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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图甲丁     太极门主txt下载     太极门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小渔村来客

    台山以东不到50公里的一带地方,山峦起伏,滨临大海。www.uu234.cc乡村公路到此一个小村庄已是尽头。村庄位于三面山丘环绕之中,东面便是茫茫大海。

    晨曦之中,一辆白色的川崎400cc摩托车一路轰鸣,进入村庄。开车的是个看起来圆脸大耳,身形壮硕的小伙子。后座上还坐着一个身材匀称,颇有文艺气质的青年,戴一顶深灰色渔夫帽,背着一个沙漠黄国家地理双肩摄影包。摄影包上,还挂着个轻便型的碳纤维三脚架。

    这二人,正是欧珏华和林初一。自从赖山川来了之后,林初一觉得一顶渔夫帽应该也是摄影师应有的配置。欧珏华一身休闲夏装,短袖体恤,七分裤,穿着沙滩凉鞋,明显是要来这小渔村体验生活的装束。

    但林初一除了渔夫帽和摄影包,身上也是长袖的快干衬衣,防割的快干裤,都带迷彩;脚上是一双登山鞋。这明显是要爬山钻林子的装备。

    欧珏华把车开到一栋二层半的老旧小楼前停住。那小楼是农家宅子格局,楼前还有围墙天井;旧式粉刷的外墙,常年风雨侵蚀,已经十分斑驳。天井里一个又黑又瘦,双手皮肤干皱如树皮的老渔夫,正坐在大门口一张小马扎上修补渔网。

    “阿叔,准备出海啊?”欧珏华走到老渔夫身边打招呼道。

    “系系,起身迟了,要快滴啦。”老者头也不抬,一边继续忙着搞他的渔网一边用那十分蹩脚的普通话随口应道,“你来摄影啊?人家来摄影滴都很早啊,你也迟了。”

    说罢嘿嘿笑着,手中娴熟的活儿却不稍停。老者好说话,欧少十分高兴,便到他旁边蹲下,笑嘻嘻道:“阿叔,我不是摄影的,我这兄弟才是。他要走山上去拍,过了夜顺便在山上拍了日出再回来。我就无聊了,要不今天跟阿叔出海怎么样?你今天的油钱我出了。”

    阿叔呵呵笑道:“你讲笑啊,跟我渔船出海,晕到你不懂老窦(老爸)姓什么啊。”

    欧珏华也学着他笑呵呵的样子道:“某关系啊,我晕了你就当条死鱼运回来得了。要是不晕,我可以帮你打打下手啊。”

    老渔夫摇摇头,嘿嘿笑道:“唉,你城市人,真系不懂食艰难,去就去嘛。油钱就不要啦,不好阻住我打鱼就好了。”

    欧珏华坚持道:“要的要的,万一我真晕船,还要麻烦阿叔照顾下。”

    老渔夫十分开心,总算放下手中的渔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憨笑的青年道:“那你莫讲我贪财啊。你这位兄弟既然要进山,今晚打鱼回来你就住我家好啦。反正仔女都出去捞世界了,不在家,房间多。”

    林初一向老渔夫微笑点头,算是招呼。

    老渔夫却是个话痨,一脸认真地指点道:“后生人,第一次来吧。你要拍日出,其实这边的山头不够好。再过去那边有座热水岭才好看,以前我们小时候就经常去看。可惜被有钱人包了,做山庄了,一般人上不去了。”

    林初一道:“谢谢阿叔指点,那边我也听说过了。算了,这边也不错的,山头出海更远,无遮无挡的。”

    老者已经在收拾渔网,欧珏华很自然地在一边帮手。他就是这样,你不懂他是为人豪爽还是大大咧咧,总之到那都不会寂寞。

    林初一独自出了村子,进入那片莽莽山林。摄影包里,已经有足够的水和干粮;在山中入定枯坐,本来就所需不多。

    林励手中的一台军用平板上,那辆gl8早已在某个地点停下;通过卫星地图查看,那地点的位置和地貌特征,跟林初一判断一致,海边山头,并非岛屿。

    然而切换到另一个画面,却又是一件怪事。那艘装了三个集装箱,并用篷布覆盖的散货船,往东出海以后,航向就一路往南。甚至早过了gl8所停泊的哪处海边山头的纬度,也未停下。林励看看表,此时已是中午。

    海边的一座林木葱郁的丘陵山巅,林初一找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选好角度,支起三脚架,以双手拇指食指搭框,四处比划一下确认构图;做得十分专业仔细。期间曾有一个周边村民模样的年轻男子,腰间挂着勾刀,到这里来转了一圈。

    这年头村民当然已经不会上山大柴,但平常修整屋舍农具,不时上山找些合适的木料也很正常。那年轻男子见有摄影师在此精心布置,还搭了简易帐篷,颇为惊异。他过来十分好奇地跟这摄影师攀谈了一番。人说摄影的烧友都烧坏了脑子,这话不错。至少眼前这个年轻摄影师就是这样,跟一个大老粗聊天三句不离构图光影什么相机配置好用;想拍好的风格就应该抵得住等待光线的寂寞云云。那村民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家伙肯定已经玩到没了朋友,意兴阑珊地走了,也没去找他需要的木料。

    好在那村民已刚刚走开,那大号摄影包里的卫星电话便响起了震动的嗡鸣声。他拿出来一看,是林励打来的。

    “那艘船,已经过了你的位置。一直往南,难道他们是要穿过琼州海峡去往南海或者北部湾?这样的话事情就复杂了。”林励道。

    林初一稍加思索,低声道:“我对面的山上,已经布起了生煞阵法,那气机禁制,跟原来废旧厂房是一样的。我想是那微胖老者的手笔,此人应该就是钦叔;远看身影很熟悉,有点像可园街一家玉器店的老板。所以我判断,船只是故意绕弯。据曾经身受此害的那位朋友介绍,以前是半天路程,白天让那些女子蒙眼上车,晚上到达岛上下船。今年出了北海王北伦,南海抓捕,东莞张强这一系列事件,可能那老狐狸更加小心了,故意把弯绕得更大。我估计,最多道湛江的纬度,他们就要返航。”

    林励沉默了一会,毅然道:“那就按原计划布置了。反正如果真是在海上,那我们的时间也会更多,而且也得另外联系其他部门协助。”

    林初一默默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之后,欧

    少停车的那个渔村中,来了好几辆车。一辆考斯特中巴,车门漆有“xx市海洋局”字样;十几个人,都背着一个特大号的钓鱼包和一个双肩背包,戴着统一的渔夫帽。村支书已经站在车门边,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海洋局,对于他们渔村的村民来说,那就是真正的父母官。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六年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走到村支书跟前,很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村支书那一脸笑意,更加谄媚十足,“黎局长,这么点小事,交给我就行了,怎么能让您亲自跑一趟啊。”

    那眼镜男子跟支书握了握手道:“陈支书,这次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些都是上级单位的领导,他们此次视察沿海渔村,其中一项活动就是要乘坐渔船出海钓鱼。这一天油钱人工,还有误工费用,到时你一并报给我好了,也不能让渔民兄弟吃了亏。”

    村支书连连摇手道:“领导来这里考察,那是关心渔民生活,那能算这点钱呢。这船我早安排好了,咱是不是先带领导们登船。”

    年轻的黎局长一脸认真道:“一码还一码。今天我还有事,就不能随船出海了。考察团的同志就交给你吧。回头报费用,一分不能少。你不会要我再亲自跑一趟来照实结数吧?另外他们晚上回来,你们也不用招待,由他们自己活动或者回城就好。”

    交代完毕,黎局长匆匆上了一辆轿车离去。

    另外两辆越野车上,陆续下来几个人。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并没有背钓鱼包和背包,黝黑的脸上表情十分冷漠。一个身材高大,龙行虎步,身上只挂了一个背包;俊朗的国字脸上,一脸坚毅。还有两个,一个倒也戴着渔夫帽,却同样没有钓鱼包,面颊丰满而不肥,一脸喜感;另一个则是个略有点胖的中年,脸上颇有油腻之色,像个厨师。

    再看当初中巴上下来,背着钓鱼包的领导专家们,个个身材匀称,举止矫健,孔武有力。

    这年头,难道领导专家都统一改款了?陈支书心里暗自嘀咕着,面上却依然一脸热情,不敢稍有怠慢,把那一众专家领导都安排上了渔船。而从越野车上下来的那几位,则留在了村里,说是就在村中考察民情,检查民生设施和测量地形地貌。

    留在村中的那几个人,在民宅巷道之中随便走着,不一会就全都不见了踪影,消失得自然而然,没惊动任何村民。

    选择这个时间进村,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因为多数村民都已出海打渔。而且渔船的安排,都是和村支书单线联系,提前交代了不得声张。村支书对官场种种,经验是十分老到的,既然领导有交代,停车的场地,登船的地点都做了十分妥善的安排。而且那几辆车,等人下完就都全部离开了。

    其实早上欧少送林初一进村之后,便跟老渔民商议跟船出海,一则是自己本来也想出海看看,二则便是为了尽量不以一个外地生人的面孔出现在村中,引起别人注意。

第七十六章 茫茫云海,青莲无岛(上)

    如血的夕阳之下,游目四顾,只有宽广无垠的天幕远远垂下,接着汪洋大海。UU小说www.uu234.cc远处显出几个小岛,如蔚蓝画布中极少见的几点墨迹,轻轻点缀在海面上。一艘中小型的散货海船,货仓里的货物,虽然蒙了篷布,却仍然隐隐看得出来那并不像轮廓模糊的散货,而是棱角分明的长方体。

    此时散货船上的人,如果留了心眼仔细端详,会发现那几个小岛,上午的时候他们也曾见过。散货船在茫茫大海中兜了一圈,如今又航行在来时的路线上。

    只不过真正需要留意路线的人,什么都看不到。驾驶室里除了掌舵的老船工,另外还坐着两个中年汉子,一个是体型高瘦的高佬斌,一个则是脸生横肉,略显猥琐的李东青。驾驶舱楼下的船工休息室里,八个荷枪实弹的黑衣男子,或站或坐。尽管是在这毫无动静的茫茫大海之中,黑衣男子们依然目露精光,一脸警惕之色,即便是在役的军旅精英,亦不过如此。

    老水手送来热腾腾的饭菜汤水摆上餐桌。八人轮流吃饭,无论何时,三面窗口,都各有一人驻守放哨。李东青和高佬斌也是轮流下来用餐,始终保持有一人留在驾驶舱。各种零星琐碎,点滴不漏。

    天地轮回,阴极生阳的子时,夜色沉沉,星月不明。一带群山的轮廓在幽暗的天幕下也显得模糊不清。海边山上的青莲山庄号称洞天福地,此时流转的山川气运,源源不断,确实十分浓郁。便是常人居留其中,也会觉得遍体通泰,身心怡然。

    整座山庄,面朝大海。

    海边三艘快艇,每一艘上都装了四台大功率马达。据说以前海边的走私分子,也喜欢用这样的快艇,装货量大,价钱还不算高;可以自己根据需要加装马达。四台马达的快艇,全速开起来的时候,稍有波浪,艇身便会凌空飞起,如在海面飞掠而去。

    而当年走私分子们用的,装的马达是八台!

    三艘快艇一起发动,马达轰鸣,震动夜空;跟接着如海面上的三道水箭,远远飞去。海面不远处,已经悄然停泊着一艘散货船。那船靠近时,并没有打开大灯,所以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它的出现。

    快艇到货车两边船侧停下,货船上开始有亮光闪动,只不过在岸边远远看去,茫茫大海之中,那点亮光弱如荧火。

    货船上一个蒙着货物的篷布已经掀开,一个集装箱已经开了后门。从集装箱中,陆陆续续走出二十多个身着白色统一服装的青年男子。男子们看着高高船舷下漂浮如一叶的快艇,十分兴奋。在持枪黑衣人的指挥下,青年男子顺着挂下的软梯,逐个登上快艇。一艘快艇大约十人,外加两个黑衣人。

    待到青年男子全部下了货船,海面上只有两艘快艇离开,另一艘仍留在船边静静候着。

    山上远离楼台别墅,视野极好的一处高地,一片草树中,伸出了一个手指头。与那个手指头相距三四

    尺处,另一个手指头亦悄然竖起。此时你便是从此经过,恐怕也很难发现这两个伪装得已经几与草树同化的狙击手。

    两道水箭,从货船停泊之处快速划向岸边。不到一分钟,两艘快艇便已经停在了远远深入海面的一条板木栈桥的末端;这里上下快艇就简单多了。栈桥上,已经有六个手持ak47的黑衣枪手在此等候。桥上的黑衣枪手指挥集合正在逐个下船的年轻男子,让每条快艇的人各排一列。

    下客完毕,两艘快艇依然载着原来从船上下来的黑衣枪手如飞而去,往散货船那边接另一批人。

    栈桥上,两个持枪男子一个在队伍之前引路,一个在后押送,快步行走。黑暗之中,本来就看不清环境,加上快步移动,被押送的年轻男子就都只能忙着看路了。

    队伍中的侯小金思绪飘摇,从被迷倒,拘禁到“钦叔”解救,再有一个月的所谓入道初真戒训,他经历了与妹妹侯小华一般的心路历程。特别是男女仙师那种如胶似漆,纵情床笫的修行演示,更是让他至今激情澎湃,血脉偾张;对即将到来的艳欲迷人景象充满期待。然而想到参与此次修会的女宾,多是出身富豪之家,功成名就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但愿不要遇上一个鹤发鸡皮的老修侣才好。一想到这个,侯小金默默地多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心旌摇曳之中,黑衣枪手已经领着他们开始沿着一条阶梯山道拾级而上。这是从山庄直接通往海滩的便道,直接通往山庄侧门,平时也方便在山庄度假的人下到海滩游玩,垂钓或者泛舟。山庄有自备的快艇,也可以租给客人出海游览。

    虽然是轻车熟路的自家山头,进入山门之前,两位黑衣人依然十分警惕地左顾右盼,持枪姿势,行动举止,仍是战斗状态。一旦进入山门,这些年轻“修士”就会处于钦叔亲自镇守的堪舆大阵禁制之中,行动举止,都受严密控制。

    山门渐近,靠着门口两盏昏暗的路灯,已经可以看清围墙的砖缝瓦当,两位黑衣枪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后面押送的那位,搭在扳机上的食指稍稍松开了一下,便觉得脖颈一紧,已经被一条如钢铁般坚硬的手臂紧紧箍上,呼吸困难,无法出声。紧接着那手臂发出一股大力,往后一扳,黑衣枪手整个身体便失重往后倒去;还未着地,那手臂突然松开,瞬间一个横肘击在枪手的太阳穴上。枪手顿时昏死过去,倒地无声。

    就在枪手倒下的路边草丛中,一个衣着装备与他一般无二的人同时站起,接替那枪手在队伍后头押送。整个过程,声息极细,连排在队伍后面的年轻男子都没有注意到。但前面引路的枪手,毕竟身经百战,训练有素。虽然那点细细的声息已完全被众人的脚步声遮盖,他仍然在直觉中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引路枪手猛一回头,看向队伍末尾,目射*精光;枪虽然并没举起,枪口却是自然地跟随目光所向。

    队伍后面一个与自己装束一般的黑衣人点了点头,脚步自然。引路枪手送了口气,转过头来,正准备继续引路之时,便感到脖子一阵僵硬。虽然看不见,但他明显感觉得到身后已经出现了一个黑影,如同鬼魅。破风之声,瞬息已至;枪手长叹一声,只觉脖子右侧大动脉一阵剧震,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队伍前后,刚刚轮换上来的两个黑衣枪手脸色更加冷漠,出手狠辣。他们一言不发,只是示意队伍不得停步。两列年轻男子,便只好照办。真个过程,无缝衔接;倒在黑暗中的枪手,自有善后的人处理。

    与此处山庄遥遥相对的另一座山头上,黑暗中一道人影,飘飞而下,如御风而行,转眼间便到了距离山庄较远哪出视野开阔的高地,悄无声息。就在那个黑影到达的时候,以神识感应,正好观见了阶梯山道那边黑衣枪手遇袭。

    高地草树中那个狙击手,通过有夜视功能的长焦瞄准镜,已经感觉到了登山队伍的细微变化。他凭感觉估计一下风速和距离,稍稍调整了一下瞄准镜。风速,距离,空气湿度,各项参数,本来应由身边的观察员负责观测并计算射击角度。但两人早已默契的很,射手知道观察员现在得首先联系山庄那边报信示警,所以他便独自完成了一系列射击准备。然后右手缓缓拉了一下枪机,把子弹轻轻推上膛,咔嚓一声,只是轻响。

    手中是一把雷明顿m700民用版狙击步枪,弹夹里只有五发子弹,射击上膛,都是全手动。

    观察员正用手拈起脖子便垂着的一根黑线,准靠到嘴边按下通话键的时候,便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站直的黑影。那黑影戴着黑沉沉的渔夫帽,一身同样黑沉沉的长袖衣服和长裤。天色如果稍微亮一点,他会看见其实那渔夫帽是深灰的,那一身衣裤带着迷彩。

    狙击手也看见了这尊站立黑影,但他无动于衷,坚持将紧绷的食指扣向扳机。无论中与不中,这一枪便能惊动山庄布防应对;也会让货船那边紧急控制人质。

    死士之心,明智之举,可惜遇到的是林初一。两手并指如戟,两道剑气嗤嗤破风,便分别刺中了地上两人的玉枕穴。观察员与狙击手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本来就趴着,头点地而已。

    林初一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叹息一声……又是两条人命。

    这一次,是自己第一次起意杀人。之前在藏宝洞中击杀梁文光,那只是情急自卫的无奈之举。

    他拈起垂在耳下的一根黑色四线,按着一键放到嘴边,轻声道:“高地狙击手已清除。”

    对讲机耳塞里,传来极其简练的一声应答:“收到。”

    林初一心中默念:“希望明天早上,那边山头帐篷里的东西不会被人窥视起意,那可是我全副家当啊。”

    然后牵动气机,御气而行。这一次,是去往山下海边哪处栈桥。

第七十七章 云海茫茫,青莲无岛(中)

    散货船上,这一次打开的集装箱中有近六十名女子;海面三艘快艇,得转运两趟。每艘快艇都有两名黑衣枪手押送,此时留在船上的最后两名枪手,便在集装箱门和船舷处指挥一众女子陆续下船登艇。

    到三艘快艇都告人满,船上的女子只能继续呆在集装箱内,等候下一趟。

    高佬斌和李东青站在甲板上,凝神静听,海面有没什么动静。快艇再走三趟,这一次的秘密转运便大功告成了。

    晚风阵阵,海浪涛涛。在这永无休止的涛声之中,尽管一高一矮二人修为不低,却又如何听的出以人力划桨快速靠近船尾的一只橡皮艇!

    橡皮艇上只有四个人,人手一支船桨,上下翻飞,拨起水花如连续喷溅,好似毫不费力。划桨四人,一个肤色黝黑,身材精瘦,手中的船桨划得最为卖力,正是阿吉。其他人,都在紧跟他的节奏。与他并列在前的,是林初一;后面两人,分别是林励和范南江。

    本来林励应该留在山庄那边操控大局的,但他一个纯粹武夫,或者说军警精英,对钦叔的堪舆秘术和山水禁制可说毫无办法,所以只好留下赖山川监视和操控陆上形势。

    这艘橡皮艇靠泊在散货船尾的时候,第二个集装箱内的全部女子已经全部上了回来转运的快艇,去往岸边。山庄那边,被掉包并顺利混进山庄的枪手应该已经足够。

    船上四人之中,两个黑衣枪手正在准备打开第三个集装箱的尾门。站在甲板上的高矮中年男人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难道海风中的咸腥味有什么不对?肯定不是……

    由船头吹来的风中,三个黑影,比风还快,越过那一排集装箱,弹射而来。人未到,两记凌厉的劈空掌力已经击到高矮二人的胸口空门。

    二人不及抵挡,侧身一闪避过。林初一以一己之力分击二人,本来也没打算凑效,争的只是对方报信示警的瞬间而已。

    李东青和高佬斌心意相通,配合十分默契。迅速旋身回来侧对来人的时候,手中已经各自多了一把寒光闪耀的匕首,由后往前顺势抡圆一划,堪堪迎上一左一右打来的两拳。左边出拳的,是个微胖的油腻中年,像个厨师。右边的则是个挺立如枪的高大青年。那两拳,都有开碑裂石之功。

    双方一合即分,以三敌二,却都想速战速决。那矮壮汉子李东青,似乎功力稍弱,林初一他们更多的攻击全加在了高佬斌身上。

    林初一也并没有全力应对,因为他得分一半心神注意着集装箱门那边。

    那边的两个黑衣枪手,也是瞬息之间便拉了枪机,打开保险,枪口已经对着飞越集装箱顶而来的三人。只是来人移动速度实在太快,待他们可以射击的时候,这三人已经和两位头儿混战在一起。

    手中的枪口正左右摇摆间,两位枪手同时感觉胸腹之间被一股大力重重一击,胸腔如被瞬间打瘪,整个身体如油锅中的大虾一般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两把子弹上膛的枪已经掉在夹板上。两人突然反应过来,觉得应该忍痛反击的时候,才发现站在他们之间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家伙,那黝黑的脸色中射出两道冷冷的寒光,在黑暗中看起来犹如幽灵。

    两个黑衣枪手同时发难,一人仍弓着身,趁势弓步上前对着幽灵中路就是一个肩靠;另一人,则是一记左勾拳从另一个方向猛击头脸,把那幽灵身前180度的区域全部封死。

    可惜两人都没有

    听到到自己击中对方的声音,只是在招式使老的那一瞬间,听到了一声骨头碎裂的声响。之所以听到一声,是因为那使出了一记勾拳的左手尺骨,和弓步靠上那人的胸肋同时折断,响声不分先后。

    还没来得及呼痛,那幽灵如影随形,已经一记野马分鬃,左右手也没见怎么费力地两边一,两位枪手便如被踢飞的皮球,远远飞出,头下脚上跌在夹板上,顿时昏死过去。

    这边已经无事,林初一便全副心神回到一高一矮两个汉子身上。这边对着李东青的林励还好,打了个势均力敌,硬是逼着对手,令他无暇祭出极难对付的生煞阵法。他不知道的是,李东青其实根本不是东海堂门下,本身也是臻武传承。你和他以纯武力对打,正中对方下怀。但和高佬斌放对的厨子范南江就已经明显落了下风。高佬斌虽是堪舆地师,但其武道修为本也不弱,虽然无法从容布阵,但大海之中,海水深沉,一片纯阴之地。高佬斌以拳脚功夫牵动阵阵阴煞之气,即便是武道修为势均力敌,也能以地利之便击败对手。更何况,高佬斌的道行,并不见得比林初一低,比之范南江则要胜出不知一筹了。

    但两位枪手尽墨,对方以四敌二,占尽优势的高佬斌也是焦躁不已。右手一掌,挟十二分功力往厨子面门击到,只求尽快重创一人。

    “砰”的一声,只觉船身一震,高佬斌与对方同时腾腾腾的退了数步。高佬斌定睛看时,才发现接下这一掌的,竟是旁边那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这个带着深色渔夫帽的年轻人,人未到便以劈空掌力分击自己与李东青,高佬斌本来就十分忌惮。只是一则对峙之后,这人两边照应,二则他还要分神关注黑衣枪手那边,所以高佬斌才得以全力施为,欲要先击伤实力稍弱的油腻中年,这样自己还有几分机会。

    如今林初一全力以赴,高瘦中年便已知事无可为,凄然一笑。突然全身弹射而前,空门大开,一掌一剑,分击林初一上中二路;这种进身方式,脚下跟步之后,也可以几乎同时攻击对方下盘。

    占尽优势之下,林初一可不想与他这样拼命,左脚往后一撤,右手一黏对方出掌的手腕,轻易化解。范南江看出便宜,从侧面一记鞭腿,便往对方空门踢去。岂料高佬斌这不要命的一记搏杀,竟是死中求活的虚招。他本也想得到,那戴帽青年与自己本来功力悉敌,那有轻易拼命之理。

    林初一正欲提醒,已然来不及了。只见那高佬斌顺着林初一粘手的劲路,以右脚为轴旋身一转,已经转到林初一身侧。他右肩趁势一靠,正好靠上林初一左臂。这种太极功法,林初一自是轻车熟路,沉坐转腰,便以轻易化解。

    然而那高佬斌旋身靠打的同时,右手短剑却正好往原本立身之处一插。这一下,范南江的鞭腿,简直就是主动往他剑刃上送。

    这一下以一敌二,妙到巅毫!当然,前提是你有胆气使出先前死中求活的那个虚招。

    好在范南江毕竟也是一派掌门,功夫深湛,招式虽未使老,拼着失势,硬生生收回一脚,随即踉跄几步,竟绊住了林初一的攻击线路。

    高佬斌拼的,就是这一线之机。他一个撤步,已离开二人三四米远。

    尽管林初一也很快,趁势一个右帮范南江稳住身形,而自己同时脚踏八卦方位,几乎是在高佬斌后撤的瞬间蹂身而上,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高佬斌左手捏了一个法诀,右手短剑迅疾如电光火石,划出几

    道奇怪的轨迹。飞身而至的林初一忽见眼前一阵浓稠雾气,随对方短剑划出的轨迹汇聚凝实,往自己飘飞而来。那浓郁的阴煞之气,未及人身便已经觉得遍体生寒。

    林初一曾见受伤后的梁文光使过这种秘法,知道厉害,赶紧定神御气,将飘来雾气轻轻一带,使之稍稍偏离正面;脚下也不敢稍停,一个弧形进步,堪堪避开那股浓郁的阴煞之气。

    然而高佬斌手中匕首不断描画,口中念念有词,汇聚的雾气越来越重,阴煞之气越来越浓。林初一御气护体,愈感吃力。

    这高佬斌使的,与那梁文辉当时的十二生煞阵法并不相同。当时梁文辉以受伤之身,功力受损,是以借助阵法加持,勉力一战。但阵法的生克刑冲,无论如何掩饰,都还有行迹可循。只需占据生位,断其生气,对方便容易受制落败。而高佬斌本身修为就比那梁文光高出一筹。加上以毫发无伤之身,全力施为,根本无需法阵,即可牵动天地阴煞之气。何况茫茫大海之中,纯阴之地,这阴煞之气更是凌厉异常,可销肌蚀骨,摄魂断魄。

    应对堪舆秘术,本来就是林初一的短板所在。如今情势危急,他运动体内金丹,生一股护身罡气,便欲拼着受伤,不理煞气侵袭,以全身功力与对方拼个两败俱伤。

    正展开神识,凝聚真元之时,却感觉背后一阵剧震,皮套之中的太灵,似欲脱身而出。林初一蓦然省悟,太灵现在是阴灵虚体,这浓稠如雾的阴煞之气,岂不正好是她所需的大补之元?思悟及此,他毫不犹豫从背后抽出太灵。还来不及动念示意,高大女子玄谷的虚灵之体已经衣袂翩翩,在那雾气中左飘右荡。玄谷灵体所过之处,雾气尽皆消失。

    高大女子意犹未尽,眼巴巴看着面如死灰的高佬斌,那眼神充满责怪:咋就没了呢?继续划呀!

    高瘦中年颓然坐倒在甲板上,短剑往身后一撂,便直接飞入海中。这大半生身经百战,从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范南江踏步上前,对着他后心灵台穴便是一掌。练气境行气阶的法门内功,就这么毫无保留地用尽十成功力,高佬斌灵台穴府登时土崩瓦解。这一世的道心根本,算是毁了。

    玄谷似乎百无聊赖,悄然隐去,复归入太灵之中。林初一感觉手中的晷针倏地一沉,似乎重了几分。

    忽听林励大呼一声,“哪里跑。”林初一赶紧循声望去。

    原来这边一番剧斗,李东青瞅出机会,全力施为,将林励已经逼到货船中部。两人紧靠船舷,拳来脚往,那矮壮汉子早已占尽上风。若非林励出身公门,自带一股刚正杀气,李东青早已痛下杀手。

    这会见船尾战事已了,师兄陨落,矮壮汉子哪里还有心恋战。他卖个破绽,引林励以形意八卦独门钻反之劲往前急功,自己却突然斜插步大转身,猛出一掌反袭他肩背。林励肩背中掌,顿时失势跌到,胸中一阵气闷。急忙坐起摆了个防御架势,运气三转,发现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却见那矮壮汉子已经涌身一跳,跃入茫茫大海之中,踪影不见。林励情急呼喊,却并未来得及阻拦。

    林初一一看那边情形,心中便以了然。这矮壮汉子,心机极重,己方四人奋力袭到,他与同伙本该并肩据敌。不想这人却暗自隐藏了修为,麻痹对手,瞅准机会便独自脱身而去。

    只是如今形势,自己这边却是无法分身去追那矮壮汉子的。因为海面上三道水箭,已经从岸边如飞而来。

第七十八章 云海茫茫 青莲无岛(下)

    三艘快艇靠近船边,缓缓停下,那几道水箭到此便变成了海面的阵阵水波。快艇上的枪手,仰头望向船头,有点奇怪。怎么这时候有点脱节了?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应该已经在船舷列队等候才对。

    还没来得及怀疑,每艘快艇上的枪手,便同时看见了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那并不是肌肤胜雪,衣带飘飘的仙女。从天而降的黑影,若非高大冷漠的硬汉,便是偏要带个不伦不类的渔夫帽的文艺青年,或者一个肥腻庸俗的中年男人。

    枪手们都没来得及反应,就都给他们缴了械。甚至紧握手中的枪,都不知道怎的就到了对方手中,或者掉入海里。不同快艇上没了枪的枪手,又各有不同遭遇。碰上高大硬汉的最不幸,一拳一个,直接砸昏,毫无知觉地躺在湿冷的舱中。而遇上肥腻中年男人的,似乎要好点;也不知他使的什么妖术,只是往每个枪手身上拍了不轻不重的一掌,他们就再无法动弹了,却不觉得怎么痛苦。遇上文艺青年的最幸运,那小伙子面带微笑,并没有太多的动作,就好像是略一振衣而已,在风浪里吃了半天苦头的两个枪手,便觉得一股暖风,徐徐扑面而来,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每艘快艇上的一个水手,毫发无伤,却浑身战栗不已。这演的是哪一出啊?警察还是黑吃黑啊,好歹吆喝个“不许动”或者“举起手来”,让人知道该怎么做啊。几位水手眼珠急转,惊魂未定,却都如奉纶音地听到了一个指令:“乖乖开船,不许造次,留你不死。”

    三艘快艇,便各自只载了一个客人,那水箭去得更快了。

    那艘散货船,是留给阿吉的,这是林初一的提议,作为本案负责人的林励毫无异议。快艇开出之后,他已经通知预先安排的冲锋舟前来接应散货船。至于散货船上的水手船工,他们也已经一一控制。

    阿吉十分缓慢地开着箱门的锁扣插销,每一下动作,心中便是多了几分忐忑。尽管他很相信林初一,可以性命相托的那种信,但一个被这些横跨世间世外的神秘势力囚禁了一个月的弱质女子,倾城佳丽,会遭受过了什么?

    门打开的时候,里面宽敞的空间亮着灯;一股清新凉气扑面而来,便看见一片美女如云,姿态万千,却都是一种着装。那些轻柔单薄的衣衫包裹之下,显出各种日常看不到的迷人曲线;因为这些统一着装的女子,制服之内都再无遮掩。

    “阿吉!”深邃的空间里传出一声犹如尖叫的呼喊,把正在等候指令的女子们吓了一大跳。然后她们便看见一条人影,从里面穿着或站或坐的人群狂奔而出,全不顾及仙师形象。

    那狂奔而出的女子直接扑到了打开箱门的阿吉怀中,搂着他的脖子,甚至双脚都搅到了对方腿上。虽然这黝黑男子站的稳如山岳,里面的一众女子还是瞪大了眼睛,惊诧不已;这跟一颗人肉炮弹轰过去的力道有什么差别!那男人居然连晃都不晃一下的。

    阿吉黝黑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副温软之色;伸手轻轻搂住侯小华纤细但结实了不少的腰肢,轻轻拍打,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哥带我们来救你了。”

    好一会,侯小华才回了句话道:“谢谢你,有你来就好了。”

    集装箱内的其他女子,有反应比较快的如秦真秦静两姐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获救了。而更多人却仍是在茫然当中,到这仙岛洞天福地双修,竟然还能遇上自己的意中人!那后面的事情该咋办?

    阿吉可不擅长处理这个场面,但是无所谓,因为海上已经隐隐传来了冲锋舟的马达声。为了不惊动山庄那边,他们提

    前安排冲锋舟接应的时候,曾特别交代,靠近散货船时,要尽量控制马力,低速行驶。

    冲锋舟上下来的七八位便衣警官,很擅长善后;留下3人安抚集装箱内的女子,另外几人便负责警戒和控制驾驶室。铐在驾驶室的三个水手被重新放开,由他们驾驶船只,去往远处山边那个路之尽头的渔村。欧珏华这会,估计还正在村中的老渔民家里呼呼大睡吧。

    警察控场,侯小华面子薄,尽管心中仍然激荡不已,依依不舍,却也已经离开了阿吉的怀抱,只是仍挽着他的手臂,刻意领着他避开正在忙活的警察和正在陆续走出集装箱,散落船上各处的女子。

    侯小华突然想起一事,轻声问道:“你刚才说一哥带你来救我的,那一哥是谁?怎么这么厉害,对方好多枪哪!”

    阿吉恍然醒觉,林初一在她们面前,可是叫莫雨的;自己一时激动,随口便说了一哥。只不过这也不难解释,便淡淡道:“就是莫雨啊,弟兄们都觉得他厉害,是老大,所以就暗地里叫一哥。”

    “哦,”侯小华随便应了一声,她也只是突然想起,无心之问而已,当然也不关心当下的一哥在哪,只是侧头偎着阿吉的臂膀柔声道:“我还是觉得,你最厉害。”

    ……

    山庄之内,一号别墅坐落之处,正是此处龙脉的地眼灵枢。坐镇生煞大阵,掌控山水禁制的慈祥老者坐在一号别墅宽敞奢华的客厅内,没来由的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道心不稳啊,难怪这数十年苦修,终究未能破境,踏入长生之道。钦叔这样想着,以此平复自己跌宕的心境。按道理,这一趟不可能出问题。押送接应的枪手,比往年多了一倍,而且船上有高佬斌和李东青两位高手坐镇。外面高地,是日落前就已经就位的狙击手。加上此处的山水禁制,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严密监控之下。

    几番细细梳理之后,钦叔始终觉得百无一遗;静等押送完毕,两位师弟前来汇合便是。

    然而通过山水禁制的人数,似呼还差着一小半,便已经听到脚步声来了。不是两人,而是一人。屋内的钦叔皱了皱眉头。脚步声来到门口,并未稍停,只见那扇坚固厚实,内中包夹钢板的樱桃木门竟砰然爆裂;大如门扇的钢板直飞进来,砸烂了不少名贵的器皿装饰;残破的木块散落一地。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身着黑衣枪手的服饰,从门口大步进来。这是这人面颊丰满,笑容可掬,一脸喜感的样子,绝无半分那些冷酷枪手的气质形象。钦叔面色铁青,却毕竟是老江湖,情况未明,并不急于动手。

    高大青年直接走到钦叔跟前,拱手道:“太极门堪舆宗传人赖山川,得知钦叔也是此道高人,实在是久仰的很;这不三更半夜就忍不住前来拜访讨教了,不速之客,见谅见谅。”

    钦叔并不还礼,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淡淡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的人,都被阁下收拾了?”

    赖山川道:“不敢不敢,我一介风水地师,摆个鱼花碟,拉向拨砂,立穴理气还算凑合;钦叔手下的那些高人,有几位武道上的朋友找他们切磋去了,这会想必已经收场。”

    鱼花碟是堪舆同行之间,对风水罗盘的叫法,赖山川如此一说,也算是向对方确认自己的身份。只不过这确认不确认,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钦叔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好似很不经意地在自己的食指上盘摩旋转着,以一副十分淡定的眼神看着这位生死敌对的同行道:“那赖大师不妨帮我拉拉看,此处山庄的气脉局势如何。”

    这一对一答之间,整个客厅之内,便似乎看得见无形无质的空间在开始飘

    摇扭曲;而其中的一应实物,家具摆设,地面四壁,却又都纹丝不动。赖山川当然知道这是堪舆奇门遁甲术法中境界很高的“偏气至应”之术。人在这阵阵飘摇的空间涟漪之中,便容易身心魂魄,尽数堕入,如无根浮萍,任由摆布。

    此法虽不如御生煞之气,辅以武力功伐那般杀气腾腾,神威凛凛,却法力更加精深,对天地气机的掌控,更加细致入微,破绽极少,对手极难破解。

    赖山川立定身形,岿然不动,从怀中掏出一块很不显眼的古旧罗盘。那罗盘的外盘并非常见的漆红电木,而是通体灰黑的一种木质,看似坤甸,木纹却又远比坤甸木细腻光滑,边角磨损颇多;只有十三层的内盘呈古铜之色,每一层的蝇头小字,隐隐有金光流转;最让人惊奇的是那深棕色的天心十字细绳,看似有些污渍,但那污渍之中,竟散发阵阵浓醇的檀香之气,不但能定人心神,便是周围紊乱的天地气机,也好似慢慢随之变得井然有序。

    这当然并不仅仅是这方古朴罗盘之功,那天池中剧烈抖动,快速旋转的磁针,不停地指向二十四山不同的方位。赖山川的玄空理气之法,道行极深。那阵阵空间涟漪,竟有逐渐平复之象。

    这真正堪舆高手之间的对决,看起来实在是波澜不惊,无趣得很。焉知身在其中的钦叔和赖山川,都是暗暗叫苦不已。一番接手,钦叔已知对方实力还稍逊与自己,却并无境阶差别。越到高处,一境一阶之差,若都是底子沉实,并无取巧突破的,便往往是压倒性的优势。而同境同阶中的实力差距,就可大可小了,甚至强弱易位,以弱胜强者也不在少数。此时胜负之机,最重气魄。

    山水禁制已被对方取巧突入,同门师弟也可能已经落入对方手中,死伤不明;这一场为交付宗门之命沥尽心血的双修大局,眼见是付诸东流了。钦叔又何来的气魄。

    莫非当初在神仙辉的楼顶别墅中,自己潜意识中隐隐感觉到的某种可怕阴谋,竟是事实!那样的祸起萧墙,如何能不教人汗颜!当时李东青便唯唯诺诺,神色有异,莫非他便是某些人布在东海堂中的一枚棋子?

    苦斗之中,钦叔思疑不定,渐渐汗流浃背;种种恨意,竟化作阵阵法力,汹涌而来。赖山川叫苦不已,此刻尚能勉力支撑,但对方如此疯狂的杀伐之力,自己要在此守护人质安全,却恐怕最终非得弄个两败俱伤不可。

    此时的空间涟漪之强,已经慢慢突破空明气机之界,屋内的各类实物器皿,纷纷爆裂破碎,满地狼藉,空中还有各种碎片尘埃飘飞弥漫,渐渐隐没了两人的身形。

    突然一道青芒,自门外劈空而来,所过之处,如同空间撕裂,涟漪尽消。一个高大女子的虚灵身影,便随着那青芒如飞而至,落在正惊疑不定的钦叔跟前。

    早已筋疲力尽的钦叔一屁股坐倒在地,这架,真没法打了。然后他便感觉到体内那颗金丹,渐消渐散,化作一片虚缈真元,悉数融入那个高大的虚灵女子形体之中。

    三个男子先后进门,正是林初一,林励和中年厨子范南江。

    “你个属蜗牛的,再慢来一步,去那再找一个我这么好的师兄?”赖山川上气不接下气地嘟哝道。

    林初一快步上前,把摇摇晃晃的师兄扶到已经破烂不堪的沙发坐下,笑道:“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所以拼着老命赶过来了。”

    修为尽失的钦叔目光呆滞,看着刚刚被林励套在手上的铮亮手铐。这种平时在自己眼里连个玩具都不如的玩意,他一点也不必挂怀。因为钦叔深知,用不了多久,便自有宗门杀手来了结自己这个败军之将,无用之躯。

第七十九章 告诉你活着没什么好的

    且说在散货船上跃入大海的李东青,深潜水中。他运转气海穴府中的金丹,体内真气充盈,可以从容潜游到岸边而无需出水换气。三艘快艇掀起水中波浪,在水底也能清晰感觉到。他明知道那些快艇绝难幸免,必然被哪三位对手劫持去了岸边,但为防万一,仍是不敢浮出水面。

    李东青远离栈桥,到达一处怪石嶙峋的海岸时,山庄那边战事已息。这矮壮汉子别看一副敦实身形,御气上山,却轻盈飘逸,几乎足不沾地;若是凡人看见,也是飘然而去的神仙之姿。这座山与那边山庄,一条山谷之隔。他来到半山,故意往山谷这边悄悄潜过来看了看。只见山庄大门有各式灯火闪烁而入,警笛声起此彼伏,估计钦叔他们已告陷落。

    矮壮汉子心中暗道侥幸,好在自己见机得早,一开始便示弱引诱,把那功夫并不很高的高大男子引开,伺机逃脱。若是一开始三人便立定阵脚,形成以三敌二之势,自己这边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的。想到那高瘦师弟罗斌一直拼力奋战,心中难免有一丝不安,一闪而过,便即释然……要怪便怪他自己与钦叔都没预先留个心眼,这肯定是宗门本部特意给东海堂布下的一个死局,自己只不过是理所当然地置身事外而已。只是可惜了神仙辉和钦叔,花了二十多年攒下的这份家业;中间还有一段自身的功劳。

    万千思绪,各种感慨,却并没有让李东青稍稍放慢脚步。毕竟身处险境,在回到云南之前,他都不敢掉以轻心。到山顶的时候,他看见了黑暗中一个空空的帐篷,以灵觉略加查探,周边也没有别人的响动。

    尽管惊异,但李东青无意去管这些许可疑细节。东海堂的事,自有别人去查。

    他并没有从另一边下山奔向小渔村,而是沿着山脉一路往西奔去。这附近,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应该避开。

    也不知过了几座山头,前面山下,横亘着一条二级功路。李东青在山上看了看,略一犹豫,正打算动身下去,毕竟是凌晨,便以御气而行之术穿过公路,应该也不会有过往车辆能注意到。

    “费尽心机,狼狈如斯,何苦呢。”背后传来这么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有点苍老。李东青心头剧震,这声音太熟悉了!虽然武馆里的扫地老头张果从来不喜欢说话,但常年累月,招呼还是打过不少的。

    李东青转过身,看见身形佝偻的老头悠然坐在一块石头上,就好似他一直便在哪里,然而自己来时却并未看见。矮壮汉子心中律六,眉头紧锁。

    “张叔,没想到您老人家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反应极快的李东青一脸谄媚道,眼珠急转,寻思脱身之策。

    张叔双手一下一下的交替捶着大腿,就像一个赶了很长的路,坐下来舒松一下筋骨的普通老人。“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了,跑得比兔子都快。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追散架了?”

    李东青脸色大变,不知是敌是友之前,还抱着半分侥幸,只盼这老头不是为自己而来。如今一旦挑明,对方既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那功夫修为,得高出多少!矮壮汉子一脸悲怆之色,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道:“张叔,我与神仙辉他们,都是生意上的互相帮忙;也不知道您老人家是什么身份。只求念在这多年同处一片屋檐下的情分上,放我一马。您老人家今后,便是我的再生父母,有什么吩咐,赴汤蹈火也绝不敢皱一下眉头。”

    张叔佝偻着背,慢慢站了起来,摇摇头道:“年轻人啊,心中有愧,就是疑神疑鬼。我说过要你的命了吗?再说了,活着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做了亏心事,还要伤脑筋怕死。”

    李东青只是一个劲地叩头不已,涕泪交

    加,苦苦哀求。老人张果缓步走到他身前,伸出手来,似要将他拉起。李东青却并不敢伸手接上,只是跪着,神色狐疑。张果叹了口气道,“出卖伙伴,猜疑宗门。有疑忌不向上求证请示,还去蛊惑自己的授业恩师。你说,生了这么个聪明的脑袋,咋就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李东青闻言,突然感觉到一丝希望,抬起头来颤声道:“张叔,原来您是宗门前辈啊。我李东青千不该万不该,动了那些自作聪明的小心思。但这些年来,对宗门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啊。您老饶过我这一次,以后一定全心效命,再不敢这样妄加揣度了。”

    “嗯,”张果微微点头,神色似有松动。李东青既然不敢起来,张果便佝偻着腰背,覆掌拍了拍他的头发;抬头望向山下那条二级公路。公路上,几辆车亮着红蓝闪灯,飞驰而过。佝偻老者悠然出神。

    一道寒光,从跪着的矮壮汉子腰腹之间悄然闪出,刺向佝偻老者的左胸,迅捷而精准。只是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剑,即将触及老者的衣裳,便再无法往前半寸。李东青只觉使尽全身力气,空气中却是无处着力,手中的短剑既无法推进,也无法撤回。

    那原本还悬在头上的一只手掌,轻轻拍下,李东青便闷吭一声,滚倒尘埃,再没了气息。

    佝偻老者身形一闪,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山风阵阵,那躺倒在地的尸身,化作片片尘埃,洒落山林。

    华天龙庭酒店里,值夜班的陆影隽手机震动几下,她也没接,便遥遥对着坐在大堂吧里的二男一女微微点了点头。那二男一女,正是莫元安,李文胜和黄素素。三人随即起身,去往大堂后面,经过前台的时候,对陆影隽使了个眼色。

    五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从门外快步进入大堂。陆影隽已经到了电梯口,一行六人,每台电梯占了两人,另有两人从步梯跑步而上。

    黄素素与莫,李两位大师,走到酒店主楼之后,四顾看了几眼。凌晨两点的后院,四下无人,便先后纵身一跃,拔地而起。三人或沿水管,或帖墙边,如壁虎游墙而上,却快如飞鸟,很快便到了楼顶。楼顶别墅的泳池之外的天台护栏上,黄素素最先露头,便感觉一股生人气机,从别墅的另一边飞跃而下。她暗叫不好,飞身跃起,直接越过别墅楼顶,到了天台的另一边;往下一看,一条凌空跌下的男子身影,已经落到高楼的一半。那身影显然是面朝墙壁,双手交替拍击墙面或窗玻璃。若与臻武太极比较,这应该是练气境金丹阶的修为,虽能御气而下,却还需以双掌黏力辅助控制下降速度。

    为免中对方调虎离山之计,黄素素展开神识,粗略查探一番。楼顶别墅之中,只有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悉悉穿衣的景象,再无他人。她再无犹豫,涌身一跃,飘飘而下,并不需要以双手辅助。

    这时莫李两位大师也已到了楼顶,见此情景,却不敢如此纵身一跳;只好学着先前那身影的样子,面朝墙壁,辅以双手,御气而下。

    尽管黄素素下落最快,但毕竟慢了一步。她两脚着地的时候,对方已经跑到一辆车边,拉开车门。那是辆充满电的银色特斯拉,加速极快!

    黄素素身形立定,便抬起右手,抖动碧玺戒指,一股强**力卷地而去。无论如何,先阻止对方上车再说。

    那股法力眼看便要卷到车后,却见平地升起一股浓郁煞气,虽不如法力之强,却也双双偏离了方向。梁文辉混迹江湖二三十年,这点防备还是有的。他的座驾和住房周围,都以堪舆秘术布有禁制或法阵。若有人闯入袭击,或报警或防御,各有不同功效。这车边布置的,便是一

    处防御法阵。

    待黄素素最近时,特斯拉已经发动,如飞而去。

    从楼顶下来,接下黄素素法力一击,到驾车逃离,这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周边两辆轿车启动引擎的时候,那特斯拉踪影已杳。黄素素闪身上了一辆黑色轿车,驾车的便衣立即发动车子,赶紧追去。

    莫李二人刚刚着地,见车以去远,随即转头返回酒店。毕竟酒店高层的三个豪华套间和一个总统套房里,还有几位于本案十分重要的人物,怕陆影隽她们六人无法完全控场。

    尽管被拉开的距离较远,但驾驶黑色轿车的便衣也是国内有数的警界精英,刑事侦破,追踪抓捕,都是顶尖的角色。循着对方留下的点点蛛丝马迹,加上几可媲美赛道车手的驾驶技术,竟然给他追到了可以遥遥看见特斯拉的车尾。

    特斯拉上了城市主干道,背后突然一辆飚得如此风骚的黑色轿车,梁文辉也是暗暗心惊。他一路闯着红灯,如风驰电掣,开往郊外。闯过红灯路口,特斯拉数次在横冲而来的顺行车前甩尾而过;遇上行人摩托,并不避让,各安天命的吧!好在两辆车呼啸追赶,人们远远就能注意得到,避让及时,否则这一路过来,不知又要伤了多少无辜性命。

    夜半的路上虽然人车寥寥,但始终都有。终究是银色特斯拉太过惹眼,有的人紧急避让之后,眼光便随之而去,人却继续去往路中,没注意到后面还有俩急追不舍的黑色轿车。那便衣司机便只得不时减速绕过,与特斯拉的距离,始终没法拉近。

    特斯拉来到一处山下很大的村庄。村中房屋,多是老宅,中间一条窄窄街道穿过,街口一株不知长了几百年的老槐树,在夜色中犹如一把巨大的黑伞。这正是东胜书画院山下的那座古镇。

    黑色轿车循着特斯拉驶过的痕迹,直接穿过古镇街道,来到山脚。那辆特斯拉,便停在上山的路口处。黄素素赶紧下车,循山道飘然而上。便衣司机本想紧跟身后而来,却只跟到路口,便不见了这位同车美女的踪影,只好拔出手枪,往山道上飞奔而去。

    便衣司机拐过一道山坳,却见那同车的美女已经站在路中,停步不前。身为热血军警,便衣司机本来便打算冲在女子前头,所以他只是以眼神向女子示意,脚步却并不稍减,仍是飞奔往前。

    黄素素却朝这位可爱的便衣大哥挥了挥手,他只感到一股大力,无形无迹,却使得自己再无法向前半步。

    “别去了,我们过不去。我闯不过去,你更不行。”女子的声音婉转温柔,听在便衣司机的耳里,却是十分不舒服。

    他定住身形,那美女也撤去法力,指着前面一片弥漫的雾气道:“堪舆宗门的阵法,这主阵的人,修为深不可测。你我进去,白白送死而已。”

    便衣司机看那黑暗中隐隐约约的雾气,虽然隐隐有各色光华流转,但那也不过是雾而已。他不信什么堪舆阵法的邪,突然拔步就硬往前冲。刚刚触到那团雾气的边缘,他立即感觉到自己的气力精神,便似破洞的皮球泄气似的被抽离躯体。正眩晕无力之时,便衣的身体突然往后凌空飞起,落在那同车美女的跟前。

    便衣司机晕头转向,刚刚接触,受那法阵之损倒是不多,只是今晚所见,实在是匪夷所思!先是有那会抽空人的气力魂魄的雾气,后又有这位可以凌空把人移位的美女玄幻啊!

    在返回东莞的车上,林励先后接到了陆影隽和黄素素的电话。两个电话带来的消息,一喜一忧。汪森大师和他带来的两对双修仙师都已落网;神仙辉在东胜书院山下逃脱,不知所踪。

第八十章 俗世人间,真的挺好

    林初一回到山庄对面的山巅,便窝在帐篷里躺着,并无睡意;拿出手机给黄素素回着信息。神仙辉逃脱的事情,他已经知道,所以便对黄素素道:“幸亏是你去,换了别人,还真救不了那位便衣司机。东胜书画院的那位老艺术家,你我联手,都对付不了的。”

    黄素素原本郁闷的心情就好了不少,再聊了一会,便催促他赶紧打坐入定一下,忙了大半夜,别伤了心神。

    林初一心底甜甜地郁闷着,唉,有了女人,就是被管得多;而自己一不小心,竟然就有了两个。这时候若不是凌晨三四点,韩云缄的信息也会不断飞来,问这问那,左右交代。想到此处,心绪更乱。两位都是自己无法辜负的女子,该如何善了?

    帐篷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似是给他内心的纷纷扰扰打着节奏,然后竟然就睡着了。梦境中看见一脸是血的韩云缄,身上那件飘逸素雅的连衣裙也被撕的破烂不堪,沾满血迹。她眼神哀怨地看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却终于一言不发。另一边,是不知所措的黄素素,只有手上沾满了血,毫无神气的双眸看着自己,像是在祈求原谅。

    可是,他怎么原谅呢,韩云缄又怎么原谅自己呢?突然感觉心中一阵绞痛,便看见了黑黢黢的帐篷,仍然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林初一再无睡意,走出帐篷,在山顶上练起了剑气。御气凝意之法,他现在练起来已经远不像原来那么拙劣,道道剑气,凝练精纯,收发随心,虽然始终还没有凝出剑意来,却也已臻璞境。有了这段时间堕入妄心的教训,黄素素不在身边,他不敢带有任何执念或者目的,便只是练剑。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终于收起太灵,在三脚架上架起了相机。取景框里,隐隐可见浩瀚无垠的大海,近处一抹黑沉沉的低矮山岭,右边一片略微伸出海面的嶙峋巨石。从那鱼肚白的亮度位置判断,日出的地方应该在画面偏左的位置。

    片片薄如鱼鳞的云朵,从海天相接之处远远散开,漫过幽蓝的天穹。近处那一抹低矮山岭,则渐渐升起阵阵淡淡的雾气,缥缥缈缈,天地清明。今天运气不错,搞不好能拍一组震撼人心的风光作品。

    那鱼肚白的亮光慢慢变成微粉,紫红,橙红。光线越来越强,天穹中的鱼鳞云海慢慢被镀上了一抹金色;海面和近景则依然昏暗。林初一并没有按动快门,耐心等候。

    天空终于越来越亮,海面也开始闪着道道金光,水面的波纹开始清晰起来。近处的缥缈雾气也开始变成了橙黄之色。相机的快门不停地咔嚓,林初一把脑袋埋在取景器后面,不断地轻微调整着角度和曝光量。

    那海天相接的最亮一线,凸起一点耀眼的弧形,似是下面一团火,正奋力蓄劲,要突破那道已经洒满了金光的海平线。那耀眼的弧形一点点变高,已经看得清那是太阳的边缘轮廓。然后,就毫无征兆地,一个耀目的红色圆球突然蹦出,在海天之间,射出金光万道。

    好在右手一直拿着快门线,拇指一直按在快门的控制钮上。一阵密集的

    喀嚓声过后,林初一确信自己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这才长舒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光,太阳逐渐升高,还可以调整画面角度,随光线景物的变化,拍些小景和局部。今天的收获,着实不少。

    他在山顶收工的时候,山下很多人应该还没睡醒。一般情况下,这就是风光摄影师的生活,独自风餐露宿,独自凌晨上山,等着天亮,然后把最壮美的风光,带给那些还在酣睡的人们。

    林初一背着背包,在下山的路上一路看着手机,微信里已经累积了几十条未读信息。先看林励的:告知侯小华她哥哥也是同样遭遇后,她没有立即去见侯小金,而是跟阿吉走了。小金独自去了警方临时安排的招待所。

    看到此处,林初一忍不住咧嘴一笑,那嘴角,差点没扯到耳根。侯小华若是这时候见了哥哥,想想同时都经历过的培训,这兄妹两当真就尴尬了。只是今晚,不知阿吉和她……若是这样都没修成正果,回去得拿他好好喂顿拳,先打醒再说。

    林励还有一条:明天早上有得忙的,中午能不能来市局一下?和我吃个饭,后面怎么写报告,得和你商量商量。

    这意思林初一懂。老哥就是老哥,他应该也隐隐猜到了,老弟这一次,虽然立功显赫,却恐怕仍是不想抛头露面的。

    再看江德昌的:你提过的哪个云南女孩,我在若木丘酒店给她订了间豪华套间,通知阿吉自己接送。帐我是先付了,回头记得报销。

    然后就是韩云缄的,要翻好几屏才能看完:懒虫,你起来了没有……昨晚说早上拍照,拍得怎么样,快发几张给我看看……一个人在山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不是说那个欧珏华也去了吗,以后如果他原意,还是一起上山吧……

    他又想起了昨晚的梦,脑袋发胀。

    黄素素虽然早就劝他早点打坐入定,但后来发过来的信息,也一点不比韩云缄少。

    回到渔村的时候,欧珏华和老渔民正在一边吃着海鲜粥,一边天南海北,高谈阔论。一老一少,和谐得很。阿叔见这个带渔夫帽的年轻人回来,指了指桌上已经凉好的一碗粥,“来来来,刚好凉了,赶紧吃。”

    不用说什么,也就是不用客气。

    但老渔民却已经吃饱了,站起身手脚麻利地去收拾准备出海的家当;边忙活边交代道:“你两个,慢慢吃。我得赶时间出海了。吃完出去,记得帮我带上门。”

    欧珏华刚扒了口粥,闻言赶紧停了筷子,瞪着眼道:“阿叔,我马上就好了。也吃饱了。”

    阿叔对他做了个嫌弃的手势,一脸不高兴道:“丢,饱什么饱?在这里你就当自己家,以后放假得闲,想拉网钓鱼就过来。别跟阿叔我客气。慢慢吃,否则下次不给来了。”

    阿叔既然这么说,两个正在狼吞虎咽的家伙倒不敢太过见外了,便慢慢吃了起来。老渔民出门,林初一赶紧背起摄影包跟上,一路解释道:“阿叔,我要先拍几个你推船出海滩的镜头,拍完回来继续

    吃。”

    阿叔便转过头憨憨一笑,领着他快步去向海滩。这渔村偶尔也有摄影爱好者前来采风,经常拍渔民早上出海的镜头,阿叔司空见惯。

    山上海上,荒郊村落;一夜生死之战,一朝旖旎风光,一户善良人家。林初一突然感觉,俗世人间,其实真的挺好。

    逆着金色的阳光,拍摄阿叔费劲推船出摊的佝偻剪影,也不知是过往种种妄心冲突,还是种种烦恼挣扎,林初一心湖中突然一阵恶潮翻滚,汹涌而至,悄然而没,然后归于平静,只剩下天地清明,习习凉风,一片清爽。

    他突然决定,忙完了这一周,要找几天时间回趟北海,好好陪陪韩云缄。

    今天是星期天,陆影隽既然已经暴露了警察身份,当然就不再在酒店上班了。这会儿,她正在带着一队衣冠齐整,身穿制服的警察在酒店展开全面调查。本来接到通知今天要在酒店集中出发去往“洞天福地”的富豪们,有几个没有及时收到风声的,还是驱车来了酒店。只不过一看门外的几辆警车和不断进进出出的警察,富豪们都果断掉头离去。

    和欧珏华开车回到市里,林初一直接回家。黄素素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虽然梁文辉逃脱的事,已经明知不是自己的过失,但毕竟整个大局,偏偏只有自己这个环节出了纰漏,心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好了。

    林初一就在她身边躺下,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脖颈,把她搂在怀中,轻声说道:“这事也怪我大意了。上次我带阿吉他们去东胜书画院观展,其实就看出了那位院主,修为深不可测。当时也怀疑,他可能就是梁文辉和钦叔他们的师父,东海堂堂主。但百密一疏,竟没想到梁文辉如此狡猾,直接逃到了哪里。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证实了哪位沈万洲大师的身份。以后太极四大宗门和时代为敌的无极门之间,就多了一处明面上的接口。这个比抓到梁文辉,那意义可就大得多了。如果师父还在东莞,这一切想必也看在了眼中。”

    剩下的话,林初一不用说,黄素素也知道。其实她这一次虽然失手,却是真正揭开东海堂神秘面纱的一个契机。甚至这一次,也会是太极门四宗真正重新融合,开启与无极门之间大道之争的一个引子。

    就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那又如何呢?躺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她便觉得,其他天大的事都不过如此。

    “初一,我想离开这里几天。处理点家事。”黄素素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饱含柔情。

    画风突然变得这么突然,林初一也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咋滴了,要回湘西?要不要我陪你?”

    黄素素调皮一笑,咬了咬他耳垂道:“不要,先对你保密。以后你就知道了。”

    林初一满脸狐疑,各种古怪的词汇不断串出脑海心湖之中:见家长?谈婚嫁?有什么礼数?会不会问家世?拜托,其实我也只是个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啊……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无论如何,黄素素也终归要向家人提起自己的。

第八十一章 摄影师的作品

    在家里也没躺多久,林初一便启程去了公安局。

    一下子捣毁了那么大一个犯罪团伙,而且缴获如此大量的武器,其中一把m700枪族的狙击步枪极其附属装备最为抢眼, 林励当然不可能继续在那间伪装成公司办事处的地点办公。市局给他们专案组临时安排了办公地点,方便审讯和善后。

    几乎一夜没睡的林励,有形意八卦练气境初阶内功修为,休息不算问题,但一场如临深渊,场面宏大的生死之战后,紧接着就是连番的善后琐碎,问心斗智;特别是哪个汪森大师,背后牵扯太多的人物脉络,光是审讯前的准备,就大伤脑筋。至于抓捕那些上线的小鱼小虾,如潘伟明他们,早已经交给当地警局安排去了。

    在单位饭堂里,林初一打了饭菜,看着双眼通红的林励道:“你也别怪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即使不拿我们修士的养生培元之道来说事,你这么个干法,也得不偿失啊。一个案子而已,别坏了一位警界新星的天赋根本。作为已经瞧见了大道入口的人,后面要你做的事,应该远不止于此吧。于家于国,都不应该这样挥霍的。”

    林励搓了搓乱蓬蓬的头发,一脸憔悴,手握如此一件足以傲视天下同行的大功,却实在挤不出半分笑容。对这个自己管不住却又很帮忙的小老弟,他就更无须勉强自己;边吃边聊,就像扯着家常:“我知道,这个你先别添堵。我是真没多少时间的。今早一跟上级简略汇报了一下,就收到了口头指示,这案子赶紧了结。他们要尽快调我过去,负责其他事情。”

    林初一闻言有点惊讶,好歹这也是件足以震惊全国的大案吧! 尽管出于种种原因,这样的案子注定不能大张旗鼓地见诸媒体;但内部,起码也应该多给些善后的时间,甚至到后来起码形式上都应该行功论赏一番。

    “就这么不讲人情?”他停下筷子道。

    林励叹了口气道:“也不是不讲人情了,确实是现在形势严峻。许多事情,很多兄弟单位能干的人都是在玩儿命地熬着。领导也很愧疚,还跟我商量来着,说要不他自己去亮亮这张老脸看,能不能有办法让你嫂子也在那边找个机会。这样一家人不用两地分居。我说还是算了。其实他也不比我轻松,有个屁的老脸啊,无非是拉下脸皮去麻烦一些老朋友而已。”

    “这么严重?这次到底调那去?”林初一问道。

    “京城。”

    “哦。”林初一应了一声,确实挺严重的。

    “关系是调那边去了,但人可能还是免不了到处跑。”林励补充道,“因为那并不是一个管辖地方的部门。我走之后,你还会待着东莞?”

    林初一想了想道:“应该还会待一段时间,我在这里有产业了,起码得方方面面先安排好,不过估计不会很久。”

    林励看着眼前这张还并不算成熟的脸,眼神中充满欣慰,说道:“陆影隽本来就是东莞这边派给我配合工作的,如今经历了这么一件大事,估计也会有很大的提升。肩上担子重了

    ,我有点担心会把她压坏了。”

    林初一眼神玩味,笑道:“放心吧,搞不好就成一家人了。只要我还在这,以前怎么帮你,我就怎么帮她。”

    “一家人?”林励没太听懂,以他多年的刑侦经验,怎么看都是黄素素更有弟妹相。

    “她现在跟欧珏华眉来眼去的,一个是表妹,一个是师弟,你说算不算一家人?”林初一道。

    林励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嗤笑道:“这孩子,要爱情事业双丰收了啊。”

    看得林初一都忍不住有点心疼。这北海捡来的老哥,平时总是绷着一副冷峻的面孔,对自身的出生入死,还不如对部属朋友的一点小事上心。

    有这么一位老哥,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说吧,这一次,媒体你不用担心了,但我要往上报,是不是把你也报上去?”林励问道,“说不定,能挣得一份奖金。对于你这个大老板来说,不多,但肯定不会比北海哪次少了。总让我这个老哥功劳独占,脸皮再厚,都觉得手软了。”

    “别。”对这种事情,林初一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你是本职所在,是功是过,都应该担起。可我是个摄影师啊,拍出来的作品,人们会惊艳于它的画面,或者共鸣于它的内涵。但很少有人会去想:这到底是谁的作品?其实都没关系,做了这一行,本来就应该有这样的心态。”

    林励默默点了点头,老弟的话,让他后来想了很久,仍然觉得很有嚼头。

    林初一道:“其实,配台相机,你也会是个很好的摄影师。”

    林励点了点头道:“这个我挺有兴趣的,到了京城就买,回头你教我。”

    这反应,差点没把正在吃饭的林初一给呛了一口。

    早上的时候,阿吉已经带侯小华去招待所接了她的哥哥;兄妹俩虽早知彼此无恙,但亲见之下,想起这一场惊险波折,仍忍不住眼泪汪汪。

    见过之后,侯小金便有事先去忙了,说是帮着安顿秦静和秦真那两个广西女孩。再者,他看见妹妹跟本领高强的阿吉老师神情亲热,也有意让她们多些时间单独相处。而他自己,也觉得有必要花些时间帮帮仍然心神不宁的秦静。

    至于秦真,毕竟是个比较冷静坚强的女子,这会儿状态已经恢复得不错。

    下午,林初一约了这一众没记名的同门在湿地公园碰面。经历了这么一件大事,起码形式上的稳定军心还是必要的。黄素素也来了,只是为了陪着林初一。

    侯小华挽着阿吉的手臂,迤迤然走到集合的地方。阿吉仍是沉默少言,只不过那黝黑的脸上,不再是一副冷漠之色;那眼神每看向身边的女孩,便充满温软关切。林初一看着他,忍不住和黄素素对视一笑。这小子,还不算傻到家。

    阿吉黝黑的脸上便起了一片红晕。他身边那云南女孩,倒是更大方些。

    欧珏华触景生情,有点闷闷不乐,因为陆影隽这会这忙得不可开交,没

    有来。小师侄范朝贵和陈艺都来了,两个家伙正在研究欧珏华两臂上那条黑白分明的界线,那是他夏日炎阳下出海一天留下的印记。

    欧珏华就更加郁闷,环抱双手,独自练着活桩。

    韦永安和韦永祥兄弟,不算是第一次见面。除了夜总会邹德明闹事哪一次,他们两也去了昨夜的行动。按照林励的安排,这对兄弟便是在山庄下袭击黑衣枪手,混进别墅的黑衣人之一。但作为同门,却是第一次拜见三位“师伯”,欧珏华,林初一和赖山川。

    对这两兄弟,林初一不免多看了两眼;虽然不像,但那神情轮廓,还是多少有点韦永定的影子;看得出是同宗同族的血亲。找时间,得好好跟他们聊聊韦永定的事情,正好也可以跟这次的案子联系上。毕竟韦永定也是东海堂堂主的高徒之一。

    邹德明早就听师傅阿吉说过,两位大师伯是如何如何厉害。所以本该最活跃的他,此时一直悄无声息地躲在后面,只是那眼睛,一直骨碌碌的往林初一身上瞧;心里面不断计较着,什么时候,能让这位年纪轻轻却极厉害的师伯传授自己几手绝招呢?搞不好就不用跟阿吉老师练得那么辛苦了。

    “好小子,你搞传销的啊,”赖山川看着这场面,不觉啧啧赞道,“半年时间就拉了这么多人头?天赋心性,都仔细看过没?”

    他和林初一的小声交流,其他人当然听不到。赖山川其实也未破洗炼境,若是跟黄素素一样,这种话就根本不用耳语了,一道心念发去,神不知鬼不觉的。

    林初一对他笑笑道:“我入门迟嘛,七八年前,自己也不知天赋缘法如何。却有幸得了莫师兄的青眼有加,在我身上费了一番心血。所以我也想广结道缘,天赋好坏,心性高低,都不重要。有心便是有缘,若坚持不下去再说。”

    赖山川在胸前搅起双手,不以为然道:“你这样岂不是自找麻烦;白费了心血事小,但影响了自身修为,那就很不值了。”

    林初一悄悄道:“来东莞之前,黎公对我说了番话;叮嘱我要观人烟市井,红尘万象,细细感悟,若有所得,也是修为。我觉得老人家说的,一定没错,所以我得多接触些人。再说了,对人授艺,也是提升自己。若是人能误我,那一定是自己出了问题。”

    赖山川闻言心中一震,垂下双手,俯首帖耳问道:“黎公是哪位高人?”

    林初一大奇道:“我师父没跟你说吗?他至少应该告诉元澄师叔了吧。黎公名叫黎岚,便是易数宗宗师。也是同门中的老前辈。”

    众人齐集,就连姗姗来迟的侯小金也已到场,林初一和赖山川便不好再窃窃私语了。开始对这帮良莠不齐的同门小辈逐一招呼去了。

    林初一逐个点名过来,这个喂两拳,那个揉两手,因人而异地指点下练功诀窍,不亦乐乎。

    赖山川这次并没有主动上前帮忙,站立一旁,若有所思。陈艺本想过来跟师父说些什么,见他那专注的样子,也知趣地走开了。

第八十二章 没见过这么护犊子的

    清晨的古老村庄,空气干巴巴的。第一缕晨曦射入旧街巷的时候,一位早起的老人,就在老宅的门外,就着面盘慵懒地洗漱。洗漱完毕,也没觉得怎么神清气爽,那老人便侧着头,眯着浑浊的双眼,看了一眼村口的老槐树。

    在老人的印象中,多年前早晨的空气都是润润的,甜滋滋的,不像现在这么干燥无味。而街口的老槐树,以前也是亭亭如盖,枝繁叶茂。正因为这棵不知活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的老槐树,所以这个村子一直叫槐树根。

    自从二十多年前一记天雷劈下,老槐树断了一根枝丫,便一年不如一年了。那根被雷劈断的老枝丫很大,主干处需要两人才能合抱过来。因为老槐树在村民心中已是神圣之物,逢年过节都要备香烛供品前来祭祀,所以断下来的树枝,也没人敢动。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全村各家各户都应该捐献供品香火,请来道工做一场功德法事之后,再由青壮年二三十人,合力把这根折断的树枝搬到村后的东胜山上。一则树枝可以继续受这一带的地脉生机浸润,另外应该也会反哺这一带的风水气运。

    但村中一个中年男人陈汉,觉得这么好的一根树枝,可以分解出不少木材柴火;白白丢到山上任其腐烂,岂不浪费得很。陈汉年轻时就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好吃懒做,为人凶悍,一村老少,都不敢惹他。如今虽然已经成家立业,依然仗着一股横劲,经常欺压乡里。

    陈汉召集了自家兄弟子侄五六个青壮年,抄了锯子斧头,气势汹汹的就来分解那根断枝。村民们纷纷劝阻,陈汉一伙不理;最后听得烦了,抄起家伙就要对付前来劝阻的村民。大家只好作罢,本来已经集合了的一些拜祭供品,便由村中老人主持,在槐树根草草做了一场祭祀,连道工都没来得及请。

    把那根枝丫扛回家之后,陈汉当年就突然发病,暴毙于家中。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地打工的,两年后死于一次工伤事故。小儿子原本买了辆面包车在村里跑客运。一次从村里拉客去往黄江镇,结果半路翻了车。奇怪的是,翻车后一车乘客都毫发无伤,唯独陈汉小儿子的整条脊椎被变形的驾驶室挤压得跟那老槐树的枝干一样歪歪扭扭的,从此再也直不起身来。

    陈汉的那些兄弟子侄,这些年也是家中诸多不幸,离散的离散,搬走的搬走了。村中人都一致认定他们是触犯了神灵受的天谴,也愈发相信村口的槐树是坐镇本地风水气运的神树。

    只是那场雷劫之后,老槐树枯死的枝叶一年比一年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外人看来,老槐树依然是顶天立地,枝叶繁茂。但村中上了一定年纪的人都清楚,老树如今的生机光景,还不如二十多年前的一半。

    村后的半山之上,一片晨曦薄雾之中的东胜书画院,云气氤氲,生机充盈。今天并不是书画院开放的日子,所以大门紧闭,那门卫阿叔在院子内的小亭中闲坐,泡着功夫茶。用这清冽的山泉水,在一处汇聚灵气的风水大阵中泡茶,其实也是他修行的一部分。

    一壶茶,两支烟,一坐就半天。典型的老广东人生活。

    沈万洲则在内堂展厅中的一幅行书卷轴跟前,伫立不动;那卷轴上书“功德”二字。沈大师并没有在此孤芳自赏的雅兴,他每天一幅幅地看这些字画作品,只不过是在核验,看其中汇聚的山川灵力,又浓厚了几分。

    每一次,他看这幅“功德”书法,时间都会久一点。一直看到面露微笑,默默点头,才会继续去看其他画卷。

    但是今天,他在这幅卷轴跟前已经站立了近半个小时,面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两个笔法遒劲的大字,浓浓的墨韵好似突然减淡了一些。沈万洲眉头一皱,周身一阵强大的气机,瞬间往四面

    八方扩散而去。老画家的左手掌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对羊脂白玉的保健球,正在圆转搓#弄。

    白玉球越转越快,沈万洲双眼死死盯住那幅书法,似乎十分费劲,渐渐的开始额角见汗。那功德二字的墨韵,终于停止消退,甚至似乎还略有回复。然而此处风水大阵中的气运流转,便似别人拦腰截断了一般,无论如何努力,也最多只能保住画卷原有的灵力不失;只要稍一松懈,那纸面上的墨韵便源源不断消逝。

    近二十年光阴炼就的法宝,其实也不算什么;对于这个境界修士数百年的寿元光阴而言,那只不过是旬日之间的功夫。但来人既然如此明目张胆,沈万洲是不甘示弱。

    山巅之人,一生之中也未必遇得上几个对手的。

    沈万洲须发皆张,面色通红,手中的白玉球已不见球形,只见圆转轨迹。周身迸发而出的气机阵阵加强,甚至空气中的虚空涟漪,也已经肉眼隐隐可见!

    突然啪啪两声,无数白色玉石碎片从他手中散开落地;那对玉球,竟已砰然碎裂。

    风水大阵的气运流转恢复如初,而“功德”画卷的墨韵,总算没有太多损耗。

    庭院中的看门阿叔,看似虚脱地半躺在亭子中的一张竹椅上,浑身湿透。他并没有参与这场斗法,只是身处阵中,那强烈无匹的风水气机律动,**蚀骨,吞侵生机他一直在努力自保。

    一个身材瘦小,精神矍铄的黑衣老者,越过墙头,好像从天而降;然后信直入展厅大门,看都没看那瘫在竹椅上的看门阿叔一眼。

    沈万洲抛开手中残留的碎石,缓缓转过身来对着门口。那不请自来的黑衣老者,已经进到大厅之中,悠然地走到一张平时供参观者休息的木沙发上坐下。此人气机,几与一脉山水气运浑然一体!

    沈万洲深吸一口气,调匀了气息,这才缓步走上前来,到那人坐的沙发对面拱手道:“当今天下,对星力地气,山川气脉的掌控能如此炉火纯青者,除了家师,恐怕就只有堪舆宗师曾元澄先生了。万洲不知尊客到访,没有开门迎客,还望曾先生见谅。”

    大师就是大师,骂人擅闯门户,偷鸡摸狗也绝不带半个偷字。

    曾元澄一脸不以为意。那脸色红润,汗渍未干的样子,看得出这一场斗法他也很不轻松。与此间主人对面相视,他也懒得起身,直接坐着拱了拱手道:“名人不说暗话,曾某这次登门,一是有事不明,求解惑;二是向沈大师索要一件别人的东西。”

    针锋相对,丝毫不给面子。

    沈万洲面露愠色,沉声道:“既然有事相问,同行切磋,我沈某不敢藏私,定当知无不言。至于说索要别人的东西,沈某枉活百岁,恐怕是拿不出来的。”

    曾元澄道:“山下凡夫俗子,全赖这一脉山水气运之生生不息,得以安居乐业。如今这一脉气运尽数被人截流私占。沈大师也是堪舆高人,不知这算不算拿了别人的东西?”

    沈万洲虽然心中恼怒,但涵养功夫,却也不差;更何况对方确实说的在理。且不说尽占一方气运,便是早二十年民间盛行土葬的时候,一家添坟落穴,其他人也不得在墓地周围或同一气脉近处动土添坟;以免破人龙脉,损人气运。对于堪舆地师而言,遵守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尤为重要。

    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曾兄侠骨仁心,令人钦佩。然而山水气运,无形无迹,唯慧眼可见,亦唯有德者居之。山下民众世代居住于此,我的书画院与他们,亦相安无事廿余年了;对村中的搭桥修路,教育民生,也多有馈赠。村民对此多知感恩,曾兄却托他们之名索要损失,难免有些无理取闹了吧。”

    风水气运,本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若以此

    说理,确实是谁也说不清楚。而曾元澄此来,本也没打算讲道理,他只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按照沈大师的说法,那就是只要别人不识,便只能任有手段者居之了;如今除了阁下以外,已经另外有人识得,是不是应该拳头大者得之?”

    这样一来,咄咄逼人,便是挑战了。

    沈万洲顿时神色冷漠,却自讨与对方最多不过势均力敌,并不愿就此翻脸;却也不愿示弱,淡淡道:“比拳头大小,那是莽夫所为。再说小小山庄而已,于你于我,恐怕都不值得。曾兄先前所说的有事不明,不知是否也与沈某有关?”

    曾元澄道:“近日虽无官方披露,但坊间传闻,东莞破获了一个极大的拐卖人口,残害妇女涉黄经营的犯罪团伙。其中一人逃脱,跑到了东胜书画院这一带便告失踪。此事涉及一些堪舆大道的修士,被抓的其中二人,据说便是无极门东海堂的门徒。不知沈大师对东海堂,可有听说?”

    沈万洲面不改色,冷冷道:“世间学识,世外道法,前人得道,就应该传承不断。至于后人拿来做什么用,那就都是自身心性品德的问题了。有人拿菜刀杀了人,你能怪那铁匠不应该打菜刀来卖?无极门不过是大道宗门,以传道为本;若有人自恃本门道法行凶作恶,那也遗憾的很。但大道传承,不可因噎废食。曾兄不会无聊到找我来要那逃脱之人吧?”

    曾元澄道:“不会,那几个修士所为,说实话;我门下几位小辈,也相当看不过眼,所以有他们协助,也是警方得以顺利破案的关键。小辈之间的事,成了是份功德,败了是番历练,我无意过问。但东海堂那两个修士就范之后,我见此处法阵气机,杀气深沉。却不知是沈堂主志在清理门户,还是为门徒雪恨?若是对方有长辈出马,想以大欺小,说不得我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管一管了。”

    泥菩萨还有三分脾气,更何况对方欺上门来还如此咄咄逼人!沈万洲涵养再好,此时也不觉怒形于色道:“曾兄既然要管,可曾掂量过一己之力,是否管得过来?”

    半空中传来一阵炸雷般的爆喝:“一人管不来,那便两人。”

    紧接着大门外便是一声巨响,“嘭”的一声,那原本紧锁的厚重山门被一道拳罡炸开;无数碎木砖块,穿过庭院直飞到展厅之内。

    与那些砖木碎块一起弹射而至的,是个同样身着黑衣的高大老者。那高大老者身形挺拔,气宇轩昂,进来后也不招呼寒暄,只是双眸如电,冷冷地看着沈万洲。该说的话,他在门外已经说了。

    臻武宗师陆时成加上堪舆宗师曾元澄,任选一人,当今天下除了无极门主,恐怕谁也不敢说能稳操胜券。二人同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沈万洲就在曾元澄对面的竹椅上坐下,面无表情道:“两位此来,算是向我无极门下书求战了?”

    陆时成环视了一眼厅堂中的书画,目光收回时,环抱双手道:“我是一介武夫,元澄也是个种茶的老粗,字画这种东西,咱不懂欣赏。战与不战,全在阁下。话既然带到了,我们今天也不打算以多欺少。小辈之争,我们太极门的老人绝不参与,也不护犊子。三天之后,先来替山下民众讨回此处风水气运。成不成全,看沈大师的了。”

    曾元澄倒是注重礼数一些,起身抱拳道:“告辞。”

    两位老者身形一闪,便即消失。

    庭院中一身湿透的看门阿叔,这才扶着门框进来,双腿仍有些发软。到了沈万洲对面的沙发,便一屁股坐下。“师父,你说这太极门的两位宗师,真不是来护犊子的?”

    沈万洲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呢?”

    看门阿叔道:“活了几十年,见过护犊子的,但真没见过这么护犊子的!”

第八十三章 归隐处,山长水远

    趁着早上的天地灵气依然浓郁之时,沈万洲在厅中的竹椅上闭目养神。书画院中,一共有三张竹椅。一张在沈万洲的画室内,展厅中的这一张,也是其中之一。另一张,就是院中亭子里看门阿叔用的。

    如果没有门墙阻隔,谙熟天星地理的地师,便很容易发现这三张竹椅的摆放位置,上应青龙心宿方位。在东胜院的风水大阵中,这也是三处相当重要的阵脚。竹椅从来没有人搬动过,因为除了沈万洲,别人也搬不动。

    曾元澄先前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清这展厅中的竹椅大有玄机。那竹子,被人数十年使用摩沙,已经光滑亮泽,隐隐见金属之色。观其物性之精,蕴藏灵力之强,应该就是数百年前在各道修宗门中传的沸沸扬扬的金粉竹。

    据说这种竹子,其物性气机,通天接地,可蕴灵力,亦可作法器。当年各宗门趋之若鹜,求一竹而不可得。不可得的原因,除了本来就极稀少之外,还极难识别。

    生在山中,那金粉竹看起来与农家用来削蔑捆物编器的普通丹竹无异,而且就生在丹竹丛中,无从分别。丹竹一旦风干,外壳上的白色粉末便会掉落;而金粉竹风干之后,那粉末却是变成金色,打磨不去;且竹子质地,坚硬异常,刀砍无损,极难加工。

    修士偶得金粉竹,若修为法力足够,可将金粉炼化,使其融炼于整条竹子之中,看起来仍与普通丹竹无异。

    一处绵延千里的风水大脉,只有主脉中生机最浓郁的地眼灵枢,有辛金属星气下临,才有可能出现金粉竹,且数量绝不会多。这竹子,生三百年才枝叶长全,千年不死。

    数百年前,虽天地灵气远比当下充沛,但无数宗门到处搜刮,都是涸泽而渔的做法,很多几十年的嫩竹都被连根挖起。所以此种天赐奇材,早已灭绝。

    如此难得的东西,沈万洲竟能集齐三张竹椅之材,用来留镇此处风水大阵的三处阵脚;可见无极门的实力,当真是傲视天下各宗各派。

    曾元澄既然是来示威,而非决战,便也没动他这张竹椅,只是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这种零星细节,沈万洲岂能不明其意,所以对此事,倒还不至于立即翻脸结怨。

    徒弟们的争争斗斗,仇怨再深,也不过一生一世,百几十年光阴而已;而一旦像他们这种破境道成之人结仇,那就是几百上千年的仇口。最终的结果,一方的身死道消,或者双方的同归于尽还算好的,最可怕的,是贻害宗门后世,千秋万代。

    无极门与太极门各宗,过往种种琐碎冲突,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毕竟相安无事了近百年。暗地里的各种小动作往来,大家都不愿挑明。甚至四十多年前,玄巫宗师黄应天在昆仑被无极门人击杀,双方都仍是默认为私人仇怨。

    梁文光,覃世钦,罗斌,梁文辉,先后遇袭。唯独梁文辉目前得以逃脱,远遁海外,还是有赖于师父之助。东海堂的小辈传人,损失过半,人丁寥落;沈万洲如何能不震怒?

    据梁文辉事后所述,再想起前不久来观摩书画的那个修为境界不低的年轻人,他几乎完全确定此事是莫雨所为。即便不是主事者,也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之一。所以这几天,确实是动了围猎击杀太极门一众小辈的心思。

    沈万洲的心头杀机,与此处风水阵枢息息相关。曾元澄选在对方未出手之时,与陆时成现身示警,实属无奈之举。这也是赌无极门主不会为此愤然离疆东顾,否则二人也只有远遁避祸。

    看门阿叔见师父已在竹椅上入定,便不在打扰,转身出门而去,准备到院中收拾山门那边的乱象。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门阿叔刚刚来到大门处,外面又来一人。那厚重的坤甸木山门,已经被陆时成以拳罡凌空打碎,所以看

    门阿叔远远便看见山道上一个一头短发,几乎是只剩发根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步履从容,然而来,但眼看着还有数百米的距离,转瞬间却已经来到门外。那速度,快逾奔马!

    看门阿叔眉头紧锁,面露忧色。只是此人气机,与那两个黑衣老者的深不可测比起来,却多少还有形迹可寻。是否比自己高多少,尚且难说,师父应对起来,应该是小菜一碟了。

    “这位先生,画展今天并不开放,您恐怕是白跑一趟了。”看门阿叔恢复了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努力睁开一双带着朦胧睡意的双眼道,“何况今日修缮大门,不便迎客。”

    这山门现场,惨不忍睹。不但木门已经不见,便是门框墙面,都已经破损不堪。那一拳之力,实在是骇人听闻。

    短发男子看起来也就30岁不到的样子,目视眼前这位神情委顿的阿叔,面容淡定,并无失望之色。他一手牵扯脖颈中的一条细细红绳,红绳末端,便牵出一块圆形的吊牌。那吊牌是石质无疑,牌面并无雕刻纹路,通体暗红,晶莹无暇,圆心之内隐隐见蓝光流转。

    “问心令?”阿叔一声惊呼,浑浊的眼神似乎瞬间清明了不少;衣裳一振,整个人便似换了一副精神,对着手持吊牌的男子深深一躬,不敢目视。

    青年男子不发一言,直奔展厅而去。刚刚还在竹椅上闭目养神的沈万洲,此时却已经到了展厅门口,立身恭候。徒弟在外面一声惊呼,他当然听得见。

    自从三十年前受宗门之命,到东莞开设堂口,象征门主特使身份的“问心令”只来过两次。这一次是第三次了,正好十年一次。

    沈万洲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东海堂沈万洲,恭迎宗门特使。”

    青年男子同样躬身还礼,面带微笑道:“久闻三师兄的东海堂,在华东一带做得有声有色,家大业大,平时也常听师父赞不绝口。令小师弟钦佩不已。”

    沈万洲抬起头,谦虚了一番,便一边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位年轻人,一边请入展厅中的竹椅坐下。而自己则坐了侧边一张单人沙发上,问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便是五师弟?”

    青年男子道:“正是,我入门年月尚少,修为浅薄,还望师兄日后能多加指点。”

    沈万洲叹了口气道:“东莞一带,这些年步步为营,还算不辱师门使命。只是离山日久,便不免常常想念跟随师父在山中修行的日子。听说师父近年收了位弟子,道心清澈,天赋极高。师父竟带着这位师弟,直接闭关三年,日夕不离地传道护道。听得我们都不免有些嫉妒啊。如今一见,五师弟果然是慧根独具,破境如破竹。这实在是宗门之幸。”

    受师兄夸赞,青年男子倒没谦逊,只是接下话头道:“师父也是半年之前,才许我出关。跟我细细说了一番几处堂口的境况,各地风土人情之类的。他之所以差我来了东莞,便是想请师兄回宗门一趟。师父已经在昆仑山小洞天的宗门道场之内,为师兄准备了一处静修之地;也是希望师兄能暂时抛下俗务,将这具皮囊炉鼎之中的先天灵力,攒积圆满。且不说能不能有破境飞升之机,起码也可以得享千年长生。”

    这一段话,说得善解人意,极尽关怀;沈万洲听在耳中,却是胆战心惊,冷汗涔涔。只是宗门“问心令”出,任他修为通天,却也绝不敢违拗的。

    青年男子看出师兄的窘态,一脸宽慰之色道:“东莞之事,我第二天已向师父禀报。但些许凡尘俗务之失,师父无意过问。至于想请三师兄回山清修之意,却是自和我出关之日就有了的。希望师兄不要曲解了师父的善念。东莞这边,我自会尽力维持,等候师兄破境回归。”

    沈万洲瞬间失态,便即淡然,师弟的话是真是假,他也没心思去考究了。四顾环

    视了一眼这间花费了二十余年心血的书画院,悠然道:“能在昆仑小洞天的宗门道场得一地归隐静修,也是我莫大的福缘。只是从此山长水远,就不能助师弟一臂之力了。这处书院,置于毓秀山水之间,灵气充盈;若不嫌简陋,师弟可用作在此期间的修炼道场。”

    沈万洲在东莞三十年苦苦经营,宗门资产的收入盈余,除了每年上交的部分之外,其他的,其实已悉数花在这书画院中。三张竹椅,六幅炼成法宝的字画,几乎耗费了他的全部身家积蓄。

    对师弟这一番话,其实是以退为进的说法。若师弟真的能那么厚着脸皮地顺水推舟,他无话可说;但若是师弟能够人之常情地略加推托,书画院还是要坚持送出去的,反正自己也带不走;只是这两样法宝,他当然就理直气壮地自己留着了。

    而这位五师弟看起来确实是初出茅庐,为人处世,也还算上道;一听师兄此言,便连连摆手道:“我只是来此暂代师兄之责,日常跟随师父,也是简单惯了。怎么还能贪恋师兄的东西。只是师兄既然暂时不在,我看这风水大阵,便先撤了吧。”

    沈万洲哈哈一笑,十分开心道:“师弟真是雅量,既然如此。这有何难。”

    言毕站起身来,双手抡圆一挥,如抱大球于胸前。那青年男子灵觉之中,便发现6道气脉,源源往这位师兄的双手之间汇聚。六幅画卷,自展厅各处飘然而至,到沈万洲怀抱之中的时候,已经卷成画轴;其中便有那幅“功德”行书。

    沈万洲将六幅画卷,小心翼翼地放在竹椅前面的茶几上。然后对坐在竹椅上的青年男子道:“请师弟移步到沙发就座,容我拿了这张竹椅,此处风水大阵的阵枢,便是完全撤了。”

    青年男子依言坐到对面沙发上,沈万洲凝神定气,眼鼻观心,右手握着椅背竹条,突然轻吒一声,发力一提。那竹椅缓缓离地少许,竟似有千斤之重,整个地面为之一颤;天花板上,有尘灰簌簌飘下。

    竹椅移位之后,整个山庄气机一阵紊乱,好一阵子才恢复如常,然而原本极其浓郁的山水灵气,此刻竟当然无存;便如民间寻常屋宅,只是装潢精致,场面宽阔而已。

    一切停当之后。沈万洲才回过身来,在原先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语气诚恳道:“虽然一如寻常人家,但此处仍是处于一脉风水的地眼灵枢,自然生机,也十分充足。师弟是初到这里,要另找一处地方新建宅院,怕是不容易了。既然要接手宗门一处堂口,便总该有个立足之地。所以这处山庄,还望笑纳。否则就在此荒废腐朽,岂不可惜。”

    师兄既然已经如此开口,青年男子也便不再推辞。东海堂门人精英,除去远遁的梁文辉不算,还剩3人,沈万洲一一述说各人出身现状。还有各处产业,何人经营,宗门资产在谁名下,都有账本,一并交给了这位五师弟。

    沈万洲当然深知,一个能让师父陪着闭关护道三年的师弟,无论对师父说自己几句好话还是坏话,那效力都定然不小。所以他如此爽快,并非生性或者忠心使然。

    山下的槐树根村口,那个早上就着面盘洗漱的老汉,此时正在老槐树下闲坐。虽然树荫宽阔,但是空气闷热,终究不是可以久待的地方。老汉便有点费劲地站起身来,拿了刚才座下的小马扎,准备回家去。

    突然感觉老槐树似乎一阵抖动,一片败叶枯枝,簌簌落下。老汉一惊,转头望向那如有盘龙缠绕一般的巨大树干。树干一切如常,纹丝不动。他抬起头,望了一眼那高高的树冠,枝繁叶茂,竟似多了几分肉眼可辩的生机。

    一阵轻风吹过,树枝摇曳,瞬间遍体生凉。

    老汉嘴角抽动几下,浑浊的双眼之中,流出一片犹如膜拜神灵时才有的敬畏之色。

第八十四章 病虎

    短发青年与三师兄交接了各项事宜之后,便即离去,因为他也需要准备,这两天就来接手山庄。这是沈万洲的提议。

    三十年来,宗门首次如此传唤,无论真的是为了传道,还是罚罪,他沈万洲都最好是尽快动身回应;越快越好。甚至对身陷囹圄的两个徒弟,他也只好叫来看门的阿叔,命他主持善后。

    他当着短发青年的面向徒弟交代事情,那意图不言自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琐碎,不敢麻烦这位宗门特使身份的师弟,但是若是你实在看不过眼,也不妨搭把手。

    没想到五师弟却十分爽快,当面主动把这事接下了,然后才告诉看门阿叔,如果自己力有不逮,自然会喊他帮忙。帮忙只是代堂主新官上任的客气说法,换一种语气,难道作为部属的看门阿叔还能抗命不成?

    短发青年离去之后,看门阿叔默默无言地帮着师父收拾,本来已经布满沧桑的脸上,又显得苍老了几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也就那六幅书画,三张竹椅而已。

    阿叔一手提着竹椅,另一手顺着竹框架抚弄几下,也没见他用力,整张的竹椅便散成一根根竹棒和竹片。而阿叔刚才抚弄竹椅的手掌中,则多了几根竹钉。他把竹钉用厚纸包好,跟那些竹竿和竹片捆成一捆。三张竹椅,便是三捆;方便师父运输带走。

    看门阿叔打理好竹椅,又去找了张很大的厚纸,准备包捆那些书画,却被师父制止了。沈万洲道:“文丞,你本该是传统武道门派的一派宗主,却屈身跟了为师二十多年,有没有想过回自己的门派看看。我听说法门一派,虽然仍有传承,却已经日渐式微了。你有个侄子也在东莞,他也曾找到我,询问你的踪迹。当然,还是循了你的意思,我没告诉他。”

    这位看门阿叔,正是盛年引退,不知所踪的法门拳一派掌门范文丞。后来门派传承的种种境况,他都有暗中关注。只是他既然已经离家出世,结了道缘,就不愿再出手干涉了。再说了,任何宗派,徒众弟子能够支撑门户之后,就应该放手由他们去做。若总是靠着老一辈的功德声望,一旦老人撒手,这宗门有该如何传承下去?

    范文丞当年正是因为自己声望太高,威名远播,看一众子侄门徒,尽管已经强手林立,却仍都是很心安理得地以为,法门一派有师父在,就本该如此。这种状态,范文丞忧心忡忡,与其依然亲力亲为,细心哄着护着让小辈们顺利过渡,还不如直接来一剂猛药,让他们自己苦醒。

    因为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顺利过渡;只觉得自己陷得越深,就越难过渡。

    如今师父问起,范文丞神色淡然,垂首答道:“门派之事,从离开那一天起,我便不会再过问了。再说,我也相信范南江,总有一天能做得比我更好。这个小子,二十年来是活得越来越不像样,心气却从没低过半点。而我亦是有幸正好得师父收留,开悟结缘,踏上这修行之路。能不能最终开启长生之门,都此生无憾了。只是文丞无能,无法帮得师父更多。”

    说起侄子,范文丞苍老的脸上,不自觉地便有股自豪之色。

    沈万洲一摆手,示意他在侧边沙发上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那一摞画轴中,抽出那幅“功德”行书,交到范文丞手中。

    “那些客气话,就不要多说了。往后自己修行,务必处处谨慎,又莫要囿于成法,一切顺其自然。只要你能破了关隘,跻身洗炼境,而我还能在师尊面前说上句话,必然会极力举荐,为你挣得一个由门主施法,启封引

    灵的机会。这幅字画,挂在修行之所,对你汇聚灵气,祭炼金丹,甚至以后凝练元神都大有助益;其功效,比那北方黑山堂孜孜以求的所谓贵霜昆夷神丹,有过之而无不及。也算是为师留给你的一点纪念吧。”

    范文丞恭敬起身,双手捧着卷轴,稽首礼拜,却不知说什么好。

    沈万洲叹了口气,这位带艺投师的弟子,本是刚正不阿的性子,梁文辉他们那一套,范文丞学不来;但眼光威仪,胸怀格局,却又不知比那几个年纪都要小些的师兄们高出多少。原本打算,东海堂在这里的产业生意,顺利转型之后,而范文丞又能破境入道的话,就培养他逐渐接手这个堂口的事务。

    只是如今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回归宗门,还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师徒再聚的。

    范文丞嘴角抽动几下,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终于还是喏喏地开口问道:“这十余年来,弟子一直有一事不明,只是又不敢开口相问。如今分别之际,始终还是想求师父赐个答案,否则,只怕会成为弟子数十年人生,或者千百年大道上的一个心结了。希望师父能恕弟子无礼!”

    沈万洲见他虽然语气犹豫,却神色恭谨而坚定,始终未直起身来。便且由他,只是缓缓说道:“你是想问,为师对你三位师兄十余年来的所作所为,是什么态度?”

    范文丞脸上见汗,更加紧张,却仍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万洲命他坐下,从茶几上再抽出两个卷轴,放到徒弟跟前,这才说道:“文丞,你和杨氏兄妹,其实心中早就有此一问,只不过你们不说出来;为师也不好作答。否则同是为宗门效力,只是不同出身,不同见识的人,便只能走不同的道路,用不同的方式。我也不能厚此薄彼。这两幅字画,你待我交给那杨继军那对兄妹吧。你和杨家兄妹,本来有师徒之情,如今虽同在我门下,平辈相待。但你们这一支,本就出自富商大族,即便你自己不用出面,放任杨家兄妹自由发挥,各种产业经营,都是得心应手,对宗门交代下来的种种事情,可以应付得游刃有余。其实你三位师兄,也是各有各的苦衷。他们不愿放弃这份修行机缘,却又没有你们这样的见识本事。自古修行,都是件烧钱的事,加上宗门的运营,那负担就更重了。所以对他们,我也只能是逐渐限制,不能一刀切。这次宗门特意派了特使过来,恐怕也是因为这些年来,他们攒下的恶名有点过分了。当然,为师也难辞其咎。”

    范文丞原本苍老的脸上,顿时便有了一股轻松之色,那沧桑的皱纹,也似乎浅了一些。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位新来的五师叔,观其境界修为,似乎还在我们众师兄弟之下。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太极门莫雨,竟然把三位师兄在东莞经营二十余年的势力一举打散。还有早上来的那两位老人,修为高深莫测。这地方,突然间就冒出了这么多高人。对我们师兄弟,或者说东海堂以后的经营,师父有什么指示?”

    沈万洲笑了笑道:“为师这次回了宗门,就当是一次避世偷懒吧。只是留下你们面对这个局面,确实有点为难了。对于东海堂的事务,你也交代师弟师妹一声,既然是宗门派了能人接管,你们奉命行事就是。永远记住,真正的老虎,从来不会在没有猎物的时候,浪费半分力气去耀武扬威。宋诗人岳珂,曾赋有一首《病虎行》诗;后明朝才子唐寅,作了一幅《病虎图》,都深得其意蕴。所以这一诗一画,都是数百年脍炙人口之作。闲暇时,你们可以多多品味其中深意。”

    范文丞如醍醐

    灌顶,恍然大悟。

    这几天对钦叔团伙各路上线的追捕,也已经逐渐收网。那些散部各地的零散人贩子团伙,大部分已经逐一落网。林励的日子,便过得轻松了点。剩下各类审讯取证,都是慢工细活,急不来的。

    他这天一早,并没有直接去局里上班,而是便服来了华丽摄影公司。

    在影棚里看见林初一正在忙着指点一个容貌俊美,很有学生气质的年轻摄影师。他们在拍摄一组请了海外模特的服装照。这是恒纳服装正在打造一个全新品牌的秋装款式拍摄。两边都是自己的生意,林初一当然格外用心,但也没误了培训徒弟。

    林励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林初一总算能用几句十分易懂的话,把模特上装后最具韵味的特点一语道破。他说破的东西,并不是你一眼看到最美的一面,细细品味,却又总比那第一眼的美感更美。

    他若不道破,便没人看得出来。

    那绝不是纯粹的审美,而是另一种东西。林励虽自知没有多少艺术细胞,但这一点他看出来了,而且十分肯定。他端坐一旁,凝神细看,不时试着在林初一道破之前,看出那模特一个造型的韵味;渐渐便沉浸其中,恍恍忽忽。

    林励突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他这一坐,竟是三个多小时了!林初一已经忙完手中的活,走到他跟前道:“要不先吃个工作餐,到我办公室?”

    林励连忙起身,定了定神,才对他摆摆手道:“不了,我得回局里交代点事情,让他们继续努力,然后自己请假回家两天。”

    林初一微微摇头,一幅心如古井的神色道:“不要请假,因为你不知道需要多久。你也尽量先别接触覃世钦和罗斌这类高人,虽然都修为已废,但心性定力,非常人可比。其他人,你都对付得了,保持这个心境状态就好。每日练拳,拳意不可太重,但也不要轻了。拳不在拳,全在你一念之中,一气之行。”

    这道理不深,林励略加思索便已了然,点了点头道:“听你的,但我得走了,再看下去,怕堕了心境。”

    “好的。”林初一微笑目送。

    林励匆匆出门,却又回转过来道:“梁文辉找到了,事发当晚,从香港有班飞赫尔辛基的航班,不知是晚点还是什么原因,凌晨4点才起飞。临时增加了个客人,叫凌振华。我们查了几天,才发现那凌振华就是梁文辉。”

    林初一愕然,脸有忧色道:“你打算揪他回来?”

    林励道:“放心,上头要我尽快结案,自然不能这时候节外生枝了。让他蹦几天吧,迟早要揪回来的。到时我叫你。”

    林初一晃了一圈脑袋,活动一下有点发僵的脖颈,叹口气道:“这我就不谢你了。”

    林励大手一摆:“自家兄弟,不用客气。”说罢转身而去,干脆得很。

    林初一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回影棚找他的便当去了。今天胃口好,饿得特快。

    不出意外的话,再见的时候,他这位形意八卦世家传承的老哥,就应该突破培元瓶颈,步入行气阶了。

    林初一当然也不愿这时候远赴重洋去跟那个神仙辉纠结,东莞这边,还有太多事情要忙。特别是哪个击杀张强的短发青年,每每想起,便如鲠在喉。恒纳服装那个风水大局,恐怕多半也是他的手笔吧。这人一旦遇上对手,便即销声匿迹,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此人若是对手,也一定是个危险的对手。

第八十五章 生意

    林初一花了三四天的时间,才把恒纳服装这一批新款的照片和平面图初稿全部完成,交由陈艺和江德昌一起去向客户交差。到了客户那边的修修补补,陈艺就可以搞定,况且林初一作为大股东,也不方便出面。江德昌虽然挂名董事会,但毕竟也算外聘的,而且并不在恒纳受薪,很多业务谈起来,就更没什么顾忌了。

    这一组东西让小胖子一起来交差,另外还有一个用意。因为这几个新品牌的策划,是江德昌和欧珏华的主意。

    江德昌刚到的第三天,林初一召集门人,就在云生美食给他做了一场接风。现在云生美食已经成了这个小团队固定的聚会场所。

    接风宴上,这家伙没太多搭理本就是生死之交的阿吉,却跟欧珏华一见如故,混得烂熟。自此两人但凡有空,几乎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其中的缘由,与那段时间陆影隽太忙不无关系,欧珏华无聊得很。

    有一天江德昌正准备到恒纳服装接洽业务,正好欧珏华又来影棚找他消磨时光。他便带了这个百无聊赖的家伙一起出来。这一次做出的秋装款式比较多,走的都是中高端的休闲时尚线路。

    江德昌觉得这种款式和定位,很容易吸引网购一族的眼光。他跟金燕提了个建议,按照不同款式和定位分类,可以做三个新的品牌,开三家某宝山猫直营店。以后春夏秋冬四季款式都持续开发。

    因为是同一个团队开发,三个品牌在风格上多少会有些共同点,这样又可以给消费者营造一种竞争氛围,有了货比三家的选择。反正比来比去,都是自家东西。

    直营网店定价,与实体店同步,这样山猫店无论是否赚钱,对品牌传播和销售渠道的扩张起很大的助推作用。再说了,三家网店,同一个小团队运营,对于这样一家大厂来说,成本可以忽略。

    但是山猫店如何推广,投入多少,就成了个大问题。

    在场的欧珏华无所事事得很,正十分后悔跟来,从一个穷极无聊的坑跳到另一个更加无聊的坑。听这一男一女正在网店的推广问题上纠结得走火入魔,神魂颠倒,便没来由插了一句:“网络的东西,无法刷数据,搜索排行而已。我找个兄弟来,这事都是小菜一碟。付他工资就行,其他什么投入都不用。”

    这个无聊的家伙瞬间就成了恒纳营销部办公室里的首席供奉,金燕端茶递水伺候着,请欧少慢慢介绍怎么请来他说的那尊大神。

    it怪人许伟壮,就这样被这个胖头伙伴卖了。陆时成既然收了欧少,在柳州期间当然也带他认识了许伟壮。也就是当初他收林初一的时候,在北海帮着打造“莫雨”这个身份的家伙。

    三十多万的年薪,每天只需要很无脑地用他那些微不足道的技巧,四两拨千斤地在网上推波助澜一番,让一些耳熟能详的服装类关键词搜索,都会出现恒纳这三个品牌的条目。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也许很不可思议,或者要花大价钱,但是对许伟壮来说,简直是最无脑的操作,一点不影响他沉湎游戏和神游虚拟世界。

    所以许伟壮一根竹竿似的脖子挑个乱草似的脑袋,就晃悠晃悠地来了东莞。如今已经正常在恒纳上班。他的办公室是独立的,电脑完全自己组装,一个显卡就花了一万多,三台大屏的苹果显示器围成弧形。各种附属设备,有很多普通人都叫不出名字。宽大的电脑桌背后,那各种线缆,拉得跟蜘蛛网似的。

    进入许伟壮的办公室,你一般不容易发现哪个把头埋在这一堆设备里的家伙。

    今天江德昌亲自和陈艺一起来,除了跟客户审稿,更重要的,还是作为山猫品牌的策划人之一,跟金燕和许伟壮商量如何运营的事宜。

    结果有许伟壮在,他们发现推广的事,根本不用商量。你们把美工设计做好就行,其他交给我。

    许伟壮把话说完,便习惯性地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回办公室继续趴自己的窝去了。

    陈艺也去营销部的集合办公区,找对接的负责人看样图审稿。

    办公室里只剩下江德昌和金燕两人。有着出色舞蹈演员之姿的美女总监金燕,一双眼睛也好像会说话似的,看着小胖子那颗想得很多却又憨态可掬的脑袋。

    虽然接触的还不多,但金燕一看这颗脑袋,就会发自内心的想笑。

    这会她就笑着问江德昌道:“要不到恒纳来上班算了。华丽那边场子小,唐华是个人精,能应付过来。”

    江德昌愈发的憨态可掬,讪讪道:“嘿嘿,这样不太好吧。莫雨叫我来帮忙的,对他而言,我帮那边不是帮?只是那边还没做出什么来;你这边,却已经是家大业大,稳赚的生意。”

    金燕眼神更亮,把脸更加往前伸了伸。江德昌已经可以感受到她芬芳的呼吸,有点尴尬,伸手摸了摸有点发僵的脖颈。这才又听到眼前美女娇柔的声音说道:“正因为这样,你才更该来啊。先在这里做个销售经理,等你都熟悉了;我想到开发部去。我本来就是舞蹈出身的,做开发设计更有感觉。要不,我和莫老师打个招呼?”

    江德昌连忙摆手道:“不不,这个千万别急。要不这样,给我点时间,先帮唐华把他那边的事情捋一捋?那边捋顺了,我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和莫雨一起商量。你看怎样?”

    金燕便有点意兴索然,撇着两片新月似的嘴唇往沙发上一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道:“那得多久?唐华那边一个小影棚,就你们两个人来做。我这边那么大的业务量呢,却都得自己操心。”

    对男人,女孩子无论什么招式都容易凑效。她这么一句嘟哝,江德昌就觉得心中酸酸软软的,哪里还能说半个不字。商场上如何纵横排阖,勾心斗角都好,但江湖道义,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这个景象,着实让他为难得很;却又不忍心流露出来。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道:“我先帮你做这个山猫项目怎样?总之有什么要求你说,平时看看报表数据就行。这样我暂时能帮你分担一些。也不致于误了影棚那边的事情。”

    金燕双眸里的神色,已经柔和了许多,却仍是一副没被哄好的样子道:“好吧,暂时这样也行,但你不来上班,我这里可不能给你发薪水。要不这里跟华丽的交易,可就不合规矩了。”

    江德昌内心生无可恋地哀叹一声,外表却是一副满面春风的笑意道:“没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态度,总算是把金燕哄得开心了些。

    办公室门外,一个缓步走来,本想找女儿聊点事情的金老板。驻足听了一会里面的谈话,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进来打扰,又悄悄的走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江德昌去了恒纳,林初一在影棚里闲下来,便拿着筷子,继续练他的剑气。然而这一带的蚊子苍蝇,似乎都已经进化出了某种预知危险的智能。影棚和他的办公室里,已经很难找到蚊蝇飞虫的踪影。

    蛮久没有联系的严小玲,这时却打来电话了。

    林初一按下接听键,无数种招呼寒暄的用语在他脑海里飞快运转着,得赶紧挑一个合适的,既不冷落了她,又大方得体,不至对方误会……

    “怎么了,还没想好跟我说啥?还是不想跟我说话?”严小玲的声音,却是大大方方地在那边调侃道。

    他只好讪讪一笑,“那有的事,太久不见了,在想你现在过得如何。投资公司那边,应该不用那么辛苦了吧?”

    话音刚落,他就很想给自己??两耳光这话,真是合适跟普通异性朋友说的吗?但手掌??到一半,却又觉得似乎问题不大吧!

    听筒里却传来了一阵娇憨的语气道:“哎呦,还真想着我呢。害得人家都忍不住想飞过去见你了。你个没良心的,为什么不早说?我不打电话,这么久都没半点音信,都不知该不该联系你。”

    林初一后悔不已……自己咋就那么不会说话呢。“嗯,你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

    这一句,语气就平淡了许多。

    严小玲轻轻叹了口气,却也换了语气道:“有呢,有大事。能见面聊聊不?你到我这里来,我们先和杨总谈谈,然后要跑一趟原来的华天龙庭酒店。”

    林初一心中一惊,“华天龙庭?”

    这段时间,他其实已经刻意地让自己的心境,不再纠结于那一场与东海堂之间的生死大战。她突然提到华天龙庭,林初一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十分意外。

    严小玲语气平淡道:“是的,华天龙庭虽然还在停业整顿,但若木丘酒店投资公司,已经跟华天龙庭的大股东达成收购协议。很快就会接手经营。酒店的名称,品牌形象都需要改变。这种事情,得你出马了。”

    “哦,原来如此。”林初一松了口气。但如此蛇吞象式的收购,虽然骇人听闻,却与己无关。他也本不该在那上面操什么心,只是冥冥之中,却又觉得其中蹊跷,会不会与自己有某些牵连?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是和东海堂之间的这一场对决,确实对自己的心境影响不浅。

第八十六章 阿吉的春天

    林初一和严小玲见面的地址,仍是若木丘酒店所在的那栋天玺大厦,但办公室却已经换了地方。

    酒店原来只是买下了大厦里的23至32层,二楼商场,还有一楼的部分空间作为大堂。严小玲原来的办公室,在酒店自有的物业中。而如今,却是在原本属于长河集团的第22层。

    在空间宽敞,装饰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他坐在一张真皮沙发上,喝着严小玲刚刚泡好的茶。上次来的时候,她的办公室中并无茶具,如今却有一张工艺精湛,价值不菲的红木茶台。桌面自带的一体茶几中,紫砂,建盏,玻璃茶具器皿一应俱全。

    她知道林初一喜欢普洱,所以这一次用的是紫砂壶,泡的是十几年的老班章熟茶。

    也许是因为最近既接手了若木丘酒店投资公司,又兼顾若木丘原有酒店的经营,劳心劳力,这位美女老总的原本丰满的脸颊,显得略微消瘦了些,但仍不失为挺有旺夫之相的鹅蛋脸型。多了几分窈窕的身材,更显得楚楚动人。林初一凝神查探,她的气机心境,比之两个多月前,又好了不少,长此下去,不出两年,应该便可恢复得与常人无异。

    “家大业大了啊,这还真有点大公司老总的样子了。这一层,你们也买下了?”林初一问道,神情调侃,那语气却平淡得很。既然不想加深二人之间的那点男女牵连,便只好如此很官方地调侃寒暄着。

    严小玲道:“不是,这家酒店投资公司,主要资金来源还是靠新远东。而新远东的大股东之一,就是这栋大厦的业主长河集团。所以办公地点就租他们的了。”

    严小玲悠悠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其实,家业越大,我们打工的越辛苦而已。看起来风光八面,实际上,要是有做个小女人安心相夫教子的那种福气,谁愿意这样天天告诉自己,打肿脸皮也要充个胖子地坚持下去?”

    这位知性女子说着,眼角瞟了一眼坐在对面那个小了自己三四岁的男人;眼神复杂,却没有任何诉求和哀怨。

    林初一讪讪地喝了口茶,“只要你想,会有的。何况,你是个很好的女人。”

    严小玲给他添了茶,就保持着添茶时身体前倾的姿势,微笑道:“真的吗?算了,就是不是真的,你也肯定不会说假的。不过上次你教我的调息吐纳方法,好像真的很有用诶。要不现在这个样子,以我那时的状态肯定撑不住。还有没有更高深一点的?要是能练出你身上那一丢丢的本事,起码以后遇事也就能自保了。”

    话说到这份上,林初一便愈觉得有些歉疚,但毕竟早就划下的底线,不想破了,只好一脸认真说道:“我之前教的,其实只是调匀气机,盈实脏腑的简单法门。既练脏腑,也练心境;只不过对心境的调整,是被动的。你真想再进一步,也不是不可,那就是把被动变成主动了,这就与调息吐纳的技巧关系不大了。繁忙之时,烦恼之际,置身其中,若是又能做到超然其外,保持一份平和清净,那就是更深一层的东西。”

    严小玲睁大眼睛,似乎根本没想到林初一会说得那么当真。但那番道理,倒是她很想自己能有的境界。

    他顿了一顿,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明言道:“先前好多年,我是个练武的。后来遇上了师父,拜入师门之后,就成了以武问道的修士。能不能最终证道大成,那都得看个人造化缘法。问道之前,最初的就是淬炼体魄这一关,那是脱胎换骨的锤炼;以前我天天落在代师传艺的师兄手里,都是遍体鳞伤的结果,有时伤筋动骨,也不在话下;整个人就像个皮球,在他手里抛来跌去,捶打千万遍。这种事对于你这样一个忙于事业的弱质女子而言,就有点难过了。所以我觉得,能练好心境,在俗世生活中,便已经能把握莫大的福缘运气。”

    一气说了这么多,看着对面二目圆睁,呆若木鸡的美女强人,没来由的又更多了几分歉疚对一个平常人,还是可以做自己姐姐的年纪,这么认真的说教,是不是残忍了点?

    但严小玲那依然入神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咋不说了?”冷场了一会,严小玲才好似突然省悟的样子道。

    林初一双手一摊:“你听懂了?”

    严小玲跟他同样地一摊双手道:“没。”

    但她马上就变了姿势,一手放下,一手在自己的口鼻之前竖起食指,煞有介事地接着道:“但我现在知道你可牛了,比我原来想的,还要牛个十万八千里的。你教我牛个十里八里就成,这个容易吧?”

    林初一心中哀叹不已,聪明的女人要装糊涂,比真的还像真的。

    “说吧,你让我来若木丘,有什么好关照?”他直接改变话题道,来的毫无预兆。

    “哪家华天龙庭酒店,我们已经和原来的大股东,或者股权持有者的代表人达成了转让协议。因为这也是依法整改的一部分,从下个月起我们正式接手经营。酒店名字会改为太易云天大酒店。”一谈到正事,严小玲就自然而然的口若悬河起来,思维条理,清晰得很,“这名字是投资公司的大股东起的,据说是考虑了当地的风水格局,五行生克什么的。这些你肯定比我懂,我只是觉得,这名字很有神仙气。品牌形象,视觉策划的要点,一是传统人居艺术之美的提炼,要求古朴大方,同时有悠然出世的味道。因为他原本的装修的品格就不低,所以我们只是做局部和修改,和一些表面的装饰,一会可以去现场看看。装修还没好,但是对着实地看效果图,对你来说,应该整体印象就有了。等你的方案和设计初稿确定,估计装修也差不多了,正好补上实景拍摄。”

    林初一皱了皱眉头,“排的这么紧凑?照片没出来,视觉设计的审稿定稿,到时谁做?我怕最后出来的,和他想的不一样。”

    严小玲笑了笑道:“放心吧,是个懂行的人。不是我这种糊涂虫。”

    “你不是糊涂虫。”林初一道,“不过策划这家新酒店的人,还真不是普通人。难怪当初要收了你们若木丘,估计那风格,就是从你们这取的经。只不过这种格调的酒店,从设计到经营,都不容易。意境做得越好,越容易曲高和寡;而一旦落入俗套,就会不伦不类。所以拿若木丘做个蓝本,以后连锁经营,倒是十分省事,又不用花太多开发成本的好办法。”

    严小玲微微点头,一脸崇拜之色道:“我挺奇怪的,对投资经营这种事,你一个搞摄影的怎么也懂那么多弯弯道道,可到现在也没变成大老板,真的是没天理了。”

    林初一成为恒纳服装大股东的事,严小玲并不知道,他当然也懒得说穿,便顺水推舟道:“做个摄影师也挺好的嘛,拿着农民的薪水,偶尔也可以操操皇帝的心。”

    严小玲道:“还有件事,若木丘现在业务发展挺好,入住率基本都在80%以上。加上以后的太易云天是五星级,都需要很好的安保服务。华天龙庭原来聘用的保安公司,我们不想用。你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资源可以推荐?连张强这种人都对付得了,我想你一定有些常人不懂的门路。”

    严小玲不过是心存侥幸,随便问问,至于有还是没有,倒未必放在心上。不想林初一竟如奉纶音,反应极大,直接在沙发上正了正身形,这才一本正经道:“我来投资一家保安公司,成不成?到时负责管理的人,保证是全市安保行业里,专业水平最高的。”

    严小玲呆了一呆,有点不大习惯他这个样子,喃喃道:“咱好好谈行不?你说的水平很高的管理人,现在是干嘛的?”

    林初一道:“现在是嗨心至极夜总会的保安经理。至于运营的人,本来也做过保安公司的经营,他父亲的保安公司在长河集团的一些物业里提供安保服务。我的人里,有一个精通运营,另外起码有三个,都有丰富的现场管理经验。”

    “嗯,听起来是不错。能在夜总会做保安经理,应对对酒店的安保应该更是小菜一碟了。”严小玲道,“可你怎么觉得他是全市最专业的?”

    “因为,他曾在最落魄的5年多时间里,替人管好了一家地下赌场;并收回了所有放出的私贷。从小偷小摸到穷凶极恶,没有他对付不了的人。”林初一说着,眼神悠远。

    严小玲看着男人的神情,没有再多问那个保安经理的事,只是默默点头道:“让他和将来要负责保安公司的人,下周找个时间来见见我行不?我想单独和他们谈谈。”

    “可以,”林初一收回目光道,“我让他们直接找你吧。就事论事就好,按你们正常的标准谈就行,也不用特别关照他们。”

    下午还是坐严小玲的mini cooper去了原来的华天龙庭,将来的太易云天。

    而现在,林初一从大堂走到后院,每个地方都有不少装修工人在施工,到处搭了架子,或者堆了材料;宏大的格局气势还在,但比之往日的奢华热闹,难免让人顿生萧条落魄之感。也或者,这算是脱胎换骨前的遍体鳞伤。

    风水气运,名声地位,人生祸福,就一个三十年河东河西,也说得并不尽然。但愿接下来的时日,能有生死兄弟阿吉的一片春天。

第八十七章 保安公司

    尽管严小玲极力想留林初一在若木丘一起吃晚饭,但他还是坚持先回去了,理由是影棚里还有一大堆的样片,今晚一定要赶出来。男人说这种一本正经的谎,即便你明知他是说谎,也无可辩驳。

    那辆白色忍者扯着一道长长的轰鸣声远去,严小玲便站在路边一直目送着,直至没了踪影。

    他赶着回去,其实是为了不错过黄素素一定会做好的晚餐,因为按照她之前说好的,明天就要离开东莞几天,至于去向,她一直没向林初一透露。

    他们租的住处,其实早已经空出了一个房间,只是黄素素一直留着,不愿意退租而已。反正租房的钱,对她而言也根本不算什么。

    再过几天,陆影隽也应该搬回警局宿舍去住了。她的房间也没有退租。她自己的说法是,宿舍没那么自由,偶尔不那么忙的时候,还可以来这里住住,不受限制。

    其实林初一和黄素素都心知肚明,这个表妹恢复警官身份之后,只会越来越忙;留着这里,就能留着她和欧珏华之间的多一份牵连而已。

    第二天送黄素素去车站回来之后,林初一便约了阿吉,江德昌,韦氏兄弟和邹德明几个人一起到云生美食吃午饭,顺便谈点事情。

    对于成立保安公司,竞标若木丘和太易云天酒店的安保业务这事,几个人都十分兴奋。邹德明还好,至少家里原本就有家公司,在他眼里,这种该来的事,终归是要做成的。但对阿吉和江德昌而已,意义就很不一样了。一直在黑白之间见不得人的夹缝中生存,如今虽然都有了一份正当的职业,毕竟都是无根浮萍。

    若从此有了自己的公司,那意义当然大不一样。韦氏兄弟虽然充满期待,却一直沉默不语,邹德明拍着胸脯道:“两位大哥,我说过的,无论如何,钱先从我这出,等以后分红了,你们再一点点还上就好。反正这公司,也不能缺了你们俩。”

    韦永安没说话,看了一旁的林初一一眼,却见这位年轻的师伯,正好也看着他们兄弟俩,点了点头。

    事情就很快定下来了,阿吉和邹德明直接负责公司的运营,各占30%的股份;另外四人,各占10%。邹德明任总经理,阿吉任运营总监兼总教练;江德昌挂一个业务经理的头衔,但前期没有薪水,按业务给与提成。董事会也是这六个人,莫雨任执行董事。

    架构定下来了,前期准备,各种琐碎都还很多。新任总经理邹德明虽没有直接经验,但毕竟让父亲下放到自己保安公司历练过一番,所以他先试着安排了一下分工。起草章程,工商手续,合规和经营资质这些东西,由他办理,中间少不了要借助些家族的人脉和资源支持;算来也不会很麻烦,可以在太易云天正式运营之前办妥。

    人员招募,训练,管理则由阿吉和韦永安,永祥兄弟负责。人员招募很好办,可是训练就成了大问题;总不能一百几十人一批批拉到湿地公园里去,一二一正步走吧!既然定位是要做高端的安保业务,固定的训练场地肯定不能少了。

    这一下,所有人的眼光就齐刷刷的都集中到了邹总和莫董身上。邹德明满脸黑线,新官上任,不容易啊!

    再看执行董事莫雨,正转头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再转回头的时候,他沉吟道:“场地的问题,我倒可以试试。但是还不好确定,如果那块场地拿下,那可就不是仅仅是个训练基地的问题了。恐怕得有独立的经营项目,否则单单是保安公司,拿不起那块场地。”

    林初一这么一说,阿吉便已明白,他说的,多半就是之前钦叔团伙用来囚禁和训练那些被拐骗女子的废旧厂房。

    那地方,粗略估算,单是厂房的占地面积,恐怕就超过3000平米;再加上空地,围墙内的面积应该在10亩上下。

    之所以用亩来算,因为这种偏远地块,多数是村中集体管理的土地,租给商家建厂;连批建手续都是商家自己办理的;村里只负责按亩收租。

    那地方他们没进去过,但从山顶俯瞰无数次,从那设施的状态,新旧的程度看,起码已经废弃了五年以上。所以当时东海堂临时租用,也方便的很。

    这些年加工业的趋势都是每况愈下,这种临近原住民居住区,只适合做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厂房用地,再租出去的可能性已经很小。

    交通还算便利,从市中心过去,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地处山脚,环境也非常好;周边仍是农村,主要以种菜,养殖为业;但基本上都是外地来的农户在这里租地耕种,原住民则多数已经搬到附近的城镇。这些地方风土,人文状况,当初莫元安和李文胜两位大师在监控废旧厂房时,就了解的清清楚楚了。

    当时东海堂选了这么一片厂房的原因,除了地处偏僻之外,更主要的,应该是这一地的风水气运,虽比不上沈万洲的东胜书院,却也极其浓郁。钦叔在其中布下禁制阵法,十分便利。

    只是这么大一块地,保安公司能用的,也不过其中的十分之一而已。那么大的场面,靠什么撑起来?

    林初一简单说明之后,大家面面相觑,寂然无声。

    江德昌双手拄在桌上,十指交叉撑着一边脸颊,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费脑筋的时候,小胖子的姿态神情,常常如此。

    林初一倒是想到了,那地方租下来,也可以开设一家武馆,如果可能的话,请师兄莫道壬下来做馆长。传播太极养生拳架和基础的格斗功夫,阿吉完全没问题,范朝贵学得也快,而且本身有法门功近十年的淬炼,再花几个月矫正拳架,也可以做入门功法的教练。欧珏华则恐怕还得两三年。

    想到人手的捉襟见肘,那拳馆需要的地方,也不会大。所以林初一便也暂且保持沉默。

    这时江德昌直起了身姿,清了清嗓子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有点疯狂,反正大家都没主意,我就说说看。”

    他环视众人一眼,愈发一本正经:“那地方既然这么大,我们又不开工厂,其他任何单项的生意,肯定都拿不下来。所以我的想法是,如果能筹到钱,也不妨把这么一片地方拿下。然后把它规划成一个健康养生主题消费的园区。别的咱不懂,但各位都是练武的;所以我想,现在人们越来越多地在各种保健和养生项目上花钱消费。我们不如来个比较独特的,以武道为基础,在整个园区里营造一种尚武的韵味气氛。项目要兼顾中高低端,男女老少皆宜;比如就业型的技能训练,可以针对保安和愿意做保安的人,这是低端的;太极养生功法拳架,中低端都有;高端的武道和格斗训练,也是有很多人感兴趣的。另外可以有些比较高消费的项目,如射箭馆,健身馆,都可以用俱乐部形式经营。原生态的健康餐饮,让南江老哥策划下,也应该比他现在这家云生美食的场面要大得多;附带一些健康运动型的娱乐设施。总之,基础框架搭好之后,我们也可以招商,吸引其他商家入驻。当然,主题要切合。这么一来,如果做得好,那十亩地,恐怕只会嫌小,不会嫌大。”

    邹德明眼神发亮,别人眼中的二世祖这个身份,已经困扰自己太久了!等的就是这么一个做一番大事,漂亮翻身的机会。

    阿吉倒是冷静得很,反正对小胖子,他也从来不会客气,冷不丁丢过来一句话道:“这样做,多少钱?”

    这倒不算抬杠,真的是个问题。只是这种事上,你永远看不到江德昌的心里发虚,在他那个行业,在毫无把握的事情上口舌如簧,属于基本的职业素质。虽然在现在这个场合,他大可不必如此,但习惯成自然的事情,自己也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所以小胖子仍是一脸自信道:“具体做法,投资数额,我可以到处了解下行情,然后做个估算。即使我们能筹集的自有资金不够,莫雨哥在东莞也攒下了那么些人脉,可以融资的。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大家说干,还是不干?”

    “干他……那啥的。”邹德明第一个开口道,声音响亮,只是因为差点说错话,所以显得虎头蛇尾的。

    韦永安尽管内向,却明事理,知道这时若再不说话,便有点矫情了。“我兄弟俩,筹资的事情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承蒙师父师伯,还有各位兄弟看得起,让我们参与这个事情。所以只要用得上的地方,招呼一声,我兄弟俩绝不二话。”

    阿吉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小胖子点了点头。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的林初一身上。

    “筹资的事,应该不是问题。那园区的事情,就由小胖子先去弄个框架,如果投资大,下次我们要多叫上几个朋友一起斟酌。园区的名字,请大家回去都想想;我们建个群,平时在群里商量。当务之急,还是保安公司的业务。拿下第一个客户,后面的事情才好开展。要不,没了这么一个契机,其他东西就都不好凭空开展了。酒店安保服务的方案,阿吉来做吧,和邹德明一齐起草,因为要加上运营,客服,报价等,做成一份完整的运营方案给客户看。至于下周初步的业务接洽,江德昌也去,回头你们三个一起商量着办。需要什么,我们再一起商量。”

    林初一这样安排,其实另有深意。阿吉无疑是最合适出安保方案的人,但读书不多,不易成文。

    他有点后悔没把欧珏华叫来,因为起初想到的,一个保安公司而已,没多大的生意,股东太多反而不好。若早知道会延伸出健康养生园区这么一茬,别说欧珏华,连唐华,赖山川,金德荣父女都应该请过来喝个茶聊个天,顺便问问大家有没有兴趣。

    再说了,前期神仙辉他们搞了那么几届所谓的双修养生邪术,就林初一查探过程中自己默默记住的,也不下二三十名富商巨贾。这些人有的“修行”年份已久,身体状况,心境气机都已经急需调理。如严小玲那么显浅的修为,其负面效果,心境困扰便已经不堪忍受;这些富商们常年浸淫其中,以毒攻毒日久,问题爆发出来的时候,那状态便更加可怕了。

    神仙辉和汪森仍在,有日常的会员联系渠道,出现异常时还可以随时咨询,求得些实际上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所谓修行指点。这也是汪森大师在国内桃李遍朝野,人脉通天的主要原因。如今大师已身陷牢笼,幕后策划人也远遁海外;都用不了多久,那遍地得不到指点的门生,就都要陆陆续续的“见妄入魔”了。

    严小玲正是因为没有条件持续“修行”,更无法取得大师们价值不菲的长期指点,所以很快就出了状况。也幸亏如此,所以调整起来,几乎不用林初一废什么心思。只要她自己坚持按自己教的方法吐纳调息,便可恢复如常。

    这种东西,并非疾病,只是人生阴阳气机的变化,导致生机衰竭,心境困扰;所以无法医治。但如果真有这样一处养生园区,那种问题对林初一这样的练气境修士而言,却不难找到应对之法的。

    那些能在欲乐邪法上一掷千金的富商们,正是十分优质的目标客户。但是这一项业务,如果能形成规模,每年也能有数千万的营收。

第八十八章 万事俱备,东风正在吹

    事情既然聊开了,就总得看看可能性如何。下午的时候,林初一给林励打了个电话,问那片钦叔原来用作基地的废厂房业主,有没有调查。

    林励道:“那也是非常重要的涉案资产,当然要调查的。那个村叫得庐村,原来业主破产之后,厂房已经是集体财产。很凑巧,村长卢长发这会儿正在警局这边做笔录。”

    运气好要来的时候,真是挡都挡不住。

    “我可以去见见他不?那块地,我想租下。”林初一随口问道。

    “来这里见,不合规矩。我也不能参和给你们牵线。不过废厂房作为涉案资产,你也是十分重要的见证人,现在我想请你过来一起做个笔录。”林励说道,语气严肃。做他这一行,遵守规矩很重要。

    “是,警官。”林初一手持电话,双脚却啪地来了一个立正姿势。这作的,谁看得见啊!

    笔录也没费什么周折,两人被不同的警察分开,各自做了阐述,其中存疑的,则见面做了一下对质。

    卢村长五十多岁年纪,也是实在人,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村里把厂房租出去好几年,一直不知道是什么用途。如今陷入这么大个案件,卢村长刚刚开始享受三代同堂的天伦之乐,如今惊慌不已。

    林初一只好趁着中间休息的空隙,好好安慰了这位大叔一番。

    从警局出来,也就几分钟时间,厂房租赁的意向就谈下来了。而且村长提议的价格,比原来钦叔租的还低得多,36万/年,每年另外交两万村中公共设施维修的摊派。最终协议条款,还要回村里召集村民代表商量,但卢村长也说道:”按如今的态势,那也只不过是个程序而已,我提议的这个条件,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林初一原本还有点心大心小的,却没想到方方面面,都这样顺风顺水地就着,倒逼着他必须花心力筹备这件大事了。二十郎当年纪,大学毕业一年,筹备上千万的投资,这真的不是传奇?会不会到时把大家都拽进一个巨大的坑里?

    说实话,他自己心里也没个逼数。

    林初一创建了一个群聊,群聊的名字原本就叫“养生园项目”,征得各人同意之后,逐渐拉了不少人进来。先是在云生美食一起商讨的6人,后来增加了范南江和范朝贵,赖山川,金德荣和金燕父女;当然,黄素素也是在里面的。

    一周后他去找严小玲,交太易云天的视觉策划案初稿,附带文案和一些平面设计的草图。本想请严小玲把真正拍板的人请出来面商,却未能如愿。严小玲的说法是,方案的细节问题,投资方都已经授权她自己全权负责。只是这份初稿和文案,她需要请示一下,过两天答复。

    那就没什么好聊的了,林初一便仔细跟她解释了一番设计的涵义和想法,然后很敷衍地喝了两泡茶。这种状况,连他自己的开始觉得:有那么点像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气象了!

    说实话,与其费心思挣钱创业,他更愿意行走山川,练拳悟道。但自己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被大流挟裹着,各去各的前程,各过各的日子,然后听天由命地自由散伙。所以总得让大家有个可以凝聚一起的活路。

    这个场景,他本来也应该带陈艺出来历练的,但如果那样,对于严小玲,恐怕就是比自己的敷衍更加残酷的伤害了。林初一只能敷衍,这个她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习惯了。但真正变成纯粹的业务关系,那种冷漠,她一时半会却接受不了。

    正当他准备告辞出门的时候,严小玲告诉他,江德昌他们已经来过了;递交的安保方案,比她找到的其他几家供应商的都要完善,而且服务模式跟五星级酒店的经营特点,竟然出奇的吻合。所以,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酒店肯定可以选这家安保公司。现在的问题是,安保公司的名字都还没有呢,能不能及时完成组建,而且确保人员的素质技能,管理水平都没问题?

    林初一点头道:“放心吧,一周之后,你就能看到雏形。”

    狠话放出来了,他当然就得忙活,严小玲便更没有借口留他了。

    前期训练场地的问题,邹德明解决了,就是先租用他父亲的金盾安保公司的训练场。邹永强的公司里,本来也有自己的加工厂。保安公司的训练基地,就是从工厂区划出来的。

    这位中年富豪一字不落地看完了儿子恭恭敬敬递过来的一份方案,眼珠子有点发涩;却是故作淡漠地扔回了桌上,一副看得挺累的样子揉了揉眼睛道:“这东西,你们做得了?”

    邹德明道:“那场地,不白借,我们租,只是租金嘛,前期先欠着;到后面我们分期还。”

    那就是说,做不做的了的问题,没商量了;只商量怎么做。

    “一个月时间,疯狂了点吧?”邹永强不死心地质疑道。

    搁以前,父子俩基本上是三句不合就顶牛的态势;而如今邹德明却是一反常态地嬉笑脸皮道:“爸,要不,咱来点更疯狂的?”

    邹永强惊得差点没拿稳手上的眼镜,二目圆睁瞪着儿子变戏法似的递过更厚的另一叠材料……

    “短短一个月,你去哪弄出这么一群藏龙卧虎的师父师伯来?”邹永强充满狐疑地问道。

    被阿吉在夜总会收拾的事,早已经交代过了;而父亲此时问起,他便将后来拜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细说了一番。至于后来师父和韦氏兄弟一起协助警方破了一桩大案,他多少知道一些,也简略说了一下。

    那件大案,虽然并没有在社会上宣扬传播,但在邹永强的圈子里,传得却是沸沸扬扬的。毕竟其中牵涉到东莞商界一大人物梁文辉;更震撼的是,据说国内极负盛名的仙修大师汪森也有牵涉,已经身陷囹圄。

    圈子内很多富豪,都与汪大师过往甚密;所以这事邹永强当然也是清楚得很。

    介绍完了这些师门龙虎之辈,邹德明也顺便把莫雨师伯提到的“优质目标客户”也简略说了一下。之所以简略,是因为他自己对此也所知不多。但老父亲对这些富豪们和汪大师之间的一些秘闻,却是略有风闻的。

    “这么大个项目,前期投资,加上场地修缮和装潢,即使由我的公司以最优的价格来做,还有后期的营销宣传,粗略算下来,总投资额估计也得八百万左右。而且也最多只能设定一年的预亏;而这种比较前卫和小众的消费项目,设定三年左右的预亏是比较合理的。所以,如果能投资一千万以上,恐怕会更加稳妥些。问题是,听你这么说,你们这帮人也不像能拿出这么多钱的;恒纳的老板投不投钱,还是个未知数呢。”邹永强屈曲的指节敲打着桌面道,“怎么弄?”

    邹德明转身跑回自己房间,不到十秒钟便拎着一个大背包出来;拉链都还没拉好,显然是刚刚收拾的。背包里,全是以前他被下放到父亲的加工厂实习时穿的工作服,甚至连手套,防尘口罩,洗漱用品都备齐了。

    “这又是哪一出?”邹永强问道。

    “爸,我们估算过一下,就算恒纳金老板不投钱,我们自己也能凑个五百万左右;莫师伯是最大股东。但金老板已经放下口风,让我们把投资预算弄清楚了,方案再细化一下。还缺多少钱他全拿。但毕竟是第一次做,我们也不能狮子大开口是不,自己的诚意得先到位了。所以我们决定,材料呢全从老爸你那拿着,至于价格嘛,批发价吧。我们几个这段时间驻场,能自己动手的东西,刷刷油漆,搬搬材料什么的,全自己干。这样也可以省工钱。还有……”

    邹德明正说得来劲,他老爸已经听得有种心血管被打上死结的感觉,摆摆手道:“别急别急。方案是好方案,既然金老板都这么说了。要不这样吧,装潢这一块,我全接了,装潢款结算的时候,差多少就给我折算股份吧。想做大事,吃苦是应该的,但不能鲁莽。都去搬砖了,谁去操整件事的心?”

    邹德明一脸憨态,如梦方醒道:“哦,还是老爸有见识。那我们再好好斟酌下方案,回头再正式开个筹备会?”

    “嗯,”邹永强道,“这才像话。”

    这个在商场打拼了二三十年的中年汉子,却已经有点反应过来,父子连心,这么一着急,就阴沟里翻船了;竟中了这混小子连演都没开演的一番苦肉计。只不过看着平时浑浑噩噩的小子能有这番心思,却是打心里觉得高兴。一千万而已,就是自己全拿,也只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不论成败,都该让这混小子尝尝个中滋味了。

    邹德明喜滋滋地回到自己房间,拿出手机准备在“养生园项目”群里汇报战果的时候,发现群名已经改了。

    臻古武韵。

    项目全称叫“臻古武韵康体养生城”

    保安公司的名称也已定下:咸亨安保服务有限公司。

    由养生园区改为养生城,并在前面加上康体二字,主要还是为了更显时尚,让各种年龄段的人,身在其中都不会感到不合时宜。臻古武韵则正好突出了养生城的经营特色。

    至于安保公司,咸亨二字,在粤地文化中含意吉祥,又十分切合安保服务的目的。

    股东的名单里,后来又增加了邹永强和严小玲,只是后者的投资并不多。她通过自己的关系,在天玺大厦22层租下了另一套公寓,就作为养生园投资的项目办公室。选择在天玺,主要是因为那地点,大家去都方便。

    进展至此,林初一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下来。只是后面的各种琐碎,都是水磨工夫的慢工细活,很多劳心劳力的事情,好在有江德昌在。他要做的,就是经常召集核心几人商量大方向和做法。养生城的格局主调,都是基于林初一和江德昌商量出来的想法,但具体细节,却都是欧珏华,赖山川,江德昌,邹德明这几个比较会玩的商量着定。

    这几人做梦也没想到,有时不务正业,销金买醉的败家玩意,还能成为创业的契机之一。场景布局,装饰格调的细节,有邹永强派来的装潢设计团队,都不在话下。

    至于后期运营的事情,这一伙人里,邹永强行业不对;只有严小玲是专家。这段时间她也是若木丘和臻古武韵的办公室两头跑。跟进项目的同时,也在埋头做着运营方案的起草。

    万事俱备,东风也吹得正紧。

第八十九章 云生谷中起风云

    范南江这几年虽然生意不错,在东莞也攒下了不少家底。可是后来恰逢范朝贵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弟弟卧病在床,常年医治的费用不少,自己作为大哥,这两年前前后后也帮衬了三十多万。而如今一家大小都在东莞,家庭生活,女儿上学,开销都不小;所以东拼西凑,估计也只能凑出来50万左右,除了全部会投入臻古武韵项目的餐饮部分;另外他还想租一片工厂旁边的山地,做原生态养殖。

    既然是健康产业,那餐饮的食料,当然也希望原生态的;反正目标客户在乎的,肯定不是价格,而是质量和档次。

    但山地的投资,他确实是拿不出来了;最终还是黄素素开了口,可以先借他40万;分两张借条,叔侄俩各占一半。饭跑跑看着那张对他而言相当于天文数字的借条,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也或许是受了群里做大事的氛围影响,似乎笔“巨额”债务并不存在怎么还的问题,而是意味着:看吧,我穷小子也变成个有资产的人了。

    范南江在废厂房那边忙活,有事没事,喜欢找年龄相差不多的卢长发喝两盅。也是在老村长的周旋下,叔侄俩租下了一处池塘和周边三亩多的荒地。那地方距离养生城不远,却因为转过了一个山坳,所以不会影响这边的环境。

    池塘本来曾有人承包,所以有些原生鱼类,只是近年来无人护理,基本上活着的已经跟野生差不多了。本来也已经跟村中一些自有家禽的养殖户初步谈妥了意向,收购一大批大小不一的家禽。各项事宜,准备得有条不紊,打算养生城一开业,自己的餐饮这边就可以就位经营。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正当叔侄俩在新的“战场”上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从老家云生谷的方向,却传来了真正烽火硝烟的气味。

    原来老家那边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拆迁事件,如今又提上了日程。当地官方通知屋主在下周和开发商面谈,确定条件。因为这牵涉到当地重大旅游项目的开发,所以地方也十分重视,也暗示了范家,希望他们不要因为一己私利,影响了整个片区的发展大局。

    范南江作为范氏在任家主,这是他绕不过的坎,必须亲自回去处理,然而这一走,即便一切顺利,起码也是七八天的来回。这边原本谈妥的各项事宜,变数就多了。很多牵涉到别人的东西,都是环环相扣的,一旦脱节,几乎就得从头再来。

    忙活了一整天的范南江,已经订了次日回乡的车票,晚上无事,便拖着疲乏的身躯又来了卢长发家,找他喝酒。不巧的是,林初一居然也在,正悠然自得地在院子中摆了张茶几,两张木凳,和老村长喝茶聊天。

    范南江一脸阴郁,手中还提溜着一陶罐的家乡纯酿。

    林初一搬了张凳子给他,递过杯茶,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晚别喝酒吧,酒入愁肠,不好消化。我估摸着,你明天得回老家一趟?”

    范南江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林初一正色道:“这种大事,我那开山大弟子,敢不禀报师门?”

    范南江把自己跟前的茶,一饮而尽,叹口气道:“这事我也想找你帮忙来着,可怎么帮?我自己心里也没个数。所以就想着,先回去看看什么境况,合适的话再找你过去衬衬场子。”

    他不是心里没数,而是太有数了。自己这点小场子,缺了他范南江尚且诸多麻烦;养生城和保安公司那么大个摊子,若是连领头的莫雨都不在了,该怎么弄下去?

    堂堂范氏家主,虽然落魄至今,却绝非不识大体的人。

    林初一看着他犹疑闪烁的双眸,笑道:“那就巧了,这项目做到现在,总算样样按部就班。明天黄素素也回来了,说她可以和严小玲顶*我一阵子。这段时间实在太累,所以我也正好买了明天去往丰城的车票,打算花几天时间散散心,搞不好,碰巧能赶上帮你衬个场啊。”

    范南江双唇紧抿,没再接他的话,把陶罐往茶桌上一杵道:“干嘛不喝酒,喝酒。这一壶,可是压箱底的。打我来东莞就带来了。”

    那就喝酒。

    老村长拿来三只很老式的八角碗,一人递过一只,抱歉道:“咱这地方,酒杯是有,可都是新东西。这老酒配老瓷碗喝才带劲,大家将就将就。”

    老村长顿了一顿,看着范南江道:“我说南江老弟,别的事,我老家伙帮衬不了你,可开山犁地,养鸡摸鱼的勾当,你绝不比我熟手。可惜家里的小辈,把地都租给外乡人了,不给我干了。”叹了口气,老村长继续道,“小莫老板刚才也说了,你既然要离开一段时间。那片荒地鱼塘,就先交给我怎样;好歹重温一番乡下佬的日子。你在村里定下的东西,该那时收货那时结算,都误不了。不方便结算的,把我这张老脸往哪一摆,等你回来再办也没问题的。”

    三个碗都已经斟上了酒,范南江独自端起一碗道:“客气话我就不说了,这一碗,我先干为敬。”说罢骨碌碌几口,一滴不洒,喝了个碗底朝天。

    林初一和老村长面面相觑,满脸黑线。客气话只是给脸,可这么个喝法,那是要命啊!

    好在范南江喘过气来,放下碗补上一句道:“卢老哥,莫老弟,你们俩随意。”

    既然是随意,林初一便没有客气,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便要告辞:“我今晚还得见个人,不陪你们喝了。你们慢慢聊。”

    其实下午刚刚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就打过电话给严小玲,问能不能帮约见一下杨懿的母亲;就说是有江湖故人相托,向她问些事情。严小玲当时不置可否,只是答应问问;后来即将日暮的时候才回了电话道:“阿姨未必方便见你,但杨总晚上却正好赶回东莞,如果着急,可以九点之后来酒店相见。”

    林初一之所以在村长家等,是因为他估计范南江十有**会来。因为他自己一走,即便是有些交易不成,善后事宜,都需要请村长出面帮忙交代一番。但他没有打电话直接约见,主要还是顾及这位范氏家主的面子。

    所以事情既然已经交代清楚,他便让欧珏华开着忍者,把自己送去若木丘。

    若木丘的美女老板杨懿,虽也是一副典型的中国人面孔,黑眼睛黑头发;但那清晰的脸庞轮廓,莹白的肤质,高挑的鼻梁,笔挺高大的身材,又颇显西方女子的风骨。说得更确切一点,就是很像个混血儿。

    这一次既然提到江湖故人,她便没有在大堂接见林初一,而是选在了严小玲宽敞的办公室中。

    杨懿泡茶的气质手艺,比一个专业的茶艺师毫不逊色。林初一觉得便只看那身姿手法,就算泡的是老叶劣茶,入口也必定馨香无比。

    严小玲想必已经跟她略微介绍过自己的武修身份,所以这次他没有再隐藏气机,精神气魄,在杨懿这样的高手眼中,显得十分强劲。

    “想不到藏身市井,隐匿职场的莫老师,原来竟是为世外高人。”杨懿感叹道,“可惜我修为低微,当初竟然没看出来。”

    “杨小姐过奖了。”林初一客气道:“其实也就是为了强身健体,练了几年。后来沉溺日深,自娱自乐而已。只是后来幸得师父收录门墙,不敢辜负老人家的舐犊之情,授业之恩,便练到了现在。”

    杨懿嫣然一笑,略带埋怨的语气道:“咱们虽接触不多,以前我算是客户;客气点也正常。如今既是同道中人,你便不肯叫我一声杨懿么?以前是杨总,现在是杨小姐,总觉得好生分。”

    “那我就不客气吧。”林初一讪讪道,“其实也是以前家族氛围中形成的习惯。对长辈,甚至同辈的年长者,都不敢开口直呼其名,得有个称谓。对客户,那当然要加倍尊崇的。”

    杨懿兴致盎然道:“这么说,你一直是个很乖的男生??靠煽瓷先プ懿淮笙癜 !?/p>

    “放在七八年前,我还真不知乖字怎么写的。”

    “那就对了。太多规矩,活得多累。”杨懿道,话聊到这份上,彼此都自然了许多,“话说你提到的江湖故人,到底怎么说?”

    林初一便将范南江及其师门家族的事情,简略介绍了一下。

    “练武之人,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功法特点;刚一接触之时,我发觉你和阿姨的内劲气机和范南江的极为相似。况且法门拳后来的掌门杨继军,还有他的妹妹杨莹莹都姓杨。如今范家产业和法门拳宗门资产都遇上了一些麻烦;族中人心各异,范南江也是独力难支,所以便希望能找到早已笑傲江湖的伯父范文丞;或者退而求其次,找到后任掌门杨继军一起回去主持大局。”

    杨莹莹一直瞪大眼睛,听得入神;只是那一脸的好奇之色,让林初一心中凉了半截。敢情,这位美女高手,根本不知道范家或者法门宗派的往事啊!莫非自己真的看走眼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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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烟市井,野火山林 他只是一路走过 就留下了许多传说太极门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极门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极门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