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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图甲丁     太极门主txt下载     太极门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少年老江湖

    “我的功夫,是母亲传授的,我自小便是单亲家庭。”杨懿悠然说道,“这门功夫,舅舅也会,而且功力境界,比我母亲更高,小时候也常常得他指点。所以我就一直以为是杨家的家传绝学。但奇怪的是,外公却是个纯粹的商人,半点不会武功。你这么一说,我原本也很怀疑,母亲与舅舅,可能就是那范南江的师弟师妹。可是,我母亲不叫杨莹莹,叫杨西琼;舅舅也不叫杨继军,叫杨宗穆。”

    这样一说,尽管林初一心中无数疑窦,却也不便刨根问底了。是与不是,真真假假,那都是别人的家事,自己只是个带话的,却不是来盘查的。

    杨懿见他神色冷落下来,心中也有点不安,歉然道:“其实我们家的状况,跟你说的法门拳杨氏兄妹实在太过相似,对你而言,这里面肯定也有很多疑点。只是我自小生长在这环境之中,没有多想过。无论如何,回头我都会把你的话,带给母亲的。”

    林初一微微一笑道:“谢谢,其实我也是带个话而已,若是好事,自然希望玉成。若然不是好事,或者说根本并无相关,其实也没什么。就算误会一场,也是种缘分。”

    杨懿见他恢复自然,也开心起来;却转移了话题道:“我听小玲说过你,说是以武入道的修士。我自小练武,母亲和舅舅都只告诉我,目的只是强身健体;况且女孩子家,若以后跟随母舅从商,总得有些防身技能,所以练拳就从不敢松懈。只是这种健身功夫,杀人法门,又怎么能入道呢?我不了解道修,但耳濡目染所知,那是清静无为的修行;跟武道实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林初一道:“对于道修的途径,我也所知不多。但也清楚并非只有静修一途,以武入道,以术入道,炼丹成道,修仙得道;万法千家,师父都跟我简略说过一些。各有各的修行秘法,但殊途同归,都是逆天行事,纳天地灵气,启先天灵力,以证长生之法。你现在的境界,应该已是武道的练气境入门,这练气境能修到圆满,据说便是一眼窥见了大道门槛的人了。只不过圆满二字,世间武夫,往往是终其一生都求之不得的。没到那个境界,我也说不清楚。”

    对方既然有这一问,这样解释一番也无妨。只是他的话并没有全盘托出,自己目前已是金丹阶,而且正在历妄心劫。在金丹阶能够开始历劫,那就意味着,只要历劫出关,修为就更进一层了。后面如果能进入魔境劫,出关之时,便是圆满之日。

    饶是如此,杨懿对此入道种种,都是闻所未闻,十分好奇。至于修为之法,自然不敢多问,毕竟各家都自有师门秘传,窥探这种隐秘,是江湖大忌。

    林初一提醒道:“所谓入道,虽然是逆天,却又十分崇尚自然,这之中诸多矛盾,也遍布关劫。所以一些江湖宗派,也有借助神器法力,或者灵丹妙药之类的,拔苗助长,走歪门捷径,都不可取,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受天谴,万劫不复。就算是最终有幸证道长生,出尘脱俗,最终下场,也会十分凄惨。所以大道之上,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可好高骛远,勉为其难。”

    杨懿托腮静听,悄然出神,直至林初一话音停了很久,才恍然省悟道:“谢谢你,说得这么详细。可是,明知我未必是你哪位江湖朋友的同门,为什么还跟我说那么多?”

    林初一笑道:“既然你说过不用客气,那就不客气吧。大道寂寞,有多留一份机缘的可能,那便多说几句,也无所谓的。但现在我却要告辞了。明天还得赶车。”

    因为之前已经说过了他回去江西范家帮忙的事,所以杨懿尽管意犹未尽,却不便挽留。

    从东莞到丰城,除了飞机,最快的方式就是从广州坐高铁到宜春,再转火车到丰城。早上从广州出发,中午的时候,就上了宜春转丰城的火车。现在的高铁和火车,管理都十分到位,车厢洁净,秩序井然。

    范南江感慨良多,早十年出门,火车厢中,火车站内,都是人潮汹涌,拥挤脏乱;也是江湖人物聚集,龙蛇混杂的地方。车上无事,他便跟林初一闲聊道:“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你们现在这一代,可能是没见过了。以前坐车出门,像我们一介武夫还好,本身警觉敏锐,有自保之力,一般的骗子蟊贼,不敢轻举妄动。但普通人出门,就必须万分小心了,很多时候,小心都小心不过来。各种意外,该遇上的还是逃不掉。”

    对此林初一深信不疑。车厢里的座位并不满,估计是客运淡季的原因,但他一直十分警觉;现在已经形成习惯,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总要展开神识查探一番,看有无异常。

    正因如此,上车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一个很可疑的迹象。

    身后一个略显瘦弱的男子,走在上车的人群中,便似有意隐匿一样,即便是身边走过的人,都不容易注意到他的存在。似乎是无意为之,又或者是生性使然,让他在人群中显得特别普通。

    这人看起来年纪比范朝贵大不了多少,一副竹竿似的躯体,显然是后天营养不良所致;加上男子容貌朴实,衣着大众,背上一个旧的有点褪色的杂牌双肩包;在人们眼里,正是一但步入人海就被淹没的那种普罗大众。

    但是林初一心知肚明,这人之所以如此,除了身怀十分高明的隐匿之术,还有一种连自身生机气息都敛藏的滴水不漏的玄妙修为。但其气机律动,却又不似法力高强的修士,更不可能有武道修为。

    这种敛藏生息的法门,极其高明,若非林初一已经开启神识,即便是当初灵觉修行圆满的阶段,也未必查探得出。

    走入车门之前,乘警要验视每个乘客的车票,林初一特意走在那年轻人身后,极其隐秘地偷看了他车票上的名字:笔三浪。笔这个姓,还真没见过,百家姓中,好像也没有。

    那年轻人看似神情木讷,但林初一如此隐秘的举动,却好像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笔三浪走进通道时,趁一个避让行人的时机,侧身过来,眼光有意无意地瞟了林初一一眼。那原本散乱的目光,扫过他脸上的时候瞬间凝聚清澈,但随即恢复如初。

    正因如此,林初一在车上一直以神识严密监视这个年轻人。凑巧的是,那笔三浪的座位,正好在林初一身后。

    一路无事,但两人肯定都各怀心思,只不过范南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丰城站历史悠久,却不大,上世纪30年代就已投入运营,是上海~昆明线上一个重要节点。当然,如今的站台站楼,都是新时代的建筑了。

    范南江和林初一两人,是下午三点左右到的丰城。出了站楼,外面并没有像样的站前广场,正对车站的是一条断头马路,只通到站楼外面。也许是这时属于客运淡季,站前马路上人影寥寥,真正的旅客更少;路边闲散停着一些搭客拉货的各式车辆,都没什么生意。整条路空空旷旷的,一人一物,都无所遁形。

    那笔三浪本来有意放慢脚步,走在后面。但林初一既然有意关注,便没有怎么敛藏神识气机;对方虽然并没有这种修为,却似乎对别人的关注特别敏锐,十分警惕。只不过笔三浪并未作出什么反应,只是一路盯着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翻飞不停。

    路边一个小巷子中,另一个身着运动装的年轻男子,像个在校的大学生,一路埋头打着手机,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这人明显是在撩某个女孩,对着话筒口舌如簧,妙语连珠。

    范南江看他走路的样子,刻意让了一下,却还是被那男子碰了一下肩膀。这人连忙回头,一脸歉意,摆手示意;然后继续匆匆而去,电话却并无中断。

    “小子,敢计算我。”范南江突然冷冷的说了一句,拔步追去。那运动装男子此时已在十数步开外,收起手机,把腿就跑。那速度,竟不输一身武道修为的范南江!

    林初一心知有异,追随而去。只不过他并不需要拔腿狂奔,看起来只是快步而行,却不一会便截住了那运动装男子的去路。他不急着出手,只是希望对方知难而退,向范南江交代清楚。

    江湖行走,萍水相逢,没必要事事较真,多开仇口。

    但那男子却似乎不吃这一套,身法滑溜,一偏向继续往前斜插,便出了路口,跑到外面的主街道上。

    主街道上人也不多,那男子便专门朝摆放凌乱,有廊柱和遮阳棚的旧街小巷跑去,身法奇快。林初一和范南江心下大奇,有意看他施展,便总不紧不慢地围追堵截。

    那运动小子跑了半天,步履变形,满头大汗,早已支撑不住,仗着地形熟悉,好不容易甩掉了那追来的两人;他一手支膝,一手扶着狂跳的心口,半蹲在一处窄巷老宅下,不停地喘着气。

    巷子外转弯处,另一个年轻男子一路小跑而来,看那满脸通红,气喘急促的样子,这一路走得也不轻松。来人正是被林初一在火车上紧紧盯着的笔三浪!

    笔三浪跑到那运动男子身边,一边有节奏地给对方拍着胸背,一边开口道:“游师哥,幸亏你及时赶来引开他们,要不遇上这样的高手,我是实在不懂该怎样脱身了。”

    那兀自没缓过劲来的游师哥,对他摆了摆手,半晌才说出话来:“这一次,得手没有?”

    笔三浪对这位游师哥,十分恭敬,见他问话,连忙俯下身子,凑到跟他差不多的高度道:“得手了,在地产商那边,根本没引起他们注意;小果师姐出马,都没废什么劲,就被那经理带去了办公室。话说那里的保安查得也真严,小果师姐独自出门,人家都要看过包包。好在咱们棋高一着,之前我就一直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一边扫地一边等着,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就把东西交给了我。我也是使了好多手段,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安全转移出来了。本来我还打算,事成之后,再去那保洁公司,正正当当辞工的,一点尾巴都不留。没想到,人家竟已经发现了,还派了这么两位高手追来……”

    笔三浪毕竟是少年心性,一说开便竹筒倒豆子,没完没了。游师哥已经缓过口气,没心思听他??拢?硖寤故侵?グ攵鬃牛?瓷斐隽肆硪恢皇值溃骸澳美础!?/p>

    笔三浪只好停了话头,把身上哪只旧背包解下来,帮游师哥挎在背上。

    “师哥,你说这么干了,就真能把这帮地产商给玩死?”东西给了师哥,笔三浪仍是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咱们燕子门的老屋,能要回来不?”

    游师哥直起身来,摸摸少年的头,一副挺老成持重的样子,叹口气道:“老屋是要不回来了,早拆干净了。地产商扳不扳得倒,管他呢,咱恶心死他们。”

    笔三浪本来兴致极高,师哥的话便似一盘冷水当头泼下,瞬间蔫了下来。

    其实游师哥比那健谈少年,也大不了多少,若仔细端详,便会发现那风尘之色遮盖之下,仍是略带稚嫩的一副嘴脸。

    游师哥顺手把一只黑色钱包丢给笔三浪,拍拍他的肩头,交代道:“无论如何,你这一趟,功劳不小。老习惯,我们还是分开走。到师父家碰头。点子烫手,这东西也不得动里面的一分一毫,先报告师父再说。”

    笔三浪恢复了几分神气,把那薄得能贴上后背的胸脯拍得“噗噗”作响道:“师哥放心,咱都是老江湖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游师哥抓停了他的手,淡淡道:“别拍扁了,老江湖。再扁就没得胸膛了。”

    “好咧,”笔三浪讪讪一笑,“那我先走了,师哥保重。”

    “滚。”游师哥一脸嫌弃,对着师弟摆了摆手。

    笔三浪原路返回,脚步很快。游师哥便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那双肩斜斜下削的萧瑟背影,穿过破旧的巷子,直至消失在远处的转角。

第九十一章 燕子门

    老旧的屋顶,一个身形已经开始发胖中年男人和一个背着一根皮套杖子的年轻男子,坐在屋脊上,看着笔三浪和游师哥先后走出巷子。发胖的中年男人道:“他们的师父,应该是位真正的老江湖了。不是我吹牛,搁二十年前,这一带的小毛贼,若是这样偷了我的钱包,一翻里面的身份证,都得乖乖送回来。”

    年轻男子笑道:“那咱们继续跟,还是等老江湖送回来?”

    中年汉子面色就有点难看,叹了口气道:“你游师哥,我笔三浪。”

    “好。”那年轻男子应着,身形一晃,便已不见。中年汉子身法似乎略慢,但眼看在屋脊上,也是一闪而逝。

    游师哥从巷子里七拐八拐地走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处热闹的菜市。下午四五点钟,正好是菜市最多人的时候,里里外外,熙熙攘攘。

    游师哥在人群里来回走动,四处张望,也不知是在寻找猎物,还是出于小心,观察是否仍有人跟踪。

    一个衣着时尚性感的少妇,正与一位摆着几个篮子卖青菜的老妇人争吵,挑完毛病挑价钱,总之把老妇人惹得有点心头火起。少妇挑的东西都过称了,仍在哪里喋喋不休,说东道西,老妇人面色涨红,手一哆嗦,眼看就要把称好的东西放回自己的篮子,不卖了。时尚少妇却已经一把抢过青菜,嘟嘟哝哝道:“算了,时间紧,将就吧。种菜赚钱,这么懒怎么赚钱,菜都不拾掇好点,又老……”

    一边?拢?槐叩莨?ヒ徽藕焐??薄b舨说睦细静环14谎裕??墓牡陌殉?蓖?凭傻男〈?永镆环牛?辖粽伊悖?颜庾鹂醋啪头车奈辽袼妥摺?/p>

    游师哥从那少妇身边走过,忽然转头对买菜的老妇人道:“老人家,收大钞要注意假币啊。”

    少妇闻言气极,猛然转头,却只见人来人往,不知那好事者是谁。但这时她已经没功夫查明了,因为买菜老妇已经揪着她那质料名贵的裙子,手中拿着她刚才递过去的钞票。这又得一番论理了。

    不远处的林初一看得轻轻楚楚,游师哥经过少妇身边时,手里就多了一台新款的苹果手机,眼看价值不菲。一看那手机的保护套,显然是女子用的款式。

    游师哥在人潮中晃晃荡荡,左顾右盼。

    现在的集市内,人们的防范意识着实堪忧,很多女士,装着手机钱夹的小挎包,就撂在共享单车的杂物斗里;很多男子,付完钱那钱包就往屁股后的裤兜一塞,低头玩着手机行走。

    看着游师哥人们身边走过,林初一心中也不觉暗自杞人忧天一番。好在游师哥似乎没了出手的兴致,只是一路走着,便远离了菜市,到了一处房屋老旧,都是瓦顶平房的贫民区。

    低矮的围墙,狭窄的天井里是斑驳的水泥地板,角落墙根,长满青苔。那被风雨侵蚀得木纹凹凸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游师哥才穿过天井,进入狭窄阴沉的客厅。客厅中,一个芳龄二十上下的女子,容貌娇美,衣着却朴素得很。女子正小心翼翼地折叠一件样式十分漂亮的裙子,估计是刚刚从身上换下来的。

    笔三浪的声音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那口齿不清的样子,显然同时在着急地吃着东西。

    “小果师姐,像你这么漂亮的姐姐,平时就该穿着这么漂亮的裙子出门;也不用每次都是做事的时候才换。等我和游师哥挣了钱,比这好的裙子,给你买一屋子。每天换不同的穿。”

    一个婉转女声用不曾走心的语气应了一句:“你买一屋子,我也没地儿放。”

    然后屋里就沉默了一会。却正好游师哥进了屋,问道:“师父回来没?”

    笔三浪和小果师姐异口同声道:“没。”

    笔三浪却似是在刚才冷场的死寂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高八度的声音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响起:“今天游师哥可厉害了;我遇上那两个高手,都是高不可测的高手,眼看是走不掉了;可游师哥一出马,就把他们给溜得晕头转向的;跟耍猴似的。还顺了那胖子一个皮夹子,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皮夹呢?”游师哥不耐烦的声音把他的故事生生打断,笔三浪就很无趣地扔过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来,游师哥伸手接住。

    “放心,我啥都没动,咱都老江湖了,这点觉悟,打遇见师父那天起就有了……”笔三浪看着师兄道。

    游师哥和小果师姐都没接他这个茬,笔三浪就有点百无聊赖。外面的大门却恰好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面容瘦削,满脸胡渣的中年汉子;那形象,会让人一恍惚以为遇上了红极一时的旭日阳刚里面那个主唱。

    “师父。”屋里二男一女三个年轻人,并不齐一地分别跟汉子招呼了一声。

    “嗯,”中年汉子应着,一振衣服,很宗师的样子,打算振落一路的风尘;可惜那衣裳的振幅,并不尽如人意,于是汉子又用手拍了两下,这才在笔三浪连忙摆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笔三浪倒是麻利得很,一杯温水又已经递了过来。

    “听说你们这次干的不错?”中年汉子呷了口水,缓缓说道。

    “当然,东西都到手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笔三浪快人快语,“而且回到这边车站,游师哥还把对方派来的两位不得了的高手,耍得团团转,也不知这会儿找到回去的路没有……”

    “等会等会,”中年汉子差点没被呛着,喷了口水道,“既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怎么又被对方的高手给撵上了?被摄像头拍到没?”

    “这个……”笔三浪一时语塞,但毕竟反应快,直接绕过了最关键的问题道,“摄像头是肯定拍不到的,这个我最有把握。这天下就没有笔三浪搞不定的监控系统。”

    中年汉子似乎对此深信不疑,也或者,对这个小弟子的信口胡侃习以为常,抬头顾盼,眼光分别落在了游师哥和小果师姐脸上。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游师哥手中飞出,啪的一声轻响,就到了中年汉子手里,正是从范南江身上顺来的那个钱夹。然后游师哥双手一摊,表示他不知情,末了补充一句:“我只是个接报赶来车站救火的。”

    小果师姐也不解道:“送师弟到车站之前,没发现有人跟踪啊?这个我从来不会看走眼。进站后我就不知道了,按照师门的规矩,他坐火车,我就分开搭了直达班车。”

    没人能帮说话,笔三浪便只好一五一十地,将上车之后的一路窘态,跟师父说了一遍。

    中年汉子一边听着,一边打开手中的钱夹。里面钞票不多,看厚薄就知道不会超过一千;中年汉子并没关注这个,而是直接从里面抽出一张身份证;然后,他的眼光就停驻在那张小小的卡片上一直盯着,再没移开。

    小果师姐已经看出了什么不对劲,便出手示意,让笔三浪先停下。

    “你们,真的确定已经摆脱了这皮夹的主人?”中年汉子问道,语气缓慢,却自带一股能凝结空气的阴寒。

    屋顶上,微胖的中年汉子转过头,对身边的年轻人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老江湖。”

    年轻人当然读懂了汉子那道心语。此语的妙处在于,他赞的是对方。

    屋中却传来了那胡渣汉子故意高亢的声音道:“小徒顽劣,不明事理,冒犯了范大掌门。还望范掌门大人不计小人过;燕子门方宗旺教徒无方,在这里向范掌门请罪了。”

    屋顶二人听得清清楚楚,却不动声色。果然那方宗旺也并不确定对方就在左近,刚才言出试探,只是先主动服软,求个周旋余地而已。

    方宗旺见没反应,便叹口气道:“若真是对方派来的,这事咱们就别指望了。三儿,去帮我把车推出来。”

    笔三浪不明所以,愕然道:“师父才刚回来,这是又要去哪?”

    “还能去哪,去擦屁股。别多问,车推出来吧。”中年汉子说道,语气平淡,平淡得让人难受,“你们三个,以后不管在哪,遇到今天这两人,有多远走多远。算了,皮夹我带走,地产商那边得来的东西,也原封不动地给我拿来。”

    一直不太言语的游师哥这时却开口道:“师父,我陪你去。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照应个屁,我要去的地方,不用你们照应。”方宗旺这时的语气,虽不严厉,那气急败坏之情,却已是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上。

    笔三浪瑟瑟缩缩,原地没动。

    “推车,没听见吗?”师父终于爆出一声雷霆之怒。

    笔三浪一脸委屈,从一间狭小的杂物房中,推出一辆红色125排量摩托车。那车看成色,年纪绝不比推车的人小了。

    低矮的围墙上,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方宗旺,燕子门是什么玩意儿?你打算就开这么个破玩意去独闯我云生谷?”

    屋里屋外的一众大小,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低矮围墙,神色惊疑不定。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汉子和一个头发乱得挺帅气的年轻人,坐在墙头上,笑容玩味。

    范南江确实不知道燕子门什么玩意儿;这片地头上,当年严打清理之前,各种门派多如牛毛,数不胜数。这是这些门派成立之时,都会跟门人徒众交代清楚,好好记清楚那些云生谷出来的男男女女;遇上了,有多远避多远。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个曾威风八面,各领风骚三五年的各方豪杰早已销声匿迹,只是这名不见经传的燕子门,不知为何竟残存到了现在。

    方宗旺身形一晃,早已来的院中,对着墙头汉子纳头拱手,便是深深一躬,却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了,语气恭敬却绝不慌忙道:“我方宗旺不知长河地产是云生谷罩着的场子,一些私人恩怨,鲁莽出手;小徒们不懂事,还对范掌门多有冒犯,实在是对不起。这不正打算连夜赶往云生谷向范掌门赔罪来着,不想您老人家正好在此。长河的东西,我们这就赶往宜春,物归原主。”

    身后一众弟子,早已呆若木鸡……这两个,是人是鬼!平时方圆数丈以内,什么人什么气息,别说师父,就是自己几个不成器的弟子,也老早发现了。

    范南江不动声色,淡淡道:“你与长河地产,到底什么私人恩怨。”

    方宗旺见他责问,饶是几十年老江湖,也有点紧张起来,毕竟自己这次对长河的用心,十分不善。额角微汗,诺诺茹茹,总算还是道出了实情:“也就是孩子们自小都住惯了的一座老宅子;其实拆了就拆了,真不算什么事,都是我老糊涂,差点误了您老的大事。好在范掌门来得及时,没酿成什么祸事。”

    “嗯,”范南江一手两根手指,摸捏着下巴,沉吟道,“你方宗旺,确实是老糊涂。长河拆你的房子,干他就是了,干嘛还偷我钱包,害我和我小兄弟,跟和你们家两只小猴子跑了一下午。”

    胡渣汉子倏然抬头,满脸惊诧。

    “咋滴,害我们跑了半天,也不请喝杯水?”范南江道。

    胡渣汉子连忙侧身,一手指向屋里;正要回两句客气话,眼光不幸扫过那阴沉窄小的客厅,到了口边的话,又声声憋了回去。那神情,是难以形容的尴尬。

    也不见那墙头两人坐起,只轻轻跨出一步,如履平地,就已经到了方宗旺身前。师徒四人面面相觑,待得反应过来,又一窝蜂挤向门口领路。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第九十二章 盟友

    狭窄的客厅中,四散摆了凳子,坐下这六个人,确实是有点挤了。好在小果师姐并不坐,忙着烧水泡茶。笔三浪因为自己的误会,曾在林初一的神识查探之下慌张了一路,吃尽苦头;此时也是讪讪的在帮忙拾掇桌椅台凳。

    游师哥则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反正都被人家神不知鬼不觉的撵到老巢来了,丢过的脸皮不值钱,就大大咧咧坐在一张矮凳上,眼光却总不免充满好奇地打量貌似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林初一。

    都是一样的年轻人,人家的徒弟咋就这么厉害呢!

    然后他就不经意地瞄了自己师父一眼,结果当头挨??了一记。

    方宗旺对两位业已上座的贵客道:“市井鄙俗,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范掌门和这位小哥见谅。”

    范南江道:“这位是我的小兄弟,太极门莫雨。年纪轻轻,但武道修为极高,早已经是当世武林的塔尖之人。”

    游师哥和笔三浪不约而同的投来十分异样的眼光。方宗旺赶紧又恭恭敬敬地对林初一呼了声“莫掌门。”

    林初一摆摆手道:“掌门就不敢当了,还没出师呢。”

    实情是,他还没够格正式拜师入门呢。只不过当下师父并不在场,没必要为他一句话搞得自己太没面子。

    林初一看了一眼正默默坐在矮凳上的游师哥道:“这位兄弟,身手很不错啊,不知怎么称呼。”

    游师哥顿时挺了挺身板,肃然道:“我叫游北顺。小时候命不好,所以师父平时也叫我顺子;说这样会好些。我师姐叫方小果,是师父的千金。他呢就叫笔三浪,年纪还小,却早不读书了。”

    人家只问他自己,游北顺却直接把师姐弟几个一气介绍完了。

    范南江之所以留下来,主要还是想知道这所谓的燕子门,跟长河地产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纠葛,因为这家公司,也正好是要强买云生谷的哪家开发商。趁着方小果刚刚递上茶水的当口儿,他便向方宗旺问起这事来。

    方宗旺喝了口热茶,神色黯然道:“其实我们原本并不在丰城,而是在宜春的。一直住在当年我师父留下的老宅子里。那老宅,是我燕子门数代门人的家。后来据说是地方引进了长河集团这家在全国都有分量的地产巨头,要开发那一带地方。干我们这一行的,你也知道,收入不稳定啊,那住得了那些亮丽公寓,所以不愿搬。但这种事情,你懂的,小老百姓,还是几个身份不那么光彩的那种,哪里斗得过人家有钱有势的?更何况,宗门祖产,不像一家一族,虽然也是代代传承,但手续却不齐全了。”

    这样的故事,不说范南江,便是在林初一这种年纪的,也耳闻目睹不少。各有各的不幸,但都是相同的遭遇。

    范南江正深受其扰,尤其容易理解。“房子没了,当然不可能再要回来,你打算怎么办?”他问方宗旺道。

    “哪家公司的老总,叫严天石。一身奇奇怪怪的修为,别说对付,人家施展出来,我们连看都看不懂,就迷迷糊糊的任他摆布了。否则不是吹牛,以我方宗旺几十年的江湖经验,这些奸商,还真没谁能奈何得了的。”方宗旺叹了口气,继续道,“只不过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只好走路。但那严天石在商场上的各种猫腻,我们一直在暗中查访。这次也是好不容易查到他有两本绝密的笔记,而且都是手记的,自己很多亲历亲为的东西。这东西一旦被人利用,对那公司会怎样我不懂,但他严天石却绝对免不了牢狱之灾。”

    林初一和范南江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难怪笔三浪会如此警觉,还引出他师哥游北顺设法调虎离山,搞出这么一场误会。拿了对手要命的东西,是种优势,也是个祸根,其后果都不得了;区别只是看谁手段更高,能笑到最后。

    范南江笑道:“兄弟既然已经拿到了对方的东西,相必已经有了妥善处置的办法?”

    方宗旺苦笑道:“想得倒是挺容易的,可小子们跟两位一场误会,直接就给追到老巢来了,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真斗起来,技不如人就已经落了下风。这些东西真正拿在手里,却又找不到门路入手。人说网络发达,这种东西,一传播出去就能轰动。可怎么传播?往哪传播?搞不好一发出来还没什么人看见,你就引火烧身了,人家又不是吃素的。我倒无所谓,可孩子们毕竟还小,要是那严天石对他们不利,凭我这点微末本领,也是很不够看的。其他门路,我们都一窍不通。”

    范南江道:“不瞒你说,我这次回来,也正是因为长河集团窥伺我云生谷中的老宅。正与他们有些过节需要处理。你手里的东西能怎么用,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但若是信得过我范南江,咱们倒是可以合作。最好的结果,当然你不但能出口恶气,还能挣来一份补偿,给孩子们一个妥善的安置;就算不如人意,也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方宗旺一听这话,便似突然发现一根救命稻草,赶紧走到里屋,把两个封面已经摩挲得有点褪色的本子拿到范南江跟前道:“只要范掌门愿意,我正求之不得啊。要是不嫌麻烦,要不这东西就先由您老拿着?”方宗旺挤出一脸苦瓜皱纹,“这东西在我手里,不安稳啊。”

    范南江看着那两个烫手的本子,他倒是不怕,可如何处置,他也毫无头绪。正犹豫不决,林初一伸手接过,说道:“我倒有个计较,这东西可以先发往东莞。交到一个可靠的人手里。我保证,交给他,你想让谁看到就能让谁看到。”

    “什么人这么厉害?”一边早已憋不住想插话的笔三浪道,“我笔三浪破监控,自问也算天下第二了;第一的还没找着。要是能跟你们那位东莞的高手再学了这门本事,咱燕子门就再不用这么躲躲藏藏的了。要干翻那块臭石头,还不是手到拿来的事。”

    话刚说完,笔三浪就被师姐狠狠扭了一把脸皮,呦呦喊疼;一手搓着被捏的地方,还不忘狠狠地瞪了师姐一眼。

    有这么个活宝弟子,方宗旺也是一脸尴尬;连连跟客人赔笑道:“小孩子家,见笑见笑。”

    笔三浪一脸无辜,没有再说话,只不过仍是一副不服之色。

    范南江松了口气,这事要是连莫雨都处置不了,那他认识的人了,就更没有谁能处置了。起码莫雨在东莞掀起的那一场大战,他也是亲身参与了的。参与的各方势力,有些连范南江都始终没搞清楚。比如那个林励,他只知道是警方的,什么级别,那个部门则全不清楚。还有莫李两位大师,更加神秘得很。而且其中过程,还有两架高空的无人机参与,也就是当时林励称为“白鹭”的无人机小组,那更不是警方该有的东西。

    撇开这边不谈,莫雨在江湖上,除了自己见过的武夫之外,还有各种产业,也好像是随手拈来似的。饶是范南江曾作为显赫一方的范氏家主,也看得眼花缭乱,神秘莫测。

    方宗旺对眼前这位可说是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本是半信半疑,但见自己心目中神人一般的范掌门尚且对他推崇不已,此时见范南江一副轻松的神色,便再没什么异议;只是郑重抱拳道:“范掌门,莫老师,有两位高手主持这件事,我也就没必要白费那些没用的脑筋了。云生谷中,范掌门有什么差遣,只管开口就是。燕子门别的本事没有,但要做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勾当,任对方是什么高手,也是防不胜防的。”

    江湖盟约,本就没什么白纸黑字,讲的就是个诚信。三人各自端了杯茶,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几人再聊了一会,林初一和范南江才知道,原来这个燕子门看似式微,却是颇有渊源的。据方宗旺称,之所以叫燕子门,是为了纪念开山盗祖燕子李三。

    晚清时期,朝廷羸弱,外侮横行;盗祖燕子李三从沧州到京城,一路开官廪,盗洋行,劫富济贫,侠名远播。盗祖在京城曾秘密收徒,弟子并不多,开始是也是师兄弟之间不时互相帮忙,做成件事。后来慢慢的就立了些规矩,成了个不大的门派。只是因为所做之事,大多见不得光,所以一向低调,不为人所知。

    旧时很多江湖门派,除了那些利益捆绑而成的如袍哥,漕运帮派之外,便大多如燕子门这样,因关系密切,互相扶持而成。

    燕子门本来一直隐匿京城,默默传承。直至鬼子入侵,燕子门与之势不两立,致使京城无法立足,当时的掌门才携徒众一路南下,辗转到了江西。

    到了方宗旺这一代,并不是他经营不善,致使宗门破落;而是历代以来,燕子门大概就是这样的规模。

    若要论武功的传承,当年盗祖的身手,后代无人可比;但各种修为的此消彼长,倒是每一代都异彩纷呈。到他方宗旺这一代,对盗门更为重要的各种奇门异术,如敛藏生气,轻身术,隐匿,近身突袭,龟息,开锁等,已经出神入化。当初在车站时,笔三浪就是施展了隐匿之术,同时敛藏生气,因而引起林初一的注意,以为此人图谋不轨。

    当地这种小门小派,并不知道二十多年前云生谷中的那一场变故,但范南江任了范氏家主,大家却是都清楚的;至于家主是不是法门一派的掌门,他们就不清楚了。所以方宗旺一口一个范掌门的,范南江却也懒得说明。

    法门一派,日渐式微,不管当初接任了掌门杨家师弟有何打算;宗门之中,也该有个能重新主事的人了。云生谷出了当下这事,更坚定了范南江这个想法。之前他曾交代林初一帮忙约见若木丘杨姓妇人,就是期望能以此找到关于师弟的一些线索,商议这事。

第九十三章 祖宅疑云 (上)

    从燕子门老旧的小屋出来,日已偏西,三人往汽车站方向徐徐步行;除了林初一和范南江,方宗旺也一起出来,陪着送一段路,已表地主之谊。云生谷距离城市还有50公里左右的路程,但山路狭窄,弯环缠绕,坐车却要两个小时左右;这个时候,当然不肯能还有车了。两人只是打算觅一处靠近汽车站的酒店,先住一夜,次日一早上路。

    这时候的街道,车水马龙,好不拥挤;加上小城很多狭窄老旧路段,开车的速度,很多时候还不如快步行走。加上这个年代,小汽车几乎是家家必备,各种新手老手,多如牛毛,很多老司机的路怒症,多是这种时候养成的。

    被挤在路上两头无尽的漫漫车流中,一辆车身庞大黑色的黑色宾利显得特别惹眼,后座上,一个雍容优雅,相貌俊朗的青年男子正悠然望向窗外,脸上没有丝毫着急的表情。

    那人林初一认得,正是长河集团的大老板易方!

    是缘分,还是冤家?虽然从未正式会面,却到哪都能碰到。

    再细看车里,另一个中年男子神情肃穆,衣着严谨,质料上乘的白色短袖衬衣,紧扣领口风纪。看到车内光景,方宗旺悄然闪到同行两人身形阻隔的另外一侧,身法自然,丝毫不着痕迹。待到远离那辆豪车,方宗旺才说道:“车内那年纪大一点的,正是宜春长河地产的老板,严天石。老熟人了,一身妖术极难对付。”

    这一点林初一看出来了,玄巫修为的一股阴沉气机,他熟悉得很。更何况,他自己以臻武练气境作为根基,跟黄素素洗炼玄巫法门,目前也已经是开眼阶的修为,若身入巫门,也是出道巫师的品阶。

    只不过那车中男子,修为更高。

    走了一段路,为防再次遇上对方高手,方宗旺便告辞回去了。

    “你真的确定,老宅地窖中,只有那纯阳墨铁一件隐秘宝物?”林初一问道,“这个严天石倒还罢了,修为虽高,我们还对付得了。但那个年轻人,叫易方,我见过几次,此人身怀堪舆秘术,修为不在那东莞钦叔之下。关键是,他是长河集团的大老板;身份尊贵,富可敌国,即便是为了秘道修炼,家中的天材地宝,难道还能少了?为了这么一件纯阳之物,虽然灵力无穷,却也不值得他亲自出马吧!”

    范南江之前没见过易方,但听林初一如此一说,也是满心疑问:“当今世界,也不是你有多高修为,有一件法力无穷的神器,就能为所欲为了。按理说,若对方真的是为了宝物而来,还真不应付如此郑重的。但祖辈相传,祖宅地窖之中,确实便是这么一件纯阳墨铁,再无他物。接任家主的时候,我也是亲自下去看过的。”

    林初一思索良久,始终不得其解。按照范南江的说法,那纯阳墨铁,虽然与自己的太灵物性类似,品秩略差一些。放在古时,灵力充盈,人力有限的年代,确实是惊世骇俗之物;但现代修士,除了天地灵气无法依仗人力为之,其他法器灵物,虽然难得,只要花得起财力心智,也也不是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东西。

    范南江见他不语,也觉得其中颇有蹊跷,便说道:“你用太灵日久,对这种器物,比我要了解的多;等到了云生谷中,就与我一起下地窖看看吧,也许更能发现些什么。”

    林初一道:“这样岂不是要令你违背门规祖训了?若不方便,我们尽力跟对方周旋就是了,日后你有时间,再细细查探也不迟。”

    范南江苦笑道:“若是这次你不来援手,以当今人心不齐,连掌门都踪影不见的法门拳派,能保得了这栋老宅多久?对方既然连幕后老板都来了,显然是志在必得。”

    顿了一顿,范南江继续道:“其实我也有想过,偷偷把那根纯阳墨铁转运出来,找个妥善之处继续保存,至于那老宅,卖了也就卖了,也顺了宗门族人之意。可是这么做,同样也是违背祖训的。时代不同了,如果这是种罪愆,不如就让我这个家主来担着吧,免得到时一样是为难朝贵。要是你能发现什么,说不定也是种意外的收获。”

    林初一便默默点了点头,事已至此,这也是不算办法的办法。他心中倒是有些计较,只不过一些事情,还不方便跟范南江明言。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二人便上了去往云生谷方向的城乡班车。

    班车一路去往山区道路,只见村里人家,渐渐稀疏;到远远望见群山连绵,一条蜿蜒曲折的公路,越过相见田野,便开始盘山而上,隐没在层层叠叠的流翠层林之中。

    上了山里,车速骤然慢了下来,摇摇晃晃,上山下坡,只见窗外密密扎扎的树木草丛,缓缓向后;只有在偶尔转过山口,或者越过山岗的时候,可以看到外面峰峦林立,山高天垂的秀丽风光。

    在一处林木幽深,悬崖险峻的山坳,范南江让司机停下,招呼林初一下了车。此地荒无人烟,极目四顾,也不见村落人家。

    “就是这里?”林初一环视四周,十分惊奇。

    范南江向山坳转角处,悬崖边的一条小路指了指道:“从这里不行,不过五六里路,虽然比较崎岖,但以你我的脚力,十来分钟应该也可以轻松走到。若是沿着公路,则需要绕道10多公里之外的一处村庄,然后打招呼云生谷中的子侄开车来接了。”

    原来如此,以两人的修为,这点山路,确实不在话下。范南江的桩马脚力,轻身功夫,林初一是大概清楚的;而他自己,突破御气阶之后,便可御气而行,即便是翻山越岭,亦可疾如奔马。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范南江眼神自然要玩味一些,比拼脚力,那是全无必要了,我年纪大,你们年轻人当有年轻人的风骨不是,再说,路还得我来带。

    两人衣袂飘飘,一路飞驰,便如两道残影,穿越山峦层林,如疾风扫过。转眼间来到一处极高的山巅,山峦到此脉分两支,一东一西,左青龙右白虎;砂水环绕之中,只见眼下的山腰之处,另出一座山岗,正好处于左右两条山脉的正中。山岗之上,屋舍鳞麟,巷道弯环,石阶蜿蜒。村子最前面,一间青砖碧瓦,飞檐高翘的古式大屋,在各式民宅之外,尤其显眼。

    好一处风水宝地!

    “这边便云生谷了,”范南江缓缓说道,双目之中,似有荧光流转。“好久不回来了!村子前面那间青砖大屋,便是范家祖宅。”

    刚才奔驰于山岗之上的时候,林初一便清晰地感觉到,背上的太灵,有一股难以名状的躁动;越接近此处山巅,躁动越明显;而此时立身之处,太灵已经发出频率极高的额阵阵震颤!

    此处风水生机之旺,学过天星地理的林初一,一眼便已了然,在细细观其龙脉砂水,生克局势,都是极其难得的宝地。

    灵气阵阵如潮,沿山脉至此沉降,尽聚于云生谷中那处村落。

    但星气下沉之处,生气涌现之地,对于本身灵力惊世骇俗的太灵或者玄谷而言,都不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吧!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云生谷中,或者就在那范家祖宅之内,必然有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能惊动玄谷的,绝不止一根纯阳墨铁那么简单。

    这事应该是连范南江都还蒙在鼓里;而易方和严天石他们,恐怕是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其中隐秘,所以不遗余力,志在必得。

    如此想来,其实有没有那根纯阳墨铁,对方根本无所谓,要的,就是这一整座山谷,以开发为名,做出动工建设的态势,便可以肆无忌惮,掘地三尺了。

    林初一心中狐疑,只不过太灵的秘密,之前并没有对范南江言明,此时的反应,仓促解释,难免会更加惊世骇俗。为免另生枝节,这时候他就更不好细说了;于是默默跟随,飘然下山,缓步进入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法门拳宗发祥之地,幽静村落。

    村落虽然不小,但人却不多,偶尔见几个衣着朴素,荷锄而行的男女,都是上了年纪的人;遇上范南江,都要热情招呼;便是匆匆而来的,都要驻足聊上两句,然后继续匆匆而去。青壮男女,基本上都外出谋生去了。

    村中如此光景,也难怪法门拳宗的没落至斯。

    范南江似乎并不急着去往村前的祖宅,就在巷道石阶里犹然漫步,遇上以前过往较密的同宗人家,多半要带着林初一进去拜访一番,寒暄几句。但也没花多少时间,那村口的青砖大屋,已经昭然在目,就在几十米外,石板村道尽处了。

    “也不知我那一直守着宅子的老哥哥,现在怎么样了。”越是走进祖宅,这位中年汉子的脚步逾是踌躇不定,不知是近家情涩,还是那老宅之中,有什么触景伤情的东西

第九十四章 祖宅疑云 中

    这一路走过村庄,始终没见范南江介绍范朝贵的父亲,林初一就有点疑惑。如今一听他提到守着老宅的“老哥哥”,便不自觉地注意起来,问道:“那看守老宅的,难道就是范朝贵常年患病的父亲?”

    “是的。”范南江叹口气道,“我哥哥范乾业,自小天资聪颖,一直在我之上。只是他博学多才,心智过人,难免无法专于武道。病倒之前,武道修为一直在练气境入门之处徘徊不前;始终没法突破,进入养气培元的府穴关窍。宗门长辈,对此都深以为憾,但哥哥本人从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以力胜人,以技搏杀,都是莽夫所为。他的志向是以术道济世,所以醉心医道,易理,星象,堪舆之术。只可惜折腾半生,交游广阔,拜师无数,始终没有在其中一门崭露头角,得其精髓。”

    范南江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青砖大屋,眼神幽深,摇摇头道:“后来家道中落,大家都为生计四处奔波了;哥哥却仍是带着一家三口,住在老宅之中,生活极其简朴。他挥笔写了幅字挂在书房‘但愿诸贤集廊庙,书生穷死胜侯封’,说是以此明志。病倒之前那几年,他自己意识到了驳杂不专的问题,便摈弃杂学,专研易经。可惜也没得几年就病倒了,生活本来就潦倒得很,一得病,全靠宗族兄弟定期救济,勉强维持治疗。嫂子原本也是柔弱之人,不堪重负,后来离了婚。这个族中人都理解,其实要怪,更多的还是怪哥哥,一心扑在他所谓的学术里,不懂营生,也不顾家。单靠嫂子一个弱女子,既要供孩子读书,又要给丈夫治病,如何负担得了!只是,可怜朝贵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些。”

    林初一道:“听你这样说,他得的应该也不是绝症。既然病重多年,为什么还住在这深山旮旯里,不能去医院一次治好?”

    范南江转头看他,苦笑道:“刚开始的时候是在医院的,折腾了大半年,连到底什么病都无法确诊。用的都是昂贵的进口药物,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缓解症状而已。”

    林初一神色凝重,没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背上的太灵,那牵连魂魄的律动,越来越剧烈了。他一直展开神识查探,除了范家祖屋处,一团氤氲阳气汇聚浓郁,并无其他异样。蓦然想起太灵晷针的器灵玄谷,是女子体态,莫非千年寂寞……

    想到尴尬处,赶紧约束心猿,收回思绪。看来这妄心劫,真的是扰人不浅!对神器法灵,岂能有此种妄想臆断。

    恍惚之间,两人已经走到老宅大门之外。单看这围墙门户,就可以感受到这间大屋建造时的精巧讲究。几百年的清水砖墙,墙路纵横清晰,并无残旧斑驳之象;古色包铁木门,钉铆门环都十分光滑,看得出有人常年擦拭维护。

    大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也许是山野荒村,并没有什么外来人。进入院中,便听见了屋内传来阵阵咳嗽,声音不大,气息很弱。范南江的脸色,顿时沉重了起来。林初一的目光,此时却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那面影墙。只见影墙正中,是个只有阳鱼的半边太极图浮雕。

    青粉墙面,属阴之色;只雕个阳鱼并不奇怪,诡异的是,那半边阳鱼,形式竟与太灵杖身上哪个灵光流转而成的太极阳鱼一模一样,甚至连灵光流转的形态,亦在雕刻中十分神似!

    太灵的颤动,渐渐增强,并未因为见此影墙雕刻而生明显变化。

    林初一不动声色,跟随范南江进入雕梁画栋的大屋正厅,匆匆瞥了一眼堂内的神台,神龛上,一尊金冠道人的泥塑金身,体态雍容,头圆脸丰,右手持经,左手立掌翘出食指,似在传经布道。

    咋一看这泥塑道人金象,林初一心下似有灵光一闪,瞬息而没;他并没来得及考究,因为范南江已经领着路,走向右边中巷。穿过中巷的时候,那气息羸弱的咳嗽声,更加清晰可闻了。

    “我哥哥乾业,便住在这里;每日中午,他都会卧床休息。”范南江附耳低声道,眼前已是厢房门口,咳嗽声正是从里面传出。

    范南江伸手敲了敲门,对着门内朗声说道:“哥,我是南江。”

    里面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这才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哦,回来了……进来吧。”

    那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断断续续,似乎说得十分艰难。林初一神识之中,却是感应到门内房中,一股极强的气机律动这绝对不是一个病弱之人该有的气机!

    范南江轻轻推开房门,房间内陈设极其简单。窗前书桌,擦拭得片尘不染;一个很大的书架,遮过整面里墙。匆匆一眼,便见书架上,尽是奇门易数,堪舆天文书籍;其中竟有不少是线装古本。

    一个身着白色宽松亚麻睡袍的男子,仰卧于窄小的单人床上。睡那样的单人床,似乎是为了给大书架腾出空间。睡袍男子骨瘦如柴,面色苍白,花白的胡子稀稀疏疏,却又长又乱,应该有小半年没修理过了。

    “哥,最近有没有好点?”范南江靠近窗边,轻声问道。

    睡袍男子照例是一通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音并不大,那气竭不继之象,绝不像是装出来的。林初一自进村以来,一直开启神识,极力查探;背后也不知是太灵本身,还是玄谷作祟,一直颤动魂魄;至此见那病态孱弱的睡袍男子,神识扰动之强,已经令他极其难受,却又似受着某种驱使,无法停止。似乎一旦出离神识意境,便会错过诸多福缘,或者与自己有莫大关系的惊天隐秘。

    莫说范家祖宅,便是这江西地界,林初一都是首次光顾,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还是老样子,活不成,也死不了。”睡袍男子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便不停喘气,像是在极力抑制咳嗽。

    “这位是和我一起在东莞做事的朋友,莫雨。”范南江介绍道,“武道修为极高,是臻武太极门人;现在是朝贵侄子的师父。”

    林初一对范乾业点头示意,面带笑容。

    不想范乾业一听这话,面色一肃,挣扎着就要坐起。范南江赶紧出手相扶,才让哥哥靠着床头坐了起来。林初一本欲阻止,心念几转,终究是没有出手。

    范乾业缓过气来,无力地拱手道:“朝贵那逆子……就有劳莫老师费心了。却不知先生的臻武太极,师从何人门下?我范乾业……或此生无力登门拜谢,终究是应该记住的。”

    言语里夹着咳嗽,却难得他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林初一客气道:“范大哥客气了,朝贵天资极好,有一副天生的武夫筋骨,更何况原本有极好的法门功夫基础。既然入我门主,自当尽力培育成才。只是关于本人师门,师父有过交代,暂时不便公开,还望范兄见谅。”

    “哦,”范乾业病态恹恹的脸上,难免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却也知道江湖上,也多有透露师门传承的忌讳,“那莫老师也不必勉强。犬子得遇明师,我也就放心了。”

    “范朝贵入我门中,虽然时日不长,但其法门功力根底,却与我臻武太极的基础功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向他传艺,比之其他弟子,其实要轻声许多。这样的传人,也是得之我幸啊。”林初一道,似是有感而发,自然而然。

    他虽然并没有全神关注,却仍发现了范乾业的眼神,有瞬息闪烁,有精光毕现。

    “这么说,臻武太极一门,并不是当下流行的五大派系之一了?”范乾业吃力地问道,神色如常。

    “不是。”林初一简短捷说,并没有再过多解释。此时心境神识之中,其实已经有种不堪其扰的疲态;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

    “大哥,你先休息吧。”范南江道,“我先去神台那边上柱香。”

    说完他把范乾业扶着躺下,和林初一缓缓出门而去。

    趁着范南江上香的当口,林初一才得以细细端详神台上的泥塑道士金身。那翘起的左手手指,和右手书卷,各指向一个并不对称的隅方。那隅方,却并不是客厅的两边屋角。

    再看那金身的脸型五官,表情传神;神识衣冠饰物,雕琢细腻,纤毫毕现。如此精细的金身塑像,怎地两手姿态,会忽略了对称之美?

    虽然偏差极其细微,常人未必便会注意,但身兼摄影师和设计师两重角色的林初一,对此的审察却是极其敏锐。

    他突然想起一事,自古屋宅风水定向分金,多是向天兼地。所谓向天,指的是天干方位,所谓兼地,则是说不能指向某一天干方位的正中,而是应往相邻的地支方位略偏。

    林初一问道:“这处老宅的座向,是如何定的?”

    范南江愕然,随即想起莫雨同时也是堪舆高手,便即释然道:“还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向丙兼午三度,跟你这样的大师,座就不用我说了。”

    “哦,”林初一并不走心地应着,以神识细细观测泥塑金身的方向,竟正好是对着门口,正中偏西两度;顿时恍然大悟。

    那么金身左手食指指的,便正好是东南隅角;右手书卷,则正对西南一隅。其中含义,只能用先天易数中的八卦方位,洛书之数来阐释!

第九十五章 祖宅疑云 下

    范南江点了三柱香,对着神台拱手三拜,神情肃穆,十分虔诚。在这袅袅香烟的迷雾里,林初一才第一次感觉到他是这个古老家族的家主,没什么荣耀,但是很庄严。

    上了香,再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范南江这才恢复如常,虽不言语,脸上多少看出一些唏嘘的神色。

    “子孙不肖,愧对祖宗啊。”这位家主原本略显油腻的脸上,便有了些沧桑。

    这种状况,林初一并不懂得如何安慰,只是淡淡道:“我们学风水的,常常终其一生,求一处气运雄厚,砂水完美的地眼灵枢;即便是求得了,也心中自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说。其实都无所谓;起落浮沉,荣辱得失,就讲究一个风水自在人心;身外境况,气运强弱,都在守得住心。”

    他自己这么说着,竟是本身心念一动,与其这时是在与范南江聊天,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的。

    “谢谢,”范南江转头一笑道,“你这个年纪,能说这番话不容易。”

    林初一讪讪道:“其实,我自己也是在历劫;妄心劫,不高不低,但无人护道的时候,还始终不敢触及深处。”

    历劫一时,便是至交,也不应该如此坦言的。

    范南江闻言一凛,正色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自进村以来,神色心境,就颇多纠结,虽然看不出什么来。妄心一劫,法门一派数代以来,已经无人触及了;所以我也不懂,能做的也不多。但如果此间发现有属于你的任何机缘,不必跟我客气。当然,要是真有幸在云生谷中出劫破关,催生出来的哪份武道气运,我们云生谷就不客气了。”

    中年家主神色真诚,眼神炽热。

    林初一便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其实他也有种感觉,太灵现在的颤动,正在把自己的魂魄推向一处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之下,也不知是别有洞天,还是万劫不复。他正在勉力让自己泰然处之,任须弥压顶,且当它春风拂面。

    范南江继续道:“趁村中多在外劳作,也没多少人注意到我回来;况且这中午时分,阳气最盛,纯阳墨铁显现出来的物性灵力,也最明显。我们可以现在先入地窖,查看一番。晚上我要召集族人议事,之后诸多繁琐,就很难长时间独自行动了。”

    林初一深以为然,跟着范南江走出客厅大门,来到院中影墙之处。只见范南江伸出右手,立掌紧按太极阳鱼浮雕的正中,然后缓缓旋转,那浮雕阳鱼竟被手掌转动。范南江手掌转职横向,并未稍缓,而是随势由立掌变为勾手,仍是保持缓缓同向旋转;至阳鱼上下颠倒之后,又由勾手慢慢变为横掌,继而立掌。徐徐一圈,阳鱼浮雕的转动,始终没有停歇。这旋转手法,若无常年习练的水磨工夫作为根底,其过程也难免徐疾不一,甚至停顿。

    此时再看那影墙浮雕,一如平常,没有丝毫被转动过的痕迹。

    林初一环顾四周,并无异象,心下不解。

    范南江转头笑笑,轻声道:“范家秘境,那那么简单就打开了。走吧,到时便知。”

    二人再次走进客厅,但这次却是直接穿过,走向内堂。旧式大屋的格局,往里走时,内堂右边的房间,称为上房;也是家主原本的卧室。即使这几年范南江不在家中,这间上房,别人也是不能占用的。

    此处的布置,跟范乾业的房间又是大不相同;从装饰和家具配置的档次而言,简直天壤之别。衣柜桌椅,尽是上等红木,精雕细琢,摆放有致。一张据说已有两百年的花梨木大床,看那样式雕工,更是古时王侯府中才有的器物。

    床头是整幅雕龙画凤的靠背,其中有朵朵祥云。只见范南江左右默默点数,选中一朵祥云浮雕,便出手将其缓缓旋转;也是如外面影墙的阳鱼浮雕一般,正好转动一周。如此四次,一共旋转了四朵祥云。

    林初一暗暗留心,范南江所旋转的四朵祥云,皆是从里往外数,每一朵所在的位置,暗合后天八卦中东南西北四正向的卦象之数。

    范南江转动最后一朵祥云之后,只听“扎扎扎……”一阵沉实的响声,床板缓缓向两边打开。这副床板,一层花梨木覆面之下,竟是两块厚厚的钢板。床板打开之后,正中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极其幽深;从床尾处,有阶梯拾级而下,看那方向,正是通向客厅的下方。

    “就是这里了?”林初一问道。

    范南江微笑点头,递过一把小手电,自己拿了另外一把,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率先走下阶梯;林初一紧紧跟随。

    进入地窖,太灵的颤动,空前剧烈,林初一心境之中,已极难忍受,只好一手拿着电筒,另一手从背上拿下太灵,除下皮套抓在手中。他以神识让玄谷现身,发过去一道心念之语道:“你可以随处看,但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咱神器之灵,就得有点神灵的气度是不?别搞事情就好。”

    玄谷眼神满含笑意,微微点头,看来从神器之灵到神灵这种升格,十分有用。

    但林初一仍是心下惴惴地觉得,玄谷那一抹笑意,十分玩味;也不知她到底是有何图谋,或是有什么深意。

    走完阶梯,便是一个深深的地窖,两人多高的空间;四面石墙,尽是一块块上千斤的巨石垒成。再看那地面,却是原生的沉积土石,十分坚硬。

    黑暗之中,一阵浓郁的三色光华,由正中地面散逸开来,在空气中流转不息。只不过此类气机光华的流转,只能见于林初一的神识之中,这种异象,范南江也从未见过。

    玄谷此时的身形面容,已经比初时清晰了许多,神态表情,已经历历可辩。林初一看她的时候,只见这高大的女子虚影,面对那熠熠光华,竟悠然出神,仪态肃穆,眼光中充满崇敬之意。

    他稍稍放心了些,这器灵一路以来如此剧烈地与自己的魂魄共鸣颤动,一直令他忧心忡忡,最担心的,就是这里有什么东西会令这器灵深受其惑,或者贪婪起意,不知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之前与东海堂罗斌斗法,她尽情吸纳对方以堪舆秘术祭出的浓郁阴煞之气;以及对阵钦叔的时候,竟直接吸食了对方的气海金丹,令钦叔一身道行尽失。也就是那场大战之后,玄谷的容貌身形,都清晰了许多,那缥缈的灵体,也变得更有实质之感。

    正因有那次经历,林初一才担心见着范家世代相传的宝物,玄谷又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范南江手电光亮所指,只见一段黝黑发亮的物事,非金非石,如一把粗糙突兀的巨剑之形,横放在地面正中。其实即便范南江不用手电照亮,林初一已在神识之中清晰感知此物的形状物性。

    “这就是范家祖辈相传的纯阳墨铁了。”范南江缓缓说道,“接任家主之后,我曾多次进来细细观摩,除了那一股极其浓郁的纯阳之气,我也一直看不出其中有何玄妙。修为低微,道行不够,实在是愧对祖先。”

    “也不要这样说,毕竟是天外来物,能否看清,未必便与修为高低有关。”林初一道,语气平淡,却随手把手电也关了。

    范南江见状十分惊奇,问道:“有发现?是不是我也把电筒关掉?”

    林初一道:“请关一下试试。”

    地窖内,顿时漆黑一片。林初一悄然入定,神识湛然,那气机流转中,红橙黄三色蔓延混合,光华熠熠,如四散蔓延的纯阳真火。而一旦出离神识,则倏忽不见,无光无热。

    再看那横亘地上,黝黑深沉的墨铁,数百年未曾移动,略尖一头所指,竟又是一个先天八卦的正向之位。

    泥塑金身,指了两个相邻的隅方,而墨铁所指,正是两隅方的正中,三卦三数,到底有何玄机?若是无意为之,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而世俗之人,任你如何精通易理八卦,也不可能联想到其中奥妙,因为先天卦数方位,与后天易理所传已经大不相同。

    能明白此中道理的,唯有精晓太极门基础先天易理的易数宗传人!

    “法门一派,除了乾业大哥,历代传承中,有没有精研易数的人?”林初一问道。

    “没有,”范南江语气肯定道,“如果有,那就是伯父和祖父都没告诉我。但是宗门学术,即便是长辈不说,宗牒族谱,物典礼记中,总会有些片言只字的提及。而我作为范氏家长,这些典籍,早些年几乎都可以一字不漏地倒背如流。”

    顿了一顿,范南江似有所感,突然问道:“为什么问这个?难道范家这件宝物,与易理有关?”

    林初一思索半晌,叹口气道:“疑点众多,零零碎碎,我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但现在我能想到的,就是范家祖宅的秘密,绝不止这件纯阳墨铁这么简单。说句得罪的话,这纯阳墨铁,或有可能只是种障眼法;当然,本族家长代代相传,都郑重其事。这么说就显得很居心叵测了,若不幸猜中,我相信也未必是范家祖先有意如此。”

    此语实在匪夷所思,尽管很难相信,范南江却一时找不出什么反驳的依据,木立当场。如果说放在以前,还没见过林初一的太灵,他相信纯阳墨铁就是一件独一无二,足以惊天动地的世外神物。但自从见过太灵之后,潜意识中便隐隐有种感觉,这么一件物事,即便是放在逸云老祖当时,此物真的值得他交代子孙后世,代代守护?

    林初一见他不语,继续说道:“范家逸云老祖,真是一代仙师张三丰真人的弟子?”

    范南江道:“这一点,族谱和宗牒中,都记得清清楚楚,应该不会有误;而且宗族中第五师祖,曾应武当派当代掌门之邀,前往宗门参加当年的一场大醮;也算是一场寻根认祖。五世祖曾有幸得见武当谱牒之中,记有逸云老祖之名。”

    林初一微微点头道:“如此说来,就更有名堂了;试想以武当一派那时在天下道家当中的地位,山上收集的各类灵物,天才地宝,又岂能少了。作为三丰真人的嫡传弟子,逸云宗师的见识眼光,绝非常人可及。若是凡俗武夫出身,一派宗师为了一件稀世珍宝而如此作为;我能理解。但逸云老祖作为有道高人,仙师之后,着实有点解释不通。”

    范南江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那长河集团,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已经知道了此中隐秘,所以一再逼迫,不惜代价,也想要达成这项交易。”

    林初一道:“你真觉得,他们仅仅是想要达成交易?如果对方一定要强买这处宅子,是不是只能通过你范南江?或者说,他们对燕子门老宅的做法,难道就不能在这里重做一次。这里的状况,似乎并没有燕子门老宅那么难啃。毕竟你族中多有说得上话的人,是有意出售此处宅子的。在这样的境况下,他们会为了那么一个十全十美,既下了最后通牒,又干等了两个月?”

    范南江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是说,对方事实上根本就无意开发这里,前期种种作为,既是要给足时间,让我解开此中谜底,又必须回来,亲自查探范家祖宅的隐秘?”

    黑暗之中,林初一面无表情,内心隐隐约约,有一种十分可怕的猜疑;只是他没敢说出来,怕这位范家当代家主,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或者,有些事情,他一个外人来说,很不合适。

    他叹了口气道:“南江哥,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吧。这段时间,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再来几次。按理说,这只是法门范家的内务,我一个外人不便过问。”

    顿了一顿,他解开神识禁制,把这里变成一处心境小天地,“玄谷,麻烦你,跟范掌门打个招呼吧。此间事情,我怕自己说不清楚。”

    在哪个高大的女子灵体之前,范南江看到目瞪口呆,惊为神灵。

    上次与东海堂之战,玄谷多次出手,但都是游斗于对方的法阵气机之中,范南江肉眼凡胎,无法看见。这一次,才算是两人的初次见面。

    玄谷的声音,婉转美妙,从半空传来:“此间秘境,与我有莫大关系。但我只是晷针器灵,不能泄露天机。你林初一也罢,范南江也罢,是否与此事有关,我亦尚无法明辨。因此,一切随缘吧。这块墨铁,是稀世之珍,但与人皇晷针相比,仍是天壤之别。言尽至此,两位好自为之。”

    言毕,玄谷身形,一闪而没。留下两人呆立当场,面面相觑。

    “原来,你叫林初一。”

    林初一面色讪讪,尴尬道:“来东莞之前,便知此行凶险,所以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莫雨是警方给我的身份。希望老哥莫怪。”

    范南江呵呵一笑道:“你先暴露了渡劫之身,又明示了并未收服晷针之实;在江湖中,不是可性命相托的人,又岂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范南江没那么不近人情。”

    林初一松了口气,在一片漆黑中坦诚相见,除了他两,估计没谁了。两人各自打开手电,拾级而上,出了地窖。

第九十六章 家族盛会 上

    还没到出口,林初一神色之中,便只地面上房的窗口,有一人正在附耳贴窗,正在细细查探里面的境况。下来的时候,范南江是紧闭了门窗的,而且窗口并无玻璃,而是老式的木板窗门。所以对方只能贴耳静听。从此人气机强弱及灵觉之精纯,林初一知道他修为绝不在范南江之下。

    云生谷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那么法门一派的没落,就真的毫无道理了。

    两人回到房中地面的时候,窗外查探的人,已经悄然离去。林初一看了眼正准备开窗的范南江,只见他神色毫无异样,显然并没有察觉窥探之人。

    为免打草惊蛇,林初一只好附耳拢音,将他的发现告诉范南江,并示意他不要声张。范南江一脸阴寒,神色复杂,默默点了点头。

    云生谷,已经不是他熟悉的云生谷了。

    二人走出客厅,便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着一件悠闲汗衫度步而来的老者。说是老者,其实也不算很老,最多也就60出头的年纪。

    “是南江回来了啊?”老者一进大门便缓缓说道,“怎么也不提前说声,我可叫家里收拾个房间床位啊。”

    范南江神色恭谨,赶紧应道:“是我;行程仓促,也没来得及通知三叔;其实我回来住这里的老房间就好了;这位小兄弟,太极门莫雨,也是外面结下的生死之交,武道境界,比我还高,所以也就没打算准备床铺。我刚带他走了趟老宅,顺便看看我大哥,这会也是正打算上二叔家看看,没想到你老人家先来了。”

    范南江转头看向林初一,介绍道:“莫雨,这位是我三叔文植公;自伯父和我先后离开云生谷,村中宗族事务,就都是他老人家一力操劳了。”

    林初一对来人微笑拱手,招呼一声:“二叔好。”

    范文植看了林初一一眼,啧啧赞道:“莫小哥果然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老朽佩服,佩服。”这么应付一二,眼光便立即又转到范南江身上道:“南江,我知道这么多年你都在外面打拼,族里的事务,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按照旧时的规矩,关于老宅的事情,还是应该和你商量清楚的。趁你如今回来,现在在家的人也不多,所以今天晚上族里的各家的家长,都会在我家聚餐,顺便商议老宅的事情。”

    言语之中,他其实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小哥,便只有两声佩服,并没如何上心。老人家的话语,也是十分微妙,很有玄机。范南江当然不会听不出来,却也不动声色,只是礼节性地拱了拱手道:“那我就今晚再过去叨扰二叔了。”

    老者连忙摆了摆手,一脸责怪道:“哎,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都是一家人。你们家也是常年没人开伙的,以后回来,就上三叔家得了。你们几个兄弟也是的,一年到头也聚不上一两次。”

    说完了事情,老者一下子就恢复了家人长辈的熟稔和亲切,人情练达,可见一斑。没油没盐的唠叨几句,老者就先告辞了。说道今晚怎么的也有两三桌饭菜,他先回去把把关。

    待老者走远,范南江才叹了口气道:“三叔原本其实也不是这样的,如今不知是受了些对方的好处,还是有了坚实的靠山。今晚议事,恐怕他会比我更像家主。”

    林初一道:“若是只议卖宅子的事,倒也简单。毕竟你们范家宗牒族谱,都很详细。祖产处置,家主任命,我不相信会不在典籍中记录清楚。这就好比遗产处置,遗书的效力应该犹在默认的继承权之上。”

    经他这么一提,范南江倒是稍稍放心了些。这也是进村之后,他立即就去往几乎人家拜访的原因。那几家,都是一直不同意出售祖宅的少数族人。先通了生气,防的就是范文植的这种突然袭击。范文植既然号称要聚众议事,不可能漏了他们。

    前任家主范文丞,有兄弟三人;二弟范文庆,正是范乾业和范南江的父亲;三弟范文植。范文庆武功资质平平,却博学多才,学贯古今;这一特点,十足十的传给了范乾业。但范南江则一点不像父亲,倒是更像伯父,武学天赋极强,为人大开大阖,行事果断却又心细如发。范文丞一生膝下无子,对这个侄子一直疼爱有加,视同己出,而传功手艺,却又一直十分严厉。范南江能在一众后辈中鹤立鸡群,出来本身天赋和努力之外,还有伯父十几年如一日的谆谆教诲。

    范文植武学资质,比之范文庆犹有不如,却为人十分精明,这类人看着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特长,却活得最滋润;捞到了最多的好处。村中最大最高的洋楼,便是范文植的家。范文植家人丁也是最为兴旺,生有三子一女。老大范献栋,一直留在村里,承包了大片山地搞农副产品种植,给城里的土特产公司长期供货,年收入不下百万,目前任村支书;他的两个弟弟,都在城里做生意;妹妹则嫁给了宜春的一位富商。

    虽然族谱中明文规定,这间大屋平时由家主入住管理,但物权的继承,却并无说法。范家祖宅若以一千万成交,按当地俗成的规矩,理应同宗范姓在世的后人之中,按人头均分。如今村中的嫡系子孙,已有二百人左右。一千万这么分下来,每个人头,也就能分5万上下。

    对于普通人家而已,这的确是一笔巨款。但对于范文植一家,这点钱简直微不足道。

    按理说,范文植一家是最不应该同意出售大屋的。毕竟是在当地立足致富,更应该保留这标志性的祖产,以凝聚族人,也能让自己本家得享更多的祖辈功德和一地的风水气运。

    但自从开发商第一次接触以来,种种迹象表明,范文植一家不遗余力地四处走动,游说族人,力促达成交易。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说完这些种种内幕,林初一和范南江议论良久,始终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日薄西山,漫天晚霞,艳红如血。林初一随范南江走出老宅,便见门前山岗之下的谷中,阵阵云气升腾,至此处山岗而止。云海就沿着山岗之外远远蔓延开来,遮住了整条山谷。此间村落,便犹如天堂仙境,沐着万道霞光,云雾缭绕。

    林初一童心大起,沿着大屋前面坡地的石阶,拾级而下,没几步,便已经脚踏云海,犹如天人。

    好一处洞天福地!

    站立原地的范南江笑着呼道:“上来吧,该走了。先蹭饭吃了再说。”

    一代家主,伫立山门,来这么一句调侃,多少有点凄凉。

    范文植的洋楼,就在范家老宅之后,隔着一片不到50米宽的空地,却是在村中民宅的前排正中。

    那洋楼结构精巧,装潢华丽,在村中显得尤其抢眼。屋前的院子十分宽阔,其中有假山鱼池,花坛盘景。高高的走廊上,客厅门口迎客处,有亭台雨搭。虽然山乡僻壤,工艺略欠,却已经初具富家宅院的规模形式。

    前来赴宴的族人三三两两,多是中老年男子,在院中四处观摩,指指点点,有说有笑。从他们欣赏院中景致时,那满怀钦羡的神情姿态,看得出平日并不常来。

    范文植和他的三个儿子全都在场,笑容可掬,神采奕奕。与一众衣着朴素,神态憨厚的宗族乡民一比,云泥之别。

    换在往时,作为家主的范南江一旦现身宗族聚会,都会是个众星捧月的场面。但如今进入范文植的宅院之中,现场的到会宗亲,并没有显出多少热情;多数只是很礼节性的打了个招呼,便自顾和别人欣赏院中景致去了。有的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只当没见。

    人来人往的宅院之内,便只有寥寥几人,聚在范南江的身边有说有笑。

    村支书范献栋会同两个弟弟,献廷和献邦,一起走了过来,满脸含笑,一上前便伸手拍着范南江的双肩道:“老哥,你总算回来了。多年不见,比当年在谷中更加硬朗了啊。这几年在东莞,一定混得不错。”

    范南江报以一笑,淡淡道:“惭愧了,我在东莞,混得还真不如你们。这次祖宅的事,看来献栋老弟,也操劳不少啊。”

    范献栋好似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呵呵一笑道:“哪里哪里,都是自家人的事;于公,咱是村里公选出来的支书,承蒙大家信任;于私,咱都是范家族人的一份子。更何况,前代家主是咱爷爷,上代家主,也是咱伯父;大哥你不在家的时候,兄弟们分担一点,能为族里尽点力,也是应该的。”

    一席话,说得有情有义,合情合理,中规中矩。说得当代家主,都不好意思重提自己在族中的身份名位了。

    范南江不擅此道,便与这三位功成名就的堂弟随意寒暄几句,招呼林初一,一起进屋去了。范献栋和两个弟弟,则继续留在院中,忙忙碌碌,招呼陆续到来的族人,热情有加,十分周到。

第九十七章 家族盛会 下

    随着范南江的就座,今晚该来的宗族代表,也基本上都已到场。范献栋几兄弟,把众人纷纷招呼进屋就座。前来的各家代表,有三四十人;四张大圆桌,在这宽敞的客厅中摆下,空间仍是十分宽裕。只是人一多起来,就显得闹哄哄的,纷纷扰扰。

    众人热议的话题,基本上是三句不离那老屋的交易。

    “这好几百年的老房子,说实话,留在那里,也就是吃灰而已;有什么用?卖了,各家按人头还都能分个十几二十万,一笔成家立业的钱也就有了。”一个远房叔叔,看似随意议论,只是那声音,尤其响亮。

    范南江循声望去,此人跟范文植一般年纪,叫范大牛。在这样底蕴深厚的宗族之中,其父能替他起这么个名字,也可见其家风品性,实在不值一提。

    “可也不能这么说,那毕竟是祖宅嘛。虽然历来都是有家主住着。现在好多年家主不住了,留了个常年有病的兄弟在那消磨时光。但咱族中各家,什么时候没按规矩去护理打扫了?每年不还都得各出一份修缮护理的费用?别人我不知道,收到我们家,可从来没有少交过。”说话的是范槐,与范南江同辈。从名字看,他家文风学识理应不差;只不过此人仗着几分文墨,历来自视甚高,在族中多以上人自居。平时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必须“非也”一番,然后来一通大道理。

    只不过如今虽然话风语气,一如平时,但其中意思,却是在附议那个他一向极瞧不起的范大牛。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可不是,咱们年年交钱,年年出力,图个什么?空着一个全村最好的宅子,给一年到头都见不上面的家主余着?以前有家主和掌门,都是旧社会留下的传统。但现在都法制社会了,各家有各家的营生,旧时的做法,其实都该改一改了。”

    这会说话的,叫范继社。此人年纪比范南江还长着几岁,辈分却是比范朝贵还低了一代。他家历代早婚早育,所以到目前,家中后代,在族中已是辈分最低。

    很多时候,人们喜欢批判“龙生龙,凤生凤,乌龟的儿子王八种”这类所谓富含偏见的说法。但这却是范继社一家十分传神的写照。在族人印象中,从他家祖辈,到范继社业已成年的儿孙,生活作风,男女八卦,都历来是村里村外人们茶余饭后极好的话题。

    “依我看,各位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其实这好几百年的祖产,若说没就没了。很多宗亲兄弟,还真是舍不得的;我也舍不得。但咱们这,人家买来不是拆了盖楼的啊。而是要开发旅游业,这祖宅的一丝一毫,都不能改变的。旅游业,懂不?其他不说,大事咱做不来,那是献栋他们哪类人才谋划的东西。但咱们随便种养点什么,把房子搞爽利一点;做个农家乐,客栈什么的,收入还能少了?总好过如今,年轻人除了外出打工卖命,就没个像样的出路。”

    这范德申,是村里的小学教师。说文墨,也就那么点;说起话来,喜欢出口成章,高屋建瓴,高瞻远瞩;很多时候,是高远到自己都收不回来,没边没际的那种。

    顿了一顿,范德申感觉还没过瘾,继续发挥道:“咱们云生谷,那是地上仙境,人间天堂。据祖上留下的传言,这里还是充满仙气的风水宝地,可不单是出状元,还出神仙的。虽然现在都信科学了,古代迷信那一套,咱不信了。但现在各种旅游区,能火起来的,哪一个不是传着很多玄之又玄的东西去忽悠人?再说了,咱们祖上,本是得道仙家三丰真人之后,这各种题材,一炒作。我看除了武当山老祖道场,就没有别处可比了。”

    这么一说,在人群中的感染力,比前面几位的阴阳怪气简直天壤之别,引得众人交头接耳,纷纷点头,一脸憧憬之色。

    林初一在范南江身边,悄然拢音道:“待这些人都议论半晌,议事还没开始,就已经没了你说话的余地。”

    范南江默默点头,一脸淡定。他一个练气境行气阶的修为,做不到御气拢音,便不言语,只交换个眼神。看样子,他已自有主张。

    族中前来帮忙的掌勺厨师,勤杂义工已经开始端上菜肴,鱼贯出入。范文植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朗声道:“各位宗亲,南江家主,还有各位前来捧场见证的江湖朋友,咱们云生谷范家;十数年来,家道没落,百废待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聚集族人,好好聚上一聚了。今天既然有这么一个机会,蒙大家赏脸,南江贤侄作为家主,也千里迢迢从粤地赶了回来,咱们得好好叙一叙亲情,议一议族中大事。”

    范文植环顾四周,继续说道:“在议事之前,南江家主还没回来。我老朽作为同宗长辈,也得替家主分忧;所以便想到了,这宗族遗产,也是江湖法门一派的宗门资产。这些年掌门杨公继军,也是杳无音信,卖与不卖,总得有个江湖同道见证。所以也邀请了来自北方名门黑山堂的一位贵客,这会也应该快到了。”

    范文植话音刚落,门外一个中气充沛,雄浑粗豪的声音传来:“文植大哥如此抬举,太客气了。凭老哥的面子,你云生谷中的事,就是我黑山堂的事;咱江湖中人,不懂商场那些弯弯道道,但无论如何,交易就是交易;要是对方敢来这里使诈,我沈某第一个不答应。”

    人起码还在一里之外,那话音却如在众人耳边,说得道义深重,豪气干云。转眼间,那御气而来的人,已经到了大门之外。范文植赶紧领着献栋三兄弟,出门迎客去了,十分郑重其事。

    一听那声音之时,林初一便神情古怪,脸上现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他以拢音之术告诉范南江道:“来人叫沈夜,无极门黑山堂的门徒;玄巫修为,跟我们在丰城碰到的严天石不知是否同门。说句得罪的话,这人的到来,也可算是此时此地,我唯一的对手了。”

    范南江默默点头,那真不算得罪。云生谷藏龙卧虎之地,他既然不能施展拢音之术,身为堂堂家主,为免节外生枝,自然是不方便在这个场合,和外人窃窃私语的。

    接下来的片刻之间,这位堂堂家主的脸上,便也现出一副十分复杂的神色来,因为林初一跟着也悄悄将自己在云开大山中,劫道沈夜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买家主事的人严天石,卖家的见证人沈夜,都是玄巫高手;而真正的买家长河集团,则又是号称堪舆世家易方的产业。这其中关系,并不错综复杂。林初一神色凝重,直至此时,他对无极门的规模势力,才隐隐感觉到了一丝深深的寒意。

    即便不愿相信,但这似乎已经不用费太多心思去猜测推衍了。东海堂在东莞的涉案产业,大部分落入了由易方和那个神秘短发青年组建的产业资本囊中。而且据后来林励传来的消息,对方收购这些资产,所花的代价极低。

    如今云生谷这一点小小产业,区区千万级的交易,竟引来了黑山堂的沈夜,另一个不知是不是他同门师兄弟的严天石,还有堂堂长河集团的幕后老板易方!

    转眼之间,范文植已经偕同一位身材高大,衣着光鲜的北方汉子步入院中。那沈夜的年纪,跟范文植的小儿子应该不相上下,三十出头的样子。但老者对他言语之中,习惯低首侧身,极其恭敬;一路客套,直接把那汉子引领到主桌,首座的左边坐下。

    坐首座的,当然是范文植,右边是范南江。如此安排,或者不合范家传统规矩,但若按世俗辈分名位,也挑不出太多*毛病。

    沈夜落座之后,范文植跟现场众人免不了再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一番。北方汉子也面色含笑,跟众人点头示意之后,这才注意到默默无言的范家当代家主边上,赫然坐着一个神情十分调皮的年轻男子。

    这容貌神态,让本来踌躇满志的沈夜如同噩梦惊醒……冤家路窄啊!

    林初一倒也很自来熟,站起身来,对着北方汉子微笑拱手道:“沈大哥,好久不见啊。闻说老哥在北海那边的生意,当真是十分红火,日进斗金;竟也能拔冗千里迢迢,到这荒僻山村来,为我南江老哥的家族祖产这点小事压阵撑场,当真是古道热肠,道义深重。”

    沈夜自打见了林初一,本来便已生愤愤之色,目光闪烁,正在思量对策。却见对方如此一说,心中不免突突打鼓起来。对方先前所为,是有点鸡鸣狗盗不错;但自打他在粉店出现,到撞车偷袭,一直活动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若说这人在此种境况之下,还能击败自己而去,而且不知不觉顺走了一笔微不足道的钱物。且不说毫无证据,把这种嗅事抖出来,自己这位“名门之后”的脸上挂得住?。

    而且对方看似客气,其实话中带刺,暗含威胁你敢节外生枝,我就将你这个北海传销头的身份,公诸于众,看你在这里如何立足。到时引发的后果,恐怕就不是他沈夜个人面子的事了。

    对方不知目的如何,高深莫测,北方汉子便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莫雨小友,幸会幸会。既然咱们到此都是为了云生谷范家的事务;你我个人的私下交往,就不提了吧。等这里事了,咱兄弟再约个时间聚聚?”

    林初一点头道:“嗯,老哥说的是。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范文植安排了这么一着妙棋,本来十分得意;所以故意和年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的沈夜称兄道弟,以此让作为子侄辈的范南江更低一头。不想这位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的太极门莫雨竟也与沈夜称兄道弟起来。而且看情形,这北方汉子,对这个年轻小伙还十分忌惮。

    一着妙棋,就此变成了一只臭子。但别说那沈夜背后的宗门势力,即便是他本人,都不是他范文植一家能惹得起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好在范文植虽本事不济,却也是浑圆滑溜的老江湖,眼见酒菜已经陆续上齐,便起身朗声道:“今日请到两位江湖名门的贵客,也是我们范家宗族的邀天之幸。来,大家先吃饭喝酒再说。宗门家族的事,待咱们酒足饭饱再议不迟。”

    老者接着举起自己跟前桌上一只装了酒的杯子道:“我先敬两位贵宾和众位乡亲一杯。”

    山乡宴席,本来就规矩不多;这既是公议之会,却也是他范文植一力筹办的家宴,所以自始至终,宗族家主范南江未发一言,众人也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第九十八章 唇枪舌剑

    经林初一这么一折腾,现场的气氛开始有点尴尬起来。原本高谈阔论那一帮人,尤其显得无所适从。到底谁跟谁啊,范文植的强援,倒成了范南江身边小兄弟的兄弟,这会到底该顶那一边?

    敢情之前那么深思熟虑的各种见地,其中都未必有自己的意思,有的只是自己的演技。

    但这种极易蛊惑人心的言语,在华夏老百姓当中,却极具煽动性。几个开头的人纷纷沉默了,不明所以的人们议论得更加热烈。

    范文植见大家喝酒吃菜,都有了几分意思,便干咳几声,站立起来,伸手往前按了两下,示意大家安静,这才缓缓说道:“咱们宗亲今日欢聚,主要还是联络亲情,这样的盛事,希望今后能多些举办。当然了,既然都是大家的意思,咱们祖宅的征收,村中旅游开发的事宜,也是该议一议的;如今既然家主南江贤侄在场,我之前也就是做个抛砖引玉。如今还请南江来主持一下,卖与不卖,希望今天能给个公议。”

    既然已经不好收场,老家伙干脆先把球踢给范南江。反正既然说好了是公议,那还得听大家的意思。他对自己先前的宣传作势,还是很有自信的。

    范南江从座中站起,神情肃穆。这位中年汉子脊背如枪,虎目四顾,虽十数年未以家主面目示人,但此情此景,一露面仍是不怒自威,不可亵渎。

    范南江双手抱拳,团团一礼,这才开口道:“各位宗亲,场面话,该说的三叔刚才都说了。今天既然有幸请到太极门莫雨和黑山堂沈夜两位贵宾,共同见证我们云生谷中范家这件说起来不大不小的家事。身为家主,倍感荣幸。”

    “我今日中午到家,在村中也遇见了一些叔伯兄弟,草草聊过些家常;如今在现场,也听了很多大家的言语。看来有三叔主持大事,大家基本上都已经有了公议。我这时再来主持,就有点多此一举了。”

    “但作为家主,哪怕是旧时代的传承角色,不管大家心下如何,也应该把老宅的来龙去脉,范家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这其中隐秘,按照历代家规,只能传与历代家主。但大家既然说了,时代不同了,要与时俱进,那就与时俱进吧。”

    这一番话下来,席间众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各种脸色表情,十分精彩,虽不知老宅之中到底有何隐秘,但既然历代祖先如此郑重其事,这其中不论牵涉到什么物事,肯定是不能等闲视之了。莫非,是一笔重宝?一份富贵机缘?

    很多人甚至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要同意卖宅子!几百年的老宅呢,那砖头瓦当,雕花椽子,山墙壁画……可都是古董。

    范南江没理会现场的纷乱嘈杂,清了清嗓子,朗声将逸云老祖在此建观修行,偶得纯阳墨铁,还俗发家,代代守护重宝的事,细细道来,没有丝毫隐藏。

    末了,范南江道:“范家一族,云生谷一村,还有我们法门一派,数百年来的使命传承,放在早年,是事关重大。也许能掀起江湖一片诡风谲雨,甚至能让术法修者祸乱庙堂,荼毒百姓。但如今是科技时代,法宝神器,虽说对一山一派的道修宗门仍有大用,却已经不值得整个法门拳派,范家宗族去守护了。”

    “但传承毕竟是传承,哪怕失去了其功利上的效用,这件纯阳墨铁,却是我们范家一脉发祖成族的机缘,也是法门一派创立的契机。所以,作为家主,我只要求将纯阳墨铁留存在云生谷中。暂时由我私人保管可以,由宗族公议,指定人来保管也可以。等以后有了祠堂宗庙,再存于其中;以供后人瞻仰吊念。”

    “至于祖宅卖与不卖,那就凭大家的意思吧。少数服从多数,现代的规矩。当然,若然不卖,纯阳墨铁则仍留存在老宅之中;按老规矩由家主保管。”

    这一席话,神情威严,语气平静。时至今日,云生谷中人心散乱,小人作祟,任他范南江有通天的本事;在人心上,却也无可奈何,无力回天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先顺势为之,置之死地。

    直至范南江说完,席间众人,始终意犹未尽。各种脸色神态,多有惊疑不定。开玩笑呢,几百号人的宗门大族,世世代代,就这么郑重其事地护着一块天外飞来的陨石?是不是其中另有别的物事,只是这位家主隐瞒不说了?

    也不知是谁有意无意地崩出一句:“这就完了?难道范家祖先,就没给咱们这些子孙后辈,留下一点家底?”

    现场顿时就炸了锅。

    真正牵涉到宗门隐秘的东西,能这么简单?所有的家族隐秘,都是历代家主私密相传,不能就这么轻易当众全盘托出吧!

    想当年范家一族的产业,是何等显赫,无论如何,也应当攒下了好大一笔财富。

    很多人开始目光闪烁,估计是在思量,事后如何私下里,不动声色地去找家主叙叙旧;也有些人开始目含愠怒,正酝酿一会如何出言责难,刨根问底……

    俗世人间,这样的剧情其实每一天都在上演;其实问题都不复杂,却无人能够轻易解决。人们都习惯于不断敲问祖上到底还有什么可以给我;却极少有人自问,我已经从祖先哪里得到了什么。

    范文植神色凝重,轻咳数声,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南江贤侄,你身为家主。按理说,宗族祖产的处置,理应由你经手。但是现在既然是法制社会,这里既是范家宗族,也是守法之地。所以牵涉到大家利益的东西,咱们还是应该依法公布,按众人公议的方式来处置。咱们范家的祖产嘛,老宅子不用说了;那纯阳墨铁,我也斗胆建议大家,历代家主,都是为大家劳心劳力,引领宗族繁荣的,咱们按家主的意思来办即可。至于其他的宗门遗物,南江贤侄,你是不是好好想想,有没有记漏了什么?”

    这话明里是种提醒,在这种场合道来,用心却是险恶得很。更何况范文植十分精于此道,“引领宗族繁荣”那一句,语气就特别重些;先引起大家对范南江接任家主以来导致宗族没落的不满;继而再提到宗族遗物,自然而然的就把众人的猜疑都给指了个方向。

    果然,还没等范南江开口应答,人群里便有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嚷了起来:“南江哥,你们这一代代的家主,说劳心劳力,咱大老粗是不大懂。人位置高,责任就大。但咱们也没闲着不是,历代家主,不都是大家一起辛苦供养着的。就说那老宅,不是村里人年年捐钱出力维护着?但住在里面的,可只有家主一家。如今要分祖产,大家都要讲良心是不?该算的算清楚,该说的说清楚。都是范家后代,这个就不能再分三六九等了吧。要是知道的多的就占得多,那咱们云生谷中,就不应该有个什么家主。”

    范南江循声一看,说话的是一个远房堂弟,这人平时并不怎么说话,能如此出口成章,恐怕事先是有人打了草稿,且也经过其本人一番努力背熟了的。

    只不过他仍然未来得及应对,另一个尖细响亮的声音已经附和道:“就是啊,要说以前的家主吧,是带着范家发了财,家大业大。但现在时代变了,以前攒下的产业,都给后人败光了。当然,家主是不是胜任,这个咱不议论,反正那是按老规矩定下来的。人有没有能力,都不是问题,可要是没了良心,那就是大问题了。”

    范南江目光阴寒,看着正在说话的范德申。这位为人师表,教学水平如何且不论,平时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功夫,却是炉火纯青的。

    就这么两三个人的插科打诨,当下场面,群情激奋,更加失控。

    范南江平复了一下心境,气行周天,以一口雄浑真气缓缓说道:“本人德能有限,当年家主文丞公突然归隐,我是突然受命,接任家主;能做的,兢兢业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恪守范家祖训而已。于守业一道,确实有负重托。但值守宗门期间,范家祖宅的维护修缮,一直是独立承担。这也是历代家主流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直到我举家外出谋生,才根据族中公议,由大家共同承担祖宅的维护修缮。所以,祖宅若要出售,所得也理应按同宗嫡姓人头均分。这个应该很合理。”

    “范家祖产,宗门财物;除了纯阳墨铁,其他一应库存收支,虽都有家主经手或者批示;但都是经由账房长老,登记在册。平时清点,也是账房长老会同库房长老一起办理。我自接任家主以来,第一任账房长老,是范德申;第二任是范献栋。库房长老则一直都是范槐。三位长老,范家宗族账目物资,在物典账簿中,可曾出过错漏?”

    他声音不高,却振聋发聩,那声频律动,震得每个人心弦颤颤。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的全聚到了范南江提到的三人脸上。这下不单这三人神色极其尴尬,就是一直掌控全场的范文植,那张老脸也开始有些挂不住了。从家族盛极而衰的过程,他家长子一直掌管账务;宗族产业没落了,他范文植家发达了。

    这就很发人深思了!

    人群中交头接耳讨论的内容,一时间又开始纷繁芜杂起来。

    范文植干咳几声,伸手向众人虚按几下,朗声道:“大家稍安勿躁,其实上代家主文丞公,还有当代家主南江贤侄,为家族宗门的努力,大家都还是有目共睹的。只是时不我与,商场之中,这些年看我子女做的,就深有体会,真的是大浪淘沙啊。能在海滩稳稳不动的石块,没几个。所以,这其实也怪不得家主,更怪不得当时与家主一道经历风雨的各位。咱今天所议之事,关键还是祖宅的卖与不卖。事情终须有个先后顺序,那咱们这时候,先做个表决如何?同意卖的,请先举个手。”

    尽管席间依然众议纷纷,但毕竟节外生枝,仍未成气候,老狐狸这么一番引导,有理有据;原本也已经如此先入为主的大部分族人,就都纷纷举起手来。

    同意之数,超过七成;剩下起码有两成,并非不同意,而是有意观望。真正不同意的,也就范南江和少数先前通了气的几个。

    那么这件事情,就再没什么异议了。

    范文植面目含笑,环顾众人道:“既然如此,那祖宅出售一事,根据刚才南江家主说过的意思,那就是按现代的规矩行事了。买家的代表,按照原先的约定,应该会在七天之后,前来签订协议,并交付定金。刚才大家的议论之中,我想南江也应该注意到了,各人都怀疑祖上还留有什么未曾录入物典账册的宝贝积蓄。这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时代一边,就是古时的砖瓦用具,放到现在都已变成古董珍玩,价值不菲。”

    顿了一顿,这位老者看着众人渐渐发亮的眼光继续道:“南江贤侄是我看着长大,为人真诚,堪当大任,绝不是那种窥伺祖先遗物,意图独吞的人;对其为人品性,相信现场多位长辈兄弟,也应该有目共睹。所以,既然老宅要让与商家,能继续造福乡里。那咱们也应该好好保存宅中的各类家私用具,一如原样。那些目前看不见的东西,比如纯阳墨铁,这个既然与范家的来龙去脉有莫大关系,我个人同意南江贤侄的处置意见。”

    “但如果老宅内外,还有其他深藏不露的宝贝,我文植一家,生活还过得去,无意窥伺;却有个建议,请南江家主开放老宅,让大家在不破坏祖宅表面状态的前提下,自由寻宝。既然是账册没有记载;多半也没什么余物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有什么历代漏记的宝贝,老宅一旦交给买家,便都是人家的了。所以,不如让宗亲们先查找一番,找到什么也无需充公再分了,大家各凭缘法气运。不知各位宗亲,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掀起轩然大波!众人脸上,尽皆露出兴奋之色。所谓投机博采,天降横财,最考验人性;有范文植这一席话,先前种种猜忌争议,哪里还有多少人记得,大家都忙着细细梳理,老宅那个地方最可能藏得宝贝,如何查探发掘,而又不至于有损屋宅原貌。

第九十九章 虽万千人吾往矣

    这一场气氛原本极其热烈的家族聚会,就在范文植最后一个建议,而大家默认接受之后,顿时就有了转折。最后范南江规定,老宅只在白日8点之后开放,下午6点之前关闭;这个时段,范南江会亲自打开地窖;其余时间,如果村民愿意,可以自发组织轮流值守。

    当然,为了避嫌,范南江就不能回老宅去住了。至于在宅中养病的范乾业,大家都知道其行动能力有限,没有谁会蠢到提出也要求他避嫌搬走。毕竟无论谁提出来,就有可能给了别顺水推舟的机会:既然老哥思虑缜密,宅心仁厚,不如就让范乾业暂住你家?

    在族人眼里,那就是个非但百无一用,还败光了家业的迂腐书生,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天好活。谁都不希望摊上这么一个负担。

    最后范南江道:“这间老宅,既是祖产,也是宗门道场。这一次若是卖了,那便卖了,宗门的事,以后有机会再和现任掌门商议。但是万一交易不成,那它还是宗门道场,我仍会行家主之责,确保其完整周全。谁要是趁火打劫,动了老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祖上家法管不了,那咱们就江湖法子解决。”

    云生谷中,没有人不知道什么是江湖法子;当然,大家也都知道,范家宗族里,没有他范南江解决不了的人。

    这就没必要解释太多了;既然都撕破了脸皮。范南江最后这句话,就说得特别铿锵有力。

    宴会不欢而散,范南江和林初一率先告辞出门,也懒得和黑山堂前来“帮忙”的沈大师再打招呼了。

    二人正穿过村子,巷道中便有三三两两的宗亲追随而来。多是在聚会议事的时候,并没有太多言语的。他们虽然来得先后有别,但都是一番热情邀请,希望范南江到自己家中落脚。大家都知道,除了老宅,这位当代家主已经没了住地。

    所有人都言辞诚恳得很,只是说都是宗族血亲,难得回来一趟。只可惜范南江一律回绝,只说自己自有安排。

    最后甚至连聚会一开始时就言出不逊的范继社和范德申都先后追来了,这两位的脸色,一旦诚恳起来,那真叫一个精彩,表情丰富得很。敢情他们也觉悟到了,抱范文植家一辈子的大腿,也未必比得上今晚范南江给他们面授片言只字的机宜。

    林初一在一旁看着这一个个的不通角色粉墨登场,又一个个的被范南江数落得灰头土脸,很辛苦地忍着笑。在范德申最后出现的时候,他终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结果被范南江狠狠瞪了一眼。

    打发走了那个酸腐教师,范南江才叹口气道:“云生谷中,闹出这么一场笑话,是不是感觉很让人失望?”

    林初一道:“天下人性,莫不如此。世人都有趋利的本能。你要是认为这只有云生谷独一份,那是太看得起你们范家了。”

    范南江面色一肃,点头道:“谢谢。”

    这一带山中灵气十分丰沛浑厚。林初一和范南江两人,在云生谷后的高高山巅,彻夜练功。揉手切磋,喂拳锤炼,掌改拳架,乐在其中。到了阴极一阳生的子时,林初一便与范南江说了些自己当初行气修炼的一些心得法门。

    范南江顿时忘了白日里宗门家族的种种烦扰愁苦,心境明澈,盘膝坐下,悄然入定。有林初一为其护法,又是在灵气充沛的自家山头,范南江这一夜的练气进境,竟十分神速。

    很多年没能如此纯粹地入定练气了!

    再次出定开眼的时候,范南江看见了一地的青石块,都是一般大小,切口平滑,犹如刀削。再四顾时,原先散布四周的几块巨大青石,已经不见。林初一手中的太灵,挥出一片弧影,一道犹如青芒的剑气,正好将最后一块青石块切开。

    御气而生的剑芒,竟然如此凌厉。范南江大开眼界。

    云生谷这一段山脉,形如鱼叉。左右两股山脉远远伸出,插入远处犹如鱼群踊跃的群山之中。中间这一股,就是云生谷范家村落所在的那道山岗;虽然略微低矮,但在三面高山环绕之中,却显得清幽异常。清晨的茫茫云海漫过整条山谷,那山岗就犹如出海小舟,浮在云海之上,宛若仙境。

    伫立山巅,看着谷中的旖旎风光,范南江神清气爽,踌躇满志。只是一想起再过半个时辰,他就得下山打开老宅地窖;放任那一派乌烟瘴气,横流宗门道场,心中就郁郁不已。

    林初一道:“自从给范朝贵教拳以来,我就有种感觉,法门拳的内功心法,与臻武太极功法,几乎如出一辙。虽然其中诸多细致法门并不一样,但同源同宗的痕迹,十分明显。若你们的逸云祖师,真的是当年三丰真君的弟子,则张三丰真实所传的内家拳法,尤其是太极功夫,应该就是伏羲所传的太极门一脉功法,只是到了历代江湖之中,多有变异;所以如今俗世所传,已经今非昔比了。而法门一派,应该是得益于时代深居山谷之中,传承尤其纯粹。”

    范南江道:“这个自从当初跟你接手,我也有感觉。所以便坚持要朝贵拜在你的门下,无论如何,宗门之中,总要保留一丝希望,一点火种。可惜法门一派,在我和继军师弟手中,没落至斯。”

    也就是那么一点感慨,经过一夜入定的范南江,似乎瞬息便恢复如常,转头笑道:“有你的指点,内功修炼的长进,真是神速异常。再过几年,我这个家主兼叔叔,怕是干不过那小子了。”

    言语之中,既有自豪,也有惋惜。

    林初一道:“我倒是一直有个想法。目前既然还不能正式拜入师门,便只是个想法而已。一旦突破了洗炼境,正式行了入门拜师之礼;我会跟师父商量,成立一个海纳百川的太极门。”

    “海纳百川?那就不是纯粹的传承了。”范南江愕然道。

    林初一看着他,以探讨的神色道:“我倒觉得,是更大的传承。术法也好,修行也罢;其实都可以一起参修印证,也可以各自穷本溯源,互补纰漏。没必要纠结于一家一派的门墙壁垒。”

    范南江两眼放光,却轻轻摇头道:“你们年轻人,真敢想。”

    然后他补充一句道:“那百川之中,不妨也算上我这里一条小溪吧。”

    林初一微笑点头,其实说这么多,为的就是他这一句。既是为有些事情原本不好开口的范南江,也是为自己。

    到了约定的时间,范南江开发老宅,打开地窖的时候,虽然依然一脸唏嘘;眼神之中,却并没有多少凄切之色了。

    六尺多长,形如巨剑的纯阳墨铁,竟然重逾百斤。众目睽睽之下,范南江双手捧着走出地窖,并不显得如何费力。

    墨铁一入天光之下,五彩光泽流转,十分光鲜。林初一暗暗奇怪,这东西的物性灵力,都不如晷针太灵,规格大小,也不过是太灵的四五倍,但其重量,却是太灵的十倍之多,不知是何道理。

    对老宅虎视眈眈的村民,对这件黑黢黢的东西,却并无多少兴趣,估计就是范南江摆在当地,任人抬走,多数人都会嫌重。可见这位家主昨天在席间,关于纯阳墨铁的仔细交代,完全是多此一举了。

    村民们在屋里屋外,逡巡出入,手中各种器物,让正在院中研究纯阳墨铁的两人大开眼界。

    金属探针,脉冲探测器,各种形式,应有尽有。这一场看似范文植偶然起意,不得已给出的建议,显然在村中谋划已久。

    只可惜这几百年前的老宅,墙柱地板之中,都没有金铁之物;那些个在某宝上传得神乎其神的各类器具,极少有警报响起。

    偶然有一台探测器响起密集警报,众人便一窝蜂围拢过来;那探测器的探针,正被它的主人范大牛按定在围墙之外,一处浅草丛中。

    他儿子也不过十四五岁,长相身板,却是随了父亲,壮硕如成人。此时的壮硕少年,手中早已挥动手中的洛阳铲,铲去草皮,便往下挖去。

    围上了的众人,神情各异,却都目不转睛。

    那只不过是一片浮土,极易挖穿,也就三四十公分的深度,洛阳铲就触到了硬物,那声响如同插入碎石。

    壮硕少年把洛阳铲搁在一边,双手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突然“诶呦”一声,迅疾抽出的手掌上,就多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范大牛立即蹲身下去,伸手把少年拨向一边,亲自动手,把那一小撮硬物挖了出来。

    那只不过是一小簇锈迹斑斑的铁铸箭头!想是在古时战乱年代,流寇横行之时,范家祖先在抵抗入侵者的战斗中遗留下来的。深埋地下历经岁月侵蚀,箭杆早已化作泥土。

    原本众人脸上异彩纷呈的神态,此时便都化作阵阵唏嘘;这种杂乱的唏嘘,自然各有深意,不值一提。

    范大牛懊恼不已,往一旁的探测器手杆上狠狠踢了一脚,随即又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仔细检查,好在没造成什么明显的破坏。

    范乾业今天,并没有卧床养病,而是一大早就起了床,蹒跚来到院中走廊,斜倚着廊柱坐下。他在院中待了一整天,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只是不时会起身走动一下。

    平日里,他可以自己生火做简单的饭菜。几家亲近的族人,常年会在老宅后面的一块菜地种上蔬菜,而肉类又都是贩子开着摩托车到各家各户上门售卖的,所以范乾业的日常饮食起居,还能勉强自理。

    纷乱而无聊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范南江本打算先将墨铁,寄存在一家可靠的族人家中。林初一却道:“不如今晚练功之余,咱们研究一下?反正有几天时间,可以仔细揣摩一番。毕竟是你们范家世世代代,守护了几百年的东西。总不能就这么不明所以地一笔带过了。我只是建议。”

    范南江一想也是,傍晚在老宅中亲自下厨,炒了一手好菜,陪哥哥吃了,才和林初一出门而去。

    出门的时候,老宅院中和围墙之外,都有三三两两,闲坐聊天的村民。这些人,显然是在寻宝时间之余,在这里轮值监守,同时又互相监督的。

    虽然各怀心思,但这些村民,此时对范南江却是恭敬有家,明知无用,仍是纷纷出言邀请,望他们两人能到自己家中落脚。

    范南江早已没了婉拒的耐心,只是对众人抱拳致谢,神情肃穆,然后同林初一转身而去。

    尽管明日一早,此时此地,仍会再见;但那手持墨铁巨剑的孤独背影,不啻是说了一句沉重的道别。

    虽万千人吾往矣。

第一百章 天雷无妄

    山巅的一株老树之下,巨石之上,一轮皎洁月光洒落,一把通体黝黑的巨剑烨烨生亮。

    一个高大略微发福,和另一个匀称适中的身影,在巨石前已经细细端详了一个多时辰。除了在这纯阴月色之中,那一股氤氲而生的纯阳之气尤其精纯之外,始终没发现有任何其他隐秘。

    林初一曾唤出玄谷求助,但没有丝毫用处。因为那高大虚影的女子早就明言,尽管此中隐秘,与自己有莫大关系,但她不会吐露片言只字,天道玄机,全凭天命缘法。

    “我觉得不对啊,泥塑道士,墨铁指向,暗合作为先天易理根基的洛书之数。”林初一道,“但要以数成卦,起码得有4数,另外可加二象;或者直接出现6数,那就十分完美了。而现在只有三数,就很难成卦。”

    范南江听得此言,突然似有所感,说道:“先天易理什么的,我不懂。但要说到于此有关的数,咱们倒可以斟酌斟酌。”

    他看了一眼老宅的方向,继续道:“影墙,床头有五个太极图,逐一旋转,而且要按先后顺序,错一不可,才能打开那地窖密室,这里算不算一数?”

    林初一对此,并不确定,想了想,问道:“对于这个太极图的旋转,可有什么说法?”

    范南江道:“有一句口诀,’太极转一,主四客七’。其含义,晦涩难明,所以历代家主传完口诀,就直接示范开启之法了。莫非,这也算其中的两个数?”

    林初一突然展颜而笑道:“这不算其中的两个数,前面已经有四数了。我基本上能得出主卦,本来应该继续找出另外二数,或者二象的。但是这句口诀,已经印证了我的排卦。”

    范南江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林初一道:“这显然是范家祖先,或者是委托范家祖先的人,留下的一个迷局。但这样的迷局,唯有太极门易数宗的人,才能解开。但是布这种迷局的手法,过于隐晦,所以便是解开了,也未必就敢相信这是前人有意为之。所以就留下了这么一句口诀,作为印证。如果我猜的不错,神龛的泥塑金身,应该是张三丰祖师本尊;手中的经书,也应该有个名字的吧?”

    范南江道:“是三丰真人没错,手中的经书,我曾经仔细看过,只有三个细如蚊蝇的小字《无根树》。这也是迷局的一部分?”

    林初一听他提及书名,似乎呆了一呆;却没有接话,只是转移话题道:“今晚子时,我想入定练功,你能不能替我护法?”

    范南江挺了挺胸脯道:“当然。虽然修为不咋滴,但在这个地方,保证你不受侵扰,自信还能做到。”

    林初一不再言语,迅速挥出两掌;两道罡风,如同利刃,只听得啪啪两声,头顶老树上的一根树枝突然断裂。那树枝跌到地上,除了枝叶茂盛的枝丫,还多了一段手腕粗细的短棍。

    林初一凌空一抓,那二尺来长的短棍便到了手中。他右手抓握短棍,在自己的左掌上敲击两下,手感不错。犹疑了一会,林初一似乎作了很大的决定,毅然把那根棍子,丢落远处山崖之中。

    范南江不明所以,愕然道:“啥意思;拿跟棍子来糊弄山神?”

    林初一笑笑道:“没事,也就是试试自己的劈空掌力,是否足够纯粹而已。”

    事实上,在东莞时入定炼境,陷于妄心的时候,师父和黄素素都曾经数次为他当头棒喝。根据当时棒打百会的触感,他基本上已经明了棒喝的手法。本打算今晚入定,如有意外,让范南江代劳,将他打醒。但略一思索,便觉得这么做一则风险极大,因为以范南江的修为,根本无法判明棒喝的最佳时机;二则入定之前便心存侥幸,有了依凭,对破劫出关实在没什么好处。

    既然立心今晚破劫,那就破得纯粹一点。

    皓月当空,树影婆娑;林初一就盘膝端坐在巨石之上,那把墨铁,则横在身前。

    借助墨铁的纯阳之气,有助于稳定心境,摈除杂念。

    林初一这次没有依据常理,从子时开始;而是从亥时便开始打坐。亥,人定之时,也是天地五气,趋向极阴的时候。毕竟无人护道棒喝,若入定中忽生妄心,还不如在阴极之时,最易生出心魔之际,先经历一番问心之炼。

    亥子之交,范南江见他汗如涌泉而出,湿透衣衫,脸色阴晴不定,时而极其痛苦之色,时而展颜微笑。如此入定之功,范氏家主闻所未闻。

    至正子时,道道气机,上自百会,直贯苍穹;下透巨石,直入地下。范南江虽无神识查探,但那气机之强,在他的灵觉中就已经震撼不已。

    忽见头顶老树,瑟瑟作响,无数绿叶落下,铺了树下一地。范南江不敢稍动,只是凝神贯注,双眸紧紧盯着林初一变幻无方的表情,同时开启灵觉,耳听八方,谨防外来侵扰。

    二人一坐一立,纹丝不动。

    丑时已过,林初一仍是如此。老树的绿叶,落得更凶了。

    盛夏之际,绿树落叶,饶是见多识广的范南江,亦未见过如此奇观异象。

    当寅时踏正,水生木旺,天地生机渐盛,老树终于慢慢止住了倏倏落叶之势。地上两人,头顶衣物之间,已经挂了不少断枝树叶。

    范南江缓缓抬头,只见这一株也不知茂盛了几百年的老树,两人头顶的这一片树冠,只剩密密麻麻的秃枝枯干,直透树顶。亭亭如盖的一株茂密大树,绿叶竟一夜之间落了四分之一!

    天地之间,突然一道气机涟漪,迸发而出。范南江只感觉立身的地方为之一震,倏忽便归于平静。

    天色已微明,凉风习习,生机盎然。范南江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清爽之意,直沁心脾;周身百骸,经脉穴府,好似瞬间舒松开阔了不少。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道十分清朗的声音,缓缓道来,语气平淡,听在耳中,却如同蛟龙啸吟:“云生谷中,灵气之盛,罡气之纯,果然不同凡响。谢谢你了。”

    开口说话之时,林初一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清澈异常,似乎能洞察人的心境魂魄。

    范南江一脸疲惫之色,却开心笑道:“恭喜你,成功了。”

    他突然使出十成功力,挥出几拳,振衣有声,拳意十分精纯。范南江收拳敛意,叹了口气道:“其实一开始你说在历劫的时候,我是有些私心的。因为范家历代,虽然未曾听闻祖先有此修为,毕竟都出身道门,深知道心觉悟,武修破劫,所催生的武运,无论是留在一地,还是留给一人,都是一份十分珍贵的武道机缘。很希望你能在云生谷中破劫出关;将那份武运留给衰落至斯的法门派发祥之地。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是让我一人独享了。法门一派,仍是得不到半分好处。”

    顿了一顿,范南江尴尬笑笑道:“你不会怪我这点妇人之心的精打细算吧?”

    林初一摇摇头道:“不会,但我觉得既是机缘,那就得全凭天意。你独享也罢,留存一地也罢;只要你自己心意未变,又怎么能说无益宗派呢。怎么说你今天还是范氏家主。”

    范南江神色一凛,肃然道:“谢谢提醒。事未终结,我竟先自乱了阵脚。看来修心一道,还需加强。”

    林初一默然点头。从昨天至今,范南江已经说了几次谢谢;看似客气,事实上,还是心中隐约生了一道不易跨越的关隘。只是这种关隘,他帮不上忙,只能任由范南江独自跨越。

    “你也静坐一会吧,一个时辰之后,仍需以家主之身,去面对山下那一场乱局呢。”林初一道,“今晚子时,咱们再去探一探,云生谷中一处,连范家都还不知道的秘境。说不定,范家历代驻守的真正秘密,也能就此揭开。”

    范南江茫然道:“真的另有秘境?”

    林初一道:“秘境之事,且莫着急。若不是顺利破妄出关,我也不敢轻易查探。天雷无妄,就是我昨天占得的主卦。先天卦理,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但就其卦名本身,你不妨也在入定中略加感念,也许于你本身有益。说得细了,想的太多,还容易钻牛角尖,失了回转的余地。”

    范南江本来一肚子疑问,听林初一如此一说,似有所感,便没有再说什么。却也没有静坐入定,而是平心静气,打了一个时辰的法门拳架。他一改拳谱中松弹侧击,寸崩劲脆之法,而是缓慢走架,心神内守,洗炼刚刚打开的经脉府穴,稳固那一份极其难得的武运。

    这一天,范家老宅内外的乱象变本加厉。只不过范南江一直坐镇其中,神色淡然,寂寂不动。逡巡寻宝的宗亲虽然焦虑更重,但看今天家主的神情姿态,有点高深莫测,众人倒是更加心存忌惮起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敢和这位云生谷中的当下第一高手贸然翻脸。

    所谓前来见证交易的沈夜大师今天也来了老宅,只是以参观为名,背负着两手,优哉游哉地四处游走一番,也没有出现多久便离开了。表面上作为一个外人,他和莫雨都理应如此。

第一百零一章 无根之树

    这一天的子夜,仍是林初一护法,范南江静坐练气。气行数周天之后,昨晚刚刚打开不少的经脉穴府,竟感觉比之原来,还空落了不少。

    池子大了,可水还是那点水,这道理范南江当然懂,所以也不着急,缓缓行气,循由经脉穴府贯通四肢百骸之余,慢慢吸纳此地极其丰沛的灵力元气。

    当然,没有破开御气阶瓶颈,他还是无法感知元气的。

    一人如老僧枯坐,一人挥剑如瀑。山巅的寂夜,便只有这一动一静,永无休止,如天地永恒。

    终于,那挥剑之人停了下来,遍地横飞的剑芒,复归于寂;那入定枯坐的人,却动了。

    范南江缓缓睁开眼睛,对着朦胧月色里的林初一道:“可以了?”

    林初一微微点头,轻声道:“可以了。”

    “那就走?”

    “走吧。”

    只是两人并没有就走,而是各自解开地上的背包,都拿出一套深色衣裤,快速换上。

    东边伸出的这条山脊之上,草树茂密,光线不透。就在那荒草密林之中,两条黑影如飞穿梭,宛然而去。

    飞奔之中,林初一不时跃起,往右转头张望,看山下云生谷村庄的位置。不一会,他们的位置已经超越了老宅的所在,再往下看时,已是老宅之前云雾弥漫的山谷。

    再奔出约一里地,两人放慢了速度,林初一展开神识,凝神查探,确信周围已经无人隐伏跟踪,这才停下,往右边山下一指到。按照卦数计算,应该就是那里了。

    范南江循指向看去,只见皓月清光之下,烟雾蒙蒙,也不知那山谷的深浅,更别说判断是什么位置了。

    他悄然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已是如刀劈斧削的万丈悬崖;这才慨然叹道:“若只能如此寻找云生谷中世世代代秘而不宣的秘境,还真的只能靠你这太极门神妙无匹的先天易数了。我是说,如果秘境真的存在。”

    林初一走到他身边道:“即便不是秘境,也是范家祖先发现了的一处隐秘*洞府,否则不会留下指向如此清晰的卦数信息。而且,发现洞府的人,也精通太极门的先天易数。所以也必是太极门人无疑。”

    顿了一顿,他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转头望向范南江道:“有问题不?”

    范南江道:“也就是慢一点吧,不能像你所说的御气而下。常人奔跑的速度是没问题了。”

    他转头再看了一眼右边山下,那山谷一隅之中,不见一丝灯火的云生谷村庄,说道:“若云生谷还是以前的云生谷,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从老宅前面的阶梯下去。”

    只不过这一次说完,这位中年家主并没有任何叹惋之色,而是涌身一跳,便急速坠落悬崖之中。约莫坠下一丈之地,他伸手攀住了崖边的一处石缝,稳住身形;低头看好了下一个攀援停留的位置,双脚轻轻一点石壁,同时放开攀住石缝的手,身形再次飘然坠下。如此连续几次,十分迅速,崖顶上的林初一,转眼间就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只不过神识之中,仍能清晰察知范南江的所在和动作姿态。

    林初一背着太灵,双手拄着形如巨剑的纯阳墨铁,在崖顶静静等着,一是为了等一会和范南江同时到达崖底;更重要的,是为了防备突然出现不速之客,自上而下追袭。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山上山下,全无异象。他一手提起墨铁,背在肩上,双脚轻轻一跃,整个人犹如纸鸢,飘飘然却极急促地沿着绝壁,御风而下。

    他并不需要像范南江一样,一小段一小段地攀援止停;那身形如同飞瀑,直泻而下。只是急坠之中,偶尔伸脚一点崖壁岩石,身形却并无丝毫迟滞。

    范南江穿越着浓雾,眼看下面的雾气已经稍淡;雾气之下,已经隐隐可见一片黑乎乎的地面。估计在止停两三次,便可着地了。正庆幸宝刀未老,忽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瞬间越过自己的所在,钻进雾气,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稳稳站立,竟未稍稍屈膝缓冲。

    范南江顿时意兴索然,三两下攀坠到地,叹口气道:“我虽得了那份武运,却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突破如此仙人姿态的御气阶。”

    伫立当地的林初一摆摆手道:“错了,我是金丹阶,而且已经过了妄心劫。再到破了魔境劫出关,下一步就是灵台洗炼瓶颈。”

    “灵台洗炼?”范南江愕然问道:“那是什么境阶?”

    林初一认真看着他道:“若是给个通俗的说法,那已经超出了武道,是天地大道的入门。”

    “你觉得,想我这样的还有机会?”范南江问道,眼神迷惘。

    “搁在以前,我也不打算对你提这个,”林初一道,语气肯定,“但现在看来,也不妨让你知道。只不过,大道之门,一直都在天地之间,能不能找到,除了皮囊炉鼎的淬炼十足,心境魂魄的凝练精纯;还得看能不能抓住一份大道机缘。”

    范南江这几天的心境,虽然并不如何明显表露,但日夕相处,林初一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所以他打算在进入秘境之前,把话说透;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何等凶险,或者何等令人心境迷乱的诱惑。在凶险之地,迷人之处,最怕心神失据。

    年少时有过令所有人脑壳发胀的叛逆,青葱岁月里也曾做过叱咤一方风云的“江湖”老大,成年后,又曾隐忍入世,做个人人称道的好青年。林初一其实十分清楚在什么场景,遇什么人,怎么说话,说什么话。

    比如在这云生谷中,自己远来是客,有些话,对着一谷之主直说出来,就难免弄巧反拙。尽管两人此时,已是生死之交。

    “原本我也看不到你有这份机缘,但你本身武道天赋,已经是出类拔萃。其实除了那些俗世少有的道修胚子,像你这样的,就是那种万一之中的一万。再得了那份武运,就兴许能成为一万之外的那个一了。”

    他看着范南江眼神的悄然变化,提醒道:“只是兴许,也不一定就能真正得道。但这在江湖宗派,武道一脉之中,就已经是十分可遇而不可求的了。原本这些,我也不知道,但自从认识了你,认识了李文胜,莫元安他们;见识了黑山堂的沈夜,还有跟东海堂诸子的一场场剧斗。就有了些见微知著的了解。”

    范南江道:“活了几十年,一直以武道天才自居;能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武道一途,能去向哪里,有一方什么天地;而且就只在御气金丹两阶之后。自己还有那么一点希望,能去往哪个天地,哪怕是匆匆一瞥也好。知道了不易,就只是随缘吧,却不敢强求了。”

    他转头看着林初一,郑重其事道:“但万一我真到了,你也肯定会帮着拉一把对不?”

    林初一微笑点头,这种事,他无需信誓旦旦。

    范南江笑道:“你怎么就这么自信地认为,自己必然是那种俗世少有的道修胚子?”

    林初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就发现至少我的两位师父,认为我是。”

    “两位师父?”范南江莫名其妙道。

    “是的,暂时还不能细说。”林初一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跟你说明,身外之物,神妙之境,哪怕是有可能影响一座宗门兴衰的东西;其实都远不如自身一具能容得下一方天地的坚实炉鼎,和一份能稳得住魂魄的凝练心境。”

    范南江恍然大悟,身上一肃,拍拍他肩头道:“谢谢你这样告诉我。走吧,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该怎么做怎么配合,你发号施令便是。若真是印证了你推衍的卦义,我范家一脉,又何尝不是太极门人。”

    既然都已清楚,林初一便不再跟他客气。这种时候,是对是错,他都应该当仁不让。

    林初一细细查探谷中气机,寻找一处云气始生,有树无根的极阴之地。

    尽管曾对范南江详加解释,但两人参详半晌,始终也没想出一株无根之树,是什么样子。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找纯阳墨铁所占卦爻相对应的极阴之地。

    浓雾遮闭了月光,此谷之中,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原本还有虫鸣蛙语相随,但越往谷底,万籁之声越是寂寥。再走下半里,就真的只剩一片死气沉沉了。

    范南江灵觉之中,无法分辨气机,只感觉此时哪怕是能遇上一两只平时极其讨厌的蚊虫蛇鼠,也是能让人激动不已的一点生机啊!

    正惊疑不定之中,却见林初一已经停下了脚步。尽力施展灵觉和目力,他才看清林初一身前,是一块从山脚崖壁中突兀生出的巨石。

    只见那巨石旁边,长着一株巨大的怪树。那三人都合抱不过的树干,只到一人多高之处,就分成两杈。一杈往一旁横生而出,虬枝骄夭,绿叶稠密;另一杈,却蜿蜒往上,但无论看那树皮枝叶的,还是生长姿态,似乎都与横生那一杈完全不同;即便是漆黑之中,以二人的目力,依然能够分辨出来。

    “这时什么情况?”范南江不解道,“我在这谷中数十年,还真没见过这种奇树。当然了,这种如此荒僻隐秘的地方,也没人会没事找事干巴巴的跑来看树。”

    “我也不大清楚,”林初一道,“但观这两根枝杈的气机特征,上面那一杈,应该是某种寄生。大得如此没有天理,喧宾夺主的寄生,还真是从没见过。”

    范南江突然省悟:“你的意思,这株不知长了几百年的寄生,就是无根之树?”

    林初一道:“是的,无根之树,便是秘境入口。”

第一百零二章 一条有意思的绝路

    无根之树下,既无沟壑,也无洞口。再看树下那从崖壁突出的巨石,起码有数千斤重,也不是人力所能搬动得了的;而且巨石与崖壁相接之处,纹丝合缝,你也不知道它入内多深,是不是本来就被整座高山压着。

    秘境入口,无迹可寻。

    黑暗之中,二人仔细地查探着这古树顽石,始终未看出个头绪来。

    他们虽然都带了手电,却不敢打开。今晚贸然下山查探,本来就有些冒险。

    在云生谷的这三天晚上,虽然每晚二人都在崖顶专注修炼,心无旁骛。但其实林初一一直的十分清楚,每天晚上,都有一人躲在远处,施展十分精纯的灵觉暗暗盯梢着。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以林初一的神识境界,并不难发现对方,而且毕竟是境界有别,对方也无法感知到他的神识窥伺。

    令林初一惊诧万分的是,此人的灵觉修为之精,应该尤在沈夜之上!沈夜是交过手的,而且这两天的接触,细细观其气机,沈夜的修为境界,估计比之去年年末相斗之时,并没有明显提升。

    高下有别的时候,山巅之人往下俯瞰,就一切历历在目;而山下之人想要看清山巅的面目,千难万难。

    所以这人既非沈夜,云生谷中,又那来这样一位蛰伏不出的高手?

    他每晚都有跟范南江细说对方的状态,隐伏之处,以及逐渐侦测明了的修为境界。但任范南江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此何许人也。后来经一拍脑袋,十分兴奋道:“莫非是我伯父回来了!”

    林初一当即摇头否定:“且不说伯父看侄子,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就云生谷出了这么大件事情,他是唯一还有可能挽回乱局的人,会就这样放任自流,不管不顾?”

    最后两人仔细推敲之下,均觉得此人极有可能就是所谓“买家”派来的。林初一先前就曾质疑,那位买家,其醉翁之意,根本就不在老宅;也应该不在这一根纯阳墨铁。

    所以这三晚,两人都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专心练功。直到今晚,对方才终于没有再坚持在这荒山野岭里,看两个无家可归的人枯燥乏味地消磨时光。

    其实如果对方今晚仍不放弃,林初一和范南江也商量好了法子;那就是,出其不意地突然偷袭,把他制服,甚至击昏。反正,今晚查探秘境的计划,是不打算改变了。这事,总得在卖掉老宅之前做完。

    尽管一路下来,对方的气机并没有在林初一的神识中再次出现;但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仍在远远窥探。虽然这幽深谷底,云雾弥漫,密林遮天;但在茫茫黑夜之中,若是有电筒光亮起,哪怕只是其中一丝透出,也还是怕容易被感知敏锐的高明修士察觉出来。

    黑暗之中,范南江突然指着巨石面上一道看似流水侵蚀而成的深深印痕道:“看这道凹槽,虽然明显是水蚀之象,但我总感觉,其中恐另有玄机。只是黑夜之中,我感知不太清晰。”

    林初一神明清澈,极尽目力仔细观摩,突然把一手拄在地上的纯阳墨铁提起,横放在石上那凹槽旁边,对范南江道:“你看这凹槽的上部,形状和墨铁差异较大,而且开口也略窄,墨铁平放,是放不下去的;但二者长度相差无几。而这凹槽的底部不但略宽,形状又有变化,我觉得,很可能便与墨铁之形吻合。”

    两人再仔细看那凹槽,只见其内空成桶形,中部最宽,上部最窄,而底部,则正好与墨铁根部的宽度一般。当然,纯阳墨铁的手抓之处,形如剑柄,是比较细的,与凹槽的宽度没法相比。

    林初一将那把百余斤重的墨铁巨剑,稳稳平持于身前,剑尖正对巨石上水蚀凹槽的中部,缓缓前刺。剑身慢慢没入凹槽之中,如此沉重的六尺长剑,匀速平刺,竟没有丝毫颤动偏颇!

    待墨铁尖端顶到凹槽尽头,正好只剩剑柄余在凹槽之外。

    林初一轻轻将墨铁放下,落在凹槽底部。他感觉手上力空的时候,在看那凹槽之中的墨铁,正好贴着凹槽底部。

    墨铁的边缘,并不平直,都是嶙峋曲线;且其剑身,亦不平滑,如同天然石面。所以这个与纯阳墨铁竟能纹丝合缝的巨石凹槽,平时看来,就与普通的水蚀纹路一般。

    但嵌入纯阳墨铁之后,巨石依然毫无变化。

    “现在怎么办?”范南江双手一摊道。

    这会儿,其实都不用想都知道,将墨铁嵌入凹槽,必是开启秘境的关键一步。但之后如何做,谁也不清楚。

    林初一默然不语,伸着右掌,大拇指在中,食,无名三指的各处指节飞快点动。范南江知他又在以先天易数细细占算,便静静等着,不在打扰。

    “用力往左扳动,扳动三次之后,再用力往上撬起。”当拇指停留在无名指的中节时,林初一道。

    他神色并不是十分肯定,补充了一句道:“这是占算加上猜测,我也不知对与不对。”

    范南江道:“往左扳动,我能理解,但往上一抬。哥们,别忘了墨铁是如何放到凹槽里去的。你一抬他就出来了。”

    林初一顿时一脸尴尬。

    “但是,既然你都只能半算半蒙了,”范南江道,“咱们好歹试一试罢。”

    说罢他也不等林初一动手,走到凹槽的右侧,以右手掌根抵住墨铁剑柄侧边;气沉丹田,使足了十成劲力,猛然爆发。

    只听得“咔嚓”一声,墨铁剑刃,竟直接在凹槽的左边深深砍入石中,直至中线。两人都惊诧不已。到底是墨铁尖利无匹,还是范南江功力暴涨了?

    但这二者,显然都不可能。那巨石,可是坚硬异常的花岗岩。

    信心大增之下,范南江再次蓄劲爆发。

    仍是“咔嚓”一声,整个墨铁剑身,竟然都已砍入石中,完全嵌入了那凹槽的左边石里。

    范南江此时引两次用力而有的红润的脸上,笑得十分可爱。他对林初一道:“你要不要来一下?否则就没机会了。”

    林初一神色如常:“你再试试。”

    范南江没再客套,沉腰坐马,拉开胯节,突然腰胯一抖,力达脊背,如炮弹从抵着剑柄的掌根发出。

    只听得“嘎嘎嘎”数声沉沉的响动,那巨石竟往一侧缓缓挪开了两尺有余。但巨石与崖壁相接的根部,仍然紧紧嵌在石壁之中,只是顶部相接处,露出了勉强可容一掌探入的窄窄裂缝。

    数千斤的巨石,当然不可能是范南江一掌之力能挪动分毫的。此时两人都已确信,林初一的测算结果,肯定便是开启秘境之法。

    范南江再没犹豫,在剑柄之下扎好马步,双手紧紧握持剑柄,以霸王举鼎之势,奋力往上一托;沉声喝道:“起”

    可惜这一声,喝得虎头蛇尾得很。因为他刚一往上用力,那巨石竟然自动“扎扎扎”地响着,缓缓往上翘起,犹如古时城门的吊桥,翘起足有一人多高。

    只是城门的吊桥,是需要放下,才可让人通行。而此巨石,却是需要高高翘起,才露出压在巨石之下的一个深深洞口。

    二人细看洞口,这山洞或是天成,但明显也有人工凿建的痕迹。洞壁洞顶,尽是有斧凿痕迹的坚硬花岗岩石,有石阶拾级而下,更明显是人工铺设。林初一神识感知尽处,隐约有淙淙流水的声音,应该是直达一条不小的地下河了;起码在深入地底数十丈深之处!

    两人对望一眼,“我先。”竟是异口同声。

    范南江便继续道:“算了,你先吧。能者多劳,但是有什么异常,别逞能。”

    林初一郑重点头,但并没有立即下洞。只见他轻轻一跃,身形飘然飞起,落在那高高翘起的巨石之上。右手抓紧墨铁剑柄往外一抽,便将那巨剑从石中拔了出来。略加端详,墨铁巨剑丝毫无损。

    他从石上跳下,手提巨剑,这才缓步走下洞口石阶。范南江紧紧跟随,前脚随着后脚。

    往下的隧洞,悠长深远。地底之下,已经不需要担心光线透出,所以此时二人手中的电筒都已打开。

    直下十数米,仍是一色斑纹的花岗石岩壁洞顶,和石块铺就的阶梯。隧洞斜斜向下,偶有弯环,却始终不变一个方向。

    “往这个方向,如果直线超过一里,那就是要到范家村的地底深处了。”林初一道,“我估计,极有可能洞府尽处,有可能就正是你们范家老宅之下。”

    正说话间,突然感觉脚下岩石一松,前脚正好踏上的一个石阶,竟倏然下沉了一级。只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不好!”两人同声惊呼,一齐回头,两道耀眼的手电光束,齐刷刷指向洞口。

    哪里还有洞口,只有那又冷又硬的花岗岩壁。

    两人愕然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在你的测算之中,便只有这处出入口?”范南江问道。

    林初一脸有愧色,却仍是以实相告:“整个卦象之中,除此之外,确实没有别处生机。”

    但他眼神之中,却不见丝毫绝望,只是淡淡地补充道:“也许留下卦数指示的前辈,只需后人找到入口而已。只要一路往前查探,或者另有指示,发掘秘境之后,才指示出口也未可知。”

    范南江苦笑道:“你也别安慰我。毕竟放在古时,我已经算半截入土的年纪了。但你可是年纪轻轻的;那个海纳百川的宏大宗门,可还等着你出去操心劳力呢。”

    “其实也不是安慰,既然机关如此,我想确实是另有深意。”林初一道,“关于此处秘境,前人留下的暗示既然只能用先天易数破解。那其中隐秘,必然非同小可。那位前辈,显然是只容许太极门人前来开启。但开启入洞之后,总不能任由洞口开着,什么闲杂人等偶然路过,都能跟随而来吧。”

    范南江此时看他的脸色,轻松自然,并无丝毫担忧之象;放心了不少。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人继续一前一后,拾级而下。

    “一开始时,你我两人,都同时大喊一声‘不好’,这是本能反应,你骗不了我。但为什么瞬间就比我淡定了许多?”闲着无聊,范南江没话找话道。

    林初一也并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只是笑笑道:“其实不是你我两个,当时是有三个声音。但因为另外一个声音较远,而且我们三人几乎同时出声;所以你没听到很正常。”

    “三个?”若不是林初一脚步丝毫没有放缓,范南江几乎就要木立当场。“你是说,之前盯梢我们的那位神秘高手,跟上来了。”

    林初一十分肯定道:“不是他,此人修为,比他不知要高出多少;从那声音传来的方位粗略估计,他距离洞口恐怕也就十数丈远。而我的神识之中竟没有丝毫察觉。所以大家都喊一声之后,我反而更淡定了。”

    他转头对范南江笑道:“幸亏此人被堵在洞外,否则就算你我合力,也未必是人家对手。”

    范南江恍然大悟,原本还略带一丝不安的内心之中,顿生一股豪气,慷慨道:“原来如此,若给此人跟上,秘境中狭路相逢,那真的就是死路一条了。但此人既然再无法进来,洞中虽然前程未卜,却未必便是必死之地。”

    林初一忽然神识一肃,表情十分认真道:“南江哥,其实我也不愿说丧气话,之前的猜测,或有道理;但绝境之中,心存幻想,都是人之常情。但若此时你我都是局外旁观的人,看到别深陷此境;你会如何推衍?”

    范南江默然半晌,脚下的石阶,就这样一级级,一段段的在单调乏味的脚步声中被抛在身后。

    长路漫漫,林初一并不着急要他的答案。

    话题如此转折多变,并不是他心中无主,而是破妄之后,第一次深陷绝境,林初一就有了诸多感悟。

    此时心境,林初一从未有过,只觉得即便真是绝地之中,绝路尽处,自己心田之中,仍有一片无限宽广天地。所以他想既然有这么一段路,无论生死,对范南江而已,可以既是步行,也是修行。

    目前身边诸多人中,除了师尊前辈和黄素素之外,最接近大道入口的,就只有赖山川,范南江,林励这寥寥几人而已。

    莫元安和李文胜,毕竟相交时日尚浅,不知是否通道中人。

    所以剩下的这两三人,就尤其值得珍惜。

    他自己和赖山川,则是比其余两人又先走了不止一步。

    大道寂寞,能有同行的人,就应该互相拉扯一把。

    这时范南江却已经开口说话了,语气淡定:“身在其中,却要跳出去做一个局外之人。若只是地域,哪怕有个十万八千里,如今想来,其实都不算难事。但要做到心境超然,独出其外,就极难做到了。我能推衍出几种结局,却感觉都还是受着此时境况的影响。”

    但他马上又继续道:“只不过一番挣扎之后,心境倒是坦然了不少。若是按江湖旧俗,这一局问心,我是该对你顶礼以谢的。”

    林初一笑道:“那也不用欠着。”

    范南江便厚着脸皮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条或是绝路的阶梯,就此变得有点意思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洞府迷宫

    在那与世隔绝的地底隧洞之中,两道清光在阶梯和石壁上晃来晃去。两人一边走着阶梯,一边侃侃而谈,洪亮的声音在隧洞中回荡。

    此情此景,说起话来,就可以肆无忌惮。

    只是当偶尔冷场,林初一神识之中感应到的,除了淙淙水声之外,另有一种悉悉索索声音。这洞中,显然有别的生物活动。

    难道是被隔绝洞外的人,找到了其他入口?

    林初一将情况和范南江一说。范南江便密密摇头道:“这不大可能。若非你以先天易数占算,得知老宅隐藏的诸多隐秘,这地底隧洞,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发现。云生谷中数百人,对这一条山谷都熟悉得很,代代在此下田耕作,入山砍柴;更别说那些采药打猎的,从来无孔不入,都从未有人见过关于这处石洞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倒是十分在理,事到如今,很多谜题都已经渐渐浮出水面,那长河集团花了半年光阴,大张声势地要在此搞旅游开发,收购老宅,却又一拖再拖,始终没有实质进展。估计就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线索,知道云生谷中另有秘境。林初一如今隐隐知道的,只是这秘境必然与古时太极门的宗门传承有莫大关系;至于里面藏有什么,是凶险还是机遇,都不清楚。

    那长河集团如今集合了那么多的奇门江湖高手,隐伏谷中,这应该本来就是整个布局中的诸多环节之一。对方如此作为,只不过是因为对于秘境的入口,里面的情况亦是所知不多,无从下手。所以便只好步步紧逼,让范氏家主亲自出马,将秘境入口打开。或者干脆将秘境之中的隐秘带出地表,对方或以交易,或以武力抢夺,坐享其成。

    只不过他们失算的地方,就是没搞清楚,其实范南江本人,也根本不知这座秘境的事。甚至连范家历代家主,包括入乡始祖范逸云,可能都不知道。

    古时布下此地迷局的先辈,极有可能是先开建了秘境,封闭了入口机关之后,才授意范逸云建范家老宅,并守护开启秘境的钥匙,纯阳墨铁。至于老宅的设计装饰,布局的前辈肯定也有参与。

    寂寥无人之处,两人都是脑洞大开,各种推衍。反正除了走路,也没别的事情可干。

    范南江道:“这有点说不通啊。若纯阳墨铁本身就是秘境的钥匙,那它当时从天而降,砸开一个大坑的事,又如何解释?”

    林初一道:“以整个家族之力,守护一件没有什么经济价值的所谓重宝,首先就得这家族也是江湖中人,这样才好理解一件天材地宝的意义。其次,重宝总得有个来历吧。来历要是简单了,容易令人怀疑这东西是否真的值得;要是复杂了也不好,就会招惹人的好奇心,到处查探它的来历。所以不如干脆来个从天而降,无处可寻。”

    范南江有点生气道:“你的意思,我家祖先是在编故事坑自己的子孙了?”

    林初一赔笑道:“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从各种迹象逻辑推衍,此事很有可能。否则一块从天而降的剑型陨石,怎么可能如此巧合,正好能打开洞口巨石?再说了,有些时候,谎言比真话更具善意。不能就说是范家祖先在坑你们。”

    这道理,其实范南江何尝想不通,只不过进来诸多事情,纷纷扰扰,人就更容易受情绪影响。也好在这几日,林初一给他炼心不少,颇见成效。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石阶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处极宽阔的洞穴。那洞穴形状,极不规则。洞顶高矮不一,最矮的地方,目测也有两层楼高;越往深处,洞顶越高。

    洞穴之中,怪石嶙峋,有的形如巨兽,屹立于地面,张牙舞爪;有的如小山,形式峻秀;更有很多如尖矛利刃的,犬牙交错。在洞顶低矮处,很多巨石,就如同石柱,接天连地了。

    总之,这宽大的洞府之中,并无平地;形势十分复杂。

    原本隐隐可闻的淙淙流水,如今已经是十分清晰的潺潺之声;那水流,应该就在洞内数十米深之处。

    两人依然站立在那条人工隧洞的最后一级阶梯,林初一原本感知到的悉悉索索之声,此时已经十分明显。只不过范南江灵觉之中,仍然感知不到。

    “一会咱们得十分小心,这里有蛇,很多的蛇。”林初一提醒道。

    饶是范南江这样一位武艺高强的粗豪汉子,闻言也不觉头皮发麻,“你是说,就在这乱石之中?”

    林初一摇摇头道:“不是,很奇怪,这乱石之中,我仔细查探过了,始终没发现里面有什么生物行动。那些成群结队的蛇类,还在这山洞深处。”

    乱石丛中没蛇,让两人略微松了口气,但另一种足以引发某种预感的疑问,让两人都百思不得其解。既然里面有很多蛇,为什么不会偶有部分进入这片乱石丛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范南江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起步走下台阶,进入大洞乱石丛中。

    林初一也看不出什么来,事到如今,便也只好跟上。

    一旦进入,洞中又是另一番景象。此时,他们看见的根本不是石洞,而是身前身后,左右两劈边的巨大石块石柱,看样子尽是天然形成,并无刀斧凿的痕迹。二人只能在一块块大石之间窄窄的缝隙蜿蜒往前,左拐右拐;耳听流水之声,时近时远。

    在入口看时,由于洞底巨石林立,密密扎扎,幽幽成林,所以只能看着洞顶估计,这处洞府的横向宽阔之处,不亚于一个足球场的宽度。为防在乱石中迷路,二人商定的去处,正是那流水声传来的方向。

    林初一期间也会施展修为,跃到巨石顶上,在一块块巨石顶端跳跃跨越,只是很快,就遇上一片接天连地的石柱,或者石壁,中间空隙,再无巨石可以立足。他只能乖乖跃下地来,继续在巨石夹缝间前行。

    再往前走了一段,林初一突然说道:“慢着。”

    走在前面的范南江停下脚步,回转身来。他这才发现,此时两人身处的空间,两边竟是连续的石壁,再不是那些林立的一块块巨石。

    这已经是山壁之中的一处不知多深的石缝了!

    “咱们走错了?”范南江愕然道。

    林初一道:“越深入这石缝,那流水的声音越细,显然是错了。”

    范南江道:“可是一路走来,自然而然的就只能到这里啊。说不定往这里边才另有玄机。”

    林初一略加思索,说道:“到了后段,是只能往这里了,但一开始的石林之中,却是有很多空隙可走的;也许就是某一处钻错了。”

    “咱们还是先退出吧。不管流水的方向是对是错,都得先弄明白,在这里要去一个地方该怎么走才成。流水那边若是绝路,咱们熟悉了地形,再来这里也还不迟。”

    身处险境,这确实是比较稳妥的办法。同样是在山里长大的范南江也深明此理。

    这次换林初一领头,往来路走去。

    只走出十余米,一个转角之后,就是一出平常房间大小的洞厅,这地方刚才曾经过,也没感觉什么;但此时回头到此,两人就犯愁了:这里竟有三道石缝交汇,开口都是向里。在看那三道石缝,左边和中间两道,大小都差不了多少;最右边一道却是较窄一些,但是普通人进入其中行走,也毫无问题。

    来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去看,所以就没注意到这里有三道洞口向里的石缝。自己当然是从其中一道石缝进来的,可到底是那一道?

    两人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我感觉,是右边这道窄点的吧?”范南江道,语气中略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地方陌生,有意无意的,我都喜欢靠着石壁走,感觉这样比较安全。”

    林初一用手电往右边石缝深处照去,看了两眼便摇头道:“我看不像,虽然看不远,但这道石缝,前面有十几米都跟洞口一般狭小;若先前穿过了这么长的一道窄洞,我们早就注意到地形异常了。”

    他再对左边和正中的石缝,用手电查看了一番,说道:“左边那道,往前几米就变宽了,但随后就是狭窄的拐弯,我不太确定。但中间这道的尽处,却似乎是外面有一块巨石挡在出口之外,可能就是刚才的石林洞厅了。”

    两人再没犹豫,就往中间的石缝走去。

    往前走了三四十步,果然就是出口,外面赫然正是乱石林立的巨大洞厅。虽然是大洞之中,但此处多是接天连地的石柱,能走的,只有右边蜿蜒曲折的巨石夹缝。

    这没有错,刚才进入之时,是偏左边而来的。

    二人顿时精神一振,便顺着那些巨石夹缝往外走去。

    既然此路不同,就必须返回到有其他道路可选的地方才行。

    虽然感觉是找对了来路,但自从洞口巨石落下,封死出口,两人内心之中,就一直意识到自己仍身处绝境;能不能找到出口,是一回事;能找到出口,要找几分几时,几天几夜,又是另一回事;所以都不敢得意忘形,都得注意体能元气的消耗。

    林初一领着范南江在石柱间隙里,徐徐而行,气息调匀,脚步轻盈。绝对寂静的空间里,范南江即便没有神识修为,此时灵觉之中,也能比较清晰地感知林初一的气机特征。对他而言,举手投足之间的气机运行,又是很好的一课。而且地底洞中,一时半会的光阴,也好似悠长岁月,可容他慢慢模仿体验。

    也没走多久,前面就多了一些不及洞顶的巨石,夹缝之中,出口也开始多了起来。

    二人根据大略方向,继续往外行去。总得寻一块视野比较开阔的石顶,攀上去看清形势;然后才好选路往前。

    眼看承上接下的石柱越来越少,洞顶越来越宽阔。范南江正打算攀上一块巨石查看,却见林初一已经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通过石头反射的手电光芒,范南江勉强可以看清对方的脸色。

    那一脸惭愧之色,绝不是什么好意头!

    “咋地了?”范南江惊疑不定问道。

    “又错了。”林初一哀叹一声道。

    “你发现没有,刚才咱们一直只顾着找出处,找到了出处,就一心只想回到洞厅之中,另找合适的去路。当下的洞厅,跟来时看起来都差不多。可有一样,跟我们来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

    范南江脸色惊疑不定,打着手电环顾四周,末了仍是不解道:“虽然来时并没有细看,但大体上,没太大差别吧?”

    脸上之色,颇不以为然。

    林初一要了摇头道:“真没感觉出来?”

    范南江仍不大相信,正要学他的样子摇头作答,突然如中定身术,呆立当场道:“对了,流水声呢?这里怎么听不到流水声?莫非断流了!”

    这明显是睁着眼睛在说安慰自己的瞎话。

    一个已经窥见大道门口的未入门修士,加上一个修为不俗武道高手;这一路行来,倒并不见疲累,精力元气,仍是旺盛得很。但此时此地,两人都不约二同地,各自寻了一块巨石斜斜靠着。初入秘境,便如此乱闯乱钻;如今在这叫天天不应的地底迷宫,处处神秘莫测,无论如何都应该先好好梳理一番了。

第一百零四章 诡秘石窟有灵兽

    停下来仔细勘察,才发现黑暗之中,这些地方都似是而非,反正都是石林石柱。以来时手电光窄小的可见范围,根本注意不到来路上的环境细节,现在仔细看起来都差不多。

    但现在,无论林初一如何展开神识,都感知不到流水的声音,那些悉悉索索的蛇群就更加不用说了。

    “这个时候,上面该天亮了吧?”范南江道。

    林初一点点头,有意无意地回了声:“是的。”

    他仍在专心思索一路行来,到回头走上所谓的来路,到底在哪里出了问题。若按常理,多半是在石缝中的那三个洞口选错了。

    但在这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也许那小洞厅,也未必便是自己曾走过的哪个。

    正苦苦思索的时候,范南江又很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你怎么那么肯定?”

    林初一正没头绪,知道这时候也着急不来,便先跟他聊了起来:“以神识感应之敏锐,虽然也无法感知地面的境况,但天地轮回的变化,还是能清晰感知的。因为这无需看清地面,即便地底之中,也能感觉到日夜之间明显的不同。”

    解释得不可谓不走心,只是这一会,范南江却似乎无意听他细说修为,只是来了一句有点丧气的话:“难怪有点饿了。我是怕你年轻人消耗更大。”

    原来七拐八拐的,大厨师想说的是这个。人说想当厨师,必须首先是个吃货。这话还真不假。范南江是不是吃货都好,但这时的担忧,确实是本能反应。

    折腾了半夜,如今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如何出洞且先不说,若真在里面困个十天半月的,那还不得先饿死了。

    虽然早有计划要今晚找出秘境,但考虑到次日一早,还得去老宅监察族人的探宝乱象,若是秘境太过复杂,二人是不打算一次走完的。只有如此,才能在族人和外人之中,都不露形迹。

    所以昨天进入秘境之前,两人并没有准备食物。水倒是人手一大壶;都是一升多的水壶,按常人的水量,加上地底阴凉,撑过今天没有问题。

    他看了眼一脸愁苦之相的范南江,说道:“接下来,探路带路的事情,由我来做。你尽量控制体能消耗,只需跟上就行。”

    “那怎么行?”范南江反应极大,“再怎么说,我还比你多些脂肪可以消耗。还是我来探路,实在不行了,再换你上。”

    林初一道:“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你有的只是本身也要消耗元气的脂肪,而我有的,却是一颗在可以消耗的同时,还能吸纳灵气的金丹。所以即便一切行动如常,十天八天不食,也不在话下。”

    范南江半信半疑,但毕竟自身也是行气阶即将完满的修为,对万物生机的元气之妙,已经初有朦胧感应。

    林初一接着解释道:“等你到御气阶就能清楚,万物元气,天地灵气,处处充盈。进入御气修为,举手投足,就都可以感应周围气机,御气而行,事半功倍。也可以借此充实自己的真元气脉。只不过形成金丹之前,却是无法吸纳和储存天地山川灵气的。”

    范南江道:“那一旦形成了金丹,是不是就可以进行传说中的辟谷修炼?”

    林初一道:“对于静修的修士而言,我估计可以。但你我都是武夫,日常修炼,哪怕只是练气,亦消耗极大。所以截止目前,我感觉自己都无法长期辟谷。只是维持十天八天不食,倒也可以保持行动如常,战力不减。”

    “那就只好你能者多劳了。”范南江苦笑道,只是跟着就话锋一转,“只要找到那流水和蛇,我就有办法。”

    那是当然,在粤地做厨师的,若是连蛇都不懂对付,肯定混不到饭吃。

    反正此时回头,也未必是对,两人略一商议,先往前走,走到头再说;就不信这地底之下,能容得几个如此巨大的洞府。

    起步之前,林初一袖占一课,结果却是凶险参半,逢凶化吉之象。那也管不了太多了。

    这一次,两人都长了个心眼。每过一块巨石或一根石柱,都会用纯阳墨铁在石上划上记号。这块百余斤重的墨铁,对林初一而言,目前倒还不算太重的负担,而且用起来也极其便利;往坚硬的花岗石上砍削,简直摧枯拉朽。

    当然,他背后皮套中的太灵,会用得更加顺手,但反正墨铁也不能丢弃。万一真找到出口的时候,也需要以纯阳墨铁开启呢。

    走到多数巨石可以见顶的地方,林初一跃上石面,一块块跨越而过,才发现这里,跟自己当初进入的大洞,果然有些差别。

    当初的大洞之中,入口处基本没有什么石柱,都是可以见顶的嶙峋怪石。而此间洞府,不但自己刚才进入的地方布满石柱,往前看去,极目处也尽是大小不一的石柱石壁,中间缝隙洞口极多。

    这就比较麻烦了,那边的缝隙洞口,也不知通往多少歧途。

    他停在一处石顶,悠然出神。忽听地下一阵骚动,范南江咤喝一声,接着振衣生风,如同搏斗。林初一正下意识地要把手电光柱调转过来,看什么回事,却听范南江语气急促地喝了一声:“不要照我。”

    林初一惊疑不定,却依言关了手电,展开神识查探。距离不远,神识清明的时候,倒是可以感知得十分清楚。范南江略微肥胖的身形,此时竟迅疾得很,有如灵猫;正左冲右突,在堵截抓捕一只同样移动飞快的四脚生物。

    那四脚生物,如普通田园犬大小,脚短而屈曲,伏地而行,腾挪奔突,迅如闪电,却始终无法脱身。那四脚小兽,见眼前这个灵活的胖子处处跟自己作对,似乎十分恼怒,尖尖的嘴喙中,龇着利牙,不断发出一种如同金铁相击的怪叫,十分难听。

    只是范南江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堵能迅疾移动的墙,只需腾挪跳跃,堵住小兽可以钻去的石缝即可。但是小兽滑溜异常,想要出手抓住它,又极难做到。

    林初一以神识查探清楚,心下大奇。这东西遍身坚硬麟甲,体型动作,都与儿时在山中见过的穿山甲类似。但从没听说过有体型这么大的穿山甲,而且穿山甲也多生活在丘陵土坡,这小兽怎么会出现在全是岩石的深洞之中?

    范南江和那小兽飞奔缠斗,本来就十分吃力,久擒不下,也有点气喘吁吁起来。毕竟一夜劳累,加上腹中空空,体力实在难以为继。

    那小兽不得脱身,似乎昏了头似的,突然间如同离弦之箭,朝对手胯下猛冲而来。范南江心中暗喜,这畜生,终归是情急犯浑了。

    眼见小兽就要冲到两脚之间,范南江左虚右实,准备用两脚把它夹住。两脚虚实一分,那小兽已经冲到脚尖一线,电光火石之势,小兽突然就地跃起,身形腾空,张牙舞爪,就要往他裆前爪去!

    猝然生变,范南江大惊失色;好在一身功夫,反应也是极快,赶紧一手挡住那要命的部位,一手运劲就往那小兽头脸拍去。

    不想那小兽身在半空,竟也能借力应变,突然脊背滚圆屈曲起来,往后一翻,已经落在一米开外。刚一触地,身体趁势展开,后脚一蹬,便朝另一方向弹射而去;眼见就要钻进乱石缝中。

    无论如何,此时的范南江都已无法来得及阻止了;正暗叹失策,懊恼异常;忽见一道黑影一闪,便已经在那小兽跟前蹲身下来,一手紧紧按住四脚小兽的头颈。

    小兽被按在地底硬石之上,四脚乱扒,竟在石面扒出道道印痕,灰屑纷飞。那几只利爪,剐蹭顽石,竟然如同刨土!饶是明知它刚才击裆之势是个虚招,范南江仍是后怕不已。

    “呸,你这下流胚子。”惊魂未定的范南江骂骂咧咧道,“知道错了吧,老子不过是想抓住你问个路而已,这么不好说话。”

    焉知这时,一手按着麟甲小兽的林初一,也是叫苦不已。原来那小兽不但刨得石灰石屑,铺头盖脸而来,身上的麟甲,除了被他死死按住的头颈部位,此时也是一片片的倒竖起来,不停剐动。

    利爪如此,麟甲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林初一也是暗自庆幸,好在当时没有贸然捏着颈部,把它提溜起来。否则被那些麟甲剐蹭几下,自己的手掌,就算不被搅个千疮百孔,恐怕也得皮开肉绽了。

    那小兽在石上不停剐蹭,不一会,身下就扒拉出了一个正好容身的凹陷。头颈无法转到,身体又被按在自己扒出的凹陷之中,最后终于连四只利爪,都已经被死死困住,动弹不得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掘坟墓。这话若让此时的麟甲小兽听见,估计得更加生无可恋。

    林初一看着小家伙一动不动,只是可怜兮兮的眼神,在黑暗中尤其明亮,水汪汪地瞪着自己。那眼神中,只剩哀求;看来是不敢造次了。

    “小东西,挺有灵性的啊。”林初一挥动另一只空闲着的手,??了??眼前依然迷迷蒙蒙的扬尘道,“你带我们出去,我就放了你,怎样?”

    这都还没讲和,就开始谈判。话一出口,他才想起,这小家伙虽然眼神水灵水灵的,又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语了。

    这时范南江也凑了上来,看着小兽麟甲之下,糯糯而动的肥腻身体,就有点垂涎欲滴了。

    说实话,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是想擒住这只小兽,做个可追踪的标记,然后再放了的,这样就可以想办法看清它的去向,搞不好能找到出路。但是经过刚才那一番惊险之后,这大厨师更感腹中饥饿难忍。

    那小兽也是真的极具灵智,一看到范南江的表情,它那一双细小而明亮的眼眸之中,立马露出惊恐万状之色。眼珠子骨碌碌地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眼神也飞快地变着:转到林初一这边,满是哀求;转到范南江脸上,满是恐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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