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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住在四方台     宋倾txt下载     宋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第一次出使(一)

    宣和二年(1120)11月,东北大地白茫茫的一片雪原。

    此时大宋还没有引进棉花,更没有棉衣御寒。

    亏得马政已是识途老马,预备了貂裘皮靴等物,一行人整整齐齐穿戴着,顶风冒雪地再来到涞流河畔。

    为了这次出使方便,马扩的官职加了一个门宣赞舍人,也是从七品。但这是一个文职,类似于外交部礼宾司的职能。

    不过好处是,宋朝以文御武,只有文官才可以作为主帅独自领兵出征。马扩虽是平级加衔,实际地位和权力可是提高了。

    大宋使团到达会宁城外的这一天,阿骨打派了宗雄的长子蒲鲁虎来迎接。

    宗雄受伤修养后,蒲鲁虎逐渐接过了这一枝的权力,阿骨打也着力培养,日常无事时就跟他讲演兵法武艺,又答应下次若有大战一定带他上阵。

    蒲鲁虎把使团接进城去安顿好,完颜曷鲁也过来问好。

    马政请曷鲁转达要见金主,完颜曷鲁道:“今日我主另有要务,明日定然召见。”

    金国方面也正考虑着用什么样的规格来接待宋使。

    粘罕主张用盛礼,地位仅次于阿骨打的谙班勃极烈吴乞买却不以为然,认为狼只和狼结盟,宋人懦弱,结盟无益。

    阿骨打问完颜希尹的意见,希尹却反问道:“皇上是否准备就此与契丹东西两立?”

    阿骨打道:“自然不是!”旁边斜也哼了一声道:“血仇怎可不报?!等把吃下的东西料理清楚,就去灭辽!”

    吴乞买、粘罕、宗望等也都点头称是。

    完颜希尹看着各人,慢慢说道:“我们和大辽也打了几年的仗了,前两年是契丹人过来,我们在家门口打,占优势。现在,换我们去打他们,越是往西、往南,距离远了,地形、粮草这些就越吃亏。大辽的兵不抗打,可毕竟还有很多,如能有个帮手,多少也是对我们有利。南朝也是大国,长年与辽、夏争斗,若无兵力,岂能立国?”

    阿骨打道:“谷神所言在理。”

    完颜希尹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与大宋联合便是迟早的事情。宋使到此,当妥善接待。”

    这次,大家一齐点头,口称,“该当如此。”

    第二天一早,完颜阿骨打接见了大宋使团。马政行了礼,奉上《国书》和《事目》。辽国降人高庆裔当场逐条地翻译。

    阿骨打越听越不对,慢慢沉下脸,“我什么时候说过把西京给南朝了?我只是许了燕京。还有,平州和营州都不属燕京管辖。上次说好的事情,怎么又要变呢?你们汉人……这样变来变去的,如何让人信任?”

    他年龄已大,学不会汉话,这时说的却是女真语。他说一句,旁边的高庆裔便翻译一句。

    马政来时做了功课,对女真人的性子也有所了解,故此并不抗辩,只是笑嘻嘻地讲燕云的历史,燕云十六州是一个整体,对宋朝的重要性以及两国友好合作的美好前景,两国人民的美好未来……

    马扩在一旁听得好笑,便悄悄地左顾右盼,观察起这金国“皇帝寨”的摆设来,突然,在下方的金国官员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耶律余睹!

    马扩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睛,与耶律余睹目光交接,余堵眼中神色一沉,似要冒出火来。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耶律兄,久违了。”马扩用唇语打着招呼。

    耶律余睹看懂了,却更加火大。

    使劲瞪着装模作样的马扩,耶律余堵的脸犹如开了染色铺子,有愤然的黑,勃然的红,还有黯然的白,精彩之极。

    就在马扩承受耶律余睹的眼刀时,那边的阿骨打亦好似一拳打在了空气中,被马政平和的各自表述弄得有火发不出,头疼不已,草草地便结束了这次会见。

    回到驻地,马扩急忙去找完颜曷鲁打听耶律余睹的事。

    原来,四月的时候,完颜阿骨打兵分两路伐辽。他自己亲率北路,以宗雄为先锋,从长春州向上京进发,国相撒改在南线,从东京道向中京逼近。

    金兵西进的消息传到大辽以后,契丹举国震动,大辽国金吾卫大将军、东路都统耶律余睹连忙求见北院枢密使萧奉先,希望他赶紧派兵支援北线。

    萧奉先闻言冷笑道:“支援上京,中京就不要防守了?”

    耶律余睹急忙辩道:“阿骨打这贼酋深通用兵之术,一定会集中兵力攻打一处,撒改虽然是国相,但阿骨打既在北边,那女真的主力也一定在北边!”

    萧奉先哈哈一笑:“听起来头头是道,可是连南人都赢不了,又怎么知道打仗的事情!”

    耶律余睹闻言不由老脸一红。

    他是大辽皇族宗室,又是天祚帝的连襟,女真起兵反叛时主动请缨出战,执掌了一路兵权。但他文比武比都败于马扩之事,被对头宣传得沸沸扬扬。

    这几年大辽兵将遇到女真几乎全部是望风披靡,大哥不说二哥,可是败给南朝的宋人,却使得耶律余睹成了“笨蛋”的代名词,经常被公开嘲笑。

    这时被萧奉先一提,耶律余睹不禁羞恼满面,大声道:“萧相,现在大难临头,你可不能因为私人恩怨而不肯出兵!”

    萧奉先拍案大怒,喝道:“什么私人恩怨,谁和你有私人恩怨,本相忠心为国,我看有私心的是你!”

    耶律余睹是辽主耶律延禧的连襟,他的妻姐被封为文妃。

    文妃给辽主生了个儿子,封号是晋王,在继承人中呼声最高。萧奉先有个妹妹嫁给了耶律延禧,也生了个儿子,封秦王,是耶律延禧最疼爱的儿子。

    事涉储位,这两人的矛盾也就不可调和了。耶律余睹道破了这层“私怨”,也没法再谈下去,便拂袖而去,决定亲自去见辽主。

    大辽天祚帝耶律延禧是个妙人,性喜游猎。

    虽然天下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大辽有亡国之祸,他却还坚持四时捺钵,平时也在四处田猎,常年不住在皇宫里。

    耶律余睹毕竟是宗亲大臣,通过后宫的关系打听到辽主的去向后便连夜出发,第二日清晨赶到辽主围猎的猎场。

    契丹人立国百年,已经染上了宋人讲排场、规矩的臭毛病。

    哪怕是在捺钵时,毡帐设置也严格按照规制来。王公百官散居外围,内圈则由一圈黑色的小毡帐间隔,每帐五人,各执兵仗为禁围。

    禁围内,最中央处为皇帝牙帐,南侧有省方殿,北侧有寿宁殿,皆是鹿皮帐,乃契丹议决军国大事之处。

    皇帝的牙帐是个占地面积巨大皮营帐,怕是不下几千平米,地上铺着柔柔软软的羊皮毛毯,有手持做工精致,具有强大杀伤力的长型武器的甲士立于两侧,威武之极。尽管军中布置简陋,却也是相当的奢华了。

    大帐中,天祚帝打着哈欠坐在案几后,旁边萧奉先伺候。耶律余睹怒目而视,萧奉先嘿然冷笑,两人互不相让。

    耶律余睹上前奏道:“女真兵逼上京,还请皇上赶紧派兵前去援救!”

    耶律延禧吃了一惊道:“女真……女真人又来了?!打到哪里了?”

    萧奉先抢着说道:“枢密院也是刚刚接到的消息,说女真人快到惠州了!”

    耶律延禧丢了手中盘玩的玉,问道:“阿骨打亲自来的么?”

    萧奉先躬身奏道:“不是阿骨打,是撒改!”

    耶律延禧舒了一口气,说:“可恶,出兵,把他们打回去!”

    耶律余睹连忙上前一步大声道:“皇上,撒改南边这一路是疑兵,阿骨打真正的目标一定是上京啊!临潢府是我大辽列祖列宗坟墓、庙宇所在,万万不能有失啊!”

    耶律延禧茫然片刻,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耶律余睹道:“撒改这一路定是疑兵,只要留下必要兵力固守中京便可,请皇上调契丹、奚、汉各部,亦可抽燕京之兵北上,救援上京。女真远来,粮草接济必然困难,可令上京守军以坚壁清野之策消耗东虏士气,援军伺机断其粮道,待时机一到,再内外夹攻,可以破女真于城下!若是能侥幸杀了贼酋阿骨打,女真必退回混同江一带,不敢再贸然来犯了!”

    萧奉先见耶律延禧意动,大声喝道:“胡说八道!”反身对辽主奏道:“皇上,万万不可听他胡言乱语,燕京兵马、奚族各部都不可妄动,否则不但中京,连南京都会有危险啊!”他担心的倒不是中京安危,而是怕耶律余睹立功,掌握军权。

    耶律余睹还要再说,萧奉先喝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私心么?你是想调集诸路大军,然后趁机掌控兵权,图谋不轨!”

    耶律延禧闻言一凛,这几年辽国各地谋反叛逆的事件此起彼伏,因此他对掌控兵权、图谋不轨最是上心。

    耶律余睹连连磕头,指天发誓,说道:“臣何敢统帅诸路大军,这等大军,只有由都元帅(耶律淳)总领全军方才令人心服!”

    耶律延禧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当初耶律章奴谋反,打的旗号就是拥护秦晋国王耶律淳。虽然耶律淳没有响应,而且他在国中威望甚高,耶律延禧虽然一时没借口杀他,但毕竟是留下了一块心病。

    耶律余睹见耶律延禧脸色铁青,恍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劝辽主亲征,但耶律延禧已提不起半点兴致。

    耶律余睹趴在地上连连叩头,心下无奈,恳求辽主发兵以济上京。磨了半天,耶律延禧勉强答应增兵三千人,让他会同本部前去救援。

    耶律余睹虽然失望,好歹也算求到了三千兵马,又去号召亲族部众,自己筹集兵粮,使尽气力凑了五千人,便匆匆统军北上。

第七章 第一次出使(二)

    阿骨打四月发兵,五月,北线辽军望风溃败,先锋宗雄势如破竹,直达上京城下,半日破城。

    “上京的粮草,够我们打到中京去吗?”

    阿骨打的庶长子宗干说道:“父亲,近日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再则路途遥远,万一契丹人在这一路上坚壁清野,我军粮草总有吃尽的时候,那几万大军便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宗翰也道:“皇上,此时进军,并无全胜的把握!”

    阿骨打沉吟半晌,方才不情愿地说道:“那就先退兵吧!回黄龙府休整一个夏天再说。”

    金兵班师,宗翰在前,中军继行,其次宗雄,母殿后。大军迤逦而行,一日到了辽河,阿骨打过河以后,纵马驰骋上了一个小丘,志得意满眉飞色舞:“这次打下了上京,收获不小。回去整顿一番,下次便去中京,捉拿阿果(耶律延禧小名)!让他给咱们跳舞……”

    话音未落,河对岸一座山丘后喊声震天地冲出一支军马来,朝着还没来得及上船的金兵杀来。刚好阿骨打的异母胞弟母殿后,多年征战,遇乱不惊,带领本部兵马反冲过去。

    宋、辽两国,加上西夏,这些年来连年征战,全都丧失了开国时的朝气和锐气,进入了比烂阶段。期间互有胜负,也不过是谁烂的慢点,谁烂的快点罢了。

    所以同样是三国演义,汉末的就流芳千古,这一段却乏善可陈,最终让一个刚刚开化的小部落崛起,短短数年便摧毁了两大帝国,并让小三臣服。

    相比宋军的糜烂,契丹人骑射本领还在,烂掉的只是战斗意志而已。

    这几年,萧奉先执掌辽国大权,他报喜不报忧,打了败仗就压住消息不让耶律延禧知道,偶尔战胜了,奖赏三军的钱财也落不到普通士兵头上,全部被上上下下的贵族、将领吞了。导致辽人屡战屡败,一遇战事,大军望风而溃,“胜不赏,败不罚”,士兵怎会卖命?

    可谁知这一次,两部人马接锋,竟然打了个势均力敌,

    母率领的后军陷入了苦战。正在渡河的宗雄与母感情深厚,急忙回舟上岸,未等整理好队伍便冲入阵中增援。

    前锋宗翰过来问道:“要不要回渡过去增援?”

    阿骨打摇头道:“不可,万一这边也有埋伏,那我军便大乱了!”

    当即传令已经上了东岸的人马整兵备战,以防敌人来袭。

    以耶律余睹的家将、家奴为骨干的辽军,败了也是个死,故而都紧随着余睹舍命进攻,又占了突袭的便宜,竟然步步进逼。

    金兵乃百胜之师,气焰正高,又是背水之战,自然不肯退让,两下展开了乱战。

    宗雄心急救人,冲得太快,竟然陷入了辽军大队之中,身边只有数十亲卫跟随。宗雄找不见母的旗帜,一急之下竟然腾身站在了马背上四下寻找。忽然一阵箭雨飞来,宗雄前胸、肩头同时中箭,跌下马鞍,金兵大乱。

    辽军见伤了女真大将,无不欢呼鼓舞。

    余睹却见好就收,指挥兵马不疾不徐地向西退去。母等急着来救宗雄,无心追赶,两下就此罢战。

    阿骨打望见宗雄落马,在对岸急得跳脚,但隔着辽水,也只能眼看着耶律余睹从容离去,无可奈何。

    这一仗金兵阵亡逾五百人,伤者过千,西岸的将领几乎人人带伤,宗雄中箭落马,幸好箭头没毒,亲兵舍命卫护,才没死在乱军之中。女真自起兵以来伤亡从未如此严重过,阿骨打深深地记住了耶律余睹的名字。

    耶律余睹难得赢了一阵,兴高采烈地收兵回营,半路上却遇到了浑身血迹斑斑的家奴!

    出大事了!

    萧奉先诬告文妃谋反,勾结姐夫耶律挞葛里、妹夫耶律余睹,意图宫变,立晋王为帝,废天祚帝为太上皇。荒唐的是,耶律延禧竟然信了!更荒唐的是,文妃、文妃的姐姐及姐夫耶律挞葛里已经被赐死,晋王幸免,已被软禁。抓捕耶律余睹的人马已经在路上,家奴拼死抄小路来报信,一口气说完,吐血而亡。

    悲催的耶律余睹目瞪口呆,欲哭无泪,想想枉死的亲人,又想起自己一时口滑,提出让耶律淳领兵时,天祚帝那阴狠的眼神,心下悲戚,无可奈何,一跺脚,降金去了……

    如今,议事厅里,阿骨打对身边的重臣谋士们说:“南朝太过无礼。不想出力却要分东西,哪有这样的道理?”

    耶律余睹趁机上前说道:“皇上何必气恼!道理从来就不是讲出来的。不如撵走南朝的使者,待到我们灭了大辽,占了燕云,再来谈判,南朝讨好我们都来不及,还敢争辩吗?”

    众人纷纷叫好,只有希尹摇头,“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辽国还没解决,拉帮手总要好过结对头。”大家商讨无果,决定拖一拖宋国使者。

    大宋使团已经到了十几天,期间下了一场大雪,一眼望去,天际处都是白皑皑的。马政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停地长吁短叹。

    马扩安慰他说:“父亲不必担心,呼延庆被扣了半年,咱们还不到一个月,又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急什么呢?”

    马政停住脚步,忧心忡忡地道:“能不急吗?女真人既不谈也不见,不知是何用心?咱们困在这里坐地,整日无所事事,怕是辜负了圣恩啊!”

    马扩笑道:“有时候,不谈也是谈判的一种策略,是无声的宣告,绝对不会让步。女真人气焰正盛,这时候咱们赶着去谈,肯定要受气,结果也不会好。既来之则安之,早晚得谈,且安心等着好了。也让他们冷静冷静。”

    正说着,完颜曷鲁推门进来,说道:“国主请马宣赞过去。”

    马政刚刚堆出的笑容一下子滞住了,急忙问道:“请我了吗?”

    曷鲁摇摇头,说道:“只请了令郎,贵使歇着吧。”

    马扩站起身,一边说着:“父亲放心,必然无事。”

    完颜阿骨打和一群人正站在院子里说笑,粘罕瞥见马扩过来,微笑着道:“俺们要去围猎,皇帝特意请你参加。”马扩也微笑着点头答应。那日见到耶律余睹,便料到了,终究要和金人较量一番弓箭,才能坐下来认真谈判。

    这天煞是晴朗,雪地反射的阳光有些刺眼。

    粘罕与马扩,一匹乌骓马,一匹青骢,并辔而行。粘罕忽然问道:“马宣赞,听说南朝崇文抑武,是这样吗?”

    马扩心道,来了,回答:“马上可以得天下,却不能治天下,所以中国一向文武分设,各司其职。”

    粘罕看起来深以为然,却又问:“听说你是武举出身,一定是弓马娴熟的了?”

    马扩摇摇头,说道:“举人,考的是经义文章,是为千万人谋事的能力,骑马射箭不过是几人敌,多说是百人敌的小道,考试的时候只是个添头罢了。”

    女真人向来以武勇自傲,听得此言,粘罕想要反驳,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了一会儿,取下自己背后的大力角弓,递给马扩,“你来走马开弓!让俺见识见识你的小道,如何?”

    马扩接过弓,策马上前,轻松地挽成满月,对着前后左右做出射击的动作。

    粘罕早已收起忿然的神色,冷静地观察着,不觉点头赞叹:“看来余堵没说谎,你的‘小道’很厉害。”

    到了山林深处,一张虎皮铺在雪窝里,阿骨打坐在上面,女真众人各个手挎强弓,肩停鹰隼,环簇而立。

    二人翻身下马,粘罕默默地点点头,阿骨打遂挑起眉毛看马扩,又把自己的弓箭递过来,指着极远处的一堆积雪说:“射它!”

    阿骨打这个,却是三石的硬弓。马扩运足气力,张弓搭箭,连射连中,一壶箭射光了,竟无虚发。阿骨打鼓掌称赞:“射得煞好!南朝有多少你这般的射手?”

    马扩将弓递回去,说:“南朝有很多职业射手,像御前诸班直,还有诸路禁军中的弓手,武艺精熟的人车载斗量。我是半文半武,哪头也数不上。”

    阿骨打的二儿子斡离不站出来,生气地说:“南朝有很多射手,俺信。可是有很多能胜过余堵的射手,俺不信!你们若是行,就自己去攻打燕京!”

    阿骨打冲着斡离不摆摆手,冷着脸说道:“余堵是你的朋友,也是大伙儿的朋友。可现在说的是正事。南朝越强,对我们越有利,你不懂吗?”

    斡离不涨红了脸,恨恨地剜了马扩一眼,悻悻地退下了。

    阿骨打转过脸,狡黠地一笑,对着马扩说:“弓,你先拿着,一会儿射生,若中了,就送你。”说罢,招呼大家上马,围猎开始。

    围猎进行一会儿,一头受惊的黄獐忽然在他们面前发疯似地飞奔而过。女真众人嬉笑着不动,马扩知道还是要考自己,便骤马冲出。

    一般的骑射,都是人坐在鞍桥上,臀部后挫,尽量坐稳,瞄准了目标才射出箭去。在场的女真人都注意到,马扩在疾驰中把马蹬收得短短的,身体前倾,整个人好象要从马背上站起来似的。

    马扩这种姿式借得上马力,可以提高箭的初速度,射得更远,使敌猝不及防,可是从鞍桥上站起来却不容易使身体保持平衡,想射得准就更难了。

    马扩纵马飞驰,倏然弯弓一箭,直取黄獐的脑门,那畜生一头栽倒,当即毙命,可见他锻炼这个姿式已久,熟能生巧,非一朝一夕之功。

    阿骨打驰骑上前,笑嘻嘻地竖起拇指来,赞一声:“也立麻力!”

    也立麻力在女真话中意为善射的人,含有很大的敬意在内。国主一声称赞,全军几万人跟着哄动起来,狂呼“也立麻力”……

第八章 惊,反了个方腊!

    宣和三年正月,金使曷鲁、大迪乌随同马政回到登州。

    一行人赶到汴京,已是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

    赵佶并不急着接见金使,单独召见了马扩。

    初三的凌晨,刚敲五更,天还未亮,马扩随着引路的内侍进了大宋皇宫的西华门。

    在集英殿搜过身,折向往北,经过了长长的宫墙夹道,到丽泽门右转,已然进了延福宫,借着微微的天光,只见沿路“寒松怪石,奇花异木,斗奇而争妍”,又有“龟亭、鹤庄、鹿砦、孔雀栏、鳞池”等等,当真是掇菁撷华,气象万千。

    终于,在清音阁里,马扩见到了史上评价“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的全能艺术家、道君皇帝赵佶。

    身为天子,赵佶却身披三清袍,头戴五老冠,行走之间,须发飘动,说不尽的雍容闲雅,道韵仙风。

    马扩躬身施礼,口中称颂。赵佶走过来,伸手虚扶,笑着说道:“此非朝会,无须多礼。子充是政和八年的武探花,是朕的门生呢!随意一些就好。”

    马扩暗自称奇,这风流天子情商奇高,这一见面便让人如沐春风。

    内侍搬了锦墩来,赐座。马扩急忙逊谢不已。

    赵佶缓声说道:“今天让你来,是想听听你们出使的事情。好象你与金人比箭,如何得了诨号,这些趣事。也不急,时辰长着呢,坐着说吧。”

    马扩明白了,赵佶这是要听故事,便一边回忆,一边组织语言,尽量用评书的方式汇报此行的所见所闻。

    “……契丹人是‘髡’发,去中央留四周,女真人是剃发,去前留后,梳成辫子……女真人不事生产,全靠射猎才能填饱肚子。女真男子一年到头马不离腿、弓箭不离手。看见飞禽走兽,拉开弓就射,要是能得了猎物,往往就当场架起火烤烧了吃了。”

    “臣随他们去围猎,每日清早,那完颜阿骨打会选一背风之地,覆以草席,草席上再铺虎皮,却是一张罕见鲜亮的白虎皮,据说他完颜部的传家之宝。各路将领赶过来,以掷箭为戏,好似咱们的‘投壶’,只是不用壶,以箭落地的方位确定各自在围猎时的位置。然后,阿骨打便树起旗帜,各部从两翼展开,如簸箕之形,每骑相去五七步,竟能拉到一二十里而不乱。那些将领各奔位置,麾下人马相连,形成一个大圈,以号角为令,各自呼啸着回身压迫。圈子逐渐局促,围中的野兽受惊,四下逃窜,从包围圈内向外逃的,够得到的女真都可以射击,谁射倒了就归谁,也有从圈子外向里跑的,想是惊得慌了乱走,或是与人争食的猛兽,则由这一路的主将先射,直到视野之内再无活物,打围才结束……”

    游牧民族的围猎,不单单是为了取得食物,侦察、埋伏、包围、扑击……一切兵法都寓于其中,参与的众人更是在合围中锻炼合作的本领,到了打仗的时候,就自然有了默契。

    赵佶从未出过开封城,王黼、蔡攸给他讲的,领他见的都是开封的市井俚语、阖闾趣闻。读过的话本小说尽是才子佳人风花雪月,哪里知道这些?当下听得津津有味,不由问道:“他们的国主、将帅们想来都精于此道了!”

    “那是当然。女真的国主称为‘都勃极烈’,称国主的继承人为‘谙版勃极烈’,称国相为‘国论勃极烈’,宗室的男子是一个汉化的词儿,称为‘郎君’。”

    马扩首先介绍的当然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国主,那个非常喜欢在大庭广众之间揎拳掳袖,露出满身伤疤,以炫耀自己勇敢的完颜阿骨打。

    完颜阿骨打创建了一个朝代,可是在马扩看来,他并不具备帝王的气质,更像是一个市井帮派的大哥。

    而且就马扩所见,金国的将领、士兵们,对待阿骨打也不是敬畏,而是亲昵中带着信任。

    那个、孔武有力,谈吐应酬之际却很温和,并且很讲道理的大太子粘罕,他是阿骨打的侄儿,国相撒改的儿子。女真人猎鹿时,用一片草叶吹起来,模仿呦呦的鹿鸣声,引得鹿群跑来。这个就是粘罕教给马扩的。

    还有那个身材壮硕、举止粗鲁,动不动就要拔刀相向的二太子斡离不,他是阿骨打的亲儿子,马扩却瞧不起他,因为他的多次恐吓,从未产生过一丝的实际效果,虽然他用起兵来,确是个好手。

    再有那个年纪虽轻,却长着满脸胡子的四太子兀术,是个坚定沉着,而又机诈百出的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让人和他打过一回交道,就再不会忘记。

    “他们都是从小就在战场上进进出出,就像在围场中驰猎,浑然自如。不但男子如此,连妇女也大都能驯服劣马,不爱红装爱武装。每逢部落迁移,妇女们背上婴儿,照样灵活地驰骋往来,帮助男人驱赶牲畜,看来好不壮观!”

    “那女真国主的嫔妃们也要劳作吗?”大感新奇的赵佶又问起完颜阿骨打的宫闱情况。

    “女真虽已立国,一切还都是草创,后宫中尚无后妃等名色,更没有规制。元旦宴饮之时,阿骨打与其大夫人并排坐在当中,其二夫人充当司仪,领先敬酒。其余几个夫人也都出来指挥侍役,传菜递酒,倒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内外之别。”

    赵佶听得眼睛发直,不住地摇头叹息,“真是些无君无父的蛮夷!”

    马扩又讲到女真人将那猎物或烤或煮,甚至有蘸着芥蒜汁生吃的,赵佶不由感叹出声:“这些蛮夷,虽说千里驰骋,快意得很,但只未有开化,富贵人仍须茹毛饮血,也是可怜得很哩。”

    “女真人当然也有贵贱贫富之分,贵族,酋长和富人们虽然不敢过于华饰,但穿的都是墨裘、细布、貂鼠、青狐之服……”

    “一顶貂鼠帽在浚仪桥大街的皮货行要卖几十两银子。”赵佶假冒内行道,“如今时兴这个,王黼、蔡攸他们,一过中秋节,天气尚未转寒,进进出出就戴貂鼠便帽,外面罩个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又故意在幞头下面露出便帽的边缘,倒也俏皮!”

    “貂鼠在女真境内也是难得的珍品。那些奴隶,被贱称为‘阿里喜’,捕得了貂鼠也要献给主人,哪有他们自用的分儿?穷苦者住在桦树皮和木栅建成的小屋里,里面涂些泥,就算是个家,有时一个人掘个地穴,也可以栖身,哪里谈得到居室之乐。夏天只系一条麻布裙,冬天只以牛羊鱼皮为衣,走在路外,贫富贵贱,一望可知。”

    赵佶好奇问道:“女真贵族也是住的木屋吗?木屋能抵御风寒吗?那里不是极为寒冷吗?”

    马扩回答说:“好教官家知道,金国之都没有城郭,也没有宫殿,贵人们在沿河边的一些木屋里星散而居,每座木屋都有一个栅栏围起的院子。这些木屋,按照居住的人分别称作皇帝寨、国相寨等等。屋顶无瓦,覆以木板,再上为泥草。阿骨打亲口对臣说,‘我家的上祖相传,只有如此风俗,不会奢饰,只图个屋子冬暖夏凉,更不必广修宫殿,劳费钱财。南使见了,休得见笑。’至于御寒,他们在木屋里盘有土炕,冬天时燃木取暖,屋内温暖如春。”

    赵佶闻言,大感有趣,要马扩当场画图详细奏来……

    道君皇帝硬是扣住马扩,不放他离京回海州,为的是马扩说话有趣,方便不时唤来讲述野人的轶事趣闻。

    这天,无所事事的马扩正陪着嘴角起泡的曷鲁在宝相院打屁聊天,顺便感受着春风暖面的气息,仆役来报,赵明诚来访。

    马扩匆匆回到住处见友。

    赵明诚哈哈一笑,“子充,你父子做的好大事业。”

    “过奖了。德公一向可好?易安居士也来汴京了吗?”

    “内子未来。蔡京罢相,群贤复出,某知了莱州,此来是办理公文,听说贤父子立了大功,特来庆贺。”

    马扩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既是群贤执政,方腊反了,却瞒着道君皇帝,谁也不敢去报。”

    赵明诚瞪了一眼马扩,“江南肘腋之变,谁敢轻忽?这几日便要廷议,否则等到江南局势糜烂,再想动手,怕就晚了,少不得要费许多手脚……”

    马扩轻笑道:“德公也不需要担心。江南承平日久,守军怯战,竖子猖狂。大军一到,立成齑粉。更何况方腊此时起事,却是心急了些,看来贼众也只是一腔血勇,并无韬略。”

    赵明诚听了,微微一怔,思量片刻,点头:“我倒是关心则乱了。你说的可是准备伐辽的西军?”

    马扩点头笑道:“正是。若是方腊等到大军开拔到辽人腹地再起兵,则童太尉进退两难。即便是回军平叛,也难免手忙脚乱,又要耽搁几个月的光景,正可以让他们积蓄实力。可方腊选在此时起兵,西军已然厉兵秣马准备伐辽,改道江南并不费事。”

    “有理。只是大军出动耗日许久,你可愿率海州军先行?”

    时间回到宣和二年十月初九。

    方腊聚集摩尼教众于漆园,悲愤交集地控诉:“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吾侪所赖为命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无锱铢遗。”

    “且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靡费之外,岁赂西、北二虏银绢以百万计,皆吾东南赤子膏血也!”“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何如?”

    此言一出,当即群情沸腾。江南苦于苛政久矣!

    单说那花石纲,朱的手下养了一批差官,听说哪个老百姓家有块石头或者花木比较精巧别致,带着兵士闯进去用黄封条一贴,这就成了进贡皇帝的东西。

    百姓还得认真保管,如果有半点损坏就要被派个“大不敬”的罪名,轻的罚款,重的抓进监牢。有的人家被征的花木高大,搬运起来不方便,兵士们就把那家的房子拆掉。不想毁家的,那些差官、兵士就乘机敲诈勒索。被征花石的人家往往被闹的倾家荡产。

    朱把搜刮来的花石,都是几吨、十几吨的大石头,用大批船只运送到汴京,每十船组成一纲,时称“花石纲”。

    船只不够,就扣留商船,把船上的货物倒掉,装运花石。花石船队所过之处,当地的百姓要供应钱谷和民役,有的地方甚至为了让船队通过,拆毁桥梁,凿坏城郭。

    方腊见民心可用,又指出胜利的可能性:“东南之民,苦于剥削久矣,近岁花石之扰,尤所弗堪。诸君若能仗义而起,四方必闻风响应,旬日之间,万众可集。”“我但划江而守,轻徭薄赋”,“十年之间,终当混一矣!”

    江南百姓如今已是一堆炸药,只要一丁点的火星就会爆炸。方腊以“杀朱”相号召,几天之内就发展到十万人。

    地方官吏为了政绩,想方设法的压下、淡化方腊起事的消息,使得方腊获得了宝贵的时间。

    十一月初,方腊自称“圣公”,改元“永乐”,置将帅分为六等,头扎红巾等各色头巾作为标志。

    二十二日,方腊军在青溪县息坑全歼两浙路常驻宋军五千人,击杀该路兵马都监蔡遵、颜坦。随后,乘胜进取青溪县,俘获县尉翁开。

    十二月初。方腊军攻克睦州,占据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县。随后,向西攻下歙州,全歼宋东南第三将“病关索”郭师中部,东进攻克富阳、新城,直趋杭州。

    二十九日,方腊军攻入东南第一重镇杭州,杀死两浙路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知州赵霆逃走。苏州石生,湖州归安县陆行儿,婺州兰溪县灵山峒朱言、吴邦,永康县方岩山陈十四,处州缙云县霍成富、陈箍桶、台州仙居县吕师囊,越州剡县裘日新,衢州郑魔王等人,纷纷起兵响应……

    宣和三年二月,方腊起事的消息终于瞒不住了。该上缴春赋了,杭州等地春赋没有缴纳,朝廷收入顿时短了一块,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赵佶得知江南大乱,惊慌失措之下,竟将茶盏摔得粉碎,直叫:“江南硕鼠误我,江南硕鼠误我。”

    “东南局势糜烂,但并非不可挽回。若调集京畿禁军与西军各部,南下两浙,定可以将叛贼一举消灭……”朝会上,童贯意气风发。他的话,让赵佶感到了一丝欣慰……

    六州四十八县沦陷,乍听似乎极为严重,但事实上,摩尼教此次起事,只不过蔓延波及两浙路而已。

    大宋兵马百万之巨,其精锐大都集中在京营和西军。方腊多是乌合之众。只要朝廷重视,方腊就难有作为。

    蔡攸一直在偷偷观察赵佶的表情变化,见到官家神色变缓,想起赵明诚之托,便趋前奏道:“海州正将马扩,曾剿灭、收降梁山水寇,可以命之协攻杭州,以绝方匪逃路。”

    赵佶闻言大喜,“朕派‘也力麻立’出马,定能将贼寇一鼓荡平!诸卿所奏,皆准。另,传谕江南诸路,封锁两浙,任何物资不得流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诸卿努力。”

    随后下了诏旨,开府仪同三司、签书枢密院判河西北两房事、泾国公、太尉童贯为江、淮、荆、浙等路宣抚使,以常德军节度使、太尉谭稹为两浙路制置使,率军平叛,又特别给了童贯一个天大的特权,“如有急,当以御笔行之。”

    如果情况紧急,可以用皇帝的名义发布文告,将在外,和皇帝一样!

    童贯带着大宋能够动用的全部家底离开汴京平叛,谁还能和金国的使者谈什么联合出兵伐辽?

    于是,接待的官员顾左右而言他,遇事则推诿拖延,金使曷鲁、大迪乌几乎是被软禁在馆舍里,每日增添着怨气……

第九章 熟人好办事

    马扩接到枢密院的调兵令,急急赶回海州军营,召集各指挥来开会。

    马扩看向几个原梁山头领问道:“你们几个,原本就是禁军指挥,如今让你等在厢军,可有感觉委屈?”

    林冲叉手回道:“将主多虑了。某等皆是罪人,朝廷不计以往,又使我等掌军,已是天幸。况某等败军之将,承将主不弃,于帐前听用,更觉荣耀。只是……”

    “只是什么?”林冲觑见马扩脸色平缓,遂抱拳续道:“只是将主创下的那梨花枪鸳鸯阵,威力固然极大,却也依赖火药,不可断了供应。还有……那岛上的战船,离得里许便可火攻……不知……”

    马扩笑道:“你若再不问,此战也便不带你们去了。我既调你们几个来,就是既往不论,用人不疑。上了战场,袍泽们怎可不互相交心?那物叫做‘火龙出水’,不是朝廷军械坊出品,是岛上做的,最远能打二里。”

    林冲低头施了一礼,说道:“将主信任,我等无以为报。将主,方才说‘此战’,敢是朝廷要调俺们去打方腊?”

    马扩点点头,说道:“方腊的声势越发大了。廷议已决,由童贯为帅,调西军十五万征剿。咱们是偏师,南下合攻杭州。童贯不欲咱们立功,让咱们沿运河去江宁会合。可是军情似火,我想乘海船南下,直接在钱塘江口登陆,协防秀州,威慑杭州,你觉得如何?”

    向林冲问主意,得到的自然是最稳妥的回答:“将主,依某浅见,还是走通州来的稳妥。咱们是海船,到了江河里便使不上力,莫不如换乘通州水军的江船,走太湖,至湖州,进可威慑杭州,退可由水路回江宁。如果我们在钱塘江口登陆,虽然能直捣叛匪腹心,却难免深陷敌围……又有不遵号令之嫌,万一童使相恼了……”

    马扩漫不经心地回答:“没关系,童贯跟别人不一样。他号称‘知兵’,就是知道拉拢有本事的军头替他卖命,咱们只要胜一场,童贯自然会来哄我们对这个太监,过于低声下气了,反而让他看不起。不过,你说的确是稳妥。”

    官场守则--要共事,就要了解领导的性格,才能制定正确的策略。

    封建王朝,皇帝是天之子,必须英明神武,犯了错误也是被奸臣蒙蔽了。所以北宋灭亡,替罪羊是六大奸臣,称之为“六贼”。

    童贯,字道夫,是“六贼”之一,而且是历史上掌控军权最大,第一位代表国家出使并做到王爵的太监。

    传言中童贯为人有度量,仗义疏财,出手相当慷慨大方,与之相比,及时雨宋江根本就不算慷慨。

    可是做事上他就不行了,没能力还刚愎自用,往往坚持自己的蠢主意。

    比如,宣和元年三月,童贯突发奇想,派遣“常胜将军”刘法,率2万精骑直捣西夏腹地,奔袭灵州。

    刘法一再解释孤军深入的不可行。童贯疾言历色地大发雷霆,以军法要挟。

    无奈的刘法率领陕西最后的精锐北上,西夏人且战且退,将宋军引进重兵设伏的沙漠,随后,一场屠杀开始了刘法逃跑坠入山崖,跌死。

    事后,童贯把惨败说成了惨胜,又将责任推到了刘法身上,对自己的瞎指挥只字不提。

    童贯长期在陕西主持对西夏的战事,成绩是占领了横山一带,战略态势好转,然而西军最精锐的百战老兵,也被童贯葬送了二十余万。

    所以这次参战,马扩需要提防的不是童贯的贪婪,而是童贯的愚蠢,这就需要尽量躲童贯远一点。

    “那就这样定了。留一个营的厢军守卫海州,其余的统统出征。我自领三个营的禁军作中军,林冲为副将,关胜领一营厢军作前锋,呼延绰领一营厢军作后军,张横领水军,史进领一营厢军运送辎重,嗯,史大郎也补了宣节校尉,入海州军领指挥之职,你们已经见过了?”

    林冲点点头,说道:“见过了。”

    “那好。都回去准备吧。我这就给童贯回文,说明咱们走太湖水路,第一站,通州。”

    映着落日的余晖,海州水军十二艘海鹘战船,护卫着八艘福船,慢慢的驶进通州港口。福船的身躯很庞大,甲板在水面之上高出五六米,两岸渔民见到巨无霸一样的战船出现,纷纷驾船躲避。

    船队靠了码头,率先登岸的史进见到来迎接的通州军官,竟然认得,是曾经江湖上的朋友,两头蛇解珍。

    解珍一边接过史进递过去的文书,一边热情的招呼说:“史大郎,噢不,史校尉,一路辛苦!大尹在府中摆了家宴,请马将主过去叙叙。”

    史进怔怔地回礼,“解家哥哥,你这是……”

    “哈哈!我们兄弟是在掖县跟了县令宗泽。三年磨勘,宗公升了大尹,又抬举我兄弟到这里做个提辖……”解珍凑近史进耳边,低声问:“这次带过来什么货?趁着夜色深沉,正方便卸载。”

    史进愣了一下,没想到走私的买卖也可以如此敞开的谈,便吞吞吐吐的回答:“精盐六千料……”

    “太少了”,解珍截断史进的话,不悦地说:“早听说你们每月往登州都有两千料的精盐过去,如今你们这么大的船队,只带来六千料,是怕我们吃不下吗?还有什么?你给登州什么价,我们便是什么价接了。”

    未待史进回话,林冲的声音在码头上响起:“按各营序号依次下船,不得单独行动,各什整队……”顿时,各兵船上依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号令。

    说话的工夫,马扩也走下船来,看到二人,便走过来。史进、解珍连忙拱手行礼,马扩一手扶住一个,笑道:“史大郎,这位解大哥你已识得了?”

    解珍抢着笑道:“好教宣赞知晓,我与史家哥哥早便是熟识,交情好得很。若非宗相公抬举,宣赞当年的点拨,我们兄弟怕是……嘿嘿……”

    马扩乜了他一眼,笑骂道:“怕是什么?怕是也落得在某这里吃饷,却不如跟着宗府尊来得光鲜、自在!”解珍听得此言,叫起撞天屈来:“跟着宣赞岂不是好?!只怕我们兄弟福分不够,做了水鬼,丢人败兴哩……”

    “如此,我便与宗府尊求个情,借你过来?哈!莫紧张,说笑呢。你的事也不轻呢。”拍了解珍一掌,马扩转头对史进说:“你与解家哥哥交接一下。通州是友好城市,又是辐射江南的支点,按最优惠的价格。再办些上江特产回去,抓紧多跑几趟。对了,你的人手得力吗?可需要帮手?”

    史进摇摇头,低声说:“不用。鹰游山已经办了团练,俺这次带了些来帮手,都是知晓根底的,就是……”

    “就是什么?”

    史进吭哧半天,方才扭扭捏捏地说道:“这次带的有十几个倭人,他们,原本,名字有叫大郎的,却浑说什么避讳,都改了太郎……”

    马扩初听时一愣,然后止不住的笑意上涌,连忙转过身,“无甚大事。这里交给你了。哈哈!原来如此,不是武大,却是……”一头说,一头走得远了,声音渐不可闻。

    史进涨红了脸,捶了偷笑的解珍一拳,二人开始交接各项货物。天色逐渐昏暗,四周点起了火把,通州军方面也开始调拨士卒准备装卸……

    掌灯的时候,马扩已经坐在了州衙的会客厅里,拜见了判知通州、权领巡海水军都总管的宗泽。

    寒暄过后,宗知州垂问:“贤侄这次带兵多少?”马扩恭敬的回答:“轮戍禁军一千五百人,校阅厢军一千五百人。还有一营土兵运送辎重。”

    宗泽闻言大摇其头:“不妥啊子充,你知道这次朝廷调集了多少兵力?精锐西军十五万啊!你只带三千人过去参战,童贯岂不要嫌你怠慢?这样,我从通州水军拨给你两千,加上民夫可号称七千。如此,到了江宁府才好看一点。”

    马扩笑着说:“人呢,多些少些都无所谓,只是我那里来的是海船,倒是要借些江河里的平底船来用。”

    宗泽点点头,又说道:“船不是问题。通州的军资你都可征用。你可知道,方腊已经攻陷了六州七十四县,聚众过百万,其手下大将方七佛正引兵十六万攻秀州,统军王子武不敢出城而战,闭城固守……”

    马扩笑着摇头,说:“虽说东南六州富饶,可又能养多少兵?方腊起事不过半年,上哪去找百万刀枪啊?百万之众……绝大多数不过是些拿着木棍锄头的农民罢了……”

    通州水寨新近加修了一道长长的、伸入江心的栈桥,水寨与栈桥形成的背风泊位,停泊着三十艘车船,都是旁设四个轮桨,每付轮桨八个叶片的明轮船,水手们又叫它‘飞虎战舰’。

    海州水军正在每艘船的头尾各自架设投石机。

    林冲跟在马扩身后,监督着水手们对通州战船的改造,忍不住地问道:“将主,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听说,这几日童使相接连来了几份催兵文书……”

    马扩轻描淡写地说:“童贯到了江宁,手下只恨兵少,四处召请军队集结。咱们现在不去凑热闹,我已经回了文书,这两日改好了船就进太湖,直接南下收复湖州。”

    这十余天,史进回海州打了两次往返,每次十二支战船,一艘船装运七八百料货物,有精制的海盐,还有新近兴起的酱油、葡萄酒,都是供不应求的货物。

    回程的时候,随便捎上一点货物,像是通州的锦缎、绣品,或是沿江来的荆楚特产,哪怕海州市面上也有的货,赚个差价也是极好的买卖。

    当然,这些都是军资,是不用交税的。

    如今剿匪当前,宗泽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大量物资流通,活跃了通州市面,也是地方的政绩。

    赚钱只是副业,宣和三年三月,童贯终于连续下令催促,战船已经改造完毕,马扩便于三月十二日祭旗出发。

第十章 水战很简单

    三十艘飞虎战舰在望虞河上一字排开,通州厢军被分散到各船上负责操作行船,巨型轮桨发出哗啦啦的水声,河面上泛起一道道白色的轨迹。

    马扩把船队的指挥权交给了首舰上的张横,自己在尾舰上压阵,东张西望,欣赏着两岸的风景。阳春三月,入眼一片嫩绿,正是江南好风光。

    将过午时,眼前豁然开朗,已是进了太湖水域。

    船队继续前进了一顿饭的功夫,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紧接着,吊斗上负责望的士兵大声喊道:“湖面上出现战船,打的旗号为‘司行方’。前锋是艨艟七艘,走舸二十。后面还有很多,不计其数。”

    首舰上,张横立刻下令:“各船保持间距,准备战斗。”一旁的旗语兵举起小旗,将张横的意思传达下去。随后,各船上长短哨音响成一片,海州军的士兵们纷纷从船腹内跑出来,来到船舷两边,两人抬着大号竹筒,一人开始装填……

    然后,梁山军在海州港口的悲剧重演了。不同的是,此时张横的角色变成了胜利一方的指挥官。张横指挥各船用“火龙出水”远距离地欺负对手,一边享受着对方不能还手的快乐,一边暗自庆幸当初没有选择硬冲。

    方腊军的几只艨艟还未看清对手就都已经燃起了大火,大火一旦烧毁船帆,巨大而笨重的战船便失去动力,停在原地,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那些走舸还在奋力向前,妄图接近以后跳帮抢船,可是被海州军的弓手居高临下,点名式的射击,全都成了湖面上的漂浮物。

    马扩抬起千里镜望向远方,宽阔的湖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船帆,怕是有几百只。此时,有的船上已经冒起了烟,那应该是敌人准备用纵火船突击了。

    张横料理了敌人的前锋,也发现了情况,传下命令:“疏散队形,各船保持距离,提防纵火船。”

    又过了一会儿,几十只走舸燃着火光、冒着浓烟,慢悠悠地过来了。船上的水手这时已经跳水离开,纵火船失去动力,被海州水军用竹篙叉住,推到一边任其焚烧……

    船队继续前进,穿过纵火船燃起的黑烟,张横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眼前这个哪里是船?分明是个移动堡垒!巨型的大楼船长约30丈,船身两侧共有24个车轮桨,桨叶都高于水面之上丈余,转动时,发出巨大的,哗啦哗啦的破水声。

    楼船的两边各有六艘二十个轮桨的大型车船。在楼船的后方,还有大量的八车船,以及和自己所乘战船大小相若的四车船,星星点点占据了整个湖心。

    “这……都料匠高宣被方腊俘获了吗?怎么方腊造的船,跟高宣设计过的战舰完全相同?”张横哑声问道。

    引路的通州水军都虞候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高宣隶属杭州将作监。杭州沦陷,高宣应该走不脱的。何况,《武经总要》里有这船的详图和尺寸,只要方腊军中有识字的,就能照着图造出来。此船额定载甲士200人,弓手200人,桨士300余人,船两舷有一人高的挡箭板,挡箭板竖起,弓弩不能伤……张校尉,咱们撤吧。”

    张横收摄心情,摇摇头,道:“怕个鸟!水战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大船胜小船,远攻胜近攻罢了。传令,用震天雷!变‘二龙分水’阵,放风筝!”

    张横话音刚落,对面先有了动作,在楼船最高处的平台上出现了一名金盔金甲的将领,太阳照在锃亮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焰,映着蒸腾的水汽,好似一块耀眼的玛瑙在滚来滚去。

    那光影中的人滚到船头,用力地挥下手臂,紧接着,几个磨盘大的石块从楼船上腾空而起,在空中画了个长长的弧线,坠落在两军阵中的湖心,发出巨大的响声,掀起同样巨大的浪花。

    这是测距离的试射。此时,海州船队恰好处于对方投石炮射程之外,长弩射程之内。方腊水军万箭齐发,其中夹杂着大量的火箭,海州军的水手慌忙找东西遮蔽,身上又都披了竹甲,只有个别倒霉的中了箭,倒在甲板上惨嚎,旋即被下一波箭雨淹没。

    生死关头,海州军的士兵爆发了惊人的执行力,各船猛打舵轮,开始猛烈的转向,像一群优美的天鹅一样,倾斜着船身掠过水面,横过身的时候各船的投石机一齐发射!

    海州军发射的是水战用震天雷,就是在外壳上面有两个长长的铁钉,撞击到船上时,长钉会穿透木板,钉在船上。火绳口还有一个类似蜗牛外壳一样的保护罩,防止火绳被水打湿。

    震天雷比石块轻得多,射程也就相应的远一些,加上方腊船队排列密集,几乎没有打不中的。一声声巨响过后,方腊军的船上铁屑与碎木齐飞,血水共红衣一色,战船摇摇晃晃,船上的弓弩手声声惨叫,攻势为之一缓。

    海州军趁势扑灭了船上的火头,分成了左右两队,交替掩护着缓缓后退。

    楼船是最大而无当的战船,几层的楼台,固然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可是船的重心已经在水面之上数米,极容易被狂风吹倒。这时,只是承受了一轮震天雷的轰击,那楼船已经开始巨幅倾斜,甲板上的士兵像下饺子一样的坠落水中。旁边的两艘车船轮桨被炸毁,失去了动力,原地打转……

    那玛瑙不停地跳动,可是又能跳到哪里去呢?那楼船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终于超过了临界点,巨大的船身侧向倒下,重重地拍在水面上。那玛瑙也随之坠下,几乎是一眨眼间,就舞动着手脚沉入江底,四周的方腊军兵齐齐一声绝望的嘶吼,甚至盖过了震耳欲聋的金鼓声,噪杂的战场出现了一瞬的寂静……

    楼船倾覆,拍出了一个方圆百丈的巨大水坑,激起的浪涌直射天空,又轰然地砸回水面,和四周赶来填充的湖水迎面撞上,在互相撕扯、粉碎的同时形成了巨大的回流浪涌。这两道环形巨浪一前一后,迅猛地向四周扩散,轻轻巧巧地就掀翻了遇到的二十车船、八车船……

    方腊水军的士卒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哀伤了,全都开始惊慌失措的脱铠甲,扔武器,拼了命地赶在船翻之前跳入水中,然后继续拼了命地与浪涌搏斗。

    海州军退得够远,倒是没有船沉没,可是当波涛来临时,却犹如坐上了过山车:涌起的波峰将这些小泥鳅一下子托上了半空,以至于他们可以俯视方腊水军的甲板。紧接着,又一下子摔到谷底,宛如一头冲向黑暗的漩涡。

    在这一下天堂,一下地狱的振荡中,所有人都脸无血色,双手紧紧地攥住下意识抓到的什么东西,茫然地随波逐流,浑然忘却了正在进行的战斗,忘记了,胜利已经没有悬念!

    终于,波涛渐息,一片狼藉的湖面开始平静下来。方腊军剩余的船只晕头转向地掉转船身企图脱离战场,慌乱之中不及避让,不时有船只撞在一起,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常言道,乘他病要他命!海州水军开始反攻。

    双方交战之初,面对方腊水军巨大的船体、严整的队形,海州水军只能步步后撤以获得射击时间,这时,借着方腊军的混乱拉开了距离,就又是海州军的表演时间了。海州军吊在对方射程之外,不紧不慢地用“火龙出水”驱赶着敌船,让方腊水军的闪避更剧烈,队形越发散乱。

    张横一直持续不断的保持对方腊水军的火力压迫,让方腊水军组织不起来防线,昔日他在登州做海盗,进水军,后来又上了梁山,都没有这般爽快的欺负人。只有他揍人,别人还手都够不到!

    “火龙出水”的一番狂轰乱炸,使得视野内的方腊军各船的轮桨叶片纷纷起火,失去动力,无奈的在湖面漂浮。

    傍晚时分,眼见着湖面上飘动的目标全都变成了一只只大火炬,张横心满意足的准备下令收军,马扩发来了指示:“尾随追杀。”

    这时候,已经是暮色苍茫,但湖面上到处都是方腊军起火的战船,烈焰熊熊,照得四下亮如白昼。海州军的船队又排成了一字形,划了个大大的弧线,绕过战场,瞄着方腊军逃窜的船只衔尾追去。

    虽然战斗持续了整个下午,体力耗得差不多了,特别是楼船倾覆导致的浪涌,使得大家心神巨震,追击的船队上还是响起了一片欢呼声。水军出战,都不会把金银财宝随身携带。带上这些东西,万一战况不利,连跳水都不敢,最终只能沉入湖底。如今要杀到对方的巢穴里,那些无主的财物,岂不是要拿到手软?

第十一章 占领湖心岛

    方腊军溃败的船只拼命逃窜,海州船队远远的缀在后面,一路尾随追击。到了湖的深处,前方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湖心岛,方腊军的水寨在东岛,沿着岸边立了栅栏,栅栏外还有木桩,防卫措施还算严谨。

    水寨守军早已发现湖面的火光,这时见到逃回来的战船,有的急忙去开寨门,有的叫人上箭塔戒备,顿时乱成一团。

    张横的船向马扩的旗舰靠了过来,打出旗号请示:“夜色已深,是否攻击水寨?”马扩想了想,让通讯兵传令,“甲队绕岛巡航,防止敌兵逃离。乙队收降湖面上还能用的敌船。天亮后攻寨。”

    起火的船陆续沉没,湖面渐渐归于黑暗,那是吞噬一切、包括光线的黑,恍如巨兽、令人绝望的暗。

    虽然不再看到浮尸,可是清冷的风贴着水面吹过来,卷起的血腥气令人作呕,提醒着人们,刚刚发生在这里的大战。

    时间之神,仿佛也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蹒跚了脚步。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夜,即便是文盲,也都记住了“度日如年”这个成语。

    终于,一丝亮光划过铁幕!还未等这一丝先驱消逝在天际,紧随其后的千万丝亮光拉着手,跃出了地平线,迅疾地蔓延开来,挤占着原本黑暗的势力范围。马扩仰头看着天空,从黑到灰,再慢慢变白,不由失笑,“这景象,却是符合摩尼教‘二宗三际’的说法呢。”

    一直守在马扩身边却保持沉默的林冲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那水寨里的人,可否先劝降?”未及马扩回答,又讪讪地补充,“咱们的人少,陆上接战,总要有折损……”

    马扩打断他道:“这些人死的可怜。可是昨天他们不死,死的就是咱们!摩尼教起事,号称‘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要建立‘天国’,可是啊,据那些逃出来的人说,方腊陷杭州,先是纵兵劫掠,抢无可抢之后,又纵火焚烧杭州城,余火烧了整整一个月,街道上,人的脂油融化成了小河‘(杭)州即陷,杀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纵火六日,死者不可计……凡得官吏富户,必断脔支体,探其肺肠,熬以膏油,备尽楚毒,以偿怨心。’大约,方腊以整个杭州做他的道场,祭练摩尼法术……就算这说法夸张了些,嗯,一切革命行动,无非是靠拳头说话。便如你等在梁山,说的好听是替天行道,吃穿用度哪里来的?这些人都拿着刀,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却不可怜?你要劝降,倒也使得,毕竟咱们人少,能省些力气也好,只不过,劝降的方式嘛……”

    马扩劝降的方式是一只小船带着震天雷,在一声巨响中炸开了水寨的大门!

    方腊军是以宗教为基的军队,这犹如天雷的攻击,在虔诚的教徒们看来,简直比教中“活神仙”释放的“掌心雷”还要恐怖得多。

    而且,昨天落水而亡的那位金盔金甲的骚包将领,就是方腊水军的主将!那是方腊的一个族人。“司行”,是个春秋时代的官职名,在主人出行时主管调配车马舟船,这个“司行方”,其实是说“车(船)队长方某”。“司行方”的死讯传开,水寨里已经没有了成建制的抵抗。

    于是,海州军兵不血刃地接管了水寨。接下来兵分三路,张横的任务是带着通州水军占领码头,搜罗水寨内剩余的船只,包括昨天的缴获,尽快重组船队;林冲负责整顿寨内秩序,布置警戒;关胜则四处巡逻,顺手镇压零星的抵抗。

    相对于可容纳十余万人的水寨来说,海州军的巡逻队什么都算不上,若是撒出去,只怕不一刻就会被吞没,故而马扩特别交代,只沿着纵横干道巡视,喝令寨内众人在住处内候命,发现有躁乱者,杀无赦!

    关胜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军令,掌中大刀饱饮人血,太阳一照,刀身反射出妖异的红光。到了卯时,滚滚人头使得整个水寨渐渐安静下来。

    马扩上了岸,安步当车,来到水寨中央,“司行方”的行辕。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房屋、院墙都是新建的,十分宽敞。马扩抬腿跨进大敞四开的朱漆大门,边走边悠悠闲闲地观察着。

    进了堂屋,里面摆设之奢华,连见多识广的马扩都为之瞠目结舌。墙壁上挂满了猩红色的毛毯,地上铺的也是,一脚踩上去,松软的地毯能将脚陷至脚踝。

    这时候,波斯地毯在大宋绝对是奢侈品,非豪富不能用。而且,这位“方队长”酷肖西方巨龙,喜欢金闪闪的东西。屋子里到处都是黄闪闪的,连他的座椅都是鎏金的。

    马扩正在感叹,马振群一头撞了进来,扫了一眼四周金晃晃的情景,立刻欢呼起来:“发财了!这下子打出去的火药都能捞回本了……官人,我已经接管了仓库,那里面金银、绸缎、香料,什么都有……那些财物,怕要装几十船呢。”

    马扩笑骂一声,“你回来了,仓库谁守?”

    “有关胜在呢。我托他看管了,就跑过来看看官人这里可有什么吩咐。”

    马扩忽然想到韩世忠。传说这厮剿除方腊后,立马成了大宋数一数二的富豪,凭自己的财富就养了数万军队。由此看起来,其实在剿匪中只要打了胜仗,战利品方面,多吃多占点,童贯并不在意。

    马扩立刻下令:“传令,让史进带人统计战利品,分发犒赏手脚要快一点,好东西尽快运回鹰游山,咱们还要去打湖州。”

    马振群点点头,随口回答:“东西好说,就是俘虏太多了,先得把人转移到通州,然后再甄别……哦,这就需要大量人手。”

    “不用甄别,俘虏统统交给宗泽,当作流民编管。有一口吃的,谁会去造反?!”

    开始着手写战报的马扩也懒得去查究对方主将到底叫什么,既然旗号上打了“司行”的官职,就上报匪首为“司行方”。一边在战报上抹去缴获,马扩一边嘀咕:“这个小方,好同志啊!老子辛苦几年赚的钱,也不如这一夜暴富啊!”

    林冲表现出了卓越的组织才能,一两个时辰的工夫,已经甄别出一些有合作**的俘虏,许诺给这些人脱去罪籍,并让他们携带家属迁居他处之后,就让他们将自己的家属领过来,和海州兵一起吃早饭。

    随后,林冲就从这群人里选了一些看起来既乖巧又精明能干的,任命他们为管理人员,划分各自负责的区域。如此这般,利用俘虏管俘虏,用很少的人手,就完成了对整个大营的控制……

    确定这些能操控雷火的恶魔手中的屠刀已经换成了皮鞭,又有昔日的同伴给出了重新作顺民的示范,俘虏们立刻变得温顺起来,在林冲的统领下,他们像蚂蚁一样聚集到码头上,排成长队,将“方队长”搜刮的金银财宝,乃至一切看起来有用的东西都搬到船上……

    很快,码头上号角齐鸣,接下来就是水手们大声地吆喝,“降侧帆,满舵,保持航向”,等等。

    第一批战船出港了,那些船上满载着从方腊军仓库里掠夺来的金银财宝,以及甄选出的战俘,直奔通州,要在那里换船,再一路北上,返回海州……

第十二章 向杭州进发!

    消息传到江宁大营,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十五万大军,坐在江宁踟蹰不前,靡费粮饷,反观海州兵,还没到江宁府报到呢,席不暇暖就发动反击,一战打败方腊水军,攻占了太湖水寨。这个消息若是传到汴京,不仅在场的将领脸上不好看,督战的童贯与谭稹也逃不了一个避战畏战的罪名。

    童贯当即决定分兵进击,自己率西军主力为右路,任命亲信大将,婺州观察使、步军统制王禀为前锋,兵出秀州;太尉谭稹为左路军统帅,经太湖取湖州,南下广德,收复歙州。

    马扩特意赶到江宁报道,并参加这次军议。

    江宁知府衙门。十几个穿束腰皂衣,头上四棱冠的衙役畏畏缩缩地挤在门房里不敢动弹,院子里四处晃来晃去的尽是些扯着嗓子喊话的陕西汉子,见到马扩军官打扮,身后跟着几十号杀气腾腾的护卫,倒也无人拦阻。

    一直到了知府衙门的大堂,才有胜捷军士上前询问。通传之后,马扩上堂,见到了居中而坐的童贯。童贯虽然是个宦官,却长得魁梧威猛,面色黢黑,双目炯炯,下颌还有着一缕胡须,想必是成年之后才净的身。

    马扩上前躬身行礼,说道:“见过太尉。多蒙太尉宽宏,允了扩等改道通州,儿郎们感荷不尽,临战自当奋勇,托赖天恩,小胜一场。下一步如何行止,还要太尉定夺。”

    童贯闻言,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了开来。马扩既充分给了他面子,童贯便也展示了他的招牌式笼络,“子充过虑了!你部擅长水战,在通州更换战船一事,宗府君已经解释过,”回手一指,马扩这才看到旁边微笑示意的宗泽,连忙拱手致意。

    童贯接着言道:“这次太湖水战,一日夜全歼方匪水军,攻占匪巢,实乃东南祸乱以来最为振奋人心之喜讯,本官这就上表,向官家详述子充之功。童某早知贤父子有精忠之心、擎海之力,令尊当年乃是西军悍将,如今子充更是青出于蓝,一箭定番邦,博得‘也力麻立’好大名头,不枉童某出头举荐。此番,如子充这般英雄云集帐前,剿灭方匪易如反掌,倒是以后伐辽,光复燕云,怕是仍要借重贤父子之力呢……”

    正自絮叨,旁边宗泽忍不住插话道:“庙算之事非是吾等可以置喙。涉及邦交,官家和诸位相公当会审慎而行。且说眼下,童太尉离京之时既得了专断之权,目前的要务却是速速罢了花石纲,将朱冲、朱父子收监定罪,最好再下一份罪己诏,以定民心。”

    童贯闻听,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霖公慎言。朱家小儿乃是弄臣,莫说抓,直接砍了也是小事。花石纲嘛……也罢得。只是这罪己诏……却是要写什么?”

    宗泽打从袍袖中抽出一卷文稿,“诏书,某已草拟,太尉看看吧。”看着童贯捧着文稿眉头紧皱,一副左右为难,便秘也似的痛苦表情,马扩心中为宗泽的仕途默哀,如此不通人情,实在是个官场异数。

    这份诏书里说,朝廷采购花木竹石,都是拨专款,给了钱的。可是没想到出了朱家父子这样的蠹虫,他们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不但害苦了百姓,皇帝也是受害者啊!现在,皇帝已经了解清楚了,决定解散应奉局,废除花石纲,朱家满门罢官下狱,押回京城受审。至于受到方腊蛊惑的百姓,皇帝十分理解和同情,一概赦免,既往不咎。

    童贯看罢,期期艾艾地说道:“霖公啊,事情倒是这么个事情,但是这事可做不可说啊!这诏书若是发出去,定会忤了上意。到时……”

    宗泽一拂袍袖,沉声说道:“朱家子,今日抓、明日放,花石纲,今日罢、明日兴,不下罪己诏,从根上断绝两事,却如何使人信服?”

    谭稹在旁劝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先上报官家,等天子诏示吧。”谭稹这话是存了私心的,越俎代庖地替天子下罪己诏,这是打赵佶的脸,日后清算起来,今日在场之人没一个会有好下场!不然,他管童贯去死!

    宗泽看到童贯还在犹豫,不由怒道:“等什么?!再等下去,东南局势便要彻底糜烂了!童道夫!你也欲做朱家儿那般只会迎奉上意的弄臣吗?”这话一出,童贯的脸越发黑了。

    马扩连忙打圆场道:“太尉,西军不可在此久留。剿灭方匪之乱,宜速战速决。”童贯闻言一凛,不由拍着大腿说道:“着啊!江南不平,北伐就无从谈起。好不容易有了收复故土的机会,大宋不能再等!”

    心心念念收复燕云以封王的童贯得了马扩提醒,当即不再纠结。当年他在关西监军时,便藏了官家命令收军的诏书,打了胜仗之后才拿出来。今日替官家下一道罪己诏而已,只要能收复燕云,能封王,日后被清算又如何?!

    感激地看了一眼马扩,童贯一拍桌案,喝道:“我意已决!日后官家若是怪罪,童某一力担之。这份罪己诏,尽快通传江南。”似是不满让宗泽出了风头,童贯略一思索,又道:“同时发布悬赏:生擒或斩杀方腊者,白身可升防御使,赏银绢各万两匹,钱万贯,黄金五百两。”

    匆匆结束了会议,无比郁闷的童贯带领大军赶赴秀州。马扩与宗泽道了契阔,又转头去拜会现今的直属上司谭稹。

    谭稹的大帐中,西路军将领齐聚一堂。马扩四下看看,似乎数他的品级最低。但大宋朝是“以文御武”,马扩如今是军帐中唯一的文官,按照大宋惯例,相当于西路第二人。而且,他这个“七品”文官有资格指着西路军主帅、太尉谭稹的鼻子大骂,谭稹还得给对方陪着笑脸,生恐一不小心惹怒文官集团。

    马扩开口问道:“太尉,不知西路军总共有哪些人?”

    谭稹一边指着座中的将领一边介绍:“咱们现有,忠州防御使辛兴宗所部熙河军两万人,武安军承宣使杨惟忠所部晋西蕃兵一万二千,新编两浙路团结兵一万人,还有你海州兵七千人,总人数达到五万人,迎战方腊军,想必是够了……”

    团结兵,指的是在朝廷“编制内的校阅团练”元丰四年(1081),朝廷规定“东南诸路团结诸军为十三将,淮南东路第一,西路第二,两浙西路第三,东路第四,湖南东路第五,西路第六,荆湖北路第七,南路潭州第八,全、邵、永州准备广西应援军第九,福建路第十,广南东路第十一,西路桂州第十二,邕州第十三。”此前阵亡于方七佛手中的东南名将郭师中,就是团结兵“两浙西路第三正将”。

    马扩听的直摇头,新编团结兵就是方腊军的俘虏和流民,做些运输辎重的事情还要有人监管,若是上了战场,只怕首先便要炸营。童贯当包袱扔了过来,不明就里的谭稹居然乐呵呵的接受了。

    更况且,军将报备的人数能算数吗?马扩自己就虚报了两千人,可想而知那些兵头怎生虚报。所以,谭稹说自己有五万人,马扩估计能有两万人上战场,已经不错了。

    辛兴宗是西军宿将,资格老、品阶高,自以为是马扩的父执辈,只是矜持地点头为礼。

    杨惟忠是环州“镇将”,是当地逐步接受汉化的党项部落首领。这些部落名义上归附了大宋,其实仍然高度自治,出兵打仗也是奔着缴获、赏赐来的,类似雇佣兵的意思。

    这种人,不在乎什么“太尉”的官威,但对于马扩,一则久仰“也力麻立”的大名,二则马扩中过举,如今又是文官,出于对英雄的尊重和对文化的敬仰,杨惟忠起身,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宋人军礼是右手握拳,置于左肩膀之上,身材十五度前倾,左手可以自然下垂,也可以按住腰中仪剑,成“叉腰”状。杨惟忠行过军礼,右手放下来,马上双手交叉相握,变成一个恭敬的叉手礼,表示“恭候您的吩咐”。

    马扩拱手还礼,问道:“你的人随时可以出征吗?”这就有点上官垂询的意味了。杨惟忠恭敬地回答:“末将旗下、三千五百骑,已整装待发。”打仗好啊,打起来就会有缴获,就不会再饿着了。

    谭稹兴奋地插嘴:“好,本官就指望党项骑兵冲锋陷阵,撕开方腊的口子……”

    马扩不客气的插嘴:“战马宝贵,正面接战的事情让步人甲来,骑兵在两翼,负责包抄,扰乱敌军阵型后,中军跟进,扩大战果……”

    杨惟忠脱口赞道:“拐子马!就该是这般打法。”

    辛兴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谭稹,发现被打脸的谭稹丝毫没有异样,反倒是兴致勃勃地听着,神情中似乎还有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味道。

    谭稹不是一个迟钝的人,绝大多数太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敛财和揽权,他也不例外。可是谭稹知道自己是外行,胡乱插手只会搞砸,而且兵凶战危,搞砸的后果很严重,既然马扩三言两语就把接战的事分割清楚,就让他在前边搏命去好了,自己安坐后方,整合地方部队,收获战利品,也无需费心竭力了。

    不过,权有所属,责有攸分,显示一下存在感还是必要的,谭稹插话提醒,“王禀去协防秀州,退了方七佛,再去收复杭州。我等先攻湖州,再去歙州,抄方腊的老巢。”谭稹这么一说,也等于默认马扩调兵遣将了。

第十三章 按人头放粮

    第二天一早,海州军与晋西蕃兵作为西路军的先锋,乘船杀奔湖州。

    船队靠岸时,竟没有匪兵来骚扰,竟连探马也不见,马扩便知,这陆行儿本领有限。唤来俘虏询问,原来那陆行儿本名陆昊,原是归安县的捕快,倒是与梁山戴宗类似,生的一副好腿脚,跑起来疾如奔马,便得了陆行儿这个诨号。

    这陆行儿也是摩尼教中人,那边方腊起事,他这里也便上下串联,聚众杀官,占了湖州城,与太湖中的司行方相呼应,俨然成了一路诸侯。

    马扩和杨惟忠两人带兵来到了湖州北门,只见城门紧闭,城头上站满了匪兵,城门楼上有几个将领打扮的人在指指点点,让俘虏去认,那陆行儿正在其中。

    杨惟忠挨挨蹭蹭地过来,说道:“那个,马宣赞,咱家,儿郎们都累了,天色也不早了,这个,要不……”

    马扩忍不住乐了,“老杨,你以为,我会让你的骑兵去攻城?”杨惟忠脸一红,期期艾艾地回道:“那个,也不是,可是,俺们也遇到过……”

    马扩明白了,正容说道:“别人可能拿你们当填旋,我不会!谁的命都是命,一样金贵。这仗,该咋打就得咋打。到了你去拼的时候,可别怂!”

    杨惟忠不由自主地一挺胸脯,大声说道:“真刀真枪,俺们谁都不怕!只要你家公平……”说着说着,声调却又降下去了。

    马扩叹了口气,拍拍杨惟忠的肩膀,安慰道:“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实孩子!宽心吧!往后,不会让你活得恁的憋屈了。”转身命令:“关胜,派人用震天雷轰开城门。抓紧时间,今天大伙儿进城过夜。”

    杨惟忠正自感动的两眼发红,只见马扩身旁那红脸长髯的营将举起长刀用力挥动,海州军中便跑出两人,一个弯腰抱着寒瓜也似的物件,一个举着长牌,遮挡城上的箭矢。两人跑向城门。耳边传来马扩笑吟吟的说话,“传令下去,把战马的耳朵都堵上。”

    杨惟忠好生惊讶,不知堵马的耳朵和攻城是个什么关系?却又不好意思去问,以免人家嘲笑他没见识。正疑惑间,只听一声山崩地裂也似的炸响,一阵灰尘大雾般的腾起,然后,那雄阔得不像话的城门楼,竟然塌了!

    杨惟忠惊骇莫名,想做些什么,只是耳鸣目眩,任一处身子都不听使唤。勉强转头,求救似的看向马扩,见马扩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却只是嘴动,一丝声音都听不见。

    马扩见他愣着,回手一指,杨惟忠地转头,转到一半就恍如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却原来,有很多蕃兵不理马扩的军令,没堵战马的耳朵,此时,马都惊了,有的乱蹦乱跳,有的瘫在地上屎尿齐流。

    任是杨惟忠急的跳脚,蕃兵们都吓呆了,竟没人去安抚马儿。城上城下都是过了一刻钟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马扩看着杨惟忠那哭丧的脸,促狭地笑道:“若是真的依令而行便不会如此。这‘震天雷’也算不得十分响,不过是第一次用来破城,大家伙儿少见多怪罢了,以后听得多了就不怕了。如今,你部还能战否?”

    杨惟忠抬眼看看,那城门已不知去向,城门楼少了半边,上头的人,包括那陆行儿,怕是尸骨无存了。此时正是进城抢东西的时候,哪肯落于人后,急忙甩了甩头,说道:“俺们步战也是当行呢!俺奔西城,你去东边,如何?”又见马扩似笑非笑地瞅他,想起破城之因,不由老脸一红,小声嗫嚅着说:“俺遇到好东西,也留你一份。”

    马扩知道有些事在所难免,叹了口气,厉声说道:“不准纵火,不得胡乱杀人,不可奸**女,违令者斩!”说罢,挥挥手,带队向湖州城内冲去。

    杨惟忠吃了一惊,望着马扩的背影自语道:“封刀吗?那还怎么打仗?!不过,这小官人好大的杀气……不可招惹呢。嘿!跟着喝汤就好了。”转身大喊,“留一半人看马,其余的跟俺进城!”

    海州州衙。

    马扩背着手来回溜达,一边看着几个军中掌书记整理户籍图册,一边听着坠在屁股后的杨惟忠唠唠叨叨,“谁成想,这湖州城里,比俺们家乡还穷哩。你说的,不准杀人,纵火,玩女人,儿郎们记着哩。那个,也就没找到什么好东西,那个,送过来哩……”

    马扩听得不耐烦,停住脚步,说道:“拿回去吧。那三不准,你做到了,就该奖励。还有,城中的尸体要派人清理,提防瘟疫。各个放粮点也要派兵守护。我说,瞪什么眼?!那粮是你从山西带来的?百姓们快要饿死了!你也是五品大员,有点出息成不?”

    杨惟忠陪着小心笑道:“俺这不是穷怕了嘛。嘿嘿……以后,俺跟着宣赞,怕不有好日子过?那个,宣赞,昨日,攻城,那个雷,嘿嘿……”

    正说着,马振群进来报告:“禀宣赞,有人闹事,不让放粮。”

    “哦?新鲜了啊!开天辟地也没听说有拦着不让放粮赈灾的。带上来,给大伙儿瞧瞧。”马扩快要气乐了,真是奇了个怪,今天要开眼了。

    不一会儿,马振群领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禀宣赞,就是此人阻止俺们开仓放粮。”

    那人闻听,眉毛一立,喝道:“你要放的却是我家的粮!我自然要阻你。”林冲见马振群口齿不利,上前问道:“阁下何人?你说那粮是你家的,可有凭证?”

    那人见马振群退后,自觉胜了一阵,愈发挺胸叠肚地说道:“湖州谁个不知那粮是陆行儿抢我家的?如今我来领会自己的东西,还须什么凭证?”

    马扩在旁冷眼观瞧,身后站着一个团结兵指挥,此人复姓欧阳,单名睿,便是湖州人士,特意从谭稹那里借来充当向导的。

    这欧阳也眉眼通透,赶紧凑上来低声介绍,“此人叫做王雪峰,是湖州有名的无赖,原本舔了朱的腚,帮着收集奇花异石,巧取豪夺,害了不少人家。陆行儿起事,这厮跑得倒快。这会儿冒出来,不知发的什么疯。”

    马扩点点头,这是还不知道罪己诏,想着扯朱的虎皮回来继续作威作福,却往军队的刀口上撞,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马扩走上前,笑嘻嘻地问道:“王员外是吧?那些粮食既是你的,为何不向陆行儿讨要?”

    那人一拍大腿,说道:“妈妈唉!陆行儿凶得很哩。不是我跑得快,早成了野鬼孤魂了。哪里还敢向他讨要?”

    马扩笑容更盛,“你怕他,不敢要。却来这里讨要,是觉得我好欺负?”

    “这……哪里的话,言重了,言重了。”那王雪峰故作豪气地挥挥手,“你们不是朝廷的官吗?那就是自己人了。我在朱那里也是挂了号的。”

    马扩盯着那张令人作呕的油脸,叱道:“跑!”

    “什么?”王雪峰不解地问。

    马扩缓缓说道:“你方才说,你跑得快。现在,跑给我看。”

    那王雪峰迷惑地眨了眨肉缝中的眼睛,开始发觉不对劲了,生生堆出一脸的谄笑,“将爷。我这一身肥肉,哪里还跑得动?”

    马扩扳下脸来,“既跑不动,想必就是陆行儿有意放你,你这头猪!定是方匪一党。林冲!将这叛匪拖下去,斩讫报来。”

    那王雪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屎尿齐流,连声大叫“饶命!我是良民啊!冤枉……”

    “这……宣赞……”林冲这个人,冲锋陷阵不居人后,当街杀人就要左思右想。杨惟忠在旁看不过,嘟囔着,“老林真不爽利。”抬手揪住王雪峰的发髻就往外拖。这蕃将本就视人命如草介,又正在想方设法讨好马扩,干起活来那叫一个麻利!几个呼吸的工夫,已将那猪头割了下来,血淋淋地呈上。

    马扩赞许地点点头,“扔出去喂狗吧。你也该回去整军了。待辛兴宗来接防,咱们就拔营南下。”

    杨惟忠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林冲小心地劝道:“宣赞处置这等腌小人,当是大快人心,却也须防着朝中御史弹劾无故杀人,何况,要平息地方,也得依靠大户、乡老……”

    马扩摇摇头,打断他道:“正是要三军用命的时候,谁敢捣乱,不怕官家跟他急?那些朝官都不是笨蛋,此时忙着撇清和朱的关系尚嫌不及,如何会为这么个蟊贼出头?至于为何要杀他……”

    马扩抓住林冲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便是要告诉你,好人不得做。反贼来了,杀人放火,那厮跑得比兔子还快,知道咱们是好人,是官员,便来讲规矩,要好处。如果我让他说下去,铁定还会抬出朱来压人,不杀他,岂不显得咱们和朱有牵连?最重要的,是这般恶贼瞧不起好人,因为你有牵挂,有原则,这厮们却没有面皮,没有底线,做起事来什么约束都没有……”

    放开林冲,马扩意兴阑珊地坐到榻上,“所以说,好人永远被坏人欺负,方腊讲‘二宗三际’,也就是这么个道理。你是个守规矩的人,花石纲沉了,先想着使钱脱罪,事情不谐才上了梁山,‘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都是讲得出道理的。可是啊,君子可欺之以方,讲道理的人没有好下场!我不想讲道理,起码,招呼这些混蛋,我要做立规矩的人。”

    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林冲,马扩转头问欧阳,“此地可有真正良善的官绅人家,能够协调地方,迅速安定局面?”

    那欧阳抱拳说道:“禀宣赞,有。城南云巢乡有一张姓望族居住。家主叫做张临赫,书画双绝,只因未曾出仕,声名不显。上一任家主是他的族兄,叫做张先,字子野。”

    “莫不是‘张三影’?”马扩想起来了,这个张先于仁宗天圣八年中进士,历任宿州掾,吴江县令,嘉禾判官,永兴军通判,知渝州、虢州。英宗治平元年,以尚书都官郎中致仕家居,擅长小令,亦作慢词,与柳永齐名,有名句“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世人称为“张三影”。其父张维,少年贫困,耕读为生,善教其子,以吟咏自娱。

    张先晚年为思念老父,以父亲的十首诗作为蓝本,绘制了一幅流芳百世的《十咏图》,1995年,这幅《十咏图》参加拍卖,由故宫博物院以1980万元竞价成功,买下收藏。

    “正是。宣赞既知此人,再好不过。这家人乐善好施,名声极好,若能出面,四乡皆服。”

    “好!备马,我这便去拜访。”

    云巢乡位于城南三十里左右,欧阳领路,马扩带着亲卫队纵马跑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农庄,迎面是寨门,左右是丈余高的围墙,一直延展到两侧的小河旁边。

    大队骑兵的到来,早已惊动了庄中团练,大宋缺马,便是湖州厢军也凑不出百十匹马来,如今兵荒马乱的,却不知是哪方的骑兵,所为何来?寨墙上、寨门后,已经陆续有持弓带刀的身影出现。

    众人在寨门前下马,欧阳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通报。不一会儿,寨门大开,一行人迎了出来。只见当先一人,布衣纶巾,三缕长须,步履中仙风道骨,眉浓嘴阔,凤目狮鼻,神色间淡定从容。

    马扩敛容,正身,朗声说道:“可是庄主当面?马扩来得莽撞,打扰了!”那庄主回礼道:“宣赞大名,可止小儿夜啼。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说不得莽撞。宣赞,请入内奉茶。”

    进了庄子,众人直奔中心地方的一处大宅。这里的院墙略高于寨墙,一水儿的青砖砌成,四角各有三丈高的箭楼。如此防御,难怪能够免于战火。这大宅,前面三进似是专门用作了议事之所,主人延请各人到了厅堂,各自落座。

    马扩端起茶来润了润喉咙,开口说道:“某等此来,是专为请先生出山,平定湖州态势,使民众各依本分过活。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那庄主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漠然说道:“听闻,贵军入城时杀人盈万,却不料宣赞竟是系念百姓,心怀慈悲之人。”

    马扩一皱眉,分说道:“这就是以讹传讹了。湖州百姓,多有受摩尼教蛊惑而从贼者。战阵之上,焉得容情?破城时,某已约束军士,不准杀人、纵火、淫掠,又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不说慈悲,但尽本分而已。”

    那庄主抚掌叹道:“竟是如此!所谓‘谣言止于智者’,这一遭,倒是我轻信人言,失了计较。宣赞勿怪。”

    马扩摇摇头,说道:“值得甚?我说的真假,先生到了城里,自然分辨清楚。”

    欧阳在旁帮腔道:“是哩。先生不喜某等丘八,也须顾念四邻,可怜那些百姓呢。”那庄主沉吟着道:“多蒙青眼。只是某乃村夫,未曾习得攀龙之术,不堪世用,宣赞还是另请高明吧。”

    马扩看出来,这庄主心里已是愿意,只是在拿乔,不轻易吐口罢了,便笑着加了一把火,“也不须麻烦先生多时,多则十几日,少则五六日,朝廷就会委派官员过来。先生权当帮我们这些粗人分担一些事务便了。”

    “罢!罢!”那庄主一跺脚,“吾家世居于此,乡梓有事岂能退却?某便做个‘半月太守’罢了。”

    马扩见事已谐,起身说道:“多谢!多谢!有劳!有劳!对了,还有一事要叨扰,我想见识一下那《十咏图》,还望成全。”

    庄主吃了一惊,睁着眼说道:“你如何知道此画?”

第十四章 罪己诏发作

    谭稹和辛兴宗一路优哉游哉地赶到时,湖州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辛兴宗原本自恃身份,不愿受马扩指挥,就跟随主帅谭稹一起行动。部下虽然未受损失,却也没捞到好处。

    到了湖州,见杨惟忠的蕃兵各个红光满面,衣甲鲜明,显是吃得盆满钵满,不由后悔起来,闹着要去前军。谭稹拿这些军头无法,也就答应了。

    这时,童贯那里传来战报,方腊的军师包康反正了,杭州不战而复,方腊、方七佛等人逃往睦州。

    包康,名臣包拯五世孙,幼年游学,与方腊为友,助其起事,任军师。

    按说,这应该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可以为理想、信念献身的。可是,罪己诏极大地缓解了江南百姓的情绪:花石纲撤了、朱家人抓了、皇帝道歉了、造反无罪了……好日子到了啊!那还闹什么?

    于是,各回各家,种田的抓紧春耕、做工的收拾器具,该怎么生活还得怎么活……

    可怜的方腊,被大多数穷苦兄弟抛弃了,甚至有部分摩尼教友也不顾他们的“圣公”,散掉了。

    懵掉的包康突然发现,自己和战友们深信不疑的“公平”理念、身体力行的“革命”实践,竟然脆弱得像一张纸,“咔”,一捅就破。看看四周空阔寂寥,想想那些志同道合、义气深重的兄弟们,包康惊讶,还有一些恐惧地发现,往常簇拥在身前身后的那些慷慨激昂的笑脸,竟然逐渐地开始模糊……

    谭稹留在湖州,处理善后事宜。辛兴宗闹到了前出的位置,又和马扩耍了半天花腔,明着说通力合作,话里话外暗示自己人马众多、经验丰富,大有当仁不让之势。

    大军开拔,诸事繁多,说了半天,见马扩只是笑而不语,当是年轻人不敢与自己相争,便回去,兴高采烈的拔营,出发了。

    三支军队互不统属,拔营时并肩出发,沿着东苕溪溯流而行,渐渐地就拉开了距离,晋西蕃兵一人双马,辅兵也有驮马骑乘,行动最是迅捷,跑到了前头。

    辛兴宗的熙河军是步骑混合,骑兵只有三千,步兵实有一万出头,浩浩荡荡走在了中间。

    马扩领着海州军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好在昨夜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还残留着湿润的感觉,就是大队人马过后,也清新如故,不起灰尘。

    辛兴宗没有看到,海州军的队伍最后,压阵的厢军步卒已然变成了整整一营的禁军骑兵,呼延绰喜笑颜开,口中不断地呼喝,一边行进一边整理着队形。

    走了一阵,辛兴宗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拍马赶到晋西蕃兵的前列,找到杨惟忠,想要探听一下,在湖州缴获如何。

    杨惟忠见到他,也就出列,勒马停在路边,打个招呼。

    “小杨,咱们合作多年,”辛兴宗不耐烦寒暄,上来便单刀直入,“你与俺交个实底儿,在湖州发了多大的财?”

    杨惟忠是个蕃人,也不以为忤,笑嘻嘻地显摆开来,“也没多少,马宣赞封了刀,就是,西城的仓库,任俺挑拣,嘿嘿,一些绸缎,草料,不值什么……”

    “封刀?”辛兴宗倒吸一口冷气,“你便听他的?那还怎么打仗?”

    杨惟忠终究心思单纯,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道:“一个人,两只手,不封刀,又能拿多少?现今,儿郎们财物也得够了,又做了正经人,如何不好?俺知道,你心里不怯气,可他是文官,俺劝你莫惹闲气。”

    辛兴宗撇撇嘴,说道:“他老子便是熙河军出身,打仗倒是一把硬手。立了不少功劳,却不合忤了上官,发落到山东厢军去了。这小子是武举,为着出使才加了文职,如今竟要骑到老子头上吗?小杨,你我多年交情,这事怎么说?”

    杨惟忠摇摇头,说道:“打仗,就得吹一个号。他做事公平,俺服气。”

    辛兴宗大怒,却又拿捏不住这蕃鬼,只是低头运气。

    两旁,蕃兵们陆续经过,一个个趾高气扬,大声呼喝,显出志得意满之态。在与辛兴宗等人插肩而过的时候,他们向杨惟忠大声问好,神态亲昵。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干的活儿轻松、安全,跟在海州兵后面打扫战场就成,偏又缴获丰盛,故此,杨惟忠的声望在部族兵中上升到了顶点。

    辛兴宗挑拨不成,闷闷不乐地回去自家队伍继续赶路,天色未晚就找了一处河湾扎营。

    海州军经过时也未理他,径自前行,又赶了十里路,有一钟官镇,镇上原有铸钱之所,繁华异常,如今遭了兵灾,居民都已四散跑光。晋西蕃兵已在此住下,见得海州兵来,杨惟忠赶紧出迎,又叫人收拾了空屋给马扩等人休息。

    探马回报,辛兴宗听得消息,更是恨得牙痒,当即命令:“明日四更造饭,五更行军。务必要赶在两个小贼的前头,若有事,一丝汤水也不留给他们!”第二天,几乎一夜未睡的辛兴宗早早起床,催促兵士们赶紧吃饭、拔营……

    待到天光大亮,海州军和晋西蕃兵动身时,熙河军已赶过去十几里了。马扩叫来杨惟忠,吩咐道:“你我两军,今日须压住脚步,跟随即可。”

    杨惟忠大点其头,“有坑,他跳,俺看。”

    马扩笑骂了一句,“看个甚?!前后呼应,懂?”

    “懂,懂!跟着走,呼应。”杨惟忠一头说,一头安排了探马前后侦查。

    走在路上,斥候往来不断,既有海州军的斥候,也有晋西蕃兵的,马扩扬鞭,点指一个自家斥候,大声问道:“前方情况如何?”

    那斥候拍马上前回答:“禀宣赞,前路……情况颇为诡异,二十里外有一永宁禅寺,寺外聚集了数千人马,似乎无人统领,行动起来既无队列也无阵型……”

    “他们头上扎红巾了没有?”

    “扎了。”

    “那就是了。继续哨探。告诉弟兄们小心,勿要过分靠近。”

    打发走了探马,马扩来到军阵之前。杨惟忠纵马跟了过来,说道:“宣赞,无须担心。对面,数千人。西军,两万。辛兴宗,不是笨蛋。”

    马扩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有备无患。”

    又走了一刻钟,前方远处隐隐传来喧闹声。

    不一会儿,有探马急速驰来,堪堪到了跟前,亲卫们已举起刀枪戒备,那探子才急勒缰绳,马儿“唏律律”一声长嘶,两只前蹄人立而起,又重重地落下,在原地打起圈子,口鼻处白沫直流,显是奔行时用了全力。

    那探子未及下马行礼便大声禀报:“熙河军败了!”

    马扩还未说话,杨惟忠唬得一下子从马背上跳了起来,喊道:“见鬼了!不可能!”见马扩看过来,急忙一带马头,讪讪地退后。

    马扩摆摆手,对那探子说:“莫慌。说清楚,这仗,是怎么打的?”

    探子跳下马,单腿跪地,详细禀报。

    原来,熙河军的探马也发现了永宁禅寺外聚集的人马,辛兴宗得报匪军只有数千,便命令骑兵冲阵,步兵随后碾压过去。哪知到了近前,陡然间,方腊军中迸出万丈光芒,人人变得耀眼闪光,一时之间,熙河骑兵几乎睁不开眼来,马儿更是受惊,乱蹦乱跳,一时间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方腊军大受鼓舞,鼓噪着杀过来。服饰各异,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官军制式的刀枪,有木棍、竹竿,还有锄头锹镐等农具。

    这些人统一的头扎红巾,齐声大呼“白莲圣母”、“弥勒老佛”什么的,不要命地冲上来。熙河军骑兵掉头就跑,反而冲散了后面步兵的阵型。如今,方匪人马撵着熙河军朝着这边来了。

    杨惟忠凑过来,紧张地问:“宣赞,他们,有法术?”

    “屁的法术!龟孙们胸前绑着铜镜,反射阳光,还能挡箭,鬼得很哩!”

    杨惟忠稍稍一愣,马上醒悟:没错。只要瞅准方向,同时敞开衣服露出镜子,对面看过来就会是一片锋芒四射,耀眼闪烁。这戏法就如窗户纸,不知道的弄不清这个玄虚,一捅就全明白了。

    “宣赞,打不打?”

    “打”,马扩毫不犹豫:“几千土匪击溃两万西军,已经出笑话了,你我再不战而逃,还不得臊死?海州军阻击,你在左翼,呼延绰在右翼,准备撵鸭子。”

    “遵令!”杨惟忠赶紧喊了一嗓子。

    马扩回身对林冲说:“厢军在前,禁军在后,展开队列,准备迎战。”这倒不是马扩偏心,而是因为海州禁军操练的是鸳鸯阵,是专为对付金国骑兵打造的。对付眼前的教匪,还是厢军好用。海州厢军的装备和操练都超过了京营禁军,剿宋江时见了血,战斗力也是不错。

    交代完毕,马扩带着亲卫找到一处小土包,策马上去,四下观瞧,只见:关胜吆喝着两营厢军原地列阵,前面三排步人甲,后面七排神臂弓。林冲带着两营禁军稍稍靠后,依旧按着梨花枪鸳鸯阵的方位,横向排开。为了节省体力,两个军阵的大多数兵士都坐在了地上,军官们站在队前拄着刀枪休息。

    右方,呼延绰回归本行,领着一营骑兵在待命。海州禁军拢共只有不到百匹的战马,这些人编制是骑兵,却很少有机会扬鞭驰骋,这时都忙着整理马肚带,检查装备……

    左方,晋西蕃兵们一点没有上战场前的紧张,嘻嘻哈哈地打闹着。杨惟忠的五百亲卫已经在皮甲外又罩上了刚刚与海州军交换来的竹甲。

    这东西,防御力不输西夏铁鹞子的铁叶甲,可论重量却要轻便得多,不影响战斗动作。而且海州工匠遵从马扩那莫名其妙的审美观,在给第一批竹甲上漆时,每副都勾勒出狰狞的恶魔形象,结果遭到了海州兵的一致抵制,只好用来和杨惟忠换马。

    没成想,在晋西蕃兵眼里它简直帅呆了,不但是不可多得的生命保障,还雅致的不得了,可以当做传家宝代代流传。听说只用一匹马就能换一副甲,都是没口子地夸赞杨惟忠聪明,做事硬扎得很。

    有探马过来汇报:“距离十里。西军溃兵在前,摩尼教匪在后。”又过了一会儿,地平线上出现了无数蚂蚁一样的小黑点,渐渐的,黑点连成了一片,好似墨入水盆,迅速扩展着,占据了人们的视野。

    渐渐地,透过扬起的沙尘,已能看清那奔逃而来的溃兵,步骑混杂,穿的正是熙河军的衣甲,互相推搡着、叫骂着,甚至有的还向阻路的同伴挥起了刀子!马蹄声、哭喊声、兵器磕碰声,纠缠在一起,轰然砸了过来。

    一千步……五百步……三百步!随着望手声嘶力竭地喊声,关胜高高抬起的手臂猛地下挥,海州厢军最后一排神臂弓一齐发射。

    空气中传来“嗡”的一声,一百只箭齐齐飞上天际,三息之后,又纷纷掉落回大地,稀稀落落地钉在地上,尾羽不停地颤动……

    熙河军也是久经战阵的队伍,自是知晓,这是定距离的试射,也是不许冲阵的警告。溃逃中的兵士们努力地向两边挤,也有的刹不住脚,直撞过来,吓得手舞足蹈,大吼大叫,期冀着对面能够手下留情。

    “射!”关胜冷冷地下令!七排厢军弓手轮番射击,箭雨相衔而起,虽然稀疏,却胜在连绵不绝。两轮过后,海州军阵前倒下了数百具熙河军卒的尸体!血淋淋的现实推动着其余的兵士加速向两侧冲去,万余人的洪峰终于在临近海州军的战阵前分流了!

    后面的摩尼教徒冲了上来,看见前方整齐却略嫌单薄的军阵,无不狞笑着,发一声喊,齐齐地揭开衣襟。顿时,金光大作,耀人双目。

    这边,各级军官已向士兵讲清,对面不过是铜镜反射阳光的把戏,不但没有出现混乱,反而出于对这江湖手段的鄙夷,更加坚定了战意。

    摩尼教徒们虽然诧异,可先前“法术”建功,以数千老弱杂兵打败了两万官军,计不旋踵又一路追击,使得大多数教徒仍处于扬眉吐气、耀武扬威的癫狂状态之中,也没有时间思考,就便呐喊着“神佛附体”、“刀枪不入”的口号,互相鼓舞着冲了上去。

    对面却不像熙河军那般乱起来,甚至出现了诡异的宁静,然后,扑面而来一簇簇冰冷锐利的铁箭,咬进肉中,割开血管……有教徒倒下,脑中刚刚升起疑问,怎么会疼?神佛呢?旋即就被教友们的大脚踩昏了过去。

    侥幸没有中箭的教徒跌跌撞撞地扑到海州军的近前,“神佛护佑!刀枪……呃!”杂乱的口号刚刚响起,便又戛然而止!教徒们惊愕地看到,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个闪着冰冷光芒的铁浮屠!一道道藏在盔甲后的冰冷眼神!一柄柄斜举向天的冰冷巨刃!

    “第一队!”喝声中,巨刃落下,血光迸起!

    “第二队!”血光再现!

    “第三队!”……

    海州军挥刀一次,便前进一步,踏上残肢碎肉也不见半分犹豫。偃月刀此落彼起,方腊军哀嚎四起。不过盏茶工夫,摩尼教徒们就崩溃了,前边的转身就逃,后面的不知所谓,还在向前拥,顿时便如开了锅的粥一样,人仰马翻。

    马扩观察半刻,叫道:“传令。令杨惟忠、呼延绰斜向出击。将匪徒向中央压迫、驱赶。”这活儿简单,无非是让骑兵从两翼骚扰。不一会儿,两队骑兵从阵后绕出,呼啸着向敌军两翼冲去。

    坡顶,马扩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右翼,海州本部骑兵。望远镜里,呼延绰打头,全营拉成一排,划了个弧线,向着方腊军的后方包抄过去。所过之处,方腊军两翼的人不自觉的躲避,许多人扭头向回跑,还有的向中军靠拢,希望借助人群掩护自己。

    镜头转向左翼,晋西蕃兵十人一队,分散着展开攻击。

    这些蕃子不扶马鞍,不拉缰绳,一手张弓一手搭箭,在奔驰中将一支支箭仰射,抛向了方腊军的边缘处。这些人一边奔驰,一边嘴里发出怪叫,射完箭的呼啸而去,另一队紧跟而来,继续怪叫着,将手中箭射向一个个落单的方腊士兵。

    方腊队伍的后军虽然没遭受直接打击,但是受到前军和两翼的影响,脚步停了下来,人们挤在一起,越来越密集……

    马振群咂舌叹道:“这股匪徒竟然如此硬气,已然败了,他们还在坚持。”

    “快了”,马扩瞥了一眼对面的方腊军,回答:“自方腊成军以来,所向无敌,故而军队有一股骄气,加上他们对摩尼教的法术深具信心,未和我军直接接触的还在盼望胜利,所以他们还在坚持,但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话音未落,方腊军后阵“轰”的一声,崩了。摩尼教徒们直面死亡的威胁,再顾不上什么老祖、圣姑,大声哭喊着四散逃命去了。

    杨惟忠、呼延绰各领骑兵包抄追赶,将战斗变成了一场猎杀。

    海州厢军停下脚步,原地喘着粗气。任谁穿戴着八十宋斤(约合五十公斤)的盔甲,此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收割功勋。

    更郁闷的是站在他们后边,作为预备队的两营禁军,此战竟然一箭未发,就那么站着看啊看啊,旋而发现,该给兄弟部队鼓掌庆功了……

第十五章 算计辛兴宗

    一路奔逃、狼狈不堪的辛兴宗总算在海州军的后方止住了脚步,待到他聚拢了溃兵,重新列出阵势,这边的战场打扫也已经进入尾声了。

    讪讪地凑过来,辛兴宗却发现,海州军虽是胜了,却没有抓到俘虏,而且,没有看到骑兵,杨惟忠那些蕃子也不见踪影。

    没有俘虏好说,官家下了《赏功令》,恩准将士赏功,按所斩级累计之数,首级就是钱!哪个还耐烦去抓俘虏?平乱之后,根据宋朝官方赏功记录,朝廷颁了五十万级的赏金。

    可是,晋西蕃兵哪去了?未等辛兴宗询问,马扩先开了口:“方腊教匪已向南逃窜,某还要继续追击。辛统领便留在此地,整顿兵马,收敛尸体。”说罢,径自拨马走了。

    辛兴宗只气得七窍冒火,抬起手来欲要去抓马扩,偏偏脚下动不得分毫。过了半晌,眼见马扩已带着海州军走远了,身边的亲卫不解地问:“统领,这厮欺人太甚!自己去抢功,却让俺们打扫战场,把你当成手下使唤呢!”

    辛兴宗恨恨地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谁让咱先前败了呢!此时说话须不硬气!且让小贼得意着,俺这便写信给童枢相,告他一个不顾友军、擅自行动的罪名!”

    马扩坐在永宁寺的大雄宝殿里,一边打量着如来佛祖的金身塑像,一边对林冲说道:“不须理会。辛兴宗无非就是找童贯告黑状。童贯虽然护短,可战事正紧,他巴结咱们还来不及呢,这就叫,胜利者不受谴责。”回过头来又问那带路的欧阳,“查清楚了?”

    “回宣赞,方腊重用的将领,除了本族的方七佛、方杰,还有摩尼教的各地坛主。这次来的是陈箍桶与童打鼓。据说,方腊起事,就是陈箍桶的谋划,说什么,‘天下势犹桶板,能箍则合,不能箍则离’,自以为多谋,终究不脱匠人口吻。那一个,原名童大古,是个酒肉和尚。这两个是走江湖的搭档,惯常陈箍桶做法事,都是童打鼓负责打樵敲鼓。据说郭师中战败,就是被陈箍桶做法打败的……这一战,赢得干净漂亮。只可惜,让这两个贼首跑了。”

    原来,呼延绰和杨惟忠追着溃逃的摩尼教徒,一路跑到了永宁寺。杨惟忠发财心切,才不管对方是否有埋伏,当先冲进了寺中。呼延绰只好随后跟进策应,没有多余兵力围捕,却是让摩尼教的头目逃跑了……

    “算了。两个小杂鱼而已。”马扩看着一脸愧疚的呼延绰,还有同样低头认错眼睛却四处乱瞟的杨惟忠,摆摆手,继续说道:“只是这次来,练兵的目的却没有达成。唉!对手太弱了……”

    林冲不解地问道:“以下官浅见,我军的战力在大宋已无敌手,对上辽国最精锐的皮室军也应该是五五之数,若是一般的辽兵,稳赢无疑。不知将主是要以什么标准练兵?”

    “女真啊!”马扩认真的回答,“辽人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既是夸大对手,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也实在是被女真打怕了。女真人军法:主帅阵亡,随从全体殉葬。而且这种殉葬是耻辱的,其家属要成为披甲人也就是奴隶。唯有随同主人阵亡的,家属才能得到勇士待遇,所以,由不得他们不拼命。完颜阿骨打能用一万人打败辽兵二十万,靠的就是主将拼命,带动全体士兵不计生死的冲杀。”

    林冲等人无不色变,喃喃地说:“我们,会和女真人对上吗?”

    “一定会。那是一群最凶残的敌人,可现在的宋军却是由一群绵羊组成。原本以为方腊军是被洗过脑的教徒,会比较强悍,勉强可用作磨刀石,可现在看,也只能打打顺风仗,无甚大用。”

    这时,关胜也过来了,接过话头道:“这厮们的‘法术’若是阴天就屁用没有,可若是晴天,冷不防来一下子,倒也唬人得紧。咱们已经传下去了,贼厮们用镜子弄鬼,可事到临头,我带的厢军里还是有些个撮鸟慌了神,口里叨咕些‘神佛保佑’,气得我一顿棍棒招呼,险些按‘奸细’处置了他们。”

    马扩看了一眼关胜,笑道:“你这老实人也会拐着弯说话了!兵给你带,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犯了死罪的,就杀!至于神佛什么的,莫说百姓,便是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也只是说不清楚暂时回避了问题。军汉们得了招呼,知道方腊是骗子,可对方腊扯出来做靠山的神,不管信不信,但肯定是不敢得罪的。这方面,无须苛求,能听号令就行。”

    “诺。”关胜得了授权,乐呵呵的退到一旁。这时,探马来报,“谭稹到了。”

    却说谭稹,刚刚出了湖州,在路上得报辛兴宗败阵,吓得当即掉头又窜回了州城。待得马扩得胜的战报过来,自觉颜面无光的谭稹带着新编两浙路团结兵连夜出城,向南移动。

    马扩等人当即出营,把谭稹迎进了永宁寺。谭稹通报了东路军的战况,西军已经击退反攻杭州的方七佛,正在追杀向老巢睦州逃窜的方腊,这时候,摩尼教婺州坛主朱言、吴邦率教徒来援助“圣公”,正好遇到杀红眼的官军,把他们杀了个屁滚尿流。王禀一路追杀已进入了婺州地界。童贯传令,西路军迅速南下堵截方腊,若不及,则收复衢州,完成对青溪的合围。

    “怪道太尉来得恁急。不过方腊既是末路穷途,必是日夜兼程以求逃命,怕是堵不着了。”见谭稹露出失望的神色,马扩又安慰道:“也无妨。就算方腊跑得快,那些辎重、财物或许来得及截住。”

    谭稹闻听,两眼直放光,“两浙路素来富庶,听说杭州的富户被杀了个干净,方腊这厮怕不搜刮了数十亿贯?只是,恁大的功劳、好处,童贯岂会让予咱们?”

    马扩想了想,说道:“东路军调头恐怕不是童贯的授意,王禀是老军伍,朱言、吴邦突然出现,他必须首先消除侧翼的危险,而且,明州、台州市舶司的富饶不下于杭州,这厮杀入婺州,可以顺带扫荡富饶的越州明州台州,同时也可向太尉卖个好,这厮也知道不能吃独食呢。”

    “原来如此。”谭稹兴奋的直搓手。“那咱们就赶紧去截方腊吧?”相比王禀的收获满满,西路军的小胜有点黯然失色:陈箍桶与童打鼓都跑了,他们躲入歙州群山中,在方腊死后三年,金国入侵前夕才被当地团练剿除。

    “对了,”谭稹又问:“辛兴宗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马扩显得很厚道,只说:“误入埋伏,寡不敌众,败阵而回。”旁边一个生硬的党项口音不客气地插话补充:“违令出击,致陷敌阵,我军虽拼死解救,奈何……烂泥扶不上墙!”

    谭稹知道杨惟忠与辛兴宗关系密切,如今都不替辛兴宗遮掩,可见辛兴宗的确是咎由自取。谭稹不知道,辛兴宗人缘并不好,仗着童贯的势欺压同僚,杨惟忠也没少吃亏,这时,他落了井,别人怎不下石。

    何况,谭稹与童贯并不融洽,道君皇帝派两个太监领军征剿方腊,未尝没有令二人竞争的意思。可惜谭稹领军时间不长,西军将领大半都是童贯经营许久的亲信,谭稹没少受童贯“爱将”的气包括那位辛兴宗。

    作为西路军指挥官,谭稹难得抓住了辛兴宗的把柄,顾不得叫人来当面对质,直接就给定了罪,“这厮……哼,战时不尊号令,擅自出击,险些导致西路军大败,马子充厚道,不谈他的过失,本官自然要把详情报上去,要让上面严责,否则今后再有不遵号令者,这仗没法打了。”

    这边,谭稹以“不尊号令”处罚熙河军,并把辛兴宗扔在原地待命,自己则领着西路军继续向衢州进发。

    那边,幕僚董斌拿着辛兴宗告状的信也找童贯。童贯未等看完便拍案而起!这简直就是挑衅!满朝文武,谁敢小瞧咱家?蔡京都恭敬有加,一个小小宣赞竟然敢欺负童某的爱将,未免太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刚要传令,精擅权术的童贯又闭紧了嘴。

    考虑许久,童贯缓缓坐下,说道:“细论起来,兴宗确有过错疏忽轻敌,败阵在先。反观马子充用兵,手法老到,取得大胜。若兴宗听从号令,按部就班地展开队伍,或许不会败阵,陈箍桶等匪首也无从逃遁。”

    童贯只有在对上梁师成等几个重量级的对手才会如此委屈自己,如今强压怒火却是因为接到情报,耶律余睹降金,金人备知辽国底细,正在秣马厉兵,积极备战。这个时候,迅速剿灭方腊,让西军稍事休整,准备参与联金灭辽才是大局。从战报看,马子充之能远远超越辛兴宗,为了拉拢这样的勇将,丢弃一个马屁精算什么?

    然而,如果对此事没有反应,不说自己憋屈,别人怎么看?他童贯的脸如此好打,对头们岂不有样学样?一定要还击!可该怎么下手呢?童贯盘算许久,既要拉又得打,还不能打得太狠,这其中的分寸如何拿捏?

    把马扩调离海州军怎样?这念头只稍稍转了一下,童贯立刻放弃了。海州军这几仗童贯也看在眼里,海州军确实战力强悍,但是,据说他们的火药配方与朝廷制式配方不同,他们的震天雷也不是朝廷工坊出品,无论谁去接任,只要马扩掐断火药补充,这支队伍也就是那么回事了。还指望着海州军在伐辽时出力的童贯犯难了。

    稍停,在官场上打滚了几十年的童贯想出了主意,大笑起来:“传令王廪,攻下婺州,当即西进,追剿匪首方腊。命令西路军,谭稹率马扩、杨惟忠部,以及两浙路团结兵,清剿衢州摩尼教匪首郑魔王,安抚地方。”稍停,童贯悠然地说:“辛兴宗部,整军完毕即赶赴青溪,堵截方腊。”

    “这就是说,我们成偏师了?辛兴宗战败的责任也只字不提了?”西路军刚刚击退从宣州方向来骚扰的小股方腊军,就接到了童贯的命令,谭稹有点懵。

    马扩一语道破童贯的用意:“让我们‘安抚地方’,意味着我们要把精力放在大量没收获的事情上,安置流民,既没有战功也不能按首级领赏。”

    谭稹倒并不在意,他清楚,自己在军事上的天赋有限,胆子又小,很难与童贯分庭抗礼,而且大宋朝是以文御武,能够在地方事务上一展所长,向道君皇帝证明自己文武双全,也是很理想的,所以他劝解说:“方腊逆匪多数溃入民间,若不着力整肃,此后乡间民乱不止,朝廷贡赋收缴不上,政令不得畅通,那就是心腹之患了……”

    马扩撇撇嘴,说道:“那好吧,速战速决,攻下衢州后,我海州军前往青溪封堵方腊,你带着团练留下,清剿流窜的残匪,安抚流民。”

    谭稹沉默片刻,感慨:“东南糜烂,也不知多久才能恢复……罢了,杨将军,剿匪的事还要多多仰仗你们骑兵。”

    杨惟忠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说:“俺们的战马,想家了,吃得也多……”

    谭稹切实感受到军头的骄横桀骜,更坚定了不和童贯打擂台的决心,便爽快地答应:“如此也好,杨将军便和马宣赞一起,可咱们说好了,若是衢州有警,到时候我求援,你们可不能不顾呀……”

    宣和三年四月初二,马扩部将关胜以震天雷炸开城门,林冲生擒匪首郑魔王,衢州告复。旋即,马扩部海州军、杨惟忠部晋西蕃军北上,直奔青溪县城。

第十六章 小将韩世忠

    青溪县的西部是连绵不绝的白际山脉,山脚下便是连绵不绝的大营,童贯帅帐便在正中,前后左右被充作他卫队的两万胜捷军保护着。往曰童贯领兵出征,帅帐从来没有离前线这般近过,但这次眼看战事底定,为了督促各军抓捕方腊,他也亲临了前线。

    马扩赶到的时候,各路大军已经齐集。马扩扎好营寨,找到了童贯的军帐。

    一见面,童贯毫无芥蒂地拉着马扩的手,连声称赞:“咱家早就说,仲甫当年是西军第一悍将,虎父无犬子,怎知子充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一路,灭司行方、陆行儿,破陈箍桶、童打鼓,擒郑魔王,虽是以少敌多,却均如汤泼雪,怎不教人羡慕,马家有此麟儿?!”

    马扩正要客套几句,却不料童贯一侧身,让出一位将军打扮的人,介绍说:“这是新任团结兵第三将,杨可世,环州人。”

    杨可世上前拱手:“见过宣赞。”

    寒喧几句后,马扩寻机问道:“枢相,军情如何?”

    “方腊已退往帮源洞,王禀围住了青溪,旦夕可破。”童贯抚髯微笑,“子充来得正巧,便与各军一同攻击帮源洞,擒拿方腊,如何?”

    “诺。”

    四月十九日,王禀攻克青溪县城。随后,各路大军划定区域,分进合击,向帮源洞进发。

    崎岖的山路蜿蜒曲折,路边的树木粗壮挺立,颗颗直冲云霄。中午时分,林间的露珠已被晒干,山林间的绿色显得更外明翠。忽然,一声凄厉的呼喊撕破了林间的宁静。接着,又是一声,又一声……

    一队队官兵掉入陷阱,不由的大声呼痛。后面的以为是遇到了匪徒,开始接战了,纷纷加速冲过去,却触发了更多的陷阱。

    事情难办了!帮源洞位于群山之中,广深约四十里,唐永徽年间,睦州陈硕真叛乱,自称文佳女皇,就是以帮源洞为根基,这里山谷幽险,地形复杂,又有方腊残军数万人到处设伏,若是强攻,损失一定很大。宋军仅剩这点家底,折损的多了,拿什么防西夏?靠谁去伐辽?但是,不打进去,怎么抓方腊?

    童贯犹豫了。但是抓住方腊,就是一个大头兵也可以跃升为五品防御使,赏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一万贯,金五百两……官衔且不说了,摇身一变就是位亿万富翁。这样的重赏谁不动心?各路军将都是亲自带人上山搜索,只不过大家都谨慎了些。

    四月二十四日,在步步为营、逐步深入的各路搜山大军之中,有一支百人左右的小部队,一直在悄悄地,不停地向前运动着。

    韩世忠,字良臣,延安人,出身贫贱,自幼便勇气过人,能骑未驯服的野马,嗜酒贪赌,人都称为“泼韩五”。十七岁的时候,韩世忠不甘平凡,便毅然从军,凭着一身武艺,立了不少功劳。可惜多数功劳都被上司冒领了,如今三十出头,也只做的一个裨将。

    韩世忠在和西夏作战时便常常带着少数人,有时甚至就是他一个人,突入敌方阵地,擒获或者斩杀敌酋。这一次,虽然是完全陌生的对手和地形,仍然不能阻碍韩裨将对于升官发财的向往,他带着一都多年一起征战的兄弟,向着山林深处进发。

    这群陕西汉子跋涉了半晌,已经被江南地区的潮湿、阴冷折磨得叫苦连天。走在队伍最前沿的韩世忠也开始后悔,不该孤军深入,可是这时想退回去也没可能了,因为,他迷路了!

    似乎是要验证“苦心人天不负”这句话,煎熬中的韩世忠翻过一个小山包,拨开眼前的杂草时,突然发现前面一人正慌里慌张地跑着,不由心中大喜,喝道:“站住!不然就放箭射死你!”

    前面那人顿时慌了,急忙跪在地上,叩头求饶。韩世忠赶到跟前,见那人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衣衫破烂,蓬头垢面,仿佛野人一般。

    那汉子不住地叩头,哀告道:“将军饶命啊,小人已经半年没有下山了,和那方腊无关啊。”

    韩世忠奇道:“你为何不下山?”

    那汉子道:“小人先前和方腊的兄弟有些过节,听得他们造反后,怕他们报复,便一直躲在山上。”

    韩世忠不由双眼一亮,问道:“你与方腊是什么过节?”

    那汉子眼角流泪,话语中已是带了悲声:“我的妹子嫁了方腊同族的兄弟,却被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以不贞的罪名害了,就为的侵吞我妹子的嫁妆。我们家人去交涉,不想方家人凶暴,突然翻脸,叔伯们都遭了毒手,只有我逃到了山中养伤。”

    看这汉子的样子,倒是真像半年没下山的样子,韩世忠点头道:“你既然半年没有下山,想必对这山上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了?”

    那汉子忙道:“熟悉,熟悉。”

    韩世忠笑道:“那你可知方腊他们藏在哪里?”

    那汉子毫不犹豫的道:“他们应该藏到方腊洞去了。”

    “方腊洞在哪里?”

    “距此地四五里,在半山腰上有个极为宽敞的大石洞,上下三层,里面总有几十丈深,以前方腊经常在那里给教徒传经,故此那些教徒称它为方腊洞,平日是不准普通百姓去那里的。”

    韩世忠掏出怀中仅剩的一锭银子,递给那汉子,笑道:“你领我们去那里,这锭银子便是带路的钱。”

    “不。将军若能杀了方腊,就是替我家报了仇。我不能要将军的钱。”

    韩世忠摇摇头,说道:“抓了方腊,俺们自有赏赐。你带完路,就赶紧回家,也须这银子安顿一二。拿着吧。”

    那汉子接了银子,又拜谢了一番,便领着众人往林深之处而行。路上,看到两拨摩尼教徒,各有七八百人,幸亏这向导机警,都提前避过了。走了半个时辰,韩世忠一行人便来到一个石洞跟前。

    那汉子指着黑压压的洞口,咬牙切齿地说道:“将军,就是这个洞了,方腊就在里边,还请将军替小人报仇。”

    旁边一个士兵说道:“这洞也不知深浅,还是你先走,带俺们进去。”

    韩世忠瞪了一眼士卒,道:“厮杀是俺们这些军汉的事情,他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让他进洞,万一丢了性命,岂不冤枉。”

    那士卒嘟囔道:“谁知道他是不是奸细?摩尼教匪摘掉红巾就是百姓打扮,咱们被袭击数十次了,要不是其他路的兵马把所有靠近军队的人都杀了,我们还不知道要被袭击多少回呢。”

    韩世忠知道手下被赏银刺激,也想学其他部队杀良冒功,便凝声说道:“留两个人看着他。虽然一个人头七匹绢,可若是抓住方腊,朝廷赏赐便够大伙享用后半生了。做人须讲道义,要荣华富贵就一刀一枪,光明正大地去搏。”

    隐在洞口黑暗处的方肥看到官兵过来,慌忙轻手轻脚的倒着身子向后退去,走了十来丈,才掉过身子往洞里跑去。

    洞穴深处,墙壁上插着一支火把,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看到几十个人,或坐或站,有的唉声叹气,有的闭目养神。

    居中处有一块大石,一身龙袍的方腊正躺在石上休息,看见方肥跑进来,一翻身坐起来,皱着眉问道:“官兵找来了吗?”

    方肥点头道:“有人领路,官兵到洞口了。”

    太子方亳跳起来,抽出刀,叫道:“狗娘养的,没了我们,让狗皇帝继续压榨这些没良心的!”

    方腊也是果决的性子,知道不能让官兵瓮中捉鳖,站起身喝道:“大伙儿跟我杀出去!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韩世忠早已让弓箭手张弓搭箭,听得洞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声喊道:“弃械者免死!抵抗者格杀无论!”

    方腊等人冲到洞口也已看到外面环绕的弓箭手。

    方亳刚刚过上富贵生活,还没弄明白应该如何享受就被撵成了丧家之犬,逃到山中官兵也不放过,心中悲愤莫名,竟是不顾生死,当先冲杀过去。后面几个摩尼教的猛将也都跟着冲上来。

    与此同时,韩世忠一挥手,喊道:“放箭!”几十只箭攒射向洞口。方亳挥刀拨打不及,腿上中了两箭。不过到了生死关头,这厮却是凶猛,带着两只箭便杀入官兵丛中。

    韩世忠赶忙挺枪迎住方亳,同时喝道:“继续放箭。”弓箭手们又放了一轮箭,射倒几人。其余人已经一窝蜂地冲出洞,官军弃弓换刀,两方混战起来。

    韩世忠本就有万夫不当之勇,又使的长兵刃,打得方亳上窜下跳,狼狈招架,加上又中了两箭,腾挪不便,斗不过十合,便被韩世忠一刀砍倒在地。

    韩世忠转身奔向一身龙袍的方腊。方腊虽然也有一身武艺,不过能做的摩尼教圣公,主要靠的还是智慧,与人打斗经验不多,没斗几合,便被韩世忠一刀磕飞手中兵器,生擒活捉。

    韩世忠拿住方腊,喝道:“方腊已擒!弃械投降者不杀!”方腊却是自知逃不过一死,喊道:“大伙不用管我,能逃一个是一个。”

    其余人都是摩尼教中骨干,自然也晓得只要被官兵拿住,必然性命不保。倒是没有人弃械,却有几人向韩世忠冲去,想救出方腊来。只不过,连日的奔波,摩尼教众人早已筋疲力竭,不过一炷香时间,居然全部被韩世忠打倒在地。

    那向导在俘虏中寻了一圈,想是没发现仇人,便哭着扑到方腊身上,连踢带打。韩世忠看了一会儿,怕方腊死于此,损了功劳,便喝止了他,命士兵将俘虏全部捆好,便带上向导,折返回营。

    四周还有摩尼教的兵马,大伙儿小心翼翼地翻过几道山梁,忽然听得左侧人声嘈杂,似有大股兵马赶来,韩世忠慌忙道:“列阵。警戒。”麾下一部分士兵把方腊等人驱赶到一起,一部分跟着韩世忠摆开防御的圆阵。

    不一会儿,那拨人拐过山坳,显出身形,来的却是忠州防御使辛兴宗。

    辛兴宗此次出征,先是轻敌败阵,又被马扩算计,一丝一毫的战利品都没分到,兵士们的抚恤都得自掏腰包,郁闷的不得了。好在恩相童贯照顾,算是赶上了最后的盛宴。其他军将担心折损,行动谨慎,行囊空空的辛兴宗却是抢钱心切,带着亲卫营不停地突进,好巧不巧地在此遇到。

    辛兴宗一眼看到对面一身龙袍的方腊,不由大喜,再看韩世忠不过是个裨将打扮,心中略定,挺身喝道:“方腊是朝廷重犯,你们交给本将军吧,回头我到童帅那里给你们请功。”

    韩世忠也从军十余载了,又经常被人冒功,自然不会被辛兴宗这话哄骗,不过他的官职与辛兴宗差了许多,只好忍下气来,抱拳道:“我乃兰湟路第三将王渊将军麾下裨将韩世忠,王将军已得报,想必就会赶来,还请辛将军与王将军商议。”

    辛兴宗与王渊平级,听得韩世忠已经通报上去,也是一愣,觉得麻烦,不过又看了一眼身着龙袍的方腊,便如看到金山般,两眼放光,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头诱惑,喝道:“你一个裨将,便是报上去,又能升做什么?快把方腊交来,回头本将自会照顾你。”

    韩世忠却不甘到手的鸭子飞了,何况便是要交方腊,也是交给自己上司,当下拒绝道:“此事小将委实做不得主,还请辛将军与王将军商议。”

    辛兴宗抢功心切,一挺手中长刀便向韩世忠杀去,同时口中喊道:“拿下所有人,反抗的格杀勿论。”辛兴宗的亲卫此等事也做得熟惯,便从两边涌上去合围韩世忠的麾下。

    虽然同是西军,但方腊等人现在就是一座座金山,刺激的所有将士都是双眼血红,疯狂厮杀起来。

    辛兴宗的一个亲卫绕到战圈后方,一刀便砍向押送方七佛的士卒。方七佛扭头一看,韩世忠部的士卒侧身躲闪,对方的长刀正破空而下。方七佛看的真切,扭身迎过去,把绑在一起的双手一抬,刀尖划过,绳索裂开,掉落地上。

    交战的两个士卒都被这不要命的一下给吓呆了,还没考虑好下一刀是继续互相厮杀还是转向方七佛,便被方七佛闪电般的夺了兵器,砍翻在地。

    方七佛抢了兵器,又把身边几人救下,西军士兵有过来弹压的,也有继续内斗的,战场当即乱成一团。

    辛兴宗正和韩世忠缠斗,看到情况不对,忙喝道:“都不要打了,先把反贼拿住。”韩世忠也忙呼喊手下住手。

    方腊看周围的官兵不再内战,方七佛等人又将陷入重围,慌忙喊道:“不用管我了,你们快些突围。”说着,一肩膀把旁边的西军撞倒。

    其他仍然被绑缚的摩尼教头领也都奋不顾身的攻击身边的官军,以期制造混乱,帮助方七佛等人逃跑。

    韩世忠刚刚拿住一人,正要继续追击,却听得后面大喊起来,扭头看却是辛兴宗趁机抢走了方腊,自己麾下士卒已被砍翻大半。韩世忠气得两眼冒火,挺枪挑翻两个对方士兵,便要冲过去拼命。

    正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呐喊,山梁后又绕出一拨军兵。辛兴宗扭头一看,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先那人可不正是冤家马扩?

    韩世忠却不认得来者,只是见来的不下七八百人,想必不怕辛兴宗,若能做个见证,也不枉了自己辛苦一场,又折损了几十个弟兄。

    想罢,韩世忠便大声喊道:“来的是哪位上官?小的乃兰湟路裨将韩世忠,本已捉了反贼方腊,却被辛兴宗抢去,且害了几十个兄弟,望上官为小的做个见证。”

    辛兴宗听得此言,脸都黑了,挺刀便要与韩世忠厮杀。才一抬手,一刀金风掠过,“铛”的一声,辛兴宗只觉手臂一沉,刀尖向下一荡,却原来刀杆与刀头连接处已钉上一只白翎箭,那箭杆兀自颤抖不休。

    辛兴宗吓出一身冷汗,抬头望去,那马扩手持宝弓,正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辛兴宗心道不妙,不由嘶声喊道:“马宣赞,俺须不曾得罪于你!为何三番两次的消遣俺?恩相面前,定要与你说个分明!”

    马扩未及答话,韩世忠已是大喜,跳脚喊道:“使得哩!使得哩!便到童枢相驾前分说!宣赞替俺作证,却是你辛兴宗消遣俺呢!”

    马扩扫了这个看着年轻却长了一脸大胡子的兵痞一眼,冷冷地说道:“某为何要替你作证?”

    “呃!”韩世忠大窘,不知如何回答。辛兴宗却如拨云见日般,竟然喜极而泣,“宣赞天恩哪!俺终于脱了霉运了!多谢!多谢……”

    马扩转过头,诧异地问道:“谢什么?谢你把方腊送来吗?”

    此言一出,韩世忠、辛兴宗均是脸色大变。辛兴宗看看马扩身后的海州军,欲待拼命,明知不是对手,就此放弃,又实有不甘,正自犹疑间,听到马扩又说道,“都是袍泽,你便抢功,也不该害了他们性命!辛将军,你今日却是过了。”

    辛兴宗怒气填膺,偏是不敢抗辩。那边韩世忠眼圈一红,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马扩却又问他:“韩将军拿住方腊,可曾搜检他的藏身之处?”韩世忠叉手回道:“不敢当。小将人手不够,却是未曾搜索那个山洞。”

    马扩点点头,又道:“方腊搜刮的财物一定还在那山洞里。某的意思,那些财物算作两分,这些匪首算作一分,拢共三分,咱们三家分了。只不知你二人是想求财呢?还是要擒获方腊的功劳以求官呢?”

    辛兴宗毫不犹豫:“那还用说吗?俺求官!五品官啊,子孙都能得到恩荫……捉住了方腊,先不说朝廷赏的钱,一个五品官一辈子的俸禄是多少?五品官已经可以让朝廷恩荫一子做官,那孩子一辈子拿多少俸禄?两厢加起来,还是求官更值当,这叫细水长流。”

    韩世忠叹了口气:“我倒愿意去求财。只是,折了这些弟兄……”辛兴宗怕他反悔,急忙说道:“俺赔,按战殁抚恤翻倍赔你。”

    马扩开口了:“这个……”

    辛兴宗已是急红了眼:“马宣赞,你科举出身,现在又有了剿匪功劳,自然会慢慢升到五品,这五品官对你不稀罕,可是俺们武将打一辈子仗,不见得到老就能升上五品。俺也算百战余生,现还是绿袍官。不然,朝廷的赏赐也归你,俺只求升官!”

    马扩装模作样的想了想,便假作肉痛的同意了。韩世忠虽心有不甘,却势单力薄,无奈之下,也咬牙同意了。

第十七章 又要升官了

    四月二十七日,官军发动总攻。帮源洞周边的七万多摩尼教徒群龙无首,虽然坚决抵抗,最终也不免纷纷献身牺牲。

    官家下旨,要把方腊及其妻邵氏、子方亳、伪丞相方肥等三十九个匪首押到汴京,明正法典。

    虽然梁山水寇已经招安,现在山东河北一带仍有不少山寨强人,走陆路不太平。

    童贯一盘算,要押运方腊这样的邪教首领,只有马扩出面,走海路、进黄河,溯流入汴京,再加上海州兵强悍的作战能力,才能保证方腊在押运途中不被党羽劫去。

    所以,童贯决定,请马扩带海州兵押送方腊进京,留刘光世、姚平仲领兵在两浙路清剿摩尼教残匪,其余各军凯旋。

    五月初十,童贯在京口召开了庆功凯旋大会。望着济济一堂的各路军头,童贯豪迈地说道:“童某领兵,没甚出奇之处,将士用命,奋勇争先,俺是绝不亏待!定然叫各位有个好结果。军功已经报上去了,今日大伙儿便开怀畅饮一番,都是好汉子,咱们不醉不归!”

    堂下众将轰然诺道:“遵枢相命!”

    毕竟是些武人,刚刚开席,酒不过三巡,便见众人三五成群,呼朋唤友的拼酒去也。马扩侧头瞟着角落里正与那梁姓营妓拉拉扯扯的韩世忠,不禁感叹历史轨迹的强大。

    这时,宗泽走过来给马扩敬酒。

    “啊呀!府君抬爱了。小子怎么生受得起?”

    宗泽扶起马扩,“老夫敬的自然不是你这个后生,而是你这次剿灭方腊立的功劳!”

    “惭愧,惭愧!”马扩苦笑不已,“各路军马一起围剿,却是数咱海州军斩级最少呢。”

    宗泽一瞪眼,气哼哼的说道:“老夫敬的就是这个斩级最少!此战,官军报斩五十万级,朝廷核准十五万。可以睦州为例,崇宁年间在册人口仅是四十余万!你的海州兵还算克制,其他各军哪个不是杀红了眼?从杭州至帮源洞,十室九空,哀鸿遍野,江南百姓何辜……”

    马扩叹了口气,仅是他知道的,就有辛兴宗为了赔付韩世忠和马扩的欠账,大肆杀良冒功,还有后至的杨可世因为战功过少,连老弱都不放过。方腊叛乱,导致东南人口减少三百万至五百万,其中至少三分之一是官兵杀的。

    毕竟周围都是友军将领,马扩急忙转移话题,“霖翁,对东南之乱,朝议如何?可有汲取教训?”

    宗泽也跟着叹了口气,烦闷地继续说:“朝议?!哼!官家认为歙州的‘歙’字,本义为和洽;睦州的‘睦’字,本义也是和睦,但过犹不及,和气太多反而生乱,故此下令,该歙州为徽州,睦州为严州。越州剡县的‘剡’字,由刀与火组成,使仇道人能兴兵作乱,宜改为嵊县……”

    虽然话题沉重,听到这里,马扩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官家真拿自己作道君了?朝政大事就是打卦测字?画个咒符,事情就解决了?方腊的口号就是‘杀朱’,他却改个地名……不会吧?官家难道……这是要恢复供奉局?难不成还打算让朱复出?”

    宗泽点点头:“汴京传来消息,有朱复出的议论。”改这几个地名,意味着官家认为叛乱不是由于花石纲造成的,纯粹是因为地名不祥,与朱无关,与盘剥无关。

    二人相顾无语。宗泽强打精神,说道:“不管怎样,东南已靖。子充平宋江、灭方腊,屡立功勋,不愧是将门虎子。此去北方,还望继续努力,早成国家柱石。老夫静候佳音。”

    马扩连连逊谢,表示绝不辜负前辈的厚望,一定会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杨惟忠见识了海州军强悍的装备,一咬牙,将剩余的战马都拿来换了竹甲和震天雷。海州军有了充足的战马,提高了机动力,晋西藩兵提高了防御力,加上震天雷这个法宝,极大地提升了战力,这笔买卖算得上双赢。

    心满意得的军火贩子马扩返回通州,招来海州水军的战船,准备先回返海州休整再上京。同行的还有两位熟人,张应兵和谢伟明。

    二人本是杭州人士,当日辞别了马扩,想着回家后寻那两浙路驻军的关系,再整一支船队,去日本开发石见银矿。未曾想,两浙路水军的战力实在是不尽人意,便是沿岸剿匪都互相推诿,若说出海去倭国,一个个军官都是大摇其头,便是给个银山也不去的。

    没奈何,二人只得拿出积蓄,自己造船。船刚刚造好,二人开始召集人手,却就赶上了方腊起事。那些暴民们,习惯了一切都能靠刀枪去获得,纵然还喊着“平等”的口号,所到之处,也无非是烧杀劫掠。

    杭州虽然富庶,城破不过旬日,大户们就被抢得精光。到得方腊撤出杭州,又一把火,这个东南形胜之地便只余一堆废墟了。侥幸逃得性命,只剩个两手空空的张谢二人打听到马扩做了剿匪西路军的副帅,便栖栖遑遑地来投奔。

    这一日,船到了海州。马扩趴在船舷上,看着引水船引领着战船顺序进入泊位区。张应兵在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宣赞,你猜朝廷会怎么封赏你,是按文官封赏,还是按武官封赏?”

    这个时候,大约朝廷的封赏已经定了,只是文书尚在路上传递。

    张应兵既然问了,马扩也便如实相告:“原则上,参战者普升两级,童贯由太傅晋升为太师、楚国公,太尉谭稹同知枢密院事,杨可世斩首最多,升霸州节度使;辛兴宗擒拿方腊,升太原府兵马副都总管;韩世忠接任辛兴宗的忠州防御使、熙河军第一将。”

    事后,童贯也知道了真相,对马扩的处置也觉得满意,上报擒方腊的功劳自然还是给了辛兴宗,对韩世忠也给了补偿。韩世忠虽然耿耿于怀,可宋军上下皆是如此,也只能忍耐,得了方腊财宝的一半,已成巨富,又跃升为正将,也觉得童贯出手确实大方,便闷声发财了。

    “我是武举,为了出使挂文官衔已经是破例了,”马扩慢悠悠地说着。

    为了让马扩同意押运,童贯的豪爽脾气发作了,如何上报军功,要求朝廷怎么封赏,竟然当面征求了马扩的意思,顺便敲定了,伐辽时要征调海州兵参战,马扩也是满口答应。

    “今年春闱开恩科,会恩赏一个‘同进士’出身,这就抵了两级升赏。官职嘛,应该是京东东路观察使(正五品),通判青州事……”

    张谢二人顿时瞪圆了眼睛,青州通判是正六品的文官,既是副职,凡是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公事,皆须连署,又有监察当地包括知州在内所有官员的职能。同时,马扩又是路一级的最高武官,名义上整个京东东路的武装部队,都归他管理。

    张应兵回身看了看列队等待登岸的海州军士兵,压低嗓门问:“宣赞,不,监州!这支……海州军你打算让谁接手?”

    这时,战船身体轻轻一震,靠上了码头。海州军开始鱼贯登岸。

    直到甲板上空了,马扩才回答:“王过来接手海州军。前不久,宋江复叛了。原先的三十三匪,被朝廷打散安置,这厮又纠集了吴用、李逵、武松、戴宗、索超、花荣、李俊七个,乘朝廷大军下江南之机,肆虐山东,后被折可存击败,这厮们竟然跑到倭国去了。

    在这个敏感时刻举荐林冲等人继任海州正将,朝廷绝不会同意,所以他们会跟随我去京东东路。林冲任青州兵马监押,关胜任沂州兵马监押,张横任平海军都指挥使,呼延绰任密州兵马监押,史进任莱州兵马监押……”

    这场战争,马扩绝对是最大的赢家之一,郓王、蔡攸和童贯一起发力,使得马扩不但步入绯衣大员之列,还破例得了一个横跨文武的官职,加上赵明诚已知莱州,登州知州是王的老爹王师中,青州知州是赵明诚的好友、著名词人叶梦得,算起来,马扩已能影响、控制京东东路文武两途的大部分力量。

    故此,在海州码头迎接的人群中,马扩不但看见了王,更是见到了知州以下的全部官员……

第十八章 顺道发点财

    赴过了几位地方大员既是接风又是送行的宴会,又亲自带着王熟悉了海州军营的诸般事务,准备好了去青州接任的马扩突发奇想,为什么总是倭寇和高丽人来抢中国?如今自己有人有船,何不顺道客串一把海盗,去日本沿海过把瘾?虽然如今的马扩已看不上那点小钱,可抢鬼子毕竟算得上愉悦身心的运动,若能顺便探得宋江等人的消息就更好了。

    打定了主意,马扩便叫上张应兵、谢伟明,赶回鹰游山,带着镇远、定远、致远、靖远和平远号五艘战船扬帆启航,开始了扶桑抢劫之旅。

    这次出航的船都是战舰,人员配备齐全,还配了弩炮和火器,若是遇上倭人的水师,莫说打,便是单靠撞,就能把小鬼子的船给撞翻。

    从鹰游山出发,一直往东北方向行驶,五六日的行程之后,风浪逐渐大了起来,应该是到了耽罗岛的附近,已经进入东海了。

    马扩吩咐,各船升起骷髅旗。这个时代,还没有海盗旗的说法,但是任谁遇上也都能感觉出,悬挂这个怪旗的船队来意不善。

    “前面有船!”桅杆上面吊斗里的望手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纲首问道:“几条船?是什么船?”

    “十多条,都是三桅海船!”吊斗里面的望手回答道。

    “通知各船准备,干活了!”随着纲首下令,船上顿时热闹了起来,号角响起,旗手挥动信号旗开始通知各船准备。各船都起帆、调整航向,对准了来船。

    远处海面上逐渐浮现出了对方的船队。船型很大,显得有些笨拙,应该是载货量很大的商船。对方也发现了他们,看到了他们船上飘扬的怪旗,感觉到来意不善,开始转舵调帆,要转向避让。可他们船速慢,很快双方便接近了。

    这次,马扩没有动用“火龙出水”,但是看到对方船上有不少武士在张弓搭箭,便下令用震天雷炸沉一艘敌船,震慑一下。徐老道特制的水战震天雷,外壳有长钉,能穿透木板,钉在船上。火绳口加装了防护罩,既防风又防水。

    亲耳听到神罚也似的霹雳,亲眼看着同伴的船缓缓沉入大海,对方其余船上的人如见鬼神,吓的大叫:“我们投降!投降!”各船都落帆乖乖的停了下来。听口音,应该是些高丽人。

    马扩对下面的人喊道:“让他们抱头都蹲在船面上,靠帮过去,看看船上都是什么东西!”

    船上立即有大嗓门传达指示,那些高丽水手赶紧都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这边派了一艘船贴了过去。靠帮之后有水手飞身越过了船舷,检查起了他们的货仓,不多时出来复命:“船上都是一些漆器、木雕、珊瑚之类的东西,要吗?”

    马扩笑道:“要!全部抢光!”

    这个船队是到大宋贩卖扶桑货物的,经过搜查,还带了不少大宋的铜钱、铜锭,还搜出了一些银子,有数万两之多!结果是他们还远远没有接近日本九州岛,只干了这一票,各船便装的盆满钵满起来。

    “前面又有船只出现了,这次是条落单的!干不干?”继续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吊斗里面的那个望手伸着脖子大声地喊道。

    “干!干完这票,咱们也该回去了,再干就装不下了!”马扩一挥手,几条船立即升起了海盗旗,一窝蜂的朝着那条来船冲了过去。

    没有费多大工夫,这条船便被他们包围了起来。可对方居然没有落帆等候处置,而是试图冲破他们的包围逃走。船上许多人都亮出了倭刀,甚至还有人拿出了弓箭,做出了抵抗的架势。

    一顿床弩教训,抵抗的力量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马扩端详着对方的船,这条船是一条三桅两层平底沙船,帆面比较大,应该比普通货船速度快出不少,不过抗风能力比起v形船底的海船就大大不如了。

    马扩问身边的王玮:“你看这条船怎么样?”

    王玮看了一下,笑着回答:“倒是新船,看起来还可以!”回身对一个大嗓门的船员吩咐了几句。那人便站在船边用倭语大声朝对面喊了起来,“倭人听了,你们的船咱们要了!咱们不赶尽杀绝,船上的舢板留给你们,逃命去吧!”

    那些倭寇顿时露出了惊怒的神色。一个看似首领的家伙站了出来叫骂:“八嘎!你们地,什么地干活?抢船地,没有规矩!”

    这个八嘎一出口,立即引起了马扩的无名火,大声喝道:“八嘎!你们这帮混蛋,凭什么你们能到我们大宋抢劫,我们就不能到你们这里干活?赶紧放舢板滚蛋,否则把你们这帮小鬼子都丢到海里面喂鱼!”

    看到马扩十分强硬,那个倭寇倒是先软了下来,换上了一副笑脸,把手里面的刀也收了起来,拱手说道:“我们地,是宋人地好朋友,我们地投降,还请高抬贵手地干活,把船给我们留下。这里离陆上地太远,舢板地是不行地!”

    马扩笑了起来,说:“我不认识你们,管你们是死是活!赶快弃船离开,船和船上的东西我都要了。我们自己动手来取的话,就连你们的命也得留下!”

    这些倭人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叽里呱啦的讨论了半天,为首的家伙冷不丁的突然拔刀,一刀便将那个似乎还在反对他意见的人斩翻在了船面上。这个场景让马扩他们小小的吃了一惊,弓箭手纷纷拉开了弓弦,瞄准了对方。

    这些倭人赶紧集体丢下了手里面的家伙,将双手举了起来,刚刚挥刀杀人的头目也丢掉了武士刀,挥手叫嚷了起来:“不要放箭地干活!我们投降!”这个家伙叽里呱啦的用倭语说了一通什么,显然他的汉语水平已经不够用了。

    张应兵凑过来翻译道:“他的意思是,不能坐舢板离开,因为这里离九州岛还很远,他们是海盗,即便能逃到那里也是要被杀掉的,所以他们想投降,以后跟着咱们干了!”

    茫茫大海上,靠条舢板就想划到九州岛,简直就跟做梦一般,他们怕死也是正常,可收一帮倭寇当手下……

    反复思量了一阵之后,马扩想通了,这些人没有退路,只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而且带着帮倭寇去抢倭人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下定了决心,马扩说道:“告诉他们,发誓效忠于我,放下武器,分散到各船上做船工!”

    王玮诧异地问道:“你不是很讨厌这些倭人吗?干脆把他们干掉算了!”

    马扩摇摇头,“你还真杀人上瘾了不成?虽然我不喜欢倭人,但毕竟他们也是人,收下好了,船上有人打扫卫生,以后跳帮当炮灰,咱们也能够轻松一些!”

    通事喊完之后,那些倭人纷纷拜倒,趴在船板上撅着屁股发誓效忠。马扩让两条船靠帮过去,上去些人解除了他们的武器,将人分散带到各船上进行安置,那个倭人头目带到了他的座船上。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家伙身材不高,看上去却很彪悍,给人的感觉仿佛像一头獒犬一般,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回答马扩的问话,“禀告将军,小人地,名字叫一郎。没有姓。”

    “一郎,我问你,这里离九州岛还有多远?你们为什么会当海盗呢?”

    “我们地,萨摩的庄园武士的干活。领主被大宰府抓去,杀了,我们地没办法,在附近抢劫商船地干活,遇上了平氏地船队,他们地船多,我们地逃跑。这里离九州岛很远,数百里海路地!”

    “你们的领主为什么被杀?”

    “领主亲近藤原家。大宰,姓平地干活。”

    “原来如此。一郎,以后,你要像犬一样忠诚于我,今天,就赐你姓小犬。”

    “感谢将军。我地,小犬一郎,将军的犬。”倭人激动地满眼泪花,趴在船板上连连磕头。

    马扩挥手让人把这个小犬带下去休息。这时,检查过倭船的手下来复命,说船上的东西无奇不有,吃的、喝的,连农具都有,还装了不少活鸡活鸭活猪之类的禽畜,看来这些倭人是袭扰了岸上的村寨。

    这些倭寇也太没有出息了,居然连这些东西都抢,不过船上也有不少布匹之类的东西,还有大宋的铜钱、白银,一问才知道,倭人本身铸钱很少,大多市面流通的都是宋人带去的铜钱,宋钱在倭国具有同样的购买力,对白银的比值甚至还高过大宋。

    船上所获货物已经不少了,继续前行,再有收获也装不下了,而且平氏把持着倭国掌管与宋外交、贸易的大宰府,新收的这帮家伙曾经打着海盗的旗号找平氏的麻烦,都是在册的通缉犯,为了安全起见,马扩决定就此返航,正式结束第一次倭国抢劫之旅,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能抵达倭国沿海。

第三卷 燕京风云 第一章 新岗位

    童贯荣耀地回到开封,突然发现,苏、杭应奉局、造作局都已经恢复了,主事的变成了王黼、梁师成。

    童贯不胜惊讶,在觐见道君皇帝时忍不住进言道:“官家,两浙百姓困于花石纲之扰,方腊得以乘隙煽动作乱。幸得将士用命,才能剿灭乱匪。现在东南百姓饭碗还没端稳,怎能又恢复这些弊政?”

    赵佶难堪了,一个奴才,竟然当面骂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可是这个奴才刚刚立了大功,还未当面表扬,实在不好翻脸。赵佶默默无语,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打发这个不识趣的奴才。

    就在这时,王黼默默地呈上一张纸,上面写着童贯在江南以皇帝名义发布的那道诏书,罪己诏!

    赵佶一看,臊得险些当场晕过去。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么可以犯错?!怎么可以公开认错?!就算他给过童贯以皇帝的名义行事的权力,可是,这个奴才却万万不该打主子的脸!

    王黼察知到皇帝的情绪变化,乘机说道:“方腊作乱是由于蔡京行盐茶苛法,盘剥过甚,士民不堪其扰。今童贯却归过于陛下,完全是一派胡言,居心叵测!”

    赵佶怒了!然后,童贯被打发去监斩方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让主子感觉到羞愧的奴才,很难再与主子见面了……

    宣和三年十月初十,青州附郭益都县最大的酒楼,四海楼,知州叶梦得举办宴会,遍邀同僚、名流为道君皇帝庆生。其实赵佶的生日是五月初五,他嫌不吉利,自己改了,还定了名叫天宁节。

    马扩应酬了一会儿,觉得气闷,便起身走到窗前透透风。刚刚站定,叶梦得领着一个青年跟了过来,招呼说:“子充,这位是政和五年的状元公秦桧,字会之,密州教授,已考中词学兼茂科,升任太学学正,上京之前来辞行的。会之一向仰慕监州,特意托某来介绍。”

    马扩陡的瞪大眼晴居然是秦桧!刚才官员们相互介绍,秦桧级别低,靠不到马扩的近前,没想到秦状元真是性情中人,容不得被忽略,一转眼他又恳请知州替自己单独引荐。

    马扩压住心中的惊讶,面色尽力保持淡然。早期的秦桧是个坚定的主战派,按照历史上留下的记录看,青年时代的秦桧提出的应战策略,基本上是最正确的策略,可惜道君皇帝父子只选错的,不选对的。而且马扩认为,杀岳飞不该由秦桧负责,秦桧最多算个帮凶。

    相互致意、寒暄了几句,叶梦得看着马扩问道:“子充兴致不高,可是为北方之事烦恼?”马扩点点头。

    秦桧在旁兴奋起来,“府尊,朝廷已经决定出兵了?”

    叶梦得转头答道:“朝议决定:以太师童贯为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太子少保、镇海军节度使蔡攸为宣抚副使,以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领西兵十万,京营禁军四万,合共十四万人,以巡边保民为名,北上河北,伺机收回燕云正式的诏书就在这两天公布。”

    秦桧笑了:“燕云百姓渴望王师越三百年了,王师抵达之日,怎不热泪沾襟?何况,此时金国大军已横扫辽境,辽国哪还有多余兵力两面防守此去,王师必势如破竹!”

    马扩咧嘴笑了:“你怎么如此笃定?是燕云百姓告诉你的,还是有人‘代表’了燕云百姓说:咱们欢迎王师,会‘浆壶以迎’、‘延颈以待’,很开心的交纳花石纲,交纳保马役钱,交纳青苗款……嗯?”

    秦桧一下子懵了,脸色通红,旋即又由紫转青。

    叶梦得赶紧打圆场,“说到蔡攸,某倒想起一段轶事呢。那是蔡京刚刚拜相之时,一天吃罢了饭,他忽然想到要试试几个儿子的才情。

    ‘你等日日馅此,’蔡京指着一碗白米饭问道,‘可知道它从哪里来的?’

    ‘生米煮成熟饭。’蔡很快地回答。‘这碗饭分明是用白米煮成。’

    ‘回答得好!’蔡京点头赞许,‘可是白米又从哪里来的?’

    ‘粮仓里搬出来的。’这回是蔡抢先了。

    ‘非也!为儿的亲眼看见白米都从席袋中倒出来。’蔡不甘落后,纠正兄弟的话。

    ‘你们省得什么?’觑见‘郎罢’脸色已经渐渐不善,惯会鉴貌辨色的蔡攸连忙纠正两个兄弟的错误,教训他们说,‘你们纨裤成习,只省得饭来张口,哪知道物力维艰,来处不易。今天教你们一个乖,白米是打臼子里舂出来的。’

    此事京城里传为一时笑谈,听了这个的都笑蔡家子弟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谁知道过不了几天,蔡攸擢为中书舍人,大家就此称他为‘臼子舍人’。如今臼子学士又要到河北去当宣抚副使,已是自立了门户,只不知,是要把辽人还是北伐的军兵放在臼子里一杵杵死哩?”

    秦桧乖觉,虽然才吃了马扩的排头,却是不以为意,反倒是千方百计地为上官排忧解难,知道马扩受过蔡攸的抬举,怕他听了叶梦得的话尴尬,忙岔开话题,“童枢相可有调监州参战?”

    马扩微微一笑:“童贯倒是请了我。只是有辛兴宗使坏,西军的人也担心我去抢功劳,就让某去宣抚司做参议,却不须带兵。”

    马扩心里的话没说:“不带兵最好。燕云之战是个坑,谁去谁填到坑里。”宋朝压制武人的恶果在征辽时体现出来了童贯不许士兵战斗,全军竟没有一个敢违反者。以致于战后在百姓中竟然流传这样一句俗语:金人有狼牙棒,咱家有天灵盖。

    秦桧自觉帮了忙,可却未见马扩与之亲近,不由得在旁纳闷,两人从未有过交集,不知为何这位通判竟然隐隐露出敌意,莫非是嫌弃自己位卑官小?低头展了展绿色的袍袖,自己靠着岳家的帮助,已进位太学正,虽然是个清贵之职,却有助于积攒声望和人脉,钻营几年,进入中枢也不是难事,到那时,这个莽夫纵有郓王做靠山,也终究有仰望自家的时候!秦桧的眼中射出了坚定的光芒。

    马扩不知已经无意中刺激了这个“历史名人”,还在与叶梦得商议交接之事。这次是暂借到宣抚司,本职未动,观察使倒是好说,原本也没事可做,可是青州的日常公务都需要通判连署,耽误不得。

    马扩斟酌许久,推荐了中都县的知县邓远志。此公久历宦海,各种台面上的、台面下的规矩胆小,调来益都县附郭兼为通判护印倒是正好,自己也可放心去寻童贯。

    童贯闲居了几个月,也就清楚了自己被明升暗降,黑手竟然是王黼。毕竟是带兵的人,童贯的反击很直接,他找到王黼,威胁说要支持蔡京复相。

    这下,轮到王黼烦恼了。没办法,谁挖的坑谁填。王黼去见皇帝,说:“如今方腊已经平定,花石纲也已经恢复,要紧的事还有燕云……”赵佶听懂了,虽然不愿意,可是够资格挂帅的也就只有童贯了。

    北宋的朝会,立国初是每日常朝,到中期就改做按照单双号来,再到道君皇帝赵佶,每日里要吟风弄月、描龙画凤,占去大量精力,便又进了一步,改为逢五上朝。

    宋朝早朝和唐朝一样,卯时一刻开始,也就是凌晨五点半。按照惯例,如果朝会没有特殊通知,一般都是大夫以上官员参加,也就是从五品以上,若有专门议题,一般就会列出要求参加朝会的相关官员。

    宣和三年十二月初五日,四更不到,回京述职的马扩便早早起来了,在马政的帮助下戴上官帽,穿好五品官服,腰间挂了银鱼袋,就是一个丝袋,用银线绣了鱼形。六品以上官员绯衣银鱼袋,四品以上就是紫衣金鱼袋,“金紫”、“银绯”是标准的礼服,上朝必须要佩戴,否则就会被殿中侍御史以不敬之罪弹劾。

    马政宦囊羞涩,租的寓所在外城。马扩四更起床,穿戴利索也就将近五更天了,没有时间吃早饭了,出了门,便催马向皇城方向而去。今日是常朝,参加朝会的官员最低也是五品,马政却是不用去。

    虽是初冬,开封城的五更天已是一片漆黑。一路上,很多人家也亮了灯,大街上偶尔遇到同是上朝的官员,多是坐着牛车,车辕上挂着纸灯笼,灯笼上有官职和名字,后面一般会跟着几个随从,跑步跟随。

    待到进了内城,御街两边的上朝官员便逐渐多了起来,不仅有牛车、有骑马,还有马车和坐轿子,随从的人数也多了起来。很多时候看一个官员的地位,从他的随从就能看出来,如马扩这种不带随从的在官员中绝无仅有。

    到了皇城,宣德门还没有开。宫门外的待漏院却如同一个小吃早市,院门前灯火通明,卖米粉、肉粥、云吞的应有尽有,人物来往喧杂。

    马扩随着官员们进了待漏院,来到绯衣官员休息的右暖厅。这里的墙上插着一排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照的厅内通明。也有女侍端来茶点,马扩第一次参加正式朝会,嘴里不觉发干,便要了杯热茶慢慢饮啜。

    过了一刻钟,宫门开了。众官员却不须再出待漏院的前门,而是从暖厅的后门转出,经一道回廊便进了宫,有内侍们过来搜检。

    此时天光已开,重檐高楼沐浴在晨曦中,愈见雄浑壮美。

    到了垂拱殿,文武百官纷纷站队,马扩看到了台阶前有品阶线,便站到队伍的最后。这时台阶上方传来殿中监官员高喝:“进殿!”

    太子赵桓为文官第一名,排名第二是梁师成,第三是宰相王黼,武官排名第一却是郓王赵楷,第二是童贯,不过武官数量偏少,只有文官人数的一半不到。

    文武两列队伍无声无息地向台阶上走去,在台阶两边各站着两名殿中侍御史,他们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所有官员,但凡官员有仪服不全、不整或者不守朝规,诸如迟到、喧哗、随意站队等等情况,他们都会记录下来作为弹劾依据。

    大殿上方挂满了灯笼,将大殿照如白昼,殿内十分安静,只片刻,有侍卫高喝,“皇帝陛下驾到!”随即乐声响起,在悠扬的乐声中,道君皇帝赵佶从丹陛侧面走了进来。

    赵佶在龙椅上缓缓坐下,众臣一起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赵佶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摆了摆手,“众卿平身!今日朝会,哪位有事要奏?”王黼从班列中走出,躬身向赵佶行了一礼,“臣王黼愿献北伐计划。”赵佶点点头,“王相国直接向百官宣布吧!也好让诸卿讨论,拾遗补缺、群策群力。”

    名义上是讨论,可既然已经到了拿出方案的程度,显然赵佶心意已定,所谓的朝议不过就是走走形式,让王黼的北伐方案合法通过罢了。

    王黼取出一幅卷轴,缓缓展开,高声对群臣念道:“自大宋立国,收复燕云十六州便为国策,然历经百年,君臣奋战未果,燕云十六州依旧沉沦。而自明君登基,便屡屡登高北眺,胸怀收复汉家江山之宏图大志,励精图治以待天时。辽国君暴臣虐,民心不附,女真小族不堪压迫,揭竿而起,奋战抗争,战乱数载,辽国气数已尽,天赐良机予大宋。王黼奉天子之令特制定备战策,共七条二十四款……”

    王黼读得慷慨激昂,其余的大臣听着听着却都皱起了眉头。

    王黼在对策中提出官民共负北伐重担,每个男丁都要缴免役钱,加上北伐是要过河的,再收一份修黄河的河工钱,大概可以刮到两千多万贯;又提出要设立经抚房,专门负责北伐的款项,这就是要撇开三司,吃独食了;至于适当提高粮食、盐、铁、酒、茶的官价,甚至发行当十钱,这就是直接掠夺民财来筹措军费了。

    如此无耻的方案,竟然一个反对意见都没有,文武官员们心知肚明,王黼不过是“双簧”里粉墨登场的那个。于是,这场朝会成了王黼的独角戏,史无前例的获得了一致默许。随着散朝钟响起,朝官们纷纷向大殿外走去。

第二章 去河北

    “子充!”距离宣德门还有数百步时,马扩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他回过身,发现侧后方停着一辆马车,后面跟着数十名随从,马车车帘已经挑起,露出一张年轻的笑脸,正是郓王赵楷。

    “殿下,王黼敛财更甚于蔡京!经抚房、当十钱,嘿!百姓有难了!”郓王的马车车厢内,马扩抱怨着。

    “没办法,军队一旦动起来,那消耗简直就是无底洞,各种兵甲物资、粮食军饷难以计数,必然要有专人专司来经管。”赵楷认真的解释。

    “殿下对于北伐倒是积极得很啊!”

    赵楷的脸微微一红,“是因为责任!收复幽云十六州是历代先皇的心结,现在女真崛起,辽国即将覆灭,这是实现祖先遗志,也是改善北边形势的好机会。千载难逢啊!无论是父皇,还是作为皇子的孤,若是畏难不前,就是有负于祖先,有负于天下。”

    马扩明白了,对权力的渴望鼓动了这位年轻王子心头的火焰,支持并积极实践北伐,借机取得军中将领的支持,他将有可能取代太子成为新的大宋储君。对此,马扩倒是乐见其成,因为,每次他想起那场大水,便不由得心底发寒……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大街上热闹起来,各种小摊小贩占满了道路,使得街上格外拥挤。占道经营一直是京城难以解决的顽疾,除了御街上有军队巡视外,其他稍微热闹一点的街道都被小摊小贩占领了,虹桥一带是占道经营的重灾区,此时还是上午,街上已只剩下一辆马车的通道,黄昏以后,就只能步行了。

    马扩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眉毛一挑,“这么说,北伐的主帅将会是殿下吧?”

    既然马扩已经看破,赵楷索性也不再含蓄,点点头,说道:“没错,父皇已经决定任命我为北伐三军大元帅,不过只是遥领。”

    “殿下要我做什么?”

    “你在剿方腊时表现很好。这次我推荐你进宣抚司,童太师也便同意了。宣抚司童贯为正,蔡攸为副,行军参议刘为正,赵良嗣和你为副。这样,咱们的力量也就不算弱了。”

    赵楷略带歉意地看着马扩,继续说道:“宣抚司的架子还没搭起来,不过子充你却先要忙起来了,恐怕这个年也过不好了。”

    “哦?”马扩一愣,“不知却是何事?”

    赵楷道:“起因是十天前真定府的一座军仓失火,账簿上记录应该有军粮一万石,但扑灭大火后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一粒粮食。消息报上来,官家震怒!一些官员趁势提出,要对河北储备的物资进行监察,以免耽误北伐大事。官家的意思是便由宣抚司调查。童太师不欲擅专,提出效仿三司会审,由你来牵头,御史台、兵部和枢密院各派官员参加,负责此事,子充你意下如何?”

    马扩想了想,问道:“如今的河北仓司是谁?”

    赵楷展颜笑道:“子充见事明白,确有名将之姿。没错,真定府发生的粮仓失火事件并不是偶然。”

    马扩默然,一座小小的仓库失火,短短几天时间就捅到天子面前,说背后没有推手谁会相信?

    宋朝的路没有高官这样的主官,只有分管治安和军政的安抚司,负责交通运输、物质流通的转运司,负责刑律的提点刑狱司和分管仓库、免役、市易、坊场、河渡、水利等事的提举常平司,简称“漕、宪、帅、仓”四司,主官是由朝官派驻,并非地方官。州县也是这样,由朝官,如兵部郎中权知某某州事,只是临时兼任,名义上的地方官如节度使和刺史却是虚职,长驻京城。

    “从仓库失火到引发天子震怒,都是王相公在背后策划,目的是要扳倒提举河北常平司梁师宝,童太师不欲牵扯过深,才推你出来。”

    签书枢密院事、校检户部尚书、提举河北两路常平司使梁师宝年约六十岁,是蔡京的心腹,曾出任过大名府留守,是《水浒传》里梁中书的原型,晁盖劫的生辰纲就是他要送给蔡京的礼物。去年蔡京罢相后,王黼和李彦联手,开始逐步清理蔡党势力。梁师宝是从二品的高官,一座仓库出问题还可以向下面推卸责任,可如果多座仓库出了问题,就难辞其咎了。

    马扩暗暗叹息,北伐备战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仅仅是个幌子,背后却是这些大人物互相算计、牵绊,难怪北宋灭亡时,那么多官员做了带路党,局面如山崩雪滚。看来,不仅仅是金军强大,更重要是自身的寿数尽了。

    “怎么,你有什么疑问?”赵楷看出马扩的犹豫,语气中有点不满了。

    “没有疑问,只是不知殿下之意若何?”

    赵楷脸色稍稍和缓一点,说道:“我倒不在意谁坐河北仓司这个位子,但若是吃相太难看,影响了北伐则万万不能容许。你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问孤,或者居安先生。”

    马扩点点头,“我记住了。”

    “官家只给一个月的时间,你明天上午就去枢密院找郑枢相,会合了副使,再调三百士兵作为你们的护卫。然后就抓紧出发,这个年就得在河北过了。争取在正月初十之前赶回来,整理报告。”

    一片片晶莹的雪花飘飘洒洒从阴沉沉的天空落下,很快便使天空变得模糊起来。这场雪,从清晨开始,一直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到次日天明才结束,整个开封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房上、街上、树上尽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宣和三年十二月初六下午,皇宫内传出旨意,道君皇帝赵佶批准了童贯的提议,马扩被加了兵部库部司郎中(正五品)的职官,会同御史台、枢密院的官员,对河北军资储备进行监察。这个郎中的职位是那天在马车上向郓王讨来的,虽说是个寄禄官,马扩看重的却是库部司辖下的军器监。

    女真初起时,不但人少,装备、战术更是落后,甚至可以说是原始。历史上,灭辽之后,得到辽地汉人,特别是靖康之后,俘获了大量宋人工匠,才使得金国的军力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马扩就想着,能否借着此次检查军备之机,把河北的军器监转移到山东,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皇命在身,马扩决定一早就出发,同行的有枢密院的代表孙青林,还有一个熟人,新任监察御史秦桧。

    孙青林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和马政一样,任正六品的枢密承旨,倒是热情,拉着马扩的手,贤侄长、贤侄短,说个不停。落后一步的秦桧也笑着向马扩点点头。

    酸秀才出身、父亲做过一任知县的秦桧少年贫困,曾在乡间私学当一名童子塾师,那时志量有限,曾有一首咏怀诗写道,“若得水田三百亩,者番不做猢狲王。”后来考中进士,选为密州教谕,有了公务员身份,可也还是个猢狲王。不成想命中有飞来横福,被神宗时的宰相王相中,招了做孙女婿。王家送来的妆奁万贯,单单妆田一项,就不止良田千亩,总算是踌躇满志了,又仰仗王家的荫庇,选到京师当太学正,开辟了一个光明的前景。可就是总也摆脱不了猢狲王的命运,太学生虽然算是后备官员,毕竟现下也还是一群大猢狲。

    自诩具瑚琏之器的秦桧命运却是多舛,连这猢狲王也做不稳便。秦桧的岳家与元党人关系密切。太学是蔡京的传统地盘,知道了这层关系,便立刻将秦桧踢出了太学。幸好枢密使郑居中是王的女婿,份属亲眷,当然要提携一下后辈,便把秦桧调到了御史台。这一遭,王黼和蔡京打擂台,要扳倒的梁师宝也是一颗大树,御史台的那帮人精便把新人秦桧推了出来。

    这些,都是孙青林偷偷告诉马扩的。马扩感叹着这些世家勾连之深、攀扯之广,猛然想起李清照的母亲正是王的长女,那易安居士和秦桧之妻王氏岂不就是表姐妹?这两人,一个流芳千古,一个遗臭万年,际遇天差地别,真是让人拍案称奇。

    三人各带了一名随从,一行六人都骑了马,踏雪而行。中午时分,他们便抵达了白马渡口。这里过河的人很多,渡口前人喊马嘶,格外热闹。

    这时黄河已经封冻,一些人行李不多,换上皮靴便直接过河了。可是他们骑乘的马到了冰上便一个劲地打滑,把马蹄裹上毡子试了一下也不行,马扩便让马振群去租大型雪橇来过河。

    其余的人站在一块空地上等候,寒风呼啸,冻得众人直打哆嗦。孙青林身体不太好,又是个碎嘴子,不停地抱怨,“我是堂堂的六品枢密承旨,居然还要在冰天雪地中忍受寒风,地方官都死在哪里去了?”

    这个孙青林,不但满腹牢骚,和自己说话时居然也摆资历、充长辈,摆不正位置,显然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那种人。马扩实在听不下去,便安慰道:“应该是白马县没有得到消息,否则的话,他们即便不在意咱们俩,又哪里敢怠慢可巡按郡县的监察御史?!”

    秦桧外表虽然方正,但城府极深,对于马扩的调侃只是嘿嘿笑两声便没有反应了。

    又过了难捱的一刻钟,马振群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辆骡子拉的雪橇。马扩回头对众人道:“大家把马拴在雪橇后面!”众人顿时有了精神,纷纷坐上雪橇。

    “驾!”车夫长鞭一甩,赶着雪橇向黄河中驶去……

    粮仓起火只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事,梁师宝最初时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这件事被莫名其妙地捅开、放大,引发官家震怒,继而派出监察特使前来河北,梁师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梁师宝位高权重,当然不会赤膊上阵,直接去做贪污军粮,弄虚作假这种事情,但他却不能保证手下人个个清廉,尤其几个主管仓库的官员每年向他进贡大量钱财,这些好处哪里来就不言而喻了。便是他自己,给蔡京生日的贺礼,一出手便是十万贯,经不起查的事情又哪里少做了?一旦下面被查出问题,他也有失察的责任,而且若是监察使顺藤摸瓜,抓住自己的把柄……

    这天上午,梁师宝得到确切消息,马扩一行抵达了河北。梁师宝忧心忡忡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的幕僚王克彬在一旁劝说道:“使相勿忧。监察御史秦桧是枢密郑相公的姻亲,使相只需着人打通郑相公的关节,枢密院、御史台这两衙就都无须过虑了。只有那马扩,是郓王推荐的,才得以武兼文职,这次又加了兵部郎中,他才是这次监察的重头,使相不妨在他身上做文章。”

    “某当然知道!奈何时间紧迫,这文章可怎么做?”

    “这……”王克彬眼珠一转,面上浮现出阴狠之色,“既然使相担心监察出事,那就想办法让监察使来不了河北,不就行了?”

    梁师宝闻言一惊,当即停住脚步,忖量半天,又开口问道:“这几人都有背景,此法可能妥当?”

    王克彬嘿然一笑,“当然与我等无关。小人记得太行山那支队伍曾经受过使相恩惠,现在该是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梁师宝缓缓点头,“如此,也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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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倾介绍:
千年前的东亚大地,风起云涌,来自后世的宅男,莫名穿越,亲历这段波诡云谲的历史,交往诸多名人,能否改变时空轨迹?让神州大地少一些血泪,华夏文明延续生机......宋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