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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汉武挥鞭     汉武挥鞭txt下载     汉武挥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三十章 长安协定

    大汉太子缓缓起身,仍是倒提着巨阙剑,施施迈步离去,无意理会甚么罗马特使。

    伊库里姆无疑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却不敢拦住大汉太子,盖因他也知晓,这大汉帝国的储君刚领兵诛杀了数以十万计的匈奴人,与其说是胜利女神的代言人,倒不如说是死神的代言人。

    西郊太庙之侧,以匈奴首级堆积成的京观,更是展现出汉人的野蛮和嗜血。

    是的,野蛮!

    大汉,是个野蛮和文明交织的国度!

    九月抵京后,伊库里姆亲身感受到大汉的富饶繁华和璀璨文明,见识了华夏大地的礼仪之大和服章之美,却也见识到军容壮盛。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数万匈奴战俘被押往西郊,斩首于高台之上,人头滚落,大地沁血,却引得漫山遍野的百姓不断欢呼。

    伊库里姆甚至远远看到,围观斩首的人群中,不乏半大少年,面对如此血腥暴虐的场面,脸上竟没有胆怯,没有畏惧,反是欢呼雀跃,高唱军歌。

    斯巴达人!

    伊库里姆不尤得想到罗马最为忌惮的斯巴达人,这个连孩童都推上战场厮杀,让罗马付出惨重代价,且血腥镇压了无数次,却仍无法彻底征服的野蛮民族。

    汉人,比斯巴达人更剽悍、更好战、更野蛮!

    大汉,却又比罗马更强盛、更富饶、更文明!

    野蛮与文明,在此处交织,却没有丝毫的突兀感,仿似所有汉人皆从内心深处认同,璀璨的汉文明,须用野蛮去铸就、去开创、去守护。

    如同大汉太子的态度和作为,不容旁人置疑,没有半点风度可言,却又非莽撞的蛮横,提出了令安息王储难以拒绝的条件。

    相较大汉,罗马的荣光已因贵族们的奢靡腐朽而逐渐逝去,伊库里姆正是看得明白,才带领狄第乌斯家族,献上西西里行省,对永久独裁官屋大华宣誓效忠。

    罗马,再也经不起内耗,更不能再任由贵族元老如过往般,在议事殿堂没玩没了的辩论和争吵,唯有强势的君主,才能用血与火,让罗马在腐朽的废墟中浴火重生。

    出兵巴尔干,剿灭叛军,势在必行,否则亚平宁半岛的东部沿海永无宁日,不断从海上袭扰的马其顿战船,极大的牵制住了罗马本土的兵力,无力顾及诸多西部和南部行省,尤是西西里行省,又出现奴隶叛乱的苗头了。

    过往二十余年间,光西西里岛就爆发了两次大叛乱,伊库里姆身为执掌西西里行省的现任**官,且西西里行省是狄第乌斯家族的根基所在,他如何不急?

    屋大华亦知如此,故极为信任伊库里姆,此番更任命他为特使,率团出使大汉。

    谈判,是需要实力支撑的。

    过往三个月,伊库里姆虽是擅长辩论,奈何安息王储老神在在,任凭他慷慨激昂,高谈阔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弗拉特斯也丝毫不为所动。

    倒非安息比罗马强盛,安息国土虽是广袤,却地广人稀,饶是算上奴隶,安息统治下的人口拢共不过千余万。

    罗马光是在亚平宁本土,就逼近两千万人,人口无比稠密,要晓得,后世的意大利,其人口也不过六千万。

    依现今罗马的农业水准,亚平宁半岛养不活两千万人,若各行省纷纷叛乱乃至独立,不再向本土输送粮食等民生物资,罗马就真要彻底完犊子了。

    事实上,同样的情形在古今中外的大帝国皆不鲜见,后世史上的隋朝之所以大力经营东都洛阳,也因南方的粮草要运入关中耗损太大。

    饶是现今大汉,长安周边的数百万人口,也要靠关中各郡养活,全因长安太仓的存粮足以应对各种天灾**,才无灾年爆发饥荒之虞。

    罗马在亚平宁半岛必然也有庞大的粮食储备,但若各行省尽皆“断供”,本土的存粮能撑多久,就不晓得了。

    罗马固然能狠下心,不甩安息出兵巴尔干,然安息已完全占据了安纳托利亚半岛,且是占据了拜占庭城,在东边狼顾巴尔干。

    若在罗马大军“平叛”时,安息从东北方出兵,抽冷子打闷棍,那罗马真就腹背受敌了。

    屋大华早先遣使巴勒弗家族的本意,安息能出兵襄助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不要落井下石。

    若安息能如此,罗马愿意承认安息对亚细亚行省(拍加马地区)的占领,对整个安纳托利亚半岛的统治权,反正现今的罗马也无力将亚细亚行省从安息手中夺回。

    此等情形下,安息使团在谈判过程中,天然占据上风,饶是罗马人再跳脚,也没用。

    安息作壁上观,自是不急,罗马却是急不可待。

    长久的谈判过程中,大汉官员确是站在“中立客观”的立场,任凭罗马和安息自行商谈,大月氏和康居两国更是没有任何表态,无论是面对安息的威吓还是罗马的示好,皆是无动于衷。

    伊库里姆原以为他们存心待价而沽,却万万没料到,大汉太子张张嘴,两国使臣就如见了主人的土狗,摇着尾巴表忠。

    大月氏愿出铁骑四万,康居估摸也不遑多让,若真如此,巴尔干半岛指日可定。

    只是……

    埃及啊!

    在两百多年前,因马其顿帝国的入侵,传承五千余年的古埃及进入了快速希腊化的时代。

    亚历山大大帝麾下将军托勒密·索特尔,在马其顿帝国分崩离析后,在埃及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并自封为国王,建都于地中海南岸的亚历山大港,史称托勒密一世。

    在希腊族裔的统治下,埃及与希腊的文化开始全面融合,古埃及文明虽是悠久璀璨,然占据强势地位的希腊文明无疑全面主导了这种融合,对古埃及文明进行疯狂侵蚀。

    官方用语、历史记录乃至神话撰写,皆是由希腊学者,用希腊语言和文字进行的。

    后世所谓的古埃及著作,大多也都是托勒密王朝时代由希腊人留下的,故后世埃及人连自家真正老祖宗留下的文字都无法理解了,这无疑是民族的悲哀。

    现今的埃及,由国王托勒密·费斯康和王后克利奥帕特拉共同统治。

    克利奥帕特拉的父亲是费斯康的亲兄长,母亲是他的亲姐姐,也是他的前任王后,故克利奥帕特拉是他的继女和外甥女。

    二十年前,费斯康与前任王后离婚后,诱(女干)了年幼的克利奥帕特拉,并与之结婚,共同统治埃及。

    费斯康,弑兄篡位、屠杀子侄、强娶嫂子兼胞姊、强睡外甥女,就是这么个货色。

    奈何,此人擅于争权夺势,却疏于整军治国,非但国内叛乱连连,四十余年前,塞琉古帝国尚是强盛时,更曾攻克埃及国都亚历山大港,埃及军队就如纸糊般脆弱。

    在罗马出兵介入下,塞琉古帝国才被迫撤军,让费斯康保住了王位。

    随后的四十余年,埃及实质上已成为罗马的附庸,虽非真正的属国,然罗马素来是以“上下埃及保护者”自居的,每岁更收取大量的供奉。

    若历史进程无有变动,埃及应会在数十年后,被罗马直接吞并,成为埃及行省。

    现今安息大军已覆灭了塞琉古帝国,对埃及虎视眈眈,若非不想冒然与罗马开战,忌惮驻守在埃及境内的罗马军团,早就挥师南下了。

    大汉太子虽未与罗马特使多说半句话,态度却已颇为明显。

    罗马,要彻底放弃埃及,撤回常驻当地的罗马军团。

    从今往后,埃及不再是埃及人的埃及,亦不再是罗马人的埃及,而是安息人的埃及,更准确的说,是安息王族的埃及。

    巴勒弗家族非但不会掣肘王族,更会号召所有的安息大贵族全力支持出兵埃及,前提是,王族要付出百万奴隶,让汉廷满意。

    汉廷可不是空手套白狼,既为四国提供了会谈场所,又由储君出面调和鼎鼐,且今后也会为四国见证盟约。

    谁若毁约,必是承受不起大汉皇帝的震怒!

    翌日,彻夜未眠的罗马特使伊库里姆,用颤抖的手,签下了一式五份的四国盟约。

    数万里外,埃及统治者和千余万臣民,并不知自身的命运,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安息王储弗拉特斯志得意满,亦不忘向巴勒弗家族许下承诺,待得王族攻占埃及后,埃及盛产的水晶、没药、莎草纸和香料等大宗货物,王族皆可与巴勒弗家族合作经营。

    (ps:埃及香料非指食用香料,而是熏香和精油类香料,当时在欧洲和西亚价比黄金。)

    亚历山大港、黑海南畔的拜占庭和尼科米底亚两城,可让巴勒弗家族经营坊市和港口;黑海北畔的塔纳斯和潘提卡佩昂,这两座繁荣的海港城市,更是尽数划归巴勒弗家族所有。

    不得不说,安息王族真真诚意十足,实则也是变相向汉廷“交心”。

    事实上,大月氏和康居若出兵巴尔干,其大军必是要经过黑海北畔的,顺带为大汉彻底打通与罗马之间的北方商道,塔纳斯和潘提卡佩昂自然会成为最重要的中转站。

    弗拉特斯精明得紧,与其让汉廷提出,倒不如自己主动些,好歹卖个人情。

    两国之间,尤是远隔万水千山的两大强国,彼此没甚么不好谈的,再大的怨忿不满,在难以拒绝的庞大利益面前,甚么都好谈。

    汉八十三年,腊月十二。

    罗马、安息、康居和大月氏四国,在汉大行令的主持下,于大汉帝都长安签订密约,史称“长安协定”,后人亦称之“双十二条约”。

第八百三十一章 东阙广场

    隆冬腊月,寒风凛冽,然在长安城内的东阙广场,却是人声鼎沸,热闹欢腾。

    东阙广场修筑于承乾宫和北阙闾里之间,内里建有环形球场和赛马场等大型公众设施,早已成为长安百姓乃至权贵平日游玩嬉戏的好去处。

    长安城乃大汉帝都,治安良善,近年来宵禁已推迟到子正时分,遇着节庆时,更是会取消宵禁,仍百姓彻夜欢腾。

    在往昔年月,饶是没有宵禁,庶民百姓也鲜少会在日落后出门,所谓的夜生活,多半是就抱着婆娘上炕。

    现如今,长安城内的街道都尽数铺设了路灯,夜间处处灯火通明,大农府和内史府又鼓励商家在东阙广场购置铺面,捣鼓所谓的夜市,故东阙广场每日最热闹的时辰,反是暮鼓响起,长安各处城门闭合之后。

    有钱有闲的长安居民,每日黄昏,多半会到东阙广场嬉戏,从各处坊门入内,直至夜半时分,闭坊的鼓声响起,才会离去。

    没钱?

    莫要说笑了,长安居,大不易,便连北阙闾里也是寸土寸金,但凡囊中羞涩之人,卖了城内的“寒舍陋室”,也足以到塬南邑和泬西邑购置大宅,若去旁的城邑,更能购置不少田宅铺面。

    现今的长安城内,便连庶民百姓也是家赀充裕的,且颇是舍得花销。

    皇帝刘彻觉着此等情形实属寻常,北阙闾里可不就等同后世京城的朝阳区,只可惜长安尚未风行广场舞,要不刘彻倒是有心微服出宫,带着自家傻婆娘去与民同乐,左手画个龙,右手画道彩虹。

    随着年节将近,掌京畿政务的内史府,特意为大批杂耍胡人核发了所谓的“暂住证”,让他们能入住城内客栈,每日从早到晚,皆可在东阙广场靠杂耍卖艺。

    汉人虽秉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种族观念,却也非一味排外,贩运异邦好货的胡商,技艺精湛的胡匠,汉人倒也不会太过排斥。

    风月之地,擅于卖弄风情,细腰肥臀的胡姬,那更是……

    总之,杂耍胡人靠卖艺谋生,凭本事吃饭,长安百姓自是捧场,看得高兴了,也会高声喝彩,不吝于赏几枚大钱。

    真若本领不凡的杂耍班子,一日耍下来,多的能挣着上万枚大钱,刨除要缴纳的市租,余下的数千大钱,也是颇为惊人的收入。

    当然,这不是长久买卖,若无法持续推陈出新,多琢磨些新奇巧技,捧场的百姓必定愈来愈少。

    杂耍台边,樊霜亦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跟着身旁的好友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再无过往的怯懦。

    数日前,太子妃举办了宫宴,她亦是受邀。

    在地龙烧热的暖阁内,所有贵女褪去毛裘外袍后,她就更觉自卑。

    盖因她内里的衣裳穿着,在一众贵女中,颇显……奇特。

    倒不是甚么奇装异服,寻常的曲裾深衣,只是太过寻常,不够华美精致,这不仅止是布料和裁剪的问题,如何配饰,如何穿搭,往往越是细节之处,越可见得世家底蕴。

    譬如皇后阿娇,随意放眼去瞧,从衣裳的刺绣针脚,就能咂摸出许多事儿了。

    太子妃赵婉虽没这等老辣功底,然赵氏一门双卿,她自幼更是常陪阿母入宫赴宴,惯见宗妇贵女,眼界和眼力也非寻常女子可比的。

    赵婉见得樊霜及数位皆为暗谍后裔的贵女面色窘迫,却不直言点破,而是言说自家阿父亦出身羽林,与众位暗谍叔伯乃是故旧,便是给她们赏下些兰姿外贸的股票。

    众贵女皆是艳羡不已,这兰姿外贸乃是各家宗妇和贵女们合伙的产业,专营对安息等西方国度的贸易,来往贩售的货物品项虽有较大限制,主要着重在衣饰、布料、香水、浴用和精巧物件,却也挣得钵满盆满。

    太子妃的兰姿股票,皆是当初皇后赐下的,为数不少,故出手也是大方,樊霜等人皆得了十股。

    要晓得,兰姿外贸募股时不过区区万股,且分出两成给安息巴勒弗家族嫡系的各房主母,大汉宗妇和贵女们均摊下来,能认购的颇为有限。

    好在,大族宗妇在联合制衣本就有大笔份例,对兰姿外贸这点“小油水”鲜有看在眼里的,多如皇后阿娇般,无意与自家女儿和媳妇去分润,权当让她们挣些体己钱罢了。

    饶是如此,不少王侯嫡女能认购到的兰姿股票也就十来股。

    持有兰姿股票,非但每岁年末坐享高额红利,更代表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认同,意味着自身进入了特定高度的交际圈。

    太子妃如此作法,绝非随意之举,亦非无的放矢。

    天家媳妇,一言一行,皆是万众瞩目的,有心人自是会从中咂摸出更多的意味。

    尤是宫宴过后,少府宦官便将大批衣裳首饰送到府上,非止樊府,昔年潜伏漠北的百余暗谍,府上的夫人和小姐皆是得了皇后恩赏。

    虽是多少有别,却皆是少府制物。

    少府乃皇帝私府,每岁本就会为刘氏宗妇和宗室女们打造相应数量的首饰,尚衣监亦会裁剪些华美衣裳,以太后和皇后的名义赐下,除却部分形制高的所谓“凤饰霓裳”,还有不少是无关形制的,寻常宗妇贵女也能穿用。

    刘氏宗妇自身穿用不尽,也会赠予娘家人,无论是孝敬长辈,还是赏赐小辈,皆是极为拿得出手的。

    毕竟是少府制物,寻常的坊市铺面可买不着。

    皇后和太子妃皆有恩赏赐下,王侯权贵们也都晓得风向了,无疑是在为暗谍们的妻女“正名”。

    那百余暗谍,现已尽数返京任官,虽未必如樊烈般得为列候,少不得也是高爵,爵位不低,官位也不会低。

    饶是她们身怀匈奴血脉,却也是汉家的宗妇贵女,更是军眷,容不得旁的宗妇贵女排挤轻慢!

    樊霜为首的小贵女们虽是懵懂,却也听得长辈们讲了天家用意,且见得旁的贵女纷纷主动登门,亲近交好,对她们的阿妈……阿母也是愈发恭敬。

    樊霜自是感念天家恩德,对年岁相仿的太子妃更是感恩,面对旁的贵女也不再如过往般怯懦和自卑了。

    今日,好友相邀,说要到东阙广场游玩,她非但欣然应邀,且是拉上自家兄长樊风。

    大汉民风开放,饶是世家贵女也没有太深的礼教束缚,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更没有被人看到小脸,碰到小手就失贞不洁的说法。

    世家大族的公子和小姐们相邀出游,但凡无有肌肤之亲,不私相授受,长辈们是不太在意的,若是门当户对且才德兼备者,甚至颇为乐见的。

    汉人早婚,长安又是权贵云集,但凡权贵府中有才貌双全的儿女,门槛都要被说亲的媒妁踏破了。

    尤是枝繁叶茂的世家大族,长辈们真真为诸多小辈的终生大事操碎了心,加之汉婚仪程繁琐,不少大族宗妇光是操持儿女婚事,就已耗尽心力。

    儿女愈多,愈是如此,非止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也不能放任自流,免得落人话柄,既坏了自家名声,更有损家族颜面。

    若小辈们能“自力更生”,自个寻摸到合意且合宜之人,又是谨守男女之防,那长辈们无疑要省心不少。

    正因如此,樊霜闻得今日也有世家子同行时,亦是拉上了自家兄长,倒不是有心从诸多闺中好友中寻摸个嫂嫂,只是不想让兄长终日闷在府里,憋出病来。

    前些日子,兄长不知被谁揍得鼻青脸肿,回府后更惨遭阿父嘲笑,阿母竟也毫不在意。

    见得兄长闭门养伤,终日足不出户,樊霜真真心疼得紧。

    两人乃是孪生兄妹,阿母虽说是樊风先降生,然樊霜时常觉得,估摸两人出世时,若非自个有意“谦让”,孰长孰幼还难说。

    唤作兄长,实为阿弟。

    樊霜就是这么认为的,多年来亦是颇为“关爱”樊风的,或许是因女子往往比同龄男子更早熟吧。

    眼见樊风脸上淤肿已消,瞧不出伤痕了,却仍足不出户,她今日便是生拉硬拽,也非得将他拖出府来。

    相邀游玩的贵胄们,对樊风同去亦是乐见,总归是侯府嗣子,与之交好没甚么坏处。

    朋友多了,路好走。

    今日是到东阙广场,非是章台大街,故贵胄们特意身着较为质朴的衣裳。

    朝廷虽是数度放宽服饰的形制限制,让寻常百姓也可身着华贵衣物,却也非人人都能穿得起的。

    尤是这群王侯贵胄,饶是燕居常服也多为锦缎华衣,放到东阙广场的人群中,必定扎眼无比,不换些“低档”服饰,难不成要到东阙广场享受万众瞩目?

    真正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王侯贵胄,行事多半是颇为低调的,没必要那般张扬。

    便连随扈他们的侍卫,今日也都身着常服,乍眼看去,与寻常百姓无异,顶多更为壮硕些。

    关中多豪杰,富商巨贾出门也常有护卫随行,不足为奇,故这群贵胄入得东阙广场,也没引来太多目光。

    长安百姓实也晓得,不少权贵亦常到东阙广场游玩,尤是那皇家赛马场,每逢有马赛,权贵们皆是蜂拥而至。

    见惯不怪,也就不以为意了。

    权贵身着常服,游玩于市井,不刻意摆出身份,庶民百姓也乐得故作不知,更无有畏惧,又非见着权贵就要必然见礼的。

    非是公卿将相,非是身着官服,百姓无须避让,饶是身份再高,胆敢无故闹事者,中尉府的兵卒皆不会手软。

    苍鹰郅都、蝰蛇张汤、暴虎刘寄,三任中尉掌肃京畿治安二十余载,不怕死的牛鬼蛇神,早已彻底死绝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 化解冲突

    杂耍,汉人亦称之百戏,好的杂耍班子虽未必“百戏”皆精,却至少要有几手看家本领。

    樊霜等人此时看的杂耍班子,尤擅求索绳技。

    杂耍台的两侧,立了大柱子,相去数丈,以两条粗大绳索系于柱上,离地丈余,两倡女行于绳上,身形妖娆,舞动翩翩,每每相逢切肩而不倾,既是惊险刺激,又是赏心悦目。

    此等美技,自是引来人潮,看客愈来愈多。

    樊风虽看得不舍眨眼,却又不忘护持在自家阿姊身侧,免得被蜂拥而来的看客挤着了。

    戏耍台只数丈方圆,背面停了戏耍班子的棚车,是无法站人,且最好的观看角度无疑要属正面。

    将将十位贵胄,皆站在前排观看,占了不少地方,加上近二十名侍卫在他们身周默默围成的人墙,看着就很扎眼。

    明眼人瞧出这群人是有身份的,虽没太过避让,多半亦下意识的不往此处拥挤,却也有浑不在意的。

    两个少年见得此处站得看客较少,又是前排,遂从人潮中挤了进来,站到樊风的身侧。

    樊风皱了皱眉,却也没多作理会。

    “好人,这戏法是甚名头?”

    其中一个少年突是出言问道。

    “此为求索之技。”

    “求索!”

    异口同声的回答,却是出自樊风和另一个少年。

    樊风有些发懵,原以为那少年是向他发问,且还唤了句“好人”,故他才答话的。

    另一少年忙向向樊风颌首致意,且伸手指了指自己,带着几许歉意:“郝任,赤耳郝,从人从壬之任”。

    郝任着实无奈得紧,他不晓得自己算不算“好人”,然这姓名却着实闹出过不少类似的尴尬场面,每每都得向人解释几句,免得教人误会了。

    樊风面皮抽搐,正想勉强牵起个淡然笑意以示自己大度,却闻得噗嗤一声,却是身侧的阿姊忍不住掩嘴失笑。

    少年郎,最爱脸面,愈发尴尬得下不来台。

    尤在此时,早先发问那少年,亦嬉皮笑脸的指着自己,学舌道:“展逐,展翅翱翔之展,驱逐胡虏之逐。”

    樊风不免更是着恼,颓自冷哼一声,嗤笑道:“听你这汉话,应非汉人,自身不亦是所谓的胡虏之辈?”

    闻得此言,展逐笑意尽敛,眼中腾起凶戾的怒火。

    站在两人中间的郝任伸手按住好友的肩膀,却也是面色阴沉,抬眸看着樊风,冷声道:“得入汉籍,忠于汉室,即为汉人。尤以军眷,若有刻意辱之者,必依军律重惩,饶是公子不知我等身份,也当收回适才所言!”

    “军眷?”

    动静无疑闹得有些大了,非但是樊霜等贵胄,便连周围的看客也有不少反应过了,闻言纷纷侧目。

    早先无甚在意的侍卫们,此时亦皆变了神色。

    侮辱军眷,其罪甚大,固然不是事事都能上纲上线的,军眷也不能自恃高人一等,肆意作威作福,然适才寒浞侯嗣子的话,侍卫们也是听到的,晓得容易被人抓了话柄。

    某些话,对某些人是不宜说的,否则会被视为挑衅,亦是犯了朝廷忌讳。

    譬如,若有人胆敢指着长安公孙氏的鼻子,骂几句匈奴蛮子,那被打个骨断筋折,也没处喊冤去,若告到官府,指不定反要受到更重的惩处。

    得以归化的外族,尤是军眷,其夫君或父兄必是为大汉浴血征战,且立下过军功,莫说大汉君臣,便连寻常百姓,对他们也是抱持极大认同的。

    汉人,重血统,更重道统,心胸并不狭隘。

    “郝任,他初到京城,适才乃是无心冒犯,我等不妨换个地方,再让他赔罪,如何?”

    贵胄中站出一人,出言缓颊道。

    樊风不服不忿,张嘴欲言,却是被自家阿姊狠狠拽了拽袍袖。

    樊风脑子不拎清,樊霜却是明白人。

    此人名为易铉,其父易言亦出身老羽林,早年曾任戈船将军,掌北海水师,后因故自请去官,却因得皇帝陛下信重,转大农府外务部为殖民令,赐爵关内候,再度立下大功,晋任外务少卿,爵封列候,封号“东拓”。

    论起跟脚,寒浞侯府是远远不及东拓侯府的,可以说,东拓候易言是“寒门新贵”的标杆性人物,其子易铉也颇为出众,在所谓“羽林系”的后代中,说话自是极有分量的。

    今日相邀游玩的贵胄们,父辈皆出自“羽林系”,故易铉出头是顺理成章的。

    樊风若是不知好歹,不说易铉如何想,旁的贵胄必是不喜的,后果很严重。

    “学长?”

    郝任显也认得易铉,适才没仔细去瞧,此时见得他发了话,便是拱手道:“既是学长发了话,我等亦不追究了,只望学长约束好这位公子,若遇着旁的人,非但害了自身,只怕也会牵累学长。”

    樊氏兄妹不清楚“学长”为何,旁人却是知晓的,此乃大汉新词,在各大学府尤是黄埔军学盛行,是对学府前辈的敬称。

    “呵呵,既是失言,好生致歉却不能免,然此处人多嘴杂,你我又长久未见,今后更怕难再相聚,不若寻处食肆举樽畅饮,如何?”

    “固所愿,不敢请耳!”

    郝任忙恭敬应下,他自去岁八月入黄埔军学,至今已有年余,然因是中途“插班”,学业难以跟上,故仅算修了一年,尚有两年方可完成学业。

    易铉虽才虚年十七,与太子殿下同岁,却因家学渊源,学业尤为优异,可提早完成学业。

    去岁,易铉因年岁尚幼,未能选入预备将官团随霍去病奔赴漠南北冀塞,然今岁太子亲征漠北,黄埔军学加派随军观摩的预备将官团,易铉却是入选了。

    大军班师后,易铉亦在冬月完成结业考,彻底完成学业,明岁便会入军任职。

    易铉素来与人为善,在军学颇为关照后辈,对郝任亦然。

    郝任对此感念在心的,眼瞧易铉要入伍了,今后怕是鲜少有机会再度相聚,此时又岂会拒绝?

    “同去吧。”

    易铉笑了笑,招呼旁的贵族。

    几位贵女虽仍想再看看杂耍,然见得周围看客们已是议论纷纷,投来诸多目光,也晓得不宜久留了,只得颇为泄气的应诺。

    隆冬腊月,自是与滚烫火锅最配。

    章台大街路远,贵女们又未玩得尽兴,腊月难得出游,尚想等时辰再晚些,待夜幕降临,继续在东阙广场逛逛夜市,故而易铉就近选了家“海底捞”火锅的分店。

    海底捞火锅主要面向庶民百姓,相较肥羊火锅,价格要便宜不少。

    倒非庖厨手艺差,主要还是食材涮料和汤底香料不会使用太过昂贵之物,甚么安息原产茴香、漠南顶级羔羊肉,海底捞不是没有,是寻常不会用,而以本地出产代替。

    当然,饕客若不差钱,店家也可让庖厨给你做,饶是从东市临时购买最新鲜的食材,也无须久候。

    对这群贵胄而言,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基本就不算事儿。

    尤是此时未到饭点,食客不多,贵胄连带侍卫,将将三十人,将此处海底捞分店的二楼雅间皆是包下了。

    易铉颇是舍得,吩咐店家按最好的食材和汤底准备,便连侍卫也安排得妥妥的,皆到旁的雅间吃喝,暂且无须随扈了。

    店家自是欢喜得紧,瞧着架势,今日算是遇着豪客,真真赚大了。

    贵胄们在店家的殷勤招待下,入了雅间,围着偌大的圆桌各自落座。

    易铉让众人彼此道了自家跟脚,郝任倒还应对自如,展逐却是额角冒汗,心中直道侥幸,好在郝任适才按住他,否则自己这刚入京,就得惹上大麻烦了。

    展逐,原出身乌桓辗迟部,名辗迟乌仫,其父展丘为辗迟候的庶出孙子,早先得封汉爵十三等,是为公乘,距离高爵十万八千里,难以荫蔽妻儿。

    故展丘之前随得册汉籍,却未随父母和兄弟姊妹们迁入汉境,只因儿子展逐未得册入汉籍。

    近两年,展丘运气好,在北冀塞接连为大汉立下不小功劳,被征召入毕骑校营。

    今岁汉军远征漠北,攻破龙城,匈奴单于率部逃窜,毕骑协从郎卫,非但剿灭了近万匈奴精锐,更是协助擒获匈奴单于为首的诸多敌酋。

    因毕骑多归化将士,故朝廷未彰显其功,但该加官进爵者,该给的赏赐仍是毫不吝啬的。

    展丘因功升任毕骑军候,爵晋第四等驷车庶长,实打实的世袭高爵。

    妻凭夫贵,子凭父贵,其亲眷皆得册汉籍,且因其军职不低,故可举家迁居长安,且在北阙甲第西坊得了官邸。

    固然,展丘比不得郝任之父,官居昂骑左监,爵居大庶长,然在汉军的诸多归化将领中,也算是出彩的了。

    展逐以父为荣,更早以汉人自居,故适才樊风那番话,真是教他愤怒不已的。

    若非被郝任按住,且早被长辈再三叮嘱,在长安不得莽撞闹事,他适才真就要对樊风拳脚相向,揍得他亲爹都瞧不出自己儿子。

    好在,没真揍,人家亲爹也不是省油的灯,来头真真吓人。

    领头的这易铉,更是招惹不起,非但跟脚硬实,还是黄埔军学的学长,要晓得,展逐也是得了阿父荫蔽,明岁可入军学就读。

    听郝任说,黄埔军学如汉军般,皆是重视辈分,完成学业者,常自傲为“黄埔几期”,譬如这易铉,将将是“黄埔二十期”。

    展逐若得罪了他,明岁入得黄埔军学,乃至今后学成入伍,还讨得了好么?

    想到此节,展逐只觉脊背直冒冷汗,心中暗道侥幸。

    长安真真不好混,饶是在东阙广场,随便冒出个人来,也特么是招惹不起的。

第八百三十三章 竹马青梅

    夜幕降临,街边的路灯尽皆亮起,东阙广场内更是灯火通明,不少舍得花销的大铺面更是亮起了霓虹灯,五颜六色的光芒映照在道路旁的积雪上,隐隐绚出彩虹般的光晕。

    东阙广场占地颇广,几与东西两市相当,合八坊之地,是围绕着数座大型建筑构筑的街道群。

    民以食为天,华夏百姓自古热爱美食,尤是在温饱无虞且家有余赀后,吃货的消费力就会极大的显现出来。

    每每入夜,东阙广场最热闹之处,无疑是临近北阙闾里的夜市街。

    原因无他,夜市街以经营美食为主,所有的铺面皆小而精致,不同寻常食肆,售卖的美食小吃多是方便携带,食客拿在手里,也能边走边吃继续逛。

    若是不易携带的汤食,店家也会在铺面周围摆放些小桌和马扎,让食客坐下享用。

    街边的路灯下,更见得不少特制长椅,以铁栓固定与地,不可搬动,权供路人暂坐歇脚。

    时值隆冬,多有落雪,每每待得雪停,坊吏皆会指派官奴速速扫雪,故无论是道路还是长椅,都鲜少见得积雪。

    易铉等人已在临街的火锅店吃喝谈笑,待得夜幕来临,便是在贵女们急不可待的催促下,与郝任和展逐道别,再往夜市闲逛。

    公子们已然酒足饭饱,且已微醺,逛夜市权当醒酒消食,贵女们却不同,便连樊霜早先也得了新闺蜜们的提醒,火锅吃个三分饱便好,若不留着肚子,到得逛夜市时必要后悔。

    樊霜原本不甚在意,只觉自身素来不贪口腹之欲,只要量大管饱就成,碍于闺蜜们的劝说,不好不听,加之各家公子同席,她也不好胡吃海塞,只能饿着肚皮,看着满桌大肉偷偷咽唾沫。

    没法子,莫瞧她身形欣长纤细,实则自幼饭量颇大,或许是因漠北酷寒,过往不多吃些,漫漫寒冬就很难捱,偏生她又是光吃不胖的,很是烦恼啊。

    好在她脑子好使,没向新结交的闺蜜们如是诉苦,否则,估摸要割席绝交了。

    “烤羊肉串哩,正宗的安息茴香,不好吃不要钱哩!”

    “烤面筋,胡辣汤,在隆冬更配哟!”

    “走一走,瞧一瞧,刚出锅的肉包子!”

    “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啰!”

    “拓浆,新鲜甘蔗,现榨现熬,热腾腾的拓浆!”

    “一股浓香,一缕温暖,岭南黑芝麻糊!”

    ……

    迭起的叫卖声,拥挤的人潮,各处铺面烧的炭炉,摆放的蒸笼和热锅,更是热气蒸腾,驱散了冬夜的寒凉。

    “店家,先来十串羊肉,多放孜然!”

    樊霜被闺蜜们待到一处铺头,领头的贵女如是道。

    “小贵人,这孜然可贵哩。”

    店家虽瞧出她们不是寻常百姓,却也没太过讶异,显是见惯不怪了。

    饶是王侯权贵,府里也不可能每顿都布菜百道,更况乎如夜市般捣鼓出成百上千的各种美食小吃。

    权贵也是人,肠胃再金贵,口味也不会刁到天上去,平日换了装扮,来夜市寻找美食的权贵数不胜数。

    “你这每串卖十枚大钱,可比旁的铺头要贵得多,还舍不得放孜然还成?”

    那贵女绝非初次逛夜市,店家可糊弄不了她,“要诚信经营,想宰客,可不成!”

    店家却是不以为忤,咧着嘴笑道:“小贵人可莫要吓唬老汉,老汉素来是童叟无欺,用的孜然亦是正宗的安息茴香,可不便宜哩。”

    孜然,原产安息,又名安息茴香,早些年在大汉贵比黄金,待得在汉境移植并栽种成功后,汉人多有种植,已然不再那般昂贵了。

    不过,来自安息和西域的孜然其品质仍更为上乘,估摸是天候不同的关系吧。

    故而,最正宗的孜然,汉人仍是习惯称之为安息茴香,以区别汉地所产。

    “正不正宗,吃过才晓得,你可吆喝了,不好吃不要钱!”

    那贵女平素温婉贤淑,此时却仿似换了个人般,与街边店家仅仅计较,看得樊霜不禁有些发懵。

    店家却瞧出这小贵女仅是说笑罢了,故而佯做无奈道:“也罢,也罢,以诚为本,若真是不好吃,老汉也没脸面要钱哩。”

    肉串肥瘦相间,放上炭炉烤架,噗噗往外冒油,滴落在火炭上,滋滋作响,待得撒上香料,更是烤香扑鼻,教人垂涎。

    樊霜偷偷咽着唾沫,两眼熠熠生辉,过往她没少吃烤羊肉,然匈奴人的烤制手法和香料调配,简直粗鄙粗暴,与汉人实在没有比较的资格。

    “烤好了,小贵人只管尝。”

    店家是土生土长的关中汉子,年岁虽老,却仍是豪爽,大气道:“若不好吃,分文不取!”

    那贵女接过烤串,分给了闺蜜们,将好五位贵女,每人两串,易铉等男子却是买来拓浆,也就是刚熬煮好的甘蔗汁,以小竹筒盛着,小口的抿,借以醒酒。

    “好吃,油而不腻,香而不呛,非但用了上好的安息茴香,且旁的香料也是顶好的!”

    小嘴扯下肉块,触碰唇舌,那贵女边是咀嚼,边是毫无仪态的眯着眼,赞许道:“老人家倒是有些门路,寻常人可买不着这般的好香料。”

    “哈哈,老汉本是行商,往来西域与长安,现今虽年岁大了,留在家中含饴弄孙,商队却仍有儿女打理,安息和西域的好香料自是不缺的。”

    店家满脸自得,显是很满意如今的生活,不愁吃穿,每日闲着无事,到这夜市卖卖烤串,非但不觉辛苦,反倒别有滋味。

    尤是每每食客赞许,他更是觉着欢喜,挣钱到是次要的,毕竟他用的羊肉和香料皆是上等,刨除铺面市租,饶是每串卖十钱,实也没多大赚头。

    夜市街也有旁的烧烤铺面,烤羊肉串会卖得便宜不少,与他倒也不存在甚么抢客的说法,一分价钱一分货,不同的食客自有不同选择。

    长安治安良善,不少半大孩童,得着长辈给的零花,也常会自个屁颠屁颠的跑来夜市,买点零嘴,十钱每串的烤羊肉,他们可舍不得吃,也多半咂摸不出滋味,反被浓郁的香料呛着了。

    樊霜就瞧见,隔壁的铺面上,一对屁大点的奶娃子,两人紧紧挨着,坐在小马扎上,拿着那甚么麻辣烫,你喂我来我喂你,还说甚么长大之后,非君不嫁,非卿莫娶。

    真真两小无猜,没羞没臊。

    易铉却是看得有趣,上前逗弄男娃,说是想用十串面筋,与他换小媳妇。

    男娃怒极,张牙舞爪的要与他玩命,还不忘将女娃护在身后,逗得众人皆是捧腹大笑。

    易铉估摸着也是喝多了,全然不似平素般沉稳,蹲下身子,从怀襟掏出个腰牌了,悬在男娃面前,佯装恼怒道:“你瞧瞧这是甚,还敢对我动手么?”

    男娃微是愣怔,努力瞪大眼,瞧着腰牌上刻着的大字,却是认不出。

    “真笨!”

    身后女娃却是伸手敲了他的后脑勺,脆生生道:“黄……黄……黄……”

    两个字,她也仅认出一个来,却已让樊霜觉着极为惊诧了。

    估摸着也就七八岁的稚龄孩童,能认字,且瞧着那衣裳言行应是寻常百姓家的儿女,能认字,虽是不多,却就很不简单了。

    “黄埔!”

    男娃虽不认字,脑子却机灵得紧,且没被自家的暴躁“小媳妇”敲傻,在她读出“黄”字后,双眼便是瞪得更大了,亮晶晶的眸子里更是崩出光来。

    军中腰牌,有特定的形制,如同汉官印绶,乃是汉军将士随身佩戴之物。

    大汉军律森严,凡军务在身者,胆敢阻碍之人,依犯行轻重,以军律惩之。

    汉人可以不识字,然对印绶和腰牌,必是熟知的。

    “咦,小小年纪,也能猜出是军学腰牌?”

    黄埔军学虽非军伍,其学子却也是未来的将官,故素来以军纪要求,学子亦配有特制的军中腰牌,进出军学皆要出示。

    “我俩的爹爹皆在军中,怎的就不晓得黄埔军学了?”

    男娃高高昂着头,得意道。

    易铉强忍笑意,恶形恶状道:“既知黄埔军学,那你见了这腰牌,还敢放肆,还不快将小媳妇拱手送上?”

    “哼哼,你莫要欺我年岁小,不经事,你既是黄埔学子,当街强抢民女,得抓到军营,让我爹爹砍脑袋!”

    男娃冷哼一声,非但浑然不惧,反是猛地扑上来,欲要抢去那腰牌。

    有道是,夫妻齐心,其力断金。

    那小女娃也是“夫抢妇随”,突是伸出爪子,往易铉的脸上玩命的挠,还不忘尖叫连连。

    官学先生时常教导,但凡遇着坏家伙,就得玩命的叫,在长安城里,处处皆有中尉府卒时刻巡视,此时的夜市街更是人潮涌动,怕个甚!

    “……”

    莫说刚入京的樊氏兄妹,便连易铉等“地头蛇”皆是惊了,眼见路人纷纷近前,皆是吓得落荒而逃。

    好在侍卫们靠谱,留下两人,替自家小姐付了十串羊肉的钱,且是向围上来的路人好生解释,只是出言逗弄,没真打算拐带孩童。

    卖烤串的老汉也是帮着说话,才没闹出甚么乱子来。

    如若不然,这群贵胄除却“强抢民女”,还得落个吃白食的名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有子如是道,却被某位贵女狠狠跺了脚背,疼得呲牙咧嘴,忙是的补了句:“你自是不同的。”

    一众贵胄皆是大笑不已。

    这二人的阿父乃是多年袍泽,彼此知根知底,故早早为儿女定下婚约,明岁开春便可成婚,倒是与那对奶娃娃的情形颇为相似,皆是竹马青梅,教人好生羡慕。

第八百三十四章 秀才待诏

    未央宫之北,龙首塬下,除却长安学区和北阙甲第南坊,尚有数条特殊街巷。

    譬如藁街,有蛮夷邸,为外邦使团居住之处,又譬如占地最大的街巷,是为公府巷。

    公府巷,非是指公府诸官的府邸所在,而是供各郡县官员及待诏士人暂居的诸多馆驿。

    所谓待诏,始于秦朝,汉承秦制,上书求官或应皇帝求贤的进京士人,公府会临时指定其待诏的官署,听候皇帝诏令或公府册籍,待得有官缺且适才适所时,待诏之士可入仕任官,形同候补官吏。

    因待诏并非正式官职,所以没有俸禄,朝廷为能维持其生活,也会给予一定的补助,且可暂住在长安公府巷。

    近些年,太学汉学院和政经官学皆向待诏士人开放,允许他们旁听讲席或到图书馆借阅典籍,甚至可向公府申请入学,进修深造。

    三年多前,太常府奉皇帝旨意,在关中、中原、燕北、江南和巴蜀这五大地域,共择选出二十座大城,广设书院。

    书院下辖于太学,形制低于太学却又依循于太学,采两院并举制,内里划分为汉学院与科学院,实则等同后世的文理分科。

    因太常府颇为刻意的“重理轻文”,限缩各处书院中汉学院的规模,加大对科学院的师资投入,故就读科学院的学子占比偏高。

    各郡县百姓,无分家世出身,凡在官办学舍完成蒙学与预学课业者,可在郡县本地进行官学考举,在学监的监督下,考取相应的评分和评鉴,以此为凭前往各处书院,再接受该书院的所谓招生考试,通过者即入书院就学,为期三年。

    凡在书院完成学业,且课业优异者,得为“秀才”。

    此秀才非彼秀才,不是后世科举制度下的名头,而是“秀异之才”。

    究其源起,乃出自《管子·小匡》,“农之子常为农,朴野不慝,其秀才之能为士者,则足赖也。”

    书院教出的人才,足以为士,亦足赖之,故为秀才。

    得为秀才者,持书院鉴语,每岁皆可接受各郡吏曹的考鉴,直接在各郡县入仕任官,只不过是较为底层的官吏,将来得按部就班的晋升,谓之“郡考”。

    郡考不限户籍,考题也是与当地实务和实际官缺紧密相关,饶是岭南秀才,若志在辽东,也可跑到辽东参加郡考。

    所谓人才流动,朝廷是颇为鼓励的。

    郡考之上,更有国考,乃是在各书院最为出类拔萃者,得了山长和学监的举荐入京,通过公府主持的国考后,即为待诏之士。

    此类京中待诏的秀才,将来官途自然比昔日同窗要更为顺畅,至少.asxs.就高出不少,但凡入仕,虽未必是京官,外放也绝非底层小吏。

    公府考鉴小吏?

    真当官署诸公闲得发慌么?

    经待诏之途入仕的秀才,一旦任官,官秩绝不下二百石。

    饶是政经官学的学子,也仅是省却“郡考”,国考还是要参加的,待诏也肯定要待诏的,只是未必会入住公府巷罢了。

    家族在长安有车有房,自是无须“挤占公府资源”,朝廷和皇帝陛下皆是鼓励长安的世家子弟“居家待诏”。

    当然,该发的生活补助分文不少,实在是公府巷的馆驿有限,尤是每岁腊月,各郡县主官仆射返京述职时,公府属官皆为如何安置烦恼不已。

    郡守之类封疆大吏倒还罢了,他们皆在北阙甲第拥有自己的官邸,非是所有家眷皆随任地方。

    郡府掾史、县令乃至计曹集曹,拢共不下万人,非是人人都在长安购置有宅邸的,公府更不可能给他们分配官邸,故多半要安置在公府巷暂住。

    入得帝都,郡官和县官的名头,真真未必够看。

    年节将近,该述职的述职了,该上计的也上计了,待过得正朔大朝,郡县官员便可随上官离京,返归治地,故暂时闲了下来。

    公府巷内,常常见得待诏之士登门拜谒郡县官员,官员们亦愿与这些秀才交好,有道是“莫欺少年穷”,将来指不定有人平步青云,后来居上。

    同乡、师门、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姻亲,但凡真想攀上关系,总能找着说头。

    秀才们未必皆是刻意钻营,之所以登门拜谒者,也有真心求教的,理政治民和为官之道,世家子弟可得长辈悉心教导,寒门士子却没这条件,只能靠自身的勤学好问。

    现下得此良机,自是要登门求教,若能结下“忘年交”,将来持续做“笔友”,收获无疑更是不可估量。

    两相有意,自是其乐融融。

    庄葱奇便是如此,出身梁地,虽说长辈常以“庄子后裔”自居,然家道败落,比寻常百姓家也好不了多少,撑死就算富户,在世家大族眼中何曾有过梁地庄氏?

    庄葱奇是有自知之明的,在人前素来不攀“庄周”,甚么祖上荣光皆是浮云,若真如此,更显后人无能,徒教旁人耻笑,何苦来哉?

    发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方是正道;

    入书院,过国考,公府待诏,行来艰辛。

    现如今,入仕在即,任官可期,他更是努力用功,只求厚植底蕴,将来方可有所建树。

    若在往昔,梁地士子多是投靠梁王,现今却是不同,王侯京居令和推恩令已颁布多年,各诸侯国名存实亡,朝廷虽未尽数除国置郡,实则与寻常汉郡毫无差异。

    所谓梁国,大汉臣民皆已习惯称为梁郡,饶是拥两郡之地的江都国,更早已分为广陵郡与会稽郡,江都王都名号都改成“贤王”了,哪里还有甚么江都国?

    赵王、鲁王、广川王……

    王爵还是王爵,也只是王爵,压根就再没踏足过所谓的“封国”,估摸着他们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年岁大的百姓也仅是偶尔想起,自个貌似曾是某位王侯的治下之民,年岁稍小的,打从出生就不晓得有“封国”这档子事。

    况且,太子殿下昔日为“沐王”,也都没封地,旁的王爵还想“封国”,还想让咱们向其缴纳税赋?

    怕不是想钱想疯了?

    啐你满脸唾沫!

    庄葱奇等寒门士子更是如此,遥想士族前辈,昔年想觅得晋身之阶,真真难如登天,现如今他们只须按部就班,入官办学舍就蒙学和预学,再晋书院践“大学”,便得施展才学抱负的舞台。

    相较世袭取官,这已是颇为公平公正公开的取仕之法了,使得寒门士子也纷纷冒出头来,甚至在庙堂占据众席之地。

    太过愚笨或是不肯刻苦之人,怨天尤人之辈,给他们再好的条件,也无甚大用。

    精英治国,素来是贯穿华夏历朝历代的政治理念,皇帝刘彻自也践行之,素来不搞齐头式平等的愚民之举。

    庄葱奇正是官学体系培养的秀才,且是精英中的精英,相较于旁的待诏士人,他的公府评鉴尤为优异,故冬月才刚国考,腊月间就已传出将外放任官的风声。

    具体的官职已然定下了,只待颁下敕书,到公府领了官服和印绶,便可离京赴职。

    庄葱奇自是知悉内情的,毕竟公府在放官前,要就具体官职对待诏之人进行再度评鉴,以求适材适所,他已顺利通过,晓得自己要外放何处,官职为何。

    然在敕书颁下前,低调为上,不宜大肆张扬。

    饶是知交好友询问,他也是满含歉意,三缄其口,免得徒增纷扰。

    即便如此,真正的有心人,瞧他近日登门拜谒的数位郡县官员,多半也能猜出是要外放汝南,却不知是郡府还是下辖的某处县府。

    汝南郡,居汝水之南,淮水之北,是土地肥沃的大平原,更是贯通中原南北的水陆枢纽。

    汝南西边,便是南阳郡,现今中原最兴盛的工业重镇,待得京南铁路全线贯通,更将与关中京畿紧密相连。

    大农府早已着财部和工部共同研拟,要将京南铁路继续延展,直抵淮水和汝水交汇处的超大型水陆码头。

    规划中的铁路势必经过汝南,汝南的交通枢纽地位也势必更为重要,治下百姓也势必更为富庶,现任的汝南官员或行将外放汝南之人,未来不愁没有政绩。

    也无怪庄葱奇不欲张扬,皆因此乃实打实的美差,多少跟脚硬实的世家子弟抢破头都捞不着,偏生出身寒门的他捞着了,若再不懂低调,那就是自找麻烦了。

    得意忘形之辈,想来公府也是不喜的。

    当然,低调归低调,对未来的上官和同侪,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年节将近,汝南太守的官邸不好登门叨扰,暂住在公府巷馆驿的汝南官员们,还是要去拜谒求教的。

    庄葱奇可不是书呆子,现今大汉的官学教育极为看重实用,头脑不灵活的,也极难出头。

    手头再紧,薄礼还是要备的,不在价值几何,权看态度,礼数若是做足,一片腊肉也教人收得欢喜。

    要晓得,过往拜师求学,束脩多有腊肉,现今汉人虽衣食富足,然拎片腊肉登门,仍寓意将对方敬为师长,特来拜谒求教之意。

    汉官秩俸极高,未必在意那点薄礼,却好官声和颜面。

    尤是庄葱奇这类前程似锦,却又初入仕途者,郡县官员对他们颇为随和,既可结下善缘,又能得着帮扶后进的好名声,何乐不为?

    诚然,官场亦不乏妒贤嫉能,打压后进之人,然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阴私计较,若非悠关切身利益,谁会傻到没来由的四处得罪人,凭白坏了名声?

    不管是否真心,对登门拜谒的庄葱奇,汝南官员们皆是和颜悦色,好生勉励的,不因其出身寒门或谒礼微薄而慢待他。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不务正业

    汉八十四年,正月。

    皇帝刘彻已虚年三十四岁,突是聊发少年狂,觉着自身已然功盖万古,除却能给傻儿子留下个强盛的大帝国,总得再留下些相对真实的历史记录,也免得后世史家胡编乱造。

    倒不是怕史家诋毁自身功绩,关键是相貌,刘彻自觉仪表堂堂,无须刻意美化,却也得实事求是。

    尤以儒家的春秋笔法,最为可怕。

    譬如秦始皇,老爹秦庄襄王相貌端正,老娘赵姬美艳如花,生下的儿子,怎么就“峰准,长目,挚鸟膺,挚,豺声”?

    即便秦庄襄王真是“喜当爹”,秦始皇是吕不韦的种,可吕不韦在史籍记载中也是相貌不凡的。

    就因史家个人倾向,硬是将千古一帝活生生写成畸形儿。

    肥头大耳,浑身痞气的汉高祖,却是“隆准而龙颜,美须髯”,连左腿的七十二颗黑痣,史家都数得清清楚楚。

    不靠谱啊,功过可评说,立场不同也可以理解,然刻意扭曲他人长相,丑化他人父母,不应是史家所为。

    秦始皇,好歹得楚霸王一句“吾当取而代之”,得汉高祖一句“大丈夫当如是”,容得史家下笔糟践?

    历史固然由胜利者书写的,然给予敌人客观评价,也是尊重己方,更显心胸豁达。

    怕只怕,上位者无意,下位者却是自作主张以媚上,史家若如此,便真真没了风骨。

    此亦刘彻对儒家不喜之处,后世执笔著史之人若皆犬儒,汉史不著也罢。

    正朔大朝,百官朝拜,万邦跪伏。

    啪啪啪~~

    镁粉燃烧,白光闪灭。

    不同角度,远景近景,足有百余架相机在不断拍摄。

    行过大朝,宦官们已足足耗去近万张胶底。

    刘彻特意教公卿将相留下,先各自独照,再来几张广角大合照。

    “朕将在宫内兰台设麒麟阁,除却我大汉过往功臣入祭,今后每岁亦皆留公卿将相影像,装裱留存,以供后人瞻仰追思。

    相片或是难存百年,然凡我汉室不亡,每岁皆可重新冲洗乃至翻拍,诸公皆可留影千秋!”

    皇帝陛下如是道。

    群臣皆是癫狂了,这特么就不是光耀门楣那般简单了,简直是光耀万古啊。

    他们听不懂甚么是“翻拍”,然相片却是知晓的。

    现今除却世家权贵多有购置相机,民间也出现了不少照相馆,家有余赀的庶民百姓也能拍得起相片。

    三公九卿,各郡太守,乃至诸位列卿,皆是欣喜不已。

    未及卿位者,更是艳羡不已,偏却无可奈何。

    大汉君臣,素来讲个“合则来,不合则去”,臣子觉得难以在朝堂施展抱负,自请辞官者,历代皆为数不少。

    汉臣重爵位,更甚于官位,尤是在世家子不可袭官后,可荫妻蔽子的世袭高爵无疑更为重要。

    然皇帝陛下设立麒麟阁,重臣皆可名垂千古,公卿高位对汉臣的吸引力无疑大增。

    刘彻此举非是“无心插柳”,在较为清廉的政风下,汉官秩俸再高,也定然不及经商所能攫取到的财富。

    重农抑商,可放宽,却不可尽废。

    除却商贾不可入仕,还要提高汉官荣誉感,给他们些念想,将精英阶层聚拢,尽可能为朝廷所用。

    如此,商贾怎的都翻不了天,毕竟统治阶级皆是要维护自身的既得利益,豪商巨贾今后要干政涉军,怕是要被当肥羊宰。

    后世华夏,不也如此么?

    后世美帝,真正的聪明人都在商界,故才选出个每天发推特的川建国,不是么?

    治大国如烹小鲜,光靠强硬手腕是不行的,要晓得如何引导大势。

    官员滥权?

    可完善多重监察体制,以为制衡。

    甚么滋油、皿猪,都特么扯犊子,改善民生和依法治国才是真正造福社稷。

    君臣尽皆下朝,太子殿下急匆匆的回返承乾宫。

    入得太子府,他非但没唤宫人为他褪下厚重朝服,反是兴冲冲的教自家小媳妇也穿戴凤饰朝衣。

    “茄子!”

    小两口皆是人来疯的脾性,过往就没少拍照,今日兴起,更是停不下来。

    “大朝已行,再过些时日,孤便要入大农府协从理政,趁着尚有闲暇,过会便去与母后说说,让你出宫省亲数日如何?”

    刘沐如是道。

    “当真?”

    赵婉双眸发亮,期待无比。

    事实上,她自出嫁后,也没少见到父母,没觉着孤寂凄凉。

    毕竟赵立乃是太子少傅,时常入宫督导自家女婿,苏媛虽为大农少卿,然执掌的是卫生部,又是大汉现今最好的妇医,常往宫内行走,找个由头看看闺女也非难事。

    出宫省亲,重点不在“省亲”,而在“出宫”。

    太子妃出宫,是要禀告皇后的,太子殿下却是来去自如。

    刘沐近日得着闲暇了,就想着微服出游,赵婉若以“省亲”为由出宫,在赵府住些时日,自是能每日跟他游玩。

    省亲之时,刘沐固然不能陪她常住赵府,然长安城就那么大的地方,承乾宫离北阙甲第南坊能远到哪去?

    尽孝膝前?

    赵氏夫妇不过三十出头,且公务繁忙,饶是女儿真有孝心,他们却无有闲心。

    真正的亲娘亲闺女,长久不见固然想念,然若时常见得着,彼此反是心烦。

    苏媛每每瞧见自家女儿那不够“端庄淑德”的做派,就浑身不适,忍不住要唠叨,恨不能将她活活掰正了。

    要晓得,赵立和苏媛皆出身军中遗孤,又皆曾入羽林,夫妇俩为人坚毅,持身以正,却为脾性跳脱的女儿操碎了心。

    相较于自家阿母,赵婉反倒觉着与皇后婆母相处更自在些。

    省亲是肯定要省亲的,如若不然,怎的出宫?

    皇后阿娇颇为爽朗开明,儿媳要会娘家尽孝,小住些时日,没甚么理由不允下。

    况且她亦是过来人,这点小把戏,都是她早已玩烂了的。

    刘彻不同史书上的汉武帝,没搞甚么金屋藏娇,与阿娇大婚后,也没少借着各种由头,带她微服出宫,四处游玩。

    长年憋在深宫内苑,莫说阿娇受不了,刘彻自身也遭不住。

    正月上旬,太子妃出宫省亲,太子殿下日日微服出宫,皇帝和皇后也偶尔难寻踪影。

    每每下得早朝,见皇帝陛下又要微服出宫,宦者令滕驭皆是眼角抽搐,估摸不到正月十五,天家这几位是不会消停了。

    可怜他滕驭,每日早起宣朝,午后要想各种由头,拦下要向陛下请奏的公卿大夫,晚上还得陪着陛下补批奏章。

    每日十二时辰,他能睡足两个时辰,就已谢天谢地了。

    换了年岁大的宦官,估摸得活活累死。

    提到正月十五,却值得说道说道。

    汉初的上元节,本是汉文帝为纪念平定诸吕之乱才明定的,更早的民间活动则多以祭祀为主。

    及至刘彻登基,鉴于臣民娱乐贫乏,精神生活不够富足,故而捣鼓出汤圆和花灯,并散播民间。

    上元节,吃元宵,猜灯谜,渐渐成为风俗。

    长安乃是近水楼台,故为风起之地,尤是内史府有意推动,又有少府“出赀协办”,上元之夜端是热闹无比。

    各处坊市皆可解花灯,猜灯谜,猜对者非但可得少府赏钱,且在不少商家可打折优惠,甚或免费得着些小礼品。

    广告营销,长安商家皆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莫说节日庆典,便是每岁的京畿蹴鞠联赛,也不缺所谓的“赞助商”。

    内史府和少府合办灯会,看着是天家恩德,为百姓耗赀不菲,实则是不亏反赚的。

    灯谜除却猜物猜字,亦不乏与“赞助商”紧密相关的题目。

    “芳馨浴用本季新品为何?”

    “醉仙楼上醉仙阁,楼高几许,阁高几许?”

    “永和豆浆之大碗宽面,欲加卤蛋,价几何?”

    ……

    诸如此类,总之百姓得了实惠,商家也心满意足。

    上元夜,刘彻也偷偷带着阿娇微服出宫,屡屡见得此类“灯谜”,端是哭笑不得。

    虽说要恰饭,可不能搞硬植入啊,能不能含蓄点?

    最教他无语的是,灯会逛到中途,竟是得了内卫禀告,自家儿子和儿媳也在此处。

    “整日就知玩乐,不务正业!”

    皇帝陛下如是道。

    皇后阿娇深以为然,非但没替儿子说情,反是落井下石:“日子太过安逸,臭小子近日不免怠惰了。”

    刘彻微是颌首,吩咐内卫道:“传谕予他,速回宣室殿候着,今夜陪朕批阅奏章。”

第八百三十六章 离京赴任

    塬南邑,南郊。

    汽笛鸣响,火车缓缓驶出站台,往东南驶去。

    京南铁路已是全线贯通,非但载货列车,便连载客列车也迅速投入使用。

    火车头安装的蒸汽轮机虽已大幅改进,行驶速度仍是不快,若不算停车补煤加水的时间,空车每个时辰仍只能行驶区区百余里。

    载客列车的行驶速度虽比载货列车稍稍快些,然因乃是单轨铁道,饶是沿途大驿增设有岔道和扳道设计,中途还是要通过各驿站间的简易电报机彼此联络,以预留让车的时辰,免得火车相撞。

    两千余里的京南铁路,载客列车若从长安城外的塬南邑出发,要抵达南阳郡治宛城,得昼夜行驶近愈三日光景。

    若放后世华夏,乘客定是要骂娘的。

    然在当今之世,这无疑令人惊叹。

    无须畜力,只烧些石炭,就能将数万钧的货物或上千乘客在短短三日间,运送到两千里外,过往是想都不敢想的。

    庄葱奇此时亦在火车上,看着车窗外缓缓后掠的树木,心中颇多感慨。

    去岁进京国考,他从梁郡启程,坐的是驿车,是帝国邮政司行之多年,早已遍及全境各驿的四轮马车,票价低廉,寻常百姓也坐得起。

    然若家赀富足者,近年多半已改为乘坐东风汽车,也就是“东风客运”所经营的蒸汽机车。

    东风汽车行驶速度快,饶是遇着地势过于陡峭崎岖的特殊路段,要进行换乘,却也能日行千里,且车厢宽敞舒适,又不似马车颠簸,故深受世家权贵和豪商富贾喜爱。

    尤是腊月间,返京述职的地方官员,但凡该郡县往长安有蒸汽机车运营路线的,多半就不再乘坐马车了,携妻儿进京,只为坐车过把瘾的也为数不少。

    庄氏虽是乡里富户,阿父舍得在“光宗耀祖”的儿子身上花销,可他身为人子,却是执意不受的,仍是坐着驿站马车进京。

    现如今,他已外放任官,离京赴任,且公府提早支了半年秩俸,虽仍舍不得坐东风汽车,新开通的京南客运列车却是能坐坐的。

    票价不贵,塬南邑至宛城,单程票,两百钱,平均里程价算下来,若在两处相隔十里的驿站间短途搭乘,只须一枚大钱。

    虽说每日从塬南邑和宛城相向发车的,仅止一列,沿线地域的百姓们还是欢喜的,多等些时辰没甚么,好歹比马车省钱啊。

    过往舍不得坐马车的,还得靠双脚赶路,现今有了载客列车,又快又廉价,岂不美哉?

    当然,若是行礼过多过重,譬如背着大量货物的商贾,票价就得额外增加了,货物实在超出太多者,甚至无法搭乘客运列车,免得商贾将载客列车硬生生当做自家的货车。

    票价低廉,乃是朝廷普惠万民的善政,可不是随意教商贾投机占便宜的。

    况且,饶是商贾自身无有载货车驾,也可出赀向“帝国物流”租借或直接交由其代运,非但价格不贵,若货物在运送途中有甚短损,帝国物流更会适度加价赔偿,毕竟是皇室实业名下产业,股本雄厚,赔得起,且极为看重商誉和口碑。

    庄葱奇的行礼不多,因带了两个随从,拢共六百钱的车赀。

    只不过,他要到汝南郡赴任,故到得南阳宛城,尚得转乘驿车,先到汝南郡治平舆县,入郡府册簿注记,再乘船渡过汝水,抵达吴房县府就任县丞之职。

    “唉,待得京南铁路铺延至汝南郡,就没这般折腾了。”

    庄葱奇望着窗外,微微感叹,虽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期待和信心。

    吴房县,为汝南郡辖地,却居汝水北畔,与郡治平舆县隔水相望。

    春秋定公五年,吴王阖周弟夫概奔楚,封此,故曰吴房。

    汉置县,高帝封功臣杨武为侯邑,朝廷颁布王侯京居令后,吴房侯举家迁居长安,封邑废黜,邑内民户赋税皆还县府。

    大汉现今商贸兴盛,货运繁忙,汝南西边的南阳郡又是工业重镇,货物吞吐量极大,使得平舆县的水陆码头日渐不堪重负,装卸货物的船舶皆要等待许久,才得以靠岸。

    尤是吃水深的中大型货船,若随意找片滩涂地装卸货物,极易搁浅甚或触礁。

    汝水的最上游,居河南和南阳两郡的接壤处,已修筑了水陆货运码头,并以支线连通京南铁路。

    故汝南太守与郡府属官商议良久,决定在吴房县也大举兴建码头,以此分流部分船舶,今后唯有进出汝南和南阳两郡的货物,其载运船舶才须在平舆县装卸转运。

    饶是如此,吴房码头的吞吐量定然也极大,船舶无论是中途停靠,还是要就地水陆转运,皆会大量停泊在此地。

    盖因更上游的淮阳郡各县,与北面的货物运输往来,多数会直接走陆运,就可运送到颍川和河南两郡,进而转铁路运输或大河船运,没必要经汝水转运,装卸多次凭白耗时耗力,唯有与南面的货物运送,才须要经过当地的水陆码头,转由船舶水运,经汝水,入淮水,大幅减少运送成本。

    故而,辖地囊括汝水中下游流域的汝南郡,乃是中原腹地极为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汝南不通,货流难畅,南阳郡的长久发展也势必受到不小制约。

    庄葱奇出身梁郡,又曾在淮阳书院就读,对汝水流域的水文地理皆是熟悉,民风民情更无消多说。

    虽非土生土长的吴房人,然换了后世的说法,就是汝水北边那旮沓的。

    华夏百姓,自古有种纯朴而奇特的地域意识,山东山西,水南水北,饶是只隔了处水洼的两个小村庄,也要唤作洼上村和洼下村。

    平舆县乃汝南郡治,为郡府所在,发展自然得到偏厚,吴房县与之隔水相望,发展却较为滞后,所谓的北岸那旮沓的百姓,自然不服气南岸这旮沓的。

    咱有不是后娘养的,凭啥甚么好处都教平舆县拿去了?

    民患寡,也患不均嘛,实属寻常。

    各郡发展程度有所不同,郡内各县亦如是,无论甚么年代都是避免不了,为政者只能尽力而为,稍作平衡。

    亦因如此,汝南太守去岁返京述职,以吴房县的发展规划作策论,得到了公府赞赏,皇帝陛下更是不吝于褒奖,当殿称他勤政爱民,为治臣表率。

    实在风光啊!

    汝南太守虽是意气风发,却未得意忘形,心知现任的吴房县令没读过“新学”,勤勉有余,灵便不足,恰逢县丞出缺,便是特意请公府外放,帮着挑个适才适所。

    既要能辅佐县令兴建码头和管理船运,又不能太过恃才傲物,得懂官场伦理,谨守分际,别终日想着抢班夺权,妄图架空县令。

    要晓得,不少外放地方的京官,身上臭毛病多得紧,常与本地官员闹不和,非但无有建树,反倒耽误事儿。

    汝南太守也是京官外放,曾官居丞相长史,故对此极为重视。

    封疆大吏,且刚得皇帝赞扬,又在相府有人脉,现下向公府要人,公府自是要挑最好的待诏秀才。

    庄葱奇年岁不大,然国考优异,公府再三评鉴后,更觉他出身经历合宜,才学品性也属上佳,故是荐予汝南太守。

    汝南太守特意单独接见他,聊了小半日,觉着此子甚是合意,便是复禀公府,欣然应下。

    于是乎,庄葱奇尚未及冠,刚进京待诏,便得外放吴房县丞,秩俸三百石。

    各县官员的秩俸,以其县辖地范围和治民数量有所不同。

    如长安县令,其秩俸高达千石,寻常大县的县令,秩俸为六百石以上,若是治民不足万人,不称县令而称县长,秩俸为三百石至五百石。

    县丞的秩俸,则皆在二百石至四百石之间。

    吴房县虽不及郡治平舆县富庶,却也绝非小县穷县,这要看与谁比了。

    吴房县令秩俸六百石,县丞秩俸则为三百石,着实是不低的。

    要晓得,待诏士子刚入仕任官时,绝大多数官秩皆为二百石,庄葱奇相较同辈,.asxs.无疑高出不少。

    尤是吴房县方兴未艾,又得汝南郡府乃至朝廷重视,是攫取政绩的好地方,出身寒门的他,能得着县丞之位,便连不少世家子都眼馋。

    木已成舟,或许没人敢背地下绊子,然盼着他出岔子,等着他折戟而归的,等着取而代之的,也不在少数。

    这是人性,免不得的。

    庄葱奇亦是心知肚明,故在志气满满之余,也是戒慎恐惧,不敢得意忘形。

    早在去岁腊月,他就拜谒过汝南郡府官员,更是数度拜谒吴房县令。

    吴房县令徐庸乃是典型的汉官,为官威严刚正,为人谦逊随和,素来廉洁奉公,勤政爱民,官声极好。

    然其年岁偏大,已年愈五旬,这辈子估摸再擢个郡府掾史就到头了,自得知郡府打算加大力度经营吴房县,徐庸又不免多了些心气。

    一者,让治下百姓过上更为富庶的生活,乃他为官之愿;

    二者,任内若是有所建树,今后指不定能更进一步,迁调京城,到中央府署任官。

    要晓得,中央府署诸官相较各郡县官员,年龄普遍偏大,这是必然的,没在地方历练完整,文官是极难以往上走。

    便连跟脚硬实的张骞和桑弘羊等人,昔年也都曾外放历练,只不过.asxs.甚高,得牧守一方。

    依着徐庸的年岁和资历,待得县令任满,若擢入郡府任官,此生难以更进一步,若是迁调中央府署,且非闲职,再做出不小建树,指不定能位列朝堂,那就光宗耀祖的。

    虽说很难很难,然终归比过去多了希望。

    人生旅途中,往往只须遥远的前方现出些许光亮,就能教人鼓足勇气,竭尽全力的迈步前行。

    仕途,亦如是。

    中途放弃,不肯咬牙拼搏,总归难以位列公卿。

    见得庄葱奇态度恭顺,且言谈间条理清楚,治政想法虽稍嫌生嫩,却又不乏独到之处,徐庸对这未来下属也是颇为满意。

    他有自知之明,晓得自身缺点所在,故近年来在尽忠职守之余,也不忘研读些新学典籍,然终归公务繁忙,所学有限。

    现下太守特意招了这么个县丞,从旁辅佐,他非但没有丝毫怨气,反是心怀感念的。

    妒贤嫉能?

    真正的聪明人,且深谙为官之道,居上位者,要懂得用人。

    若手下皆是蠢材,倒是无须妒嫉忌惮了,可想有所建树,难不成要事必躬亲?

    那光是打理县府公务,他都真真要鞠躬尽瘁,累得死而后已了!

    身为县令,县丞若做得出彩,还少得他的功劳?

    至少,公府考鉴时,少不得批句“治下有功,用人得当”。

    总之,在汝南太守和吴房县令眼中,庄葱奇此子是不错的,第一印象是极好的,对他就任后的表现也是颇为期待的。

第八百三十七章 行路读书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虽时常细雨纷飞,却不寒凉,反是沁着暖暖的春意。

    官道上,驼铃生生,商队络绎不绝。

    大汉百姓本是极少得见骆驼,往西域行脚的商贾多了,境内的驼队也就逐渐多了起来。

    雍凉畜牧更是大量豢养,以售卖给商贾牟利,近年已成为固定的进项。

    阿苏谢骑在骆驼上,领着商队不徐不缓的前行。

    他本是西域精绝国的商人,数年前正是在这处官道上,他向汉军检举有精绝役夫密谋逃跑,故得了重赏,且破例得了归化名额,册入汉籍。

    “真是感谢那些愚蠢的家伙!”

    阿苏谢拎着酒囊,拔了软木塞,从驼背上倾倒酒液,洒落在官道上。

    当年,那些被汉军擒拿的精绝役夫,被绑在木架上,立于道边示众,死后仍暴尸十日。

    现今尸骸不再,腐朽的木架却仍是矗立于细雨微风中,似在警醒世人。

    后方的驼队,阿苏谢的长子亦是坐在骆驼上,抬眼瞧了瞧正在洒酒的父亲,不禁摇头失笑,已是见惯不怪。

    每每行至此处,父亲总是要“祭奠”昔年那群精绝乡亲,非是忏悔,更无嘲弄,只是聊表感激之情。

    昔年父亲为谋生计,领驼队在外行商,往来于汉都长安和大夏国都蓝市城之间,唯有中途路过精绝城时,才会顺带归家探望,却也多是住不了几日,便又要领着驼队重新启程。

    待得册入汉籍,凭借自身对商道的熟识,到田氏商团应募了向导,待得兰姿外贸商团成立,又得田氏商团的总掌事举荐,入得兰姿外贸,成了驼队掌事。

    兰姿外贸,主营大汉与安息通商货物,品项虽有较大限制,却皆是利润极高的奢侈品项,故获利颇丰,源源不绝的向大农府缴纳高额商税,故官府依着章程,每岁皆可给予该商团相应数量的归化名额,供其归化外籍的掌事或匠师,申报并通过官府核鉴者即可册籍。

    阿苏谢乃四面玲珑之人,办事又利落,深得总掌事看重,且他是因功归化之人,本身已为汉民,其亲眷要“依亲归化”相对容易,故总掌事向官府为他申请到三个依亲归化的名额。

    阿苏谢毫不犹豫的将这三个归化名额用在妻子和两个儿子身上,将他们接入汉境居住。

    虽说父母双亲仍是在世,他此举有不孝之嫌,心中颇为愧疚,然他久居汉境,深知得汉人认同之难,说汉话只是最基本的,行汉礼和书汉隶尤尚不足。

    大汉普及官学已近十五载,整整一代人自出生至成丁,皆是接受官学教育,且是近乎免费的制式教育,且不谈学识,单论对汉民族的认同感,必是远超其祖辈父辈的,盖因他们生活在大汉横压万邦的恢弘年代。

    归化之人,想要融入汉人之中,绝非易事,思想僵固的老年人更是如此。

    年岁尚幼之人,归化后亦可进入官学就读,无疑更易融入。

    阿苏谢去岁倾尽家财,在塬南邑购置了套小宅院,一家四口皆已册籍,今岁二月,官学复馆授课,招收新生,他虚年七岁的小儿子已然入读蒙学。

    苏博,这是阿苏谢特意请总掌事为自家小儿子改的汉名,冀望他将来成为博学之人。

    大儿子在改册汉籍时,也是改了苏姓,唤作苏冀。

    提到改姓,阿苏谢不免有些懊悔,他昔年因功归化时,因太过亢奋,未及深思便是册籍了,竟没想到改为汉姓。

    现今悔之晚矣。

    大汉素来重视户籍制度,就学、从军、入仕、迁徙乃至购置田宅,官府皆要核鉴户籍,可不是只看姓名的,过往可有功绩,可有劣迹案底,皆是清清楚楚。

    尤是要从军或入仕者,往上祖宗十八代都得核鉴得清清楚楚。

    阿苏谢是甚么跟脚?

    归化之民,想要向塬南邑府申请改名,真当你脸大么?

    过往的户籍卷宗得翻找,书吏在改动前,还得请示户曹官,可不似后世华夏,可进行电脑作业,网上签核。

    塬南邑居民已近愈百万,户籍原本连带腾本,各式卷宗千万册,若是任百姓随意更改姓名,书吏得活活累死。

    实在要改的,必须得缴纳大笔赀财,还得府衙户曹先核准。

    阿苏谢在归化入籍时忘了更改姓氏,现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实际上,他更为自家长子遗憾,苏冀自幼聪慧,若是早些归化入汉,进入官学就读,将来无疑会有更好的出路。

    然现今苏冀已虚年十六,超过了官办预学的就读年岁,学识底子又薄,且无预学的课业成绩和夫子鉴语,无法入塬南书院就读。

    长安学区内,除却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尚有长秋医学、师范学馆、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等诸多学府。

    营工商学面向最宽,就读要求也最低,然因其为私办学府,虽受太常府文教司辖制和监管,派下学监,然公府是不发放教育贴补的,任其自负盈亏,故该学府的束脩学赀颇为昂贵。

    入学者,不是豪商富贾的子弟,便是各大商团派去进修深造的掌事们。

    阿苏谢为购置宅邸已耗费不菲,没办法送长子入营工商学就读,现今只能带着他,继续替兰姿商团卖力,一来多挣些钱财,看甚么时候能攒足学赀,二来若苏冀也入了总掌事的眼,指不定也能晋个掌事,得着进修深造的机会。

    只不过,进修深造皆是时日不长,且要与商团签订更长的雇佣契约,若有可能,精明的阿苏谢还是想靠自身努力,攒足钱财供长子正式就学。

    值得一提的是,匠工理学本也是私办学府,却是得了公府教育补贴,使得束脩学赀极为低廉,庶民子弟凡完成预学课业,且在理工课目学有专精者,皆可申请入学。

    然而,匠工理学的入学核鉴中,存在着一门重要的考评,即所谓的思想审查。

    汉廷虽鼓励商贾从事外贸通商,然对各类理工技艺和匠师进行严苛的出境管制,凡大农府明定的管制品项,包括书籍和匠作,皆不得出境。

    尤商贾在境外擅自兴建管制类工坊者,非但涉案之人枭首夷族,涉事国亦将遭汉廷重惩。

    非但诸多藩属国,便连安息和巽加两大国,大汉与之签订邦约时亦是明定,若出现类似情形,须准予各驻外使馆的汉军在其境内抓捕孽贼。

    阿苏谢明白,匠工理学乃是培养各类工匠乃至匠师的学府,故公府极为看重,择取的学子首重忠君爱国,对外族极端的排斥。

    长子苏冀虽是聪慧,然去岁刚迁来汉境,非但难以通过匠工理学的思想审查,且其长相异于寻常汉人,饶是侥幸入学,只怕也遭同窗排挤。

    营工商学的风气终归更为开放,更为适合苏冀。

    可怜天下父母心,宁可倾尽家财,殚精竭虑,也要为自家孩子谋求最好的出路。

    阿苏谢扭头看向自家儿子,见他又垂首捧书,饶是驼背颠簸,却仍专心苦读,不禁老怀大慰,镌刻着风霜的脸上,露出笑意来。

    汉廷虽对理工典籍进行出境管制,然对涉及汉学的经史子集却不然。

    皇帝陛下曾言:化外蛮夷,不通教化,当以汉学兴起文教,使其知我华夏礼仪之广大,文蕴之渊博,方心向汉室。

    皇帝陛下又言:理工技艺,非汉人难以掌控,蛮夷得之,无异稚儿舞刀,稍有不慎,势必伤人伤己,朕不忍睹之,故教蛮夷永世只可读文史,不得习理工之术。

    朝堂公卿皆深以为然,齐颂陛下圣明。

    太常府更将此番圣谕编列入《汉帝语录》,宗正府亦将之撰入刘氏宗册,可为后世祖训。

    廷尉府和大农府则颁布相应的律法和政令,且垂为定制,供后人依循。

    大汉臣民亦是赞颂天子仁德,人人敦守笃行。

    苏冀此时捧着的,正是从新华书局购买的汉学书册,乃是官办预学通用的文史教材。

    虽说现今大汉的适龄孩童皆可入官学就读,然年岁偏大者,终归没赶上官学大兴,朝廷和各地官府皆在鼓励百姓识字识数,多有开设甚么扫盲班,遣教书先生为有闲暇且有意学习的百姓讲课,非但分文不取,且还管饭。

    耗赀虽是不菲,然朝廷和官府出得起,也舍得出,加之少府和长秋基金每岁也捐出大量善款,供全民扫盲之举专款专用,全不在意少数只想蹭饭的刁民占了便宜。

    仓廪足,而知礼仪。

    老百姓吃饱肚子,才有心思读书识字,若是人人丰衣足食,刁民自然愈来愈少,顶多如后世华夏般,冒出少数民犬公知圣母表,无伤大雅。

    现今万邦慑服,社稷稳固,百万雄师分镇五湖四海,各郡县府兵为数更众,就盼着山贼水匪冒头,也好剿匪立功。

    读书识字就管饭,谁特么还蠢到沦为寇匪?

    书籍,乃是文化载体,故新华书局对特定的文教书籍以成本价售卖,蒙学和预学的文史教材,更是售价极低。

    百余页的线装书,售价皆在十钱之下,合数斤粟谷,寻常老百姓都买得起。

    阿苏谢也是舍得在两个儿子身上花销,从蒙学到预学的教材,足足买了百余本,非止售价低廉的文史教材,便连相对较贵的理工教材也尽数买全了。

    小儿子入官学就读后,固然可免费发放教材,然一步先步步先,不妨提早买全,况且大儿子年岁已大,不早些补足缺失,是不成的。

    此番苏冀要随驼队往安息行商,带上了不少书籍,以便路上习读,却也笃守律法,没带理工类教材。

    一路行,一路学。

    行万里路,可读百卷书,待得他日返归,当已有所小成。

第八百二十一章 兵临城下

    (外派两月,项目完结,荷囊略有小补,接下来有半月长假,恢复更新,生活所迫,断更许久,大家多包涵,写作乃兴趣,非本业,万望勿怪。)

    汉八十三年,九月初九。

    重阳佳节,汉人无分高低贵贱,皆是早早祭祀过祖先,但凡家有余赀者,尚会到坊市酒肆沽几壶菊花酒,虽未必是甚么上好佳酿,然能与亲朋好友举樽欢聚,却也已深感岁月静好了。

    却也在此日,大汉太子已率部进抵匈奴龙城,在城外安营扎寨,竟摆出长久围城之势。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然此时城外的汉军战骑不足十万之数,却是逼得近愈二十万匈奴大军不得不困守孤城,便连出城骚扰都是顾忌难决。

    城头处,莫皋单于遥望汉军营寨,但见主营坐南望北,端是连营接天,相较之下,东西两侧的汉军阵势稍为薄弱。

    汉军明摆着围三厥一,端是狂态尽显,倒也符合匈奴细作打探到的情讯,大汉太子素来暴烈狂傲,此番得为汉军主帅,必是急于建功的。

    “黄口小儿狂妄若斯,恁的小觑我匈奴勇士,王弟以为,是否有可乘之机?”

    莫皋单于微是侧身,摒退诸将,唯留下左贤王栾提拘莫,出言询问道。

    栾提拘莫默然良久,方是重重叹息:“大兄,为今之计,唯聚我栾提精锐至城北,早早移师北往瀚海之畔,方可得留几分元气,以图日后。”

    莫皋单于骤是颦眉,沉声低喝道:“你是要为兄不战而逃,抛下祖辈基业和各部勇士,做举族唾弃的懦夫?”

    栾提拘莫单膝跪地,却不乞罪,反是坚持道:“情势使然,不得不为,想我匈奴昔年亦不过游牧瀚海之畔的小族,历代先祖皆忍辱负重,默默厚积实力,直至冒顿先祖即大单于位,方得雄踞漠北,东击东胡,西驱月氏,率控弦之士四十余万,南下牧马。

    现今汉军势大,借助火器之威更是如虎添翼,大兄身为大单于,当留有用之身,为我匈奴尤是栾提部族长久计,莫说舍弃漠北,便是向汉廷乞降称臣又何妨,待日后窃得汉人技艺,未必不能如昔年对东胡和月氏般,一朝大兴,尽雪前耻!”

    栾提拘莫确是由衷而发,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更因熟读华夏经典,晓得华夏在春秋时,那位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终是成了一世霸主的。

    可恨啊!

    若非往昔的老上单于和军臣单于皆被阉人中心説蛊惑,严禁匈奴贵族习汉室礼仪学问,匈奴绝不会固步自封,更不至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莫皋单于缓缓转身,垂眸俯视着自家王弟,良久无语。

    锐气尽失,英雄难复!

    短短数日光景,栾提拘莫两度大败,麾下十万精锐铁骑硬是被汉军的虎贲骑营逼得不断败退,饶是且战且退,伤亡亦已过半。

    “城中尚有二十万勇士……死守不能?”

    寒风凛冽,嗓音嘶哑。

    栾提拘莫垂首,苦笑道:“莫说二十万勇士,但凡是二十万精壮,亦有几分胜算,只可惜……”

    言犹未尽,却已道尽不甘。

    莫皋单于不怒反笑,只是笑容苦涩,带着浓浓的自嘲。

    是啊,何来的二十万勇士?

    现下城中,多是胆气尽丧的乌合之众,勉强强征的各部族众,有的都没车轮高,有的老得连步子都迈不动。

    匈奴,终归不如大汉,非是匈奴人不如汉人剽勇,追根究底,输在难以齐心啊!

    饶是他这大单于,饶是面对举族之祸,不也存着私心,优先要保栾提部众么?

    各部男子皆已尽可能的征召,留守在这龙城,却让妇孺早早迁徙,绝非甚么仁慈远见,实是担忧栾提精锐若伤亡过大,而各部实力未曾大损,他日再不肯奉栾提氏为王族。

    宁予外族,不予家奴!

    说难听些,若他率余下的栾提精锐突围,抛下城中大半守军,等同坑杀各部男子。

    匈奴,仍是栾提氏的匈奴!

    这倒也不是太难理解,事实上,饶是昔年的汉帝刘启,在面对蔓延大半个汉帝国的吴楚之乱时,不也暗中授意大将军周亚夫,迟迟不出兵驰援梁国,就是想趁势坑死梁王刘武乃至更多的诸侯王么?

    当然,匈奴的底蕴比不得大汉,匈奴人的民族观念更不似华夏人般厚植了千百年,若说汉帝刘启是秉持着大一统的宏愿,莫皋单于的作为无疑是落了下乘,少了几分长远大局观乃至……历史高度。

    毕竟,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罢了,你且去将我栾提精锐尽皆调驻城北,准备弃城北往。”

    莫皋单于亦是果决之人,没有迟疑太久,如是道。

    “大兄,此举不宜张扬,免教外人提早知晓,否则城中必是大乱,臣弟当率麾下亲军,留在城中督战,稳定军心,与各部将士死守龙城,饶是难以长久,却也足以牵制汉军,使其不敢分兵追赶大兄所部!”

    栾提拘莫猛地抬头:“臣弟连番大败,葬送数万精锐,愧对大兄,亦无言苟活,唯有死守龙城,以身殉之,也教汉人晓得,我匈奴饶已衰微,也非区区黄口小儿能随意拿捏的,更莫妄想夷灭我匈奴!”

    莫皋单于沉声闷吼:“你为我胞弟,亦非战之罪,无须如此……”

    “大兄!”

    栾提拘莫直视自家兄长,眼中满是执拗和疯狂,再不似往日的沉稳冷静。

    莫皋单于紧握双拳,额间青筋暴出,心中的不甘和屈辱难以抑制,似乎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

    咚~~

    他猛的转身,放眼城外的汉军营寨,抬手狠狠捶在城垛之上。

    “此恨难消,此仇必报!”

    寒风依旧凛冽,搅碎了这声满是恨意的怒吼。

    便在此时,汉军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是大为不同。

    远征漠北的大军略,大汉君臣早已推演多年,加之暗卫谍者不断传回的密报,领兵将帅只须根据实际战局,随时进行细部调整即可。

    要晓得,暗谍就在匈奴单于身边,便连现今龙城内的最新情势,乃至各处布防,就在昨夜都已以鹞鹰传出城中。

    此时此刻,汉军诸将早已对自身担负的任务了若指掌,各营只需依照既定战术就位布防即可。

    “太傅以为,匈奴可会出城袭扰?”

    太子刘沐抿了口烈酒,出言笑问道。

    依大汉军律,将士战时不得大肆饮酒,却也非要求滴酒不沾,在天寒地冻时,反倒会分发些活血驱寒的水酒,饶是在南方,因天候潮湿,军中将士对水酒也有不小需求,精锐骑营甚至能分到不少造价不菲的特制药酒。

    漠北苦寒,汉军此番虽是劳师远征,然后方粮道畅通,无数军需补给从北冀塞乃至北方诸郡源源不断的运送来,被褥火油皆是不缺,粮草酒肉更是充足。

    此时兵临龙城,汉军将帅又已成竹在胸,在帐中烤烤火,呷呷酒,只要不贪杯误事,倒也无妨。

    事实上,虎贲骑营的火器部曲已然分出大部分,直面各处城门将武刚车连接,辅助各营布下数道防线,匈奴人若要出城奇袭,多半也会忌惮汉军火器,得从城北饶道。

    汉军的游骑斥候四处撒开,昼夜不停的密集巡视,匈奴想袭营,可没那么容易。

    此时的汉军战骑,多半反倒在养精蓄锐,做着战前休整,安营扎寨甚么的皆交由诸曹辅兵去做了。

    运送来军需补给的各郡府兵亦没回返,尽数留下辅助,故此时营中战骑虽不足十万之数,但辅兵数量可不少,人力无虞之下,营寨搭建极快,还搬运了不少先前刚打造大型军械。

    云梯车是没有的,汉军将帅也没打算让麾下战骑去爬城墙,实在没必要,骑兵也干不来。

    太子少傅赵立深悉弟子兼女婿的脾性,晓得他非是真的要讨主意,无非是在随意谈笑罢了。

    “匈奴若是不断出城袭扰,且不惜付出伤亡,我汉军就可趁势破城了。”

    赵立昔年尚为羽林卫时,也曾潜入漠北,与匈奴人打过不少交道,晓得匈奴贵族的尿性,“匈奴不擅死战,更不擅守城,此时坐困孤城,若是遣大股兵士出城送死,多半是那匈奴单于意欲弃城而逃,以此牵扯我军了。”

    “呵呵,季将军潜伏漠北多年,依你之见,那匈奴单于可会在三日内弃城北逃?”

    刘沐微是颌首,复又看向季宿,举樽笑问。

    季宿可不似赵立般地位超然,闻得太子问询,忙是起身避席,朗声答道:“回禀殿下,匈奴若要北逃,须穿越北部丘陵,眼下凛冬将至,匈奴必不敢久拖,否则待得大雪降下,山道更是骑兵难行……三日不敢说,定是不出十日。”

    季宿曾官居羽林右监,掌肃羽林卫之军律法纪,后迁调郎署,居暗卫郎中将之首。

    郎中将者,秩比千石,三大中郎署所设车、户、骑,三名郎中将,皆为中郎将辅官。

    然内卫和暗卫归郎中令直辖,所设中郎将人数鲜少明示于众,其位秩亦高,皆为秩千石,位同下卿。

    秩千石,秩比千石,两者看着只高了半阶秩俸,每岁多得百余石粟谷,地位却是天差地别的。

    正因如此,季宿乃是统领百名暗卫谍者,潜伏漠北十余载的幕后操盘之人。

    百名谍者,彼此之间未必尽数认识,盖因力求稳妥,避免其中出现叛国通敌者,使得谍者皆遭一网打尽。

    唯有季宿,这个洗刷了十余载夜壶的“聋子”,负责与所有谍者暗中联系。

    数日前,季宿带着诸多谍者亲眷南下大漠,得郎中令齐山亲自领兵接应,遂往大军辅助太子,片刻不敢耽搁。

    齐山倒是没来,此时应是在狼居胥山脉的东麓之外,临时安置那些谍者亲眷。

    郎中令,不涉征伐军伍,不履别家军营,此乃分际所在,情报系统兼中央警备的首领插手作战部队,在历朝历代都是大忌,是取死之道。

    齐山精明得很,刘沐也不蠢,平时两人遇着,都是还刻意保持距离,更遑论此时了,两人压根就没打算照面。

    在大军班师前,估摸齐山早就带着那群谍者家眷回到长安,将之好生安置了,绝不可能随大军返京的。

    季宿却是有大用,还得留下,除却为太子殿下做做随军参谋,也避免仍潜伏城中的暗卫谍者死在汉军手中。

    谍者无惧牺牲,但若因身份难辨,死在自己人刀下,也未免太过冤枉了。

第八百二十二章 踏破龙城

    九月的狼居胥山,天候变幻莫测,尤是瞧在汉人眼中,着实诡异得紧。

    在匈奴龙城所处的谷地平原,冬季的天候较山脉外暖和不少,然每岁皆会比丘陵地带和大漠更早迎来初雪,或许,是因此地乃数条河川的源起之地,湿气较重的缘故。

    事实上,最让汉军将士不适的,绝非夜里飘落的小雪,而是白日间总会莫名降下的雨夹雪。

    雨不大,雪不寒,端是来去匆匆,雨后往往没甚么积水,更留不下积雪,却是阴湿得紧,亦烦人得紧。

    大汉最精锐的骑军将士多是出身关中的良家子,且常驻京畿之地,关中冬季降雨较少,可不似狼居胥山深处,每岁九月往往会有小半日子都在飘着夹了雪花的小雨。

    此地,乃匈奴人眼中的圣地,降雨乃长生天的恩赐,然教汉人看来,就真是苦寒的蛮荒,该死的鬼天气!

    在此等天候下作战,攻城方多半是居于劣势的,就如后世隋朝,数度远征高句丽,每每入冬后,就不得不撤兵,非但难竞全功,更屡屡被敌军趁势反击,在撤退过程中伤亡惨重。

    所幸,现今的汉军拥火器之利,压根就没打算用步卒强攻。

    九九重阳,汉军兵临龙城,围三厥一,在城外安营扎寨。

    接下来的两日间,大量投石机与简易城弩陆续运抵,陈列于武刚车阵前,虎贲火器士每每“兴致所至”,机括扳动,弓弦紧驰间,炸药包和高爆弩箭便朝着城头乃至城内抛射而去,但闻雷声滚滚,但见烟硝腾空,随后多半能遥遥望见匈奴守军的混乱,隐隐传来苦痛哀嚎。

    昼夜不停,时辰不定,不时就轰几下,弹药充足,就是这般任性!

    “果不出殿下所料,栾提莫皋那厮撑不过三日,打算今夜便弃城出逃。”

    太子少傅赵立阅过城中谍者传出的密函,捋着美须笑道,倒也不吝于往自家女婿脸上贴金,说半句好话。

    “哈哈!”

    太子殿下颇是自得,谁都喜欢听好话,况乎是历来不喜溜须拍马的老丈人都夸他“料事如神”,意气风发的半大少年自是难掩得色。

    “既是如此,便传令全军,战骑尽皆备战,今夜城中若有动静,孤当踏破龙城!”

    “诺!”

    帐內诸将皆是领命,纷纷告退归营。

    日暮渐渐西垂,汉军营寨飘起炊烟袅袅。

    漠北虽是十月才正式入冬,然九月中旬已然昼短夜长,且寒夜是真的长,夕阳每每就似被狗撵着般,日落速度快得离奇。

    汉军将士逐批用膳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天穹隐隐现繁星点点,今夜倒是没太多阴云,着实难得的好天气。

    “殿下,匈奴应要出城袭扰了。”

    中军大帐外,已然甲胄着手的赵立出言道。

    “嗯,通令各营,依既定战术应对即可,城中有大响动前,莫要动静太大,免得打草惊蛇。”

    太子刘沐微是颌首,边是传下军令,边是亲手为自家那匹照夜玉狮子系紧鞍辔。

    莫皋单于今夜要弃城北逃,却非选在夜半时分,而要选在汉军埋锅造饭和大批用膳之时,留守的左贤王栾提拘莫更会先遣兵出城,从另外三个方向袭扰汉军,虽未必能惑敌,却也能大为牵制汉军。

    汉军将帅已提早知悉匈奴人的诸般打算,又岂会没有准备?

    数万战骑早已吃饱喝足,秣兵历马多时,人着甲,马覆鞍,默默的等待着金鼓号令。

    约莫在辰时,龙城紧闭多日的城门嘎吱作响,四面皆有大队铁骑鱼贯而出。

    霎时间,汉军直面城门的各处武刚车阵绷响弓弦,弩箭齐射,雷声轰隆中,更闻得阵阵清脆枪响。

    城门外,门洞中,烟硝腾起,血肉飞溅。

    枪声不息,哀嚎不止,端是惨不忍闻。

    汉军火器士不再使用高爆弩箭,仅靠来复长枪就硬生生将剽悍的匈奴铁骑压制得无法出城,各处城门出渐渐垒满尸骸,受伤的战马四处奔突,却也逃不过汉军骑队的射杀。

    太子刘沐翻身上马,抬手传令,命人擂响中军战鼓。

    鼓声响起,缓慢而沉闷,各营亦是随着擂响战鼓,鼓点齐整,全军皆闻。

    “出营,整军,上马!”

    汉军将官纷纷喝令,战骑将士纷纷牵马出营,随直属将官整军结阵。

    城头之上,左贤王栾提拘莫端着望远镜,遥见汉军各营顷刻间燃起无数火把,先是狠狠颦眉,随即双眼骤是瞪大。

    不对劲!

    饶是汉军要应对匈奴袭扰,也不至闹出如此大动静,眼见火光遍野,已然映红了天穹。

    “快!去禀告大单于……”

    栾提拘莫大惊失色下,只觉阵阵心悸,刚要喝令随身亲卫,却被再度响起的轰隆雷声打断。

    雷声炸响处,非是城外,却是城中。

    王宫之处,王殿轰然坍塌!

    城北之处,城楼崩碎,土石飞溅!

    “莫皋单于已死!”

    “栾提精锐已逃!”

    “城门已破!”

    城外,汉军骤然齐声怒吼,高呼着刚学到的几句匈奴话,声震云霄。

    “啊~~~”

    城头处,栾提拘莫仰天嘶吼,端是目眦欲裂,通红的双目几要崩出血泪来。

    汉人!

    何其阴损,何其毒辣!

    谣言诛心,更甚于刀戟杀人!

    城外,杀声震天;城内,军心溃散。

    隆隆轰雷再度炸响,却是遍布各处城门,唯余北面无有太大动静,无心死战的匈奴守军纷纷奔突而逃。

    龙城虽是漠北雄城,然若放在华夏相较,真真算不得甚么坚城深池,千百石炸药定点爆破,各处城门顷刻崩碎,周边城墙更是大片坍塌。

    “汉军威武!”

    “杀!杀!杀!”

    轰雷止歇,金钲却是鸣响,汉军声威号随之响彻夜空。

    “虎贲!虎贲!”

    南面,两万虎贲战骑率先出证,尽提马速,手执战戟,挥舞马刀,穿过崩碎的城门,跃过坍塌的城垣。

    “中垒!中垒!”

    “宣曲!宣曲!”

    东西两面,中垒与宣曲两大骑营亦是挥军入城。

    “犯我强汉,诛绝!”

    “纵火,屠城!”

    “杀!”

    火把飞扬,引燃营帐,腾起半城烈焰,城中恍若炼狱。

    城外,莫皋单于疯狂打马,领着万余铁骑,宛如丧家之犬,仓惶北逃。

    无尽的惊恐,使得他无暇多想,为何刚出城,身后不远处的北城门便炸响轰雷。

    更多的栾提精锐未及出城,尚被堵在城里,他却再也顾不得了,领着早先出城的将士玩命奔逃。

    他更是察觉不到,诸多清冷目光,正从四处死死盯着他。

    须卜屠泽,虽非栾提氏出身,却是单于帐下都尉,深得莫皋单于信重,此时自是肩负“护卫”之责。

    “嗯?”

    策马奔驰间,须卜屠泽举目四顾,却远远瞧见老对头呼衍樊烈右臂系着一袭红巾,在火把的映照下,分外扎眼。

    呼衍樊野出身呼衍氏,官居大当户,亦在单于帐下听用,与须卜屠泽斗了十余载,端是水火不容,真真恨不得弄死对方。

    孰料……

    “直娘贼!”

    须卜屠泽震惊之余,不禁口吐芬芳,低声啐了句多年未说的关中粗言。

    呼衍樊野似有所感,也扭头回望,见得须卜屠泽右臂也系着红巾,铜铃大的双眸更是几乎瞪出眼眶。

    天杀的!

    你说咱俩这十余载斗个甚?

    季宿那厮真真不当人子,饶是要保密,也不该如此恶趣味,让两个大暗谍蒙在鼓里,互斗十余载啊?

    若非两人旗鼓相当,怕不得活活折腾死一个?

    相望无言,目光难免尴尬,彼此遥遥颌首示意,满脸皆是无奈,却也难掩骄傲。

    这,便是我大汉谍者!

    身后的龙城,杀声临霄,彻夜不息。

    翌日,九月十三。

    拂晓时分,天色渐亮。

    二十万匈奴守军,虽已屠戮大半,却也免不得有溃兵趁乱逃出城去,亦有不少躲藏于各处断壁残垣,汉军的各营辅兵也已入城,正提着刀剑在四处清剿漏网之鱼,搜寻值钱财货,顺带四处纵火焚城。

    依着大汉君臣的意思,朝廷短期内无力经营漠北,亦无意筑城驻军,却又不乐见漠北再有外族涉足,故要将现有城池都尽数焚烧摧毁。

    狼居胥山,燕然山,窴颜山,乃至瀚海之畔,但凡适宜驻牧之地,遇城摧城,遇人屠人,皆要彻底杀成无人区。

    战旗高扬,雪雨蒙蒙。

    大汉太子率郎卫入龙城,马蹄每每踏下,便是溅起暗红色的血水。

    龙城王宫,在昨夜幸免与难,唯是大殿早先已被谍者用高爆炸药炸塌。

    汉军擒获的匈奴贵族皆被押送到此,连带被莫皋单于抛下的不少亲眷,尽数捆缚,由虎贲骑营分兵看押。

    太子驾临,虎贲校尉郅涿自要迎候,近千战俘更是被押到殿前,强按在路旁,跪迎大汉太子。

    不肯下跪的,皆是被生生敲碎膝盖骨,趴在地上。

    太子纵马直入宫门,虎贲将士纷纷执戟挺身,齐行军礼。

    刘沐翻身下马,亦向将士回了军礼,他既为汉军主帅,亦仍是黄埔军学的学子,在返京复命前,在完成学业前,他皆仍为军中之人。

    将马缰交由亲卫牵着,他信步而行,淡淡扫过大殿的废墟,扫过路旁跪伏的战俘,神色不似平时般狂傲,反是渐渐肃穆。

    “这是……”

    见得一个战俘趴伏在地,不断挣扎,却被虎贲军士死死踩在背上,刘沐不禁剑眉微扬,出言问道。

    郅涿躬身道:“回禀殿下,此獠正是栾提拘莫!”

    “哦?”

    刘沐唇角微勾,饶有兴致道:“竟是没死?”

    他摆摆手,示意那虎贲军士收脚。

    栾提拘莫翻过身子,布满血丝的双眼逼视着眼前的少年,晓得他便是大汉太子,汉军的主帅,脖子和额间青筋暴出,嘴里虽塞着破布,却是闷声怒吼。

    “噗嗤~~”

    刘沐不怒反笑,此时方是体味到父皇的那句至理名言。

    见人恨我如骨,偏却拿我无可奈何,最是愉悦吾心。

    缓缓抬脚,轻轻落下,战靴踏在栾提拘莫脸上,少年张开双臂,骤是仰头长笑。

    狂如何?

    傲如何?

    人不轻狂枉少年!

    “刘沐敬告,刘氏列祖列宗,大汉历代忠魂,今日我汉军马踏龙城!”

    “国耻,已雪;匈奴,当诛!”

    “诛绝!”

第八百二十三章 去病擒酋

    (嗯……汉匈大战到本章结束,写得不好,大家将就看吧。)

    莫皋单于亡命奔逃,待得进入丘陵地带,才是心下稍缓,回首南顾,龙城已不可见。

    匈奴乃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马术的精湛毋庸置疑,过往在平坦草原上作战,机动性和骑速无疑要高于汉骑。

    现今汉骑普遍装备了高桥马鞍和马镫,战马钉了马掌,大幅降低了过往差距,甚至尤有过之。

    然相较匈奴铁骑,精锐汉骑无疑要算重骑兵,譬如虎贲战骑,将士非但配齐强弩、战戟和马刀,且人着盔,马覆甲,故要长久作战,不只要备骑换乘,且要配以极高比例的辅兵。

    论起爆发力和冲击力,精锐汉骑远胜匈奴铁骑,然若比起脚程耐力,那自然要差些的。

    莫皋单于此番弃城出逃,带着的都是栾提部族最精锐的勇士,故汉军将帅压根没打算遣三大精锐汉骑分兵追击,难度实在太大,却有不少轻骑斥候远远坠着。

    匈奴骑军亦早已发现了这些汉骑斥候,只得不断分出骑队驱赶,奈何汉骑斥候数量众多,又大范围散开,处于奔逃状态的匈奴铁骑实在无可奈何,端是逮不住,甩不掉。

    如是折腾下,待得天色放亮,万余匈奴铁骑已然人困马乏。

    饶是人还勉强受得住,胯下战马却早已难以为继。

    最精锐的战马,或可日行千里,但那是在备马换乘,且耗尽马力的前提下,实际情况下,战马每每全力奔驰,半个时辰就是极限,必须停下缓缓,否则只须半日光景,再好的战马也要口吐白沫,生生跑废了。

    彻夜狂驰,足足逃出两百余里,已属极限,此时已进入丘陵地带,前路崎岖,战马难行,不得不暂作休整。

    然而,匈奴骑军驻马未久,便闻得远处隐隐传来清脆的鹰笛声。

    鹰笛,乃是以雄鹰翼骨制作而成,在草原上,既是牧民演奏的乐器,亦可用来召唤自家豢养的猎鹰。

    鹰笛悠扬,举目四望,但见不远处的天穹,竟有群鹰在朝阳下盘旋而起,遂结伴东来。

    “大单于,只怕是汉军追兵,臣愿领千骑前去,拚死阻截追兵!”

    大当户呼衍樊野主动请命,神色无比决绝,满脸的视死如归。

    何等忠勇之士!

    莫皋单于只觉患难见忠臣,满心感慨下,自是无有不允。

    呼衍樊野的麾下多是出身呼衍部族的勇士,然此番随单于弃城出逃,仅是带了两百余亲卫,此时欲带千骑阻敌,莫皋单于自然要划再拨一支栾提嫡系骑队由他统领。

    风萧萧兮,北风寒,千骑一去兮,不复返!

    须卜屠泽目送着呼衍樊野那厮领兵远去,大有慨然赴义的架势,不禁面皮抽搐。

    若非你胳膊上系着红巾,老子就还真信了你的邪!

    且不提须卜屠泽心中如何腹诽,莫皋单于却是不敢再多做耽搁,传令将士上马,继续北逃。

    随后的半日光景,却又遇着了数波追兵,且非止东边,西边亦有大股汉骑,直至北面也现出汉骑踪迹,莫皋单于方才惊慌失措的察觉,这压根不是追击,而是以逸待劳的阻截!

    莫皋单于愈发的惊惶,除了更为玩命的逃窜,也无心再去思量,好在每每现敌,皆有忠勇之士愿领兵断后,阻拦汉骑追击。

    如是数次,余下的匈奴铁骑已隐隐不足五千之数。

    须卜屠泽身为单于帐下都尉,驱策着战马紧随莫皋单于,不时侧眸顾盼,已然再瞧不到胳膊上系着红巾之人。

    “诶~~”

    须卜屠泽看向莫皋单于的背影,颇是慨叹。

    多年来,这栾提莫皋无疑对他颇为信重,虽是出于对须卜氏的拉拢,以制衡呼衍氏和兰氏,然终归对他不错。

    此时见栾提莫皋宛若丧家之犬,且已步入绝境而不自知,尚且徒自奔命,不免有些可怜。

    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且不说须卜屠泽本就是大汉暗谍,对汉室忠心耿耿,单说他出身军中遗孤,父兄昔年皆战死沙场,命丧匈奴之手,此仇便是不共戴天!

    汉匈敌对近百年,两族间早已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匈奴祖辈造下的杀孽,尽数报在现今的匈奴人身上,也是理所应当。

    须卜屠泽虽是颇为感慨,却不会因此而对栾提莫皋有半分心慈手软,若让匈奴大单于逃出生天,汉军此番远征漠北便算不得完满。

    依着圣意,最好是能将之生擒,押回长安,方且诛之,以告先烈,以慑万邦。

    莫皋单于自是无从知晓帐下大将的心思,更未察觉追击的各支汉骑实已隐隐合围,之前不断故意现踪,实是刻意的打草惊蛇,就如驱赶野兽的猎户,一步步将猎物逼入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

    山隘处,玄甲着身的少年将军半蹲着身子,闻得阵阵鹰笛由远及近,伸手稍微安抚了那数只躁动不安的猎犬。

    “该收网了!”

    霍去病猛地起身,鳞甲哗哗作响,“传令下去,尽皆上马,随吾迎敌!”

    “诺!”

    诸位郎将躬身应诺,不因其年少而有半分轻慢。

    此番太子亲征,皇帝陛下着郎署抽调两千五百骑,计两千郎卫,五百内卫,以护太子万全。

    现今的郎署将士,多是从各支精锐军伍选拔的,尤以老羽林和老虎贲为众,堪称优中选优,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忠诚更是毋庸置疑。

    为了生擒匈奴单于,太子刘沐特意将两千郎卫都调拨给霍去病,此时身边唯有五百内卫随扈。

    于霍去病而言,此乃太子信重,亦是不得有失的压力。

    事实上,此番出动的,尚有两万毕骑,然毕骑乃是归化骑营,营中将士多为混编的归化外族。

    擒拿匈奴单于,意义何等重大,朝廷自然不会让人随意攫取此等大功。

    莫说归化之人,便连此番随军出征的殿内中郎将仓素、太子少傅赵立、各营主将,都是心知肚明,没有半点觊觎。

    太子殿下以千乘之躯,不惜万里亲征,就是为立威。

    甚或说,皇帝陛下亦有意让自家独子树立威信,建立不世武勋。

    汉人尚武,昔年陛下少年即位,真正定立无上皇权,慑服朝堂重臣和军中将帅,正是亲征漠南,大败匈奴之后。

    定鼎之战,何其重要!

    旁人若生擒莫皋单于,等若夺了太子威名,实乃作死之举!

    霍去病,世家跟脚,河东霍氏却非公卿世家,朝中与军中皆无势力,且霍去病自幼为太子伴读,接连在宫邸学舍和黄埔军学就读,亦领太子中庶子。

    换了后世的话,实打实的根正苗红,且是皇帝自幼为太子挑选,一路苦心栽培的左膀右臂,嫡系中的嫡系。

    今上子嗣单薄,膝下唯有独子,但凡太子没蠢到弑父篡位,承继社稷几成定局,霍去病这类嫡系亲信,便是未来执掌天下的得力臂助。

    种种权衡下,霍去病无疑是替太子擒获匈奴单于的最佳人选。

    没甚么可讳言的,黑幕、妥协、潜规则,任何时代都免不得,甚或是有其必要的。

    现今的霍去病,不也正如昔年的张骞、公孙贺和李当户么?

    当然,若是自身无有才能,烂泥扶不上墙,饶是得了天家信重,又焉能有所建树?

    霍去病虽未及冠,却也展现出足够的军事才能,故才得太子刘沐乃至皇帝刘彻委以此等重任。

    霍去病执缰策马,两千郎卫列阵完毕,端是煞气凌霄。

    “此番要生擒敌酋,勿要动用弓弩,更切勿斩杀猎犬围捕之人!”

    霍去病传令全军,虽已得了斥候禀报,匈奴尚余五千残兵,然以精锐之师,击疲敝之敌,何惧之有?

    两千郎卫,足矣!

    却说莫皋单于,正在山间纵马奔逃,突是见得前方骑队大乱。

    轰鸣的马蹄踏地声,不似匈奴骑军般凌乱而无力,震得山梁都在颤动,多有细碎土石滑落。

    山道狭窄,仅容数骑并驰,狭路相逢,勇者胜!

    栾提勇士再剽悍,此时却已军心溃散,又是人困马乏,见得前方有汉骑杀来,除却少数打马迎敌,更多的是甚调转马头,疯狂奔逃。

    眼见前方大乱,后头的将士便也纷纷调转马头逃窜,恐慌和混乱如瘟疫般迅速蔓延。

    莫皋单于见状,端是又气又急,奈何身处中军,此时在狭窄山道中,端是进退不能。

    “大单于,汉军早有埋伏,唯有弃马翻山,方可逃过汉骑追击!”

    须卜屠泽早已策马在侧,此时见得他面色煞白,已然六神无主,忙是出言劝说道:“臣必誓死护主!”

    莫皋单于慌乱间也没了主意,忙是重重点头,翻身下马,在须卜屠泽和诸多亲卫的扈拥下,往山脊逃窜。

    却是无人察觉,须卜屠泽一路撒下的浅淡香粉。

    莫皋单于这一逃,余下的匈奴将士更是大乱,五千匈奴铁骑,在狭窄曲折的山道蜿蜒里许,却是不到半个时辰,便被两千郎卫硬生生杀穿,斩杀大半,侥幸逃出生天者,竟不足千骑。

    莫皋单于亦是没逃多远,刚翻过山丘,便是被数只猎犬追上,待得亲卫将猎犬尽数射杀,身着玄甲的大队汉骑已然赶至山脚,将山丘团团围住。

    便如昔年,匈奴铁骑将大汉高祖困于白登山!

第八百二十四章 勒石封山

    九月十六,霜降。

    汉太子刘沐登临狼居胥主峰,于山巅筑坛祭天,以告此战功成。

    此战,踏破单于王庭,自莫皋单于以降,擒获匈奴贵族近千,所谓“四角”、“十辅”、“二十四长”,大半就缚,余者亦皆命丧,生见人,死见尸,无有漏网者!

    此战,杀敌二十万,虏敌三万,缴战马十万,牲畜数十万,珍宝财货无算!

    此战,大汉定鼎漠北,雪尽前耻!

    祭典毕,太子命人封山刊石,勒将士之功,敕令万邦,凡大汉勒石之处,方圆千里之地,外族不得踏足。

    但有违逆,族灭之!

    九月廿十,汉军班师,东出狼居胥山,欲沿大鲜卑山麓南下北冀塞,略作休整后,再入右北平边塞,回京献俘。

    瀚海之畔,四野苍茫,唯见漫山桦乔撒下金黄落叶,在萧瑟寒风中飘舞。

    瀚海非海,湖周虽长达四千里,然真正适应长期驻牧的湖畔不算广阔,盖因瀚海的湖盆乃因地裂生成,尤是北部地带,就如将一座山脉纵向撕开,再将裂谷灌满湖水。

    北部是裂谷地带,加之地处极北,瀚海每岁冰期长达五个月,从腊月至来年四月,湖面皆是冰封,然最寒冷的时节,反是湖面开始化冻后。

    正因如此,先秦之时游牧于瀚海之畔的匈奴,在崛起后举族南迁,唯留下丁令等数支小族在此驻牧,每岁向匈奴进贡。

    每岁的**月,丁令等族都在尽力多多狩猎和砍柴,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凛冬做足准备,更须向贪婪而残暴的匈奴送去贡品。

    到得今岁,他们再不必为越冬而烦恼,且是子子孙孙都不必再烦恼了。

    八月中旬,大汉骠骑将军挥师北上,出阿尔泰山脉东麓,十余万汉骑由西向东狂扫各族。

    瀚海侧畔,叶尼塞河流域,非我族类,尽皆诛绝!

    屈射、丁令、坚昆、薪荤,四大族尽皆夷灭!

    九月下旬,卫青接获漠北大捷的军情,侥幸逃亡的匈奴溃军不满万,遂传令娄骑、奎骑和昂骑分路南下,清剿沿途所遇匈奴残兵和自漠北迁徙的匈奴部族。

    卫青自身着继续统率细柳和建章两大精锐骑营,转往西南面的燕然山。

    十月初二,三连城破!

    骠骑将军卫青传令屠城,休整三日后,纵兵焚城,领兵东往。

    途中,所遇匈奴各部,老幼妇孺以十万计,皆斩于马下,割其头颅,以石灰硝之,系以绳,携之。

    十月初七,细柳校尉栾延马踏夫羊勾山,杀敌万余!

    十月初九,建章校尉彭策血洗窴颜山,杀敌两万!

    便在同日,沿途屠戮了大量匈奴流民的娄骑、奎骑和昂骑,穿越戈壁大漠,入阴山关塞,分往朔方、云中与上谷三郡,各自归营囤驻,将十余万匈奴首级点算记功后,皆是交由当地府兵,尽速运送入京。

    十月中旬,太子刘沐率军入右北平边塞,毕骑就地囤驻郡治平刚城,胃骑东往辽东郡囤驻,待得明岁开春,两大戍边骑营将再分遣部曲,巡视姑衍、漠北、瀚海,以清北地。

    十月廿十,骠骑将军卫青率细柳与建章两营入朔方边塞,与早已等候在此的太子刘沐合兵。

    十月廿六,汉太子刘沐统领五大精锐骑营,自朔方城转往古思旺渡口,趁枯水期以浮桥横渡大河,至西河郡,欲沿北方大道返京。

    押送大批战俘的府兵早已先行启程,更有满载首级的千余架大车,若非冬季寒冷,哪怕用了大量石灰硝之,覆以厚重油毡,只怕也要**不堪,甚至会引发疫病。

    之所以如此费事,自是要构筑京观,扬大汉军威,慑服四海!

    冬月初三,大雪。

    太子刘沐的班师之路足足走了月余光景,方才返抵京畿,实在是俘虏和缴获太多,虽已提早赏赐给各支戍边骑营不少,然返京献俘是必不可少的,许多珍宝也要进献给皇帝陛下。

    事实上,早在九月末,漠北大捷的喜讯早已传回长安,更迅速传遍各郡县,引发举国欢腾。

    十月初一的祭祖节,多年未曾主持祭典的太上皇刘启,硬是在极易犯病的秋冬时节,亲自露面,与皇帝刘彻一道,领着诸多刘氏王侯往西郊太庙,以祭告刘氏的列祖列宗。

    各郡县,诸多世家大族的家主纷纷携妻儿,赶往京城。

    太子亲征,夷灭匈奴,何等的大事?

    朝廷必定举行盛大庆典,王侯勋贵和公卿将相也必定齐聚京中,当可借机拜谒结交,至不济也混个脸熟,指不定还能让子女联姻。

    经营人脉,也是要找机会,借由头的,时机难得啊。

    大农令孔仅更是翘首以盼,此番大汉骑军几乎倾巢而出,足足十支骑营,战骑外加诸曹辅兵,高达二十五万骑,战马近愈四十万匹。

    后世史上的汉匈漠北之战,汉武帝虽也出动了十余万骑兵,辅以四十万步卒和民夫,但却是彻底掏空了国库的,非但耗尽文景两朝攒下的家业,更是大举加征税赋,闹得民不聊生。

    现今的大汉,远征漠北非但没增加税赋,大农府更是依着既定的国策,继续降低田税,丁税和口赋更已在举国范围彻底免除。

    国库岁入虽已超过八百万金,十数倍于汉帝刘启即位初期,然每岁的开支也不小,光军费就高达百万金,若非汉军多年来连战连捷,每每征伐外族皆能满载而归,刘彻也真真算是穷兵黩武的。

    大汉现今自然不“穷”,没穷尽兵员,亦没穷尽国库,然汉军将士的待遇极高,出征的开销且不提,战后抚恤和军眷优抚皆是耗资巨亿。

    大农令孔仅拨拉了数月算盘,此番征伐漠北匈奴,各类开支粗估下来,势必要超过两百万金,再加上日常的军费支出,汉军今岁足足吞掉了四百万金。

    若非国库多年来攒下不少盈余,亏空早就突破天际了。

    更何况,遇到此等大胜,皇帝陛下必定要大赦天下的。

    所谓大赦,非止是赦轻罪之人,更会为天下万民减免徭役和租赋。

    依着过往惯例,少府更会出赀,赐各县里的三老、孝子每人五匹布帛;赏赐乡里的三老、爱护孩童者、努力耕田者每人二匹帛,三斤絮;赏赐年龄九十岁以上的老人以及鳏、寡、孤、独者每人二匹帛,三斤絮;赏赐年龄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三石米。

    少府乃皇帝私府,孔仅管不着也不想管,反正大农府是拿不出这般大的手笔,就指着太子殿下守规矩,把相应比例的缴获送入国库。

    孔仅没法不急,这批财货若不及早入库点算,估出价值几何,待得腊月,各郡县主官仆射返京述职要上计,各府署更要提交来年预算,他这大农令敢核准么?

    若国库亏空太大,来年各府署和官府就得削减预算,找他闹腾也没用!

    孔仅真真恨不能出京千里,去迎回太子殿下这小祖宗,每天看着账册发愁的日子着实太过难捱了。

    不求太多,找补回百余万金,他就知足了。

    翘首以盼的,自然不止孔仅,最为甚者,无过于小小太子妃。

    三月末,太子大婚,七月初便领兵出征。

    少年夫妻,新婚本就如胶似漆,短短三月光景,最是甜蜜难离之时,夫君便即领兵出征,与妻子而言,自是无比的思念和担忧。

    虽说刘沐贵为储君,不至亲自上阵杀敌,然漠北苦寒,天候不同关中,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也是教赵婉揪心。

    反倒对自家阿父,赵婉是没怎么挂怀的。

    有了夫君忘了爹?

    倒也算不上,实在是赵立在自家女儿心中的形象很高大,自幼没少听军中叔伯提起昔年南征北战的峥嵘岁月,在这些难免美化过的故事中,长辈们自然是神勇无比的,敌人自然是不堪一击的。

    简而言之,在赵婉心里,自家阿父更稳当靠谱,犯不着操心甚么。

    非止是赵婉这般想,皇后阿娇亦是日夜操心。

    说实话,若是刘彻御驾亲征,阿娇反倒不会如此担忧,顶多是思念记挂,实在是自家儿子脾性莽直,又是年少气盛,就怕他突是热血上脑,非要亲自披挂上阵。

    直至捷报传回,阿娇才稍稍安心下来。

    汉八十三年,冬月初五。

    太子刘沐率军返京,至长安雍门献俘于天子。

    皇帝刘彻颁布圣旨,将莫皋单于等千余匈奴贵族押往西郊太庙,并三万余匈奴降卒,尽数斩杀,再与运回的数十万首级垒筑京观,封土夯实。

    复又敕令,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十日。

    臣民山呼万岁,齐声赞颂皇帝圣明,太子武勇。

    西郊太庙,鲐背之年的老宗正刘通,执意随太上皇刘启亲为京观添土,主持祭礼,告慰列祖列宗。

    是夜,德候刘通含笑而终,宗亲悲恸不已。

    太上皇闻讯,遂摒退众人,独自默立良久,双目泛泪,无声而泣。

    翌日,皇帝刘彻颁旨,为其追封王爵,谥“孝德”,以亲王形制行大葬,牌位入供太庙副阁,随历代先帝受宗亲香火供奉,以为宗室典范。

    生,匡扶四朝;死,尊荣万世。

    汉臣,当如是!

第八百二十五章 冬月气象

    汉军大胜而归,自是要论功行赏,尤是身为主帅的太子殿下不分功,只取声名,使得那实实在在的战功都分摊在诸位将领身上,封赏就更为丰厚了。

    军功爵制,实是极为简单粗暴的封赏制度,就是点算人头。

    若非如此,骠骑将军卫青不会在战争末期分兵,让三支戍边骑营先行南下,再领细柳和建章攻伐三连城,随后更是让这两支精锐骑营分自血洗了夫羊句山和窴颜山。

    主帅吃独食,是不得军心的!

    况且卫青已然贵为定南侯,依“异姓不得封王”的铁律,他的爵位已晋无可晋,若再不肯分润战功,等若凭白挡了麾下诸将的晋爵良机,真真就损人不利己了。

    两路大军的主帅皆不贪功,麾下将领自是战功惊人。

    五大精锐骑营的校尉,除却宣曲校尉刘塍早已爵居列候,此番论功过后,郅涿、栾延、李陵、彭策亦皆晋列候之爵。

    参战的五支戍边骑营,其校尉则皆赐爵关内候。

    最为令人惊叹的,乃是虚年十八的太子中庶子霍去病,因生擒匈奴单于及多位匈奴大将,亦得赐爵关内候。

    除却皇亲国戚,举国年岁最小的关内候,非此子莫属。

    未曾及冠,便以军功觅得封侯,堪称少年得志,横压同辈天骄。

    事实上,对霍去病的封赏实是偏低的,皇帝刘彻权衡再三,念及此子年岁尚幼,过往在军中也没甚么威望,若冒然抬得太高,形同捧杀。

    况且,霍去病乃他为自家儿子培养的左膀右臂,若现下就赐爵列候,将来刘沐承继社稷,此人又立下更大的功勋,就封无可封,怕是要功高震主的。

    出于此等考量,霍去病虽成了关内候,军职却是不高,今岁完成黄埔军学的学业后,将往虎贲骑营担任军候,掌一支火器部曲,对其长远发展也是好事。

    霍去病却已欢喜得紧,虎贲与羽林乃两大强军,有志入伍的少年多是向往,相较于羽林,霍去病无疑更喜欢虎贲的作战风格。

    若虎贲兽,何其暴烈!

    羽林虽也强悍,然此强不同彼强。

    譬如潜伏漠北十余载的暗谍,绝大多数出自早年的老羽林,此番也都加官进爵,虽对其功秘而不宣,然所获官爵和赏赐也是实打实的,公卿将相们对此也无异议。

    有些人和事,高层心知肚明便是,没必要公之于众。

    季宿、屠泽和樊野,皆赐爵列候,入中央郎署,同为暗卫郎中将,秩比千石。

    余下的百名暗谍,皆得五大夫之上的高爵,可世袭,可荫妻蔽子,他们部分入郎署训练暗卫,部分则调往黄埔军学教导学子。

    军情谍报,亦正式成为军学的教授课业。

    太子少傅赵立却是请辞督学之职,盖因太子殿下今岁也将完成学业,他身为太子师,又是太子岳丈,不宜再涉入军务,更不宜再涉足军学,专心辅佐太子,督导太子府事务才是正理。

    太子太傅郅都年事已高,除却偶尔入府教导太子,旁的事务也无意过问,皆交由赵立这太子少傅掌肃。

    匈奴既灭,四海靖平,施政重点自也有所移转。

    朝堂之上,皇帝陛下的一席话,令大农令孔仅欣喜不已。

    “边军维持三十万足矣,每岁须服兵役之男丁,若为数过众,择壮健者往戍边,余者仍留作府兵。今后凡有灾祸,各郡县可向朝廷请调外地府兵行救灾事;农忙时节,府兵为家中独男,或家中无有壮劳力者,可向官府请准归家,待农事妥帖,再行返归。”

    皇帝刘彻虽没提出甚么“人民子弟兵”和“军民鱼水情”,但也就是这意思。

    一年府兵,一年边军,此等全民兵役制度是不可能取消的,但因人口逐年暴涨,使得适龄的应役人数过多,偏生早年已将边军从六十万裁减到三十万,闹得太尉府和大农府近年愈发无从应对。

    皇帝陛下如此示下,孔仅几要高呼“陛下圣明”。

    边军和府兵的粮饷花销差距不小,戍边部队可是有正式编制的,府兵实是等若后世的民兵,待遇自然大不相同。

    采取募兵制的精锐军伍,军费支出就更是惊人,光五大精锐骑营的日常开销,就远超文帝朝的六十万边军。

    当今之世,唯有人口高达八千余万,国库岁入无比充裕的大汉,才敢玩此等“精兵”政策。

    饶是如此,皇帝刘彻也不敢再增加兵员数量了,否则迟早要拖垮财政的,军费若是充裕,倒不如发展水师,多训练些楼船士,多打造些新式战舰。

    各支精锐骑营皆配备火器是不可能的,尤是来复枪和加农炮,换装和后续维护耗费太大。

    饶是在后世,不管华夏还是欧美,新式武器也不会尽数列装,老型号的战机或战舰,一用数十年,都是颇为寻常的,能维持战力优势就成。

    皇帝摆明要与民生息,短期内不会再大动兵戈,公卿将相们自是会意。

    文臣们颇为欢喜,武将们却也无甚怨言,毕竟在连年征战中,他们已攫取了大量好处,该加官的加官,该晋爵的晋爵。

    现今的汉军,阖该稍作淀,好好消化战果,养兵以待来日。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非止汉军如此,太子殿下更是如此,得了皇帝老爹的圣谕,待今岁完成军学,来年便入大农府,协从大农令和八部少卿,学着打理政务。

    刘沐不禁仰天长叹:“孤王此生,怕是再不能领兵征战了!”

    太子妃赵婉笑道:“若能如此,妾身倒是欢喜的。”

    刘沐没好气的斜眼觑她:“孤王尚有数月闲暇,可好生宠幸于你,若能有孕信,孤王亦是欢喜。”

    赵婉骤是俏脸通红,顾不得甚么仪态,伸出小手去捂他的嘴。

    随侍的宫人纷纷垂首,恨不能闭绝五识,非礼勿视,非礼勿闻啊。

    冬月下旬,欢腾多日的长安稍稍沉静了几分,非因天候愈发寒凉,而是京畿百姓皆在为即将到来的年节做准备。

    泬西邑和塬南邑的诸多工坊内,工匠们在加班加点的赶工,依往年经验,再过得大半月,到得腊月中下旬,百姓会大量购置年货,各处坊市的好货必定供不应求。

    况且,得胜而归的汉军将士们已得了丰厚赏赐,皆是荷囊满满,五大精锐骑营的将士更是待遇优渥,其军眷多已迁居京畿各郡,今岁年节又有长假,必会轮番离营探家。

    入伍从军,那是刀刃上搏富贵的行当,且鲜少与家人团聚,但凡得着探家的机会,且是恰逢节庆,将士们自是舍得花销的。

    首饰、布匹、吃食,都舍得给父母妻儿买,旁的亲朋好友多半也能沾光,绝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再有,各郡县的主官仆射会在腊月陆续抵京,待他们述职上计结束,能安下心来,自也会大笔花销,尤是不少携妻儿进京过年的,各家夫人和公子小姐可是出手大方得紧。

    现今的大汉虽是交通便利,却也远远不及后世,饶是贵胄子弟和官家夫人,平日也没甚么机会来此“说走就走”的旅行。

    各郡县的官员进京,若是携了妻儿,勉强算是公费旅游了,只要不耽误时程,饶是御史府,也不会不近人情的纠核此举。

    作坊忙着赶工,商家忙着囤货,冬月下旬的长安周边,就是如此忙碌而沉静,便连章台大街上,时常晃荡的世家子弟,此时也在忙着应付官学或各大学府的年考。

    若是没考好,腊月开始的漫长寒休,估摸是过不安生的。

    近些年,愈来愈多的寒门学子冒出头来,世家子弟又不能再袭官,想要入仕任官,只能靠自己用功,长辈的督促自也愈发的严厉了。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考前几日,废寝忘食的读书,多少还是有些成效,至不济,要教长辈瞧见,咱也是下过苦功的,奈何天分不足,非战之罪啊!

    当然,同辈中的佼佼者们,此时反倒颇为悠闲惬意了。

    譬如霍去病和刘典,皆是早早定下了出路,霍去病将出任虎贲军候,刘典却是无意入仕。

    昔年晋学时,刘典就没选政经官学,而是入了太学的汉学院,过得年节,他便可结束学业,又因课业优异,将晋为博士助讲,待再有建树,便可得为博士。

    太学博士,自然不同后世所谓的博士,不是学而专精的宗师,就是博闻广识的大家,含金量极高,地位也颇为超然。

    昔日东方朔在丞相府小遗席间,东郭老爷子为何没收拾他?

    正因他是太学博士,是齐地士族在太学中的代表,轻易动不得,免得坏了东郭氏“礼贤下士”的名头。

    梁王刘武自恃文武双全,尤爱舞文弄墨,喜诗词歌赋,不在意自家孙儿入不入仕,反正将来是要承袭王爵的,然若能在汉学院谋个博士乃是博士仆射,他日得成一派文宗领袖,那真有“乃祖之风”,给他大大长脸了。

    身份地位不同,人生追求自也不同。

第八百二十六章 贵女愁绪

    入得腊月,官学与各学府皆闭馆歇课,迎来长达两个月的寒休。

    章台大街仅是稍稍冷清了几日,便又恢复了往昔的喧嚣繁华,贵胄们呼朋引伴,揣着大把钱票吃喝玩乐,但凡不做出有辱门风的丑事,长辈们是鲜少过问的,甚或是颇为鼓励的。

    人脉的建立在吃吃喝喝间,此乃华夏优良传统,古外今来莫不如是。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埋头苦读,只会学成书匠,读再多的圣贤书,也成不了真正的贤才。

    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

    当然,非是所有人都擅长交际,亦非所有人的喜欢交际,若乘氏侯嗣子刘典那般,天生就是清冷脾性,又是跟脚尊贵,自然有资本玩孤傲。

    却也有不少人,极想融入某些人脉圈子,却始终畏足不前。

    譬如樊霜,这年近及笄的小贵女,寒浞侯府嫡长女,为人也算乖巧机灵,然面对有意亲近的别家贵女,她总是有些畏缩和迟疑。

    寒浞侯樊野,正是潜伏漠北多年的百余暗谍之一,昔年娶了呼衍氏的贵女,得了匈奴贵姓,以“呼衍樊野”之名,一路爬到大当户的高位,为汉军夷灭漠北匈奴立下了大功。

    归国后,樊野非但爵封列候,更得天子继续委以重任,晋任暗卫朗中将,堪称大汉新贵,多年的付出终归得到丰厚回报。

    与他肩负同样使命的百余谍者,昔年皆出身羽林卫,潜入漠北时,皆是少年郎,想往上爬,想掩人耳目,自然要娶妻生子,总不能人人如季宿般,装聋作哑的洗了十余载夜壶。

    在匈奴,寻常平民是没资格拥有姓氏的,想获得更高的地位,除却展现自身武勇,更要想法子入贵族的眼,娶贵族之女,冠上贵姓。

    这些谍者虽非人人都在匈奴娶妻生子,也有如季宿般的潜伏方式,然十余载下来,他们的子嗣也已两百有余。

    谍者,本就是不择手段的,谈甚么光正伟岸,多半是刻意美化了。

    对暗谍而言,此乃忠君报国,成就大功业,然对他们的妻儿而言,却是大为不同了。

    诚然,季宿在汉军兵临龙城前,已将这些谍者的亲眷尽可能接应出来,然人数总归有限,除却早已暗中投靠大汉的须卜氏嫡系,旁的拢共不过千余人。

    这意味着,大多数谍者,皆将自己的岳家几乎“坑杀”殆尽!

    譬如樊野,为保万全,除却保下妻子和一双儿女,甚么岳父岳母,大舅子小舅子,大姨子小姨子,一个都来不救,也没法救。

    郎中令齐山亲自将这千余谍者亲眷迎回长安,至今已两月有余,然想让这些人彻底融入大汉,尚是任重道远。

    谍者的匈奴妻子,要安抚归化,谍者的儿女,却不宜用“归化”一词。

    至少,皇帝陛下及绝大多数公卿将相,皆是认可这些孩子乃是汉家骨血的,若不好生善待,未免让有功者寒心,对谍报系统的士气也是打击。

    千金买马骨,虽不宜大肆张扬,却是要格外优待。

    然而,这些孩子自幼以匈奴人自居,短期内要扭转,实非易事。

    三观尽毁,绝非最难面对之事,真正令人崩溃的是,三观被完全颠覆,必须进行彻底翻转。

    他们猝然知晓,自傲多年的所谓贵姓,全然是假的。

    他们的阿爸,皆是血统最为纯正的汉人,且曾为诸多外族闻之色变的羽林卫,在历次汉匈大战中,斩获了无数军功。

    须卜氏、呼衍氏、兰氏,乃至栾提氏,在阿爸心中,皆是鄙夷不屑甚或极端仇视的姓氏,盖因阿爸的出身汉军遗孤,每每想起死在匈奴人手中的父兄,皆恨不能将匈奴举族诛绝。

    汉人,他们自幼敌视的对象,原来竟是自家的阿爸,甚至是他们自身。

    多么的可笑?

    暗谍们自身也颇为无奈,更是发觉,往往儿子最难转变心态,妻女却好哄。

    在匈奴,无论出身多高贵的女子,皆会被视为男子的附属品,甚至是货物,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在汉人看来,真真有违人伦。

    毫无疑问,大汉女子远比匈奴女子要更为刚烈,自主意识更是强得多,若非如此,史上大汉的四百余年国祚中,也不会频频出现极为强势的太后。

    相较汉家女子,匈奴女子无疑更为乖顺,实打实的践行着“出嫁从夫”的人生观,加之没有太多的家国观念,饶是晓得自家夫君帮着汉军灭了匈奴,乃至坑死了自己的父母兄弟,也顶多默默垂泪,倒也没人生出谋杀亲夫的心思。

    谍者的女儿们,心思就更简单了,甚么国仇家恨实在离她们太过遥远。

    “长安物美繁华,人人锦衣玉食,处处是人才,汉话又好听,超喜欢这里。”

    樊霜时常如此想。

    她降生时,匈奴已然势微,不敢南下牧马,西域更已附汉,不可能再向匈奴进贡,使得漠北匈奴的物资颇为匮乏。

    香料、茶叶、糖、烈酒、布匹,便连匈奴贵族都难以获取。

    樊野现今贵为列候,且得了丰厚赏赐,自是不吝于花销在妻子儿女身上,皇帝陛下更是赐了府邸,公府也送来不少婢女和仆役。

    此等生活水准,远非樊霜在漠北时可以比拟的。

    旁的不说,成匹的绫罗绸缎堆满库房,若在漠北,纵有金山银山,也是无处寻摸,饶是大单于的阙氏,都不敢奢望。

    哪怕再大胆的汉商,也不敢冒着枭首夷族的风险,往漠北走私汉货。

    唯是她对汉礼尚不熟识,与正统的汉室贵女相处时,言谈举止难免有失仪之处,使得她愈发有些胆怯和自卑。

    过往十余载,樊野倒是想多教儿女些汉家事,奈何他出身军中遗孤,教教汉话和汉隶尚且可以,但要教汉礼,且是女子举止仪态,那真真为难他了。

    况且,为免暴露身份,也不好真将自家儿女教成汉人做派。

    事实上,主动与樊霜亲近的贵女,多半也非她所谓的“正统”汉室贵女,而是樊野昔年羽林袍泽的后代,父辈皆是出身卑微的,也就是所谓的新贵阶层,不是甚么累世公卿的名门望族。

    然相较于樊霜,这些贵女的素养无疑高出不少,毕竟是自幼开蒙,一路接受上好的女学教育,虽未必皆如太子妃赵婉般,接连在长安女学和宫邸女学就读,却也是合格的高门贵女。

    樊霜瞧得出,这些贵女是真心实意的想与她交好,没半分鄙夷嫌弃,然每每相聚,众人谈笑间,她总是插不上话,张不开嘴,既是心焦,又是尴尬,真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此等烦恼,非止樊霜独有,却因阿父樊野封了列候,使得她接触到的贵女往往身份更高,毕竟那百余暗谍非是人人封侯,亦非人人的府邸都在北阙甲第南坊。

    要晓得,当今太子妃,昔年也曾在这个圈子混,只不过赵婉路子更宽,圈子更广。

    想要融入更高的交际圈,对自身的要求自然也更高,无人可以例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谓“人人平等,无高低贵贱之分”,仅能用以愚民,抑或也是屁民的自我安慰。

    便在樊霜愁眉不展时,太子府的宦官却是登门,送上了太子妃的请柬。

    太子妃将在腊月十五,邀些年岁相仿的王侯贵女到承乾宫御苑,飨宴赏梅,樊霜身为寒浞侯府嫡长女,亦在受邀之列。

    樊霜既是欢喜又是担忧,唯恐自身到时会在太子妃面前失仪,惹来祸事。

    领兵夷灭匈奴者,又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少傅,是太子妃的夫君和阿父,也不知对身怀匈奴血脉的她,会如何看待?

    消息传开,京中宗妇与贵女皆是瞩目不已。

    皇后固然时常邀各家宗妇入宫飨宴,太子妃飨宴贵女却属首次,得着请柬的自是欢天喜地的好生准备,没得着请柬的自是羡慕,心中是否有所怨忿,却是不得而知了。

    宫外喧嚣尘上,宫内却是不同景象。

    椒房殿内,皇后阿娇看着难掩忐忑的儿媳妇,不禁摇头失笑:“不过是办场宫宴,你慌个甚?”

    “臣媳只怕出了岔子,有损天家颜面。”

    赵婉乖巧得紧,不轻不重的替自家婆母捶着腿,“此事又是父皇特意交办的,若是办得不妥帖,臣媳万万吃罪不起啊。”

    对皇后婆母,赵婉甚为亲近,然面对皇帝公爹,那真真是敬畏得紧。

    阿娇瞟了瞟她,却是笑而不语。

    “母后……”

    赵婉抱住自家婆母的大腿,打定主意,不达目的不撒手。

    阿娇伸手抚着她的小脑袋,默然良久,方是坦言道:“诶,本宫知道太子府缺人,然你阖该着手栽培些信得过的人手,若皆是本宫从长秋府调拨的,你与皇儿将来用着不顺手,亦用得不安心。”

    “母后,臣媳断断不会……”

    赵婉猛地瞪大双眼,慌忙间想要否认,却是被阿娇摆手打断。

    “你既已得册太子妃,就当学着打理宫闱诸事,如若不然,今后如何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阿娇是过来人,晓得赵婉尚未彻底摆正心态,更不懂体察人心险恶,然身为长辈,有些话也不宜明言,只能让她多多经历,自行体悟,“来年开春,本宫会着永巷令往民间采女,添些内宰宫婢,你到时挑些入眼的,莫要时时指望着长秋府。”

    “臣媳醒得了。”

    赵婉难掩委屈,仍是抱着皇后婆母的大腿,娇声道:“可此番宫宴,臣媳真是没主意。”

    阿娇无奈道:“罢了,本宫会让长秋府遣去内宰,从旁指点。”

    “多谢母后!”

    赵婉欢喜不已,乐呵呵的继续捶腿,端是孝顺得紧。

第八百二十七章 如此母子

    腊月,岁十二月。

    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

    腊八要合聚万物而索飨之,其源起正是古人冬季无事,却又食物匮乏,故外出狩猎或采集植物,用以祭祀列祖列宗和诸位家神,以祈来年。

    祭祀过后,祭品总不能留着**发臭,自是要聚众分食之,华夏民族自古就不喜浪费。

    京畿百姓生活富足,又多务工为生者,腊月乃是最为繁忙之时,故狩猎是不可能狩猎的,也难寻到狩猎之处,总不至为打只野兔跑个数十里地,真要有这闲工夫,到坊市搬货物,手脚利索的少不得挣个百余钱。

    百余钱,割两斤猪肉,买数斤粉条,回家让婆娘炖锅猪肉粉条,不香么?

    长安坊市,民夫们在搬货挣钱;宫邸学舍内,不少贵胄却是鼻青脸肿,在扛着圆木,吭哧吭哧的绕着校场跑圈。

    贵胄们满心哀怨,宫邸学舍歇馆寒休,他们正在吃喝玩乐中堕落沉沦,孰料才过了没几日,就被太子殿下尽数召回。

    太子相召,本是荣幸之至,然被召来在雪地里与人互殴,就另当别论了。

    互殴也罢了,打输了还得扛着圆木,饶校场跑圈,这是甚么道理?

    “以忠君报国为荣,以祸国殃民为耻!”

    “以奋发勤民为荣,以好逸恶劳为耻!”

    “以坚守诚信为荣,以见利忘义为耻!”

    “以遵循律法为荣,以违法乱纪为耻!”

    “以克躬克俭为荣,以骄奢淫逸为耻!”

    “以追寻真理为荣,以愚昧无知为耻!”

    跑圈就算了,还得边跑边高呼口号,乃是皇帝陛下为宫邸学舍新批的训语,名曰“六道荣耻”。

    检阅台上,太子刘沐却是席地踞坐,边是毫无仪态的涮着火锅,边是与数位臣子兼好友闲扯。

    “大雪新停,汤油滚沸,狗肉配香菜,积雪共长天一色!”

    太子殿下突是诗兴大发,没来由的作辞半阙。

    “太子表兄,好诗词,好文采!”

    公孙愚忙是放下象牙箸,击掌而赞。

    刘典掩面,苏武默然,张笃面部抽搐,唯有霍去病满脸深以为然。

    非是霍去病谄媚,实因在黄埔军学内,比太子更会作诗,实在不多,况且这半阙辞确是应时应景,气势不凡啊。

    “嗯,好表弟!”

    刘沐咧嘴大笑,伸手拍了拍小狗腿的肩膀,“既是如此,孤便给你个出彩的机会,去将那两个嚣张小子揍趴下,你今岁也才刚束发,不算欺负他们。”

    公孙愚彻底懵圈了,本想拍拍马屁,孰料拍出麻烦来。

    说好让他来看乐子的,怎的要亲自下场?

    “快去吧,别磨蹭,你今岁虽已结束学业,然勉强仍算宫邸学舍的学子,去将那两人揍了,免得让宫邸学舍弱了威名。”

    刘沐见他满脸不乐意,突是敛了笑意,沉声道:“孤尚在时,学舍可不是这般情形的。”

    宫邸学舍,立学十三载,前身乃为刘沐特意创设的宫邸蒙学,召宗室子弟入学伴读,发展至今,已分蒙学、预学和女学三馆。

    学子,收虚年六岁至十五岁者,皆为王侯及公卿将相府中嫡子嫡女。

    夫子,皆是从太学或长安女学调任的博士,抑或是黄埔军学的顶尖教官,分别教授文武课业。

    最高统治阶层的继承人,最好的精英教育,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自应培养出栋梁之才。

    面对自幼长于漠北那蛮荒之地的同龄人,竟然打个旗鼓相当,尤是那屠栾和樊风,竟是无人可敌?

    太子殿下适才虽是脸上带笑,心里实已恼火至极!

    若非自身行将虚年十八,比屠栾和樊风大了两岁有余,适才早就下场,将他们尽数揍得哭爹叫娘。

    父皇特意交代,这群暗谍的子嗣对大汉缺乏所谓的“认同感”,若不及时收服,长此以往,于国不利。

    譬如为首的屠栾与樊风,两人年岁最大,皆是刚满虚年十五,他们的阿父皆爵封列候,皆为暗卫朗中将。

    暗卫,乃帝之鹰犬,国之爪牙,忠心何其重要?

    父皇虽是用人不疑,却也要防微杜渐,若这群暗谍子嗣仍摆不正心态,指不定会累及他们的阿父。

    刘沐深以为然,却又有自身主见和行事风格。

    少年多叛逆,一味怀柔安抚,多半是不成的,打服再说!

    诚如昔年的西域、乌桓、朝鲜、东瓯、闽越、滇国、夜郎,皆是被汉军收拾过后,才懂得敬畏,现今不是老老实实的,半点悖逆之心不敢生,人人求着归化汉籍?

    正如父皇私下常言,人性本贱,一棒子打下去,再给个甜枣,就会感恩戴德。

    太子殿下的想法是极好的,只恨学弟们不给力。

    遥想昔年的宫邸学舍,先有丹徒候嗣子刘塍,后有太子刘沐,皆是横压同辈的存在。

    只可惜,这群暗谍子嗣中,年岁最大的也才虚年十五,若非如此,拉到黄埔军学,能一拳砸死他们的不在少数。

    未曾及冠的太子殿下,竟是莫名生出“后继无人”的感叹。

    奈何孤王太优秀,前不见……只见父皇,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泣下!

    “快滚下去!”

    刘沐见得公孙愚仍是不情不愿,呵斥道:“你等年岁相仿,他们阿父昔年又曾为羽林卫,乃是舅父麾下最早的将士,你若是败了,丢的是舅父的颜面,公孙氏的颜面!”

    公孙愚满腹苦水,心道也就与人肉搏厮打,怎的就上纲上线到关乎家族荣光了?

    若真如此,小爷过往在宫邸学舍揍翻了那么些刘氏子弟,你老刘家不是早就颜面扫地了?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太子表兄怕是要挥动巨阙剑,将他活活拍成肉泥。

    只见他从席垫上起身,晃晃悠悠的迈着四方步,走下高台。

    张笃见得他这副架势,晒然失笑,摇头道:“瞧他这惫懒模样,来年入了军学,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也难怪南宫姨母舍不得,已去渭北甘泉宫寻太后诉苦了。”

    闻得这话,素来不喜多言的刘典却是接了话,满脸的苦大仇深:“族姑哪里是去诉苦,分明又是找由头去扒拉宝贝了。”

    “……”

    大汉重孝,晚辈是鲜少当众指摘长辈的,尤是刘典素来笃守礼仪,突然这般说话,估摸是真有些恼了。

    苏武和霍去病都是“外人”,只能自行封闭六识,权当自己又聋又哑。

    刘沐却是无所忌讳,饶有兴致的问道:“姑母又做了甚事?莫不是又到梁王府借了甚奇珍异宝?”

    刘典默然少顷,方是叹息道:“一尊……珠襦玉匣,说是瞧着颇为……合身。”

    咳咳~~

    刚呷了口佳酿的刘沐险些没活活呛死,用力拍着胸口,满脸涨红。

    珠襦玉匣,用金丝连接玉片,行同铠甲的玉衣,汉代最高形制的丧葬敛服,传言能保尸身不腐,乃是高贵的礼器和身份的象征。

    皇帝、诸侯王及少数功高德勋的元老重臣,其玉衣方可用金线缕结,称为“金缕玉衣”,其他贵族则使用银、铜线缀编,称为“银缕玉衣”、“铜缕玉衣”。

    譬如刚逝去的老宗正刘通,便是追封了王爵,着金镂玉衣下葬。

    华夏素来看重身后事,多数权贵在生前就早早定下自身墓葬所在,备妥棺椁敛服,更有不少皇帝,刚登基就已大兴土木的修筑皇陵。

    便连勤俭爱民的汉帝刘启,亦是如此,即位第四年,就已着手修筑帝庙和帝陵,位于渭水之北,与长安遥遥相望,因着刘启还活着,自然需要忌讳,不称帝庙和帝陵,而称德阳宫。

    说句玩笑话,刘启若是清晨薨逝于甘泉宫,想赶在黄昏送到德阳宫下葬,都来得及,甚么都不缺。

    珠襦玉匣的打造极为费工耗时,若在玉片的材质和厚度下大功夫,非但耗时更久,更会耗资巨亿,以梁王刘武的身家和脾性,绝对是精益求精,一身玉衣不知要匠师精心研磨多少年。

    若梁王妃也合葬,那就两身,估摸还有“备用”的。

    饶是多出几身,南宫公主将之扒拉走,那也真是太不见外了。

    谁家晚辈会向长辈讨要敛服?

    虽说珠襦玉匣是礼器,拿出来也不会不吉利,但若梁王夫妇下葬时用不完,有得剩,梁王嗣子刘买,也就是刘典他老爹,将来也能用不是?

    没法说!

    太皇太后窦氏在世时,南宫公主就没少到长乐宫扒拉宝贝,太皇太后薨逝,更留下遗诏,将生前所有财物分作三份,尽数分给馆陶公主、皇后阿娇和南宫公主。

    太上皇刘启和皇帝刘彻确是遵循遗诏,半点都不含糊,故阳信公主虽为大汉长公主,家赀却是远远不如南宫公主。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拍马屁的后辈得遗产,就是这么个道理。

    “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刘沐缓过气来,看着高台下,故作嚣张的以一敌二,故意卖了破绽,将屠泽和樊烈接连撞翻在地,正自抬腿狂踹的公孙愚,无奈摇头道:“不怕狠人,就怕狠人扮乖卖丑,浑不要脸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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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挥鞭介绍:
龙组的接班人,京城大学机械和化工双料硕士,脑海里带着京城图书馆的书库,穿越成为幼年汉武帝。
很多喷子说穿越不可能真正强国,我不服!
1.发展不出体系工业?那就带去体系完整的书库,3119万册够不够?
2.没有人才?汉武帝活了70岁,当了54年皇帝,办上几十年书院够不够?
3.儒家意识形态无法撼动?汉初的儒生帽子都被当尿壶,还不乖乖创立新儒学?
4.粮食制约人口规模?不会去找土豆,地瓜和玉米?占城稻都能找到,还怕没杂交水稻?
5.天灾不断?汉朝抓来战俘是要当奴隶的,修水利,养牲口。
6.匈奴的马快追不上?打下大宛你想要多少汗血马?
7.交通不便?咱们新中国修桥铺路才用了多少年?这时代上哪找铁道游击队去?
8.信息不畅?发展几十年工业化的新中国都人人有手机了,大汉弄个固定电话不过分吧?
9.资源问题?要树木去倭国砍,铜矿去南洋找,铁矿不是还有个澳洲嘛。咱大汉要保护环境。
汉武挥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武挥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武挥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