于真灵之威,哪里想到其中竟带有提醒?
然而话说回来,那个时候叮当已落入浮魔之手,明白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才费尽心思要把叮当夺回来我真是蠢,竟以为你想拿那个悬赏,竟以为你”
冷玉大口喘着气,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挣扎说道:“你打算把叮当夺回来再告诉我?你是怕我会你你好狠的心啊!”
心狠吗?的确是。打破梦境是心狠,然而不将其打破,直到最后仍落一场空,何尝不是另一种绝狠。冷玉的话很对,如论心性之狠,世间很少能找出与十三郎相较者;可问题是,依旧没有用。
十三郎不知如何回答冷玉的话,十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神情略有歉疚。
咔嚓!两根尾指齐根而断,白生生的骨茬就像冷玉的脸,没有一滴血。
叮当不知何时走过来,拿出一方锦帕蹲下,抓起十三郎如绞索般扭在一起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用锦帕仔细包好。
十三郎清醒过来,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仿佛时光倒流,不禁笑了笑。
“萧八指?”
“是呵!”叮当也笑,笑容灿烂,笑容明媚,嘲讽说道:“哥哥那时候很弱,未必打得过叮当。”
“有道理。”
十三郎大笑,笑得干净,笑得开朗,反击道:“可是没过多久,哥哥就打败了她!”
这一次他没有故意占冷玉的便宜,塑灵女的脸色却染上一抹红,羞怒叹息一声。
叮当眨眨眼,小脸上露出几分捉狭意味儿,说道:“姐姐恨死你了。”
十三郎严肃回答道:“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叮当诚恳说道:“哥哥是最厉害的,比姐姐还厉害。”
若放在以前,这句话必会招来轩然大波;此时此刻。冷玉再没有了争强斗胜念头,羞涩过后便是迷惘,目光茫然。
十三郎低下头望着她,温和而坚定地说:“重要的是,不能失了希望。”
叮当点头,纯净的眼睛里满是认真的意味,用力说道:“哥哥说的对。希望!”
“希望吗?”
冷玉又一次叹息,不知有没有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幽幽说道:“和我讲讲吧,我的脑子有些乱,理不清头绪。”
脑子乱,不是因为冷玉承受不了重挫。而是因为千世轮回叠加,塑灵女的神智记忆都已混淆,难以再分得明白。
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点头略一思索,说道:“疑点其实很多,圣山之上有不少护身尊者,圣君若将他们出动。何须闹出这么多风波?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根本离不开圣山,至少不能离开太远。之前四足苦寻自己的头颅而不得,三足隐匿固然是一条原因,更大的可能是他距离太远,本尊经不起频繁撕破虚空的消耗,属下又去不了。将这几条整合起来,四足与圣君,实在太像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十三郎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说道:“最关键的一条还是你说的,妖灵大陆居然存在两个可与真灵媲美的存在,说什么都难以让人信服。”
“至于轮回记忆,以真灵的能力,打下能够历轮回而不散的印记不难;所以说,轮回记忆是真的。但它是人造的真,是为了让觉醒的神使自己送上门;再加上三生族特殊天赋,还有你所说那八字牵扯到的、足以让真仙动容的隐秘,一切就有了解释。”
“我不能断定圣君、四足的目的。但只要把叮当夺回来,验证不难做到。前提是把浮魔杀死,且不能让圣山知道。”
验证的确很容易,十三郎只问了一句话便得到结果;四足不是为了挽救三生族于危难,更不是什么救世圣君。
十三郎说道:“浮魔没有完全恢复,不能与四足直接联络,刚才的事情证明,它不是不能,而是代价太大不愿意施展。就我的想法而言,即便是四足,撕裂虚空怕也不是太容易,或许还有别的忌讳,所以才不肯亲自出手。不管怎么说,浮魔需要速战,可惜我力量不够”
冷玉痴痴说道:“你不告诉我,是怕我提前施展造化之术,你早就知道我”
假如冷玉舍弃生命提前施展,浮魔之战能否一举建功?能不能让十三郎凝结元婴?能否让浮魔发不出信,进而真正夺回叮当?
假设只是假设,没有答案。
十三郎说道:“我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放你出来了。不过我的确很好奇我不该好奇”
他回过头,对叮当说道:“哥哥今天带不走你,留在圣山,怕不怕?”
叮当摇头,伏低身子趴在冷玉怀里,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双迷茫的眼,神情依恋仍旧不忘摇头。
冷玉睁着眼,回望着叮当,时而目光转向十三郎,再转回来,转回去
她们知道,今日一别不同往时,不再是万水千山,而是千世万代,是相遇而不相识,还可能是永远。
永远,多么可怕的词汇呵!
冷玉目光渐渐模糊,失去神采的模糊,呼吸均匀而微弱,如沉睡。叮当目光渐渐模糊,晶莹剔透的模糊,呼吸紧张而急促,似喘息。
“在我看来,永远就是个屁!一个狗杂种才能放出来的屁!”十三郎恶狠狠骂着,目光狠厉而明亮,如即将出鞘的刀。
第五百九十五章:史上第一婴
“不用怕,哥哥现在很强大,还会越来越强大。”
十三郎抱着两个女孩,平静的声音似叮嘱似安慰,又像自语般说道:“哥哥会带着小玉一起到圣山接你,我们会把你带走,带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空中一声冷哼,四足微有不悦。
但也只是不悦罢了,四足没有阻止几人话别,更没有打算出手。事实上,能够让他觉得不喜,十三郎已足可因此自傲。
十三郎不知道四足喜不喜,他根本没有听到那声蕴含无上神威的冷哼,抬起右手在眉间一划,拉出一团黯淡的光团,按入叮当后心。空中,四足一直静静地望着下方的情形,此时见到叮当身体上浮现出淡淡光华,感受着那股久违的熟悉味道,终不禁流露出几分激动,几分振奋。
“三生果然有路,这是成圣之道,是通往恒久不灭的门!”
正这么想着,下面十三郎将精神越发涣散的冷玉交到叮当怀里,站起身仰望着如苍天般覆盖头顶的四足之眼,深深吸入一口气。
“我有一问,请前辈解惑。”
“讲。”目睹十三郎爽快交出又一道三生魂魄,四足明显心情不错,果断应声道:“只要不涉天道之秘,本尊无不作答。”
“前次前辈法驾金山,理应能察觉到另一道三生气息,因何不取?”
何谓三生有路,什么又是六道无门,十三郎不知道,也问不出。他知道的是,金山大战。四足破碎虚空而临,连碧落都坦诚不是其敌手。当时夜莲恰在其地,四足却没有将她顺手带走,若它不是圣君也就罢了,此时即已验明身份。十三郎当然要问一问。
“那个神族女娃?”
四足略有惊异,说道:“你和她有仇?”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晚辈恩怨与眼下之事并无关联;前辈难道不晓得,她与叮当本为一体?”
四足失笑,说道:“本尊一直认为那只老鸟胆子太大,举措太冒失;现在方能肯定。他没有向你透露太多。”
十三郎闻之皱眉,心里似有一丝线头闪过,难以抓住。
四足说道:“三生有路,并非只是将一魂化三再合而为一,那个女娃早已有了守护,本尊取得了她的人。取不了她的造化。”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守护?像您这样的存在?”
四足不承认,也不否认。
十三郎有些不甘,讥讽道:“说是守护,多半是栽培留待取用,可对?”
四足一点不生气,话锋微转说道:“若你将她送来。本尊倒是可以”
十三郎觉得奇怪,问道:“从我这里过一趟,和您自己动手不一样?”
“因为你有夺”四足语气微滞,神情异常复杂。
“我有什么?”
“你有”
四足说道:“这个不重要,只要你把她送到圣山”
“做梦!”
十三郎想都不想,断然拒绝四足的要求,微讽说道:“该不会是前辈破空之后虚有奇表,力有不遂吧?”
也就他才能说出来这种话,美帅听了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公子羽本就趴着不敢起来。此时更连头颅都埋进臂弯,只恨不能遁地而逃。
“呵呵,真是个有胆色的小家伙。”
四足终于流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情,说道:“你该不会是想试试挑战本尊吧?本尊知道你现在随时可结婴,放心。本尊绝不干涉。”
美帅不了解四足的脾气,听到这里险些把眼珠瞪出来,更让他吃惊惶恐的是,十三郎居然郑重点头,回答道:“如果不是前辈要抢我的天道之力,晚辈真想试一试。”
四足哑口无言。
以他的身份,杀掉几人像捏死蚂蚁,自不会有不安愧疚等无聊情绪。然而一码归一码,杀人无妨,抢掠一个不知差了多少级的后辈机缘,总归不太光彩。
这就好比一个普通人,杀死千万只蚂蚁、踩烂千万只蚂蚁窝,也不会有人怪罪;但若有人掏蚂蚁窝为了和那些小东西争食想必会传为美谈。
话说回来,假如蚂蚁抱回去的不是沾了灰的饭粒、昆虫的腿苍蝇的翅膀,而是一颗能够增加寿元的仙丹那就非抢不可!
四足再有本事也不能逼着十三郎结婴,无奈说道:“罢了,以本尊对人类的了解,爱侣将死,应该表现出难过悲伤才对,怎么有空与本尊胡侃。”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前辈若有本事救她,不,只要能让她恢复道基,晚辈立即结婴。”
“嗬!”
美帅失声惊呼,随后便默默低头。他是聪明人,自能明白两人的话代表着什么含义,连四足都要觊觎的东西,可想而知其珍贵程度。冷玉的情形一眼可见,若不是十三郎那声断喝,怕是连身体魂魄都已化灰而去;这样的人这样的状况,恢复道基有什么用?还想修炼恢复本源,根本不可能的事。
与美帅相比,公子羽显然不够理智,或许还有点风花情怀,听了这番感天动地的话,羽公子竟然流下泪来,好生感慨激荡。
“这个”
四足犹豫了一下,最终仍言道:“本尊不能骗你,她已自绝于天道,除非能够跳出阴阳,超脱三界,再不会有复原的机会。”
十三郎冷笑讥讽道:“如果施展天赋的代价就是死,塑灵族早已灭亡殆尽,怎么能被尊为圣族。”
四足轻蔑说道:“什么圣族,不过是魔族让保持骄傲的叫法罢了。塑灵族天赋的确很了不起,此女能够在这等修为二次觉醒。更是万年难遇的奇迹。然而福兮祸所依,塑灵天赋惊人,但仍局限在术法内,免不了要与修为境界挂钩;此女境界不够,被迫燃烧千世轮于一瞬你连第一重觉醒都未达到。看不出也正常。”
这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谈不上什么价值;因四足着眼与普通人差距太大,他看不上的东西,很可能是普通修士梦寐以求的珍稀之物;反之亦然,四足所重视的部分,对普通修士来讲未必是福分。带来灾祸也不一定。
四足说道:“不要尝试了,本尊明确告诉你,救不了她。”
仿佛一块巨石落下,十三郎脸上从容尽褪,再无一丝颜色。
连四足都说救不了,世界虽大。还有何处能寻找到生机?
下一重打击接踵而来,因十三郎刚才的话,四足将他重新打量一遍,叹息说道:“而且,你已经结婴了。”
周围无声,所有人陷入呆滞。
四足很失望,感慨说道:“拒绝天道之赐。由最强变为最弱唉!”
凝结元婴,是修士修行路上最关键的一道坎儿,某种意义上讲,只有凝出灵力生命才算真正踏入道途,是走出长生之路的第一步。
无论哪个修士,面临结婴时都极尽慎重之能事,若是散修也就罢了,如是宗门之士,封山以辟邪也常有。因结婴必有天兆显露,是上天的考验。同时也是恩赐;没有人敢拿它不当回事,更不敢随便叫停。
这话不对,哪有人结婴开始还要叫停的道理,也无法叫停。这种事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永远都不应该有。
现在偏偏有一个,就发生在众人眼前。
结婴不一定有天劫,对寻常的修士来说,天劫是让他们畏惧远远大于期盼的天罚,若能回避,当是最佳结果。十三郎的结婴天兆如此壮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天劫难免,然而他
竟然强行躲开了!
理论上说,天劫同样没有办法回避,它要么不来,要来就没有办法阻止;而且就像当初院长所讲的那样,没有人能帮应劫之人的忙。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十三郎喝出那一吼,不但将冷玉燃烧生命的过程打断,连结婴过程都生生终止;以至于天劫就像一条恶狠狠扑出去的狗,结果突然失去猎物踪影,不得不灰溜溜离去
“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听了四足的话,所有人苦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感受,只有荒谬与感慨。
避开天劫或许是好事,但如因此失去结婴后注定会到来的天赐,那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假如再进一步,凝结出一个半成不成,甚至称不上元婴的“婴”
美帅情不自禁放出神念,横扫十三郎的身体细细审视,而后毫无形象地坐倒在地上,连连摇头。
“完了,全完了。”望着十三郎那副不知死活的平淡摸样,美帅恨不得扑上去踹他几脚,痛骂几声。
结婴就像孕妇生产,有着自身不容更改的铁律。健康的婴儿才能在母亲的呵护下健康成长。元婴也一样,主人会小心翼翼地照顾它,精心培育,直至大成为元神本相。
十三郎呢,他的元婴连个早产儿都不算,几乎是死胎
如此天赋,如此机智绝伦的人物,为救一个活死人,竟落到这般下场
羽公子不知怎么哭起来,脸上泪水哗啦啦地流,抽泣的声音清晰可闻;美帅听着心烦,骂道:“蠢货,哭什么哭!”
“冥界恶鬼,丧家之犬,哪知道情意无价,大爱永存!”羽公子毫不客气反驳,气得美帅恨恨难休,随后便听到十三郎说出一句令所有人瞠目的话,直接将他的心从喉咙锤到盲肠。
“元婴成了吗?还真是呢!”
十三郎好像才发现自己的状况一样,丝毫不觉得羞耻惶恐,说道:“难怪我觉着这么强壮。”
第五百九十六章:皆为活
“我靠!”美帅不管真灵就在眼前,之前的感慨惋惜也都抛在脑后,破口大骂。
“这个该说什么好。”
他觉得四足太客气了,十三郎凝结的哪里是什么最弱元婴,根本就是个胚胎!
无论有没有天劫,结婴都会有一个必须经历的阶段:天道灌力!只有借助磅礴无边的天地之力,元婴才能最终凝形,才能成为真正的生命。
十三郎没有经历这个过程,他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凝结出元婴,也就是那颗连人摸样都难以分辨的球,一个没有丝毫灵智可言的该叫它什么呢?
看到元婴的那一刻,美帅只好奇它为什么能够留下来,而不是如其他结婴失败的人那样,溃散于无形。
“这个蠢货。”公子羽跟着骂。从十三郎脸上,羽公子看不出一点伤心难过的迹象,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眼泪白流了,不如省下来喂狗。
结婴过程过于短暂,让人根本生不出联想,也想不到居然有修士结出一个似婴非婴的胚胎;同时因为十三郎之前威势盛到极致,结婴后变化微乎其微,自然留意不到他的变化。
然而,别人留意不到,十三郎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主人,是与元婴心魂相连的主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结了婴?
结婴既然成功,无论那个灵婴如何孱弱,都不可能逆转重来;揣着半死不活的婴胎,十三郎居然大模大样和四足谈条件,要他救冷玉的命
难怪他肯降低条件,难怪他一点都不像以往那样奸诈。他根本就拿不出筹码,他
美帅连叹十几次,心里悲哀又不禁赞佩,暗想真灵的修养真不是吹的,这样都不生气;还有十三郎。该是何等强大的执念,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此时的他终于想起来,自从来到这里后,四足的语气一直平平淡淡,唯有发觉十三郎结婴“成功”后的那个瞬间才流露出几分感慨,似有所触动。
情意无价。或许还真是。
胡思乱想间,忽听四足开口道:“本尊要带神族女娃叮当归山,尔等还有什么”
“慢着!”叮当忽然从地上站起来,望空施礼说道:“晚辈想请前辈施法,为姐姐重续轮回。”
四足一愣,吃惊道:“你是想”
叮当平静说道:“轮回转嫁。我刚刚才明悟的三生之术,请前辈恩准。”
“轮回转嫁,意味着”
四足轻轻挥爪,美帅公子羽顿觉身体一紧,眼无视目无听,五感全失。
他接下去说道:“你将就此失去轮回天赋,再不能主动觉醒。或者可以说。这一世之后,你就不再是纯粹的三生族人。”
叮当神情不变,说道:“晚辈本就不是纯粹的三生族人。”
四足沉默少许,说道:“三生造化,果然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但你凭什么认为,本尊能够掌控轮回,又为什么要助你施展此术。”
叮当说道:“前辈要我留在圣山,想必不是为了杀了我。”
这话有点好笑,无需四足回答,叮当继续说道:“前辈能在我的轮回路上留下记忆。怎么会补精通此道?适才前辈说要助我提升修为,可想而知现在的晚辈对您没有用,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还需要晚辈与您合作,用心修炼呢?”
四足没有回话。
不回话不代表没有回答。叮当的话切中要害,无论三生有路是什么,现在的叮当显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她需要成长,甚至需要再次融合与觉醒,当然,其结果是注定的,必将为四足所用。
叮当施礼说道:“晚辈发誓,只要前辈助我施术,晚辈就会全心全意助前辈成事。”
略顿了顿,叮当加重语气说道:“任何事。”
四足依旧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不知何时从叮当身上挪开,跟着十三郎的身影移动,没有片刻分神。
原来,趁着两人说话这点功夫,十三郎正将大灰天心等人通通收起来,动作有条不紊,竟似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平静到令人发指。
做完这些,十三郎重新回到二女身边,从叮当手里接过同样被封印五感的冷玉,认真看了看,想了想,也丢进空间里。
他的动作随意,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进去,与之前那副痴情摸样相比该说什么才好。
四足依旧没有开口,也不出手打扰,静静地看着他忙碌。他看着十三郎走来忙去,看着他平平静静做完手里的事,眼中渐有一丝寒意。
“执于情,但又丝毫不为情所累;这已不是冷静所能做到,是只有天生凉薄寡义之人才可能具有的品性莫非金乌早就看出此点,所以才那样做?”
“若将此子目光放于天外,放在九霄之上投向整个世界,结果会如何?是不是可以说,天道也是如此。”
天道有情,天道又无情,天道有情滋养万物,不因其善其恶有所区分;天道无情,无视任何情理伦常,只问其果。四足虽被分体封囚,修为境界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但它的眼光仍在,所思所见自与常人有所不同。
“这是天赋!什么人才有如此天赋,此子到底是”
正想着,下面十三郎见已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抬起头问道:“前辈考虑好了吗?”
嘴里叫着前辈,语气已和刚才完全不同,没有尊敬,没有畏惧。只有平静与对等。就像他与四足站在完全一样的高度,正在谈一桩对彼此都有利的生意一样。
十三郎说道:“考虑好的话,请把护身神使的赏赐发给我,晚辈要走了。”
四足微愣,下意识问了句:“去哪儿?”
“回家。回老家,或则别的地方,只要不是妖灵大陆,去哪儿都行。”十三郎说道:“前辈不是要把他们驱逐此界吗,麻烦连我一块儿送走,干净。”
听了这番话。四足望着十三郎的脸,很久都没有做声。
脸还是那张脸,不同的是神情;此时的十三郎看起来有点怪,乍一看精神百倍,仿佛正为踏入新世界而期待;再一看又觉得意兴阑珊,随时都可能大睡一场。永远都不要醒转。
“到底是人类,怎可能完全摆脱情之枷锁。”四足笑了笑,问道:“怕了?”
“嗯?”十三郎皱眉。
四足洒然解释道:“害怕本尊对付你,所以想离开?”
十三郎老老实实点头,苦涩回答道:“不怕不行啊!您可是真灵,不用刻意,只要哪会儿心情不好。不定就得把我捏成渣。”
这话四足爱听,微笑说道:“放心,本尊道心坚毅,没那么容易妄动杀念。”
十三郎摇头,诚恳说道:“高度不同,晚辈看不到那么远。实话和您说吧,晚辈现在恨死你了,待在这儿总觉得不舒服,不如滚蛋来得干脆。”
他说道:“反过来其实也一样,似晚辈这样不识抬举。您大概也觉得烦;所以,请前辈赶紧施展转嫁轮回,顺带把赏赐发下来,打发晚辈走人吧?”
四足哈哈大笑,说道:“有趣的小家伙。再这样说下去,本尊会舍不得放你走。”
十三郎立刻闭上嘴,双手比划着谁都看不懂的手势,不知是夸奖还是臭骂。
“噗!”叮当笑出了声。
“咳这真是成何体统。”四足一声叹息。
“轮回转嫁非同小可,本尊即便能够施展,也需要好好准备一番才可。此事可待回山后慢慢商讨,本尊奇怪的是”
略顿了顿,四足做了个“可以回话”的姿态,说道:“为什么本尊觉得,你对此事毫不关心?”
十三郎想都不想,反问道:“为什么要关心?”
四足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十三郎体谅他,问道:“前辈施展轮回之术,不需要当着小玉的面?”
四足说道:“神使与她一脉同源,若非如此,断没有机会可以转嫁。因本源一致,本尊无需再从她身体里抽取也可施术。”
十三郎点头,又问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且只能让她拥有来世,但不会拥有此生记忆,也不保证能觉醒,对不对?”
四足微怒说道:“废话。”
的确是废话,若能拥有此生记忆,那不叫轮回,应该叫复活。
四足说道:“需要提到的是,轮回涉及天道,本尊全盛时期也不敢轻言成功,虽有三生天赋相助,然而”
“然而前辈今非昔比,躯体不全,境界全失,被困在这个地方出都出不去,哪能随便施展。”
“但是我肯定,您还是会施展的;因为您本来就想掌控轮回,起码掌控自己的轮回。借助叮当的力量改变轮回,这是一次试探,也是试验;对您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缘,是强烈到不能拒绝的诱惑。”
“什么三生有路,说穿没一点稀奇,还不是为了活下去!”
十三郎目光轻蔑,神情满是嘲讽,似想把满腔怒火夹在言语中发泄出来。
“对不对?”
第五百九十七章:真灵
“说到最终目的,还不就是为了活着。”
十三郎的话没有激怒四足,反令他有些感慨;虽为真灵,四足不能不承认十三郎的判断很准,很知心,就是太难听。
“有灵之物,谁又不是为了活下去?”
四足冷笑说道:“你其实很希望本尊为她施展轮回之术,同样是为了让她活下去,对不对?”
十三郎坦然点头,回答道:“没错,但我用不着求你。”
四足微恙说道:“求也没用;本尊施不施术,施术后如何,你根本不会知道。”
“那不就对了吗,反正不知道,何必去管。轮回之后,小玉是人是兽、是花是草都不确定,更提不上方位时间人名记忆;什么都不知道,让我上哪儿去找,拿什么去关心?”
十三郎不理别人感受如何,说道:“今生这么多麻烦事,还管什么来生后世。轮回转嫁是叮当的心意,我无权干涉也不会干涉,要说关心”
他忽然笑了笑,说道:“晚辈更关心前辈究竟能赏赐些什么?能不能让我的元婴一下子成长起来,比如后期中期也行。”
迎着四足难以再保持平静的目光,十三郎摊手以示无辜,说道:“假如您能力有限,帮我把元婴稳固一下就好。晚辈知道您不放心,大可在里面留点记号、禁制、封印等等,总之随便施展,我绝不反抗。”
你反抗得了吗!本尊面前,你也好意思说反抗这两个字!四足心中怒喝,暗想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类。刚才还不怎么觉得。
真灵之誓不会因一方不知道就不生效,四足冷哼说道:“卑劣手段,本尊不屑为之。”
十三郎严肃说道:“您再想想。晚辈这一走,再想找可不容易。”
四足洒然回答道:“本尊很快就会拥有破界能力,你能走到哪里去?”
十三郎心中微凛。说道:“瞧瞧,还是不放心,想斩尽杀绝。”
这句话很有力,四足到底是真灵,闻言不禁老脸微红(假如他有的话),沉声说道:“废话少说。本尊言出法随,自不会赖你的赏。”
“本尊且问你,可愿成为护山尊者?”
十三郎险些笑出来,一脸讥讽。
四足一本正经,说道:“既然不愿,你且随本尊上山。沐浴仙池”
“等等!”十三郎摆手叫停,说道:“什么仙池不仙池,老实说晚辈确有点好奇,可又实在不想去您的地头,不如换一样,与之等价的奖赏?”
四足说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畏惧真灵不丢人。”
十三郎理直气壮说道:“您那些徒子徒孙精神不正常。万一发疯把我杀了,上哪儿说理去。”
四足凉笑,对十三郎的谨慎又高看一层。他倒没有这个打算,但从十三郎的角度,四足的确有太多办法在不违背誓言的前提下灭了他。
比如,随便放一头十三郎对付不了的凶兽出来,不用引导无需陷害,安心看着就好。
就像十三郎所讲,上哪儿说理去。
誓约誓约,说好听点叫协议。事实上不比一张废纸更值钱。之前定下契约,是因为十三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威胁到对方,只能寄望于对方心理上留下障碍。换句话说,十三郎觉得自己在四足眼里不比一只蚂蚁更有分量,一念之间的事。
现在不同。十三郎自忖此时与金山完全不同,想得多点,完全合乎情理。
心里想着,四足沉吟说道:“不肯上山的话本尊不知你沐浴后效果,难以给出对应奖赏。”
算客气了!活了不知多少万年,四足头回这么好说话;赏赐本就是定好的,受赐之人不愿意要就滚,和真灵说三道四?
十三郎不这么看,他就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越发得寸进尺。
“那可是仙池!晚辈天赋异禀,就算不能提升到化神,进阶三五回还不手到擒来?”
恬不知耻一番卖弄,十三郎挥手大度说道:“这样,我吃点亏,您只当我现在是结丹后期,估摸着来就行。”
“本尊原以为,已将你估计得足够无耻。如今看来”
四足挥爪将美帅与公子羽的禁锢解除掉,感慨说道:“还远远不够。”
不为别的,只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结交的是个什么人,卑劣到何种程度。
“您过奖了。”十三郎恭恭敬敬回答道:“前辈是真灵,有让晚辈无耻的资格。”
“噗!”美帅刚醒过神就听到这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赞美,眼前一阵发黑。
单从境界上看,十三郎现在实打实的元婴境,假如要提升到某个阶段,理应比结丹后期容易得多。然而事情就是这么怪,他这个元婴与普通元婴不同,大大不同。
假如十三郎还是结婴前的状态,哪怕没有冷玉夺造之术相助,四足也有把握轻易帮他结成元婴;会不会生劫倒不好说,那是天意,无法揣测。
十三郎的话不算吹牛,四足看得出他的天赋,更看出他这身修为何其不易。然而正因为如此,当他结成那个半生不熟的元婴后,一切就变得更加艰难。
夹生饭难做,就是这么纯粹。还拿生孩子做比较,是重新受孕生个健康婴儿容易,还是把一个早产四五个月的胚胎养活更简单,结果一目了然。
“包容无耻需要资格这话不算错。”
一番思索几番难决,四足最终觉得不能因小事让自己心境有碍,说道:“这样吧,适才你吸收了本尊的土灵,但缺乏感悟很难将其化作己有。本尊在你身体里打入一道本源之力,将来能够领悟多少,达到那种地步就看你的造化。”
“土灵?听起来很了不起的样子。”十三郎不知所谓本源之力是否珍贵,但他很羡慕大脑袋的遁土之术,遂挑出来说道:“先问下。领悟之后能土遁不?像土行孙那样?”
“土行孙是谁?”
“一位土系大拿,比这个半成品土灵强得多。”
“不可能,土系大拿本尊都知道,何曾听过这个名字。”
“爱信不信,直说吧,能不能土遁?”
“当然能!”四足给出十三郎最想听的答案。说道:“区区遁法算得了什么,本尊撕裂虚空,瞬息百万里”
“小爷我一步乾坤,踏破宇宙苍穹!”
痛痛快快地骂一声,将胸中憋了很久的恶气略做舒缓,十三郎指着美帅严肃说道:“口误。冥界小子害的。”
发觉四足目光转向自己,尚未弄清原委的美帅目瞪口呆,险些当场晕倒。
“公报私仇,绝对是!”
之前的战斗中,羽公子不谈,美帅显然没能做到像十三郎那样亡命;不妨假设一下,如果美帅与公子羽全力以赴。结果会如何?
假设不会有答案,战斗结束到现在,美帅虽嘴上没有说,心里却不能不当十三郎会这样思索,下意识地认为他寻机报复,至少是试探。
尤其是那句“冥界小子”。
“本帅晚辈从没有这个习惯!晚辈”
“心性有缺,终究差了一成。”
四足的话令美帅羞愧难言,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乖乖闭上嘴。天上四足探出火爪,说道:“不要再试探了,如果你还能修炼下去。他的来历,将来总有知晓的一天。”
“我已经知道了。”十三郎骄傲回答。
“你知道个”
四足叹了口气,知道十三郎仍在尝试,不愿再和这个鬼精到让他觉得头疼的小家伙怄心,说道:“守神定魄。疾!”
一只微形火爪一闪而过,根本不待十三郎有所反应便钻进眉心,刹那间消失。
“好了,本尊已完成”
“等等!”
十三郎纵声高呼,像个受了哄骗的孩子一样大叫道:“这就完了?什么守神什么定魄,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到您不会蒙我吧?”
四足冷冷看着他,仿佛望着的是一只猪,且是挖掉脑子的那种。
“真没感觉。”十三郎真心觉得无辜,自己上下打量一番,伸手在脸上摸摸,问叮当:“有变化?”
堂堂真灵欺骗后辈?这样的笑话不好笑。叮当憋着笑,摇头。
十三郎抬起头,小意试探道:“要不您再来一下?”
“滚!”
说滚就滚。
真灵风范,该啰嗦时啰嗦,做起来便雷厉风行;不见四足如何做势,火爪当空一挥,一条黑风凌厉的空间裂缝就这样呈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齐齐变色,十三郎暗自叹息,一颗心沉入十万八千里谷底。
这就是真灵的力量,半拉脑袋刚刚找回去没几天的小半截真灵的力量。想想自己对叮当的承诺,十三郎怀疑自己当时有没有发疯。
四足随手再弹出数指,几颗符文飞入裂缝,将那些令众人心惊胆战的空间风暴封住,说道:“去吧,若有机会,待本尊向令祖问好。”
美帅公子羽根本不敢反驳,也不敢问多余的话,恭敬施礼后踏入裂缝,身体瞬间消失。
四足将目光转向十三郎。
十三郎神情讪讪说道:“这么容易好吧,这条路通向哪儿?四大星域?”
“你的世界,本尊送你回家。”四足很满意十三郎的表情,临时加了一句。
“好好修炼,另外替本尊传句话,将来合适的时候,本尊会过去问候那只老鸟。”
第五百九十八章:送别后等待
荒草凄凄,拥有旺盛生机的草原日渐凋零;大地上,枯黄与衰亡成为主色调,几根箭叶挣扎着指向空中,在寒彻的秋风吹拂下不停摇头,发出沙沙轻语。
如老人叹息缭绕耳旁,满是腐朽衰败的味道;虽不甘,亦将归于陈岁。
隆冬将至,万物蛰伏,一轮落阳斜靠在山坡上,将最后的温暖洒向大地,注入每个人的身体。坡下的人们麻衣束孝,神色悲戚中透着些许茫然,目光随着缓缓沉入地底的红轮而动,仿佛那是自己的心。
落灵坡,灵域降临地,大先生一怒拔剑之所在,一百三十八名道院学子仿凡间例,披麻戴孝,为先生送行。
......
“叩首!”
威严的祭拜声中,以雷尊为首,一百多名修士齐齐跪倒,向着夕阳下被埋入大地的剑棺行礼;依照先生遗愿,其法蜕无需带回道院,而是留在此生最后战斗过的地方,以剑为匣,以地做床,就此长眠。
修道之人,求的是长生追的是永久,没有谁真正在意身后如何;唯道院与众不同,自成立的那天起便定下规矩,所有死去的人都按照凡间规矩殡葬,入土为安。
大先生居九尊之首,持重器为顶梁,死后理当归本位、行重礼,竖碑表传供后人瞻仰;然而在得知其心愿后,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仿佛事先约好的一样。
外人对此多有疑惑,比如此刻围在外围观礼、并一同向先生致敬的众多修士;只有道院学子们知道,大先生虽不愿违背道院规矩,但对这些规矩本身,从未真正在意过。
先生只在意手中的剑。剑随身走,人不弃剑,静静观望着这块自己为之抛洒热血的土地,便是最符合其心意的处置。因此当雷尊默许将法体安葬在落灵坡时,人们心里多在想。当初那道凌冽剑光纵横百万里而折,或许就是征兆。
逝者已逝,荣光尽皆随风而去,学子们对大先生足够尊敬,更不忍看他人剑两分。
“再叩首!”
夜莲随着喝声伏倒身躯,因上身过于笔直。看去好似趴伏在地上,尤为诚挚。在其身后,几名内院学子紧跟着拜倒,目光却情不自禁瞥向身前那个因跪拜而显得格外玲珑的身影,似有**之光。万世之花神情冷漠,脸孔上没有一丝表情。其身体外有一层神辉若隐若现,非大能修士无法察觉。
无需放出神念,周围千米之内的一切人,一切事与一切表情,尽入眼底。
地视天听,进阶后又一重神族天赋。
夜莲看到部分学子的疑惑,一些学子的惊惧。还有身后那几道觊觎目光一一落入眼内。她看到袁朝年的谨言慎行,看到战道两盟长老的的唏嘘,看到了燕山的感慨,霞公主的无助,还有鬼道的愤怒,与雷尊隐藏在漠然下的那份复杂。
夜莲看着一切,听着一切,眼中渐有一丝嘲讽。
“一生比肩,得偿所愿却行叩拜之礼。师尊,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三叩首!”
大先生无亲无故。自然不会有家属答谢,看似隆重的祭拜也因而显得有几分苍凉。三声礼毕,代表着一代剑尊坐墟与此,再不会发出一声长啸,不会振响一声剑鸣。
引领着众人。夜莲平静地伏于大地,临起身时又连点三次头。
“这是替他而拜,报当年一语之恩......骄傲如先生,想必也是愿意的。”
“只可惜,无论是我还是他,恐都无法满足先生与院尊的心愿,终有一决。”
......
“剑尊怎么会死?到底因何而死?”
鬼道难掩心中愤怒,低喝道:“你一定知道!”
坡前,雷尊作为道院不二主帅,正朗声诵读剑尊一生之功绩;战道双盟、世外之地、上古世家与散派联盟皆有人站出来表达哀思;稍后,燕尾族作为地主,燕山老祖不计前嫌,亲自宣告此地将增造剑庐一座,并派剑阁弟子常年守护,以表达对剑尊的推崇与敬意。
身为宿敌,斩杀燕尾数名大能的道院尊者能得到如此礼遇,不可谓不隆重。然而有人却已顾不得这些,只想求个究竟。鬼道将袁朝年扯到一边,说道:“剑尊死前只有你在身边,给老夫一个交代!”
袁朝年轻轻推开鬼道的手,说道:“老师身中罗桑暗算,伤及道基后引发旧创,虽经多方救治,最终精气消散而殁,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鬼老莫忘记自己的身份,在下虽然实力不济,却不需向您交代。适才的话,在下只当您顾念先生之情,日后不想再听到。”
道院尊者陨落于战场,当然不会不追查原因;正如袁朝年所说的那样,几名道院老师共同认定,大先生是因重伤而亡,已成定案。退一万步讲,大先生怎么死与鬼道半点关系都没有,凭他一个新晋阶的化神修士,远远不够资格向道院问责。
听了这番话,鬼道死死盯着袁朝年的眼睛,良久才冷笑说道:“剑尊受的伤虽然严重,但还不至于死,且此前已有好转迹象,怎么会突然就要了命。你不要想蒙混......”
袁朝年截断他的话,说道:“鬼老如有疑问,可向几位老师求证。”
鬼道寒声说道:“老夫找的是你。”
袁朝年冷漠回答道:“在下无话可说,帮不了您。”
鬼道冷哼一声,说道:“假如老夫坚持呢?”
袁朝年神态平静,回答道:“道院不受世俗挟持,鬼老不要自误。”
鬼道没有再逼迫,阴寒的目光望着袁朝年,片刻后说道:“必须是与道院有关的人,才能追究此事?”
袁朝年不置可否。神情淡淡回应道:“道院**于世外,鬼老明知故问。”
“你似乎忘记了,老夫与道院并非没有关联。”
鬼道说道:“萧十三郎是古剑门弟子,老夫亲传,大先生对他视若己出。便是院长也曾关爱有加。老夫得先生点化,如今方能够破关进道,这样算不算有关联?”
“先生陨落,萧十三郎身为其弟子,理当问个究竟。但他不在此地,老夫代行其事。有何不可?且不说此事疑点多多,单凭大先生对萧十三郎的关爱,临终前居然不对老夫留下只言片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鬼道紧盯着袁朝年的眼睛,说道:“老夫知道你不简单,但你别忘了。老夫如今是化神修士,若狠下心来追查,你能挡得住?”
化神与元婴大修士,看似只差一线,实际却如天与地的差别。鬼道的话多少有些自持,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假如他真的不惜一切。事情就变得很微妙。退一步,即便鬼道现在什么都不做,将来如还能再进一步,成为化神中的强者的话,这个心结就会关系到很多人的命运,甚至生死。
当然那是后话,无论如何,现在的鬼道远没有威胁袁朝年的资格,只能借着由头生拉硬拽,不惜连晚辈都牵扯进来。只为求个明白。
鬼道冷笑说道:“莫说老夫没有提醒,此事若无蹊跷便吧,一旦有鬼,你的小命可不太安全。对老夫透露一二,等于变相保护自己;老夫不死。你就不会有事。你是个聪明人,不消老夫多说,自己想明白了。”
这番话讲出来,袁朝年似有所触动,迎着鬼道的目光说道:“在下有一问,此间大事已了,鬼老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
袁朝年说道:“若无筹划,不妨听在下一句劝告。”
鬼道神色冷下来,微哼一声说道:“你讲。”
袁朝年似笑非笑,说道:“鬼老境界初成,且与燕山老祖有旧,何不闭关剑阁巩固境界,以期更进一步?过几年潮汐涌动,我等便可返回灵域,届时鬼老携剑归宗,正该荣耀千秋,难道不比和在下空谈来得强?”
不等鬼道有所表示,袁朝年又说道:“燕山老祖人中至尊,所见所识均冠绝天下,鬼老既与之相识,当抓住这个机会多多请教,多多与之攀谈。此外令徒......也就是萧兄与霞公主尚有婚约在身,先生身前便曾关注过此事,临终犹念念不忘;如今先生故去,鬼老正该担当长者之责,做些安排才是。”
袁朝年的声音一直很平静,平静到连语气都没有,鬼道对此略感诧异,目光微闪说道:“剑尊临终前......念念不忘婚约?”
袁朝年目光微黯,说道:“先生临终前,念念不忘萧兄。”
十三郎与婚约,似乎是同一件事,又似乎不是;鬼道品味着话中意味,紧锁的眉头渐渐展开,又渐渐皱起。
良久,他问道:“这些话,是你还是剑尊......”
“是在下的意思。”袁朝年淡淡回答。
......
“世间有些东西,分开的时候很好,合在一起却很坏;还有些东西分开的时候是毒药,合在一起却成了仙丹;造化神奇,人力有世而穷,实难一一尽表。”
望着找上门的鬼道,燕山老祖眼中闪过几丝感慨,转过头说道:“若想将其还原,除需专精此道外,还要有亵渎之心。”
顺着燕山的目光看去,装有大先生法蜕的剑匣沉落大地,雷尊等人正联手施展封印,周围还有重重阵法守护,以防有小人冒犯。
剑匣沉落,连同沉落的还有鬼道的心;先不说能否突得了,亵渎剑尊法体,等若在道院所有人脸上吐口水抽耳光,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燕山轻叹说道:“剑尊是老夫钦佩的人物,但他曾斩杀燕尾十数名强者,恨其者无算;如今既安葬于此,燕尾族第一个身兼守护之责,否则的话......”
不消再说下去,假如剑尊陵墓有损,燕尾族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于公于私,燕山老祖都不能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的话,剑阁颜面何存,与道院之间又该如何相处?
鬼道听着燕山的话,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但又无可奈何。唯有长叹一声说道:“就没有办法改变?”
燕山老祖微微一笑,说道:“办法还是有的,但要有合适的人来做。若有一人至此,所有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今日即是送别,亦是等待;等着吧,耐心等着。”
......
......
置身于通道口。十三郎回过身说道:“别送了,没有机会的。”
叮当微楞,随后才明白他指的什么,童心大起伸出手去......
一层薄薄的壁障,无形无质,但已隔绝了天与地。
“好厉害!”叮当忍不住赞叹。
“小家子气!”十三郎显然没那么大度。不忿说道:“前辈疑心太重了。”
四足微微一笑,对十三郎的伎俩不予理会。
十三郎无奈抬起手,隔着那层灵膜与叮当碰碰手指,叮嘱道:“好好修炼,耐心等待;记得听前辈的话,不要惹他生气,不要担心我们。不要......”
“好了哥哥,这都第三遍了。”叮当笑着回应道:“照顾好姐姐。”
十三郎认真点头,随后朝四足叫道:“晚辈还有一个问题,前辈能否解释一下?”
四足对他之前的表现很满意,大度说道:“但讲无妨。”
十三郎说道:“之前前辈曾言,在金山的时候不动夜莲,是因为夺不了她的造化。”
四足知道他必有下文,问道:“然后?”
十三郎笑了笑,反问了一句:“那我呢?”
“我身上带着十三娘,您又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轮回烙印。为何不顺手抓回圣山?”
十三郎接下去说道:“前辈您当时......到底有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厉害?会不会真如晚辈所猜测的那样,虚有其表呢?”
问出心中最想问的话,十三郎紧盯着四足的眼睛,那只覆盖达万米的巨大漩涡,目光一瞬不瞬。
......
四足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情绪,淡淡的声音回答道:“不妨直接告诉本尊,你到底想做什么。”
十三郎坦然回答道:“晚辈在想,前辈既然防范晚辈带着叮当踏进通道,是不是意味着,只要进入这条您亲手开掘的通道内,前辈就没有办法阻止我们逃走。”
四足笑了,笑得无比欣慰欢快,仿佛遇到久未遇见过的趣事,开怀大笑。
笑声宏大,蕴含着无上圣威,天地间再无一丝杂音,仿佛时空都为之静止,因笑声凝固一样。那根火爪从漩涡中露出来,升腾的火焰如一条条咆哮的龙,肆意嘲谑某人无聊。
“你是想......现在就尝试挑战本尊?”
望着十三郎认真的摸样,四足越发觉得此事有趣,喘着气笑道:“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动手?”
“第一,您是真灵,能朝真灵伸手,似乎死了都值。”
十三郎认真回应四足,说道:“第二,晚辈只要不出手,前辈就不能出手;而且晚辈觉得,就算朝您出手,您也舍不得杀死我。”
“还在试探,该说你什么好......”四足连连摇头,说道:“有没有第三?”
“第三就是......塑灵千变!”
一声厉喝,千万道光华自十三郎的身体里射出,如七彩之缎被捏合到一起,转瞬便如狂龙般冲出。与其一起发动的,是两只黑白分明的手,带着积郁已久的愤怒与决心,带着亢烈与希望,同时冲向前方;冲向那层薄薄的、如天堑般的壁障。
觉醒主要靠机缘,但也不是绝无外力可用,强烈到极致的精神刺激,正是其中的一项。
声犹在耳,说话的人却已在生死间徘回游走,塑灵变施展的那一刻,十三郎便走上当初冷玉走过的那条路,血脉在沸腾中觉醒。
塑灵千变融合在一起,威力由主人融合的力量多寡与修为高低决定;冷玉说她可提升四倍威力,对十三郎来说,身体内融合的力量远远超出冷玉,虽修为有所不及,法力精深程度却相差无多,几相对比,威能竟堪堪可与战舰上的那一幕相媲美。
大修士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他有冷玉所没有的那双手。
狂暴的冲击席卷向前,周围的一切都沸腾起来,天地之力轰然倒卷,经四足开辟出来的通道急剧颤抖,竟有了崩溃的趋势。灵膜也在晃动,发出如冰层破裂般的咔咔声,渐有裂纹出现。
“啊!”
一声野兽般的狂嗥,墨玉般的左手与白玉般的右手双双击出;十三郎的眼睛里流出鲜血,八指如铁钩一样插入光膜内,恶狠狠一撕。
咔嚓!光膜碎裂,十三郎张嘴再喷一口血,身体内仿佛有无数大锤在夯打,炸出千万条伤口,飙出股股血箭。他的动作毫不停顿,探手抓住叮当的肩膀,血光中倒踩星步,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步乾坤!
下一刻,十三郎的身体出现在通道内,怀中抱着叮当,脸上刚刚流露出狂喜的表情,便又为之停顿凝固......
“不!”
悲愤绝望的嘶吼声在通道内回荡,伴随着四足的一声叹息,声音略有感慨,夹杂几分疑惑。
“连真灵都敢藐视,还能叫勇气?徒落一身伤患......那双手有点怪......”
在他身边,叮当的身形徐徐显露出来,目光怔怔地望着那条徐徐崩溃的通道,泪水湿透了双眼。
“哥哥会不会死?”
“那双手......那是一双什么手?”
四足仿佛没听道叮当的话,眼中竟有一丝警惕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手?”
......
第五百九十九章:雪路仙颜
寒鸦东渡鹊南枝,鎏马不绕乱舞城。
不知谁最开始念的这句话,用来形容乱舞城的地位再合适不过;每临寒冬,人们总会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乱舞城内,安心等候暖阳被归的那一天。
北国冬季总是那么凛冽,遇见数年乃至更久才得一见的苦冬时,连最最抗寒、且具有极强适应力,依靠少量冻死饿死的野兽尸体便可熬过数月的寒鸦都不得不迁徙;这些平时令人厌烦的小东西极具灵性,总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天地之威,成群结队朝人类聚居的所在靠近,觅些残羹冷炙以求存。
它们知道,人类是最擅长筹谋未来的生物,总是早早囤积足够资源;与之相比,那些强大的野兽乃至妖兽短视得多,除了本能地让自己尽量吃得肥一些,几乎没什么办法准备。
需要提到的是,修真世界不存在冬眠,妖兽会沉眠是因为修炼,而不是为了苦熬隆冬。对大多数兽类来说,冬天反倒是最好的猎食季节,它们有足够强壮的身体和最最敏锐的灵觉,可轻松掘破最最强固最最深邃的洞府。这样的世界里进入冬眠,根本就是找死。
进化之道在哪个世界都存在,不能眠就不眠,依旧弱肉强食,依旧适者生存;待来年春风吹开大地冰层的时候,活下来的妖兽皆为强者,更利于种族繁衍传承。
这便是选择,也是规则,自然天生的规则。
妖兽、尤其是强大的妖兽可以如此,人不行;当隆冬过于难熬,那些对人类本持敬畏之心的妖兽会变得极为疯狂,如没有足够实力守卫家园。应及早搬迁为妙。还有那些如寒鸦这种实力偏弱、大部分时间依赖捡漏才得以存活的妖兽也如此;它们需要对天时及早做出预判,从而做出选择。
野居有自由,靠近人类有食物,自由与活着,寒鸦选择后者。
久而久之。寒鸦成了人们预卜天机的工具,商队、旅人、猎者根据寒鸦迁徙判断严冬的酷烈程度,进而决定行止。正因为如此,人们对这种低阶妖禽的态度相当和缓,它们吃的不多,身体也不值钱。最重要的是,每当大雪封山道路难通、或是一些天险危机的时候,寒鸦居然会提出警告,甚至帮助人类前行。
人与兽的关系多为杀戮与利用,有时也很和谐。
今年是个苦寒年,从寒鸦迁徙的程度看。百年难遇。大雪纷飞,从极高天空往下看,到处都是一条条蜿蜒如蛇的迁徙队伍,在阵阵鸦鸣声中朝往同一个方向。
乱舞城。
......
......
城西千里,莽原皑皑,车痕宛转,一支三百余人的队伍在雪地上艰难跋涉。鎏马鼻孔喷吐着白气,强壮的汉子们不时吆喝两声,听在耳中竟似被冻结的冰块,寒飕飕令人打颤。队伍前后各有一群寒鸦盘旋,聒噪的鸣叫依旧那么聒噪,越来越齐整。
它们饿了。
“差不多了,找个合适地方扎营。”
正中那辆格外宽大的车驾上,一道颇为威严的声音发出指令,车队随即忙碌起来,一条条彪悍的身影从各个马车中钻出来。吆喝连连,指挥着随从马夫将车马盘成圈,清理地上积雪,准备迎接黑夜的到来。
对迁徙的队伍来说,黑夜比白天危险得多。不单要防范饥饿的妖兽,还要防范同类杀掠。每临迁徙,雪盗总会变得活跃,有些雪盗并不是什么职业盗匪,而是一些荒原部落之人假扮,纯粹是为了发笔横财,以便能在接下来的冬季里活下去,活得好一些。
乱舞城,取意群魔乱舞,可想而知那是个什么地方。对这些迁徙的人来说,乱舞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除非有能力在野外熬过有可能长达半年的隆冬,非去不可。
鎏马的名字便因此而来,鎏金的马都不能绕,何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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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营的地方不难选,无非是那几样条件,高处、干燥、便于防护,最好是双层坡,有利于避风。百十名汉子动作熟练,很快在一处斜坡上圈出一块地方,清雪扎桩,支起帐篷,外围还挖出一圈矮沟,箭木斜指,俨然一座小型军阵。
像军阵不奇怪,这些人本就是军人,不同的是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家仆,保护着主人与其家眷而来。
有三百精锐军人作为私兵,这位官老爷的职位不算低。
营寨很快有了模样,几名身材雄壮的亲卫来到中央马车前,回禀后走出一名中年男子,面目威严神情冷峻,其身后跟着一名美妇和一名少女,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另外几辆马车上也都走不出不少人,一些丫鬟女仆忙着布置主帐,还有一辆格外精致的马车默无声息,几名亲卫恭敬站在车外,正朝里面说些什么。
中年人望着那辆精致马车,问道:“仙长尚未醒来?”
旁边亲卫低声应是,随后请主人先行进入主帐休息,中年人摇了摇头。
侧头看看身边美妇,中年人说道:“莲儿身子弱,夫人带他们姐弟先去休息,本官在此等候仙长。”
夫人面前自称本官,中年人持居甚严,唯其目光从少女少年身上掠过时,才会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怜惜。
美妇微微皱眉,说道:“仙长入定时日不定,你身体本就有寒疾,是不是先......”
中年人阻止美妇讲下去,说道:“夫人有所不知,荒原凶蛮,妖兽因苦寒野性大发,一旦遇袭,我等性命皆系于仙长之手,不可不敬。此外涛儿已证明身怀道基,若能被仙长看中收入门下,才能在乱舞城安居。”
有修士存在的世界,官宦之家亦不能说安全,家中如有一名修士,哪怕是低阶修士甚至门徒,地位也会变得截然不同。中年人的话语中透着无奈的味道,目光不禁落在少年身上,眼中露出期盼的同时,喟然一声叹息。
“可惜这孩子......”
被父亲严厉的目光一望,少年顿时心慌,身体不自觉便朝姐姐的身后躲;见他如此怯弱,中年人心中怒气顿生,开口便要训斥。
美妇拦在前面,说道:“仙长来的突兀,这件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中年男子面色不悦,说道:“夫人何出此言,试想仙人是何身份,难道还会图得我们什么?若说突兀,本官倒觉得那个年轻人更可疑,若非莲儿良善涛儿坚持,本官定不容他留......”
寒风微动,一名黑袍人极为突兀地出现在场中,嘿嘿阴笑几声说道:“本座闭关一时忘了时辰,有劳林大人久候,惭愧,惭愧。”
黑袍人的声音干涩嘶哑,听起来如鬼哭神嚎,嘴里说着惭愧,语气可没有半点惭愧的意思。其面容半隐于黑袍内,目光投去仿佛被扭曲,难以看个究竟。
看到也没有用,修道之人不能凭长相判断年龄,也无法以此判断修为,这些基本道理,凡人也懂。
众人心中微寒,几名亲卫本能地靠上一步挡在中年男子身前,随后便意识到这样对仙长不敬,神情讪讪,有些不自在。
中年男子尚能保持镇定,喝退亲卫拱手施礼说道:“仙长何出此言,林某一介凡夫,能得仙长照拂便已感激不尽,理当保持敬重。”
黑袍人看都不看亲卫一眼,目光从美妇与姐弟身上掠过,吓得少年打个哆嗦,朝姐姐身上贴得更紧。反倒是少女平静自持,虽不便与黑袍人对视,身躯却挺得笔直,伸手在弟弟皮帽上拍了拍,给予其宽慰。
黑袍人目光微闪,阴惨惨的声音说道:“根骨还算可以,只是这胆色未免太差,实难从道。”
人家说的是事实,中年人苦笑说道:“林某也知道小儿不堪,只望仙长能加以调教......林某愿倾我所有,以报仙长恩德。”
黑袍人傲然说道:“凡家之物,于我有何用处。此事稍后再说,本座的寝居之所可曾备好?”
不消中年人回话,那几名亲卫连忙施礼,随即引领着黑袍人走向一处**的寝帐,连头也不回。这边中年男子长叹一声,不得已只能带着妻子走向主帐,一面心里想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仙长,有些闷闷不乐。
行走间,少年见黑袍人离去,心神松弛后活泼的性子便发作起来,转手拉着娘亲衣袖,小声说道:“娘,我想小解......”
少女闻其言知其意,沉着脸说道:“是想去看那个人吧?”
少年并不怕她,嘻嘻笑着说道:“姐姐和我一起去?”
美妇忙瞪他一眼,喝道:“胡说,你姐姐是女儿家,怎么能陪着你疯。”
少年才不管这些,偷窥着前面父亲的背影,不停央求。美妇心软耐不过,伸手将少年有些歪的皮帽整了整,又招手唤过一名亲卫,说道:“小心陪着少爷,莫让他吓着。”
少年顿时欢呼,生怕被父亲听到连忙掩住嘴,拔腿便跑;身后响起美妇的叮嘱,亲卫的呼唤,还有少女的一声轻叹,似在感慨着什么。
身后怎么样,少年早已顾不上,一溜小跑来到营阵的角落,一辆最最破旧不堪的马车旁,突然放慢速度,轻手轻脚如一个小贼。
“来了。”清朗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明明听上去很年轻,却给人一股沧桑的味道。
“是不是又被骂了?”
......
第六百章:教杀先生(一)
车门吱吱作响,让人不禁要担心,下一刻车身会不会散架那匹拉车怪驴倒是颇为雄壮,奈何一身杂毛斑斑点点,不少地方如被火烧过一样焦黑,摸样着实有些可怜。
穿着一身半旧棉袄,十三郎侧身从狭小的车门内下来,脸颊深陷,神情憔悴,与当初判若两人。大灰闻声转过头,看了看十三郎,不安地打着响鼻儿。
被识破形迹,少年并没有如何沮丧,反被大灰极富人性的表现所吸引,好奇说道:“老师,这头驴您是从哪里买的,真聪明。”
大灰有些不满,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眼,少年越发觉得吃惊,连声道:“它生气了,它还会生气!”
“谁都会生气,大灰当然不例外。”
十三郎随口应着,清亮难掩忧郁的目光投向不远处,说道:“天寒地冻,这位军爷,不妨一起来避避风。”
亲卫对这位身子羸弱的书生印象不错,笑着摇摇头,回答道:“先生不用理我,只是少爷不能在此待太久,先生抓紧些就好。”
月前,这支赶赴乱舞城的队伍在一次扎营时碰到十三郎,发觉时他昏迷在野外,几乎要被冻死,旁边只有这头怪驴不离不弃,令人赞佩又惊疑不定。因为按照道理讲,这样一个身材单薄体质羸弱的书生,实在没有理由能在大雪封山的野外活下来,在报与主人知晓后,本着救人为善的念头将其留宿一夜,准备待其略有好转后送走。
结果很有意思,也不知怎么地,彼时林家小少爷因好奇跟随众人去看十三郎,结果在其被救起的地方发现几行潦草的字迹,顿时如见仙迹,当时就忍不住临摹。说起来也算缘分,林家数代书香这一辈姐弟俩皆精于此道,尤其是小少爷更立志成为一代书家,骤然见到那种虽胡乱涂写却仿佛要从雪地上跳出的字迹,哪里还忍得住。
后面的事情很简单小少爷拉了姐姐一同观摩那些字迹,后与其一同去求父亲,想把这个落魄书生留下。
原本以为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结果却起了波折。
听了两人的描述,在亲眼看过十三郎所写字迹后,林大人顿时变了脸色。
林大人同样精于书法,造诣远非他们姐弟两个可以比;那些字迹是以手指在雪地上所画也不知为什么,周围风雪凌厉,竟然无法将其掩埋起来,仿佛绵羊畏惧猛虎、鸟雀远避蛇蝎一般不敢靠近;尤其是当他注目一观,将神魂投入其中的时候,一股极尽凶恶之能事的煞气扑面而来,险些冲破紫府。
幸亏林大人家道殷实,数代积累身上配有一块自祖上传下、据说为仙家之物的玉诀,关键时刻得已醒转,避免神智被夺的下场。
心惊胆寒之下林大人一口否决掉姐弟两的请求,当时便有了弃之不顾的念头;奈何姐弟两个、尤其是小少爷贪于笔墨,自己不行就拉上姐姐,姐姐不够便求娘亲,一家三口喋喋不休,让林大人好生无奈心烦。
怎么办呢?说人家的字会杀人一.谁信啊!
一家人闹腾半天没个结果,林大人坚称此人来历不明,难容于正统;林夫人心疼儿子女儿,况且孩子要学字.哪有不支持的道理。一番唇舌无果后,外柔内刚的夫人上了火气当着孩子的面揭穿林大人的底。
“当年若不是你仗着一手好字,三天一封五天一信的勾引,本小姐又怎么会上了贼船;如今不说什么富贵难求,便是平安都每个保障,还要被连累发配到乱舞城这种地方来受苦”
林大人立马举手投降。
话说回来,拥有三百亲兵、一名仙家坐镇的队伍居然害怕一名落魄书生似乎也太说不过去。林大人为家庭和睦而忍气吞声,不失为明智之举。
这件事情惊动了仙长,勉为其难一番查看后,断言此人只是个凡人;那头驴倒可算是异种,但也不过是头粗生灵性的畜生,力气大些罢了。至于那些字一.说来也怪,轮到仙长去查看的时候,那些字迹早就被风雪吹了个无影无踪,哪有什么凶煞之气。
最终,大伙儿决定问问书生来历,结果可好,书生脑子冻出毛病,记忆不全。
也不是全然不知,书生说他要去乱舞城寻找名医救治自家患了病的娘子,然后
然后没了。
全忘了,或许永远都想不起来。
足够了,对林大人来说几乎算不上信息的这点信息,将母女俩感动得一塌糊涂,眼圈都泛了红。
数千里莽原,中间不乏妖兽强人,一介书生孤单上路,只为救治爱侣一.再看看十三郎的摸样,虽然疲惫憔悴到极致,依旧能够看出原先神采,哪能不为之落泪。
对相当多女人来说,这种事情的杀伤力比法宝还恐怖,而且没有时间限制,终生有效。
于是乎,母子三人的态度更加坚决,疑惑难安的林大人最终败退,赏了十三郎一辆破车,同时严令小少爷除学字外不许与其接触,至于小姐,更是门儿都没有;对外则宣称男女之防有所不便,以免落人口舌。
“一连写出十七个杀,字字如染血之刀,杀戮之刃,这样的人会没有隐秘?”每每思及此事,不通武道的林大人总会有一番感慨,奈何木已成舟,他也不好意思翻脸。好在乱舞城将至,只要能够平安抵达,也就罢了。
“既然如此,军爷请自便。”
一面说着,十三郎寻一块山石,随手拂去上面的积雪,坐下后说道:“今天想学什么字?”
教人写字,十三郎的方法与众不同,一次只教一个,而且设定目标,不达到的话绝不肯传授下一个。车队走了一个月,小少爷得到认可的仅有区区五六个字。便是严厉如林大人也不能不承认·这位名叫萧八指的先生着实严苛到离谱。当然,他确有几分真材实料,小少爷的进展摆在眼前,就连隔手相授的小姐都获益不少·着实令夫人欢喜。
少年凑到身前,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盒子,笑嘻嘻递过去说道:“写字不着急,老师先吃点点心吧,我娘亲手做的。”
十三郎没有马上接,说道:“又想学写杀字?”
少年只是笑不肯说话,清秀的面孔竟显得贼眉鼠眼·好像一条首次偷鸡的小黄鼠狼。
留下十三郎便是因为那十七个杀,虽然不像父亲看出那么多,少年依旧能够领略几分味道。在他看来,那些字中的每一划都像一把剑,起手字更像两把明利的刀,比身边亲卫的佩刀还要锋利。
能看出这些,足见少年于书道天赋不凡,他的胆量不算大·但这不妨碍少年人特有的幻想;每每想着那些字迹中包含的凌冽意味,小少爷觉得热血沸腾,好像自己变成了故事里的游侠·单剑行天下,白衣飘飘秉公义¨梦里都会神采飞扬。
没有少年不尚武,哪个少女不怀春,便是这个道理。
“也好,有这段时间做基础,的确可以试一试。”
十三郎从少年手里接过盒子,说道:“但有一样,你姐姐那里怎么办?还有你父亲?”
少年大喜,忙说道:“老师放心,我不让他们知道。”
十三郎失笑说道:“每日考校·怎么瞒得过去?”
少年悄悄眨眼,小声说道:“老师有所不知,父亲现在查得不像以前那样紧,而且¨前两天我故意有所保留,留了空挡出来。”
十三郎不禁也眨眨眼,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知道老师性子宽厚·少年索性卖乖,委屈的表情说道:“老师总共就教了我六个字,一个刀,一个剑,一个随机应变;我在想啊,这个随机应变,可不就是要随机.¨应变么?”
这叫随机应变?
望着少年得意中带着忐忑的神情,十三郎好生感慨,没有再问什么,说道:“先写一个来。”
这是程序,传授之前总要让少年试写一次,以寻出改进方法。少年对此早有准备,欢呼一声摘下挂在身侧的短匕,连着鞘在雪地上比了比,开始凝神。
这也是十三郎的要求,写字不要执于笔墨,一草一木一手一指,皆可就作。
十三郎坐在石上,没有干涉少年思考,自顾打开食盒看了看,选择其一反手递了出去。大灰早等在一边,头颅轻轻一摆便将里面的点心卷入唇内,犹不忘朝少年看一眼,心里悻悻想着。
“吃人嘴软,本神就不计较你的无礼了。”
少年没有留意到这一幕,一个月的修炼,他最大的收益不是学了那六个字,而是能够在任何情形下凝聚精神;周围此时风雪猛烈,少年却心无旁骛,脸上的顽虐一扫而光,神情宁静而肃穆。
对于这个杀字,少年早已模拟了无数遍,比之先前学的那六个字多出不少把握。过了片刻,少年持着连鞘短匕在雪地上挥动,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杀!
书吧,少年长出一口气,自己认真看了看,眼中略有几分得意,抬起头说道:“请老师指点。”
十三郎随意瞄一眼,问道:“这个字,你是用何而写。”
少年微楞,不明白老师的意思。
十三郎将剩下那个食盒收入怀里,说道:“是用刀,还是用剑,亦或用的是¨烧火棍?”
一
第六百零一章:教杀先生(二)
用什么写,这是个问题;对一名十来岁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未免晦涩,当以引导为主。
十三郎没有这样做,那句“烧火棍”就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小少爷脸上,毫不留情,格外残忍。便是再小些,他也能听懂老师话语中蕴含的嘲讽意味,顿时涨红了脸,眼眶微有湿意。
小少爷不明白老师为何突然间变了模样,话音虽轻,其鞭挞的意思彰然若揭,狠倔倔凶残残,不留一丝情面。
更严厉的还在后面。十三郎说道:“前日对你讲过书法的境界,以我现在的理解而言,大略分为形、势、意三种。以我原本对你的估计,这个杀字当能描其形,微出杀势。”
无视小少爷委屈的表情,十三郎冷漠说道:“看来,我高估了你。”
小少爷泫然欲泣,牙齿死死咬着下唇,握着短匕的右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节捏得发白。按照事先约定,在冲破杀字关前,十三郎并不认可他的弟子身份,也不以为师自居。此时听了老师的话,小少爷越发觉得丢脸不堪,泪水遏制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落,滴落在刚刚写下的杀字上。
眼泪是热的,融化一点雪花后再度凝结,那个杀字仿佛被注入了什么,原本规整的形状有些散。
十三郎随手拾起一根枯枝,振腕沉毫,一个与小少爷所写一模一样的杀字出现在旁边,淡漠的声音说道:“好好看,稍后告诉我它们的区别。”
这也是惯例,每当十三郎想指点些什么都会让他自己先去想,不同的是之前温声细语。小少爷没有丝毫压力,尽情体会书中真意,还有乐趣。此时十三郎的声音依旧轻微,给小少爷的感受却像在心口上抵着一把锋利的剑,寒意直透胸腹。
奇怪的是。明明这种感觉比面对父亲的目光时恐惧十倍,小少爷却不像以往那样萌生退意;十三郎的话似带有某种魔力,无论褒贬寒热,荣辱恩威,总能将他内心深处并不多的勇气激发出来。
小少爷不懂其中缘故,但能肯定自己很迷恋这种感觉。于是狠狠抹一把脸,注目投向那两个形状大小乃至轻重都完全一样的字。
十三郎按照他学字的路子反向教学,以临摹的方式告诉他,临摹,并不等于将笔画复制出来。
小少爷十二岁,学字就学了足足九年。自然能明白老师的用意,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看着那两个字,一笔一笔的看,一笔一笔的想,神情渐渐专注。
“不错的孩子......”
十三郎不禁失笑,暗想原来自己竟也一把年纪,有资格称呼别人为孩子了。他没有打扰小少爷思索。双目微合内视丹田,神色平静中略有些悲凉。
不知不觉,十三郎修道已达三十年,突然之间被打回原形,任他心志狠如金铁,也不能不为之黯然失意。他现在的情形极其特殊,元婴仍在,理论上讲该算做元婴修士;然而实际上,十三郎几乎动不得法力,那个原本就没有完全成型的元婴缩成一团。被亿万丝缕般的红芒所纠缠。
那是煞气,凝聚出实体的煞气!几乎要诞生凶灵的煞气!
林大人从字迹上感受的煞气便来源与此,彼时十三郎正遭受反噬,全部精力都用来压制煞气,若不是无意中发现可通过写字做宣泄。恐早已被煞气侵透心神,成为一具只知杀戮的魔头。
写字归写字,不见得非要写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十三郎发现唯有这个字才能得到最大宣泄,将反噬的程度略做缓解。林大人看到字迹的时候,十三郎正经历一次极为厉害的反噬,沉睡七天七夜,若非大灰初步伤愈守护不弃,恐早已被妖兽吞食掉。
断背山一役,十三郎得到天大造化,同时也迎来此生最最严重的一次危机;这其中,最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冷玉施展的夺造之术;一方面,她将当时所能见、所存在的一切力量揉入十三郎的身体,但因十三郎所拥有的力量过于特殊,又在最紧要关头喝止冷玉施法,结果便导致最最凶险的结果,煞气冲婴!
煞气主要来自于金乌之爪,十三郎勤练不辍,修罗大狱足够神奇,然而那毕竟是金乌之爪上的鳞片,是蕴含了无数远超大能之辈的怨念集合,哪里是说炼化就能炼化得了。更要命的是,十三郎自从进入青狼地界,杀戮就从来没有停过,超过十万人直接或间接死于其手;论煞气之重,十三郎称得上古今第一人,再无任何结丹修士可与之匹敌。
便是元婴又如何,再放大些,化神又怎样?如以煞气计算杀戮,十三郎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杀人魔王,地地道道的凶神。
身体带着这么重的煞气,换成别人早就迷失神智,十三郎还在战斗中凝结元婴,为了阻止冷玉,他拒绝了天道之赐,耗尽心力算尽机关,最后又施展塑灵变;几重相加,十三郎比任何人罪大恶极的人都该死,大罗金仙也难以挽回。
十三郎没有死,原因还是那颗星,那颗初显真形、如阴阳般两分的星。不知道为什么,它似可隐隐压制元婴,连带地将煞气也镇压起来,才不致魂飞魄散。
这种情形十三郎不陌生,每当跨入一个新境界,那颗星便像个消化掉腹中食物的饕餮巨兽,重新张开血盆大口,无所不吸。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十三郎无时无刻不要承受煞气冲婴的煎熬,偶尔爆发一次反噬,精力时时刻刻在消耗中度过,就是不肯死。
既然不死,那便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这方面十三郎从来不含糊,很快接受了现实。
“这算是重修吗?”
心里想着事,十三郎能够感觉到,每当自己静下心来笔书的时候。元婴中的煞气变会有所触动,准确地说是有些改变,一部分宣泄出来,还有一部分变成一种奇异的存在,真正与元婴融合为一体。难分彼此。
是好,还是坏?十三郎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若不将那些煞气消除,自己除了神念外再也不能动用法力,甚至都不能打坐。
不是不能动。而是动了就要迎来如前次那样的危机,可能会丧命,甚至更惨。
结婴之后,元婴就是法力主导,是生命又是发动机,绝对不可能绕过。元婴好转前。十三郎不再是修士,准确地说也不是炼体士,因为炼体同样需要吸收灵气,或者魔气。
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从凡人做起?又不是没经历过。”十三郎眼中寒意渐生,脸上的表情宛如面对生死仇敌,狠辣毒绝,无不达到极致。
“我想到了!”一声欢呼将十三郎从沉思中唤醒。小少爷惊恐地捂住嘴巴,呆呆地望着十三郎的脸,一动都不敢动。
他根本就动不了。
那一瞬,十三郎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尊来自远古的凶神,比以前小少爷在皇宫才能见到的修士可怕百倍,根本不是一个层次。这还是因为他没什么修为,不然的话,感受更加强烈。
......
......
十三郎深吸一口气,温和的声音说道:“想到什么了?”
小少爷没有回答十三郎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师刚才怎么了?”
十三郎没法和他解释。摇摇头说道:“说说看,它们区别何在?”
小少爷不敢再追问,将心思强行收回到写字上,沉思片刻后说道:“父亲曾对学生讲过,万物有灵。外指灵性,内含根骨。写字的笔有千万种,不同的笔写出来的字都带有自身特有的气质,不可能完全一样。先生是将这个道理放大了,用刀者无论砍柴还是杀鱼,都会透着刀意;学生用刀做笔,虽然是写字,却还是带着刀意,因其本质便是如此。”
眼睛里透羞惭,小少爷说道:“先生的杀是用树枝所写,哪怕十年后,自己也能看出其出处;学生的杀却不是用匕首写出来,而是用......”
十三郎大感意外,实在没想到他竟能想到这一层,比自己估计的还要好得多。
目光带着鼓励,十三郎说道:“讲下去。”
小少爷脸上泛起红润,低声说道:“学生拿的是匕首,心里依旧当它是笔,甚至......烧火棍......”
这句话让十三郎笑起来,赞许说道:“手中持刀,落刀为笔,你可能做到?”
小少爷有些为难,实际上,他刚才的回答带有取巧成分,因之前十三郎便已问过他是用刀还是用剑,还是最最不中用的烧火棍。至于这些东西写出来的杀字究竟有何区别,实非现在的他所能理解。
就像他刻意强调的,十年后,十三郎能看出自己这个字是用何物写出来,小少爷那时若回头看自己今天写的字,断断难以分辨。
这其实是意境范畴,不过十三郎强行将它糅合到字形上,可说是一种深入浅出的方法;然而对小少爷来讲,依旧艰涩了些。
十三郎也知道自己太强求,叹了口气,说道:“你没有用过这把刀吧?”
小少爷大感羞愧,低头嗫嚅说道:“这把匕首......刀是父亲让我带在身边,说是能增加胆气,学生并不喜欢。”
“这是把好刀,你父亲的话也不算错。”
十三郎从他手里拿过匕首,轻轻一弹破刃而出,如一汪秋水闪耀在眼前。
魔器,接近上品。
眼前不觉浮现出一些幻想,十三郎觉得自己仿佛再次穿越时空,回到那几年最最安逸的岁月里,手指不觉便在匕首上一抹。
开光术!
多么熟悉的感觉。假如十三郎能够动用法力,这把魔器会瞬间提升一个档次,真正成为上品。
“老师?”小少爷轻唤。
“嗯?呃......”
十三郎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多愁善感,抬起头说道:“你杀过人没有?”
小少爷猛的哆嗦一下,目光惊诧,惊恐,惊慌。
......
第六百零二章:教杀先生(三)
十二岁,正值性格初成的时候;无论是男还是女,都会在这个年龄褪去孩子特有的稚嫩,三观隐显,开始拥有自己**的思维与原则。
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或早或晚都会经历这一步;比如十三郎,十二岁已在深山搏杀六年,巧遇塔山改换命运,自此走上另一条路。
林涛呢?
他是个聪明孩子,一个乖孩子,一个十二岁尚未走出襁褓的乖孩子。
对生活在修真世界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杀人这种事情并不陌生;林涛不同,出身官宦,时代书香,严父慈母,家教威严,嗜好书法,无论从哪个角度,杀人与他之间的距离都太过遥远,过于血腥残忍。
由此思索,十三郎带有蛊惑的问话......似有些恶毒!
小少爷很困惑,不明白老师今天是怎么了,同时他还觉得惶恐,不是害怕十三郎,而是害怕自己犯错,或已经犯了错。
十三郎知道他怎么想,又问道:“没杀过人,那你有没有杀鸡?”
“噗!”
小少爷笑起来,心里想老师原来是和自己开玩笑;然而当他看着十三郎的眼睛,发现老师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戏谑,唯有平静与一丝怜惜的时候,小少爷便知道,自己错了。
林涛的胆子不大,但是够聪明,他明白老师不是和自己开玩笑,而是异常严肃地提问,或有可能是提醒。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于是便有些愤怒,心里想我是学字不是学做屠夫,为什么要懂得杀人。
少爷自有少爷的傲气。小少爷的胆子不够大,但他的地位在那里摆着,反之十三郎只是个落魄书生,若认为这么容易诱拐一个有着良好家教的少爷,未免太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他将杀鸡这个羞辱性的问题抛开。说道:“学生没有沾过血,但我见过......老师杀过人吗?”
这是反击,对一个孩子来讲很有勇气,尤其是小少爷性子里确有怯弱的一面,更加不易。
十三郎笑了笑,诚恳回答道:“杀过。”
小少爷微微一愣。拧眉说道:“多少?”
十三郎没有计较他的嘲讽意味,回答道:“很多。”
小少爷仍不服,追问道:“很多是多少?”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超过十万。”
“噗!哈哈!”小少爷又笑了,比刚才笑得更彻底,也更大声;不光他笑,无论谁听到这句话都要大笑。恨不得笑死自己。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小少爷,没有打断没有喝斥,也没有释放什么威压森严,只有平静。
“杀死十万人,哈哈......就算十万只蚂蚁......”
小少爷前仰后合,实在憋不住心中荒谬,索性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浑身抖个不停。老实讲他未必真正理解十万人是什么概念,但他知道那是很多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更不要说杀光。
笑来笑去,老师一直没什么反应,目光平静而淡漠,目光看不到一丝涟漪;小少爷渐渐觉得没什么意思,遂收敛住笑意,喘着气辛苦说道:“老师的意思,是不是要写好字。就必须学会杀人?”
出乎他的意料,十三郎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杀人与写字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
匕首归鞘,十三郎将它还给笑少爷。说道:“一样的道理,杀人时刀就是刀,写字时刀变成笔,不可混为一谈。”
小少爷再次迷糊,说道:“老师刚才教导学生,用刀写字的时候,不可以拿它当笔看待。现在又说刀变成笔......”
十三郎说道:“我想让你明白的是,刀是杀人之器,不是用来写字。”
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这样的道理对小少爷来讲过于玄奥;十三郎没打算一次把话题挑得太明白,说道:“这把刀是宝物,你为什么不喜欢?”
小少爷正为刚才的话题感到困惑,闻言想也不想回答道:“正如老师所讲,刀主杀戮,越是好刀杀人越厉害,学生当然不喜欢。”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你父亲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器无好恶,在于执掌之手的道理?”
以林大人的学识,没有理由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同样的,以其心性既然赠刀于爱子,更没有理由不教导他守心为善。小少爷毕竟是个男孩子,天性便带有好武的一面,偏偏厌恶这把匕首到如此程度,十三郎不能不疑惑。
小少爷显然思索过这个问题,早就形成自己的看法,见问立答,说道:“学生不喜欢杀人,不管要杀的人是善还是恶;父亲带我看过处决犯人的场面,那些据说犯了大罪的恶人临死的时候很害怕,学生觉得他们很可怜。学生以为......老师不会怪我吧?”
十三郎失笑,挥手道:“但讲无妨。”
小少爷放了心,说道:“杀人就是让人死,可是人人都想活着,很少有人认为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既然是这样,杀人就是错的,怎么讲都是错。”
杀人是错!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这句话显得如此可笑而荒谬;偏偏十三郎与众不同,听到一个孩子大谈生命珍贵,竟泛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思绪,半响无言。
小少爷从来没有和人讲过这些,见十三郎沉默,以为他认可自己的看法,兴致越发高昂起来。
他说道:“老师知道世上有仙人存在,就像我们这里的那位仙长......仙人修仙为了什么?一样是为了活得长远。学生常听人说仙人慈悲,其慈悲就在于怜惜世人,拯救世人脱离苦难。仙人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学一学,不要杀人呢?”
仙人慈悲?怜惜世人?这样的话从小少爷嘴里说出来。显得如此理所当然,十三郎听着格外感慨,望着那张稚气未消的面孔,不禁要微微叹息。
“老师?”
小少爷忐忑不安,望着十三郎的目光略有悔意。显然怕他告黑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间把最心底的话说出来,对象居然是个......可算陌生人的人。
“没有关系,不用担心别人知道。”嘴里宽慰着,十三郎心里想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而且太着急。
出道至今。十三郎对唇舌极其自负,此时面对一个孩子的诘问竟难以作答,狠毒到极致的心里有一丝不忍,生出难以对付的感觉。
不得不说小少爷天赋异禀,无意间将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登峰造极。
望着小少爷纯净的目光。十三郎决定换个方式,问道:“你想修仙吗?”
“当然想!”小少爷肯定回答后说道:“可我更喜欢写字。”
想与喜欢,这是成人才能区分开的问题,小少爷似已想得很明白,实为不易。
十三郎就着话头说道:“修仙可以长寿,才能有更多时间学字。”
小少爷并不认可这句话,愁苦说道:“一来没有门路。二来学生听说修仙需要心无旁骛,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打坐修炼上才行。别说写字,连亲情都要舍弃才有可能成功,学生不想放弃学字,也舍不得我娘,我姐,还有我那个......父亲。”
怨念这么深吗?十三郎心里替林大人哀叹,说道:“道听途说而已,修仙未必要放下一切。”
“老师又怎么知道,还不是道听......”小少爷撇嘴反击。马上觉得后悔,忙改口说道:“学生冒昧问一句,老师今年寿龄几何?”
“......”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十三郎第一次无法猜透其心意,说道:“问这个做什么?”
小少爷不答。央求道:“老师告诉我呗,有大用。”
生怕十三郎不相信,他严肃说道:“关乎学生一生。”
“呵呵。”
十三郎大感有趣,连心境都觉得放松不少,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回答道:“三十六。”
“太好了!”小少爷无缘无故欢呼起来,连声道:“那就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十三郎越发好奇,问道:“来得及什么?”
小少爷雀跃说道:“来得及完成我想做的事情啊!学生今年十二,再有二十四年的话,一定可以修炼到老师这样的境界,即不耽误给父母尽孝,还能传下子嗣香火,三全其美啊!”
三全其美?十三郎愕然瞠目,久久不能接口说话。他明白小少爷的意思,知道其所讲的境界指的是书法而不是修为,其它两方面更简单,一听即明。
问题是......这是一个孩子所能讲出的话?
小少爷没留意到十三郎的表情,犹自兴奋说道:“只要能做好这三件事,学生就很满足了;所以我要抓紧学字,争取早一天赶上老师。”
十三郎愣愣问道:“不修仙了?”
“不修了!”小少爷毫不犹豫给出答案,断然说道:“修仙就要抛家舍业,学生做不到这样。把我能做好的事做好,就会很开心,很满足,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修仙呢?”
把能做好的事情做好......
同样一句话,十三郎与小少爷的理解不同,他知道这句童言实际上包含了一个让无数大能都无法回答的问题:为何而活!
或许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做好,不等于做到最好。
“莫强求?!”
静静思索着话中意味,十三郎元婴微颤。
......
第六百零三章:教杀先生(四)
天已昏,夜未黑,雪地反射着出晶莹的光。[]
明明没有光,何来反射?
光亮来自十三郎的身体,唯雪地里可视。寒风不再寒彻,冰粒透出暖意但又不融化,如一颗颗璀璨的晶体。
丝丝光线如实质,被风吹动拂撒周围,扩及三丈。十三郎身边,小少爷的身体被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所包围,仿佛有清泉荡涤血经脉络,精神恍惚,目光渐眠。
光线继续扩散,如被风推动一样铺呈在雪地寒枝间,裹围住空间里的一切,然后赐予
那名亲卫本已站其身,打算唤小少爷回大帐,此时一只脚举在空中,神情痴痴望着前方,似已迷茫在天地间。
地下极深处,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一片沙沙声,那些沉睡或躲于地下的小虫感受到春天的气息,纷纷苏醒开始蠕动,奋力往上攀爬。
十丈内,雪意春晓完美交融,无人可辨识。
“嗬”
一声极尽舒畅快意的叹息自心底响起,十三郎神情宁静而欣喜,平和中透出几分明悟,容颜在春风寒风中抚平,徐徐站直。
脚踏大地,头顶苍穹,目若星辉,身似雪松,峥嵘刚烈但不失深邃沧桑意,如蜕变!
丹田处,枯萎蛰伏的元婴开始弹动,极轻微,很缓慢,异常坚决;仿佛一颗跳跃的心,又似一个内含乾坤的深渊漩涡,自成一方世界。
准确点的说法是,开始构筑一方世界,一方他独有的世界!
一方煞气充盈、但不会失迷自我的涅槃空间。
那才是生命的起始。是本源自混沌中苏醒的征兆。
莫强求。道法本成于自然,岂能强求。
十三郎是个很绝的人,对敌绝,对事绝,对自己更绝。他喜欢算到极致。做到极致,就如院长及冷玉曾评价的那样,屡走钢丝,焉有不失的那一天。
事实的情况是,十三郎极少有漏算失手的时候,从落灵算起。慢共不过三次,但都让他痛彻深悔,恨不能将时光重新掌控。
第一次,哑姑从人变成了鬼;第二次,击杀夜莲而不得,不算失策。但有重重后患;第三次来得最惨厉,没能救回叮当是力量不够,自己搞成这幅摸样,才是真正让他无奈痛悔到极点的恨事。
做不到的事,不如蛰伏以待。十三郎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这句话,然而事到临头,当他窥得那一线机会的时候。虽明知对方深不可测,仍不顾后果强行一搏。
结果
回归已经两年整,十三郎仍无法摆脱身体隐疾,屡屡因反噬在生死间徘徊,痛苦与煎熬事小,耽搁时间才是让他疲累憔悴的真正源头。
时间,对十三郎来说显得如此珍贵,珍贵到让他恨不得算透星空,恨不能将一切都做到尽头。
莫强求!
天道自有规,强求不能达;这一刻。十三郎放开了一切,身与心,神与魂都仿佛打开一扇全新的门,吐与纳,呼与吸。尽融于天地间。
一个孩子无意间说出的话,让他在迷惘中惊醒,明悟出一个自己一直认为已经明悟的至理。
对小少爷来讲,刚才的话不过是一方想象,根本没有一点实现的可能。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更缺乏掌控自身的意志,此时性志固然昂扬,稍后被严父一番训斥便会屈服在压力下,走上另一条自己并不喜欢的道路。十三郎不同,他足够强大,足够坚韧,同样的话同样的理解,结果迥然不同。
万法为道,一草一木皆为大道,万物万人均含至理,何况一个天心纯净的孩子。
这便是机缘。
“涛少爷!”
呼唤在突兀中响起,一名丫鬟提着食盒自大帐中行来,碎步凌乱,破了那方初显巍峨的世界。
辉光瞬间收敛,寒风重新凛冽,地下的虫儿迷茫中感受到上方的清冷,赶紧掉回头。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呃”
小少爷迷迷糊糊转过头,望着丫鬟又回身望着十三郎,说道:“发生什么了?”
十三郎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温和说道:“回去吃饭,记得温习。”
小少爷抓抓脑袋,挠到一手雪花,说道:“奇怪,怎么不觉得冷?”
因在雪地里教学,每当习字结束,小少爷都会全身僵硬,此时觉得身上暖呼呼的,手上的雪很快变成水流淌开,只觉清凉,竟没有丝毫寒意。十三郎没有解释什么,仔细将那边匕首戴在其腰间戴好,说道:“闲下来的时候不妨玩玩这把刀,有好处。”
“呃”小少爷不情不愿地应着,转念想玩刀又不是杀人,倒也不用如何忌讳,语气表情又变得爽快起来。
“那我回去了,嗯要不等下给老师送些点心过来?”
“点心来啦,少爷赶紧回去吧,老爷要生气了。”
十三郎尚未说话,丫鬟已从远处走过来,将食盒放到地上,伸手替小少爷拍拍臀后的雪,埋怨道:“天冷,怎么弄这么晚。”
话明显是说给十三郎听,小丫头心直口快,虽不觉落魄书生讨厌,但也谈不上亲近;当然了,最见不得的是让打小看着长大的少爷受了苦,难免赏几道白眼。
十三郎不计较,小少爷却不乐意,红着脸拍开丫鬟的手,说道:“我自己会弄。”
丫鬟吃吃地笑,哪管他小小男儿气概,毫不客气一阵拍打,嘴里犹自说道:“不弄干净,当心老爷再不让你来。”
镇山法宝一出。小少爷顿时没了脾气,适才胸中大志均抛在脑后,赶紧在心里思量一会儿怎么应付严父训问。这边丫鬟忙碌中偷眼瞄向地面,惊咦一声说道:“又写这个字?”
“嘘!”小少爷连忙止住她,贼一样说道:“别告诉父亲。”
丫鬟翻翻眼珠。肃起面容,回头朝十三郎说道:“好叫先生知道,老爷吩咐过的,少爷年龄小,暂时还不能学这些粗武之道。”
大家就是大家,区区一个丫鬟也能识文断句。言语间颇有几分铿锵意。小少爷即羞且怒,正想喝斥挽回颜面,却被十三郎阻止。
眼前的一幕如此熟络,十三郎心中感慨,不禁又回忆起落灵往事;压下思绪,十三郎问丫鬟:“不是说老爷想让林涛学习仙法。为何不能习这个字?”
丫鬟毫不怯场,说道:“仙法是仙法,和杀有什么关系。少爷将来还要继承家业,守斯文为官道,怎能容你胡乱教。”
十三郎张张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小少爷在旁边又气又急,想帮腔又怕丫鬟告黑状。浑身似长了虱子一样扭来扭去,好不难受。
丫鬟上了兴儿,带着规劝的口吻继续说道:“先生的字好,理应学些词赋文章,即便不能考取功名,也好谋个生路,养家糊口。听说您还要为妻子问医,心意固然好,可像这般摸样去乱舞城”
姑娘家心软,没好意思把话讲完。言外之意无非是你连自己都活不下去,还救什么妻养什么家,简直是侮辱斯文。
十三郎哑口无言,唯又苦笑以对。
被笑容中的苦意所感染,丫鬟柔柔一叹。又说道:“您也不用太着急,听夫人说修仙若不成事,想给少爷寻个老师,连小姐也赞成,正打算和老爷商量。先生若是教得好”
十三郎此时不得不接腔,忙拱手说道:“多谢姑娘好意,鄙人另有打算,不必这般操劳。”
小少爷刚刚有些激动,闻言顿时低下了头,神情黯然。他已对十三郎的性子有所了解,平时温和如清风抚面,决定的事情却无法更改,说了不做,那便是再无一丝可能。
“不知好歹。”
丫鬟嘀咕一句,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听说乱舞城很乱的,你打算以何谋生?”
十三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懂些医术,应能在医馆求条生路。”
“医术!”丫鬟大为惊诧,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问:“既然自己懂,为何要”
十三郎知道她的意思,解释道:“医道艰涩,在下只是粗通,治不了妻子的病。”
丫鬟恍然点头,神情颜色越发柔和,说道:“倒是个有心人;可惜你的医道浅薄,不然的话,倒可以帮老爷小姐看一看。”
十三郎再度苦笑,心里想我医道浅薄是不假,你家那点毛病还难不住。
这话不方便讲出来,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我曾远远看过老爷一面,观其面色沉暗,中葵阴寂,应是内腹积寒之兆,不知对不对。”
“吓!”丫鬟花容失色,旁边小少爷更是一蹦三尺高,连声叫道:“老师说的太对了,父亲的病积年已久,看过多少名医都不见好,老师快随我”
也不管现在什么时候,小少爷一把拉住十三郎的衣襟就要跑。
“慢着!”
丫鬟到底比较持重,心里想这事得谨慎,老爷的身体不适秘密,没准儿他是从侍卫闲聊中听到也不一定。阻了少爷,她望十三郎说道:“你再说说,小姐身体何疾?”
“这个”十三郎不傻,笑了笑说道:“在下没有看过小姐容颜,哪能胡乱说。”
小少爷急得直跳脚,丫鬟反倒长出一口气,说道:“算你了!”
想着这人不算放浪,她对十三郎的印象改观不少,赞许一声对小少爷说道:“少爷不要急,等回去给老爷夫人禀告一声,再决定也不迟。”
十三郎紧跟着说道:“姑娘说的是,在下自身也未好转,精力有碍;待过几日调理好身体,夫人如有吩咐的话,一定略尽绵力。”
听了这番话,小少爷没法再说什么,面色惆怅着急与老师辞别,连跑带跳一路而去,竟似片刻都等不及,忙着赶回去汇报消息。丫鬟见此忙不迭与护卫一起跟上,临走犹不忘向十三郎致歉,彰显出书香大家之风范。
身后,十三郎望着几人的背影,静静体味着跳动起来的元婴,温和的神情渐渐变冷,锐芒又起。
“蛉花之毒,林家到底藏着什么,惹来修士出手。”
感觉不错,我喜欢这种味道,比打架有趣多了。
第六百零四章:轮回路
提着食盒回到马车上,十三郎将床褥收拾一番才又坐下,打开食盒摆放整齐,闭目冥息。
身体依旧虚弱,元婴煎熬仍在,但已不像日前那样铭心刻骨。十三郎放开神念,发觉比以往流畅不少,微微点了点头。
方法就是方法,找对了路,接下来的事情按部就班,急不得,也急不来。他放松身体精神,待呼吸均匀后弹指捏决,施展一道最最简单的隔音法咒。
往常里,就这一道最基本的法术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至于神魄中的剧痛,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的十三郎反倒不太在乎,只当打熬本就坚韧无双的神经。
做完这些,十三郎歇息片刻,伸手抹一抹脸,推平紧蹙展开微笑,神魂轻动。
冷玉出现在床上,平躺,静卧,如沉睡。
十三郎拾起竹筷,轻唤:“玉,吃饭了。”
“吃饭?”冷玉撑起半身靠在车厢上,神情透出迷茫。
“为什么要吃饭?”
“因为不吃饭就会肚子饿,肚子饿就会没有力气,就会生病。”
十三郎很熟悉这种状况,扶着冷玉的身体做好,先从怀里拿出点心,说道:“先吃点什么?”
与两年前相比,冷玉的变化比十三郎大得多,首先是苍老,眼角有纹,鬓角泛灰,面容如四十来岁的妇人,精神则更加衰落,竟似提不起气的感觉。
更让人疑惑的是,塑灵女的气质完全变了,冷漠不在,寒冽无踪。只有淡淡的疑惑。此时此刻,她更像个迷失在精神世界里无法醒来的孩子,目光时而清明时而阴沉,时而暴怒时而安静,甚至会做出一些人类不可能做出来的举动。
比如此时。
冷玉看了看十三郎。目光从他的脸移到手上,看看那块精致点心,摇了摇头。
“不吃这个?”
“好的。”
十三郎毫不犹豫放下点心,端起食盒,用竹筷点着挨个问:“这个?这个?这个”
饭食不丰盛,但足够精致。林大人家里有位好厨子,旅途路上仍能伺候好一家老小的胃口,更不要说向来不如何挑剔的十三郎。三菜一汤荤素齐全,配上白生生的米饭,很能刺激食欲。
面对十三郎的询问,冷玉一直摇头。数遍最后忽然说道:“我吃鱼。”
十三郎持筷的手微僵,望着冷玉的目光有些担忧,没有开口。
“蛇也可以,最好是活的。”冷玉说道。
“又换了吗”
十三郎喃喃一声,果断将食盒等物挪到一旁,说道:“活的蛇不好,我帮你烤熟好不好?”
冷玉觉得奇怪。说道:“活的怎么会不好?活蛇血力旺盛,吃了才不怕冷。”
十三郎神情微黯,说道:“你怕冷?还是觉得冷?”
冷玉摇摇头,说道:“不怕冷,也不觉得冷,但是高空有罡风,飞里面会觉得冷。”
她伸出手,做出飞翔的姿态,眼神中亮起骄傲的光,兴奋说道:“知道吗。我能飞得很高很高,比鹏鸟还要高!”
十三郎跟着她高兴,说道:“这么厉害,那你是不是飞得最高的?一次能飞多远?多久才下来一次呢?”
冷玉再次摇头,说道:“我不是最高的。飞多远好远吧,除非肚子饿,或者想回家的时候,对了我的家在哪儿,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眼中闪过警惕惊慌的神情,冷玉想要自床上站起身,仍习惯性的张开手
十三郎扶住她,脸上笑容有点惨淡,柔声宽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是你的丈夫,你”
“我没有丈夫!”冷玉大叫起来,想要挣脱十三郎的手。
十三郎笑了笑,带着希翼说道:“真没有吗?你再想想?”
冷玉神情疑惑,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十三郎身上的气息并不危险,带有一股温暖熟悉的味道,挣扎随之慢慢平静下来,蹙眉思索着什么。
“丈夫?丈夫是什么”
十三郎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说道:“丈夫就是最亲的人,是会照顾你一辈子的那个人。”
冷玉的眉蹙得更紧,但没有拒绝十三郎的安抚,嘴里说道:“最亲的人?可是我我好像不是人,对了,你是人?怎么会是我丈夫?”
十三郎哑然,半响才说道:“这是打个比方,我们现在都是人形,不信你看看自己。”
冷玉闻言低下头,看看脚再看看手,目光越来越难以置信。
“我变成人了!我怎么变成人了?!”
冷玉的声音里透着惊慌,略有些惊喜,还有些淡淡的忧伤意味,连声向十三郎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我不是在做梦吧?还有,你也是变的吗?”
十三郎没有解释,说道:“不是做梦,你现在就是个人,喜欢吗?”
冷玉陷入思索,良久才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呢?”十三郎问着。
“是不知道啊,我记得自己一直想变成人,按理是该高兴的。可是”
冷玉伸出手,忧虑说道:“这样不能飞了。”
十三郎马上说道:“但是可以拿东西。”
冷玉不屑,说道:“用脚就可以抓唉,脚变成这样怎么捉蛇?”
十三郎断然说道:“我替你捉。”
冷玉固执说道:“可是我想自己捉。”
十三郎说道:“那就用手捉,更方便。”
冷玉沉默下来,心里似乎接受了变成人的现实,良久才说道:“能变回去吗?”
十三郎想了想,回答道:“能的。等你好了就可以。”
“真的!可是我觉得自己变不了”冷玉眼睛发亮,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帮我变回去?”
十三郎嗯了声,空出右手替她将额前发丝捋正,说道:“可以的。但是要先养好身体;还有,你要告诉我原来的样子,我就能帮你变回去。”
“还要能变回来。”冷玉补充道。
十三郎笑,回答道:“那是当然,不然怎么做我媳妇儿。”
冷玉认真点头,神情忽又变得忧虑。说道:“媳妇儿是妻子吗?”
不知道丈夫,自然不会知道妻子,十三郎想不出她为何能说出这两个字,神情却变得高兴,忙点头回答道:“说的对,媳妇儿就是妻子。但是更亲切。”
冷玉似乎明白了,一面点着头,想了想之后问道:“媳妇儿,是干吗用的?”
这个问题让十三郎犯了难,抓抓脑袋认真思考着,嘴里应付道:“媳妇儿不是用的,就和丈夫一样。是一种角色和身份”
冷玉不理解这句话,也不怎么想明白,说道:“直接告诉我,媳妇儿要做些什么就好了。”
这个简单,十三郎长吁一口气,脸孔上洋溢出幸福的神情说道:“媳妇儿要做很多事情,洗衣做饭,铺床叠被,相夫教子”
冷玉越听脸越白,伸手阻止道:“别说了!”
“怎么?”
“你说的这些我一样都不会。怎么办啊?”
冷玉面色愁苦,说道:“你还是帮我变回去吧,我怕做不好人,也做不好媳妇儿。”
十三郎安慰她,说道:“不要紧。这些都可以慢慢教的,你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
冷玉惊讶,问道:“我聪明?你怎么知道?”
十三郎反问她:“因为我是你丈夫,怎么会不知道?”
冷玉说道:“丈夫就应该知道媳妇儿?那么反过来,媳妇儿是不是也应该知道丈夫?”
十三郎说道:“是的,相互了解,就是相知。”
相知是什么,冷玉显然不太明白,但她能感觉到那个词汇中包含的温馨意味,说道:“可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你了解的,但是忘了。”十三郎指指冷玉的头,说道:“我就装在这里,等你好了,一切都能想起来。”
冷玉相信了他的话,似乎不需要思索,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值得信赖;沉默片刻后,她说道:“除了相知,还有什么?”
十三郎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有相亲,和相爱,相扶相持,相依相伴”
“好多啊!”冷玉不禁叫苦。
“是啊,有很多东西等着你去学。”
十三郎鼓励着,说道:“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把这些都学会。”
冷玉明白了自己将来要做的事,骨子里的果敢开始发挥作用,说道:“那你说,要怎么才能快点好起来。”
十三郎望着她的眼睛,体会着那股久违的狠倔味道,展颜微笑。
“首先要吃饭,吃了饭身体才有力气;还要吃药,吃了药才能治病;然后要好好休息,休息好精神才会好,恢复才能更快。”
他将冷玉重新扶好,端起食盒说道:“你现在是人了,再没有变回去之前,要学着吃人类的食物。”
冷玉皱着眉,沉默片刻后说道:“好吧,我吃你怎么这么热?”
“没什么,吃饭吧。”
十三郎收起掌心那一股微弱火力,默默将元婴中传来的躁动与剧痛压下,拿起竹筷喂冷玉吃饭。
“等下跟我说说你以前的摸样,方便做准备。”
“做准备?”冷玉皱着眉,嘴里嚼着两片菜叶,语言含糊不清。
“是啊,要变回去就要做准备,准备好多东西。”
十三郎替她抹去下巴上的汁,说道:“不着急,等你吃了药再说。”
冷玉点头,用力嚼了几口才说道:“不好吃,我还是喜欢吃蛇。”
十三郎说道:“没关系,下次我去抓,但是要烤熟了吃。”
“知道了,要做人。”
冷玉表示明白,又问:“除了吃饭、吃药、休息,别的还做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先养好精神,等两天忙好了,我带你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冷玉闻听展颜,第一次流露出开心的神情,说道:“好啊,这个我很喜欢奇怪,好像我一直想这么做?”
十三郎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酸楚,回应道:“心愿嘛,当然一直想。”
吃饭、吃药,说话,休息,简单的事情做起来自然简单,半个时辰后,冷玉的身体在马车中消失,十三郎怅然半响,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简,忍着剧痛工工整整记下冷玉说的每一个字,最后补上一条。
“第十七世:雪鹤。”
前面的内容补全了,还填了一个第三卷的坑,感觉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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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思谋
轮回,修道之人做梦都想弄明白、但又很少尝试钻研的东西。源自灵魂的恐惧告诉人们,冥冥中有一股掌控之力将死去的魂魄收集起来,投入轮回重化万物,还有人。
修道的目标是长生,长生是活着,这里的活着,指的便是不入轮回而活,是记忆永存的长远。
十三郎本质上是个执与今生的人,对轮回本没什么兴趣,奈何冷玉的遭遇逼着他去想,在无法挽回今世生机的情况下,十三郎决定研究一下轮回。
没有人知道轮回什么样,十三郎不知如何着手,便用起最简单的法子,记录。
冷玉轮回错乱,记忆时而前世时而今生,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每次十三郎将其从静养中唤醒,头一件事便是确定其身份,试图在其言行中找出蛛丝马迹与历史相对照,以此确定时间和其它。
不用问,比瞎子摸象艰难百倍。假如冷玉每一世都是知名天下的人物,对照起来就会很容易,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时凡人,有时修士,有时干脆是鸟是兽,十三郎无法确定自己的记录有没有断层,将来能总结出什么来?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尽量收集多一点信息,比如器物、风俗、种族、地理等等,只要对参照有帮助的事情,全部通过冷玉之口记载下来,不放过任何细节。
十三郎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做过,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他将这些记录下来留待以后,至于以后如何对照,对照是否有用。通通没有去想。冷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每多记下一条一世,都有可能起到关键作用。
十三郎隐隐有种感觉,假如真能把冷玉的轮回路全部理出来,会对自己有很大帮助;但他现在摸不到半点头绪。需要在漫长的未来逐步摸索,有结果没结果,不需要去想
“这是科学啊”十三郎默默感慨,无奈中透着几分悲凉,更多的是坚韧。
事情并非一点方向都没有,十三郎有一个最最基本的目标。找出四足留下烙印的那一世。
很重要。
安顿好冷玉,十三郎的目光转向鬼母环,探出一丝神念观察哑姑,结果让他摇头,有些失望又谈不上失望,因为已经习惯。
大脑袋自爆后。除一半飞蚁死尽外,十三郎一家老小均受到重创,且久治不愈;其中最最让他觉得揪心的,无疑是哑姑。
身为鬼身,哑姑几可算不死之躯,有鬼母环滋养,有大量妖魂供其吞噬。理应第一个恢复才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哑姑的鬼躯里融入了一种十三郎难以明了的气息,对她吞噬妖魂有极强抑制,甚至反扑。时至今日,哑姑依旧在鬼母环中挣扎求存,身躯时而透明时而凝实,有时甚至会溃散重组,惨到不能形容。
十三郎没什么办法,如今他身在魔域。一切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哪敢暴露身份找人帮忙。回想起来,以四足的能力开辟通道,没理由出现这么大偏差;可想到的理由是要么他故意为之,要么便是因通道崩溃出了差错。以至于十三郎再次流落异乡。
究竟如何已不重要,现在的十三郎没本事横穿大陆返回灵域,只好安下心来筹谋将来。好在魔气环境对他影响不大,加上大灰天赋异禀略有恢复,拼命的话还有近万飞蚁可用,只要小心些,倒不至于不能自保。
“不要急,我已经找到办法,恢复一些就能帮你的忙。”
给哑姑传出一道神念,十三郎打算给她施展化魔指,或则吸灵,总之要把那股摸不清头绪的力量吸到自己身体内。没有了它,哑姑定可一日千里,很快便能够复原。至于那股力量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害,十三郎并不怎么在乎;他的依仗太多,尤其相信那个星星的能力,虽无法阻止别人杀死自己,但对付这种慢性毒药、力量之类的玩意儿,很值得信赖。
哑姑很听话,或者说不得不听话,她没有余力考虑其它,只能拼命维持身体不散,忍受到那种时时刻刻存在的煎熬,哼都不哼一声。
十三郎没有再说什么,收回神念休息一会儿,又看了看沉睡的胖胖,神情总算有些安慰。
天心蛤蟆与大灰受到轰击差不多,之所以更难恢复,是因为当时它以本相出战,波及的范围更大;当然了,环境影响不可忽略,大灰毕竟是魔兽,来到魔域如鱼得水,早就可以自我调息。天心蛤蟆虽是异种,终究比不得正牌魔兽那样专精,如今虽能恢复行动,十三郎依旧不敢将它暴露于人前,老老实实待在兽环内,与冷玉作伴。
别说,因轮回错乱,冷玉有时连十三郎都能忘记,对大灰和胖胖却一点都不会排斥,一人一兽相处融洽且和睦,也算了了十三郎一幢心事。
看着胖胖将冷玉带进去的点心吃完,十三郎以神念和它戏耍一番才退出来,再次冥息调养。
现在的他就是这种状况,每动用一次神通神念都觉得精力不济,岂是惨淡所能形容。事实上,今天的情形已经相当不错,至少没有发生反噬,可见小少爷一句无心之语对他帮助不小,心里的念头不觉又坚定了些。
“既然被我碰到,说不得要管上一管。”
一面想着,十三郎心神在动,破旧马车一阵摇晃,顿时拥挤起来。
三条过丈巨汉出现眼前,人人伤残个个萎靡,卡其缺了一条腿,卡徒少了一只手,卡门本就只有一只眼,如今双手各去一根指头,和十三郎一样成了八指。比身体更严重的是精气儿,个个半死不活,与当年生龙活虎的摸样相比,也是惨到不能再惨。
“少爷,咦少爷好些了?”或许独眼更加锐利,卡门第一个察觉到十三郎的变化,声音充满惊喜。
“小有所得,复原还早得很。”
十三郎随口应着,问道:“感觉怎么样?”
“很难。”卡其皱着眉。
“太难了。”卡徒苦着脸。
“是很难,不过不要紧,慢慢来,能成。”卡门最豪迈,说道:“少爷都好起来了,咱们也要加油。”
“嗯,加油!”三卡一起挥舞拳头,险些把车顶撞开。再弱也是武灵,就算是普通人,这么大的身块儿动起来,绝非一辆马车所能抵御得了。
难题来自受伤,更来自修炼,三卡不是十三郎,突然间跑到魔气环境,受到的制约可想而知。好在他们毕竟不是修士,倒不至于完全不能适应,只是过程相对漫长。
在不能将身体转换前,三卡同样不适合暴露,哪怕他们恢复到当年全盛状态。
“不要急,我和你们不一样。”
十三郎看了看卡其卡徒,笑着说:“等我稍微恢复些,给你们做假肢。”
卡其躬身致谢,卡徒挥舞仅有的拳头怪笑道:“放心吧少爷,就算一只手,照样打遍天下。”
卡其瞪他一眼,不忿骂道:“一条腿怎么走路。”
卡徒大笑,似为自己受伤都能选对地方而得意,一旁卡门煽风点火,仨兄弟笑闹不停,竟是满腔的豪气干云,丝毫没有受挫之感。
这样的结果不奇怪。与浮魔一战,胜虽然未必,失败倒也谈不上;对战士来说,与强者战斗本就是对心志的一种淬炼,后来又亲眼看到真灵,三卡若不能开阔眼界有所提升的话,也枉费战士这个富有勇气的称号了。
与三卡说些近来遇到的事,十三郎拿出丹药着他们服下,谈谈打算后依旧让三人安心休养;八千万魔晶还剩下不少,冷玉现在彻底没办法再修炼,十三郎自己可以吸收魔气,自然都交给他们使用。三卡对安排什么的根本不关心,听着应着无非是托个气氛,不让少爷觉得自己拳大无脑而已。至于十三郎打算去何地安身,是开店还是打工,做医生还是做先生
“少爷看着办吧,咱哥儿仨不是那块料,只管瞧场子。”
“呵呵,那就快点好起来。”
听着三卡特意模仿的乡音,十三郎心情放松不少,将几名大汉收回去,凝目片刻后取出纸笔,开始认真写字。
写杀字,各种字体、各种大小、各种味道的杀字。
这是他的修炼,疗伤之法,同时还是谋生之路,寄情之所。
杀!
主帐内。
“先生会看病?”夫人的眼睛里有些诧异,有些疑惑地问道:“没弄错吧?”
“当然没错,先生从来不撒谎,看病可厉害了。”
小少爷抢在丫鬟前面献宝,叫道:“只一眼,只一眼就把父亲的病根看出来,分毫都不差。”
见大家的目光转向自己,丫鬟忙说道:“奴婢亲眼所见,确如少爷所言。”
小姐在一旁沉吟,柔柔的声音道:“久病成医,倒也不是不可能。”
“老爷”夫人将目光转向林大人,神情颇有期待。
“不行!”林大人面色微沉,截断了夫人的话。
“此人来历不明,居心叵测,不能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