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家族利益
埃霍斯·巴勒弗,安息巴勒弗现任家主的嫡次子,派驻长安已两年有余,除却负责维系巴勒弗家族与诸多大汉世家的往来,更肩负着重要且神圣的使命,学习整套完整的祆教教义和教会体制。
说来可笑,祆教乃是西亚本土的古老宗教,现今的安息国教,巴勒弗家族却要遣嫡系子弟到汉都长安“求经”,要晓得,汉人尊崇祖宗更胜于信奉神灵,除却有所求,譬如求财或求子,多半是不会烧香拜神的。
换句话说,现今的大汉基本不存在真正意义的宗教,包括广为行善的慈济观,也向来不敢擅自传道,更别提甚么登坛作法了,故连道教在汉人中都没甚么虔诚的信众,非大汉本土宗教更是没半点存在的空间。
非但大汉百姓不迷信盲从宗教,汉廷更屡屡重惩“语怪力乱神”者,去岁秋祭大典,太上皇当着万千臣民的面,惩治了十余方士,尸骨仍曝于荒野,至今无人敛埋,以此震慑有心装神弄鬼之人。
偏生就是重教化鄙宗教的汉廷,建议乃至要求巴勒弗家族,动用其在安息的强大影响力,说服安息国君和诸位大贵族,将祆教定为安息国教,且要求安息乃至诸多属国的臣民皆须信奉祆教,否则即为异端。
祆教本为多神教,在四百年前,波斯人琐罗亚斯德改革教义,将阿胡拉·马兹视为唯一的、最高的、不被创造的主神光明神,是为琐罗亚斯德教派,后被为波斯帝国的国教,在西亚各族本就拥有大量信众,想要广为传教确是不难。
关键在于,汉廷要求巴勒弗家族在主导此事时,恢复祆教的原教旨,崇拜以火神为首的众多神灵,鼓励多神信仰,彻底封杀琐罗亚斯德教派,乃至将所有笃信一神教者视为异端,不改信者,皆处以极刑。
原教旨?
汉廷说如何,就是如何。
非但是教义,便连教会体制,汉廷都搬出整套完善的“教材”,要求巴勒弗家族照本宣科。
不得不说,汉廷诸公对体制建构真是轻车熟路,皇帝刘彻只是搬出后世的西方宗教体系,略微提点几句,大臣们就已心领神会,替颇为意动,有心且有能力“掌教”的巴勒弗家族打造出最符合大汉利益的祆教体系。
执掌教务的教宗、枢机主教、大主教、主教、教士;审判异端的裁判长、裁判官、裁判员、执事、使徒。
两套相辅相成的宗教系统,各划分五大等阶,各司其职,便可构筑起稳固的祆教基石。
非但如此,祆教会将安息治下属民划分四等,一等为帕提亚人及汉人,二等为雅利安人和波斯遗族,三等为包含罗马人在内的希腊后裔及中亚和西域诸国属民,四等为诸多半开化的土著部族。
奴隶,不入等。
等若是照搬了巽加王朝的种姓制度,只不过是用教权而非王权去强力推行罢了。
现任巴勒弗家主起初对此颇有疑虑,然待见到完整的教义和教制,且得到大汉特使的许诺,汉廷将会全力支持巴勒弗家族掌教,且是永世掌教,他就不免大为心动了。
能成为巴勒弗家主,自然不是蠢的,要晓得,饶是安息国君即位,都要请巴勒弗家主为之加冕,以彰显其正当性。
巴勒弗家族的影响力太大,安息王室向来是既拉拢又忌惮,好在历代家主皆是笃守祖训,既是持续厚植根基,却又维持超然,从不参与王权争斗,不表态,不站队,更不出手夺权,以免触碰王室的底线。
现任的安息国君米特里达梯是难得的雄主,若问他想不想根除巴勒弗家族,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奈何巴勒弗家族已是尾大难掉,就如长在颈项上的肉瘤,若是挥刀割下,就算侥幸不死,多半也只余半条性命了。
巴勒弗家族之人亦是深知,若再这般发展下去,总有一日必得与王室决裂。
汉廷的“提议”,虽隐有胁迫威逼的意味,却也真让巴勒弗家主看到了另一条道路。
若能独揽教权,放弃部分世俗权力,即减少王室的忌惮,又能确保家族永续昌盛。
当然,前提是祆教大兴,且能切实的依照汉廷提出的教义和教制推行下去,并能维持好与汉廷乃至大汉皇室的关系,如此,巴勒弗家族就有了更大的臂助和底气,确保能永世保有教宗和裁判长之位。
埃霍斯身为家主次子,且其兄长塔泽斯颇为出色,故原本是没甚么继承权,毕竟巴勒弗家族为避免家族势力分散,世世代代都是固守着“不分家”的传统,换了后世的话,就叫“赢者全拿”。
实则大汉在颁布推恩令前,诸多王侯和世家大族的情况也差不多,即便是嫡子自立门户,能分到的族业也不多,更遑论庶出子女了,否则再厚实的家底,若子孙中再没出众的,那过个几代,也就瓜分得不剩甚么了。
然而,埃霍斯在两年前获得了个天大的机遇,甚至得到了父亲的亲口许诺,若安息沃教真能如愿大兴,将来塔泽斯可接任教宗,他这次子则是裁判长最为优先的考量人选。
埃霍斯自是欣喜若狂,向父亲保证必是竭心尽力,随即便带着精挑细选出的众多年轻族人,屁颠屁颠的跑来汉都长安“留学深造”。
巴勒弗家族与诸多大汉世家往来已久,故嫡系子弟多半早已开始学习大汉的语言、文字乃至礼法,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远见,无论古今中外皆不例外。
这批被派驻长安深造的子弟,更是巴勒弗家族嫡系族人中最杰出的一批后辈,他们的长辈在家族乃至安息各地,也都是实打实的掌权派,自然是能说汉话,书汉隶,至少与汉人简单交流是完全不成问题。
在长安呆了两年后,更是几乎都成为“大汉通”了,说的汉话都带着浓浓的京畿口音,与洛邑口音为标准的正音虽有些差别,但听在长安权贵们耳里,反倒更觉亲切。
埃霍斯能被巴勒弗家主交托重任,自然是个精明且会来事的,非但用心学习汉廷为“原教旨”祆教量身打造的教义和教制,更是不忘维系乃至拓展巴勒弗家族在大汉的人脉关系网。
逢年过节,婚丧喜庆,登门拜见,送些薄礼,这都不是事,关键是巴勒弗家族在安息势力足够大,埃霍斯又得巴勒弗家主赋予了部分特权,能先行应下不少事,事后再遣人返国呈报即可。
说实话,大汉王侯和世家权贵,府上多多少少的有些族业,光靠官位和爵位的秩俸虽可生活富足,但想要维持整个庞大的家族,仍是不太可能的。
随着大汉愈发富强,百工百业愈发兴盛,诸多王侯权贵名下的产业也蓬勃发展,然现今的汉廷吏治清明,朝廷对官商勾结是绝不容情的,故王侯权贵想要牟取更大的暴利,多半还是要放眼境外贸易。
大汉、巽加、安息和罗马,乃是当世四大强国。
罗马太过遥远,与大汉又无邦交,且不去提,巽加与大汉的关系则颇为微妙,商贸往来颇为密切,尤是奴隶贸易异常的兴盛,然巽加对大汉始终保持着极大的戒备,汉商在巽加境内也无太过优渥的待遇。
安息固然属民最少,却也是地大物博,金银、香料、宝石、马匹、精美的皮毛饰物,皆乃汉室权贵所欲也。
炎黄子孙自古就是以现实主义为导向的,拜神如是,待人亦如是。
汉人虽颇为歧视外族,然对大国子民和对化外蛮夷,还是有差别对待的,说是势利眼也罢,但这就是实力原则,无须讳言。
安息国力虽远逊大汉,然终归是强国,是大国,巴勒弗家族作为安息影响力最大的家族,大汉的王侯权贵自不吝于给予其家主的嫡子礼遇。
尤是巴勒弗家族素来亲近大汉,非但为汉商提供庇护,更是尽可能的给予各种优待,大汉的王侯权贵们从中获益不少,多了埃霍斯这个更便捷的沟通管道,他们自然是欢迎的。
正因如此,埃霍斯在长安城是颇为吃得开的,常为权贵座上宾,与诸多王侯贵胄也颇有交情。
月余前,他突是接连得了数位王侯子嗣的问询,问巴勒弗家族可有适宜的嫡出女子,可供他们迎娶为正妻。
联姻?
埃霍斯最初闻得此事,端是有些不知所措,问询他的这些宗室子,虽皆非刘氏王侯府中的嗣子,无法袭爵,却也是嫡出。
在太上皇颁布推恩令后,莫说王侯嫡子,就是庶子,都有继承权,只不过继承家业的数量多寡有别罢了。
尤是王侯嫡子,虽无法袭爵,但也可降爵以赐,譬如亲王嫡子,少说也能混个关内候,刘氏列候的嫡子,至少也能赐个高爵。
换而言之,饶是这数位王侯子嗣日后手中无权,好歹仍是有头有脸的高爵显贵。
大汉的世家权贵尤是宗室子弟,不是最为忌讳与外族通婚么?
埃霍斯在长安呆了两年,对汉室权贵的心态是有所了解的,更晓得汉人对外族的观感和态度,虽是对巴勒弗家族有些另眼看待,但也有所底限。
正因如此,埃霍斯从未想用联姻来维系巴勒弗家族在大汉的人脉关系网,免得自讨没趣,万万没料到,这些王侯子嗣竟是主动提及有意联姻。
说实话,以联姻来维系世家间的关系,古今中外皆属寻常,巴勒弗家族之所以发展到现今的程度,就没少与旁的安息贵族乃至王族联姻,便连现今的米特里达梯王,身体里都流淌着巴勒弗家族的血脉。
能与大汉宗室联姻,哪怕不是王侯府中嗣子,也是巴勒弗家族求之不得。
毕竟是刘氏皇族,现今天下最为强大的家族,是掌御煌煌大汉的家族。
让巴勒弗家族的女子嫁入天家,成为亲王妃乃皇后,那是埃霍斯想都不敢想的,但只要能与刘氏宗族联姻,且是多多联姻,就意味着巴勒弗家族真正获得了汉室认同,饶是在大汉权贵圈里,都真正有了一席之地,端是意义非凡。
莫要说甚么卖女求荣,靠女子成事,但凡传承百年千年的世家大族,尤是最为顶级的大世家,鲜有从未进行政治联姻的。
世家子女,生来就享受了庶民梦寐以求的优渥生活,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这些都是家族给予的,在家族需要的时刻,你能自私的说甚么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若真如此,那就自请除族,净身出户,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别再耗用家族的半点资源,因为这都是祖辈们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不肯为家族付出的后代,凭甚么享用?
在安息这等奴隶制国度,巴勒弗家族的子女若是剥去家族身份,完全脱离家族庇护,怕不是要男为奴,女为娼?
现实往往是骨感且残酷的,后世影视剧中那些高呼着追逐真爱的古代贵公子和贵女,放在现实的安息乃至大汉,不是脑残,就是不孝之人。
饶是各家家主的嫡子嫡女,都不敢奢求此等“特权”,否则家主如何向旁的族人交代,如何再要求族人为家族奉献牺牲?
行事如此偏颇的家族,绝对无法传承百年千年,必是早早的分崩离析。
埃霍斯对此无疑是喜闻乐见的,却仍不免疑虑,直到安息使臣匆匆登门,告知他汉廷对安息提出的“无理”要求,他才恍然大悟。
闻得汉廷的霸道,他非但没有半点愤懑之意,反是心中暗喜。
安息帝国是建立在构筑在八个小王国和诸多自治城邦上的,政体本就颇为松散,在大多数安息贵族眼中,甚至没有所谓的“国家”概念。
在巴勒弗家族看来,家族利益更是永远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毕竟安息帝国可不是巴勒弗家族独有的,汉廷要向安息“勒索”五十万头奴隶,大不了巴勒弗家族出十万头,若能以此向汉廷换取更大的好处,无疑是挺划算的。
第七百七十一章 共创四赢
六月十六,初伏。
大汉君臣一如往岁三伏般,陆续离京避暑,深得皇后喜爱的赵府小贵女,再次得以伴驾出游。
然赵婉却不似往岁般欢喜,盖因就在十日前的小暑,太子刘沐已离京南巡。
此番南巡,端是声势浩大,排出的却非太子仪仗,而是骠骑将军马屿的旗号。
原因无他,太子名为南巡,实为随军历练。
多年来,黄埔军学已形成惯例,每岁入夏,将派出今岁即将完成学业的学子,进入精锐军伍实习,甚至作为预备将官随军出征,进行观摩乃至参与实战。
太子刘沐去岁方才入学,按说要到明岁才须所谓的“毕业实习”,然恰恰遇着大汉与哀劳局势紧张,朝廷欲派大军南下,刘沐闻得此事,自是苦苦哀求自家父皇,非得与军学内的诸多“前辈”们一道随军观摩。
皇帝刘彻觉得合宜,皇后阿娇却是颇为忧心,然待刘彻向她讲述了此番动兵的真实意图,她也就没出言反对了。
事实上,汉廷此番出兵,非是真要遣大军马踏哀劳,而是先摆出态势,为哀隆等人提供变相的协助,再伺机而动。
太子刘沐尚嫌稚嫩,又是暴躁脾性,皇帝刘彻自然不可能让他领军,免得自家熊孩子热血上脑,真率精锐汉骑攻入哀劳的深山密林中,非但会让汉军将士付出毫无意义的伤亡,更会将整盘布局打破,彻底搅了浑水。
骠骑将军马屿,自虎贲草创之初,就已执掌虎贲卫,现今更乃大汉骑军最高的实质领兵统帅,必将成为太尉郅都的继任之人,故堪称皇帝刘彻嫡系中的嫡系。
此番由他领军,一则足保太子刘沐周全无虞,二则也是让他再添军功,为继任太尉做准备,盖因太尉郅都已有心告老致仕,为自家的独孙郅涿让路了。
现今的郅涿早已在军中站稳脚跟,官居中垒校尉,然仍无法制衡李氏和公孙氏两大军系,皇帝刘彻有意让他掌虎贲骑营。
现任虎贲校尉乃战功彪炳的卫青,若要须他让位,是不可能让他从军中改迁太尉府的,盖因太尉府的职守非是实质治军,而是谋划战略和统掌三军的军务,就类似后世的国防部。
卫青正值青壮,军事才能卓越,且出身贫寒,是制衡军武世家的绝佳人选,皇帝刘彻自然不舍得让他早早入太尉府。
既是如此,就只能往上升迁军职。
有道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官场如此,军中亦如此。
太尉郅都告老致仕,诸多将帅才能排着队的往上攀,所谓的换血,所谓的传承,前任太尉李广亦是如此的。
况且郅都的年岁比太上皇刘启尚要大些,早已年过花甲,昔年又曾不断领军南征北战,至今已是精力不济,刘彻不见得这位老功臣为国事耗到油尽灯枯,崩与任上。
马屿、卫青和郅涿,三人皆要上位,建立新功乃是锦上添花,故此番皆领麾下所部出征。
马屿身为骠骑将军,麾下虽只有一支直属的亲卫部曲,却皆是昔年的老虎贲,一以敌百虽是夸张,然若面对寻常骑军,饶是以千敌万,亦可护主帅脱离险境。
太子刘沐与诸多预备将官随军观摩,太子少傅赵立更请得郎署临时调拨的百名内卫和千骑郎卫,一道南下随扈。
有赵立和马屿二人,加之两千余最精锐的将士,自能保太子刘沐的周全。
况且,无论是卫青所率的虎贲骑营,还是郅涿所率的中垒骑营,皆是军心稳固且无比忠君的精锐军伍,莫说居心叵测的贼子想煽动军心,就是卫青和郅涿两人,想让两营将士对储君不利,估摸是要被将士们就地诛杀的。
于是乎,战骑加诸曹辅兵,近愈六万骑军,在骠骑将军的统帅下,打着太子南巡的名头,浩浩荡荡的沿着官道东出函谷关,再转道南下。
帝后离京避暑时,南巡大军已疾驰数千里,穿越了南方五岭,抵达岭南郡的布山城,进行短暂休整。
行军速度之所以能如此迅速,除却是皆为骑兵,更因汉境内官道畅通,且沿途郡县早已得了太尉府军令,大军虽不入城,然各类粮草军需皆可就地补给,没甚么后勤压力。
可以说,此番亦是对大汉境内紧急军事调动能力的检验,所幸各郡县的表现都不错,否则今年岁末返京述职时,怕是要被问着的。
太尉府的职能,亦是体现在此处,非但大汉境内要如此,在西域乃至中亚亦得如此,轮驻敦煌的戍边骑营,每岁皆出塞,往诸多属国巡狩,亦皆是就地补给。
西域和中亚之地,凡大汉属国者,若无法保障汉骑军需,将遭汉廷斥责乃至重惩,饶是换个城主乃至国君,都不无可能。
亦因如此,汉廷虽未在西域和中亚囤驻重兵,诸多属国却不敢有半分悖逆之举,安息与巽加亦不敢越界半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汉廷对军事后勤保障,向来就无比重视,容不得半点轻忽。
皇帝刘彻深知,在大力推进工业化之际,不宜大肆在境外驻军,更不能贪慕虚名,毫无节制的开疆拓土。
疆土再广袤,不能有效治理,有甚么意义?
只为划国界?
傻不傻?
实力若是足够,一句“华夏固有疆土”,全世界就都是汉人的。
实力若是不够,就算现今将亚欧非大陆都占了,后人守得住?
不瞧瞧现今的罗马共和国,多年来为国内平叛耗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这就是盲目扩张的恶果,且手段不够狠,若换了刘彻是罗马主政者,攻占巴尔干半岛后,必是要将马其顿人和斯巴达人杀得血流成河,而不只是血腥镇压。
想要人口,鼓励本族百姓玩命生育就是了,想融合外族迅速扩张,尤其是融合祖辈上阔过的马其顿人和彪悍不屈的斯巴达人,这特么不是脑子有水?
炎黄子孙,最大的优势就是擅长种田生娃,好好发展民生,生他十四亿,资源不够,地不足,都可以轻轻松松解决的。
大汉现今不过八千余万人口,构筑完整的一次和二次工业链都尚嫌不足,就特么想着跑马圈地,到处移民,要搞多少基建,要投入多少兵力,要浪费多少教育资源,这些都不算的么?
盲目的开疆拓土,那是好大喜功,是后世历史网文的穿越主角最常犯的错误,实则完全没有必要,且会留下极大的隐患。
后世的蒙古帝国横贯欧亚,撑了几年?
若是蒙古帝国不大搞分封,不分散实力,就算欧洲和西亚丢了,蒙元也绝不会迅速败亡。
这是华夏汉人的大幸,亦是蒙元的大不幸。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刘彻身为穿越众,可不想重蹈蒙元覆辙,更不可能轻易往外移民占地。
秦朝往岭南迁徙六十万中原百姓,使得赵佗能趁秦末大乱,拥兵自立,建立南越。
现今的大汉若往西域乃至中亚移民,万一日后华夏内乱,国力凋敝,一群藩镇将领领着白皮蛮夷反攻倒算,这特么不是作茧自缚?
还是那句话,发展才是硬道理,拳头够硬,星辰大海都是你的,急个毛线。
将士也是爹生父母养的,又不是后世的网游,点点鼠标,就能刷人口暴兵,谁家死了孩子不心疼,帝皇可以冷血,可以泯灭人性,但那是对政敌,对外族,然对治下百姓,不说爱民如子的套话,好歹要有点仁心善念。
为彰显自身武功,驱使将士打些毫无意义的战争,这就是史上汉武帝在其晚年时,因“穷兵黩武”而为人诟病,且下诏罪己的主因。
若在封狼居胥后,汉武帝能好好与民生息,继续如文景二帝般专注发展民生,那他必定会被视为为古往今来最为伟大的帝皇,而非毁誉参半了。
就现今的局势,大汉只须清卧榻之侧,血洗中南半岛,再剿灭漠北匈奴,牢牢控制中亚和西域诸国,就可安然发展工业,要资源有资源,要奴隶有奴隶,没必要让汉军将士付出无谓的牺牲。
若非安息肆意西扩,刘彻本都不急着与安息撕破脸的,再让汉人发展近百年,到时不管甚么外族犯浑,一发核弹过去,也就彻底清静了。
饶是现如今,刘彻也只想“讹诈”安息,尽量抑制其崛起,若能削弱其国力自然更好,五十万头奴隶,是刘彻衡平过安息所能承受的底线,若逼得太紧,安息君臣怕是真要翻脸了。
不过汉廷倒也不算空手套白狼,确是遣使大月氏,再度为安息和大月氏牵线。
大月氏王欣然应允,游牧民族本就带着浓郁的强盗基因,前年从高加索北部诸国抢掠到无数财货,让他们回忆起了祖辈的“荣光”,再度意识到,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听闻安息有意西扩,且是觊觎更为富饶的罗马,大月氏人自然乐意分一杯羹。
至于安息会不会坑他们,大月氏人是不太担忧的,汉廷素来讲诚信,也不容外邦不讲诚信,既是汉廷从中牵线,安息必定不敢违约,否则就是往大汉皇帝脸上扇耳刮子,那不是作死么?
携手三赢,共创和谐社会,不好么?
嗯……不是三赢,是四赢。
汉廷还给巽加发了国书,明言安息近年愈发不安分,汉廷深为忧虑,觉着应与巽加更为巩固邦谊,遏制安息东扩和南扩的野心。
巽加君臣深以为然,要晓得,两百年前,波斯帝国的鼎盛时期,曾数度南侵,占据了整个印度河流域。
安息彻底击败塞琉古帝国,夺取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后,对富饶的身毒之地也颇为觊觎,若非身毒半岛西北部乃是沙漠地带,且中亚诸国已归附大汉,彻底阻绝了安息入侵巽加之路,怕两国之间还有真可能爆发战争。
虽说大汉也不是甚么好玩意,但终归与巽加远隔万里,没有太过直接的利害冲突,远交近攻嘛,巽加君臣再蠢也是懂的,故也愿与大汉巩固邦谊。
况且汉廷所求也不多,求购五十万贱民,运回汉境开凿运河,且愿出二十万金。
不用诸位婆罗门圣僧开口,案达罗迦王就欣然应允了,且遣亲信尽速督办此事,那二十万金让汉人尽数以福寿膏折抵,皆入他的囊中,转手必定又是一笔惊天暴利。
确实是暴利,现今在身毒,福寿膏已成为婆罗门僧侣们修行必备的圣药,光靠安达曼群岛和斯里兰卡岛的产出,压根无法供应数以百万计的婆罗门僧众,更遑论为数更多的刹帝利贵族了。
奈何汉廷没有扩大罂粟种植的打算,且两处产地皆有汉军舰群昼夜巡弋,等同封岛,身毒人无法获得岛上的植株,更遑论福寿膏的庖制工艺。
巽加君臣虽也命人在各地寻获了野生的罂粟植株,但捣鼓出的玩意实在算不上福寿膏,品相和质地都差太远,且种植和庖制的耗费不小,还是向汉人购置更为划算。
于是乎,在安息的米特里达梯王正因汉廷的讹诈而拍桌怒吼时,大量巽加贱民已开始逐批押往大汉仰光郡了。
非但如此,巽加王朝更依汉使要求,特意给哀劳发了国书,强烈谴责哀劳擅自封闭境内商道,影响巽加与大汉通商,造成巽加境内汉货短缺。
哀劳王阅罢这封国书,险些没喷出口老血,生生气得卧病多日。
诸多哀劳贵族闻之此事,知晓巽加非但无意施以援手,更站在汉廷一方,自是不免人心浮动,使得哀劳国内愈发的暗潮汹涌。
第七百七十二章 哀隆摄政
汉八十一年,六月下旬。
大汉太子率六万汉骑出岭南,欲南下胥浦巡边,行至西随水,猝然遇袭,遭哀劳军伍半渡而击,所幸汉军将士用命,护得太子周全,尽歼来敌。
不日,汉帝刘彻闻讯,大为震怒,诏令哀劳王入朝谢罪,若七月间未见抵京,必发兵讨之,诛绝哀劳!
诏令颁下,于各郡县张榜公告,端是举国激愤,亿万臣民皆曰哀劳当诛,天子竟仍有意宽赦,只欲惩治首恶,不愿“连坐”其族,实在太过仁慈。
哀劳虽已关边市,断商道,然汉帝此道诏令却因有心人的大肆宣扬,迅速传遍哀劳境内,传播速度甚至比大汉境内还要快。
恐怖的情绪,就如瘟疫般不断蔓延。
哀劳并非消息闭塞的蛮夷之国,立国四百余年,与华夏和身毒多有通商往来,其国属民还是颇有“世界观”的,更不似昔年的夜郎王般“不知汉之广大”。
非止汉疆广大,汉军更是凶残。
汉人素来讲究诚信,汉帝更是一言九鼎,当今天子自登基以来,颁布过两道最为惊世骇俗的诛绝令,一灭乌孙,再灭百乘,皆是言出必践。
汉帝子嗣单薄,太子刘沐为其膝下独子,其安危关乎社稷,推己及人,谁都会因此暴怒欲狂。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况乎哀劳举国不过六十余万臣民,若大汉太子真有半点差池,饶是哀劳举国填命,怕都不足以平息汉帝之怒。
恐惧,是种颇为可怕的情绪,会让人彻底失去理智,迫切的寻求宣泄管道。
哀劳臣民深陷于亡国灭种的极端恐惧中,要向谁宣泄?
向汉人?向汉军?向汉廷?
可能么?
若真有这胆子,他们自然会同仇敌忾,奈何人心怯懦,面对几乎无法对抗的强悍存在,会下意识逃避现实,且将绝望转化成激愤,找所谓“罪魁祸首”宣泄。
民变!
来得太过迅猛,卧病在榻的哀劳王尚未查清大汉太子遇袭之事,究竟是有人伪造王令,还是汉军自导自演,哀劳各地已不断出现大规模的暴乱。
派兵镇压已然来不及了,盖因绝望而愤怒的情绪早已蔓延到军中。
哀劳本就被三大汉郡合围,此番随大汉太子巡边者,又有近六万汉骑,且汉帝震怒若斯,一旦真的颁布诛绝令,饶是哀劳地广数千里,六十余万哀劳人又能逃往何处?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民变,实乃兵变的前奏。
哀隆,出身哀劳王族,现居夜郎国相,在潜伏许久后,终是正式现身,悍不畏死的孤身前往囤驻在王城周边的五处军营。
两年前,哀隆撺掇莫密陀篡了夜郎王位,屠尽了夜郎王族的嫡系子弟,彻底惹怒了哀劳王,已被除族,然汉帝一道召谕,赐他汉爵关内候,且遣汉军“接回”他的亲眷,哀劳王虽是愤恨不已,却也只得老老实实的遣人将其亲眷尽数护送出境。
昔日被诸多哀劳贵族鄙夷的“卖国贼”和“丧家犬”,今日再度现身,却成为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王不仁,祸及我哀劳全族,当诛之,以息汉帝之怒!”
“吾虽不才,却愿冒死,执王之首级,往汉都谢罪,为我哀劳万民求得生路!”
哀隆每每入得军营,皆无视刀兵,慨然如斯。
短短两日,哀劳王城周边囤驻的五营将士皆已奉其号令,三万余精兵出营,兵围王城。
又半日,城门大开,哀劳群臣跪迎哀隆入城。
踏入王城,哀隆端是感慨万千。
哀隆从不讳言,自己确是贪生怕死,也不觉族人唾骂他为“卖国贼”有甚不对,他实乃自私之人,想保自身和家人周全,宁可为此背负千古恶名,将早已站在悬崖边上的故国推下万丈深渊。
自他昔年被掳到长安,久居汉地近二十载,亲眼见证了大汉令人咋舌的发展速度,二十年前,哀劳就远非大汉之敌,二十年后,就更是如此。
他更深知汉人对外族的态度,既是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不容他人酣睡于卧榻之侧。
哀劳王是他的叔父,嫡亲叔父,昔年也颇为疼爱他,然不得不说,叔父早已老糊涂了,太过不识时务。
若如滇王庄淼般,早早认清形势,腆着脸不断向汉帝请求内附,虽说无法保全六十余万臣民,然王族却必定仍可得存,甚至得到优待,好好安享富贵。
非但如此,或许还能保下更多的臣民,饶是只有数万得以归化入汉,哀劳苗裔也就不算彻底断绝了。
现今闹到这个地步,一旦汉帝再无耐心,真的颁布诛绝令,除却少数愿逃往深山老林成为“野人”的百姓,六十余万哀劳人有几人能活?
哀隆不欲为自身的卖国行为找甚么光正缘由,也不在意族人如何看待他,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家叔父是误判局势,大错特错了。
两年前,他撺掇莫密陀篡了夜郎王位,非但不悔,更是庆幸自身当初的决然。
至少,他保下了父母妻儿,保下了诸多母族血亲。
旁人死活,他真的不在意。
卑鄙、冷血、怯懦、无情……
各种唾骂皆是生受,无可辩驳,也无意辩驳,皆是属实,他就是如此烂人。
然对父族,对哀劳王族的众多叔伯兄弟们,他终归是不忍痛下杀手的。
虽已兵围王宫,胜券在握,他却再度毅然行险,孤身出阵,抛却利剑,慨然入宫。
寝殿内,哀劳王斜倚病榻,眼中满是绝望。
哀隆缓缓步入殿内,对众位王子王孙的怒目视若无睹,缓缓行至王榻前,跪地顿首道:“侄儿拜见叔父!”
“既已背国弃族,换得汉家富贵,又何必再来见我这无用的叔父?”
哀劳王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好不容易缓了缓,如是道。
言语间,却是失望更胜于愤慨,许是自知将死,反倒豁达不少。
“叔父,侄儿虽背国入汉,却绝非弃族,族可除我,我却不忍见族灭。”
哀隆缓缓抬头,凝视着自家叔父浑浊的双眼,坚定道:“国可亡,族不能灭!”
“放肆!”
哀劳储君已入不惑之年,却仍是脾气暴躁,沉不住气,猛是抽剑出鞘,作势欲将哀隆斩杀。
“来人!”
哀劳王向殿内亲卫下令,却是指向自己的嫡长子,“将他拖出去!”
“君父!”
哀劳储君满脸诧异,却不等他再多说甚么,守殿侍卫已是夺下他手中利剑,将他往外脱。
听着渐渐远去的怒吼声,哀劳王满脸的失望和无奈,对着岿然不动的哀隆摇头叹息道:“若你是我的儿子,该多好。”
“多年来,叔父对侄儿视若己出,侄儿时刻感念在心,片刻不曾但忘。”
哀隆再度伏身顿首,言语间已带了些许哽咽。
“如此便好,叔父命不久矣,这群没出息的东西,就托付给你了,不求得享富贵,但求留得性命,且莫教他们流落街头,为奴为娼。”
哀劳王指着自己那数位满脸哀戚和惊惶的儿女,如是道。
哀隆沉声道:“叔父放心,但凡侄儿不死,必竭力保全王族之人。”
“叔父信你!”
哀劳王重重颌首,复又抬眸望向殿外,望向遥远的天际,缓声道:“说吧,是要王位,还是要项上人头?”
哀隆浑身微颤,缓声道:“侄儿虽是不仁不孝,却不忍弑叔,亦不欲篡位,还请叔父传位于幼子,由侄儿暂代摄政,若是如此,叔父一脉或仍可得保富贵。”
哀劳王目光微凝,沉声道:“你舍得?”
哀隆挺直腰杆,目光毫不闪躲的与他对视:“舍得!”
“善!”
哀劳王气势陡然一泄,凄惶苦笑道:“悔不当初,未纳你之言,早知如此,叔父昔年该立你为储君!”
“叔父……”
哀隆正欲回话,却被哀劳王摆手打断。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为叔自知不可贪生苟活,如若不然,非但会牵累妻儿,亦会牵累你,引得汉帝猜忌,必定举族难保。”
哀隆闻言,顿首不语,无疑是默认了。
七月十五,中元之日。
哀劳王引颈自戮,以死谢罪,死前留下一道遗命,着年近九岁的幼子哀罟即位,由侄儿哀隆摄政。
更留下亲手所书的“供状”,详述自己乃受雒越蛮夷撺掇,方才利令智昏,欲挟持大汉太子,用以胁迫汉廷。
七月下旬,哀劳摄政王携新君往汉郡胥浦,向大汉太子乞降,并呈上此份供状。
太子震怒,汉军震怒,汉人皆震怒!
八月,哀劳征举国男丁,得兵近愈十五万,摄政王哀隆亲率大军南下,疯狂清剿雒越及诸多土著部族。
“一颗土著首级,赦一条哀劳人命!”
大汉太子如是许诺,另着镇南塞发两万边军,顺西随水乘船而下,暂时接管哀劳王城,以“保老幼妇孺周全”。
汉人皆赞颂殿下仁善,端是以德报怨,厚德载物。
雒越部族却遭了无妄之灾,哀劳将士为保全父母妻儿的性命,不惜纵火焚林,掘地三尺,杀得处处血染焦土。
数万汉骑则不断往返与半岛中部的商道,昼夜巡视,但见流窜的漏网之鱼,皆杀无赦。
中南半岛的南部,就如血腥囚笼,当地的土著蛮夷,怕是十不存一。
第七百七十三章 盼得君归
灞西高原,居于长安以东,灞水以西,乃汉都长安的重要门户,故未曾设县置邑,且向来囤驻重兵,对百姓的往来通行多有限制。
在人口稠密的京畿之地,灞西高原实属“荒凉”,居灞水之畔,放眼四顾,入目皆是葱翠林木,不见村舍民宅,不闻鸡鸣犬吠,唯有数度扩建的灞西电站,孤寂的矗立于垄塬之上。
偶有汽笛传来,却也急促短暂,来去匆匆,时间就是金钱,素来朴实勤劳的汉人,皆深以为然,躬以践行。
时近仲秋,暑气已消,寒风未起,与晚春初夏般,乃是关中气候最为宜人的时节。
鞠了几捧清冽河水,洗去面庞沾的仆仆风尘,却不擦拭,端是教人爽快舒畅。
“少傅,返京吧。”
太子刘沐豁然起身,牵了饮足水的照夜玉狮子,对太子少傅赵立如是道。
赵立颌首浅笑,遥遥西望,也是归心似箭。
离京虽只两月有余,却也已颇为惦念家中妻女,终究是年岁大了,虽仍不减少年时的壮志豪情,肩上却多了责任,心中自也多了记挂。
翻身上马,千余玄衣郎卫策马扬鞭,向西疾驰。
虎贲骑营的主力虽尚留在胥浦,驻于灞上的虎贲大营却仍有数支部曲留守,盖因虎贲骑营乃是大汉现今唯一大批列装新式火器的骑军,兵员比旁的精锐骑营要多出不少,包括特意编列的火器部曲,为数众多的军律官和监察史。
虎贲主力离京,灞西高原的大部分地域虽转由京卫东营代为巡视,然在虎贲大营周边十余里,仍是不准擅入的禁区。
无圣旨,无虎符,无军令,犯禁者无论高低贵贱,尽皆擒下,严查严办,若胆敢顽抗拒捕,可就地诛杀!
昔年征臣翁主冒然犯禁,所幸是没闯入真正的禁区,也没摆出趾高气昂的架势对虎贲将士动手,否则怕也活不过数息。
刘沐虽贵为储君,却也不敢犯禁,况且他自幼熟读军律,又入黄埔军学就读,深知汉军传统,昔年周亚夫敢将孝文皇帝拦在细柳大营外,现今的虎贲自也不会对他这太子留甚么情面。
虽说不至擒拿诛杀,然必定即刻上报太尉府,乃至呈禀帝皇,自家父皇怕是要亲手将他拖到虎贲校场,当众鞭他个皮开肉绽。
军律威严,不容轻践,军心士气,不可有失!
绕过虎贲禁地,京卫东营的巡卫部曲也已得了太尉府传令,查验过先行骑队持有的太子符令,才让道放行。
如若不然,千余来历不明的铁骑抵近帝都,怕是要被大队骑军迅速围困,但有半分异动,甚或强闯突围,必遭剿杀。
帝都的军防,素来就是这般森严,饶是现今四海升平,也不容懈怠分毫。
两百余里的路程,足足耗费了两个时辰,待得抵近龙首塬,已是日暮西垂。
暮鼓早已响过,长安城门尽掩,正东的霸城门亦不例外。
唯在西南阙,可直入未央宫的西安门,却仍敞门以待。
十余轻骑驻马塬上,为首之人的却是个小贵女,一袭鲜红猎装,伴着如血残阳,频频翘首东盼。
赵婉年已十三,却从未体会过真正的长久离别。
早在她出生前,阿父赵立就已官居右中郎将,虽是公务繁忙,少有闲暇陪伴她,却也鲜少离京他往,更遑论数月不归,且是率军出征。
赵氏夫妇本是军中遗孤,虽已皆是位列诸卿,平日却鲜少与旁的世家权贵交际,往来赵府者,多为昔日的军中袍泽,故赵婉也没少听闻父母的昔年故事。
听闻,与亲身经历,却是两码事。
直到亲自送阿父和“他”离京,且惊闻“他”在西随水畔遇袭,赵婉才真正体会到,昔年阿母送阿父出征时,是何等的心境。
盼其返归,祈其安好,又是何等的神伤忧思。
待远远望见那两道并辔疾驰的矫健身影,早已盈于眼眶的泪水更是再也收不住,顺着脸颊簌簌落下,在残阳的映照下,泛着晶莹的微光。
扬鞭,策马,不管不顾的迎上前去。
前方的先行骑队正欲阻拦,却见得紧随在她身后的内卫高执御令,忙是纷纷避让。
是御令,亦是玉令,墨玉龙纹,见之如帝亲临,除却太上皇与皇帝亲赐,无人敢执之在手,更无人敢伪造,否则必是枭首夷族,且是夷三族,诛九族。
城楼之上,皇后阿娇举着望远镜,扭头看向身后的苏媛,颇是恶趣味的勾唇笑道:“你且先猜猜,这小妮子待会是迎向她阿父,还是迎向我那傻儿子。”
“……”
苏媛摇头苦笑,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
“呵呵,怕是两者皆非。”
大长秋卓文君却是无甚顾忌,颓自接过话头。
“哦?”
阿娇饶有兴致的道:“先生此言何意?”
卓文君亦是失笑,意有所指道:“太子殿下的脾性,皇后焉能不知?”
阿娇已是闻弦知意,不禁笑意更甚:“若真如此,倒也有趣,先生可愿与本宫赌一赌。”
卓文君教导和辅佐阿娇多年,深知她惯爱玩闹,倒也没想驳她兴致,颌首道:“那倒是老身占了便宜,却不知赌注为何?”
阿娇微作沉吟,笑道:“再过月余,马来半岛的上好莲雾便会进贡抵京,本宫便以两箩莲雾作赌,若是先生输了……为本宫作副九尺画屏,如何?”
“……”
苏媛闻言,觉着皇后实在心黑。
莲雾虽是难得的贡品,然卓文君可不止是大长秋,更是声名斐然的大家,其书法画作,皆是颇受汉室宗妇和贵女喜爱追捧。
九尺画屏,那是极耗功夫的“大作”,若非随意应付,至少要画上大半月的光景,更遑论还要题词。
说俗气点,这副画屏若是拿去发卖,必是价愈千金的。
大长秋若真是赌输了,自然不会随手泼墨,随意糊弄皇后,必是竭尽所能的斟酌酝酿,精益求精,如此,这副大作的价值就更难以估量了。
卓文君却是毫不在意,颌首应诺道:“既是如此,老身就先谢过皇后恩赏了。”
“……”
阿娇见得她那胜券在握的神情,突是没了底气,忙是又端起望远镜,放眼望去。
但见远方的大队骑军中,自家的傻儿子早已越众而出,一马当先的驰至塬上。
“诶,养儿败家啊!”
阿娇知晓败局已定,不必再看了,放下望远镜,颇是无奈道:“先生真真料事如神。”
卓文君笑道:“皇后谬赞,老身非可料事,只是略懂识人罢了,殿下乃赤子心性,至孝至诚,实属难得的。”
“先生莫要为他说好话,本宫可不是会与儿媳妇争风吃醋的恶婆婆。”
阿娇撇了撇嘴,待得望向满脸尴尬的苏媛,却又展颜笑道:“走吧,亲家母,随我回长秋宫备膳,也好为亲家翁和你那毛脚女婿接风洗尘。”
“皇后说笑了。”
苏媛真真哭笑不得,虽说太上皇已在昨日下旨赐婚,然只是订立婚约罢了,赵婉年岁尚幼,想要真正备嫁,尚要待及笄之后。
况乎太子迎娶正妃,乃是悠关社稷的大事,婚仪和婚典都不容半点轻忽,由宗正府和太常府主持,若是天家不急,仔细筹备个三两年都有可能。
宁多做,勿疏漏,若是失了天家颜面,闹出甚么不好的事由非议,谁都担不起。
“本宫可不是说笑。”
阿娇微是敛了神情,肃容道:“陛下常言,一个女婿半个儿,况乎昔年若非你与宁老医官尽心竭力,本宫怕也难以诞下这儿子,现今你夫君为太子少傅,日后又为我儿岳丈,无论于公于私,都该尽力辅佐和教导他,莫让他教陛下失望才是。”
苏媛自是会意,忙是躬身应诺:“必不负天家重托!”
“大善!”
阿娇重重颌首,复又道:“你夫妇二人亦无须太过忧心,婉儿那妮子与本宫投缘,性情欢脱些,亦非坏事,总比那些终日造作钻营的贵女强得多,待她日后入宫,但凡本宫尚在,必护她周全,不让她遭了旁人算计。”
“臣代小女谢过皇后恩眷!”
苏媛闻言,霎时眼眶发红,便要屈膝,欲行揖拜之礼。
可怜天下父母心!
昨日接了赐婚的圣旨,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仍是彻夜辗转难眠,忧心远大于欣喜。
赵氏得今日荣景,夫妇俩已是知足,从未想过靠女儿政治联姻乃至攀附天家,攫取更大的权势和更高的地位,唯望她一世安好罢了。
赵立甚至不在意甚么家业传承,若非如此,他早就纳妾,争取得育子嗣,以承继香火了。
军中遗孤,自幼缺乏家庭温暖,待得功成名就后,对家人的重视,无疑是远超常人的。
赵立如此,苏媛亦如此。
旁的世家权贵,多是难以理解,阿娇却因膝下唯有独子,且深受刘彻的影响,多多少少能体会赵氏夫妇的心境。
阿娇虽莽,却不傻,之所以早就对赵婉宠爱有加,自也不乏为自家傻儿子筹谋的心思。
若连这点心计都没有,她就妄为天家女,更妄为天家妇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父母子女
近日来,太子刘沐时常自顾自的傻乐,然每每见得少傅赵立,却不免有些心虚,就如偷偷拱了别家白菜的猪崽子。
说实话,刘沐觉着自个有些冤枉,皇祖父下旨赐婚之事,他事前并不知晓,孰料皇祖父是真的痞,就在他与少傅返归抵京的前一日,颁下这道恩旨。
若说皇祖父非是有意如此,他是打死不信的。
能与赵婉定下婚约,固然可喜,然闹得未来岳丈也猝不及防,这多少就显得不太厚道。
那日接风宴上,少傅闻之此事时,硬是当着父皇和母后的面,彻底懵了圈,撒了樽中酒。
要晓得,赵立乃少小从军,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坐在累累骸骨上渴饮刀头血的狠角色,且素来不苟言笑,从未露出过这般手足无措的神情做派。
好在皇后阿娇那日难得的靠谱一回,为自家傻儿子和赵氏夫妇讲述了内情。
今岁三伏,帝后离京避暑,赵婉再度伴驾,孰料在南山河谷没待几日,太后便传了懿旨,欲召皇后阿娇往渭北甘泉宫,商议为太子选妃之事。
原因无他,太上皇和太后觉着儿子和儿媳行事太过拖沓,且诸多宗室长辈也愈发心焦,再等不及了。
皇后阿娇自是心里有数,特意领了赵婉,乐呵呵的摆驾渭北甘泉。
对于赵婉此女,太后王娡亦早有耳闻,只因近年常居渭北,故没见过她现今的小模样。
待得仔细打量过,就觉着这小妮子长得俊,且体态匀称,又不似寻常贵女般弱柳扶风,瞧着就是个好生养的。
太后执掌凤权数十载,见过的嫔妃宫娥如过江之鲫,这点阅人的眼力还是有的,尤是对女子的审视,眼光堪称老辣,皇后阿娇是远远不及的。
知悉皇后儿媳颇为属意这位小贵女,且皇帝儿子也觉合宜,王娡也就没再提及为孙儿选妃之事,只让赵婉独自留下,却将儿媳妇打发回南山河谷。
赵婉心下虽不免无措,却终归是胆大心细的脾性,非但面上不显,更没露出半点怯懦畏缩,每日恭恭敬敬的陪着太后,甚至数度得见太上皇。
“这妮子,不错!”
过得三伏,皇后阿娇亲自来接人时,太后王娡当着赵婉的面,说了这么句话。
当时在场的,尚有阳信和南宫两位公主,以及数位辈分颇高的刘氏宗妇,闻得太后的这句看似随意的褒奖,就晓得太子妃的人选定好了。
阿娇身为天家妇,焉能不知,若非太上皇也觉着合宜,太后必是不会说出这话,尤是当众这般说,更带着催促之意。
返京后,阿娇与刘彻谈及此事,刘彻也不好违逆长辈,就想着等自家傻儿子和赵立返归,再找合宜时机。
奈何太上皇见得儿子儿媳仍是久久无有作为,又闻得宝贝孙儿也早就属意这赵氏贵女,硬是掐准了时日,偏就在刘沐和赵立抵京的前一日,颁下赐婚的恩旨,闹得刘彻和阿娇真真哭笑不得。
愈老愈小,说的估摸就是太上皇刘启近年的状态。
接风宴上,闻得皇后讲述此间内情,赵立和苏媛端是目瞪口呆,太子刘沐则是抚额暗叹,这确是皇祖父的做派,随性随心,不拘常理。
赵婉则是臊得满脸通红,在甘泉宫的情形,她在归家后也与阿母提过,阿母多少是知晓的,然因少女羞怯,她也不可能和盘托出,没羞没臊的对阿母说,太后颇是喜欢她,自个十有**是要做太子妃了。
现下当着长辈和刘沐的面,听着皇后毫不避讳的笑谈内情,小贵女的俏脸红得都要往外渗血了,垂着小脑袋,硬是不敢看人。
太上皇的恩旨,谁敢违逆?
况且,在场之人也没想违逆的。
帝后和太子是早有此意,赵婉亦不用提,苏媛也早有心理准备,饶是猝然闻讯的赵立,之所以有些发懵,倒不是对此事有所不满。
自昔年得为刘沐的蒙师,教授他武课,赵立是真真看着他长大的。
对刘沐的脾性,赵立自也了解颇深,虽是颇为莽直急躁,却是重情重义,对亲近之人更是重视得紧,便连随侍他多年的小内侍褚端,日子都过得颇为滋润,时不时能得赏些好物件和好吃食,鲜少挨了责罚。
岳丈看女婿,多半要是挑挑毛病,毕竟养了多年的好白菜,凭白被猪崽子给拱了,换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然太子殿下不是猪崽子,是龙崽子,且是懂得努力上进的龙崽子。
赵立官居右中郎将时,每每轮宿宫内郎署,晨昏必沿廊道往太子府,教导刘沐武课,若真要仔细计较,终日忙于公务的赵立,多年来与刘沐相处的时候,比陪伴自家女儿还要多些。
若非如此,赵婉的性子未必会这般的野,未必会在北阙甲第闯出“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的赫赫凶名。
虽说赵立仍觉着自家女儿是株好白菜,让别家的猪崽子拱了固然可惜,然若真要端出来喂龙崽子,他又觉着摆不上台面。
这不是贬低自家女儿,恰恰相反,是出于拳拳的父爱,尽可能理智的审视衡平。
论身形相貌,赵婉皆是不差的,毕竟父母双亲都基因本就不错,苏媛虽非绝色,却也绝对在水准之上,赵立更是面容冷俊,体态欣长匀称。
要晓得,汉代取官,对面貌乃至体态也有所要求,所谓的汉官威仪,少不得要五官端正,形容不可太过猥琐。
或许有些不公平,但相貌差的官员,确实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实则在后世,长相好的人,在各行各业也多半都具有更大优势,这是无须讳言的,不是么?
只不过,汉人的审美观不似后世华夏,娘兮兮的花美男不吃香,反是面容刚毅,身形健硕的硬汉,才教老百姓觉着此人靠谱。
毕竟大汉铁血尚武,文臣外出亦佩剑,很难想象一个扭捏娘炮腰悬佩剑,扭着小蛮腰挥斥方遒的情景。
军中更是如此,饶是卫青这出了名的“白脸将军”,一脚就能踹断后世娘炮的小蛮腰,你信是不信?
正因如此,赵婉端是生得好,虽因年岁尚幼,站在身形魁梧的刘沐身边显得娇小,然相较于寻常贵女,却是身高腿长,渐渐长开的眉眼,更带着寻常贵女少见的英气,光凭这点,皇后阿娇就觉着“深肖本宫”,颇合眼缘,必是个不容易受人摆弄欺负的。
细数历代汉后,没这股英气的,还真就是不成。
赵立之所以觉着自家女儿不足为太子妃,主要还是她的脾性太野,近年虽已多多管教,但终归有些迟了。
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赵婉在性格养成最为关键的幼年,因父母皆忙于公务,赵氏又不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故相较寻常贵女,她堪称是被放养,自由自在的茁壮成长。
待她过得十岁,赵氏夫妇才惊觉自家女儿貌似“长歪”了,没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贤淑,再想“亡羊补牢”,将她的脾性“掰正”,却是难上加难了。
旁的不提,就说在家里呆不住,但凡得了闲暇,就想着到外头撒欢,听闻把常山王府的承泽翁主都硬生生的带野了,闹得常山王妃也颇为头疼。
这若是真入了宫,那该如何度日啊?
赵立曾任右中郎将多年,掌宿卫宫禁,深知宫规森严,只怕自家女儿在深宫内苑日子难熬,更怕她的脾性太野,受不得拘束,必会触犯宫规。
少女情怀终是诗,想法太过天真,憧憬太过美好。
为人父母者,自须想得更深,看得更远。
若自家女儿无意太子,他或可舍弃一切荣华,跪请天子劝说太上皇收回成命,念在他往昔的功勋,天家绝不至为此痛下杀手。
罢官、除爵,或许在所难免,却必能得保性命,一家三口去做寻常百姓。
在现今的大汉,但凡四肢健全,且肯努力谋生者,是绝不至饿死的,赵氏夫妇就算被贬为庶民,抄没家业,凭借自身努力,也必能丰衣足食。
然而,饶是赵立对感情之事再木讷,也能瞧出自家女儿确是心系太子,再想想太子在接风宴上那贼兮兮的神情,估摸还真是所谓的“两情相悦”。
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只能如爱妻所言,更为忠君任事,好好辅佐太子,日后若女儿真是闯下甚么祸事,依着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脾性,念及君臣往昔情分,应是会从轻发落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尚未为人父母者,多是难以体会的,现今的刘沐和赵婉亦是如此。
二人已相识多年,勉强也能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又因各自的出身,自幼少有年岁相仿的玩伴,更况乎异性玩伴,加上脾性相投,彼此生出些懵懂的爱慕,实属正常。
初恋,往往是纯粹美好的,多是不会掺杂甚么私心算计,偶尔能见见面就已颇为欣喜,挨得近些更是含羞带臊,牵牵小手……
嗯,牵手是不能牵手,饶是刘沐再莽撞,饶是赵婉再率真,也懂得在正婚前不宜有肌肤之亲。
私相授受嘛,既已定下婚约,倒是无须再太过忌讳了,也无须私下相授,要送些甚么好物件,明着送便是了。
大汉民风开放,在守规矩的前提下,男女之防远不似后世的儒家皇朝严苛。
太子殿下看着莽头莽脑,实则是颇有鬼主意的。
苑厩中的那匹小马驹虽早已过了离乳期,却只将母马送回赵府,说是小马驹正是长筋骨的关键之时,留在太子苑厩,由诸多牧马官代为驯养才更为妥当。
赵氏夫妇闻知此事,又瞧见自家女儿目光闪躲,焉能不晓得两个小屁孩的心思。
除了感叹句“女大不中留”,夫妇俩又能如何,总不能将自家女儿禁足,不让她到太子苑厩“看马驹”吧?
况且,宫邸学舍就在承乾宫内,休沐日或可禁足,然平日若是迟些回府,夫妇俩还能闯宫逮人?
赵立虽是太子少傅,却不可能终日往太子府跑,况且他身兼黄埔军学的督学,手头要处理的日常公务也不少,更是有心无力了。
好在赵婉早已拜入大长秋卓文君座下,在太上皇颁下赐婚的恩旨后,卓文君更不时唤赵婉前去,悉心教导,认真考较,来回的警醒和敲打,使得她渐渐也敛去几分野性,规矩多了。
皇后阿娇则是更为宠爱赵婉,盖因忆及昔年自身也曾如此悲催,想多了都泪,自然不免对赵婉充满同情。
说实话,太子妃乃至皇后,真特么不是寻常女子能做的,想要在日后母仪天下,这素来欢脱的小家伙可有得罪受了。
皇帝刘彻闻得自家儿子行事还算懂分寸,也就没多过问,毕竟掌肃宫闱乃是皇后凤权,身为帝皇者,若时常探问小儿女间的卿卿我我,反倒失了分寸。
第七百七十五章 寻获玉米
八月廿四,秋分。
行过秋祭大典,皇帝刘彻颁布的一道圣旨,让大汉臣民更为深刻的体认到一句至理名言。
机遇,永远是留给做好准备之人,若是无有准备,饶是天赐良机,也极有可能错过,留下终生之憾。
许由,琅琊船行的一个小小掌事,因功赐爵关内候,还得了个封号“玉黍”。
玉黍候!
琅琊船行的大东家闻讯,端是懊悔不已,险些魔怔到投井自尽。
玉黍,即是玉米。
皇帝刘彻身为穿越众,之所以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开辟通往美洲的新航道,最主要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淘金,甚至不是为了殖民,而是为了获取数类作物植株。
玉米、番薯、土豆,皆是高产作物,且营养价值丰富,对生长环境的要求较低,若能在大汉广泛种植,饶是将来遇着甚么大规模天灾,朝廷也必能从各地调集充足的余粮赈灾,绝不会再出现饿殍遍野的惨况。
橡胶树,原产地亦是南美洲,对大汉将来的工业化发展也是极为重要的,若只如现今般,使用性能尚无法大幅度提升的合成橡胶,不但成本较高,用途也会受到不小的限制。
去岁三月,负责开辟新航道的北海水师分舰群返归汉境,执掌仆射易言因在航程中损失了不少战舰和将士,自请罢去戈船将军之位,皇帝刘彻惜才,着他迁大农府外务部,敕任美洲殖民公司的殖民令。
北海水师虽有不小损失,然却实实在在的打通了从汉郡辽东通往阿拉斯加半岛东南端的新航道,更为躲避飓风,阴差阳错的航行到后世加拿大的西海岸,更在育空河流域发现了储量丰富的大金矿,尤是其支流克朗代克水,可取水淘砂,内蕴有金。
汉廷大肆宣扬此事,使得诸多世家大族和豪商巨贾皆是兴奋不已,纷纷从新华书局购买刚刊印出的航道图,组织船队,招募人手,欲往北美淘金。
虽是招募人手,却不是去淘金,而是去捕奴的,盖因依美洲殖民公司颁布的详细讯息,在那阿拉斯加半岛和育空河流域,皆遇着不少土著,只是未及查探,到底是因纽特人还是印第安人,总之为数众多。
敢组织船队出远海的汉人,必是背景硬实且财力雄厚,吕宋岛的淘金热更已持续多年,汉人何其精明,已然深知,将奴隶运往海外淘金,远不如招募捕奴队,到当地就地捕奴,再押去淘金,无疑要划算得多。
琅琊郡,东海水师的驻地所在,汉廷更在该郡的郡治琅琊县设有水师军学,专事培养水师将士,更便于学子们日常登舰操演乃至出海远训。
可以说,琅琊郡乃是现今大汉最为重要的航海人才培训基地,民间航运业亦因此颇为兴盛。
琅琊船行,就是该郡最大的本土船行。
近年因太尉府的购舰计划,东海水师不断列装铁甲舰,汰换了大量的风帆战列舰,在拆除各类军械后,发卖到民间。
琅琊船行就是个大买家,前前后后购置了近百艘,尽数改装成商船,招募了大批熟识海路的掌船士和水手,耗赀超过十万金。
船行的大东家为齐地周氏,乃世代蒸海煮盐的商贾世家,家赀自是不菲。
多年前,齐地最大的盐商东郭氏将名下盐坊皆转让给皇室实业,换取了合作,旁的齐地盐商眼见获利愈发微薄,也纷纷出售盐坊,得了大笔现钱。
饶是有金山银山,若长久没有进项,终究是会坐吃山空。
所幸今上登基后,开辟诸多航道,刊印大量海图,鼓励民间航运。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家赀巨亿的齐商们纷纷投入航运业,周氏恰好祖居琅琊郡,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与诸多当地商贾世家合办了琅琊船行,不惜重金购置东海水师汰换的船舰,甚至延揽到不少已退伍还乡的水师老兵。
近年来,无论是大汉的万里海疆,还是通往南洋和身毒的航道,都常能见得琅琊船行的船队,自是获利颇丰。
琅琊船行,本质上就是航运商团,只不过没有朝廷公府的核允,民间商贾若要成立商团,是不能以郡县为名号的,更不能挂“帝国”和“皇室”之类的字眼。
叫琅琊船行可以,盖因船行乃百工百业中的具体行当,然叫琅琊商团就不行。
及至去岁,各郡县官府将美洲殖民公司的公告张榜,琅琊船行自是不落人后,况且之前北海水师开拓美洲航道时,随之运航的大批民间船队中,本就有琅琊船行的数艘海船,对这条新航道是颇为了解的。
琅琊船行虽未招募捕奴队,却是接了数个世家大族的生意,替他们运送大批捕奴队。
于是乎,就在今岁开春,琅琊船行的三十余艘大型海船,载运着近两千捕奴人,跟随再度启航的北海水师分舰群,驶往那片富饶的新大陆。
北海水师的分舰群之所以再度出航,非是急着将新航道开拓得更远,而是要更为细致的探勘水文、记录海象、定位岛屿、设置补给点,避免再如之前般,遇着恶劣海象且无处避险,凭白遭受重大损失。
待得这条航道彻底探勘完成,且沿途的补给点设置完善,或许北海水师会派小股舰队进行例行巡航,甚至是替民间船队护航,却不会再为此出动分舰群了,唯有继续开拓通往南美的航道,才会再度大举出航。
就如同南方的现有航道,从胥浦郡启航,绕行中南半岛,经马六甲海峡,前往仰光郡,沿途补给点早已修筑完善,民间商船队往返颇为频繁。
朝廷只要开辟出航道,且让臣民晓得有利可图,就不愁航运不兴。
华夏百姓,自古就是勤劳且精明的,不怕吃苦受累,就怕挣不着钱财。
之前开拓新航道时,跟随出航的民间船队行驶到阿拉斯加半岛,多半就已停驻休整或返航,故在后半段,也就是从阿拉斯加半岛驶往后世加拿大西部沿海的航道,此番尚要跟随水师舰群前往。
故在今岁开春,包含琅琊船行的三十余艘大海船在内,高达三百余艘民间海船汇聚于辽东数个民用码头,待得北海水师分舰群启航,就浩浩荡荡的跟上,场面颇为浩大。
要晓得,这些大型海船皆是以风帆战列舰改造而成的,且因拆卸了大量军械,故载运量大了不少,只要沿途补给无虞,除却诸多掌船士和水手,每艘大型海船尚能搭载近百人远航。
三百余艘海船,若是全搭载捕奴队,怕是不下三万众。
当然,实际人数并没有那么多,毕竟终归是要携带粮草补给和各类器械,真正搭载的捕奴人,估摸着也就将将过万。
一万出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毕竟航程漫长,就算没遇着甚么恶劣海象,往返皆是顺风顺水,也要花费小半年功夫,自然不可能频繁运送。
今岁开春自辽东启航,花费了近三个月,及至入夏,才抵达目的地。
在茫茫大海航行这么些时日,虽说沿途曾数度登岸休整,仍是憋得快疯掉了。
踏上陆地后,众多捕奴人都有些情绪失控,水师将士们倒还勉强撑得住,有条不紊的扎营休整,没去管各支捕奴队如何行事。
要晓得,捕奴是玩命的行当,应募者不是游侠,就是地痞恶霸,多是些疯起来不要命的主,虽不敢轻易招惹官兵,但就现下这情形,水师将士们也不愿与他们过多接触。
各支捕奴队登岸后,稍事休整,刚恢复了几分元气,就急吼吼的四处搜寻土著部落,只为捕奴和抢娘们。
捕奴是为挣钱,倒也不急于一时。
抢娘们能败火,却是急不可耐了。
这些捕奴人可不似军中将士有军律拘束,都特么憋疯了,又不在大汉境内,管他是甚么因纽特人还是印第安人,但凡是瞧得过去娘们,赶紧抓几个来再说!
许由曾是东海水师的楼船士,因家中父母年岁渐大,身子骨愈发不好,他又已年近而立却未曾娶妻,故向上官请准退伍,返乡娶妻生子,顺带照顾父母。
到得去岁,为了让父母妻儿过上更好的日子,他就到琅琊船行应募,做了个领船出海的掌事。
此番远航,将载运的捕奴队送到此地,不日就可领船队跟随水师舰群返航,盖因那些捕奴队除却要替招募他们的世家大族捕奴,更要押着奴隶淘金,至少要到明岁开春,那些世家大族才会再雇船队前来,收取所获,并替换部分人手。
孰料,在某支捕奴队从土著部落劫掠到的诸多物件中,许由瞧见了一尊黄金雕像,雕刻的女子,手持一株造型独特的植物。
许由之所以认定那是植物,盖因他自幼擅长记忆,虽不至过目不忘,然但凡曾经见闻过的事物,多多少少会隐约记得,他确信,在尚未退伍返乡前,他应是从某本图册中看到过类似的植物。
他忙是寻到这支捕奴队的领头人,询问这尊雕像到底是从何处抢来的,那领头人倒是爽快,特意找了两个手下,带他跑了趟。
耗费数日光景,待得许由见到山谷之中,大片高大挺拔且别具一格的庄稼时,只觉兴奋莫名。
返归驻地后,水师将士已休整完毕,即将返航。
许由迟疑良久,终是决定暂不随之返航,而是领着船行的水手们,耗费大半个月的光景,将千余株庄稼皆是连根带泥的运到船上,才扬帆出海,驶上归途。
过得仲秋,船队方才返抵琅琊,比预定的归期晚了近月光景,琅琊船行的大东家,齐地周氏的家主自是大为恼怒。
许由是个实诚人,忙是向大东家解释,说自个带回的这些庄稼植株乃是好宝贝,若上报官府,必得重赏。
周氏家主却以为他在狡辩,非但将他逐出船行,永不复用,更将他此番领船出海应得的例钱和赏钱皆扣下,说是要补亏空,没将他告上官府,已是心善了。
许由却没多说甚么,自己掏钱雇了大车,载着尚未枯死的最后十余株庄稼,前往东海水师大营外,求见昔日的上官。
“直娘贼,你从何处得着这些宝贝的?”
那位水师将官见得这些植株,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飚了脏话。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层层上报,没半日功夫,连东海水师的执掌仆射,伏波将军田怀都惊动了。
田怀验看过植株,认定十有**就是皇帝陛下心心念念的玉米,且因仔细照看,尚未枯死,忙是遣大批亲卫,将许由连人带植株送往长安。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见得此物,端是大喜过望,非但为许由赐爵关内候,便连上报此事的水师将帅们皆是褒奖重赏。
周氏家主闻得此事,却是悔之晚矣。
第七百七十六章 太子来援
北阙甲第南坊,赵府。
“义父,你年岁已是不小了,此去经年,岭南又是气候潮湿,身子难保无恙啊。”
苏媛颇是担忧的看着义父耿忠,老人家已年近花甲,此番却是主动揽下差事,要远赴岭南,尝试播种和栽培玉米。
玉米的育种和种植技术,在农艺典籍上皆有所记载,只须玉米颗粒饱满且品相无有损伤,便可用以播种,并不须要完整的植株。
玉黍候许由在北美寻获千余株玉米植株后,经过三月有余才返抵汉境,中途虽不断靠岸补给淡水,不忘时时浇灌那些植株,然不知是水质不同还是植株离了有肥力的土壤,绝大多数植株皆是渐渐枯死,最终只剩下十八株,反是长得愈发的茁壮,待得送入京中,竟已将将成熟了。
十八株玉米,皆只结单穗,长出十八根苞谷棒子。
据许由所言,从北美运来的千余植株中,本也有多穗的植株,奈何皆已早早枯死了。
皇帝刘彻虽不免遗憾,却也觉得实属正常。
优胜劣汰,本就是自然法则,多穗的植株对肥力要求本就更高,又正好出于结穗成熟的重要阶段,三月有余的漫长航程,撑不下来是常理。
依照后世的农艺书籍,不少农人为了种出品质更好的玉米,往往会进行除穗,使得单株单穗,最终接出的苞谷颗粒硕大饱满,甜度颇高,卖出的价钱自也高出不少。
在北美寻获玉米,实在是大出刘彻所料,要晓得玉米原产地是中美洲的热带地区,虽是耐旱耐寒,但现今汉人能履及之地,至远就是后世加拿大的西部沿海地带,是实打实的高寒地带。
难不成在这个年月,印第安人的足迹遍布如此之广,便连落基山脉的北麓都有大量印第安部落的存在,而不是仅仅是因纽特人么?
若真如此,那后世的欧美白皮在“开拓”新大陆时,到底是屠杀了多少印第安土著啊?
百万?千万?
刘彻不是圣母表,且汉人踏上美洲大陆后,将要造下的杀孽,怕也是不会比后世白皮少的。
依北海水师上报的航程图,再联系许由对周边地势的描述,刘彻估摸这个种植玉米的土著部落应是从落基山脉南端的热带北上,最终停驻聚居在山脉西北麓的山谷中。
落基山脉地势复杂,气候多样,饶是在北端的高寒地带,在海拔较低之处,也存在着不少气候较为温暖的山谷,盖因受到南部热带季风和温暖洋流的影响,成为土著部落的聚居地也不足为奇。
关中冬季干冷,这批刚获得玉米种子颇为珍贵,刘彻自是要进行“分散栽培”的,十八个苞谷棒子,均分三份。
一份送往渭北种植园,在风孔山脚的沃土良田播种栽培;一份交由未央御苑的花匠,栽培于暖房;一份遣农学博士,携往岭南郡治番禺城,就地栽培。
耿忠任农学博士多年,尤擅栽培和移植的农艺,特意向农业研究所的直属上官毛遂自荐,请往岭南。
义父难得从渭北返京,苏媛原本颇为欣喜,然闻得此事,却不免有些担忧了。
身为掌肃卫生部的大农少卿,她对各郡县的气候都颇为了解,岭南湿气重,无论是夏季的湿热,还是冬季的湿冷,北方人短时间内皆颇难适应。
尤是义父已年近花甲,且从未踏足过大江以南,更遑论岭南之地,怕是更容易害病了。
耿忠见得她忧心忡忡,虽觉老怀大慰,却是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这有甚的,昔年为父在雁门戍边时,吃不饱,穿不暖,还受了箭伤,也没见害甚么病,好端端的活到现如今,端是锦衣玉食的养着,再不寻些差事,多多动弹,终日混吃等死的长膘,反倒折了福,短了寿。”
“……”
苏媛默然不语,脸色却是不怎的好看。
自家义父说话真真百无禁忌,她虽不迷信鬼神,然身为医者,惯见病患与家眷的生离死别,实在不喜闻得亲人轻言“生死”。
耿忠瞧见她的神情,不禁摇头失笑。
这丫头,昔年那般温顺乖巧,嫁了人,生了娃,却是转了性子,动不动就吹鼻子瞪眼甩脸色。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或许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便在此时,门房来禀,说是太子殿下驾临。
父女俩忙是起身,整襟正冠,往前庭去迎。
刘沐见得两人出迎,忙是紧走几步,伸手虚扶耿忠,没让他作揖下拜。
“快快免礼,老人家乃是婉儿的长辈,今日登门拜谒,本该孤王见礼才是。”
刘沐如是道,倒也不算失去尊卑分际,他与赵婉虽未大婚,然对其长辈执晚辈礼也无不可,就算皇帝陛下,拜谒师长时也是行礼的。
“殿下切莫这般说,恁得折煞老朽!”
耿忠不似苏媛般位列诸卿,只是区区农学博士,得爵五大夫,是真不敢生受太子见礼,怕不是要折寿的。
“呵呵,老人家便是耿老先生吧?”
刘沐对亲近之人本就不甚拘礼,也没再虚言客套,随二人入得正堂,笑问道。
“老朽正是耿忠,昔年得蒙圣恩,腆为农学博士,可当不得殿下唤先生。”
刘彻笑意更甚:“当得起,当得起,孤王曾听父皇提及,昔年与皇祖父微服出游,查看南山官田,还曾到老先生家中蹭了顿午膳。”
耿忠闻得陛下仍记得昔年故事,又是感动又是汗颜:“殿下说笑了,老朽当初有眼无珠,不识圣驾,只做了几道粗鄙吃食,现今每每忆及,皆是惶恐懊悔。”
“哈哈,老先生无须如此,皇祖父和父皇早吃厌了珍馐佳肴,偶尔常常寻常农家的粗茶淡饭,反是更对胃口,况且听父皇说,老先生的厨艺可着实不差。”
耿忠憨笑道:“老朽的叔父原在雁门太守府中掌厨,少小时跟他学过些时日罢了。”
苏媛待侍婢给太子奉了茶,出言问道:“不知殿下今日驾临,所为何事?”
刘沐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带着几分心虚:“孤王是得了父皇的嘱咐,特意来给耿老先生送这两本农学典籍,专是针对如何栽种培育玉米植株。”
他将手中尚未放下的小布包递给耿忠,稍稍敛了笑意:“父皇对此事颇为重视,本欲亲自召见耿老先生,仔细交办,奈何近日政务繁忙,难寻空闲,见孤王今日休沐,便是嘱咐孤王来传谕。”
这话却是半真半假,皇帝要传谕,也没必要让太子跑腿,刘沐适才在椒房殿用膳,却是主动揽下这差事,摆明就是有旁的心思。
小屁孩的花花肠子,皇帝老子和皇后老娘还得瞧不出么?
苏媛也是心思通透的,瞧着太子殿下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就晓得龙崽子又惦记自家的小白菜了。
真真无奈得紧,禁足都禁不住了。
耿忠却是不知内情,双手接过布包,小心翼翼的置于案上,解开一看,确是两本农学书籍。
他本是目不识丁的泥腿子,然自做了遗孤院的农学先生,就日日苦学,从无半分懈怠,得任科学院的农学博士后,更是如此,加之诸多新学典籍皆广泛使用白话文和标点符号,识文断句皆比过往的经史子集容易得多,故他是能阅读无碍的。
若非太子殿下在场,他怕是要迫不及待的仔细研读了,干了大半辈子农活,钻研农学二十载,见得新的农学典籍,心肝脾肺肾就若被猫爪挠着,痒得慌。
“依典籍所载,玉米应是一年一熟,然此番获取的植株品种未知,亦不知喜习何等天候水土,故须得仔细看顾,饶是遣人昼夜看护,详细记录生长情形亦不为过。”
刘沐晓得轻重,在传达父皇谕示时,端是一丝不苟的,复又道:“父皇念及耿老先生年事已高,故特意着遗孤内院的农学院调拨百名师生,随老先生一道前往岭南,更已召谕岭南太守,让他全力协助此事。
老先生在岭南但有所需,皆可知会郡府,瞧着何处田亩抑或山林合宜,只管圈占开垦,需要甚么化肥农械,或要搭建暖房农舍,岭南郡府皆会速速办妥,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若有郡府难以解决之事,务必遣快马加急呈报朝廷。
至于吃穿住用,老先生更是无须担忧,少府皆会遣专人伺候,医官和各类药材也是不缺的。”
“老朽醒得了,必不负陛下重托!”
耿忠忙是应诺,神情颇为激动。
这般优渥的条件,显见圣上何等重视此事,耿忠素来感念天家圣恩,饶是这把老骨头都折腾散架了,也必得将这玉米种成,培育出更多更好的良种。
刘沐重重颌首:“如此便好,南疆偏荒,老先生亦要记着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交代好正事,太子殿下神情霎时一转,肃容不复,却是瞧向苏媛,目光微微闪烁。
“少卿,今日难得休沐,不妨解了婉儿的禁足吧。”
面对未来的岳母大人,毛脚女婿还真不好展现出平日的霸道架势。
苏媛故作讶异道:“咦?殿下怎的知晓,小女又闯了祸,遭了禁足?”
刘沐满脸尬笑,那臭丫头昨夜就已遣大丫鬟偷偷到常山王府求援了,承泽翁主刘悌却是自身难保,只好遣内宰入宫传讯,他焉能不知呢?
“此间内情,孤王已是探问清楚,确是那数位宗室女先出言不逊,语涉常山王妃出身卑微,我那小族妹气愤不过,才动的手,婉儿不过是怕小翁主吃亏,才出手……相助,本就是有功无过,反是那些宗室女已被送去宗正府好生训诫了。”
刘沐出言解释道,实话实说,他真不觉着赵婉有错,若换了是他,且面对的不是宗室女,而是宗室子,他怕是要将他们的腿都打折了。
耿忠闻言,亦是频频颌首:“殿下说得在理,婉丫头本就不该受罚。”
昨日归府,得知赵婉又闯祸,且是犟着不肯认错,苏媛真真气得火冒三丈,若非有耿忠护着,倔脾气的小丫头怕不得吃顿家法。
此时闻知内情,耿忠就更觉苏媛不对,没问清缘由就要打骂,恁的让孩子受了大委屈。
“……”
苏媛真真哭笑不得,之所以要惩罚女儿,不是为她好么,无论如何,身为高门贵女,且已与太子定下婚约,岂能因几句言语口角,就当众与人厮打?
怎的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刘沐复又道:“我那小族妹得知婉儿因她遭了责罚,真真难过得紧,双眼都哭肿了,少卿可否解了婉儿禁足,让她随孤王去趟常山王府,宽慰宽慰小翁主?”
耿忠虽是秉性憨厚,然终归活了大半辈子,此时也瞧出了太子殿下的心思。
这是好事啊!
“若累得小翁主哭坏了眼睛,那可不成,快去唤婉儿出来,让她随殿下前去探望。”
耿忠非但出言附和,更是摆出义父的架势,对苏媛道。
“诶,罢了。”
苏媛无奈的叹了口气,觉着自己才是最委屈的,也懒得再说甚么,吩咐侍婢去唤女儿。
第七百七十七章 安息认怂
(特别注释:本章行文有些松散,但老读者都知道,作者君是厚道人,从不灌水骗订阅,引入的新角色,将来肯定有用,不喜可跳过,但为免后续突兀,还是建议看看。)
大汉七支戍边骑营的军士虽是以归化各族的混编重整为主,然重要将领多已逐步换血,由根正苗“玄”的汉将掌军,尤是曾在黄埔军学就读者,更成为戍边骑营诸多将官中的骨干。
汉廷数度重整军制,为各支军伍明定了位阶,同样是骑军校尉,戍边骑营校尉秩比千石,精锐骑营校尉秩千石,三大禁卫的执掌仆射更是位秩极高。
(注释:比千石,即不满千石,类比后世,可视为副军级待遇。)
京尉秩二千石,同各郡太守;卫尉与郎中令则秩中二千石,位列九卿。
可以说,各支戍边骑营已成为年轻将官们的磨砺成长之处,想要加官进爵,想要迁调五大精锐骑营或三大禁卫,多半是要先在戍边骑营好好历练,努力斩获军功。
现如今,大汉霸绝天下,海内承平,四夷皆伏,汉军将士想攫取战功是愈发不易了。
昴骑,七支戍边骑营之一,现任校尉彭策亦曾就读于黄埔军学,然与骑营中的诸多后辈不同,他的军学辈分高得吓人,实打实的“黄埔一期”,意即在汉六十二年,黄埔军学刚创设时,他就入学了,与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乃是同期。
秩比千石,虽较秩千石,看似只低了半阶位秩,实则就如同关内候相较列候,地位天差地别,且要晋升实属不易。
彭策结束学业后,正式入伍,从小小屯长做起,耗费近二十载,才得以敕任昴骑校尉,非是没本事,更非不懂上进,实乃“汉之得才,本朝为盛”,满朝智帅猛将,运气差些的将官,在汉军中真真不好出头。
彭策的运气实在算不得好,汉廷数度对外用兵,他皆是阴差阳错的没赶上趟,最为悲催的是,前些年中途冒出个卫青,领军在身毒血屠百万,灭了百乘,便是后来居上了。
上哪说理去?
军职如同官位,高位者,皆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非尤为出众的猛人,想晋升就得老老实实排队,熬资历,积攒军功或政绩。
彭策就是这类人,得以统御戍边骑营,治军能力自是获得朝廷乃至皇帝认可的,但离真正的帅才终归是有差距,非是努力不足,实是天赋不够。
成功乃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百分之一的天赋?
这话没错,但若加上后半句,或许会更准确些。
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往往才是决定是否能取得巨大成功的关键因素。
彭策有自知之明,晓得自身才能终究差了一线,况且就他现今的军职,在昔日的诸多同窗中,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黄埔军学每岁培养出那么些将官,现今能秩比千石的,又有几人?
他虽尚不知足,心中却也没甚么怨忿,正如皇帝陛下在校阅军伍时曾言,不想得觅封候的将官,就不是好将官。
军职或许难晋,军功爵却仍可指望的,无论任何人,军功积攒够了,就算未必能加官,但必能晋爵。
秦汉两朝皆是军力强盛,将士用命,军功爵制功不可没。
国无大战,军功只能慢慢的攒,细细的扣,舍不得错失分毫。
近二十载的军旅生涯,彭策的爵位已晋升到大庶长,再往上就是关内候。
他已年近不惑,若不再晋升军职,顶多再过十年八载,就该卸甲归田,在那之前若仍无法得爵关内候,下半辈子怕是要懊悔不已的。
依太尉府军令,凡轮驻西宁的戍边骑营,皆要不断巡狩巴颜喀拉山脉以南的广袤高原,也就是后世的藏区,凡遇外族蛮夷,杀无赦!
轮驻云中和辽东等北方边郡的戍边骑营亦如此,须不断巡狩塞北,既可清剿蛮夷,亦可顺带练兵。
今岁,恰逢昴骑校营轮驻西宁郡,对昴骑将士而言,多少能借此斩获些军功,毕竟西南高原上残存的蛮夷再少,也比被清洗到渺无人烟的塞北要多。
四月间,太尉府颁下军令,命昴骑尽速拔营,驰往大夏。
彭策刚接到军令时,闻得今岁轮驻敦煌的奎骑也已提早往大夏西巡,不免有些兴奋期待,只道大战将起,真正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万万没料到,安息君臣皆是“怂包”,老老实实“赠予”汉廷大批奴隶,以“巩固两国邦谊”。
昴骑将士舍了西南高原的蛮夷首级,疾驰万里到的大夏,每日秣兵历马,却只摊上押运奴隶的差事,险些活活呕死。
彭策恨不能放纵麾下将士,闯入安息境内打打草谷,搞搞事,挑起战事。
当然,这只是说笑罢了。
大汉军律森严,汉军将士若真如此行事,且被彻查属实,涉事将官连带执掌仆射,皆是要被枭首夷族的。
事实上,安息君臣也没他想的如此“怂包”,昴骑此番押运返国的精壮奴隶,仅十万头,且皆是巴勒弗及其诸多附属家族临时凑出来的。
巴勒弗家族先行作出“表率”,至于安息王族和旁的大贵族如何审视决断,如何恼怒闹腾,巴勒弗家主皆是不予理会。
汉廷要五十万头,巴勒弗家族独自出十万头,如剜肉剔骨,难道还不算慷慨解囊,为国分忧么?
米特里达梯王不傻,深知巴勒弗家族绝非真正“大公无私”,恰恰相反,巴勒弗家族此举,给他及王族都带来极大压力。
接受汉廷的讹诈,则可用奴隶换取大月氏出兵襄助;不接受汉廷的讹诈,那势必面临两国交恶的局面,安息别说兴兵西扩,先得倾举国之力,抵御大汉和大月氏的夹杀,避免亡国灭种再说。
若安息帝国是君权独大,米特里达梯王或许会奋力一搏,奈何诸多半独立的王国和城邦难以齐心协力,打打顺风仗,捏捏软柿子可以,但要说搞甚么“全民皆兵抵御外辱”,不惜为此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那真是想多了。
尤是巴勒弗家族已率先付诸行动,虽未明言,实则形同表态了,若两国为此兴战,巴勒弗及其附属家族是绝不会背锅,更不会出兵参战的。
那还打个屁!
米特里达梯王再强势,也不敢承担与巴勒弗家族彻底决裂的风险,不是不想,是万万不能,若非如此,他早就灭了巴勒弗家族,哪怕他身体里也流淌着巴勒弗家族的血脉。
君不见,在巴勒弗家族作出表率后,最初那些叫嚣得最热闹的王公贵族们,多半都已老老实实的在调拨奴隶了。
饶是王室执意不出奴隶,大贵族们多半也能凑够余下的四十万头,安息现今属民虽仅八百余万,但终归是实打实的奴隶社会,加上雄霸西亚多年,属国和附属种族为数众多,近年又接连征服了周边诸多小国,故各大王国和城邦的奴隶保有量皆是颇为庞大的。
王室可以不出奴隶,但势必会召来各地贵族的强烈不满,巴勒弗的威望和影响力也势必会愈发的高涨。
正因如此,米特里达梯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向大汉特使承诺会在年内调拨出足够的奴隶,然也要求汉廷承诺,至迟在明年入夏前,大月氏要遣五万骑兵,攻入比提尼亚王国,拿下拜占庭城。
米特里达梯的意图很明显,不想耗费兵力攻打比提尼亚王国,只想捡现成的,盖因安息大军现今正进逼地中海东岸和阿拉伯半岛北部,打算将塞琉古在内的诸多小国尽皆覆灭,肃清卧榻之侧,日后才好专心西扩,全力对付罗马。
汉使薛嵇派驻安息国都泰西封多年,且已升任大行少卿,乃是汉廷的执节特使,在此事上,更得皇帝陛下颁下密旨,授予临机决断之权,故是欣然应诺,并随即互换国书,定了邦约。
五十万头奴隶,短时间内想要凑齐,非是易事,要不远万里的押送汉境,更不轻省,故还得分批押送。
首批的十万头,也就是巴勒弗家族凑出的奴隶,在七月中旬方才抵达大夏境内,转交昴骑校营押往汉境。
随行者,尚有巴勒弗家族的大批私兵,近千驾满载财货的大车。
皆是嫁妆!
五位出身巴勒弗家族嫡系的贵女,将随之前往汉都长安,与五位大汉宗室子联姻。
聘礼早已下了,下聘的场面不大,聘礼却是不菲的。
近年来,诸多刘氏王侯在安息境内置办了大量产业,除却贩售汉货,更涉足钱庄等暴利行当,光是吸储和放贷就赚得钵满盆满。
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此番以嫡子与巴勒弗家族联姻的五位列候,皆将自身在安息的所有产业划出四成份例,用来向巴勒弗家族下聘,旁的刘氏王侯凡在安息置产者,亦或多或少的凑了份子。
若非如此,巴勒弗家族焉能如此干脆的送出十万头奴隶。
聘礼非但厚重,更是意义非凡,大汉宗室在安息境内的产业“挂靠”巴勒弗家族这只地头蛇,无疑是双赢的局面。
巴勒弗家族的掌权者们自是乐得合不拢嘴,过往为汉商提供庇护和方便,是为向汉廷示好,见得汉商日进斗金,说不眼馋是假的,现今得了大笔份例,能分润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态度自然更是不同了。
发挥主观能动性,就是这么个道理。
第七百七十八章 犹太祭祀
耗费近愈两月光景,押运着大批奴隶的昴骑才将将到得西域楼兰国。
九月间,西域的昼夜温差极大,昼日是骄阳似火,夜晚却寒风刺骨,为避免太多奴隶被活活冻死,入夜前便须停止行进,寻找合宜的地方扎营,故行程更要慢上不少。
行军大帐內,昴骑校尉彭策等汉将正与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塔泽斯闲聊,聊的却非家长里短,多是安息各地的风土人情。
此番与大汉宗室联姻,只靠常驻长安的埃霍斯难以显出巴勒弗家族的重视,巴勒弗家主又须坐镇安息国内,不可轻动,故特意让塔泽斯为五位嫡系族女送嫁。
塔泽斯的汉话已说颇为纯熟,毫不夸张的说,比昴骑校营的大多数归化入汉的将士说得都要好,出身长安世家的彭策听得他那带着浓郁京畿口音的官话,竟有些他处闻乡音的感觉。
大汉臣民虽歧视化外蛮夷,但对能熟练说汉话、书汉隶乃至精通汉室礼法的外族,多少还是会另眼看待的,尤是巴勒弗家族素来“亲汉”,又将与大汉宗室联姻,彭策对塔泽斯自然就和善得多。
塔泽斯自也愿和大汉将领搞好关系,故在过去的月余间,两人时常聊聊,只要不妄议军政要务,不避开昴骑右监为首的军律官私下密谈,光明正大倒也没太多可忌讳的。
塔泽斯与彭策等昴骑将领愈是熟识,就愈发感叹汉将的见闻广博,觉着大汉军力之所以霸绝于世,不是没来由的。
安息虽也有完备的军制,但领兵作战的将领多是各地贵族临时充任,素质参差不齐,饶是国君也无法轻易褫夺他们的兵权,盖因他们统率的军伍皆是私兵,若教国君强制收编,那今后王族再想征召大军,各大王国和城邦怕都不会积极响应了。
这等情形,实则就与华夏的夏商周差不多,是施行奴隶制和分封制的必然现象。
汉人对此是深刻理解的,毕竟秦皇推行郡县制至今未及百年,历代汉帝削藩又用了数十载,直到今上登基,接连颁布了“王侯京居令”和“王爵虚设令”,大汉才真正从郡国制转化成实质郡县制,各诸侯国虽尚未尽数除国置郡,但官制皆同寻常汉郡,当地百姓也不会再以“某国人”自居。
譬如赵国百姓,谈及自身籍贯时,不是自称来自赵地,甚或是赵郡,已没甚么人再说“吾乃赵国人”。
塔泽斯对华夏的经史子集也多有研读,对汉廷的体制优势亦心知肚明,却没从未向米特里达梯王讲述过,更没想借助巴勒弗家族的影响力,在安息搞甚么变法革新。
现今的安息体制,才是最符合巴勒弗家族利益的,不是么?
大一统?
谁想在安息搞这鬼玩意,巴勒弗家族就弄死谁,与王室彻底决裂都在所不惜!
况且,这亦是汉廷如此重视巴勒弗家族的主因,既不乐见巴勒弗家族篡夺安息王位,也不乐见巴勒弗家族走向没落。
保持现状,五十年不变,待汉廷安稳发展,直到真正有暇西顾,那就最好了。
真正能久居上位者,多半没甚么傻的,对此皆是心知肚明,巴勒弗家族之所以如此欣喜能与大汉宗室联姻,不也是目光长远,为日后谋求更好的退路么?
说句难听的,若将来安息难逃亡国之祸,巴勒弗家族靠着现今的未雨绸缪,非但不会惨遭灭族,指不定转而彻底归化入汉,继续安享千百年的荣华富贵。
无有远虑,必有近忧,人如是,家族更如是。
塔泽斯身为家族继承人,肩负着传承族业的重任,自是心心念念要交好更多的汉室权贵,当然,是要在不触犯汉廷乃至天家忌讳的前提下。
昴骑校尉彭策,虽没甚么太大权势,然塔泽斯仍是竭力交好,非但有问必答,甚至主动说些他感兴趣的话题。
今夜与彭策谈及西亚各族,塔泽斯突是想到个奴隶,便是唤亲卫将人押来。
“此人乃是犹大教法利赛宗派的大祭司,从哈希芒王国逃到我安息境内,却不老实躲着,四处传教,我安息崇奉祆教,此类异端本当处以火刑,恰好遇着要向天子献奴,一时难以尽数凑齐,索性是将此人及诸多邪教教众也都押来了。”
“犹大教?犹太人么?”
彭策及诸多将官打量着被押入军帐的那个奴隶,皆是颇为好奇。
“犹太人?”
塔泽斯闻言,反是更为诧异,疑惑道。
彭策没答话,而是扭头看向一个颇为年轻的军候。
年轻军候自是会意,举步近前,颌首笑道:“犹太乃源自希腊语的音译,就出自犹大,是对希伯来人的蔑称,有奸诈之意。”
“嗯,我还道是自个记错了,当初在军学时,我的世界史学的还成,虽不似你这般能评个优甲,却也得了个优乙,广川王都是不及我的。”
彭策对此显是颇为得意,年轻将官却是笑而不语。
身为军学后辈,他焉能不知,广川王刘越昔年就学时,除却徒手搏杀的武课,旁的十余门课业皆为全优评鉴,尤是军略类课目,皆为优甲,简直堪称军学传奇,至今未有后辈能及,自家上官曾在世界史一科稍稍胜过广川王,倒也足以炫耀一辈子了。
彭策见得部属没搭腔,不由老脸一红,清咳两声。
“烦劳嗣子问问他,哈希芒王国应是法利赛宗派建立的犹大宗教国,大祭司的权势不下国君,他何以沦落到这般田地?”
彭策对目瞪口呆的塔泽斯如是道,虽说巴勒弗家族无有汉爵,但对身为继承人的塔泽斯,与他熟识的汉人也习惯称他为巴勒弗嗣子,倒没甚么旁的意思。
塔泽斯点了点头,充当起临时的译者。
那犹太祭司听了他的问话,面上也不禁浮现出惊诧的神情,他虽听不懂汉话,却能从众人的神情举止中,瞧出真正出言询问的乃是那个汉将。
此番被押往汉境为奴,他早已了解自身处境,也想方设法探听到些关于大汉的传闻,知道那是个无比遥远且无比富强的国度。
万万没料到,大汉的将领竟知晓哈希芒王国和法利赛宗派。
要晓得,希伯来人祖上虽是阔过,然自所罗门王故去后,分裂的两个犹大王国先后被亚述人和巴比伦人覆灭,数百年间,波斯、马其顿和塞琉古更接连崛起,皆是欺压奴役希伯来人。
直到二十余年前,趁着塞琉古帝国被安息出兵重创,犹大·马加比的侄子约翰·赫坎纳斯才纠集聚居在耶路撒冷圣城周边的希伯来人,击败并驱逐了塞琉古驻军,建立了以祭司为政治和宗教权威的哈希芒王国。
说是王国,实则就是领土稍大,属民较多的大型城邦罢了。
莫说大汉和安息,就是苟延残喘多年的塞琉古王国,若非疲于自保,想出兵灭掉哈希芒王国,也不会太过费劲。
当然,宗教这鬼东西,狂信徒的战斗力还是不差的,就是纯粹不要命搞圣战的那种倒霉玩意。
简而言之,哈希芒王国对周边邻国而言,就是根食之无味的鸡肋,弃之也不算可惜,包括现今埃及的托勒密王朝。
“赫坎纳斯王故去后,乔尼亚斯王执意兴兵东扩,教化纳巴泰人和阿拉伯人,我法利赛宗派极力反对,王便公开支持撒都该宗派,迫害我等!”
那犹太祭司无疑也是个聪明人,强抑心中的惊愕,用颇为纯熟的波斯语如实道来。
闻得塔泽斯的转述,帐內诸将先是面面相觑,旋即皆是失笑。
无怪陛下曾言,天下最不可理喻的,就是所谓的宗教疯子了。
纳巴泰人且不论,阿拉伯人祖上也阔过,乃是远古闪米特人的分支,直到数百年前,才被亚述人以“阿拉伯”之名加以区分。
虽说阿拉伯人确仍是生活原始,然若真计较起来,他们的“辈分”跟咱炎黄子孙也差不多,你们凭甚么去教化他们,让他们信奉你们的真神,那甚么狗屁“耶和华”?
凭你们脸大,还是拳头硬?
征服就征服,奴役就奴役,非要说甚么“教化”,你们特么也配?
果如陛下所言,外族真没甚么好鸟,尤是肤色愈白的,心肠就愈黑,愈是厚颜无耻!
彭策嗤笑道:“那甚么乔尼亚斯王既是有意扩占疆土,怎的不去对埃及的托勒密王朝下手,难不成不想为先祖复仇,据我所知,他们那先知……甚么西来着……”
年轻将官笑道:“摩西!”
彭策抚掌道:“对,就是那摩西,自称得着那耶和华的神谕,带希伯来人逃到这流淌着蜜和奶的地界,非死赖着不走了,昔年还仗着兵力强盛,四处的骑驴圈地,那甚么所罗门王更是嚣张得紧,天下哪有这等道理的?”
塔泽斯闻言,不禁眼角抽搐,心道你们汉人对希伯来人祖上那点破事都知晓得这般清楚,怕不是也早将我们帕提亚人那点根底都刨清楚了吧。
“校尉,末将以为,这奴隶既是法利赛宗派的大祭司,或许还是有些用处的,哈希芒王国虽是不值一提的寡民小国,但散居各处的希伯来人却为数不少,若是又出个先知,得了神谕,要向埃及发动圣战……”
年轻将官眼珠子提溜一转,意有所指道。
诸将闻言,皆是眼神大亮。
彭策更是猛拍大腿:“你小子,真是个直娘贼,着实言之有理!”
“……”
年轻将官虽是得了上官赞赏,却也凭白挨了句“国骂”,惨遭骂娘,端是哭笑不得。
“不知嗣子可否将这奴隶……转售于我等啊?”
彭策看向若有所思的塔泽斯,如是问道。
塔泽斯讪笑道:“校尉言重了,若是瞧得上眼,只管留下好了,说甚么转售……”
“那可使不得,这金票,嗣子且收好了,钱货两讫。”
彭策颇是豪爽的从行军囊里摸出张金票,面额是十金,当着众人的面塞到他的手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呵呵……”
塔泽斯的笑容发干,虽说精壮奴隶在汉境内的市价也不过两万钱出头,十金实属离谱高价,但他就特么觉得自己赔了,赔大发了!
钱货两讫?
塔泽斯用眼角余光瞄了瞄掌肃军律的昴骑右监,见得他亦是笑容满面,就晓得这群汉将是真要与他“两讫”,不欲让他从此事中分润走更多功劳了。
为之奈何?
无法可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权当不知此事,日后指不定还能落下些好处,毕竟汉廷若真想利用此人搞事,多半也绕不开巴勒弗家族。
既是如此,现下倒不如卖个顺水人情。
于是乎,帐內众人皆是笑意满满,唯有那位犹太祭司满头雾水,莫名惊诧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家有犟儿
深秋时节,夜风萧索,暖炉熏香,最是好眠。
太子刘沐却是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非是为佳人寤寐思服,却是三省己身,深感任重而道远。
与父皇乃至诸多朝堂重臣相比,自己实在太过稚嫩,脾性更嫌急躁,饶是绞尽脑汁,也无法如父皇般谋尽天下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今夜刚从殿内兰台调阅了公文,乃是大农府近日的诸般举措,更令他出离的震惊了。
巽加“甩卖”的五十万头奴隶,尚只有二十万头从胥浦边塞入境,安息“赠予”的五十万头奴隶,更连首批十万头都尚未抵达敦煌边塞。
饶是如此,大农府却已堂而皇之的将这百万头奴隶尽数向民间“预售”了出去,虽不似太子詹事府过往卖给皇室实业般,得着每头两万五千钱的高价,然均价也高逾两万二千钱。
短短半月,大农府借此狂揽二百二十万金,足以支应运河开凿的大半开销,毕竟根据早已精算编列的预算和各河段发标外包的情形,开凿大运河的公帑支应是不会超过三百万金的。
这意味着,父皇仅遣水师舰队将十船鸦片运往巽加,遣两支戍边骑营往大夏国巡了巡,就凭白得着条贯通南北,长愈数千里的大运河。
空手套白狼,莫过于此。
非止父皇如此,诸位公卿将相亦如此,皆将外邦视若予取予求的囊中之物,行事见没有半分拖沓迟疑。
譬如大农令孔仅,就敢命属官向前来抢购奴隶的世家大族和豪商巨贾明言,百万奴隶多半尚未入境,此番虽是预售,却是要真金白银的收取“全额预付款”。
父皇得知此事,非但不训斥他行事草率,反倒大为褒奖。
诸位公卿将相更因国库省下大笔支出,来年无须再“勒紧腰带搞基建”,纷纷命府署中的计司和集司重新估算编列来年预算,以便腊月向大农府财部申报。
尤是太尉郅都,迅速拟定出更为庞大的“水师购舰计划”,申报的明岁军事预算势必会超过百万金巨赀。
要晓得,国库岁入随逐年暴涨,然去岁也才渐渐超过八百万金,百万余金的庞大军费,必将超过国库岁入的一成,父皇却是破例,提早批允明岁扩大购舰规模。
换了过往,大农府必是会极力劝谏的,然此番却也没太过反对,盖因父皇当殿说了句,今后除兵械之外,旁的大宗军需品皆可着大农府向民间商家发标购置。
如此一来,大农府势必能省下大批人力物力,旁的不说,单说军服和军被,外包给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为首的诸多纺织商,效率无疑要比大农府所辖的工坊要高得多,成本也低。
嗯,不是说国企绩效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大农府工部和商部辖理百工百业,辖下工坊若不懂“抓大放小”,非但有与民争利之嫌,更势必因摊子铺得太大,顾此失彼,事倍功半。
向民间商贾购置军服,也早有先例。
太上皇昔年在位时,就曾着少府向田氏商团购置十万套羊毛衣裤,发放给京畿驻军,今上登基后,更屡屡着少府为军中将士购置军用棉袄。
只不过,今后是正式由大农府发标购置,且不仅限军服,更囊括诸多军需品,不走少府私库,而是尽数编列军费,由国库公帑支应。
大农令孔仅晓得,皇帝陛下是想以此让民间经济更为活络,繁荣工商,实也是为国库开源,甚至可变相协助大农府各部司的政令推行。
譬如卫生部,多年来尽力提升举国的医疗及防疫体制,然要广为设立并维持官办医馆已属不易,没太多余力去投入制药等重要行当。
药品短缺,军用药品如此,民用药品更是如此,已成为现今汉廷阖待解决之事。
制药,且大量制备成药,绝非易事,现今大汉的民间商家就算想涉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是缺乏赀财,而是缺乏相关的药方和技艺。
大农府卫生部虽已积攒了不少经验,培养了不少制药官,却仍嫌不足,人力物力财力皆是有限。
暂且择取最可靠的商家,将部分军用药品交由其代为制备,卫生部可从旁支持培植,使其茁壮,为民间制药业的发展奠定基石。
制劣掺假?
莫要忘了,昔年在长安东市,被腰斩的数位朝堂重臣,其所属的世家更是惨遭夷灭三族。
皇帝及朝廷虽鼓励商贾兴业牟利,然也是有明确底线的,汉律森严,孝文皇帝虽是除去诸多肉刑,但最为酷烈的连坐和夷族却仍明定于律,凡真正触怒天颜者,三族连坐,九族皆诛,亦不鲜见。
最为关键的是,一旦激起民愤,世人皆曰当诛,天子亦未必肯对抗民意。
法治、人治,如何权衡,实乃古往今来的治世难题,权看主政者审时度势,如何权衡了。
昔年吴楚之乱,汉帝刘启诛杀晁错,难道真是冤杀,难道真的非杀不可?
舍一人,速定天下耳,何足惜哉?
无论朝堂重臣和世家权贵们是后知后觉,还是故作不察,现今的大汉确已民智渐开,淳朴的大汉百姓已渐渐拓宽眼见,心中的那杆秤愈发懂得衡平好坏善恶,也相信朝廷和天家是会为他们做主的。
巡查御史,就在你身边!
抱着侥幸心理,整些破事,无论是官是商,还是官商勾结,一旦引发民怨,教巡查御史盯上,必是严查速审,以安抚民心。
民意,无疑是柄双刃剑。
皇帝刘彻却不甚担忧,为政不善的官员乃至皇帝,被老百姓推翻是合情合理的,老刘家的江山社稷能否传个千秋万载,权看后继之君如何作为。
将汉人养成狼,而不是养成狗,就是身为穿越众的他,对炎黄子孙做出的最大贡献!
正因如此,太子刘沐的压力颇大,盖因自家父皇不断教导他,治政要以民生为重,饶是整军经武,也只为发展民生的臂助,绝非是为帝皇展现武功,盲目的去开疆拓土,更断断不可穷兵黩武。
在入黄埔军学前,父皇曾明言,让他在学习兵法韬略之余,与皇叔刘越和少傅赵立研拟征伐漠北匈奴的战略,若是妥适得宜,日后或可让他亲率大军出征。
然而,粮草军需的筹集、各支军伍的征调、军中将士的犒赏乃至战后的抚恤,都要耗费大笔真金白银。
刘沐深知,父皇之所以迟迟不出兵漠北,最重要的缘由,就是汉军多年来再未打过“亏本”的大战,亦暂且无须靠对外战争提振甚么民心士气。
若不想出合宜的法子,解决征伐漠北匈奴所需开销,父皇多半是不会认同他提出的相关战略。
“为何而战?”
只这四个字,就能驳得他哑口无言。
刘沐再霸道,终归霸道不过自家父皇,况且以他骄傲的脾性,素来不喜诡诘强辩,更不愿瞧见父皇对他露出失望的眼神。
彻夜辗转,他终是做了个决定。
翌日,下得军学午课,到未央宫椒房殿用晚膳时,太子殿下突是冒出的一句话,弄得帝后皆是愣怔当场,只道自家儿子练武时伤了脑子,入了魔怔。
“父皇,儿臣今岁寒休想入大农府见习。”
刘沐如是道,压根不怕储君涉政会遭了自家父皇忌讳,盖因他深知,自家父皇心胸豁达得紧,膝下又唯有他这独子,且还是稚嫩得紧的独子,从未忌讳这些。
非但是父皇,便是满朝文武,实也没觉着他这太子有擅权篡位的心思,更没这本事。
依着大汉现今的军政局势,就算父皇欣然禅位,他也镇不住朝堂重臣,更镇不住军中将帅。
金鳞虽非池中物,然在真正化龙之前,终究不过是一尾血统尊贵的池鱼罢了。
莽直,有莽直的好处,就是鲜少自欺欺人,容易正视自身,太子殿下昨夜豁然惊觉,若非有父皇坐镇,满朝公卿将相有无数种手段,活活玩死他这尾小龙鱼。
现已束发成丁,若再不趁早茁壮自身,待父皇垂垂老矣,再是精力不济,自己仍这般不成气候,怕是要为人鱼肉的。
皇帝刘彻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家儿子,默然不语。
皇后阿娇却是口无遮拦的咋呼道:“寒休两月,你竟舍得撇下那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不好生腻歪腻歪?”
“……”
刘沐霎时满脸涨红,抬眸瞪了瞪自家母后,却又瞬即垂眸,对父皇道:“儿臣晓得父皇尚为储君时,曾入相府协从理政,然儿臣自知愚钝,远不及父皇般生而知之,欲先往大农府见习。”
刘彻微是挑眉:“腊月上计核鉴,正月行大朝礼,皆乃各府署最忙碌之时,大农府更要精算岁入,审定预算,为父不怕你劳累,却怕你添乱!”
刘沐不觉父皇是刻意贬低他,盖因这是实情,历任大农令多是三公九卿中年岁最轻的,盖因公务实在繁忙,若择年老体衰却忠于职守的,怕不得累死任上,尤是每岁腊月和正月,大农令多半要“衣带渐宽”的。
刘沐执拗道:“儿臣绝不添乱,只求随各部少卿见习,能更为熟识各部职守和章程,绝不轻易置喙公务,哪怕是鞍前马后的做个跑腿小厮也成!”
“善!”
刘彻缓缓颌首,心中不免大为宽慰。
家有犟儿不败家,脾性莽直尚可教养,阅历和见识也终究有办法补足,唯是这股不服输的劲头,实属可贵。
大汉立朝之初,匈奴势大,历代汉帝不得不忍辱负重,进贡和亲之余,却也深以为耻,时刻不忘豢养战马,操练骑军,一旦时机成熟,立马出兵干他丫的!
后世历朝,尤以宋代儿皇帝们最令作者君不耻,某鹏飞之流再鼓吹洗地也是无用,他日华夏有难,这类公知精英多半就是如汪精卫般“曲线救国”的带路党!
第七百八十章 迈向成熟
(特意申明:本章讲述的仍是太子刘沐,作者君觉得就算再啰嗦,也绝不多余,不喜可跳过,与大情节无碍。)
为人父母者,总有操不完的闲心。
儿女怠惰课业时,恼其不知上进;儿女努力用功时,却又忧其累坏身子。
近日来,太子刘沐如同换了个人般,终日手不释卷,且看得不是兵书战例,却是厚厚的《国富论》,著书之人名曰“亚子”,出身来历皆无处考究。
皇帝刘彻颇是欣慰,且因素来信奉“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故是乐见自家傻儿子多用功学些政经理论。
皇后阿娇却是犯愁,觉着他定然是脑子坏掉了,若非一日日看着他长起来的,甚至会怀疑自家儿子被旁人调了包,就如夫君去岁顺手写的那本戏文,狸猫换太子。
今日到得午时,又见着自家儿子屁颠屁颠的跑来椒房殿“蹭饭”,大汉皇后愈发的惊诧了。
“儿啊,今日乃是下元佳节,坊间热闹得紧,也没打算出宫走走?”
要晓得,汉室奉黄老,崇道家,每岁三元皆是颇为重要的节庆,近年臣民愈发富足,朝廷又逐步放宽管制,民间的节庆气氛更是浓厚。
汉商们早已习惯了逢年过节的购物潮,打折等促销手段更已溜得飞起,莫说长安的东西两市,就是横贯北阙甲第的章台大街,逢年过节时亦是熙熙攘攘的。
女人嘛,不管有钱没钱,无论是世家宗妇还是坊间民妇,对打折总有种“不买就吃亏”的购物冲动,如同后世的网购剁手族,就算已是囊中羞涩,也要先将商品尽数放入购物车,虽不能真正付款购买,然我思故我得,我爽我乐意。
便连皇后阿娇,都曾数度央了自家夫君,悄悄到右扶风治下的渭城微服出游。
京畿三辅之地,皆是名城对郭,渭城亦称为“新城”,是为大秦故都咸阳,虽不比长安繁华,然若放在整个大汉来看,却也是排得上号的。
最为关键的是,王侯京居令已推行多年,偌大的渭城,面对面能认出帝后的人,绝对不出一掌之数。
长安的章台大街就不同了,太子殿下微服出游多了,王侯权贵们多少是知道的,就算远远认出来,也没人会蠢到上前拜见,坏了殿下的兴致。
然若帝后突然出现在章台大街,街上的权贵们若认出来,怕是要伏身参拜,不出半晌功夫,整个长安城就都晓得了。
所谓高处不胜寒,或许就有这么层意味。
帝后倒是想亲民,想接接地气,可就怕亲民不成变扰民,就算微服出宫,也得跟做贼似的,悄无声息的躲远点,以便避开熟人,为之奈何?
“母后,儿臣已然束发,且已定下婚约,自当就大学,蹍大节,业大道,岂可怠惰?”
刘沐抬眸瞧她,如是应道。
阿娇不禁抚额,非是闻之汗颜,而是觉得自家儿子果是彻底魔怔了。
刘彻正自举箸夹菜,却教自家婆娘拽了拽袍袖,又见她冲自家儿子呶了呶嘴,分明是让他也出言劝劝。
“……”
刘彻虽非舔狗,但见得她那副二哈讨食般的可怜模样,也实在不忍拒绝。
“努力用功固然是好,却也要懂得劳逸结合,精神若是不济,学甚么都是事倍功半,况且这政治经济学说,除却要知晓理论,更须结合实际,还得多出去走走,然也别只顾玩乐,多看多想,若易地而处,由你执掌大农府各部,又当如何繁荣工商经贸,如何发展农耕畜牧?”
刘彻此言固然是顺着自家婆娘的心思,却也绝非随口胡诌,主政者若不接地气,制定出的政策多半也似空中蜃景,看着美好无比,实则鸟用没有,非但徒耗行政资源,更可能会闹得治下百姓无所适从。
每岁正月,皆会有不少封疆大吏滞留京中,将去岁上交的治政策论尽皆改好了,才得获准返归治地,正因皇帝刘彻不喜清谈务虚,见着高谈阔论唱高调的封疆大吏,非得将之掰正不可。
倒也会轻易罢职去官,毕竟能牧守一郡的大臣,必是有些真本事的,只是官场混久了,说话做事多少有些务虚罢了,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虽甚么没机会离京远巡,却也当躬以践行,就如同你昔年负责规划兴建钢轨驰道,不也从中印证了平日所学么?”
刘彻见得自家儿子欲言又止,复又道。
刘沐颌首道:“谢父皇指点,儿臣醒得了。”
阿娇见状,不由向刘彻竖起两只大拇指,频频前后晃动指头。
据皇帝陛下所撰戏文所述,此乃上古的“春哥之礼”,名为点赞,得人点足三十二个赞,或可得永生。
“娇姊,朕不信春哥,难得永生!”
刘彻见她又是作怪,无奈的摇摇头。
“……”
阿娇讪讪而笑,太上皇去岁才刚弄死十余个想让他长生不老的方士,现今大汉朝野再是没人敢提甚么寻仙炼丹了,倒是长秋医学捣鼓出的保健药丸销量火爆,盖因太上皇和太后都有服用,且给诸多老臣和老宗亲都赐了些。
时常服用,多多注重保健,腰不酸,腿不疼,登楼弄月也不费劲了。
(ps:咳咳,没有赞助商,作者君可以软植入的,刚剁完手,悲催啊!)
刘沐确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性,觉着自家父皇所言在理,用过午膳,便是微服出宫了。
近日难得出游,想着与赵婉已许久未见,便是直接去了北阙甲第南坊接人。
到得赵府门外,未及下马,便见得赵婉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子,从正门走了出来。
刘沐翻身下马,冲难掩惊喜却偏生撅着小嘴的赵婉笑了笑,打量着那小屁孩,讶异道:“这莫不是殿内中郎将家的小子?”
“仓碣拜见太子殿下!”
仓碣正是殿内中郎将仓素膝下独子,虚年七岁,因怕他年幼不懂礼数,故仓素和荀兰今岁才让他入宫邸学舍就学,而非六岁就入学。
“咦,你认得孤王?”
刘沐更是诧异,捏了捏他的小胖脸,笑道:“恁小的年岁,就晓得认人了?”
仓碣却是老实,憨憨道:“适才刚看过阿姊的相片,里头就有殿下啊。”
“……”
赵婉的俏脸霎时渲满红晕,想要抬手掩住他的嘴,却是来不及了。
刘沐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
他之所以能猜出仓碣的身份,实乃与仓素和荀兰都是颇为熟识,小家伙的眉眼虽未完全长开,却也瞧得出其父母双亲的不少影子,尤是那对水汪汪的滚圆杏眼,长得离谱的睫毛,十足就是荀兰的模子。
有道是,男生女相,一世富贵。
仓碣的长相好,那是出了名的,皇后阿娇都时常提及,故刘沐适才一见得他,就几乎能断定了,况且,赵婉愿意牵着的小屁孩,放眼北阙甲第,能有几个?
“殿内中郎将和荀姨皆在里头?”
太子殿下毫无仪态的冲门内探了探脑袋,出言问道。
“嗯,尚有阿父昔年的数位羽林袍泽,已酒过三巡,颇是微醺了,这小子闲不住,非闹着要出府玩耍。”
赵婉点点头,也无甚忌讳。
虽说公卿将相为免天家猜忌,寻常不会过从甚密,然除了仓素为虎贲转入羽林的良家子,旁的老羽林皆出身军中遗孤,多是没甚么亲眷。
世人皆知,老羽林皆视太上皇和皇帝为他们的再生父母,亦视昔日的袍泽是他们的手足兄弟,想避嫌也避不了的。
此等情形,也无疑是柄两面刃。
皇帝刘彻能得羽林和虎贲誓死效忠,后继之君就未必了。
刘彻之所以觉着赵婉适合为太子妃,除却自家儿子真的瞧上眼了,更重要的亦是赵立在老羽林中的声望和地位。
正因如此,赵立与昔日羽林袍泽相聚饮宴,巩固彼此情谊,但凡没密谋阴私,皇帝刘彻反是颇为乐见的。
日后赵氏外戚会否擅权乱政?
赵立乱政有甚么用,除却妻女,再无旁的亲眷,父族、母族、妻族,三族皆无,且他年岁与刘彻相仿,就算比刘彻活得久,又能多活几年?
难不成临老发狂,非将自家女婿拉下皇位,自家坐上去过把瘾就死?
没了女儿女婿,死后谁给你供奉香火去,收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义子么?
说句难听的,连个正经继承人都没有,如何说服旁人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跟着您老人家造老刘家的反啊?
皇帝陛下的心思,满朝文武皆是心知肚明,太上皇更非抱着随意玩闹的态度下旨赐婚。
既能匡扶新帝,又无法威胁帝位的外戚,大汉君臣皆是乐见的。
太子刘沐莽虽莽,终归是天家子,多少也能想到些,只是不愿再去深思罢了。
正如父皇曾言,唯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真正护住在意之人,不让其被彻底卷入漩涡之中。
父皇更是坦言,昔年若非与母后定下婚约,或许也能谋夺储君之位,却必会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甚至要面临杀身之祸。
如今父皇和母后能这般恩爱,却是因父皇即位后,迅速坐稳帝位,震慑朝纲,无须借助窦氏、田氏、陈氏三大外戚扶助,才能更为坦然的面对母后。
男人,若是自尊心过强,虽会促其奋发向上,却也容易教其急躁易怒,归咎于人。
刘沐深知,父皇如此,自己更是如此。
若将来真靠少傅才能坐稳帝位,那自己或许真是无法坦然面对赵婉的,长久以往,现今再真挚的情谊,也抵不住这般消磨的。
刘沐不欲至此,故才愈发努力用功。
或许,女人,真是男人走向成熟的催化剂吧。
不管是两情相悦,还是默默暗恋,但凡投入了最真挚的感情,并为此努力改变过自己,饶是结局不如人意,乃至留下的回忆中,痛苦更甚于美好,终归是会有所成长的。
第七百八十一章 自请除国
夫甘都卢,十余万属民散居与千里若开山脉的东麓,本为哀劳国西南边的属国。
七年前,大汉向夫甘都卢索取的其国南部沿海地域,在伊洛水(伊洛瓦底江)的入海口附近,筑城囤兵,即为现今的仰光郡。
眼瞧哀劳已被汉廷折腾得半死不活,夫甘都卢君臣更是惶恐不已。
今岁入秋后,夫甘都卢国君素昂亲自跑到仰光城,求见仰光太守公孙歂。
“自请除国?”
公孙歂闻得他的打算,不禁微是扬眉。
素昂坦言道:“我族自知教化未兴,不敢奢求上朝准允尽数归化,但求除国之后,能得以托庇于上朝,纳入仰光治下。”
公孙歂颌首道:“此事非吾所能应诺,吾自当尽速遣人呈禀天子,然今上素来仁德,你等若真是诚心归附,尽心替汉室效力,诸多王公贵族必是能得归化入汉的。”
素昂闻言,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他的所求本就不多,能保住王族苗裔就知足了。
若汉廷真要吞并夫甘都卢,也用不着兴师动众,光靠囤驻在仰光的汉骑,就足以把夫甘都卢来回犁上几遍。
汉八十一年,冬月。
皇帝刘彻颁布召谕,除夫甘都卢国,辖地皆划归仰光郡辖属,国君素昂赐爵关内候,留在当地,协助修筑边塞及拓宽商道。
确如公孙歂所料,夫甘都卢的诸多王公贵族及其亲眷都得以归化入汉,除却家族主事者要如素昂般留在当地,其余家眷皆是纷纷迁入汉境,打散到各郡县。
寻常的夫甘都卢百姓却是没这等待遇了,汉廷公府批复的归化名额未过万,等若二十个夫甘都卢人仅有一人能得归化,余下者实则变相沦为了汉人的奴隶。
只不过,汉廷对识趣的外族反倒不好痛下狠手,故虽未让夫甘都卢的平民册入民籍,却也没册入奴籍,更未大肆屠戮夫甘都卢的老幼妇孺,仅是征了精壮男丁服徭役。
换后世的话说,这些夫甘都卢人皆是没有汉籍的黑户,地位虽比奴隶高些,却也无法以汉人自居,无法迁居入城邑,更遑论在城中购宅置地。
仰光郡特地划出十余块沿海地界,将这些黑户尽皆打散迁徙。
依照汉廷政令,南方数郡皆是不得随意农垦,不得擅自营造工坊,十余万夫甘都卢人仅能靠替仰光郡的汉军和汉商做事,才能继续维持生计。
好在仰光乃大汉与巽加通商的重要窗口,海陆商贸皆是兴盛,又有边军和水师舰群轮驻,各处民用码头乃至军港,皆是不缺事做的,包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们懂的。
横贯中南半岛的陆地商道,连通着胥浦和仰光两郡,过往汉廷限于人力有限,又因哀劳和雒越未定,故没花大力气造桥修路,现今自是不宜再拖延,夫甘都卢征到的役夫,有半数就投入到了商道的拓宽修葺。
余下的半数役夫,则是调往若开山脉的洞鸽山隘,在隘口东端修筑塞城,与隘口西面的巽加塞城遥相矗立。
巽加君臣闻得汉廷此举,却是不忧反喜。
巽加从未有东扩之心,过往是觉夫甘都卢乃蛮荒之地,待得大汉设置仰光郡,就更是不敢兴兵东顾了。
暴虎在侧,没扑上来咬你,就该谢天谢地,难不成你还要去捋一捋虎须,摸一摸老虎屁股?
巽加昔年之所以在山隘西口筑塞囤兵,本就是为防备汉骑经此犯境,此时见得汉廷在山隘东口也修筑塞城,貌似也无心西扩,自然是更为安心些的。
这是种颇为天真美好的侥幸心理,却是现今巽加君臣最真实的心理写照。
巽加储君普林达卡是出使过大汉的,亲眼见识过汉地繁华,汉军壮盛,深知巽加绝非大汉之敌,若非两国本土远隔万里,汉廷怕不是早就出兵覆灭巽加了。
雅利安人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民族,若非如此,千余年前也不会从东北欧的乌拉尔山脉一路南逃到身毒半岛。
没错,是南逃,不是迁徙!
数万里的漫漫南逃之路,雅利安人不是没想停下脚步,奈何遇着的所有民族都特么打不过啊!
西方蛮族就不提了,东方游牧民族更是如狼似虎,直到逃到南亚次大陆,才遇着些能欺负土著部族,创造了吠陀文化和建立了种姓制度,以身毒霸主自居。
当今之世,论及下崽子,那雅利安人是确实厉害,但若论及战斗力,那特么半岛南部注辇国的泰米尔土著都不怵他们。
依后世史籍记载,到得华夏的宋初时,注辇国的罗阇罗阇王,硬是领兵打到了恒河南畔,差点就将雄霸身毒千余年的雅利安人彻底灭族了。
如雅利安这等不知进取的民族,汉人怕个甚?
反倒是泰米尔人,着实狡猾阴险,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巽加王朝现今源源不断的向大汉输送黄金白银和廉价奴隶,又能帮着汉廷遏制注辇国乃至安息帝国,大汉君臣自不乐见其太早没落。
乖乖崽,汉爹好好呵护尚且不及,怎么舍得出兵打你?
竭泽而渔,自断臂助,智者皆不为也!
毫不夸张的说,当今之世,巽加政局稳定,好生繁衍生息,最为乐见者必是大汉君臣无疑。
海外殖民的首要目的,绝非盲目的开疆拓土,而是资源和市场,这是后世网文中大多数穿越主角都没能整明白的。
日不落帝国从爹爹变成小老弟,腐国老贵族被美帝那群社会渣滓的后裔骑在头上拉屎,也是咎由自取了。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闻得夫甘都卢自请除国,哀劳摄政王哀隆也是深受启发。
哀劳是被迫归降,而非主动归附,想举国内附是绝无可能的。
自八月挥师南下,十五万哀劳大军疯狂血洗雒越在内的诸多土著部族,虽是不惜伤亡,然斩获的首级却仍只区区八万余。
三个月的血腥屠戮,端是掘地三尺,连深山密林中的野人都搜得差不多了,饶是再四处搜寻,所获怕也有限了。
依着大汉太子的许诺,一颗土著首级,赦一条哀劳人命,六十余万哀劳人能活下来的岂非不足九万?
哀隆无法可想,只得将战死的哀劳将士也割下首级,才将将凑了十万。
此等作法,之所以没闹到炸营造反,盖因哀隆向全军将士许诺,这些战死的将士,其家眷将得以优先向汉廷“请赦”。
哀劳将士们虽仍是悲愤不已,然却也无意作乱,盖因两万汉军早已接管哀劳王城,且将哀劳的老幼妇孺皆迁到王城周边。
胥浦汉郡,更有大汉骠骑将军马屿坐镇,统率虎贲和中垒两大精锐骑营,加之早已囤驻在胥浦的参骑和囤驻在仰光的觜骑,四支骑军光战兵就超过八万骑,加上诸曹辅兵足有十余万。
汉廷特意在哀劳军中派了不少监军,但凡哀劳大军有所异动,六十余万哀劳军民,几人能逃,几人能活?
眼瞧着入冬了,若非胥浦郡运来的军粮,余下的十三万哀劳将士怕不得刨草根吃。
哀劳王城的国库和仓廪,四百余年的积蓄,早被汉军尽数搬空,从西随水船运到胥浦,再转而运往帝都,年节前必能抵京,向大汉天子献礼的。
哀劳人恨不恨汉人?
必然是恨的!
哀隆心知肚明,大汉君臣亦是了然于胸,只是不以为意罢了。
猛虎巨龙,甚么时候在意过蝼蚁臭虫的愤怒?
哀劳王族为首的诸多显贵大族,其嫡系族人已逐步迁入汉境了,哀隆也算完成了昔日对自家叔父的承诺,并不打算继续做甚么狗屁摄政王。
他确是个自私且冷血的人,尽力挽救父族亲眷已是极限,对余下的哀劳人是死是活真的不在意。
穷则独善其身,在他看来,实则最自然不过了。
闻得夫甘都卢国君的做法,他亦是福由心至,代表自家那年仅九岁的国君侄儿,向汉廷上书,自请除国。
汉八十一年,腊月。
皇帝刘彻再度颁布召谕,除哀劳国,其王城更名安南城,设安南郡,辖属方圆千里之地,除却安南城,旁的城寨尽皆纵火焚毁,摧尽断壁残垣。
哀劳王哀罟只得爵关内候,倒是摄政王哀隆,得赐列候之爵,号曰“靖南”,封邑是肯定没有的,赏赐倒是没亏了他,也循往例赐了些皇室实业的份例。
大汉天子确是仁德圣君,虽知哀劳大军只斩获十万土著首级,却是将六十余万哀劳人尽数赦免了。
当然,真正得以归化入汉,亦如夫甘都卢般,近愈二十取一,余者更不得滞留汉境,皆将在明岁开春,远徙万余里,划归西域诸国接受安置。
西域现今划分百余小国和城邦,各国属民过少,六十万哀劳人尽数打散,与西域诸国胡人混居,既可大幅改变当地人口结构,亦可提供更多的劳力,替大汉维护好商道及沿途补给。
激化民族矛盾?
那不是好事么?
死的又不是汉人,本土胡人和迁入的哀劳人再闹腾,还敢动路过的汉商?
怕不是想尝尝大汉骑军的马戟!
不肯迁徙的哀劳人,就地斩杀!
不愿接纳的西域人,出兵灭国!
简单!直接!粗暴!
两月光景,汉廷兵不血刃的连除两国,诸多外邦使臣皆是缩着脖子,觉着长安今岁的隆冬比往年要冷得多。
大汉臣民却觉着咱家大汉天子太过仁慈,夫甘都卢人且不提,哀劳人当初可是蓄意谋害我大汉储君的,莫说是皇帝陛下,就是咱平头百姓,谁丫敢动咱儿子,不得要了他的命?
甚么教心胸豁达,甚么教厚德载物,再没有比今上更仁德贤明的帝皇了,确是亘古未见的。
第七百八十二章 安息贵女
腊月间,跋涉万里的巴勒弗家族送亲队伍抵京,满载嫁妆的千余驾大车浩浩荡荡的入得长安直城门,运往北阙甲第。
大汉宗室对此番联姻颇为重视,宗正卿刘歂特意向太上皇请了恩旨,破例给巴勒弗家族赐了座关内候形制的府邸,就在北阙甲第西坊。
无官无爵,却在北阙甲第拥有此等府邸,无疑是表示汉室对巴勒弗家族的赞许和接纳,实际上,若非巴勒弗家族不欲引发安息王室更大的不满,向汉廷请爵,依着他们对汉廷的贡献,一个列候爵位是跑不了的。
汉人就是这般实诚,笃信“赏罚须分明”,饶是出身外族,为汉廷立下功绩,也是不会吝于赏赐的。
巴勒弗嗣子塔泽斯自是欣喜,见得自家二弟埃霍斯,也再不似过往般不冷不热,毕竟无须再为继任家主而明争暗斗。
大行令张骞早已向巴勒弗家主亲书密函,若无意外,汉廷今后会全力臂助巴勒弗家族嫡系牢牢掌控祆教教权,若巴勒弗家主不欲太过张扬,无意亲掌教权,可由塔泽斯出任教宗,由埃霍斯出任裁判长。
旁的人,包括巴勒弗家主的其他儿子,汉廷皆是信不过!
塔泽斯和埃霍斯,都是在长安“留学深造”过的,不管内心是否真正“亲汉”,至少不会错估形势,因不知汉之广大强盛而整些阳奉阴违的破事出来。
汉室建筑,多是暗色调为主,庄重中透着粗犷豪放,安息建筑风格却是杂糅了希腊和波斯的风格,多壁刻浮雕,着色更颇为艳丽。
论起精雕细琢,安息建筑或许稍胜半筹,然论及林苑水榭,汉室建筑无疑更有韵味。
两座建筑风格,谈不上孰优孰劣,着力点不同罢了,在刘彻看来,反倒是后世明清两朝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颇有逼仄之感,饶是再金碧辉煌也俗气得紧,当然,这是个人审美观,或许有些主观了。
一个家族,一个国度,一个民族,其底蕴深浅,往往体现在衣食住行的诸多小小细节中。
五位贵女出身安息最强大的巴勒弗家族,且能被选来联姻,无疑是同辈中的佼佼者,端是才貌双全,眼光也绝不浅薄,对新奇的汉室建筑抱持着欣赏的态度,皆是赞叹不已。
然待得大汉宗正府遣来数位女官,为她们做例行的“婚前培训”时,那真是遭了大罪。
她们虽早已学了汉话汉隶和汉礼,然妇言妇容等为妇之道却没人教导过,加之要嫁的是大汉宗室子,皇族规矩乃至宫规也是必学的,否则他日若蒙天家宣召,要入宫参拜,闹出甚么笑话来,还得了么?
好在婚期是定在明岁阳春,仍有近愈三个月的光景,对于这些本就天资聪颖且出身名门的贵女来说,时间还是颇为充裕的。
年节将近,皇后阿娇特意邀了这五位安息贵女入宫飨宴,顺带见见她们未来的婆母,此举乃是大长秋卓文君向她建议的。
皇帝陛下显是颇为重视此番联姻,日后若是闹出甚么婆媳矛盾,绝非好事,故而阿娇以皇后之尊,将她们都邀来,没邀旁的宗妇贵女,是荣宠,也是种警醒。
当然,主要还是敲打五位列候夫人,毕竟巴勒弗贵女远离故土,只要没发癫,安会胡乱闹腾?
就怕侯府宗妇们眼窝子浅,瞧不起这些出身外族的儿媳妇,为防止这点,皇帝陛下已是将五位宗室子皆赐爵大庶长,且赐了宅邸,让他们提前自立门户了,阿娇身为皇后,自然也要有所作为。
五位宗妇皆非傻的,虽确是觉着外族儿媳妇不怎的好,然早被自家夫君敲打过了,晓得巴勒弗家族是个硬实亲家,与之结亲不吃亏,毕竟要迎娶巴勒弗贵女的也不是侯府嗣子,谁高攀谁还真不好计较。
尤是在宫宴上,皇后赐了五位贵女不少联合制衣的份例,摆明就是为她们撑腰,欲让她们尽速融入世家宗妇的圈子里,宗妇们若仍是想不透今后该如何行事,那真就是好日子过到头了。
女人,无疑是颇为可怕且擅长斗争的物种。
皇后若想整治谁家宗妇,都不须直接出手,甚至无须明言,当众的一声嗤笑,一个眼神,惯会察言观色的宗妇们就晓得如何行事了,绝对能整得那人欲仙欲死。
宁可得罪小人,勿要得罪女子,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五位贵女亦是心思通透的,既是感念皇后眷顾,却也没有恃宠而骄,对自家的未来婆母还是毕恭毕敬的赔着小心。
皆是出身世家大族,谁还没点交际手腕?
筵席间,宗妇们对未来媳妇确实改观不少,关键在于贵女们的外貌,非但是长得好,更是颇为符合大汉权贵的审美观。
可见巴勒弗家族是真的用心,特意挑过的。
现今的帕提亚人,实质上已是个混血种族的概念,有金发碧眼者,亦不乏黑发黑眸者,发色、肤色、瞳色乃至五官轮廓都多有差异。
巴勒弗家族与诸多安息大贵族都有联姻,血统就更是驳杂,尤是世代掌权的本家嫡系更为明显。
想要挑出五个黑发黑眸的适龄贵女,倒是不难的,只不过她们的黑发带着点自然卷,眸色比汉人稍浅,肤色更白皙些,五官轮廓更分明些,倒是与出身羌族的乘氏侯夫人楋跋子有些类似。
宗妇们觉得倒还成,不似赵王府中那些个金发碧眼的妖冶贱婢。
要晓得,现今在汉境内,金发碧眼的胡女,不是权贵府中侍婢,就是窑馆里的娼妓,自家若有这样的儿媳妇,还真怕遭人笑话。
别提甚么人不可貌相,这本就是现实导致的种族歧视,顺理成章,亦无须讳言,皇帝刘彻更不欲去扭转大汉臣民的固有三观。
再瞧贵女们的仪态做派,宗妇们更觉着不错,虽说言谈举止尚有些生涩拘谨,但底子终归是好的,也瞧得出自幼养成的贵气。
总而言之,带出去见人,不失颜面。
这就足够了,也没打算奢求更多。
皇后阿娇瞧着宗妇们的神情,也看出她们约莫是满意的,更是知情识趣的,复又叮嘱她们不可轻忽各式婚仪,得用心置办,便是散了宴席。
摆驾回寝殿前,阿娇还特意遣了两名内宰,让她们暂且随五位贵女回府,在年节前领着贵女们到长安各处走走,熟悉些京中事物。
贵女们自是心中欢喜,向皇后谢了恩。
能随侍皇后的内宰,自是长秋府属官,绝非寻常宫婢,出了宫也是有头有脸的。
两日光景,天上人间、凤翔珠宝、古奇贵妇坊等宗妇贵女云集之地,皆是逛了个遍,端是畅通无阻,各家宗妇贵女也都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没人再敢非议巴勒弗贵女们的外族出身。
五位贵女亦是眼界大开,所见所闻皆是新奇。
尤是出了城,坐着蒸汽机车去了趟泬西邑,见识过联合制衣的染坊和裁制作坊,晓得类似的作坊遍布大汉各郡县,端是数以千计,大族宗妇皆有份例,才真正意思到,皇后赐下的份例非但厚重,且意义非凡。
“无怪叔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等乖巧些,且要多多交好各家宗妇贵女。”
娜索娅用波斯语,对身侧的四位族妹轻声道。
她口中的叔父,正是巴勒弗家主,在五位贵女中,她的年岁最长,身份也最高。
旁的四位贵女皆是颌首,大汉之繁华富庶确是远远超出她们的想象,汉室贵族女子的地位更是令她们诧异不已。
男主外,女主内,是大汉世家普遍遵循的规矩,不似安息贵族般,身份再高的贵女,出嫁后也会彻底沦为夫婿的附庸品。
大汉的世家宗妇,非但执掌府内中馈,且有权处置妾室,鲜少有王侯权贵敢宠妾灭妻。
据说正妻若遭了夫家虐待,还可上告官府,要求和离,夫妻和离后,夫家若曾侵占挪用过其嫁妆,还须出赀补足,尽数退还。
在后世看来,这或许没甚么大不了,然在汉代,在尚施行奴隶制的安息,这简直彻底颠覆了巴勒弗贵女们的三观。
体己钱的概念,她们亦是初次听闻。
世家宗妇们为挣体己钱,竟能捣鼓出联合制衣这般庞大的产业,公主和亲王妃们开的凤翔珠宝亦是日进斗金。
无须动用府内公库的赀财,只靠每岁分到的红利,就有足够的体己钱,随意的花销,谁也管不着,就是这么任性!
“族姊,若真是如此,我们想要交好各家宗妇贵女,或许也不难的。”
年岁最幼的撒瑞拉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找两位族兄帮忙,将各式布料和珠宝运到安息,交由我们的族人贩售,不是甚么难事。”
“是啊,若能如此,既能交好各家宗妇贵女,还能让族人从中获利。”
贵女们皆是出言附和。
娜索娅柳眉微扬,笑道:“行,若是真能成事,少不了你们几房的好处。”
贵女们皆是难掩喜色,虽说都是出身巴勒弗嫡系,但家族枝繁叶茂,连本家各房都不乏争权夺利之举,谁还能不为自己的父母兄弟多多打算?
再说了,她们能被选出来与大汉宗室联姻,不也正因这几房是在家族掌权的么?
第七百八十三章 与子逛街
(特意申明:本章乃刘沐与赵婉日常,是为副线铺垫,没太多实质内容,不喜可跳过,不乐意被人说成灌水。)
正朔,即正月初一,是汉廷每岁行大朝之日。
皇帝刘彻是颇为体恤臣下的,故每岁年节前,都会让大臣们连休三日,稍稍缓解腊月上计核鉴带来了疲劳,阖家团圆过了除夕,再精力充沛的迎接更为忙碌的正月。
太子刘沐入大农府见习已近月光景,轮番跟着各部少卿,每日忙得是昏天暗地,今日好不容易得着休沐,自是要微服出宫的。
除夕将近,长安坊市着实热闹得紧,处处张灯结彩。
刘沐邀了赵婉出府,与她在章台大街闲逛了小半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然内卫环伺,且路人中指不定隐着多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暗卫,却也不用太过忧心自身安危。
清河百货的旗舰店又在搞打折促销,八开间的大门面,铺里铺外仍是人头攒动,盖因确是实打实的在打折。
清河百货素来重视商誉,各式货品虽多为代售性质,但把关甚严,品质皆是上乘,饶是售价比旁的商家要贵些,却仍是汉人置办年货的首选之地,北阙甲第的王侯权贵们亦不例外。
章台大街的清河百货,之所以被视为旗舰店,盖因其售卖的货品非但品项繁多,更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饶是长安东市的铺面开得更早,规模更大,但获利远远比不得章台大街的旗舰店。
旁的不提,单说各种外邦特产和外族饰品,寻常百姓就算买得起,却也多半要肉痛许久,若放在后世,估摸着就是所谓的奢侈品了,在旁的分铺虽也有贩售,但品项必是没有旗舰店齐全的。
能贩售这么多外邦之物,必是要有稳定且硬实的进货渠道,然这恰恰是清河百货所不缺的,盖因其背后的东家,乃是窦氏和陈氏两大外戚,太皇太后窦氏虽已薨逝多年,皇后阿娇却是深得圣眷,但凡清河百货不自个作死,非整些触犯律法的破事,营商必是颇为“方便”的。
居于北阙甲第者,不是王侯高爵,就是公卿将相,最差也是秩俸六百石的京官,勉强换算平价购买力,约莫都接近后世华夏的五十万年薪了,还没算逢年过节得着的赏俸,且官邸还是公府分配的。
可能缺德缺才,却多半不缺钱的。
清河百货旗舰店的生意火爆,实是再正常过了。
逛街、购物,向来是女人的乐趣所在,即便无甚急需之物,也要走一走,瞧一瞧,闻得打折就更是两眼放光,心里跟被猫挠着似的,必得去凑凑热闹。
赵府不差钱,却不意味着赵婉不差钱。
赵氏夫妇虽尽其所能让自家女儿吃好穿好,不吝于开销,但也绝不会轻易给女儿塞大额金票,按月给的例钱,也就两千钱。
两千钱,对寻常百姓家,足供全家花销月余。
然赵婉的身份不同,她在宫邸女学的同窗们,不是宗室女就是公卿将相的嫡女嫡孙女,即便平日不去攀比穿戴,然遇着同窗生辰甚么的,不得赠些礼品么?
这算不上奢侈,身份地位不同,所处环境不同,开销自然不同。
非要权贵和庶民维持一样的生活水准,仇富就如同后世的欧美白皮的反智,最终只能导致全民皆穷,全民皆蠢。
要减少贫富差距,除却要调整社会分配制度,更要努力提高下层收入,授之于渔,而不是拉低上层收入,总搞劫富济贫是不成的。
就如同搞教育,不能因为你家儿女不爱念书,就要求全民教育减负,大搞所谓的特色招生。
说极端点,到时全民皆是文艺生和体育生,谁去学数理化,谁去造航母,谁去捣鼓量子卫星?
真正的公平,是给绝大多数人提供向上发展的渠道,非要搞齐头式平等,是违背人性,违反自然规律的。
齐头式平等,就是一刀切,把大高个都切了脑袋,矮个子仍没法齐头,再继续切,切到最后,怕就只剩下最后一人了。
这就是后世欧美所谓普世价值永远解不开的悖伦,狗屁的人人生而平等,无非是精英阶层借以愚民罢了,我等屁民若是信以为真,自己不去努力奋斗,去抢去争,只等着别人施舍的“平等”,子子孙孙都会是翻不了身的咸鱼。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赵婉虽是囊中羞涩,太子殿下却是不差钱,更乐意为未来的媳妇儿掏钱。
两人皆是爽直脾性,又已定下婚约,没甚么私相授受的顾忌,故每每相邀出游,赵婉皆是敢花钱,刘沐也掏得起,倒也没甚大不了。
对于荷囊满满的小直男而言,这何尝不是种自我满足的享受过程?
正如父皇常言,钱财皆乃身外物,不在市面流通就毫无价值,只要不肆意挥霍浪费,自家欢喜就好。
能挣钱,会花钱,才是大汉好儿女。
这对小儿女今日无疑是欢喜的,饶是不能牵牵小手,刘沐仍是乐呵呵的任赵婉拽着他的袍袖,入了清河百货的铺面,举步登楼。
楼分三层,贩售的货品和陈设皆是不同,到得三楼,客人明显比下面的两层要少,自然清静许多。
赵婉显是早有中意之物,快步走到陈设精致织品的铺格前,向店铺的女侍者询问道:“那方波斯丝巾可还替我留着?”
女侍者自是知晓赵婉的身份,再见得她拽着那少年袍袖,险些没吓晕过去。
她虽未有幸见过太子真容,可现今敢与赵府小贵女这般亲昵的少年,举世间还有旁人么?
“民女……奴婢……拜……”
女侍者两腿发软,正要屈膝下拜,却是猛地被人伸手扶住,耳畔传来低语:“你且退下吧,此事勿要声张。”
她转过头,见得是主家亲至,忙是应诺,颤颤巍巍的躬了身,趋步而退。
“下人没见过甚么世面,不懂规矩,还望沐公子恕罪。”
摒退女侍者的贵妇人浅笑嫣然,向刘沐微微欠身道。
“舅母言重。”
刘沐摆手笑笑,眼前此女名为窦凝,乃是舅父陈蟜的夫人,亦是顺候窦浚的嫡长孙女,是联结窦氏和陈氏两大外戚的重要纽带,母后常召她入宫,故刘沐与她颇为熟识。
窦凝比刘沐实也没大几岁,虚年才二十二,又因昔年生养得早,恢复调理得宜,现今瞧起来也就二九芳华,站在体型健硕的刘沐身旁,还真瞧不出是他的长辈。
窦凝掩嘴笑道:“那方波斯纱巾,小贵女可是心心念念的想了许久,我那日说要赠了她,她偏是不收,原来是想让公子亲手送她,才真真觉得欢喜。”
刘沐挠了挠头,颇是自得的嘿嘿傻笑。
赵婉臊红了脸,却又不好羞恼发作,唯恐在窦凝面前失礼。
“啧啧,瞧着含羞带怯的小模样。”
窦凝笑意更甚,让随身婢女去取来妥善留存多日的那方丝巾,交到刘沐手上,复又掩嘴笑道:“公子还不替她披上,瞧瞧合衬不?”
窦凝今日在此,自然不是没缘由的。
清河百货乃是窦氏和陈氏两大外戚的产业,她等若实打实的少东家,章台大街的这间旗舰店自是常来看看,瞧瞧贵妇贵女们近来喜好甚么货品,再遣人找门路进货。
之前闻得赵婉瞧中这方丝巾,窦凝确是想赠送给她的。
这是未来的太子妃,不出意外更是未来的皇后,别说一方丝巾,就是百匣珠玉,千箱金银,但凡窦凝能拿得出,再肉痛都不会吝啬。
赵婉可不傻,又得大长秋卓文君悉心教导,旁人送的礼,轻易是不收的,只让她将这丝巾多留些时日,且约定今日必是会来买下。
窦凝今日实是就专程前来等着她,见得太子同来虽是意外之喜,却也没太过意外。
刘沐接过丝巾,倒真是替赵婉披到肩上,赵婉反应不及,俏脸更是通红。
“咦?”
窦凝尚未来得及夸她的俏模样,楼梯口却是传来蕴着些许讶异的轻笑声。
但见有两位贵女上得楼来,年岁稍小的那位举步近前,用稍嫌生硬的官话道:“这是头纱,不是披在肩上的。”
年岁较大的贵女阻拦不及,忙是跟了上来,低声呵斥道:“撒瑞拉,不得无礼!”
“我家小妹言语唐突,诸位请勿见怪。”
娜索娅心下哀叹,自个真是耳根太软,没抵得住这小族妹的祈求,才说好今日带她出府游玩,旁的三个族妹可都还在苦哈哈的背诵宫规呢。
早知道她会这般欢脱闹腾,打死都不带她出来。
“无妨,我晓得此乃头纱,波斯女子多以小圆帽覆之于顶,借以遮面掩发,然我汉人无论男女老幼,皆不可披头散发。”
(ps:这时候还没绿教,头纱不是头巾,古波斯女子不必遮掩头脸,男子亦非皆是大胡子。)
刘沐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瞧着两女的长相,就晓得不是汉室贵女,“有道是入乡随俗,这纱巾在安息是头纱,入得我大汉,就是肩纱,只管中不中意,穿戴可是养眼,管它是甚么出处来历?”
“这位公子说得在理,小女子受教了。”
娜索娅抬眸看他,眸色微深。
“受教?”
刘沐瞧见这少女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神情,端是满头雾水,心说孤王只不过是向未来媳妇解释,免得她以为孤王孤陋寡闻,压根没想搭理你俩好么?
姑娘,你怕不是想多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未来婆家
刘沐固然是个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小直男,赵婉却绝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中贵女,窦凝更是消息灵通的名门贵妇。
长安城内,但凡有头有脸的宗妇贵女,她们多半皆是认得的。
刘沐都能瞧出这两位贵女不是汉人,她们还能瞧不出?
饶是身着汉服,以簪绾髻,长相却终归与寻常汉家女有较大不同,联系到近来的种种传闻,赵婉和窦凝几乎就已能确认两女的身份来历了。
刘沐懒得理会这两位贵女,赵婉却是眨着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瞧得娜索娅浑身直发毛。
无论在甚么年代,如此毫无掩饰的当面打量他人,无疑都是颇为失礼的,奈何赵婉脾性野,胆气足,且大长秋卓文君虽是教导她礼仪规矩,培养方向却又不同寻常贵女,而是照着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来培养的。
皇后打量旁的女子,非但不失礼,那是赏你脸了!
镇得住场面,能用眼神杀人,那才是天家做派。
赵婉功力虽远远不够,但也时刻不忘躬以践行,对师长或许不敢如此放肆,对年岁相仿的同辈贵女,却是无所顾忌的。
再说了,眼前两位贵女的长相虽不似寻常汉家女,然即便依照汉人的审美观,也不得不承认,她们是容貌绝美的,且身形婀娜,同龄的汉家女还稍嫌青涩时,她们就已颇为成熟了。
实打实的童颜巨那甚么,你们懂的。
两个娇俏美人突是出现,且主动凑上来搭话,还冲自个未来的夫君露出那么副意味难明的神情,不得仔细审视,好生提防么?
窦凝是个心思通透的,见得气氛颇有些尴尬,忙是出言缓颊:“两位莫不是巴勒弗家族的贵女吧,今日光临寒店,可是瞧中了甚么物件?”
娜索娅闻得眼前贵妇认出自家身份,不免有些讶异,忙是拉了自家族妹,向她欠身见礼道:“小女子正是巴勒弗家族娜索娅,这是我族妹撒瑞拉,敢问夫人高第?”
“呵呵,隆虑侯府,窦氏女,可当不得贵女这般礼数,要晓得,我家祖父与你叔父乃是平辈论交,我阿父与你俩族兄也是忘年交,真要计较起来,你俩怕还得算我的长辈。”
窦凝伸手虚扶,嘴里还不忘打趣道。
两位贵女自然不会当真,近日来,宗正府遣来的女官除却教导她们汉室礼法,更让她们牢记诸多王侯权贵和宗妇贵女的出身来历,甚至有甚么喜好和忌讳。
长安居,大不易!
对寻常百姓而言,这话多半是指长安城内开销大,然对权贵而言,却是要清楚认知自己的身份和分际所在,甚么人可以交好,甚么人得罪不起,甚么话可以说,甚么事断断不能做。
世家权贵的婚嫁之事,为何总讲个门当户对,出身寒微的世家宗妇为何要耗费更多的心力去交际,盖因想从圈子外头进入圈子里,且活得长久安生,实在太不容易了。
人类,是群体性物种,尤是身为女子,无论甚么年代,都爱搞小圈圈的。
饶是脾性爽直的赵婉,在与太子刘沐定下婚约后,也在有意无意的扩展自己既有的小圈圈,都学会与宫邸女学的同窗们用心交好,乃至互赠生辰贺礼了。
巴勒弗贵女们是要与大汉宗室联姻的,是将来的刘氏宗妇,焉能不牢记有头有脸的宗妇贵女?
窦凝固然不是刘氏宗妇,却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妹,这若不知道,娜索娅和撒瑞拉就算白学了这么些时日。
“夫人说笑了,小女子目光浅薄,不知是隆虑侯夫人当面,适才没早早见礼,还望夫人莫要见惯。”
娜索娅可不敢真等她伸手来扶,忙不迭道,随即又看向刘沐和赵婉,想到适才两人与窦凝谈笑的模样,必是身份也不低的,故复又道:“不知这二位……”
咳咳~~
窦凝清咳两声,打断了她的问话,却是扭脸问赵婉:“不知小贵女可还有甚么瞧得入眼的物件?”
赵婉不傻,晓得她的意思,不露痕迹的扯了扯刘沐的袍袖,低声道:“今日逛了许久,有些乏了。”
刘沐笑了笑,冲窦凝微是颌首致意,便是与她缓步离去,仿似两位巴勒弗贵女不存在般。
天地良心,太子殿下绝非刻意如此,或许瞧着旁人眼中,他此等做派颇有些目中无人的味道,然在场凡是知晓他身份的人,都觉得再自然不过了。
太子殿下若出言告退,你得是何等辈分和身份,才受得起?
撒瑞拉年岁稍小,换算成汉人的纪岁,也才将将及笄,故虽是聪颖狡黠,却仍未脱稚气,见得刘沐这般做派,不由翻了翻白眼,脸颊都气鼓了。
好在娜索娅素来稳重,拽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示意她不得放肆。
敢在隆虑候夫人面前摆出这般做派的,那少年的身份之高,绝不是她们能得罪的,指不定是哪家王公贵胄。
果不其然,待那少年和少女离开,又见得数位腰悬佩剑的男子举步近前,紧随其后下了楼,分明就是两人的侍卫,适才只是散处四周罢了。
娜索娅惊得脊背直冒冷汗,庆幸小族妹适才没再作妖。
她早是知晓,章台大街的各家商铺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寻常客人是不可带侍卫入内的,北阙甲第的权贵们大多也都守规矩。
她们今日亦带了侍卫,且是族兄埃霍斯特意向大汉公府申请调拨的禁卫随扈,却也没敢带入店铺内,皆留在店外守候。
那两位不知身份的公子贵女,入得清河百货与隆虑候夫人谈笑,身侧都尚有侍卫环伺,且隆虑候夫人对此视而不见,显是觉着合情合理的。
若再多作思量,就很吓人了!
窦凝惯会察言观色,见得娜索娅和撒瑞拉颇为迥异的神情,就瞧出这两位贵女的差距了。
窦氏和巴勒弗家族确是私交不错的,窦浚与巴勒弗家主近年多有书函往来,此番为联姻之事,塔泽斯在抵京后,还特意备了厚礼,登门拜谒窦浚,呈上巴勒弗家主的信函,请窦浚帮着照拂家族后辈。
借助巴勒弗家族的庞大势力,窦氏近年在安息各地大肆购地置铺,包括清河百货在内的诸多族业皆是日进斗金,窦浚自然不吝于帮这点小忙,故也特意交代了小辈们,遇着能关照的地方,就多关照些。
窦凝也是得了嘱咐的,自不会让她们在自家眼前惹上甚么麻烦,给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留下不好的印象。
待得刘沐和赵婉离开后,窦凝笑着询问了两位贵女的来意,得知她们是特意来瞧瞧清河百货贩售的安息货品,印证某些猜测和想法。
窦凝不由来了兴致,特意领她们到邻近的醉仙居,在最为典雅清幽的摘星楼要了处雅间,听她们细细道来。
“清河百货在安息境内多有分铺,我与族中姊妹们也常去,汉货做工精致,然各式布料虽皆质地极好,只是色调却太过……质朴,不够醒目绚丽。”
撒瑞拉笑眯眯的吃着翡翠绿豆糕,如是道。
窦凝不禁颌首认同,运往安息的丝绸锦缎虽是供不应求,然寻常的棉毛布料却是销量不好,反倒是从安息运来的波斯纱巾和毛毯地毡,在长安乃至各大汉郡都是颇受汉人喜爱。
绚丽的色彩,确是让汉人尤是汉家女眼前一亮。
倒不是说汉人不擅配色,而是汉室风格讲究厚重质朴,帕提亚人本是游牧民族,安息帝国崛起的岁月不长,且杂糅了波斯和希腊的文化,民风民情自然更为肆意张扬,服饰和织品的布料质地如何且不提,关键是色调要够鲜艳,够绚丽。
汉室宗妇和贵女自然不会打扮得“花花绿绿”,但不意味着她们就不懂欣赏绚烂色调,无法体验感观视觉带来的冲击。
安息服饰在汉境内自然不好卖,但各式织品销量还是不错的,譬如赵婉不也瞧上那方波斯丝巾了么,虽说平日不好穿戴搭配,放着偶尔养养眼也是好的。
人类是颇为猎奇的物种,饶是华夏文明再强势,也不可能完全避免外来文化的冲击和影响,若是好的外来影响,也没必要上纲上线到甚么文化入侵。
难不成要为此闭关锁国?
“前几日还听闻你们去联合制衣的作坊瞧过了,没曾想真非走马观花,而是用了心思的,莫不是也想置办些产业,多挣些体己钱?”
窦凝颇是赞许的看着两人,对撒瑞拉的印象更是改观不少,这小妮子虽是欢脱,不够沉稳,但脑子却灵泛,与稳重的娜索娅有着明显的不同。
“倒也不全是为了体己钱,主要还是想做些事儿,莫教各家宗妇和贵女……”
娜索娅欲言又止,她知道窦氏与自个家族私交甚笃,但有些话也不好明着说。
窦凝自是会意,笑道:“懂得这般想,自然是好的,然也无须操之过急,待得你等正婚之后,再与自家婆母商议也不迟,尤是撒瑞拉这小妮子,过门后必会深得公婆欢喜的。”
娜索娅和撒瑞拉皆是满头雾水,不知她为何这般笃定,要晓得,撒瑞拉的脾性是族中长辈最为担心的,唯恐她出嫁后,在婆家胡乱闹腾。
“哈哈,撒瑞拉要嫁入的卫阳候府,可是芳馨浴用背后的大东家,不过想来宗正府的女官也不好与你等细说,毕竟汉室王侯不好明着操持商贾之事,就如这清河百货,出面打理的总掌事也只是窦府的家老罢了。”
“芳馨浴用?制作沐浴用品的那个芳馨浴用?”
撒瑞拉惊愕失声,嘴里的翡翠绿豆糕还没尽数嚼碎咽下,险些活活噎死。
芳馨浴用虽没在安息各地开设铺面,然交由清河百货代售的各类沐浴用品,早成为安息贵族们追捧的上好汉货,售价比在大汉境内高出十倍不止,却仍是供不应求,没点门路,还真是求购无门。
“不错,正是那个芳馨浴用,且卫阳候嗣子在政经官学完成学业后,已然入仕,外放任官,将来又要袭爵,不好操持族业,故多半族业都交由嫡次子刘泫打理,也就是你未来的夫婿了。”
窦凝非但没怪罪她失礼,反是笑道:“那刘泫长相不差,德性也好,必会好生善待你的。”
这倒真非客套话,盖因宗正卿刘歂之前是传过陛下口谕的,让有意与巴勒弗家族联姻的刘氏列候不得随意挑些“歪瓜裂枣”出来,免得坏事。
况且刘氏列候也不傻,本就是想趁机交好巴勒弗家族,若是随意挑些不肖子,到时好事变坏事,闹得夫妻不睦,家室不宁,真没地方哭去。
和离?休妻?
等若往巴勒弗家族乃至大汉天家脸上甩耳刮子,怕不是活腻歪了,想作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