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收军神
马扩在安阳县征用了两辆牛车给孙青林和秦桧乘坐,又调了三百名乡兵充作护卫。一行人继续北上,进入了磁州境内。
有了士兵的护卫,孙青林的抱怨少了一些,至少不用担心遇到蟊贼的危险了。
相州民风彪悍,三百人虽然是乡兵,却都步履矫健,精神饱满,显得训练有素。最大的惊喜是,其中一个弓手叫做岳飞!
按照马扩的记忆,要到战争爆发,真定宣抚刘招募“敢战士”,岳飞才走进军营。如今,竟然在这里遇到,真是意外之喜!虽然刚满十八岁的岳飞一脸青涩,还看不出绝世军神的风采,可毕竟是金鹏不与凡鸟同,站在乡兵队列里面,已然显得是那么的卓尔不群。
喜不自禁的马扩当即把岳飞补了军籍,调到身边做个亲卫,又找来相州厢军指挥,连吓带骗,逼着对方给这三百乡兵换了装备。
三百士兵走在路上,统一头戴范阳帽,身穿皮甲,肩扛白蜡枪,腰佩战刀,其中一百人还配备了军弩,另外还有十名骑兵,军容整齐,根本看不出是乡兵,比地方厢军还要威风几分。
作为马扩的亲卫,岳飞也得了一匹白马,兵器使的是师傅周侗送给他的镔铁长枪,长一丈,通身漆黑。岳飞不擅长骑射,却是力大过人,携带了一把神臂弓,这东西叫弓,其实是宋军的标准制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最大射程远达三百四十步,有效杀伤射程两百四十步,可贯穿重甲。
马扩一骑当先,不时回头看看秦桧,又瞅瞅岳飞,想着历史上二人的纠葛,能否因为自己这只蝴蝶而改变,脑子竟不觉乱了。
岳飞被看得别扭,低声问道:“观察可是在忧心山匪?”
马扩奇怪了,问道:“这里离着太行山还远,怎么会有山匪?”
岳飞骚骚头,答道:“半年前,从山中出来了一个厉害角色,招揽了近千喽,上百的马队,头领好象是从梁山来的。”
“梁山?”马扩连忙问道:“叫做什么名字?”
“好象叫做董平,绰号一撞直,使双枪,据说他单人匹马降服了太行诸匪,现在声势很旺。”
原来真是梁山乱匪。马扩知道,这个董平以前就是河北禁军,与晁盖等人牵扯过深,没奈何上的梁山。宋江招安后复叛,这董平一定是受了挂连,在军营里立脚不住,便跑到太行山来自立山头了。
“这个家伙,还算有点本事。”岳飞补充道,“磁州耿知州曾派了一千厢军剿匪,结果中了董平的埋伏,大败而回。这帮山匪涨了士气,祸害百姓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旁边的孙青林一指脚下的官道,诧异地问道:“哪个山匪会这么不开眼,在官道上劫朝廷命官?”
秦桧摇摇头,说道:“按说是不会,但如果是有心人安排,那就难说了。前方地形如何?”
岳飞看到马扩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回道:“邯郸县离此还有一百余里,沿路多是丘陵,却是适合藏兵。”
马扩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便道:“小心无大错。岳飞,你带一个什的兄弟去前面探探路!看看有没有过夜的地方。”
“遵命!”岳飞行一军礼,便带着十名骑兵催马向前面奔去。
磁州西依太行,境内大致是山地、丘陵和平原三分。由于匪患严重,所以磁州的民众都聚居在南面的滏阳县周围以及北面的邯郸县附近,中间的丘陵地带则少见人烟。
一刻钟左右,岳飞带着骑兵返回,勒住马匹,汇报道:“前方二十里,有座丘陵叫做翻云岭,岭上有一座土地庙,可以过夜。”
冬天的夜色来得格外早,当马扩一行人抵达岭上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士兵们点起了火把,马扩四下观瞧。
小庙只有一间正殿和两间厢房,都没有了门,里面空荡荡的。正殿楹柱上的字迹倒还清楚,写的是,“德之不修,吾以汝为死矣;过而不改,子亦来见我乎?”
马扩看完,回头招呼秦桧,“状元公,如此荒郊,能见《论语》,不亦乐乎?”
秦桧微微一乐,轻声说道:“亦有《孟子》。”
马扩老脸一红,急忙迈步进了正殿。殿内却无神像,神案上一块牌位,上写着“本地社主福德正神之位”,牌位连那神案都已被香火熏成乌黑之色,显示这里也曾经有人供奉。
士兵们将内外打扫干净,在正殿火塘内点燃了篝火,三名文官围坐取暖。两间厢房住不下,士兵们又靠着山墙点了几堆篝火,围着烤火吃干粮。
众人吃了晚饭,不当值的士兵都裹上毯子,互相倚靠着坐在篝火旁睡去了。
正殿内,几名官员也着实疲惫不堪,孙青林还在不断地抱怨,秦桧少年贫困,此时辛苦,却还撑得住,揉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马扩说着闲话。
“官场最大的忌讳就是一个职务干不长,这样就没有资历,没有积累,将来在磨勘时就要落下乘。如果秦某没有记错的话,马监州这两年没有一个差事做满半年的,升迁虽快,根基却是不牢,殊非为官之道啊!”
马扩默然,这秦桧乃是状元之才,兼且娶了相门贵女,其岳家虽然日见颓落,底蕴还在,能说出官场秘诀不算什么,可这个大大的“历史名人”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却让马扩觉得怪怪的。
大概到了定更时分,出去探查的岳飞回来了。马扩起身问道:“可有异常?”
“回观察,我们遇到三十几名山匪,都骑了马,看起来是路过,两下让过了,暂时没有发现别的山匪。”
马扩沉默片刻,问道:“你是相州人,可知道梁师宝是什么样人?”
“一个字,贪!”岳飞冷笑一声道:“听说他在京城有两栋占地十亩的豪宅,甚至有传闻,董平和他也有交易。”马扩一怔,堂堂的朝廷大员居然和山匪有交易?
这时,一直沉默的秦桧突然插言道:“虽然只是传闻,不过我宁可信其真。否则,董平的粮食和武器兵甲是从哪里来的?小心无大错……”
的确,如果他们一行人不明不白地死在磁州,是当地州县和提刑司倒霉,梁师宝则没有任何损失。想到此,马扩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两名骑兵道:“你们两人立刻赶去滏阳,把这封信亲手交给耿知州,请他立刻出兵!”
一钩月牙儿浮现在深蓝的夜空中,厚厚的积雪反射清冷的月光,将大地映照成一种惨淡的灰白色。距离马扩一行临时栖身的土地庙一里外的一片树林内,董平正率领千余名匪众悄悄地靠近。
最近,董平的心情很不好!宋江复叛,不但没邀请他,甚至没有提前通个气儿,以便他有所防备!还是在战场上带下来的弟兄探听的消息,悄悄地来报信,官府正在准备下了他的兵权,进而可能收监讯问!怒气填膺的董平先下手为强,杀了州官,聚拢一帮老兄弟重新啸聚山林,当起了山大王。
仗着官府中的一些老关系和自己的本事,董平很快就聚起了上千人的队伍,纵横河北,肆意劫掠,好不快活!可是,每当静下来的时候,连番被出卖的感觉都险些将董平逼疯。
今天上午,董平接到梁师宝送来的消息,难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梁师宝开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高价,白银十万两,粮食十万石。尤其要对付的人是马扩,当初梁山军覆灭的罪魁祸首!董平与惨死在海州的穆横交好,即便投降后又当上了军官也一直对马扩怀恨于心。
对方有三百乡兵护送,谨慎起见,董平几乎是倾巢而出,除了一些伤病号留守山寨外,其余的喽共有一千出头,他全部带了下山,不想给马扩留一丝逃命的机会。
“寨主,已经一更时分了。”一名山匪在董平身边小声说道。
“弓手上,干掉哨兵!”随着董平一声令下,五名山匪窜出树林,蹑手蹑脚地向山岭上的土地庙奔去。
到了百余步外,山匪们定住身形,齐齐开弓,五只利箭奔向岭上的哨兵。眨眼间,那哨兵身中五箭,吭都未吭一声便翻身倒地。
山匪们正在高兴,却不料官军布的哨兵是一明一暗,明哨中箭倒地,那暗哨大惊,探头看到岭下有无数黑影,立刻喊道:“敌袭!有敌袭!”
董平暗道可惜,站起身大喊一声,“杀上去!”近千名山匪纷纷从雪地里爬起,呐喊着向岭上冲去。
岭上,看到乡兵们都是脸色苍白,马扩高声喊道:“山下都是匪徒,大家想活命,就只能拼命!我们居高临下,只要守到天亮,援军就会赶来。奋勇杀敌者赏!一个山匪的首级赏三贯钱!如果不幸遇难,抚恤家人五十贯!受伤致残者,抚恤三十贯!”
重赏之下,乡兵们振作起来,纷纷高喊:“杀死这帮王八蛋!”
马扩看着远处奔来的山匪,暗自叹了口气,匪徒竟然有上千人之多,又看看四周,土地庙所在的小山岭高不过二十丈,四面都是缓坡,防守方的优势不大,今晚将是一场恶战了。
此时,孙青林和秦桧也被惊醒,走出庙来。孙青林颤抖着声音道:“我就知道!这种得罪人的差事会有什么好结果?”秦桧不去搭话,径自走到马扩身前,笑道:“马监州可是忘记冰城计了?”
马扩顿时醒悟。冬天守城时,会浇水在城墙上,使城墙变得异常光滑,大大增加攻城难度。眼下,虽然他们是在土山之上,但也可以这样干,尤其现在是夜间,温度低,结冰速度会很快。马扩随即将几名火头兵叫来,让他们架起大锅烧化雪水。
“观察,贼人开始进攻了!”有士兵大喊。
百余名山匪出现在南面的山坡,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看来只是试探性进攻。
马扩在岭上四面各部署了五十名弓弩手。
宋朝对兵器的禁令基本是沿袭唐代,长矛、盔甲、弩等军用兵器严格禁止,弓、箭、刀、短矛、盾牌则不禁。为了防备辽军“打草谷”,宋朝先后推行保甲法和弓箭社,组织青壮男子在农闲时候练习射箭,朝廷给予减免赋税等优惠。如紧靠边境的定、保两州就有弓箭社五百八十八社,共计三万余人,约占该地总人口的一成半。
相州也有十几个弓箭社,上万乡农平时参加弓箭训练,这次马扩调来的乡兵算是精锐,射术都不错,而且换上了相州厢军最好的装备,最厉害的就是一百支神臂弓。
此时岭上各面都是二十五支神臂弓和二十五支黄桦弓配对,远近射程都有相当的杀伤力。乡兵们的防御力也不错,连皮甲也是双层,在前后心脏等要害部位装上铁片,五十步外弓箭射不透。
岳飞蹲在一块大石背后,举起硕大的神臂弓,瞄准了两百步外的山匪都头,只听‘咔!’的一声,一支弩箭闪电般射出,精准地射中了胸口,随即一声惨叫传来,那山匪都头仰面摔倒。
五十名弓手随即开始射击,进攻的山匪顿时被射翻了二十几个,其余的调头便逃。第一轮射击就取得了不错的战果,令山上乡兵们士气大振。
董平抬头看了看山顶,眉头一皱,这么黑的夜色居然能在两百步外命中目标,莫非便是马扩所射?那厮可是有个绰号,叫什么“也力麻立”,好象就是女真话神箭手的意思!
不过,这是两军交战,一两个神射手并不能锁定胜局。董平招手叫来堂弟董富,命令道:“你从东、我从南,分成两路攻山,告诉兄弟们,杀死一名官兵,赏钱十贯!”又将配了弓箭的三百亲卫分成两队,令他们向山上放箭,压制官军的弓手,掩护主力进攻。
董平他们虽然是山匪,但装备并不差,基本上和厢军一样,铁盔皮甲,兵器以长矛为主。这些装备,除了反出州城时劫掠了武库的一部分,董平还用抢劫得来的五万两银子从梁师宝手中换来三百把黄桦弓、三百把战刀,另外还有五千石粮食。正是靠着这些粮食和装备,董平迅速兼并了太行山上的七八支山匪,成为南太行最大的一支山匪头领。
第四章 杀董平
战斗,从对射开始。相州乡兵的神臂弓射程远,但是数量少,只射翻了二三十个,山匪们便冲到了百余步的有效射程之内。
山下一阵密集的箭矢突然射来,十几名乡兵躲闪不及,纷纷被箭射中,不过箭矢并没有射穿他们的双层皮甲,中箭者皆有惊无险,只有两名士兵被箭矢射中手臂,退出了战斗。
双方你来我往的射击,形成了一道箭网。由于弩箭比步弓杀伤力强大得多,故而,山匪虽然人多,但是几轮对射过后,却有近百名弓手中箭倒地,反倒被压制住了。
董平却也看明白岭上的防御力量了,官军的弓弩手不超过一百人,东、南两边各五十人左右,只要全面压上,即便伤亡百余人,也有可能冲上山顶。董平黑着脸一挥手,数百名匪兵开始向山上进攻了。
就在同时,马振群指挥着原本防卫西、北两个方向的百名乡兵开始在山坡上泼水了。院子里架起三口大铁锅,将雪化成冰水就立刻倒入皮袋中,乡兵们拎着皮袋跑出去,泼洒在坡道上。天气十分寒冷,不多时坡道上便迅速凝结成了白花花的冰面。
马扩站在岭上的最高处,冷冷注视着匪军的动静,见匪军已经接近坡顶,立刻回头命令道:“停止泼水,长枪兵准备作战!”
长枪兵共一百人,东、南两面各部署五十人,马振群带领的百名弓手则作为预备队,随时应对突发情况。乡兵的神臂弓继续压制岭下匪兵的弓手,自家的黄桦弓点名般的射向山道上的匪军。
山道上不断传来中箭者的惨叫哀嚎,山匪们听得心惊胆战,却也只能快步冲锋,期望到了坡顶,和官军形成混战,就能避开那索命的箭矢。
大约还有三十步,山匪们就能冲上坡顶!可就这短短的,三十步,匪兵们走得十分艰难,主要是地面太滑,走一步就是一个趔趄,他们不得不手脚并用。
上方是排成前后三排的乡兵长矛手,无一例外,全都热切地望着艰难攀爬的匪兵,那眼神,仿佛就像看到了银山一般。
终于有幸运儿躲过了官军的箭矢,连滚带爬地上了坡顶。可是,他们的好运气到头了,迎面而来的枪林将匪军串成了一个个肉葫芦。
匪军前队百余人只有十几个幸存,跌跌撞撞地向山下逃去。后队的匪军被撞倒一片,其余的不明就里,也吓得调头便逃,山道上乱成一团。
乡兵弓手们从容地开弓,将露出后背的匪军一一射杀。匪军有撞倒的,也有心慌之下自己跌倒的,纷纷向山脚翻滚而去,山道上到处是骨断筋折的士兵,哭喊声震天。
董平恼羞成怒,连连的顿足捶胸。第一次大规模进攻失败,东、南两面共死伤两百余人,他意识到自己轻敌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盾牌,对上官军的神臂弓,毫无抵抗的余地。
不多时,董富骑马奔来,远远的就大喊道:“大哥,官军有弩,咱们的弓手吃亏,压制不住。不如集中兵力进攻一点,拼一下!”
董平喝道:“我也是此意,你去把弟兄们全部调到南面来!”
董富调转马头飞奔而去,很快便将剩下的匪兵带来了。两下汇合,董平重新统计一下兵力,还有七百人左右,其中还有百余名伤兵。
山下在重新部署兵力,山上也在对应部署,马扩将乡兵全部集中到南面防御。两百余人分为两队,岳飞率百名长枪手在后,马振群则率百名弓手在前,马扩亲自带领其余的几十人护卫小庙,并充作预备队。
很快,匪军的第二次进攻开始了。
董平以为,集中了力量,应该可以一鼓作气攻上去。可是,他悲催地发现,官军的弓弩数量增加了一倍!天杀的马扩,刚才竟然打了埋伏!
这一次,在一百只神臂弓的压制下,匪军的弓手刚刚露了一下头就没了声息。失去弓手的掩护,匪军的进攻更像是悲情的赴死之旅,还没冲到坡顶就崩溃了。
“董富,去整顿士兵,看看还有多少人可以用?”
董富飞奔而去,片刻,跑回来禀报道:“还有一百六十弓兵,二百八十名枪兵能战,另外还有二百余名伤兵。大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董平心中明白,他们没有防护盾牌,很难再攻上这座小山了。想要退走又不甘心,看了看黑黝黝的山头,咬着牙道:“让弟兄们休息吧!等天亮后再想办法。”
“万一援军来了,内外夹击,怎么办?”
“这些当官的明争暗斗,上次相州军队没有帮磁州,这次磁州也不会管他们,再说磁州军是我们手下败将,何惧之有!”说罢,董平带着众匪离开山脚寻找避风地方休息去了。
马扩看到山匪退了,便留下数十人警戒,让其余人休息,又让人将六头拉车的牛宰杀,给士兵们饱餐一顿。
宰牛虽然是宋朝的一个禁忌,但也没有那么绝对,在很多情况下是可以杀牛的,比如丧失劳动力的牛或者死牛,只是不准普通小民随意宰杀,一般要得到官府批准才行。今天这种情况杀牛,也没有人会说有什么不妥。
士兵们一边吃着热汤牛肉,一边兴致勃勃地聊天。这场防御战他们打得极为痛快,只轻伤了二十几人,仅有两人因箭伤过重身亡,穷凶极恶的山匪却死了几百人,这种辉煌的战果,加上马扩承诺的奖赏,让每个人都喜笑颜开。
岳飞拿着一块烤好的牛肉坐到马扩身边,把牛肉递给他,笑着说道:“观察,杀死一名匪兵奖赏三贯钱,真的能兑现吗?”
“当然兑现!”马扩啃了一口烤肉,咀嚼着笑道:“不过是两三千贯,如果朝廷不给,我就自掏腰包!”
秦桧凑过来,对马扩说道:“刚才我仔细观察了那些山匪,他们虽然装备不错,却是乌合之众。刚才的防御战已经使之气夺,如果能派勇士袭击敌军宿营之所,或可斩其匪首,以竟全功!”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瞄了岳飞一眼。
马扩抬手按住跃跃欲试的岳飞,沉吟着道:“山匪还有五六百人,摸不到近前就会被发现,杀不了匪首奇袭就没效果。先休息吧,天亮再说。如果援军能及时赶到,倒是可以互相配合,灭掉这支山匪。”
献计未被采纳,秦桧却也不恼,拱拱手,回去休息了。
天际微微泛白的时候,远处隐隐传来低沉的号角声,马扩一下子站起身,“你们听到了什么?”正说着,又是一声传来,比上次更加清晰,马振群也站起身,“是号角声!”
马扩走出殿门,迎面遇到了负责巡视的探马,“哪里的号角声?”
“禀防御,是从南面官道方向传来,听声音大概在十几里外。”
“山下乱匪有动静吗?”
“已经开始集结了!”集结起来的匪兵并没有撤走,相反却来到官道上列阵。
董平虽然感到意外,却没把磁州军放在眼里。今天,以多打少都攻不下山岗,既让他气愤,也感到恐惧。他不想,也不能空手回去,名声若是倒了,太行山中的各支乱匪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把他撕碎!要想保住威望,就得不惜代价地和官兵干一场,就算不幸战败,他的名声也保住了。
岭上的乡兵也在集结列队,有士兵指着南面大喊起来,“快看,援军来了!”借着晨曦,马扩也看见了,一条黑线在远处官道上出现了,看规模,大概是两千人左右,距离他们大概有十几里。
马扩吩咐马振群,“你率五十人留下保护孙承旨和秦御史!”说罢翻身上了马,大喊一声:“弟兄们,下山杀敌!一级三贯!”
众乡兵轰然称诺,勉强保持着队形,兴高采烈地向山下奔去……
来人正是磁州知州耿雷,当他听马扩派去的求援士兵说,有人要在半路截杀监察特使时,吓得他差点晕过去,若监察特使在磁州境内遇害,他将是最大的责任者,罢官免职还是其次,更有可能是下狱问罪了。
耿雷毫不犹豫率领两千厢军连夜赶来,终于在拂晓前赶到了土地庙。看到匪兵并没有攻下土地庙,特使一行还安全无恙,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便下令让士兵稍微休息一下,两千军队急奔了一夜,着实有点疲惫不堪了。
没想到,处于被夹攻状态的董平却率领五百余残匪,率先发起了进攻。“弟兄们,磁州猪跑了一夜,还拿得起刀枪吗?进攻!”董平振臂高呼。
“杀啊!”董富打头,带着三百余悍匪挥舞长矛,向数里外列阵休息的两千厢兵杀去。
耿雷脸色惨白,回头向磁州厢军指挥使孙乃文望去。孙乃文眼中露出一丝不安,但也知道此时万万不能退缩,大吼一声,“弓手准备!”一千五百弓手齐刷刷地举起了长弓。
只片刻,山匪们便冲进了百步内,孙乃文大喊一声,“放箭!”一千五百支箭同时射出,密集地射向呐喊着杀来的匪兵。
虽然穿着皮甲,又用兵器拨打,还是有百余名倒霉的山匪被射中要害,倒地身亡。剩下的匪兵知道生死就悬在这一线,都红了眼,嘶吼着继续向前狂奔。
孙乃文脸色大变,他知道今天恐怕要吃大亏,急对左右令道:“护送使君后撤!”十几名亲卫骑兵调转马头,护卫着心慌意乱的耿雷向南撤离。
连射两轮箭,悍匪距离厢军只有三十步了,孙乃文大喊:“弓兵退下,长矛军压上!”弓兵纷纷后退,五百枪兵硬着头皮冲了上去,两军轰然相撞,惨叫声响成一片。
马扩率领两百乡兵已经下了山,原本想着两下夹攻灭了山匪,但事态的发展却出乎预料。“好象不对啊!官兵好象快顶不住了。”马扩没想到厢军战斗力会这么弱,暗骂一声,对岳飞道:“杀上去,干掉敌军主将!”
“弟兄们,跟我杀!”岳飞一马当先向乱匪的后背杀去,目光盯住了敌军主将董平。马扩手执“青螭”弓,率领十名骑兵在山匪侧后盘旋,寻机猎杀落单的匪兵。
董平一直提防着背后,见官军果然来夹攻,急忙率领两百亲卫迎过来,却被一名年轻汉子挥枪拦住,“董贼休走,吃我岳飞一枪!”这一枪又快又狠,封住了董平所有的躲闪方位。
董平的武艺在梁山也能排在前几名,当下左手枪一立,当一声,精准地荡开了岳飞这一枪,右手枪毒蛇般刺出还击。岳飞大喝一声,如暴风骤雨连刺十余枪,董平一一格挡,两人激战在一处。
此时,战场上的形势却是有趣,南边,董富已经凿穿磁州厢军的队伍,指挥使孙乃文阵亡,士兵们乱成一团。北边,岳飞和董平激战,马扩在外围施放冷箭,一连射杀五名匪首,相州乡兵趁势进攻,山匪节节败退,士气急剧下降。
董平和岳飞激战近二十个回合,逐渐开始不支。岳飞的枪法是周侗传授,又生来力大无比,虽然缺乏实战经验,枪法尚未大成,但也不是董平能抵挡的。
见到败局已定,董平虚晃一枪,拨马便逃。马扩在百步外拉开弓,一箭射出。这一箭从在后追赶的岳飞右侧飞过,正中董平的后颈。
董平大叫一声,摔下马来。岳飞拍马赶到,补上一枪,结果了董平的性命。
这一场乱战,杀得尸横遍地,董平带来的一千余山匪全军覆灭,磁州厢军也是伤亡大半,官军算是惨胜。
第五章 议军情
宣和三年冬末,天降大雪,数十日不止。
宣和四年正月初十,刚刚结束河北军资监察的马扩来到郓王府,留下一份监察报告的副本,又匆匆赶到枢密院核销了差事,来不及回家,托了副使孙青林给马政捎个口信,便冒雪离开汴京,急匆匆地赶到雄州,找到宣抚司衙门报道。
原来,马扩去河北监察之时,辽国的贺正旦使者求见了道君皇帝赵佶,说是愿意放弃每年的岁贡,条件是宋辽两家联合抗金,结果被赵佶一口回绝。道君皇帝当场表示,决定单方面废除檀渊之盟,将不日兴兵,收复燕云。
皇帝放了狠话,大宋朝廷便难得的高速运转起来,在旬日以内,枢密院连续发出七起御前金字牌,传达了同样的命令,调西军赴河北巡边。所谓金牌,不是黄金打造,其实是金字木牌。信使手捧金牌,每过一个驿站,就要换匹好马,一昼夜之间要走六百里,这种情况只有在传递十万火急的军报时才能用。
西军诸多将门中,例如折家、姚家都是归附的蕃将大族,并不被朝廷真正信用。种家却不一样,种家将创始人种世衡是大儒种放的侄子,天生的文官系血脉,有宋以来,武将虽不得意,可儒将却很吃香,种家将如今的掌门人种师道更是大儒张载的学生,被赵佶亲自重用提拔,可以说,西军之中,赵佶最信任的派系就是种家将。
可是,这些金牌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更加严峻,最后一道命令中竟有“届期大军不能开抵雄州,贻误戎机,惟都统制种师道是问”的话。
种师道看着案几之上的七道金牌,心里清楚,不出兵不行了。
十二月下旬,刘光世率领的“胜捷军”最先到达雄州。这支军队的前身本是由刘光世的老子、环庆路经略使刘延庆节制的环庆军和延军,去两浙地区镇压了方腊起义以后,分别留了一部分驻在京西北路,取得了独立的番号,给养和军饷都由枢密院直接关发,在数量、质量、关发日期和其他待遇上都比西军本部的各军来得优厚。
童贯之所以特别优待这支军队,把它视为宠儿,是因为,西军是一支排外性很强的军队。
与西夏持续百年的战斗,使得西军逐步的职业化,将领世家化,以致有“种家军”、“折家军”、“姚家军”等等称呼。这些将门世家之间互相结亲,逐渐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有矛盾也只限于内部,外面的人,如果没有一点渊源,很难插手进来,即使朝廷派来的大员也不例外。
童贯虽然长期在西军中担任监军,实际上他却发现,西军的首脑们,无论是较早的统帅刘仲武,还是后来的统帅种师道以及有资格与种师道竞争统帅地位的姚古,都对他“敬而远之”,表面上很尊敬他,却不让他在实际军务上沾边。
多年来,童贯也拉拢了一些西军将领,如辛兴宗、杨可世、王渊等,可是他们都还只是西军的中层。
在参与对西夏和青唐羌族的长期战争中,童贯非常高兴地发现,环庆路经略使刘延庆就是他寻觅已久的理想人物。首先,刘延庆地位足够,具有候补统帅的资格;第二,刘延庆有羌族血统,在西军中受到普遍的轻视,这使得他也不像种师道、姚古、赵隆他们那样在意整个西军的利益和名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知深浅、明尊卑,在童贯面前驯从如犬,这三点都成为童贯特别欣赏他的理由。
故而,平定方腊的战役结束后,这支军队就被童贯从西军里生生的挖出来,当成了自家的卫队,待遇自然优厚,与西军其他的几支部队相比,便好象是亲生与领养的差别。
宣抚使童贯本人还逗留在京师,但是行军参议官、述古殿学士刘,参议副官、龙图阁直学士赵良嗣等人已经到了雄州,立起了宣抚司的行辕。这一次,刘便是马扩的顶头上司。
雄州近边,像军塞多过州城,如今平添了这么多的客人,不管是东京来的上等人,还是西北的军汉,闲下来都要寻欢作乐,夜夜笙歌,使得这座边城真正热闹起来。
官家的旨意,是让西军“与河北军易防,全师以出”。但是河北边军名存实亡,并无军队可以开来易防,西军要是真的“全师以出”,第二天,西夏人就会乐颠颠的来接收地盘了。
种师道决定,各军区酌留部分军队留守原地,统一受熙河路经略使姚古节制。姚古与种师道竞争西军统帅失败,自是不愿出征,在对手的帐前听令,便让儿子姚平仲率领熙河军一万人赶赴河北参战。
宣和四年正月上旬,作为西军的先锋,由杨可世率领的一万五千名泾原军几乎是与马扩同时到了雄州。紧接着,作为左、右两翼的,种师中率领的秦凤军,刘延庆率领的环庆军和延军,以及中军,种师道亲自带领的泾原军大部都到了,便是路途最远,应当最后抵达的姚平仲率领的熙河军也提前开到了。
雄州,宣抚司行辕。刘召集种师道等西军众将商议进兵的准备事项。
种师道抚髯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转身看着马扩,问道:“子充之前监察河北,可知军资准备究竟是何等情况?”
马扩躬身回答:“恐怕比大帅想的还要糟糕,帐上各种军资十分充足,但实际盘存下来,粮仓基本是空的,军械物资最多只有帐上的三成,而且像是巢车、云梯这些器械,很多已年代久远,不堪使用。”
刘沉吟片刻道:“官家矢志要收复燕云,如今,北伐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子充这份监察报告递上去,福祸难料啊!”
种师道插言道:“事关大宋国运,将士们的身家性命,个人的荣辱又值个甚!早先,官家并不知道战备状况竟是如此之差!看到子充的监察报告,朝廷至少应该认真地整饬战备!儿郎们性命攸关,怎么可以浪战?”
刘阴沉着脸说道:“现下是我们收回燕云十六州的最佳良机,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我们会面对更加强大的金国,再想收回燕云十六州几乎就是不可能了!”又向马扩问道:“你去河北,梁师宝怎么说?”
马扩苦笑一声,“下官除了抵达真定的第一天见过梁师宝外,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但是,监察的结果却是令人触目惊心,河北的军资仓库,没有一座仓库能做到干净清白,或许这就是梁师宝不敢露面的原因!他怎么向我们解释?他现在应该在想办法怎么向官家解释吧!”
梁师宝不肯见马扩,并不代表他不关心这次监察,相反,真实情况是他心中害怕,实在是问题太多,无法掩盖了。
在马扩他们返程的前两天,梁师宝在书房内坐立难安,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幕僚王克彬,问道:“先生觉得蔡太师靠得住吗?”
王克彬叹口气道:“这次是王黼和梁师成联手,童贯也推波助澜,蔡京独木难支,又已经致仕,肯定扛不住,如果使相只把赌注压在蔡京身上,恐怕结局会很失望。”
梁师宝负着手走了几步,又缓缓道:“十万贯,能封住马扩的嘴吗?”
王克彬摇摇头,“他是郓王系,偏向童贯的,何况他的副手都是郑枢相的人,有王黼和梁师成在后面盯着,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未必有这个胆。”
梁师宝焦躁起来,“那你说怎么办?!”
“还是小生上次的建议,使相要脱此难,必须找李彦。”
“可是……可是他开价太高,要价一百万贯,我……”梁师宝实在是无计可施了,虽然心疼,也只得一咬牙道:“好吧!我就把京城的一座宅子送给李彦,如果连他也办不到,那我就只能认了。”
“使相,别忘了还有王黼!”
“我记得……答应他!便由我出面,弹劾蔡太师在河北的门生故旧,这张老脸就不要了!若还不能过关……就休怪我梁师宝翻脸无情,什么都抖出去,大家一拍两散!”
李彦原本是服侍杨戬的小内侍,因为机巧,总能讨得杨戬的欢心,一步步提携起来。杨戬死后,道君皇帝感念旧情,便任命李彦为大内总管太监,继续执掌“西城所”。
刚刚崛起的李彦,论资历和声望远远比不过梁师成,但他的野心和贪婪却远远超过了对方。
宦官没有正常的人格,没有妻子子女,失去了很多人生乐趣,权力和财富便成了很多宦官最大的追求,李彦也不例外,当他成为赵佶用来制衡梁师成的棋子后,他的野心和贪欲便迅速膨胀了。
上元节前夕,李彦得知郑居中单独求见道君皇帝,心说,必是那话儿来了,便急匆匆地赶到御书房。
李彦到时,郑居中已将一份报告放在了御案上,“这是军监特使奉陛下旨意前去河北调查库存军资的监察报告,请官家过目!”
赵佶拿起报告,慢慢看了起来……他的脸色渐渐由白转青,目光中闪烁着怒火,忽地一拍桌案,怒不可遏地吼道:“备战!备战!朕喊了两年的备战!竖子安敢如此?!”
郑居中沉声道:“梁师宝贪赃枉法,纵恶失职,请官家下旨将其免职,交由大理寺议定罪行!”
李彦连忙凑到赵佶身后,小声说道:“梁师宝一向忠心耿耿,又久在河北为官,如今正是北伐紧要关头,官家不可仅信一面之辞,影响了北伐大略!”
郑居中勃然大怒,狠狠地瞪着李彦,喝道:“朝廷宰相在和天子协商国事,尔乃阉奴!何敢插嘴?!”
李彦羞恼无比,瞪着血红的双眼瞄向郑居中,毫不掩饰欲要伺机噬人的狠辣,像极了一头饿狼。这时,赵佶站起身,冷冷地说道:“这件事,朕再考虑一下!”说罢,转身便走了。李彦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郑居中,快步跟了上去。
郑居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事情有点波折了。
赵佶离开御书房,抬步向艮岳走去,忽然又停住脚步,回头问李彦,“梁师宝找过你了?什么叫一面之辞?”
李彦连忙蹭到赵佶身后,团着身子奏道:“奴婢该死!那梁师宝做事一向小心,礼数周全……奴婢是想着,郑相公一直反对北伐,怕是借题发挥,尤其这梁师宝坚决支持王相公调整部分河北官员,会不会因此得罪某些人?”
“你是指蔡京吗?”赵佶反应极为敏锐,蔡党根深叶茂,若再搭上郑居中的线,真就是死而不僵了。
李彦微微叹了一口气,“陛下,郑相公今天也太急切了!”
赵佶重重哼了一声,“朕倒是比较关心这份报告是否属实?”
“官家,奴婢不知这份报告的真假,不过,这是河北官员该操心的问题。不然,朝廷养他们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