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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先生0     注梦集txt下载     注梦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节 龙门一跃

    只道天地之始,世间无序。www.uu234.net九州之畔,浩渺东海亦是如此。

    狂风卷起千层浊浪,海面之下亦是暗潮汹涌。五彩珊瑚密布在怪石间,上下错落有致。偶尔瞥见一尾游鱼,拨开屏障穿梭于其间,左右翻动好不自在。

    只待暖流涌来,与鱼群汇至一处,便作长龙席卷浅海。天边日光照耀海面,在海底见着也是波光粼粼。鱼群在此游荡着,贪婪地感受着太阳的福泽。

    忽而一张大口开合,鱼群被吞噬殆尽,剩下的尽皆逃开,久久再度成群。而那大口的主人也浮出水面,懒懒地在阳光下翻转一周,满意地喷出一道水花。

    幽幽深海,难见寸光。有一巨蚌卧于礁中,通体漆黑,含有一珠,灵光四溢。其得天地造化,蕴有灵智,借着灵珠修炼,任何靠近之物尽皆被吞噬。巨蚌杀戮成性,渐渐入魔,随时都要冲出深海。

    一日,东海之上传来一声缥缈仙音。“东海水域,尚缺一主。跃过此门,执掌东海。”

    随着声音消散,海面之上腾空数丈之处,烟云翻动,伴随虚空轻颤一道古朴长门缓缓立起。

    四道门柱雕刻威严巨兽,其身如蛇,延柱缠上。鳞如鱼,爪似鹰,角若鹿。长须飘逸,巨口微张,仿若有着一声威严咆哮传入东海所有生灵心底。

    再看门上飞檐如翼,道道青瓦铺就。檐下石刻雕着各色海底生灵,大小种类不一,精巧灵动,栩栩如生。门中挂着一块老旧匾额,一旁雕有祥云朵朵拱起二字。

    海面翻动气泡逸出,无数浅海生灵探出头来,望着天边龙门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瞧着有几尾小鱼,在浪花间跳跃,带起晶莹水珠与鳞片相映,却也只是跃起一丈高度而已,不多时又一头扎进水中,被波涛淹没了声息。

    随着无数鱼儿跃出水面,海潮上浪花起落不断,倒是成了海鸟的盛宴。不时有着海鸟俯身飞扑,叼起一只午餐果腹后发出满意的高鸣,继续在海上盘旋。

    不少鱼儿缩进水里,不敢再探出头来。偶有一只大鲸乘着海浪漂浮而过,试着乘起风浪而登天,但在跃水而起不久便因身体过重,懒懒入水,依旧惬意地喷着水花,对这龙门也无太多强求。

    几日过后,在水面不断翻跃的仅剩那些不知疲倦的海豚。它们唱着歌儿,相互应和着,在海潮上不停起舞。但跃得最高的,也不及那龙门高度的一半。

    海潮中有着一尾白鱼,不停观察着其间一切。它吐着气泡,尝试乘浪跃起,也不如它人的高度的一半。它又沉入海面悄悄观察。待得日至正中,海鸟再度翔集,频频俯身捕食。

    小白鱼瞧准时机轻轻跃出水面,一只海鸟长喙一张,不偏不倚将它叼在嘴里往空中飞去。到得空中,海鸟仰起头来张开大嘴,等着小鱼掉进口中。

    那尾白鱼却不停挣扎起来,摇摆着鱼尾,跳出海鸟之口。甫一跳出,便不得控制地向水面扎去。正巧一只海豚跃出水面,尖喙将它一顶,再度顶出一丈高度,转身跃入水面,长尾一甩,直将它往龙门边甩去。

    它乘着海风往龙门边飞去,穿梭云雾之间只觉身轻如燕,身体间仿佛充斥了无穷力量。身后忽地有海鸟高鸣,一对尖喙狠狠向它啄去。

    只瞧它再度摆起鱼尾,拍打在海鸟喙上,再度腾空跃起。海鸟正欲追击,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挡住,尖喙撞断,沉沉落入海潮中。

    云雾之间渐渐透出几缕金光。一只巨大鹰爪拨开层云,巨兽探出头来,长须无风自动,大口初张,一声咆哮炸开,荡平海潮。

    所有生灵在海面上望着,眼神中充满恐惧。

    巨兽从烟雾中游出,浑身鳞片透着烨烨金光,长身盘起俯瞰着东海。龙门随着他的出现消失无踪。

    只听那声缥缈仙音再度响起,“深海中有一巨蚌,含有灵珠。正者持之,镇压邪灵。恶者占之,祸乱不止。你且去将那灵珠取来,这东海,便尊你为王。”

    长龙仰天发出一声长啸,浑身鳞片抖擞,映出数道金光,猛地向下一扎,钻入水中。海面再度恢复平静,偶有浪花翻起又迅速沉寂。

    潜入海底,龙鳞依旧长明不止,携着万丈光芒直冲不可见物的深海。

    深海之中,万籁俱寂,身旁只有各色怪异生物游过。不断拨开黑暗,感受凉意在身旁不断划过,却是什么也未见到。

    忽然间,长尾之处感到一阵剧痛。他回头望去,一只通体漆黑的巨蚌狠狠咬着他的尾。

    长尾一甩,将巨蚌抛出,也带起鲜血散开。又是一声长啸忽起,带着龙威在海中四散开来。

    那巨蚌似是被龙威折服,一动不动。长龙游去,猛地抬起龙爪击下。巨蚌外壳纹丝不动,仿佛生生嵌在石间一般。

    不过他却是不急,方得龙身还需适应。便开始围着巨蚌绕转起来,敲敲碰碰不过瘾,便端在爪中把玩起来。正仔细观察着上头纹路,龙爪跟着纹案在其上游荡来回。

    忽地巨蚌一张,滚滚黑气倾吐。长龙闪身避开,只见黑雾触碰的物体尽皆如雪消融。

    黑雾里暗暗透出一道紫光,寒意逼人,直朝长龙扑来。他扭转身躯,卷起一道海中飓风,绕过紫光袭去。

    强穿黑雾,身上鳞甲寸寸腐蚀,升起白烟阵阵,一道透骨的刺痛直达心底。他强忍剧痛再度发出一声长啸,刚正威严扫开黑雾。

    浓雾散开,巨蚌大张着,口中含着一颗灵珠,透着渗人的紫光。

    长龙再度挥舞利爪击去,只见巨蚌口中再吐浊气,腐蚀之力夹着海潮袭来。

    他直觉口中有些东西喷薄而出,便张开巨口,随即一道明光之焰喷薄而出,浊气遇之瞬间消融。

    随着烈焰缓缓推进,他忽地伸出龙爪抓向灵珠,却不料巨蚌狠狠合上,宛若一把闸刀将龙爪几欲斩断。

    忽地长龙缩小身形化作一尾小蛇,钻入蚌中。巨蚌紧紧合上,顿时蚌内漆黑一片,只有灵珠散着阵阵紫光。

    他缠绕起灵珠,口中龙焰喷吐,再度变幻身形膨胀起来。

    只觉一股灼热与巨力要将自己的身体撑开,巨蚌再度张开大口,一条长龙从中飞出,回首一道龙焰将巨蚌包裹。

    失去灵珠的巨蚌再无反抗之力,合上大口之后,沉沉坠入深海。

    长龙口衔灵珠而起,珠光由紫化白,散播千里。幽暗海底渐渐显露光芒,植物生机灵动,游鱼成群起舞。

    自灵珠化白起,东海始有秩序,海中众生共奉一主,其自称为龙王敖广。

第二节 万物生灵

    且说灵珠化白之后的数百年,东海一片祥和,万物生灵。m.www.uu234.net在那幽深的海底,隐隐有着一道水幕屏障,隔绝一切。

    越过那粼粼波光,钻入那屏障之中,迎面便是柳暗花明之感。一道高耸大门映入眼帘,其以青石砌成,上刻四条长龙纹样。若是见过龙门的定会大吃一惊,觉着那天边龙门怎的落到水中来了。

    进了大门,簇簇珊瑚排列隔出道来,以洁白萤石铺就点出一条堂皇大道。两旁藻荇起舞,珠贝点缀,随着气泡逸散,也颇有些飘飘逸仙之感。

    若是翻过几道小巧拱桥,便会发现人影绰绰,到得近前看清,才知是几只虾儿蟹儿,披着小巧盔甲,手执长枪双锤,横竖走着巡逻。

    抬头一看便是能见得其间正主,青砖砌起红瓦飞檐,楼阁高低错落有致,当中有着一颗珠子高悬,耀眼光芒笼罩了整个东海。

    只见庭院的门嘎吱一响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深蓝华服,面容略显苍老的男子漫步走了进来。他到得石桌之前慢慢坐下,捋了捋长须,望着天上的明珠不禁有些感怀,又不知从何说来。

    几名孩童嬉闹着也闯进院里来,不停揪着他的衣袖,反复吵嚷着,“爹爹,爹爹,再给我们讲讲当年跃龙门的故事吧!”

    他挨个地安抚过去,些个不老实的,早就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身子,或是挂着或是坐着,小手不断逗弄着他的长须白发。

    “孩儿们想听,你便与他们讲讲吧。”随着一道女声响起,一位不断抚摸着大腹的妇人也在一旁坐下了。

    “好了好了,你们想听我就与你们说说……”他抚着长须,一顿一扬地说着,“想当年万物无灵,仅凭着生存的本能在东海生杀,直到那天,天边出现了一道龙门!”

    他停了下来,似是在等待回应一般。“我知道!我知道!”其中一个孩儿开口应道,“那龙门与咱们龙宫的大门有着八分相似!”

    “还是羽儿记性好!”他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将其抱在腿上放着,“后来又有一道仙音传来直叫我们跃过龙门,东海生灵莫不震撼,尽皆涌至水面。不过一连数日都无人能为之。”

    他得意地笑笑,又环顾了一周,捋着长须不再言语。

    “那爹爹是如何跃过龙门化身成龙的?”又有一名孩儿举起手来发问道。

    他也将其抱起,一齐放在腿边。“那年爹爹我啊,本就是众生之中的佼佼者,若论这跳跃力,连你娘亲也不及爹爹!”

    妇人捧着大腹瞪了他一眼,“老不羞!尽扯谎来哄骗孩儿!”

    他却是不加理会,接着说道:“那年你爹爹我,迎着浪头一跃,顺势乘风而起,以海鸟作踏板,穿过那云烟缭绕,直达龙门!”

    “那化龙的感觉…究竟如何呢?”一名女孩儿望着他,含着手指,歪着脑袋问着。

    “只觉浑身一轻,天地万物尽在脚下……”他抬头望着,像在思索什么。“可终究我们都是在天地脚下。既做了东海之主,便要为这东海尽心尽力。即使有着逆天能力,也不要想着祸害四方啊。龙门是为斩杀黑蚌而出,也是为了这东海生灵而出。”

    “还算你说了句像样的话!”那妇人冷冷说着,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时外头滚进来一只圆圆龟壳,到了石桌前立直倒地,从龟壳中伸出四肢,撑起身体。头颅也缓缓冒出,晕乎乎地转了转,双手按住,“龙王,不好了!”

    “你先缓口气,慢慢说。”敖广一点也不着急,仿佛事情尽在掌握之中。

    老龟抚着胸口喘着气,“那鲨族!又在无端杀害有灵生物了!”

    敖广回头看了眼妇人,却见她依旧撇着头不打算理会。

    “我去去就来!”他又抱起几个孩儿,“抓稳了!我们且去龙宫外头一日游!”

    语毕发出一声长啸,身子一转,化作一条长龙向龙宫外飞去。几名孩子在他头上,扒着龙角,揪着长须地稳住身形。

    他呼啸而去带起水中龙卷,一阵狂风刮过龙宫庭院,将一旁饰着的珊瑚尽皆吹倒。

    “总是这么粗手粗脚的,龟丞相,你让些虾儿来整整……我……”忽地她感到一阵腹痛,“我……快扶我……回房去……”

    且说敖广这边,长龙游身转瞬便看到前头虾蟹持盾执兵围起一块场地。

    里头不断有着鲨鱼冲撞着盾牌,如何用利器攻击尽皆无用。

    只见那几只鲨鱼眼中泛着猩红,血盆大口开合之间已然咬碎不少守兵。

    敖广长龙落地,口中喷吐无尽龙焰,净化一切邪力。只瞧场中魔化的鲨鱼尽皆融化,一丝黑气飘起,向着地底钻去。

    他化作人形,又是那副须发飘逸身着华服的模样。几名孩儿也从他的肩上滑落下来,乖乖地在他身后站着,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角。

    “这儿发生了什么?”他龙言一吐,威严自显。

    “这鲨族不知为何,从前两天开始,疯狂吞噬着附近的有灵生物!今日几乎举巢而出,这才……惊动了您。”一名带头的蟹儿,放下了手中纹花双锤,半跪着答道。

    听得此言,敖广再度身形一转,化作金色长龙向他们的巢穴袭去。只道那金色长身过处,只见血色荡开铺成栈桥。

    猩红尽头是一尾亮银白鲨,依旧是双眼猩红,在原地不断徘徊游荡着。见得一物袭来,便张开大口扑去。

    敖广长身盘起,紧紧裹缚。利爪狠狠刺入白鲨身躯,试图将他击醒。不料其健硕身躯晃动起来,其力千钧,竟生生挣脱敖广裹缚。

    大惊之下,来不及反应,白鲨血盆大口咬在龙身之上。片片金鳞顿时崩断,丝丝血液随着利齿逸出。

    “吼!”一声粗狂龙吟脱口而出,其威震慑百里。但这亮银白鲨却是更加兴奋,大口一张再度咬来。

    无法生擒之下,敖广口中龙焰再度喷薄而出。随着明光火浪席卷,白鲨渐渐失去声息,双眼合上。

    余焰褪尽,那亮银白鲨已然死去,但其身完好如初!

    不及惊异,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巨响,黑气滚滚冲天,那方向……正是指着龙宫。

第三节 凶兆浮现

    不及理会那尾白鲨尸体,敖广卷起长身又往龙宫处飞去。www.uu234.net只留得些虾兵蟹将清理现场。

    先前也围杀了些魔化鲨鱼,此刻连同其那尾巨鲨一同堆叠在一处。几名将领正围在一处商讨着如何处理。

    一旁的虾儿经过了整日战斗,好不容易保下性命,手中长枪在那堆尸体上一插,便靠在枪上想要小憩一会儿。

    只见那枪刃与尸体接触之地,生出缕缕黑烟,缓缓将枪杆融断。背上一时失力,那只虾儿顿时倒了下去。接触尸体的一瞬,那些本是有着血肉的尸身霎时干瘪下去,窜出浓浓黑气直将其吞噬。

    还未来得及出声,整只虾儿已被吞噬殆尽。待得那几名将领反应过来,只见原先尸堆之处,浓浓黑烟升起,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一阵惊讶之下,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得赶忙整兵赶上龙王的脚步,到时再向他报明情况。

    且说敖广这头,金色狂风卷过东海,一晃之间便到了龙宫。却见龙宫之外黑气蔓延,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不了太多,他举起龙爪拍去。只觉黑雾屏障猛地收缩之后迅速将其弹开。巨力反弹之下,龙爪也无法在其上停留。

    “吼!”一声长啸脱口,带着暗潮翻涌在整片东海中反复回荡。但在接触屏障的一瞬被其吸收,只见其上有如水溅涟漪,稍稍起落之后归于平静。

    一见此状,他仰天而起,到得龙宫正中。那颗明珠依旧光耀满庭,黑烟不断伸出根根触手想要玷污灵珠光洁,却不得寸进。

    敖广飞至其上,俯身朝下,巨口忽张,磅礴龙焰瞬时倾吐,热浪席卷海底。其焰灼热,顺着灵珠撑起的龙宫屏障,绕其周转不止。

    他又舒展身姿,围绕龙宫飞旋起来。只见深海龙宫之外顿时火光绕转冲天而起,细细看去直如一个火球坠地。

    久久过后,火蛇与黑烟尽皆消散无踪。

    他长龙之身瞬时钻了进去,到得庭中再度化作人身。见着四下无人,连忙往后殿奔去。

    却见一周围着无数虾蟹,他连忙抓着一个到身前便问了:“这儿发生什么了?怎的大家都围在这儿?”

    见着是龙王,那只被扯过来的蟹儿忙着跪下,一脸欣喜地说:“龙王爷,是好事儿!夫人临盆了!”

    敖广却眉头一皱,自语着:“怎的如此碰巧?恰在此时连遇怪事?”

    没给他思考的机会,人群渐渐散开,又是那个熟悉的龟壳侧立着滚了出来。慢慢地舒展四肢,跪地拜着,口头轻颤:“龙…龙王爷…不好了…”

    敖广见着来气,大脚朝着龟壳狠狠一踹,只听硬物撞击之声响起,里头叮叮当当地紧追而来,似是撞碎了几个物件。

    也不理他,自顾地走了进去。只见龙母面容愁苦地哀叹着。

    “怎么了?”敖广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孩儿呢?”

    “你自己瞧吧…”她托起双手,其间捧着一个黑气成球,一尾白鱼在其间不断起伏翻动。

    见此情状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及说了,你快想个办法!”她拽着他的衣袖,也不知从何说起。

    敖广看着黑烟成球,不断向着其间小鱼儿缩进,着急地化出龙爪一划。黑烟却依旧举重若轻一般将其弹开,像是吸收了他的力量一般,侵蚀地更加快了。

    慢慢地,其掌中缓缓升起一团龙焰,渐渐包裹那团黑烟。热气涌动之下,黑烟渐渐消散。

    “啪!”龙母赶忙将他的手打开,“你做什么!她初出娘胎,体格不坚!如何能承受你这龙焰高温!”

    “那…该如何是好…?”敖广沉吟一声,却是束手无策。“难道只能看着这孩子就此消散吗……”

    忽地耳边传来一道人声炸响,“东海龙王,我知你遭逢大难,特来相助。还请出海一见。”

    他眉头一皱,望向四周,旁人尽皆没有反应,只是盯着他手中的黑烟之球焦急万分。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东海龙王,我知你遭逢大难,特来相助。还请出海一见。”

    不再犹豫,他衔着黑球,化成长龙,连门也来不及出,冲破屋顶便向外飞了出去。只留得一干人等,在原地被砖瓦零碎的灰尘呛个不停。

    “还是这么…咳咳…毛毛躁躁的…”龙母瞧着他向天边飞去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长龙出水,鳞甲映着朝阳散出道道明光,有如两轮烈日从海面浮起。只见海面上有着一人踏波而起,身着一袭白裳,其上无有任何纹案,只是素色白裳。

    “凡人,是你在唤我?”敖广口衔黑珠,不开不合却有声音传出。

    “闲话待会再说……”那人猛地突向敖广,一把将其口中黑珠抢了下来,放于手中端详。不多时手头雷蛇跳动,渐渐蚀去了黑烟。一条小鱼儿从空中落了下来,却不像一般鱼儿不断翻转身子,在空中游了起来。

    敖广看着其手段,不禁惊异,“高人,可有何请求,只要我东海龙王敖广力所能及,定当相助!”

    “你也不问问我是谁便如此信任与我?”那人看着一副老实样的龙王不禁笑了笑。

    “是了,还未请教恩人高姓大名。”他也从空中落了下来,化作人身拱手相拜。

    “我乃……”那人微一沉吟,“我乃不知观一道人,穷尽灵力生机,精修卜算之术。近日推得东海龙宫有一大难,特来相助。”

    “世间竟有如此术法,当真神奇!只是不知恩公有何相求呢?”敖广虽不太常入人世,却也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故有此一问。

    “此子与我不知观有缘,至于是何种缘法我也不知。所以此来也算有些私心。”他将那尾白色小鱼推给了敖广,“我要你做的事不难。我在这九州设立妖塔,以做九州术法屏障,禁止任何人以邪法入侵九州。而你要做的便是做这东海的屏障,维持此处秩序。”

    “这有何难?这就是我的本职!”敖广一口应下。

    那道人却是摇头苦笑着,一个闪身消失了踪迹。

    对这人间高人,敖广亦摸不着头脑,便带着小白鱼儿再度钻入了幽深海底。

    走进龙宫大门,众人排队迎着,龙母率先迎了上来望着敖广掌中自在游着的小鱼儿,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你来给她起个名儿吧。”龙母看着敖广说道。

    “你知道我向来不爱取名这道…”刚想摇头拒绝,却看到龙母那严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吧……那便叫……敖灵吧。”

    在众人不可见的角落里,一丝黑烟悄然涌出。

第四节 龙宫日常

    距今为止,东海龙王敖广共育九子,其分别名为羽、青、雪、寒、叶、风、云、浪、灵。UU小说之间六男三女,已有八人成龙。

    若是有人能闯进龙宫的庭院,便能见到一人不断揪着龙母的衣袖,小小身子在她裙尾上托着,一副赖皮相地纠缠着。

    “我不,我不要修炼……”敖灵乞求着,双腿拨浪鼓似的蹬着。“娘,再给我讲跃龙门的故事!我要再听一遍!”

    龙母却是无奈,长叹一口气,提着她的后领口,将她从自己长长的裙摆上拎到自己面前。

    只见她的双眼扑闪着,嘟着小嘴一副可怜模样。龙母又摇摇头,飞速地说道:“那年东海上出现一道龙门你爹想跳过去却被海鸟叼去好不容易挣脱被你娘我一尾巴给拍进龙门去了。”

    “满意了?”龙母盯着敖灵。

    “娘先放我下来。”她依旧是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摆着双手。

    龙母轻轻将她放下,不料她再度揪着龙母的衣袖,躺在长长裙摆上打滚。“娘骗人!跟爹爹讲的完全不一样!”

    只得摇头轻叹,龙母在一旁石椅上坐下,看着她打滚。

    “哟,我们小灵儿又怎么了?”敖广走了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直到揉乱了为止。又揪起她头上两个小巧鹿角,放到面前细细端详着她那副委屈的样子,而后发出一阵爽朗小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小灵儿还是这么可爱!”又轻轻将她放下了。

    “父王又欺负人!”敖灵扶着自己头顶的鹿角生怕掉下来似的。“父皇再与我说说那跃龙门的故事吧!娘说的和你不太一样!”

    敖广瞧了眼龙母,只见她眼神狠狠盯着自己。他却是不理会,自顾在一旁坐下,抱起敖灵说起了他的传奇故事。

    “后来啊,爹爹与那黑蚌缠斗,取出其口中灵珠,照耀东海,万物生灵。才有了今天的东海啊。”敖广又帮她顺了顺头发,一副和蔼的样子。

    “爹爹再讲一遍!”她揪着龙王的长须,双腿抖着不断撒娇,做了东海里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敖广却是眉头一皱,板起脸来盯着她,一语不发。敖灵依旧揪着他的长须一点也没放弃的意思。他发起狠来,双手又开始不停揉弄她的头发。

    父女二人竟然这般斗了起来。龙母在一旁看着,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父王!”庭院的大门被猛然推开,一身着黑衣长袍的俊朗青年走了进来,当即跪下。“我巡北回返,没有异常。”

    跟着他的身影,后头又涌出来许多人,纷纷跪在敖广身前,汇报着今天的情况。

    敖广一抚长须,哈哈一笑道:“好!好!如今你们已能为我分摊工作了,今后定能保这东海一方平安!”语毕又瞧了眼腿上的敖灵,又抬起双手掐着她的脸蛋,“就剩这个小家伙了!连化形也无法完全!”

    痛哭地挣扎开那双粗壮大手,她从敖广的双腿上跳了下来,脸颊依旧红扑扑的,瞧着让人怜惜。“我不想修炼,也不想成龙!东海有了阿兄、阿姊,也不缺我一个。”

    为首的黑衣男子乃是敖羽,他俯下身子顺了顺她的头发,“守护东海乃是我们龙族的职责。当年天神赋予我们龙血,便是将这责任降于我们身上。这世上断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是啊,小灵儿。”敖寒走了过来,将她抱起,一边说着,“龙血天赐,这是我们推卸不了的责任。你可得好好修炼,待到玄牝成丹之后,我们再带你去看看这东海的风光。”

    敖灵皱着眉,低下头一语不发,只是委屈难以言喻。

    “行了,小灵儿你先在这随着你娘亲与龟丞相修习术法。我等先去前殿议事。”敖广一挥衣袖,带着八龙去了前殿。

    一个龟壳又摇摇摆摆地滚了进来,仰面翻倒着伸出四肢,一个仰跃跳了起来。“九公主,上回我们讲到沉心入定感受灵气……您且先试试看吧。”

    敖灵席地坐下,双腿相盘,沉心入定。一道轻柔女声传入她的耳畔,“沉心入定,勿为物扰。至暗复明,气随心行。”

    她只觉周身灵觉忽暗忽明,海中灵气如大潮一般向自己涌来,在体内运行周天,在丹田之中仿佛有种落下,深深扎根。

    她再睁开眼来,却不见龙母了,只剩一旁龟丞相一脸惊异。“方才……方才发生了什么?竟有如此灵力大潮忽然涌过!九公主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敖灵眼珠一转,想起方才的感觉,说道:“直觉灵力涌来,在体内周行一圈。后又有什么种在了丹田之中……像……像个种子一样。”

    龟丞相站起身来,跑到敖灵身前反复检查着。“方才可有感觉体内邪火炙体,苦热难忍?”

    敖灵一嘟嘴,摇摇头却说:“不曾。”

    “竟可躲过天劫……这究竟是……怎样的奇才!”龟丞相惊异不止,“既然大药落体,那便可以开始修习术法了,我们便先从……”

    一回过头,却不见敖灵的身形,只留下一张纸条上头写着“今天的修行结束了,有本事来找我!”后头画着一只躺平的乌龟。

    瞧着这纸条,他只得无奈地笑笑,仿佛看到了九公主俏皮地做着鬼脸,轻叹一声,“九公主”长声喊着,在这浩大龙宫里寻了起来。

    一旁珊瑚之间地响动起来,一个小头探了出来,瞧着龟丞相远去的身影做了个鬼脸,“略略略!老乌龟!”

    随后在龙宫里四处逛了起来,不过没走几步就碰到成排巡逻着的虾儿蟹将儿将她拦住,还说着什么,“龙王吩咐过了,没成丹之前不让公主乱跑。”

    每每碰到这群虾蟹,她也只得回返。那些冷面的虾蟹看着着实让人厌恶。兜兜转转又回到庭院里,独自坐在石凳上望着庭上明珠发呆。

    这时一个圆滚滚的龟壳再度滚了进来,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哎哟公主,你可让我好找了……”

    还未等他说完,敖灵一声大吼打断了他。“我想去人间!”

第五节 危机四伏

    龙宫大殿里敖广领着八龙走了进来,只瞧殿前虾儿蟹儿列成两行,正等着龙王上座,发号施令。

    敖广缓缓上座,只见殿中尽是沉寂无一骚动,他沉气朗声道:“今日巡查可有异样?”威武之声,震慑殿中。

    几名将领一同走上前来,齐声道:“龙宫近处无有异样!”

    随即八龙也一同跪了下来,“东海深处,也无异样。”

    本是四方太平的好情势,敖广却皱起眉来,自顾思索着。那年黑气四溢,搅乱东海生灵秩序,却又不作声息地突然消失了,究竟是……为何呢?

    他回过神来,立起身子吩咐着:“羽儿,青儿,雪儿。你们各率领百名兵将,往北巡查。”旋即走了下来,再度吩咐着,“叶儿,风儿,云儿。你们也率百名兵将,往东巡逻。浪儿,你初得龙身,携百名兵将,带些贺礼去参拜南海龙王。顺路勘察情况。”

    “是!父王!”八龙齐声应道。

    “好了,都去忙吧。若有情况,再来通知我。”他再度坐上了龙椅,缓缓合上双目,轻轻揉着太阳穴。

    殿前之人如烟消散,迅速便不见一个人影。只剩得一旁珊瑚摇摆,不时几个气泡逸出,四下寂静。

    “唉……”他不禁叹了口气,不断思索着近年来所观察到的蛛丝马迹,脑中又乱了起来。

    想到烦躁时,突然觉得双肩一松,一股绵柔劲力顿时让他放松下来。无须睁眼便知道是谁了,只听一道柔声传入耳中,“你啊,也得给自己一些空隙,别老是忙里忙外的。东海也不是你一人能管的过来,那黑烟估计也不会再出现了,你就宽宽心吧。”

    “我倒也想宽宽心,可这责任怎是说放便能放的。东海万物由我而生灵,我怎么弃之不顾。且不说外头了,咱们这龙宫里……”

    他还未说完,只听得后院一声嘹亮的大喊,“我要去人间!”

    敖广随即摇摇头,叹了口气,把方才的话说完,“咱们这龙宫里,还有个小麻烦呢。”

    龙母却是轻笑着,“她啊,不成器的。你又何苦强求她呢?不妨就随她去吧。”

    “咱们这龙血,终是脱不得责任的,不论是谁,都一样。成器也得成,不成器……也得成啊。”敖广长长叹息,“走吧,我们再去瞧瞧那小家伙,又整出些什么名堂。”

    龙母却是不太在意,随着他的步子在后头若无其事一般,也慢慢地向着庭院里走。

    龙宫的庭院此时虽是只有二人,却是十分热闹。正主正躺在地上做着兔子蹬鹰的姿势,一边大哭着。另一位背着圆滚龟壳,绕着她不停转着,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哎哟,公主,您可别哭了……”龟丞相一副愁苦眉目,耷拉着脸。“到时候给龙王爷知道了,我可担待不起啊!”

    “不管不管!”她依旧蹬着那双小腿,仿佛玉皇大帝来了也得给他一脚蹬开。“我不要再待在这尽是珊瑚海草虾兵蟹将的龙宫了!我要去人间!去人间!”

    “去什么人间!”一声威严大喝,将庭中所有骚乱尽皆荡平。敖广携着龙母走了进来。

    敖灵见着二人走进来,便顿时止了哭泣,跳起身来抓着龙母的衣袖便藏在其身后。

    她将敖灵抱在身前,摇晃着安慰道:“怎么了,小灵儿?怎么又闹脾气了。”

    谁知她竟趁势趴在龙母的身前大哭起来,“灵儿不要修炼!这龙宫里的东西,除去珊瑚海草就是些虾儿蟹儿,太无聊了!我要去人间!”

    龟丞相则是再度将身体缩进了龟壳内,分毫不敢动弹。只听龟壳上传来咚咚地响声,他才颤颤地探出头来,抬起眼皮看着龙王,微微颤抖着说道:“龙……龙王爷……”

    “发生什么了,你给我说说。”敖广一脚将其龟壳踢了着飞旋起来,片刻过后他扶着头颅,缓过了阵阵晕眩,站直了身子。

    “九公主,方才修炼入定感受灵气。微臣……”他欲言又止,抬起头来看着老龙王怒目直视,“微臣只觉周身灵气翻涌,这庭内灵气竟一同往九公主那涌去!待得九公主睁开眼,微臣询问,其竟然已然大药入体,却未曾感受到丹火之劫!”

    敖广倒吸一口凉气,当初其碎得龙身,但如今修为也是一步一步渡过天劫修来的。往常也听其他龙王说过,龙族之中偶尔会激发一种特殊体质,其修行一日千里,妄境劫前的天劫尽皆避之,想来敖灵便是这种体质。只是她却不愿修行。

    他回过头,看着哭闹着的敖灵,一把揪起她放在地上。“不准哭了!”

    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王这般严肃地呵斥自己,她的眼泪不想止也得止着了。她愣愣地望着他,等着他的训斥。

    “身怀龙血,这东海便有你的责任!这修行,你修也得修!不修,也得修!”他一甩衣袖回过身走出庭院,只留得一句话在这庭院里回荡。“待得你修得玄牝大成,你才能走出这龙宫!”

    听得此言,她愣愣跌坐在地上,一语不发。

    龙母看看敖灵,又看着敖广漠然离去的身影,丢下一句话跟了上去。“龟丞相,你可得好好教她,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龟丞相又作了个轮状滚到敖灵面前,说起来:“九公主你的修炼天赋如此之高,且随意修炼两下,到得玄牝成丹之后,你想出写龙宫还不容易吗!”

    见着敖灵依旧没有反应一样坐在原地,龟丞相心头也是苦涩。但龙王安排的任务不得不完成,“唉,我们先来学学御物吧。先将灵气导出体外……”

    从龙王撂下那一句话走后,敖灵便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有心中的孤寂在不断回荡,她喃喃地说着:“我不想修炼……我……要……去……人间……”

    忽地,地上陡然冒出几缕黑烟,缓缓的钻入她的衣袖。

    随即,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双目逐渐血红,一声大喝脱口而出:“我要去人间!”

第六节 浩劫将至

    “公…公…公…公主…”龟丞相看着敖灵的异变不由得紧张起来,“这…这…这…这是怎么了,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啊!”说着走到近前查探。www.uu234.net

    还未由得他走到其身边一丈之处,滚滚黑烟涌来,围成一道屏障将敖灵包裹其中。只觉身前巨力一推,龟丞相倒飞出去,再度缩进龟壳在庭院里飞了几个来回,才滚滚落地。

    龟丞相还在惊异于方才敖灵展现的力量,有颤巍巍地探出脑袋。“公…公主…”

    只见地面浓浓黑烟升起,敖灵脚下升起一道黑色龙卷将其高高托起。数道纤细浓烟缠腿而上,渐渐覆其身形又在身后飘逸。“我……要去人间!”她重复着这句话,面目狰狞双眼猩红。

    深深黑烟腾空而起,直至庭院上空。她小臂之处又缠上一条细细黑蛇,到得掌心处探出蛇头,缓缓吐着信子。她抬起右手,猛地向庭中灵珠打去。黑蛇猛地身形巨化,漆黑大口吞噬灵珠。

    高空灵珠不断颤动,忽地白光大绽,庭院之间霎时间被白光充溢,温柔光辉抚顺了一切。

    但敖灵却是个例外,灵珠之光将她连番推打,直让她翻身倒飞出去。灵光缓缓消散,庭中仿佛重回寂静。

    龟丞相呆呆地望着上空,灵珠依旧漂浮并绽放着光芒。但是环顾一周却不见九公主的身影。

    角落里的黑烟又一次缓缓升起,托着敖灵再度腾空而起。她的面庞几尽破裂,绽开丝丝血痕,长发散逸宛若根根触手。黑烟撑着她即将摧毁的身躯,再度幻化出了那条黑蛇。

    森然大口猛地扑去,“我……要去人间!”,夹杂着深深执念,东海之中灵气不断涌入她的体内,混合着黑烟顿时一股莫名巨力炸开,掀起层层气浪,将整个庭院摧毁。

    高悬灵珠寸寸裂开,点点失去珠光,化作一颗石珠从空中坠地。“咔嚓”一声瞬时化为齑粉。

    庭院之中事物无一幸免,尽皆压倒在废墟之中。随着尘气四散,缓缓现出一个娇小身躯,她的双拳紧握着,嘴中呢喃低语,像是说着:“我要去人间……”

    敖广闻声匆匆赶来,却只是目睹了灵珠落地之景。四溢尘烟散开,一个龟壳滚至他的脚下,撞击之下停了身形。“龙王爷……”龟丞相探出头来。

    他用脚狠狠将龟壳往天上一挑,使劲掐着龟丞相的脖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灵珠粉碎!”

    “公……公主……遭到黑烟入体。”他不断撑开敖广的指节试图松口气,“以她的特殊体质,黑烟呼唤了东海大部分灵力,一击之下……粉碎了灵珠。”

    “灵儿……”落魄失魂之下,他冲到废墟之中不断翻找,只见碎瓦残砾之中躺着一个小小身躯,肌肤皲裂筋骨崩碎,只留得一缕气息暂存。

    “都是我的错……”他抱着敖灵的残碎身躯缓缓走出庭院,身形落寞,“修炼的事我再也不逼你了……东海的责任,便由为父来扛了!”

    安置了敖灵,他匆忙化身长龙跃出东海。管不得惊世骇俗,一声威武龙吟在海面上不断徘徊,荡平了海上波涛。

    “龙王爷?”一道人声传入他的耳中,又是那个传音入密之术。

    他长啸着寻声而去,直至东海畔的一个破碎山庄前,再度化作人身落在人间。

    “是谁在唤我?”敖广威武之声再度荡开,在这山庄间不断搜索。

    一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走了出来。“我乃不知观当代首徒,萧如玉。龙王长啸海面,除去惊世骇俗的之外,便只能是呼唤有修行的人了。”

    “不知观……”他略一沉吟,似是想起了数百年前的往事,“我们倒真是有些渊源。”

    “你可有办法解救筋骨尽碎之人?”想起了正事,敖广赶忙问道。

    “筋骨尽碎……”萧如玉思索片刻说道,“只有移换鼎炉可解。天下间唯有九转紫金丹有此功效,但那九转紫金丹不在我身上。前些年师父与我传信,说已将观内传承交与我师弟,我与他却是素未谋面,也不知身在何处。”

    “那……便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敖广心神尽碎,周身气力全无。

    “若是强行延命的龟息之法,我倒是有。可只能延命而已,能否遇上我那师弟,便只能看这天地间的缘法了。”萧如玉摇头轻叹,也是无能为力。

    “能延命,那便好!”敖广紧紧扯着萧如玉的衣袖,“你速将此法传我,来日定有相报!”

    “相报倒是不必……”萧如玉正欲拒绝龙王的客气之举,突然之间地动山摇,二人尽皆运功稳住身形。

    待得晃动过后,二人相视之间,眉宇间都透着不安。

    “发生什么了?”敖广问道。

    萧如玉卜算之术只有从典籍上学来的皮毛,但心念一动竟然卦象自显。“这……”

    “竟是九州龙脉滴血,导致山河震荡!”随即他又眉头一皱,“不好!妖塔的屏障……也被消去了!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数百年前,有一道人与我说,妖塔的屏障能抵御术法入侵,镇压邪力。那如今岂不是九州大防消去?”敖广想起了当时那道人说的话便明白了他当时为何叹气。“怪不得……但这东海确实也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任何人经由东海入侵九州。”

    “这龟息之法的典籍我已找出。”萧如玉将一本古朴典籍递给敖广,“若对妖兽施展此法,会令其现出原身,脆弱异常。但可勉力延命,以保不死!”

    “好,我知晓了。”他一把抢过典籍,化作长龙入水而去。

    再度回到龙宫,他踏着急促脚步来到了敖灵卧房,推开拥堵人潮,到了床前。手指挑动,化出一个气泡将她围绕。

    只见她人形渐渐消散,化作那条小白鱼的模样。迷迷糊糊之间,她再度恢复了神识。却听见一声无情喝令响起。

    “东海龙宫九公主敖灵,打碎镇海灵珠,罪无可赦!押入深海水牢,任何人不得探视!立即执行!”

第七节 深海鏖战

    随着龙王一声令下,周遭的虾蟹也无一敢做质疑,都小心翼翼地将九公主送到了深海水牢,再无人问津。

    只是龟丞相偶有探望,也算是寂寥的深海里唯一的动静。

    穿过透明的监牢,望向无光深海里的藻荇,偶尔吐吐泡泡倒也算是自我调剂。我真的做错了吗?她这般想着。或许想去人间是错的,或许她那固执己见的父亲是错的,或许生在龙族本身就是错的。

    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呢?如今,倒是不用修炼了,也无法修炼了。终生只能是条小鱼模样,与其他生灵不同的也仅是拥有些灵智罢了。人间……对比起这不可见日的深海究竟是何种模样呢?

    她又吐起了泡泡,在这海底监牢里无聊地打着转转。

    再说龙宫里,向三面去巡的龙子们尽皆回来复命了,但答案依旧只有一个没有异常。

    焦急添上毫无线索,无疑是在敖广的心头火上添了把柴。他也在宫殿里打着转转,只不过是忧愁多过悠闲了。

    这些天来右眼皮反复抽搐着,像在提醒他一般。好巧不巧的是,这日里东海的大地也随着他的眼皮一同跳了起来。

    广阔东海的大地裂出道道深沟,丝丝黑气逸出,遮天蔽日。龙宫亦是如此,团团黑气围着它,里里外外包了个满。

    敖广冲出门外,再度瞧见这漫天黑烟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父王,这该如何是好?”敖羽领着一众虾蟹也一同赶到。

    “羽儿,你带兵与其他人一同守好龙宫。这异象就由我来处理。”话音一落,便身化长龙倾吐火焰,破出黑烟迅疾而去。

    腾跃海中俯身下望,只见深沟吐雾,粗细长短不一,但其间黑烟浓浅有序,正如它们看似错乱实则共指一处一般。

    寻之而去,只见乱石白骨成堆,血腥浓重成河,黑烟滚滚向上而去,阴风呼啸着砌成一个鬼魂王座,其上坐着的正是那个老熟人黑蚌。

    黑蚌外壳一如往常的漆黑,只是数百年过去,海中苦修,越发深邃。没了灵珠压制,更去了妖塔屏障,它才彻底敢从深海中脱出,再度血染东海。

    当初敖广没有除它,一是以为没了灵珠,便再也掀不起风浪。二是那道仙音未说要除去黑蚌,想来他也不必做多余的事。只是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态势。

    龙焰倾吐,化作火焰长龙卷起海中风暴呼啸而去。黑蚌亦是张开森然大口,其间血气翻涌,阴魂啼哭间卷起黑烟长蛇缠袭相对。

    火龙似是有灵,感受黑蛇阴气袭来,焰化长爪捉其七寸。奈何其长身灵动,顺爪而上,紧紧缠住火龙,收势一紧,只见火龙发出一声悲啸,威武龙身碎化火羽随波而去了。

    黑蛇攻势不止,再度袭去。敖广见其势不可挡,若再以肉身硬拼,定要赴那火龙下场。他盘起身子,龙焰脱口而出,化作一道球形屏障将自己紧紧包裹。

    屏障热浪翻涌不止,黑蛇信子在其间反复探寻,皆是一触便化成黑烟散去。黑蛇再度化形完整,长长蛇身围绕火球盘起,阴邪之力不断侵蚀。

    忽而,敖广长龙破壳而出,龙焰披作金甲,反向黑蛇缠去。黑蛇金龙交缠一时,满分胜负。此时片片金鳞覆之烈焰,化成柄柄短刃,刚厉之气割开蛇身。

    只听一声尖锐呜咽,黑蛇散成飞烟而去。

    敖广身披火焰鳞甲,龙须飘逸,再度发出一阵长啸。音波浩荡千里,荡平邪灵。

    黑蚌血腥王座为之冲垮,旋即大口紧合,猛地旋转起来,变作一道旋转利刃,像敖广刮来。

    黑色旋刃带起劲风,在海中带起数道气旋,接触之物迎刃而破。敖广却是不惧,烈焰长龙迎着黑蚌,长啸着扑去。

    待得二兽相遇,敖广龙爪带火,狠狠遏止黑蚌旋转之势。只见层层火势绕转不停,再度形成火球,龙爪不断压缩火球,只待无尽高温将其化为灰烬。

    不料其身坚超乎想象,一道气旋破出火球,黑色旋刃直朝其脖颈处击去。其势迅疾,敖广来不及闪避,一击之下正中逆鳞。

    “吼!”一声痛苦长啸不断徘徊,其喉间不断溢出滚滚鲜血,深蓝的海洋霎时染红。

    黑蚌亦是张开巨口,贪婪地吸食着龙血。

    敖广大怒,龙焰再度喷薄而出,直吐黑蚌。其不甘示弱,阴风呼啸再夹黑烟,再度与之缠斗。

    此时敖广不再试探,龙焰黑烟接触之时,龙爪猛地从其中钻出,掀起锐利之风,拨散黑烟。

    龙爪攻势不止,直取黑蚌。说时迟那时快,黑蚌正欲合上防御,但敖广不给丝毫机会,两只龙爪撑开巨蚌,龙头探入,开合之间已将那巨蚌本体咬在口中。

    攻势不止,长龙衔蚌跃出水面,龙身微仰巨蚌脱出。敖广回身,长龙巨尾抽打在巨蚌之上,令它直往天边飞去。

    巨口仰天,再度喷出龙焰,和着烈日高温,黑蚌顿时从内里熟透,不偏不倚正好落入敖广口中。不多时,只有一个漆黑贝壳吐出,其余再无他物。

    再回龙宫,黑烟之势已然消散。还未走进几步,敖羽领着一众兵将便拥了上来询问状况。“父王此去可是铲除了那黑气根源,可有受伤?”

    敖广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着:“无妨,这东海今后再也不会出现黑烟祸乱了,那根源的黑蚌已被我铲除。”

    “如此便恭喜父王,重镇东海!”敖羽领着一众兵将跪下贺喜。

    但敖广却是没有闲心,撇下他们便往后头的卧房走去。只撂下一句,“今日累了,若有他事,改日再议。”一直到了其中,将门窗紧紧合上,放松身子,缓缓坐在床榻之上。

    他再也忍不住胸腔中的血气翻涌,难以压抑地呕了一身,华服之上尽是血污。

    他的喉间也滚滚地淌着鲜血,汩汩直流,不多时便在脚下形成一滩血泊。

    “咳咳!”他盘起腿来,不断平复体内翻涌的邪气缓缓疗伤。“这黑蚌,害得我好苦!”

第八节 众生归寂

    东海面上无忧地翻着浪花,海鸟翔集,鱼儿踊跃,一切如旧时般进行着。什么黑蚌与邪气都不曾在这辽阔东海留下一丝痕迹。

    夕阳之下长龙出水,于空中闪过粼粼金光,呼啸着略至东海畔的一处山庄,化作人身落地。经过半月有余,此地已然修缮得体,抬头一望上头匾额正书着三个方正大字“三不庄”。道是三不,实则正气凛然,叫人望着便肃然起敬。

    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萧如玉依旧穿着那身洁白道袍从门后绕了出来,见了是龙王驾临,连忙作揖相拜。“原是龙王驾临,小道有失远迎,可还有事是我能帮得上的?”

    敖广不答,却是抚着胸口重重地咳了两声,而后直起身来扶着萧如玉的肩膀,喘着气说道:“数百年前,你的先祖向我讨了一个承诺……如今……咳咳”他再度重咳起来,口中呕血透过掌中五指,直灌贫地。

    “龙王,慢慢说,我应了便是!”萧如玉顾不得其他赶忙将他扶起,却见其面容苍白,眼中划过丝丝黑气,掩抑眼中灵光。

    “如今,我也想要向你讨一个承诺。”强压下胸腔血气翻涌,他再度直起身来说道:“九州屏障一破,邪法入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既应了做这东海屏障便会做到,只怕这一战过后,我即将身陨,这东海还需要你多多照拂……这屏障……须得你来做!”

    “这有何难?守护九州,做这边境的屏障,本就是我不知观弟子的本职……只是不知龙王所说的大战从何而来?”萧如玉急切地问着,“或许我也能献些绵薄之力,也不至于……不至于令您身陨。”

    “你小子,不过是个金丹大成的小道罢了!”他听得这话便知道此行相托是找对人了,望向萧如玉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柔和起来,“那头,来了个地仙级的怪物,你去了也不过是送死罢了!况且我还活着,哪轮得到你出手?我应下你们先祖的承诺,便一定会办到!”

    萧如玉顺着敖广的手指望去,只见夕阳半露之下,海波涌起之处,缓缓驶出一排战船,铁索连舟气势浩荡,破浪而来。回头再看,已然不见敖广身影。

    此时东海之上未有丝毫风波,却见巨浪层叠,连成高墙将战船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未等其反应过来,后头大浪腾起越过高墙,拥着无数人影而来,为首的正是东海龙王敖广。

    “尔等踏浪而来,所为何事?”他乘浪而上白须飘扬,双手背负,凛然之态自显。

    只瞧那船头走出一人,是那东瀛武士扮相,腰间别一柄长刀,敞衣宽裤,梳着一髻,下巴留着些胡茬,面庞坚毅。只听他朗声道:“向来听闻九州地广物博,奈何紧闭大门。如今开门迎客,岂有不来之理?”

    “你既从这东海过,便得先过我这关!”言语之间意图已然明了,敖广也不再客气,身子一旋再化长龙,烈焰喷吐。一排战船之上顿时涌出火海,噼啪之声作响,片刻后便只剩些残木碎块缓缓沉入海底。

    战船残骸随着火海淹没,其中慢慢浮起一块巨大玄冰,当中坐着一位和服女子,眉目如画,正双眼微眯地笑着。那名武士从后头走了出来,一手按住长刀,“龙王厚礼,自当回报!”话音刚落,躬身拔刀。

    刀刃过处带起劲风呼啸,一道肉眼可见的凌厉剑气破空而出,瞬时夺至海潮之中炸开水气迷蒙。浪潮之上的兵将尽皆被水气迷了双眼,正欲伸手擦拭,多数人只觉脖颈处一寒,顿时身首分离。

    敖广再度睁开眼,只见得浪潮之上有着无尽小鬼正手持兵刃与虾兵蟹将搏杀着,正欲倾吐龙焰将邪祟消灭,又是一道剑气朝他面前打来。龙爪前挡,勉力防御而下。

    东瀛武士长刀前指,直点敖广。“龙王何必与小鬼计较,此地只有一位配与你相抗。”只见他手中长刀绕腕一转,腾空而起,手头变换着法印,随着刀刃坠地,裂冰百里,其中钻出一个庞然大物,踏浪而起。

    定睛一看,此怪物生着八首八尾,眼似血红灯笼,身披层层青苔,腹腔之处血肉糜烂,散发着阵阵恶臭。“八岐大蛇,这才是你的对手!”东瀛武士长刀所指,八岐大蛇立即攻去。

    敖广腾空而起,口中龙焰喷吐,直朝八岐大蛇而去。滚滚烈焰霎时将其包裹,海面之上仿佛落着一颗火球。未过多时,大蛇八首齐出,腾空而起,破焰而来。

    只见其身上黑鳞依旧漆黑耀眼,高温龙焰竟然无法伤他分毫。八张大口猛地扑去,敖广长身不再盘踞,化作笔直长龙入水潜去。

    一击落空,大蛇八首吐着信子在海面之上四处搜寻,却是依然不见其踪迹。

    忽地海面之上扎起一个水花,长龙破水而出,缠上大蛇之身,四只龙爪扣入其血肉,几欲撕裂。敖广缠上其中一个蛇头,龙身收缩,龙鳞利刃却不得寸进。

    “吼!”高温火焰夹杂着龙啸吞噬其余蛇首,长蛇再成火球,滚滚烈焰燃烧不尽。

    其余七首若无其事,再度破出烈焰,森然大口直朝敖广咬去,全然不顾敖广缠着的蛇首。

    “吼!”此声乃是哀鸣,金龙之身鳞片寸寸断裂,血流如注,其间点点黑烟溢出,竟奇异地腐蚀着大蛇的尖牙。

    忽而海面之上再度翻出九朵浪花,九龙齐出海面,利齿狠咬着八岐大蛇,口中龙焰亦不断喷吐。

    炽热烈焰不断炙烤着大蛇,它挣扎地翻转身子,八条长尾甩出诡异弧度,将九龙长身拦腰斩断!瞬时海面红潮不断,映着月色愈发狰狞。

    “吼!”他咆哮着,怒火上涌,目眦欲裂。长长龙身裹挟着八岐大蛇腾空而起,飞速旋转着,不断喷吐着烈焰,将自己和大蛇一同炙烤。

    只见海面之上仿佛升起一轮朝阳,照耀四方。只见其中黑烟不断溢出,更有血肉飞溅。慢慢地,这颗朝阳慢慢地坠向海面,与浪潮接触之时荡起一股磅礴气浪。

    东海面上再度平静下来,没有一丝声息,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海面无忧地翻着浪花,海鸟翔集,鱼儿踊跃。

    “老龙王……”萧如玉站在山巅看着这一切愣愣跪下,朝着东海重重磕了一头。

    隔日朝阳升起,海边渔村的人们见着东海红潮翻涌,只道是龙王爷给了警示,未到红潮散尽不敢出海。

    东海红潮十日方尽。

    自东海红潮散尽之日起,东海再度无序,众生归寂。

第九节 人间大梦

    且说那东海红潮散去后,一切归复平静,世人无一知晓那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自己忙着生活,撒网打鱼,纺纱织锦。UU小说一切都随着东海浪潮,一浪又一浪地重叠涌去。

    这日里,又如往常一般,海滩边走来二人。一人身着破旧道袍,留着残碎胡茬,散乱着头发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另一人却是面容干净,衣冠整洁,却是失了双臂。二人瞧着便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哪像一道的人。

    只听那断臂之人说着:“我们都走了这么多日,从内陆走到了海滩,却是连一个会术法的人也没见着,这起死回生之法究竟有谱没谱?”

    “你这一路吵吵嚷嚷,就算是有起死回生之法,都给你吓跑了!”邋遢道士摆了摆手撇过头去不想再理他,“你若是再吵吵,恰巧我不知观也没有法器传承,索性我将你这双腿也砍了去,作两柄桃木剑以传后世!”

    “若想砍便来砍罢!”断臂男子飞速转到道人面前挡着他的去路,“没了双腿,还得劳烦道长您背着我走了,这可是作孽的事啊~”

    道士短叹一声,“你这么着急,何不跳进这东海里,去问问那龙王有没有起死回生之法?”

    断臂男子用力一跺脚,在浅浅沙滩上踩出两道深坑,“道长!你说的是啊!我这就去问那龙王讨去!”说罢便朝那海里奔去。

    道士不禁扶额轻叹,“这笨桃树……如今却连玩笑与建议都分辨不清,究竟是傻还是为情心切……”

    正当他作了鱼跃之势准备跳入东海之时,海面上飘来一椭圆之物,远远瞧着看不清是什么。只待它随着浪潮涌上了岸,又借着势头在海滩上滚了三圈咣当倒地。里头忽地伸出四肢,缓缓站起,一个小小脑袋随之钻了出来,不断在四周打量着。

    忽地那老龟眼前一暗,像是被浓云遮了日头一般,慢慢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站着方才二人。一惊之下倒退三步,一个不慎倒翻在地上,龟壳撑着身子四肢无法触地,拼命挣扎的样子也露着蠢态。

    方才还吵着的二人,见了这副景象尽皆一笑。“我说臭桃树,你可曾喝过王八汤?”邋遢道士打趣道。

    “我看你这记性才是不好了,我在妖塔里关了数百年,如今方才出塔,如何有幸尝尝这新鲜海味?”断臂男子立刻会意,望着道士坏笑着说道。

    “那倒是赶巧了,如今来到这东海之畔,岂有不尝尝海味的道理?只是不知哪儿有王八可以捉来炖汤,听说这王八越是上了年纪越是鲜美啊”道士垂头作着副思索模样。

    “诶!你瞧,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吗?”断臂男子抬起右脚狠狠踩在龟腹之上,只见那老龟腾空飞起,飞旋数周之后又跌坐在地上。

    待得他扶着脑袋,缓过了一阵晕眩之后,见着面前两张大脸瞧着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赶忙再度缩进龟壳之中。只听几响闷声从龟壳中传出,“二位爷……上了年纪的老龟可不好吃,别听那些市井小儿瞎说,肉老,涩!”

    二人终是忍耐不住,捧腹大笑起来。道士提起龟壳到得面前,问道:“放心吧,我们不吃生了灵智的龟。你只需要回答我们几个问题便好。”

    老龟怯怯地探出半只头来问道:“道长……但问无妨。”

    “我见你生了灵智,可是那东海龙宫的人?”道士盯着他问道。

    “是了!是了!区区不才,承蒙龙王抬爱,海底的虾儿蟹儿见着我,都喊我一声龟丞相!”见着是明白事理的人,他便彻底伸出头来不断应和着。

    道士看了眼断臂男子又问道:“那你们东海可有什么术法珍藏,例如起死回生的术法?”

    龟丞相略一思索,脑袋摇得直如一面拨浪鼓,“东海虽有珍珠金银,但这术法却是没有。”

    将龟丞相轻轻放下,道士俯看着他又说:“无妨,我的问题问完了,你走罢!”

    龟丞相连忙拜谢,后又直起身来问道:“还未请教二位大名,说不准来日还有机会相见。”

    断臂男子赶忙凑到近前,“千年桃木妖,灼华。”

    “不知观二弟子,第二。”道士掏出系在腰间的腰牌,只见其正面刻着“不知”二字,反面刻着一个篆体的“贰”字。“世人多唤我二道长,你也这般叫便是了。”

    话音一落,龟丞相赶忙跪地磕头。“终是见到了……真是公主的福分!东海龙族终是没有绝后!”

    二道长一惊,连忙扶起龟丞相问道:“东海龙族绝后?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龟丞相叹了一口,将近日里的东海之战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龙王只告诉我,让我守着九公主,若是他无法回返,便带着九公主去寻不知观的二弟子,求他用九转紫金丹救公主一命。谁知……这一战,东海生灵……尽皆归寂……”

    “九转紫金丹?龙王可有说过是从何得知的?”二道长蹲下身逼问龟丞相,凌厉眼神之中迫切溢出。

    “龙王爷他老人家行动向来不与他人说,我……又从何得知啊。”龟丞相无奈地摇摇头。

    轻叹一声,“终究是无缘见面吗?师兄。”他再度站起身来,望向无边东海。

    “别说这个了!”龟丞相从龟壳之中掏出一个气泡,里头一只小白鱼奄奄一息地吐着泡泡。“还请道长赐下紫金丹,救九公主一命!”

    “东海龙族为九州殒命,这一颗紫金丹又有何惜?”二道长接过气泡,“这服丹之法须得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褪去先前肉身,移换鼎炉。龟丞相若是放心,便把九公主交给我吧。”

    “如此便好!”龟丞相再拜,“如今东海已无灵,若是要谋份差事还得往南海去。这便辞别了!还望道长能照顾好九公主!”

    “龟丞相且宽心,东海龙族为九州所做之事,世人不知,不知观永远记得!九公主的事便交由我吧。”二道长拱手承诺。

    龟丞相三拜之后,又缩进了龟壳滚进了东海,随波而去了。

    敖灵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得几句人声,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一场人间大梦,就此开始了。

第十节 世间初见

    二道长托起手中水泡,里头小鱼儿不由自主地上下浮动,眼神黯淡,生机几乎绝尽,勉强靠着不知观的龟息之法延命。www.uu234.net

    “这小鱼儿倒是生得可爱,只是这东海龙族怎的不是龙的模样?”灼华好奇地问着二道长。

    “这天地间的龙可不像人间的龙,可以依着血脉带带相传。他们传下的只是天赐的龙血却非龙身,只有修至阳神地仙境界,方可褪去凡体成就龙身。”二道长解释道。

    “若是到了阳神境界,却不想成龙的呢?”灼华再问。

    二道长却是摇摇头说着:“这便不得而知了,不知观的典籍中并未记载这种情况。”

    心里头好奇,灼华对着二道长手中的水泡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说道:“小鱼儿,告诉我,你想不想成龙?若是想就吐一个泡泡,若是不想,便吐两个。”

    不知是否是因为灼华的问话,敖灵嘴中轻轻吐出两个小小气泡,噗通噗通地在水面炸出两道小水花。

    灼华瞧见心头一喜,“倒还真有不想成龙的龙族,当真有趣。你说这天龙海龙,力量通天彻地,有何不好的呢?真是想不明白。”随即又摇了摇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臭桃树,这世间你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多了去了,事不宜迟,我要替她服丹,重置炉鼎。”旋即也眉头一皱,“这得花费七七四十九日的时间,你若等不了,便先走罢。”

    “不过听你们说的九转紫金丹如此神奇,那……”灼华眼珠一转,心头又生疑惑,“既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为何不可用它来救花心?”

    二道长却是叹息道:“九转紫金丹能生死人肉白骨不假,却是建立在神魂仍然自主的状态下。要达到这种境界条件有二。一是修得阴神修炼之法,使得阴魂出窍仍然自主。二是修成阳神,神魂亘古不灭,天威难消。而花心她……只是普通人而已,虽然三魂七魄被你以千年桃木本体锁住,但仍然是无意识的游魂罢了!”

    面上表情霎时黯淡,灼华再度低下头来,“竟是……这般原因吗?”

    “你若着急去寻那起死回生的术法,便先去吧。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宜,便追上你。”二道长盘腿坐下,从背后抽出巨大画卷,旋开画轴从中倒出一颗紫金丹药慢慢放入水泡之中。

    再回过神来,已然不见灼华身影。二道长只得轻叹一声,“情之所故,真是能叫人如此癫狂吗……”随后展开画卷,只见一道光华闪过,此间再无任何人的踪迹。画卷哐当落地,却是自行卷起滚至丛林之中不起眼之处,隐去身形。

    恍惚之间,敖灵只觉周身骨肉尽皆被一股奇异力量抽去,又迅速补回,只觉锥心刺骨,剧痛难言。

    这般地狱般的折磨,整整持续了七七四十九日。

    她的眼神逐渐明晰,却不是见到那个色彩明艳的东海,而是一个白布做景,没有一丝色彩的世界。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吐了一句,“我要……去人间……”随后再度昏厥过去。

    “这孩子,怎会有如此深的执念?”运功化丹四十九日之后,二道长也是疲态尽显,方才敖灵一句话落地,却是深深震惊到了他。

    望着这条在雪白布景下一丝反应也无的小鱼儿,心中竟然不禁有些怜惜。感叹一声,将她捧在手里,身形一转飞出画卷。

    将画卷再度捆于后背,掌中鱼儿再度翻着身子跃起,几欲从他的掌心跳走。

    二道长无奈一笑,“你可别跳了,如今你已换炉鼎,一身修为尽废,只是灵智未灭。方才我听你说着想去人间,若你真想去,便不要再动了。”

    听闻此语,敖灵立刻止住身形,不再翻腾。

    “现在我与你说的话,你可得记好了。”说罢手中法印变换,一团朦胧光影笼上敖灵的本体,瞬时光晕放大,渐渐拟出一个人形模样。待得光华散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愣愣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反复地摸索半天方才相信,这不是梦啊。

    “你现今这般人形,非是实体,更非真正的化形。乃是我导入你体内的灵气,强行幻化出的虚影。”二道长拉起她的手便往从林外走去,“方才你说想去人间,我便圆你这个梦,只是今后你不得妄动灵力。你初得此身,还脆弱异常,我不敢随意注入灵力。你若擅自使用灵力,轻则原型毕显,重则筋脉尽断!你可明白?”

    二道长这一番说辞只是为了不让她在凡间随意动用法术,原形毕现是真的,但这筋脉尽断则是吓唬罢了。

    他又回头看了眼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只见她扑闪着大眼,默默点头不再说话。二道长只道是她明白了,便继续牵着她往外头走。“这人间可能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好,尽是冷漠凄苦,也没有龙宫那般安逸,那般无忧无虑。你确定还想去人间吗?”

    她依旧不语,只是点头,愣愣地望着二道长。

    “那便好,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可不能反悔了。”二人一前一后钻出树林,再度回到那个浪潮起落不断拍着的海滩边上,远远瞧去有个破落村庄,其间人来人往,炊烟阵阵。

    “瞧见了吗?”二道长一手指去,“你的人间生活,便从这里开始吧。”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地面似是被缩成几寸之短,恍惚之间便到了那村子前头。只见这里尽是些简陋木房草屋,几名壮硕青年共抬一张大网走进村里,里头活鱼翻跃不止。几人与村中老少摆手招呼着,人声往来,热闹非凡。

    随意推入一个小屋,只见其中一家三口正围坐一团吃着午饭。听得开门声响,尽皆回过头来望着这陌生的两人,眼中尽是惊异。

    “别慌张,我们二人乃是路过。我有要紧事要外出,还请劳烦几位照顾我家侄女一段时间……”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到桌上,“微末报酬,还望担待。”

    说完便转身飞速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句话语,“如若出事,天涯海角,追杀不止!”

第十一节 碌碌生平

    哐当一声,碗筷破碎,里头稀粥洒了满地。www.uu234.net一家三口盯着桌上的一锭金子,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而后面面相觑不发一语。忽地一只大手伸出,抢过金子递到嘴边,狠狠咬下。只听咯嘣一声,硬物碎裂之声响起。年长的男人发了疯似的大笑起来。

    “这这这……这是真金!”一齿断裂,说起话来还有些漏风,却依旧掩不住他那带着些许哭腔的激动,“我们忙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厚重的金子啊……”

    “孩子爹,这……是真金?”一旁妇人双手颤抖着,接过金子在手中好一番打量。

    中年男人咧着嘴笑着,指着口中断裂的牙,说道:“那……那不然呢?我……我有必要骗你……你吗?”激动之下竟有些口吃,连话也说不清楚。

    妇人将那锭金子在手头掂了掂,沉重厚实,除金无他。“孩子爹,我还是不太敢相信,若是在做梦怎么办?要不……要不你扇我一巴掌?”

    不由分说,中年男人立刻甩起大手朝妇人脸上就是一巴掌,“啪!”一声巨响在破屋里不断回荡。“怎的?醒了没?”

    妇人跌坐在地上,再度生生咽了下口水,揉搓着手头的金锭,长长吸了口气说道:“真切!十分真切!”她的面容之上也不知是哭是笑,眼泪和笑意混成了一副狰狞面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中年男子。

    “那便是了!”男子冲上前去扶起妇人,相拥而泣。“没想到……真没想到……这天上真的有掉馅饼的事……”

    “这哪是馅饼啊!这是真金!”妇人又将手头金锭抬起,放在二人面前好好端详,“这砸在头上的感觉……不知如何?”

    “还砸个什么?不怕脑子砸坏了你?可得好好想想这锭金子如何用吧!”男子夺过金子,放在手头好一阵摸索。

    “是了是了!我们真该换艘好的渔船,再……再重新修修这屋子!”妇人笑着看着男子,眼中掩不住的喜悦外涌。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做着大梦,却是把敖灵丢在一边,仿佛完全没有这个人一般。她也只是缩在门边,不言不语,静静看着这人间情缘事故到底如何发展。

    只觉衣角被轻轻一拉,撇过头只看到一个皮肤黝黑,方阔脸庞厚唇大眼的男孩正冲着她笑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拽着敖灵的衣角,拉着她一同到了小屋后头的隔间里。到得一张单薄土炕床边,上头铺着简陋的被褥,男孩一跃而上,摆着双腿拍了拍一旁的位置,示意敖灵坐上来。

    敖灵却还是一副怕生模样,慢慢走到床边,学着男孩的样子跳了上去。后又低着头,依旧一语不发。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望着敖灵,后思索一番赶紧抢过话头说道,“我叫王明,这渔村里的人大都姓王,只有几家外姓的,所以咱们这块,也叫作王家村。”他又看了敖灵一眼,却见她依旧不说话,只是愣愣地望着那道破窗。

    窗外只是村民们忙着出海,又忙着上岸的景象,除去每日的阴晴不定,风雨大小,也无甚稀奇。东海的潮水不断拍打在岸边,带走层层砂砾,又带来厚土,终年不止。今日依旧是海鸟翔集,鱼儿踊跃的晴朗日子,就如今早的稀粥一样平淡。

    王明跳下了床,挡在了窗前,对着敖灵呆滞的眼神摆了摆手,“你是对这这里的生活感兴趣?走吧,我带你瞧瞧去!”说着再度拉着她从床上下来。绕过大厅,夫妻二人仍然在讨论着这锭金子该如何花,眼里根本没有二人。只听男孩留下一句,“我带她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只听夫妻二人齐声应和了一下,便接着讨论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似是知晓二人出门,就在他们一步踏出屋外,天边飘来一朵黑云给他们作了伞。炎炎夏日里,一阵海风吹来,却觉得十分惬意。二人走到海边,只见着一艘渔船正要出海。男孩跑了过去,与那渔夫打着招呼,“李叔,又要出海啊?”

    那被称作李叔的男子,披蓑戴笠转过身来,笑着说道:“是啊,这不昨日我家那娃儿又犯病了,又得进城找大夫。唉……”他欲言又止,“可这钱不都得从这海上来吗?只希望龙王爷能给点面子吧!”

    李叔又看见了王明身后怯怯跟着的敖灵便问起了:“这个那娃儿是谁啊?怎的以前没有见过?”

    王明慌忙回过头拉着敖灵说道:“这是一位远房亲戚,最近失了家人,被人领着来投靠了。我们……过得也不容易……”那锭金子的事被他强行压进了肚中,只字不敢提。

    “也是啊,咱们这村里头,也没有谁过得容易的。”说着他又推着渔船进了东海,一个翻身跳了上去,迎着拍岸的海波划起了双桨。

    “李叔,这天儿不好!有风雨来了!早些回来!”王明把双手放在面前,作了喇叭状,对着渐行渐远的渔船大喝着。

    只见那艘漂泊着的渔船上,那人挥着手,口头似在说着什么,却被风声浪潮,一层又一层地卷走了。

    送别了李叔,天边也不识趣地飘起了细雨,“滴答滴答”,打在沙滩上又瞬间被海浪盖过。王明赶忙拉过敖灵往屋里跑。“轰!”天边闷雷阵阵,雷公击鼓。

    到得屋中,外头已然是大雨倾盆,岸上阵雨成潮与海浪相互击打着,应和着天边惊雷。

    王氏夫妇二人看到王明与敖灵二人气喘吁吁地冲进屋来,终于是止住了方才的讨论。王氏一脸亲昵地拉过敖灵,抱在腿上,越瞧越是喜欢,“这女娃儿也生得一副好看模样,看这粉嘟嘟的小脸……”说着还拿手指戳了戳。“还没问过,女娃儿,你叫个什么姓名?”

    敖灵依旧看着外头,不发一语,只是大眼扑闪着,鼻息出入,才让人觉得她不是个假人。

    王氏伸过头去,靠着她的脸庞,“是怕生还是……哑巴?”略一思索,赶忙甩了一巴掌在自己脸上,“瞧我这张嘴!呸呸呸!恩公的侄女怎么会是哑巴呢!”

    王明的父亲也走过来,在长凳的一旁坐下。“恩公出手这么阔绰,看这身手,定然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了!”他也望着窗外的噼啪作响的大雨,不禁发出一声感叹,“也多亏了恩公,至少近日里不需要再看龙王爷的脸色了。”

    敖灵不解地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王夫看着她的模样也是有趣,便解释道:“我们在这海上讨生活的人,都得看龙王爷脸色。哪天龙王爷心情不好了,海浪打来,吞个几艘船,几个人,都是常事。前几日东海还泛着红潮呢,大伙儿都说是龙王爷发怒了,没几个敢下海的。”说罢,他又指着窗外,“喏,你瞧。这风雨大作,也都是拜龙王爷所赐。这么多日没有下海,大家日子都过得苦着呢!若不是有恩公的金子,我们往后几个日里怕是连粥也喝不上了!”

    王氏也应和着,“是啊,小娃儿。今儿天不好,明日里我就让他进城里,换些食材米面回来,今日先喝着粥对付一下,你看行不?”

    敖灵依旧不言不语地望着窗外,那落雨如慕,为这海面笼上一层轻纱。时而电闪雷鸣,忽明忽暗。

    时间倏忽而过,一下便到了夜里。

    晚间的雨依旧没有停歇,反而更加磅礴,海潮不断漫上,似要把这海畔都吞尽了一般。王家村的各家不论是否有吃饱的,今日是否有了收入的,尽皆吹熄了灯,蒙上被褥不听这屋外如何疯狂。

    敖灵从那简陋的土炕床上坐起身来,瞧着屋外没有一丝月光,似在想着什么。翻起身跳了下来,缓缓走到了门边,轻轻开启一丝缝隙,从里头向外瞧着。

    只见东海的黑潮反复拍打着岸边,骤雨狂乱地拍打着,二者不断应和,奏着一曲悲凉。

    她不断向外望着,仿佛失了神一般,小小身躯靠在门边,任由雨水拍打在她的脸庞的衣衫上,也没有丝毫后退。忽然,感觉到衣角被轻轻扯动。回过头来,看到的依旧是那方脸的老实样子,“睡不着吗?我们这屋子不好,漏风。有些冷,今天还下着大雨,是难睡些。不过你也别趴在门边看了,等会儿着凉犯病了,可不舒服。”

    敖灵愣愣看着他,电光闪烁着,渐渐明晰了他的面庞。她再度转过头,不理会他的提醒,依旧趴在门边看着。东海的黑潮一浪高过一浪无情地拍打着,一潮落去,一潮涌起。

    渐渐地,海平线上浮来一叶残破小舟。在明暗交错的天地间,被拍到了岸上。只是里头再无一个人影了。

    敖灵呆呆地望着,见着一个女子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破布裙缠着脚步将她绊倒,正好倒在那叶小舟边上。她的身上尽是泥沙,嘴巴开合着,却是不知在说些什么,一切声响尽被风雨雷声打去,无法分辨她的脸上是雨水或是别的。

    她靠着那叶小舟,不断拍打着船腹咆哮着,单薄的身躯随时要被海浪卷走,却依旧不管不顾。

    天边电光交错闪烁着,风雨奏乐,敖灵在这屋里目睹了一切。她转过身来,黑云中的电光为她的脸庞打上一道光,她的小嘴张开,这是她这个身体第一次说话,“我叫敖灵,初涉人间。”

第十二节 人情世故

    雷雨交加而下,遮掩了声息。www.uu234.net王明只是明晰听到敖灵二字,后又隐约听着人间二字,看她稚嫩却认真的眼神,好像又十分真切。他挠挠头,小小的脑袋里也装不下太多东西,便让自己觉得是方才听岔了,领着她回房休息。

    隔日**散去,艳阳依旧,空气中的湿气也分不清是海水或是雨水,直让人觉得闷热不堪。敖灵从床上坐起,揉着惺忪睡眼又探了一眼窗外,昨日天公震怒已然消去,似水无痕。

    小屋后的灶台再度阵阵地向外吐着炊烟,上头小锅里煮着稀粥,一旁的米袋里已然一粒米也不剩。王氏闻着其中散逸出的无味水气,依然深深吸了一口,露出一副陶醉模样。不多时,她便端着几只破碗里头盛着稀粥,到了小饭桌前。

    王明和敖灵早已在桌前端坐好,正等着上菜。见着王氏在桌上摆好了四碗稀粥,后又端着一小盘煎鱼放到其间。

    “小娃儿,往日我们都没有早饭的。如今,为了你可是破了以前的规矩。”她又指了指那盘小黄鱼,“喏,这是用剩下的粗盐煎的。这粗盐可是来之不易,我知你平日里可能娇生惯养,便煎了这鱼儿。你尝尝?”

    敖灵怯怯地用筷子夹起一条小黄鱼,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稍微咀嚼两口便掐着喉呕了起来,碎肉唾沫吐了一地。王氏见这情况,赶忙拿起笤帚扫了干净,免得影响了他人胃口。

    再回过头,便看到敖灵端着碗,疯狂地往嘴里灌着热粥。热粥甫一接触唇舌的焦烧,便让她的手再也无法捧起那只碗。哐当一声,破碗落在桌面,摇晃几圈,稀粥洒了一桌。

    “哎哟,小祖宗唉!”王氏赶忙抽出腰间的棉布,轻轻擦拭着她的嘴角,并不断吹气,生怕她受了任何一点伤。“热粥可不能这么喝!你先搅搅,让热气散了再说!”

    敖灵却是一脸委屈模样,嘟着嘴看着那碗粥,说道:“无味,不想吃。”

    王氏被她这一句无味给生生噎住,不知该说些什么。王夫在一旁偷偷笑着,“小娃儿,你再最后喝一次粥,今日我便进城,给你带些东西回来!最后,最后再将就一次!”说着食指朝前做了个一的手势。

    无奈之下,敖灵只得再度拿起筷子在破碗里搅着,不时吹两口气,再咽两口米汤。

    王明看着也是无奈,没经过苦日子的,确实很难接受这样的生活,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这般说着:“敖灵,等你喝完了,我再带你出去转转。”

    心头一惊,王夫赶忙问道:“这小娃儿姓敖?还真是与龙王爷一个姓!莫不真是龙王爷派来保佑我们的吧?”

    说罢便感到两道凌厉目光盯着自己,转头看去才知是敖灵目光直逼。知是自己的话不讨她喜了,便赶忙闭嘴,默默地喝起自己的稀粥,生怕得罪了这位祖宗。

    餐桌上一阵拾掇完毕,王夫便将那锭金子揣在兜里,挑起了一个袋子,里头不知装着些什么,便匆匆往门外去。刚一开门便被一个披头散发的撞了个满怀,一个不慎跌倒在地上。

    “谁啊?这么不小心。”一阵晃荡,他脑袋一晕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来。

    只见那人头发披散,遮颜盖面,只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王……大哥……救救……我家孩子……”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请求,皮包骨头的手指慢慢搭上了王夫的肩上。

    “原来是李嫂啊。”王氏定睛辨出这半人半鬼的模样是谁,接过话头。“你也知道,我们的日子过得也苦……”她往后厨里一钻,一会儿再度走出,提着米袋到了李嫂的面前大大敞开,里头竟是一粒米也无了。

    “是……是啊。”王夫缓过神来,咽了口气,“我这才要进城换些口粮,到时候……”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时候,谁都不好过,况且我们家还又添了一口人。”说完不再理她,自顾提起袋子,便往门外奔走了。

    李嫂依旧有气无力地坐在原地,两瓣惨白嘴唇上尽是死皮。她的头耷拉着,头发乱似一丛海草,完全没有一个人的模样。敖灵只是看着,不说一句话。

    “也……也是。这日子……谁又好过。”李嫂愣愣站起,一副身子仅凭一口气吊着,周身无力,勉强扶着墙行走出了小屋,一个活死人的样子。

    敖灵跳下长凳,偷偷地跟在她后头,时不时找个事物掩住身形,悄悄瞧着。

    只见李嫂把村里头每户人家的门都敲了过去,每次见着人了,亦都是感叹唏嘘几句流年不利的话,半推半赶地将她丢下了。

    “救救……我的孩子……”这句话不断在敖灵的耳畔回荡着,但却依旧没人理会她的苦。只听又是一响木门猛关,四下里又沉寂下来。

    谁又……不苦呢?

    她拖着身子,裸着的脚在砂砾上拖出长长的血痕,破布烂衫下的皮肤皲裂。她再度有气无力地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咚咚咚”手间的力道渐渐消了,敲击也无力起来。但她依旧不忍放弃,不断地扣着,像要敲碎这不公的天命。

    木门被轻轻拉开,她趴在门上的身体顿时倒了下去。只见里头出来一个男子,将她抱住,二人轻轻地说着什么,便走了进去关上木门。屋里暗暗传来一些奇怪声响,敖灵看着奇怪却也依旧等着。

    过了好半晌,李嫂憔悴地走了出来,手头紧紧攥着什么,五指扣入掌中也不舍得省一丝力气。她没有哭,没有笑,拖着这残破的身子又拉出一条长长血迹,慢慢回到自己屋中,便再没有声息。

    敖灵蹑手蹑脚地到了屋子旁,侧耳听着,却依然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这日里从日中到日落,她不时望向李嫂的小屋,有着男子不断进进出出,不知在做些什么。

    是夜,各家灯火熄灭,仅仅有着依稀星月之光照耀着。

    一人蹑手蹑脚地提着袋子,里头装着不知是些什么,悄悄推开了一间小屋的木门,又暗暗度了进去。只见这间屋子里门窗紧闭,又盖上了一层厚布,但透着依稀烛光,似是很热闹的样子。

    “你怎的才回来啊!”一个女声小声骂道,“我们都快饿死了!”

    “白日里我哪敢带着这么多东西回来!还不得入夜之后才敢!”那人暗声回道,“别说了,这还有些熟食,咱们先吃了吧!”

    妇女瞪了他一眼,“最好不是在外头干别的事!”

    不多时,小小木桌之上便摆上了盘盘佳肴。虽然已然冷去,但映着烛光照耀依旧显得十分美味。妇女从屋后拉来两名小孩儿上座,“来,饿坏了,吃吧!”

    其中一个小男孩刚欲拿起筷子向一只烧鸡夹去,便被一股大力打落手中木筷。“轮得到你先吃吗?”妇人对着男孩怒斥着,又回过头,挤出一脸笑意对着女孩,“来,敖灵你先挑着。”

    敖灵也不客气,几筷子下去将桌上菜肴尽尝了个遍,舔着嘴唇点了点头,只吐了一个字,“好。”

    王氏夫妇二人终是安下心来,这下应该便不用担心那位来去无形的侠客报复了。一番饭桌上的你争我夺之后,桌面的东西被一扫而去,仅仅留下一些残羹剩菜。王夫又从衣兜里掏出几根小针似的东西,挨个递了过去。“这小竹签,只有城里饭点有。我去讨了些,牙缝里的也不要浪费了!”

    话音一落,王氏三人便提着竹签在牙缝里又淘又挑,恨不得能再挑出块金子出来。

    一番面目狰狞的大战后,终是结束了这夜里的长长饭局。王氏夫妇领着两名孩子睡下,又一同回到屋里躺下。只听他们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那高人给的金锭还剩下多少银钱啊?”妇人问道。

    男子暗暗笑道:“那枚金锭,分量够足。入了城我先去那票号里换了些散钱。”话到一半又在大袋子里摸索了一番,不时掏出两个袋子。“这袋是碎银!”他得意地摇晃起来,里头发出叮当脆响,十分悦耳。

    说罢他又拿起另一个袋子,学着刚才的模样摇晃起来,里头再度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却比刚才规律许多。“这袋啊,是铜板!”

    妇人赶忙将他的手按下,“别晃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吗!”随即将那两袋银钱悄悄塞进两个破枕头下,轻轻吹熄了床头的蜡烛,屋里头便再无声息了。

    久久过后,二人鼾声四起,和着潮水一涨一落,倒也十分契合。

    “嘎吱”一声响起,卧房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身影钻了进来,轻轻地在枕头边上摸索这,终是摸到一袋东西。她屏住气息托着那沉沉银钱,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放缓了脚步轻轻度出了门。

    月光清冽,东海的浪潮依旧无情地拍打着,一涨一落永世不止。

    敖灵借着月光摸到了李嫂屋子的大门,轻轻一推便将其推开了。

    只见眼前人影晃动不止,一副狰狞的面庞吊在房梁之上来回摆动。

    海风吹进木屋发出呜呜悲鸣,叮叮当当,她手头的碎银洒落一地发出道道清脆悦耳的响声。银子映着月光不断闪烁着,忽明忽暗地照亮了这间简陋破烂的小木屋。

    海风依旧呼呼地吹着,浪潮反复拍打上岸。这世间的一切都未曾改变。

第十三节 浪潮依旧

    一夜月色沉寂,唯独风声哀鸣不止。www.uu234.netwww.uu234.net待得日头升起,这片海滩再度恢复了生机。

    阳光暖意催着人从被褥里钻出来,又是一个平凡又忙碌的日子。王氏夫妇大清早依旧不启门开窗,任由里头潮湿把人蒸得喘不过气。

    王夫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双手提着两个钱袋,左手靠近耳畔摇晃两下,听着其中脆响又陶醉着将右手的钱袋放到耳边晃荡几下,心满意足地倒在床上瘫着,仿佛这世间未有比这更美妙的声响。

    忽地小腿之处挨了一下,剧痛难忍,翻身跃起。“谁啊!”他不知冲着什么地方大喊着。

    “瞧你这样!还不快起来吃点东西好跟着他们出海去了!”王氏叉腰怒斥着。

    见着是她,立马泄了气。“如今有了恩公这些钱,为何还要出海?岂不是自讨苦吃?”他没好气地问着。

    “你道人家傻啊?”王氏见他依旧不肯起,双手拉着他的脚腕将他从床上拉了下来,“你不出海钱从何来?非要这么明白告诉人家,咱们家有银子?若是有人发现了,一家来借,两家来借,还不还倒是另说,这么借我们岂不是又得回到那个吃饱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他低下头沉思一会儿,无奈地说道:“也是,你说的有理。”

    王氏再度狠狠掐着他的耳朵,将他从床上提起,“知道还不起来!”

    一阵咿咿呀呀的叫喊声里,二人一前一后地来到饭桌前好好坐下。这桌饭菜虽说依旧朴素,却是久违地见了荤腥和青绿,油酱调料的也无吝啬,更有一小碟炒花生作陪,卖相上已然做到了十分用心。

    四人这几日朝夕相处,也不再讲究那些规矩,提起筷子便开始争抢。一顿电光带影,桌上饭菜几下消失无形,不剩残余。

    敖灵虽是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但这么多日心头预期下滑之后,也没太排斥。小手摸了摸肚子,跳下长凳便往外头去了。

    突然觉着肩头又被一股大力一掐,王夫回过头便瞧见王氏那张气恼面容,不问也知晓她要说些什么。连忙应着,“好好好,我这就走了……哎哟,你怎的还用力!”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朝外走着。

    “崽子,你去陪着人家女娃儿,别到时候出事了,人家来找咱们麻烦!”说着又推着王明往外头走。

    他也不敢反抗,便也早早出了门。“记着晒晒外头的渔网!”又一声叮嘱响起,他也只得应着,“知道了!”

    将房内所有人都送走了,王氏再度回到卧房里头,在枕头下面一阵摸索找出那两个钱袋,好好将其中银钱尽数倒了出来挨个数着,“一……二……”手头点着,嘴上念着,一刻不休。“怎的这银子上还有些泥土?”她瞧着那几枚碎银盯了半晌,却又像是忘了什么一样,拿起银钱在身上擦了擦,接着点起来。“九……十……”碎银在桌上泛着耀眼的银光,明亮夺目。

    不多时又将银钱塞了回去,学着王夫的样子放在耳边晃荡两下,其间清脆声响确实悦耳非常。她闭上眼睛陶醉起来,恨不得将其做个风铃挂在窗前,天天听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又站起身,将屋子的门窗敞开,一道海风扑面而来,终是将这屋内湿气吹走几许。

    敖灵搬了一张小板凳在外头坐着,托腮望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像在想着什么。而王明却在一旁上下忙活着,架起渔网。瞧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他便开口问着:“怎么了?有心事?不如和我说说。”他又下意识地觉着不对,又补了一句,“虽然说了也帮不上你,但说出来总是舒服些。”

    她依旧愣愣不语,又撇过头看向李嫂的屋子,昨夜那幕光景历历在目,以致她整夜无眠,听着风哭海啸只觉心乱如麻,却又说不出来为何,心头沉甸甸的,像塞满了什么东西,让人喘不过气。

    久久过后,她终是吐一句,“你说,这人死了,对这天地,对这人间究竟算是什么?”

    王明心头一紧,回过头来望着她。还是那副托着腮的淡漠模样,脸上看不出悲喜。他不明白一个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小孩怎会说出这样沉重的话,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却也无法在做手头的事,便匆匆挂上了渔网,从里屋搬了一张小板凳与她一同坐着。

    “我们在这天地间,不过是像海浪一般的存在。一浪拍去死了,后浪也会再度拍来,那我们也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一瞬而已。算什么?”他摇摇头,学着敖灵那副托腮的样子望着海岸,“什么也不算。”

    “那人对人呢?”敖灵转过头来看着他,“人死了,对于人,又算什么?”

    又是一愣,王明再度无语,久久过去他又摇了摇头说道:“我没见过人死,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如果是我身旁的人死了,可能会伤心吧。”海风吹着男孩憨厚的脸庞,一时寂静无声。

    “那若是无人关心的,死了……便如那海潮一般吗?”她伸手指着海滩边,“一浪拍去,似水无痕?”

    王明不知她的心里如何能装下这么多的东西,但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便点点头应和着,“是啊……”

    一时间风浪大作,天地间再无其他声响。二人看着海潮愣愣无语,敖灵只觉得心头什么东西开窍了,却又十分难过。

    平淡的日子就这么在这海潮起落里,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至一日,村子里的一个小木屋里散出阵阵恶臭,众人手头持着家伙一同往那里头去。

    为首一名汉子,手头拿着柴刀走在前头,到了屋前抬起大脚狠狠往那木门上一踹,却是一脚踩空,自己狠狠跌了进去。

    那汉子只觉臭气扑鼻,胸口一阵翻涌,用柴刀勉力撑起身体后,还是难忍恶心之意,大口一张吐了满地。

    众人也在外头捏着鼻子不断往里头探着,只瞧着一个面容狰狞的女子披着海草般散乱的长发,双目直瞪难以瞑目,在这海风吹袭下不断来回晃着。

第十四节 赤焰与归

    门外围观的人们瞧见这一幕,或是以手轻掩双目透过指缝悄悄看着,或是撇过头去用余光偷偷望着。UU小说www.uu234.net那女子狰狞面目近在眼前,那汉子双腿一软再度跌倒,摔得满身污秽也无法顾及,双手撑着便向门外摸去了。

    一片寂静久久方破,只听一人说道:“这屋是李氏夫妇的,那这女子……不就是李嫂吗?”

    立时议论声四起,人群里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什么,敖灵只是听得几个妇人围在一处,窃窃地议论着,便凑了过去,仗着个子小,靠在一旁偷听。

    “你说这李嫂怎的就想不开呢?活着总有个盼头,死了便什么也没了啊。”

    “谁说不是呢?可前几日李大哥出海没有回来,你让人一女人家还拖着一孩子如何生存啊。”

    “我呸,我看她是死有余辜!这女人仗着有几分姿色,勾了好多男人!这样不检点的人死了倒好!”

    “你平日里就喜欢在人家背后乱嚼舌根,分明是你家男人对人家毛手毛脚,如今她死了你还要泼一身脏水?”

    “可不是我胡说,那天她进到王闲屋子里好半晌才离开,孤男寡女的,若不是做些龌龊事,谁信?”

    “是啊,当天我也瞧见了。你说她没事去找个破落单身汉为何?如今想来,确实……”那人不敢再说下去,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唉!净说些没边的事,今后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那人不再言语,心头唯一的善念竟是因为怕下完全没边的拔舌地狱。其余妇人们又再度围在一处讨论起李嫂的生平细节,频频点头,其间内容令人不寒而栗。敖灵不想再听这些污秽之言,自己一人再度摸回了门边。海风渐渐平息下来,李嫂悬在房梁上的尸身不再晃动,但一双狰狞双眼永远无法瞑目。

    她回头看着几名面熟的男子,尽是掩面不忍视之。一脚踏入这个破旧简陋的小木屋内,只觉得恶臭扑鼻,但她没有掐着鼻腔依旧往里走着。比起空气中的恶臭,外头的人更加丑恶。越过前头的小小厅堂,到了后头的卧房内,只见榻上一床被褥乱叠在一处,其上泪痕斑驳,数日不消。

    敖灵慢慢走到前头,小手轻轻地掀开被褥的一角,便见一名死婴,双眼紧闭面容安详。其襁褓上还有着一块碎银几个铜板。其间过往难以细想,敖灵只觉心头一紧,双眼中有泪欲滴。她抿着嘴,强忍着泪意,抱起死婴往外头走去,将其上的银钱悄悄收了起来。

    到了外头,村民们依旧是站在外头围观着,没有一人敢进来,见了敖灵抱着死婴出来,议论之声又渐渐大了起来,各个指指点点的不知又在说些什么。

    将李嫂脚下踢倒的长凳扶起,她小小的身躯爬了上去。双手环抱着李嫂的双腿,往上一提,脚下一个不稳,向后倒去。

    忽地身后一股力量将他撑住才不至于倒下去,“你个女孩儿怎么干起这种事,得亏是我看见了,不然你可得和这尸体躺一块了!”王明的声音响起,一双大手撑着她的后背传来丝丝暖意。

    在他帮助下,终是将李嫂的尸体安好地摆在地上。敖灵望着李嫂狰狞的面容似乎平和了许多,不禁心头又涌起一股辛酸之感,稚嫩小手在她脸庞上轻轻拂过,这双难以瞑目的双眼,终是合上了。敖灵又将一旁死婴抱了过来,轻轻放在她的胸口,拽过她干枯瘦弱的双手,将其紧锁。不知是否是错觉,敖灵总感觉那双手不由得紧了紧,像是活了一般。

    “你们这儿人死后,该怎么安置?”敖灵转过头问着王明。

    他挠挠头回道:“一般是放在船里,随海流去,再添上一把火葬了。”

    她看着这两具尸体心中感情难以言喻,只是痴痴地又问着:“之前你说你未见过死人,如今见到了,是何感受?”

    此语如锥般直刺王明心头,他抬头望着窗外聚散无常的云朵说着:“爹爹常与我说,我们在这海上营生,一个不慎便会死了。如今终是见到了,这一去便是三个。我也不知是何种心情,只是一个活人就这么没了,心头总是有些空落落的,像是没了什么。”

    “那他们呢?”她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依旧在外头议论纷纷的人群,一时间居然沉寂下来,谁也没敢说一句话,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勾着,随时都要被划上一刀。“人间是这样薄情的吗?”

    王明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敢低头以余光稍稍打量着外头。人群中什么表情都有,惊恐、怪异、不安,一眼看去毫无悲悯。只见他身前的小小身躯站了起来,不说一语地往外走去,挤出拥挤的人群,身形萧索。不知怎的,他心头仿佛也有什么被触动了,愣愣地看了许久,也起了身跟上去。

    后头人群又在议论些什么已然听不清了,敖灵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却怎么也跟不上,只觉前头横亘一道长长屏障,隔绝二人。

    二人身形消失之后,外头人潮涌入,各个掐着鼻子在里头翻来找去,见着是完整的器物就往兜里揣,完全没人理会地上的两具尸体,任凭它们兀自生尘。一阵捣鼓过后,这屋里几乎没有一样完整的物件了,众人尽皆心满意足地往外头走。

    一人没有在意地上的两具尸体,一脚踏上去。只见尸体之上涌起一道水幕,“砰!”发出一声巨响,将那人狠狠弹开撞倒在墙上,昏厥过去。

    “妖……妖怪啊!”一人大声吵嚷着,往外奔去。众人不及思索,也一同向外跑去。但一个窄门如何能容这么多人通过?到得后头无非是你推我攘,争相踩踏。妖怪没有,倒是被人踩了一脚。

    隔日清晨,海边置着李氏夫妇留下的那叶小舟,上头安放了两具尸体。只有两个单薄的小身影前来送行。

    王明双手用尽全力将小舟推至东海之上,缓缓随波而去了。回过身来,拿过敖灵手中的火把狠狠朝前一掷,不偏不倚正落在小舟之上。

    映着朝阳之辉,海面上燃起熊熊火光,明亮又寂寥地在浪潮上不断晃荡着。

    敖灵冲着海面跪下,磕了一头。王明不知为何,也学着她的动作跪下,磕了一头。

    只听她嘴里呢喃地念着:“碌碌生平,赤焰与归。”

第十五节 激流沉舟

    木板爆裂的噼啪之声穿透风哭海啸阵阵作响,在浪潮消去涌起之间,渐渐不见得小舟身影,熊熊火光也缓缓熄灭,风吹浪涌,一切……照旧。m.www.uu234.net

    虽是沙地,人跪在其上却也是辛苦。王明起身拍了拍膝上沙土,虽粗衣过膝,但其上传来的生疼之感不看便知,定然已是红了个透。若再跪久些,或是能内里出血来。撇下自身心事,他又怔怔望着天海交接一线,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表达。

    自敖灵入了这村子,自家生活虽是过得好些,可一连三条人命皆丧,映出这人心复杂难以琢磨,是他从前想也未想过的。以及敖灵问他的几个问题,他怎也想不通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脑子里竟装下了这些大人心思。百思不得其解,便只好愣愣望着远处,故作深沉。

    他只见了眼前的事便以为是全部,更不可能知晓敖灵的年岁若是做他祖宗都显年轻,只是长久以来禁足龙宫,看的听的都是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以及些许人间的新奇玩意。怎知这初入人间便见这等凄苦的景象,以致心神一震,胸中苦涩难言。便也丢了往日在龙宫里动不动撒泼打滚,骑虾斗蟹,满口胡言的脾性。变得有些……老成起来。

    王明看着那水天相接,正逢烈日炎炎,蒸起一片朦胧,竟有些呆了。忽觉海面之上漂浮着些什么,又隐隐约约地瞧之不甚清晰。他揉了揉眼,再度睁开时已然不见任何东西了,他不禁问道:“你刚才,可有看到海面上有着什么东西?”

    敖灵直起身来,也拍了拍身上的沙土,一身丝质白裙难免沾染些污秽难以消去。龙族的目力远超常人,海浪上的任何异动都被她看在眼里,但她没有理会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是自顾地回过身走去,“你爹娘不是不让你来吗?说李嫂和她的孩子成了鬼怪,是会害人性命的。”

    “那也不得令他们害了你的性命!”他只是下意识地答道,后又想了想,这么说似乎不太妥当又说,“我是说,那位大侠将你托付给我们家了,即使看在那锭金子的份上也得负责到底。更何况……何况我也相信李嫂他们一家不是妖物!虽然他们平日里与我们交流不多,但也看得出,是户好人家!”

    敖灵冷冷撇了他一眼,竟又是因为金钱吗?世间的金银珠翠,对他们这般穷苦人家确实难以企及。回过身抛下一句,“还是快些回去,可别让你爹娘担心了。”便快速走开了。

    她依旧走得如昨日那般不疾不徐,他却能勉强跟上她的步伐。

    二人到得小屋外,轻轻推门而入。日光涌入一瞬,便照亮了那王氏阴沉的面容,其面上双眉皱起成了个倒八字,愁云不散。见了王明平安归来,面上终是拨云见日,表情克制不住地灿烂起来,手忙脚乱地冲上前去,对着他好一阵检查,生怕其身上少了件东西。

    一番激动之下竟忘了敖灵在身旁看着,王氏赶忙停止这番举动。双手在麻衣之上反复拍了一拍,抿起嘴一副尴尬模样,生怕敖灵同二道长告状,令他们命丧此处。“回来便好……今日早饭已经做好,你们来吃些吧。”她努力岔开话题,希望敖灵不是记仇之人。

    敖灵也不理她,自顾坐上板凳,叮叮当当地用起餐来。不消片刻,桌前便只剩些残羹剩菜。王明怯怯爬上桌,她的表情依旧没有起伏看不出悲喜,他却在心底暗骂自己,刚才又说了些怪话讨她嫌了。

    一副相见无言的场面,愣是将气氛冷得似要凝出冰来。王氏在一旁呆立着搓着手臂,这夏日里竟有些冷得发抖。不好再待在此处,便越过主厅去寻王夫了。

    到了卧房,只见他还是懒洋洋的样子,将两袋银钱置于耳边不断晃荡着,细细听其间声响,一副陶醉模样。直至腿部再度一痛,生生从床上跳了起来。“好了,好了……我这便准备出海。”不用睁眼也知来人是谁,这般小剧场已经在这几日里排了无数遍,他自己也演得有些腻歪。但想起银钱的脆响之声,心头又暗暗一笑,不腻不腻。

    刚欲收拾衣裳往门外走,只听外头人声鼎沸,喊声震天。王氏夫妇速速推开窗,只见海滩上停着几艘战船,不断有人从上头跃下,各个身着黑衣腰别长刀,操着一种古怪腔调,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瞧着一村民上前去搭话,还未说得几句,便是一道刀光闪过,身首异处了。随后黑衣人集结成队,抽出长刀直往村里杀来。后头火光冲天,又是一队人影举着火把袭来。

    王氏夫妇见了此景,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后退,相视一眼,赶忙收拾起东西,只挑贵重的带。不多时便收拾好了一包裹,让王夫背在背上,也不及多说,赶忙夺出门去。只见王明还坐在桌上吃些剩菜,却不见敖灵的身影。

    “小女娃呢?去哪儿了?”王氏赶忙逼问王明。

    王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自己娘亲这般焦急便答道:“她说出去转转,我也不知去了哪儿。”

    王氏夫妇对视一眼,心下便有了主意。二人拖起王明便往外头奔去,不多时便躲进一旁的丛林处,在巨木后头侧过头悄悄望着村中场景。

    “爹,娘,敖灵怎么办?”王明焦急地问着。

    “你现在还有空管她?我们此时不跑便要死在这里!若是我们现在跑了,日后那侠客再找上门来,我们也多苟活了几日!”王氏恨恨地敲了敲王明的脑门。“这般道理你都不明白吗?我们在此处再等一会儿,若确实没法救她,我们便自己逃吧!”

    王夫接过话头,“是啊!傻孩子!我们有那人给的钱为何不潇洒一会儿?为何要苦了自己?人这一生最怕的就是,人死了钱没花完!”

    王明被此语噎得不敢言语,只是担心地望着村中,祈求能走出那道熟悉的身影,再看到那张不见悲喜的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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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京历187年,玄京十日暴雨,镇妖塔失守,龙脉震荡,皇族王公一日之间暴毙而死,外族入侵,妖孽作乱,天下再度陷入纷乱之势。这是一个苦涩的梦境,若你愿意,便让我同你讲个故事……注梦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注梦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注梦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