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欧亚烽烟
大汉举国掀起海外殖民狂热时,大多汉人却不知晓,此时欧洲和西亚已然燃起遍地烽烟。
安息帝国的当代君主米特里达梯无愧为一代英主,且不论他的治国水平,至少其战争谋略是极具预见性的。
三年前,闻知匈奴军臣单于率两万余残部偷袭并征服色雷斯后,米特里达梯王就预见了这支来自东方的“上帝之鞭”会狠狠鞭笞到罗马共和国的背上。
为此,米特里达梯王不但命巴勒弗家族继承人塔泽斯为特使,前往汉都长安请求两国缔结盟约,其后又遣王储弗拉西斯远赴大夏迎接大汉特使赵王刘彭祖,自身更在去岁夏秋亲临巴勒弗家族祖地阿帕麦亚城,与大汉亲王议定并缔结了盟约。
安息帝国,当世三大强国之一,米特里达梯作为安息君主,能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可以想见,其心性之隐忍,城府之深,图谋之大。
事实证明,米特里达梯王对局势的判断无比精准。
军臣单于及其麾下铁骑用两年时间,不但征服了骁勇好战的色雷斯人,更是招募到大批剽悍的色雷斯将士,又铸造出大批精良的兵械。
东方游牧民族与西方野蛮人的碰撞,没有衍化成你死我活的灭族之战,却促使了两个野蛮民族的融合和互补。
毕竟,匈奴人和色雷斯人皆是好战,祖上也都阔过,却又被邻近的强大文明重创并驱除,算得上是难兄难弟。
无论是对之前的马其顿帝国,或是对现今的罗马共和国,色雷斯人都怀着满满的敌视与仇恨。
巴尔干半岛,赫布鲁斯河流域,是色雷斯人的起源地,是他们世世代代都想夺回的故土。
军臣单于摸准了色雷斯人的脉门,召集色雷斯各部首领,将他们尽皆封王,并许诺他们,若色雷斯人肯全力协助匈奴大军攻占罗马的大片疆土,巴尔干半岛将归属于他们。
这种口头承诺,若出自罗马人之口,色雷斯人多半是不信的。
野蛮人,往往觉得相对文明的外族人很虚伪很狡诈,正如匈奴人对汉人的看法,而两个野蛮种族之间,虽多半会发生血腥争斗,然若真能坐下商谈,甚至灌上几袋马奶酒,许多事情就很好商量了。
于是乎,军臣单于睡了几个色雷斯女人,且将帐数名波斯女奴送给那些色雷斯首领“分享”,两个野蛮种族半从属半结盟的关系就算建立了起来。
匈奴,有远较欧陆诸国更为强悍的骑兵;色雷斯,更有欧洲最为骁勇且不畏死的野蛮人战士。
最为精锐的色雷斯战士,配备特制的长弯刀,却不着盔甲。他们的长刀令人畏惧,能从中劈开罗马人的头盔,多能一击必杀,实乃罗马重装步兵的噩梦。
去年岁末,罗马共和国东部的马其顿行省,四季如春的亚平宁半岛,终是迎来了两大野蛮种族的血腥入侵。
培拉城,兴建于山岬之上,俯视著围绕城南的湿地及湖水流往爱琴海的大湖,是拥有两百余年历史的古城,古希腊马其顿王国的国都,亚历山大大帝开创马其顿帝国的“龙兴之地”。
六十多年前,罗马人的舰队先是征服了希腊半岛南端的斯巴达城邦,登陆站稳脚跟后,又就地征募了大批斯巴达战士,继续北上蚕食马其顿帝国的领土,最终彻底覆灭了衰败已久的马其顿帝国,洗劫培拉城,并将培拉王宫和国库中的所有珍宝运回罗马城。
以宙斯之子自居的马其顿人,信奉战神阿瑞斯的斯巴达人,终究未能抵挡住维纳斯女神后裔的复仇,从亚平宁半岛崛起的罗马人,执着手中的长矛,为千年前惨遭驱逐的先祖埃涅阿斯夺回了荣耀。
希腊半岛,成为了罗马共和国的东部行省,培拉城则成为马其顿行省的首府所在。
罗马共和国行省,都由元老院制定治理该行省的法规,确定该行省的区域范围、城镇数目及行省居民的权利和义务,规定该行省应缴纳贡赋的品种与数量。
罗马统治者采用包税制剥削行省居民,行省的土地、资源等被宣布为罗马国有财产,由国家经营、转让或出租。元老院向每个行省委派总督一人、副总督三人和财务官一人。
行省总督通常由卸任的执政官担任,在行省内拥有生杀予夺的全权。
然对马其顿行省,罗马人存在某种颇为复杂的心态。
马其顿行省的历任总督,不是卸任的执政官,却皆为卸任的**官,意即是说,马其顿行省乃是所谓的**官行省,而非执政官行省。
显而易见,在罗马元老院眼中,在马其顿行省施以严刑峻法,远比行政和民生来得重要。
换句话说,镇压和维“温”最为重要。
马其顿人和斯巴达人都很骁勇善战,亦是罗马人颇为忌惮之处,多半将其族中的武勇者押为奴隶乃至送到角斗场,让他们手握利剑、匕首,相互拼杀,供罗马贵族取乐。
即便偶有招募两族战士,也不会让他们驻留在马其顿行省本地,而是会尽数调往他处,譬如近些年的接连两次西西里的奴隶叛乱,可没少马其顿和斯巴达人被罗马军队押上战场,成为最前线的炮灰。
有压迫,必有反抗;
出来混,必是要还。
匈奴铁骑和色雷斯步兵刚是攻陷了希腊半岛东北部的培拉城,罗马元老院的贵族老爷们尚在议会争执推诿时,希腊半岛的局面便已一发不可收拾。
斯巴达人,叛乱!
斯巴达城,陷落!
再坚固的堡垒,往往皆是从内部被攻陷的,疯狂的斯巴达奴隶们砸开脚链,卸下了身上的枷锁,杀光了斯巴达城中的所有罗马人。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凡是目光所及的罗马人,尽数被剁成肉泥。
匈奴军臣单于不蠢,闻得此等情势,不禁大喜过望。
他遣色雷斯人担任使者,与斯巴达人议定,色雷斯与斯巴达以泰格特斯山脉为界,南北分治希腊半岛,南部的拉哥尼亚平原皆归斯巴达所有。
斯巴达人要付出的,则是要号召罗马境内的所有族人回归,甚或怂恿他们起义叛乱。
短短数月光景,地中海沿岸纷乱四起。
匈奴的战马,色雷斯的长刀,斯巴达的战船,搅得罗马共和国天翻地覆。
爱琴海东部沿岸的亚细亚行省,是罗马最东端的领土,原为拍加马王国。
五年前,拍加马国王阿塔尔三世为保住王族性命,被迫在死前立下遗嘱,将国土献给罗马,然不少当地贵族并不甘愿接受罗马人的统治。
两年前,拍加马人发动亚里斯托尼哥起义,罗马人派兵血腥镇压,并与次年正式在此设立亚细亚行省。
意即是说,远离罗马本土的亚细亚行省,在希腊半岛彻底沦陷时,设立尚不足一年,且本地人刚经受了罗马军队的血腥镇压,仇恨尚未来得化解,怨气更是难消。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军臣单于见得局势大好,更是挥师直捣巴尔干西北部,一路攻入罗马属国伊利里亚。
伊利里亚虽是罗马的附庸国,然其国土可不小,伊利里亚人分布在北起多瑙河,南至爱奥尼亚海安布拉基亚湾,西起亚得里亚海,东达今南斯拉夫沙尔山的广袤地域。
罗马之所以没有吞并伊利里亚,并设立行省治理,盖因伊利里亚地区非但地广人稀,多年来更是小国林立。
四十年前,在最后一个伊利里亚小国被罗马出兵剿灭后,伊利里亚人纷纷逃往各处散居,罗马无意也无力长期占领和经营“贫瘠之地”,索性又扶持了个伊利里亚国王,让他成为罗马附庸,帮着管理伊利里亚人,不添乱,多缴纳贡赋就好。
说到底,还是罗马人口太少,即便算上各族奴隶,撑死不过两千万,加之疆域膨胀过快,各行省叛乱连连,元老议会的议事效率又愈发低下,导致连番平叛皆是事倍功半。
在罗马共和国后期,光是维持地中海北部沿岸的狭长领土,罗马军队就已疲于奔命,更遑论去占领和经营欧洲内陆的高卢和伊利里亚。
罗马人之所以仍有心东扩,只因东面的小亚细亚、高加索北部诸国乃至西亚,拥有较为密集的人口。
对罗马人而言,财富、人口(尤是奴隶),无疑比疆土更为重要。
正因如此,在后世历史中,罗马共和国最终废除了臃肿低效的元老议事制,迈向更为集权的帝制,更在不断的开疆拓土中,获取大量人口,据史籍记载,罗马帝国最为强盛时,其属民竟高达八千余万。
当然,这八千万属民多半是被罗马征服的外族,不似华夏的汉人般有甚么民族凝聚力的,就如砂砾堆积的高塔,弹指一击,便会土崩瓦解,随风消散而去。
譬如此时,军臣单于仅凭两万余匈奴铁骑,半胁迫半利诱的说服色雷斯人协助其攻入马其顿行省北部,就已搅得罗马全境叛乱四起。
非但如此,早已虎视眈眈的安息帝国,更是猝然发难,进军西北部的高加米拉地区,向高加索北部诸国展现出其锋锐的獠牙。
里海与黑海之间,本都、伊比利亚、阿尔巴尼、亚美尼亚四国,多年来缔结同盟,彼此守望,牢牢抵御住南面的塞琉古帝国和西面的罗马共和国。
四国君臣本以为,此番也能联手抵御住安息帝国,然万万没想到,就在今年春天,数万铁骑如从天降,从北面奇袭,往猝不及防的四国背上狠狠插刀!
大月氏,遣五万轻骑,未待开春雪融,便是绕过咸海和里海的北端,不到半月便疾驰三千里,给予四国最为致命的重创!
后世史上,中亚和西亚颇为骁勇且陆续建立了强大帝国的两大种族,帕提亚人和大月氏人,今世在汉廷的斡旋调和下,竟联起手来,开启了血腥而疯狂的西征篇章。
第六百九十七章 发展代价
二月廿六,春分。
行过春祭大典,太子刘沐随即收拾行囊,准备出巡雍县。
太子此番出巡,宫邸学舍凡虚年十岁以上的学子,无论男女,皆会随行,实乃宫邸学舍的特殊课业,名曰“春季参观实践”,实为春游。
宫邸学舍主办的春游,不似后世般,师生找个风景秀美的之处踏青游玩,对于汉室贵胄而言,此类活动除却不用上课听讲,就没太多旁的吸引力了,却要遣大量禁卫随扈,凭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皇帝刘彻之所以授意宫邸学舍的祭酒和学监组织此类活动,无非是想让学舍内的贵胄子弟们有更多开拓眼界的机会,多增长些见闻。
雍县,距长安西面两百余里,源源不断的开采出优质石炭,通过铁道运往灞西电站,故宫邸学舍的学子们可直接乘坐载人火车前往。
此番春游,师生们不但要参观石炭窑,认识石炭的开采和运输流程,更是要随太子殿下去见识即将竣工的水泥工坊。
水泥,少府工坊在二十年前就已可煅烧出来,只因制作成本过高,筑路的沥青便宜、建房的黏浆土都比水泥的造价低廉不少,故多年来,除却少府和四大商团会用钢筋水泥架构搭建如金库等重要建筑,民间未曾普及使用水泥。
近年来,朝廷不断发布政令,督促大农府下辖各郡县的林业官吏严格执行《林木限伐令》,规定百姓乃至各级官府砍伐树木后,要在林业局规定的地域补种相应数量的林木,或出赀抵扣。
虽说黏浆土的配方经过多年改进,已在大汉民间广泛普及,然大汉疆域广袤,并非所有地域的气候和土质都适合用黏浆土造房子。
譬如多雨湿热的百越之地,比起关中和雍凉,黏浆土的使用率并不高,用来夯城垣倒还可以,然用来建筑民宅,主架构还得是木制的。
朝廷禁止滥砍滥伐,对百姓的生活不免造成影响,尤是在人口不断暴涨的当口,房屋住宅还真是所谓的刚性需求。
虽说各郡县林业局的官吏会衡量当地百姓的收入水准,制定合理的伐木缴费标准,然多多少少还是会造成百姓乃至官府建屋成本的升高,若非现今大汉臣民的收入也在逐年提高,怕还真会引发民怨。
朝臣们不是没向皇帝刘彻提出劝诫,觉着限伐令应缓行,刘彻却是执意而为。
他不是刚愎自用,也不是狂热环保主义者,而是此时乃关键节点,正因大汉处在人口飞速暴涨的年岁,婴儿潮接连不断,若不趁着这些孩童尚未成长起来,及早减少民间对木材的庞大需求,将来被砍伐掉的林木只会愈来愈多。
非止是用来造屋建宅的木料,还有用作燃料的薪材,都是要砍树的。
十年树人,百年树木!
生养娃娃容易,培育林木却很难,尤是茂密的森林,一经砍伐,出现水土流失乃至沙化,非但破坏野生动物的栖息地,更易出现恶性循环,导致当地气候改变,土壤进一步弱化,将来想要弥补,就难上加难了。
烧煤!
暂时只能采掘更多的石炭,炼焦制煤,提高煤炭产量和使用规模,以大幅降低成本,且提高砍伐树木的成本,促使百姓改用煤炭作为主要燃料。
污染?
那是必然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要发展工业,要鼓励百姓生育,要保护植被,不烧煤,难不成烧键盘侠的大腿么?
在这年月,甚么全球变暖,甚么碳排放,不要想太多,没有汽车废气排放,八千余万汉人就算都烧蜂窝煤,南极洲的冰川也不会融化的。
至于空气污染,也只能尽量分散人口和燃煤工业的聚集密度,聊尽人事便好,发展不可能没有牺牲的,想不破坏环境,人类索性回归原始,傲啸山林。
因噎废食,此等愚蠢的想法,至少刘彻是不会有的。
大农府虞部辖下增设矿业司,虞部少卿刘受更不断视察各郡县的矿业局,督促他们在各地探勘和开采石炭,并建立石炭工坊,炼焦制煤,交由当地商家运往各郡县乃至乡里低价转售给百姓。
向民间发卖蜂窝煤等石炭燃料,大农府虽不算血亏,却也没甚么赚头,然为了普及煤炭使用率,前任大农令东郭咸阳和现任大农令孔仅还是忍着肉痛,接连为虞部调拨了大笔赀财。
去年岁末,丞相曹栾告老致仕,转任光禄大夫,成了皇帝僚属,东郭咸阳则毫无意外的继任,执掌相位。
刚刚迈入不惑之年的孔仅,除岭南太守,接任了大农令。
对孔仅的拔擢任用,群臣皆无有异议。
孔仅弱冠入仕,历任平准令、大农部丞、大农丞、财部少卿,且兼掌过盐铁司、水利司、中央钱庄,后外放岭南太守,得为执掌一郡的封疆大吏。
将近二十年仕途,孔仅历练完备,政绩卓著,尤是在治理财政方面,其才能比前任东郭咸阳有过之而无不及,满殿群臣对他接任大农令是心服口服。
不服?
你上么?
大农府陆续新增卫生部与外务部两大附府,加之原有的财、工、商、农、虞、水利,共八府八部,涵盖天下百工百业。
皇帝刘彻时常笑言,盛行大汉的某部白话文小说中有“天龙八部”,大农令辖下亦有“大农八部”,称之辖理天下,亦不为过。
这话皇帝可以说,两任大农令却不敢真如此想,朝廷的监察体系愈发完备严密,尚书台和御史府都不时刻紧盯着大农府诸官,别说擅权专政,就是徇私舞弊都难逃纠举。
饶是如此,大农令也无疑是位高权重的,除却三大公府,九卿大府中以大农府职权最重。
有钱好办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大农府颁布政令,大举探勘和开采石炭,普及煤炭使用,各郡县的官府和世家大族顺应形势,大开方便之门,诸多商家自然纷纷响应。
大批的奴隶,大笔的赀财,不断投入到石炭产业中,使得煤炭产量逐年暴增。
少府更从帝国科学院购置现今最顶尖的炼焦工艺,建立了大量的焦煤工坊,远远不断的炼制出高燃烧值的焦煤焦炭。
随着炼焦水准的进步和生产规模的扩大,焦煤成本大幅降低,使得烧制水泥的燃料得以解决,加之高压蒸汽机经过近十年的发展改进,燃煤锅炉愈造愈大,钢铁部件也愈发可靠耐用,传动功率自然大幅提高。
过往限制水泥迈入工业量产的因素,都已随着社会整体科技水准的进步,尽皆得以解决。
去岁,征伐百乘的汉军运回超过千万金的庞大缴获,虽大多分赏给军中将士,然缴纳国库的赀财除却填补军费亏空,仍有两百余万金的余裕。
东郭咸阳在卸任大农令,接掌相位前,颁布的最后一项大政令,便是投入两百万金巨赀,在关中郡县同时修筑十处水泥工坊。
对于水泥工业的布局,大农府早已擘画多年,东郭咸阳任大农令十载,现今行将卸任,国库又赀财宽裕,自然想在离任前提出自己竭心擘画的利国之举。
集权体制的优越性,往往就体现在政策的延续性,不太会出现“人走茶凉”的政策反复。
况且,东郭咸阳不是告老致仕,而是升任丞相,掌御百官。
新任大农令孔仅,无论是出于多年提携之恩,还是出于对上官的尊重,于公于私,在继任后都是要将这政令延续并认真执行下去的。
要赀财给赀财,要匠师给匠师,要奴隶给奴隶。
皇帝重视,丞相重视,大农令重视,各府署属官乃至各郡县官员岂敢有半分拖沓为难?
没困难要上,有困难更要尽速解决困难,拚命的上!
数以十万计的奴隶被押往工地,在汉人监工的皮鞭下,冒着严寒,在工地艰辛劳作,从去年秋末,至今年开春,不到半年光景,十处水泥工坊陆续竣工,只等少府诸冶监运去巨型蒸汽机,便可就地组装,投入试运行。
想要大干快上,且要精益求精的踏实做好,自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近万奴隶的庞大伤亡,堪称惨绝人寰,官员们也不敢瞒报,如实呈报公府。
朝堂之上,皇帝刘彻看着满脸肉痛的大农令孔仅,又扫了眼事不关己的满殿群臣,再瞄了瞄老神在在的御史大夫直不疑。
诶,在现今这年月,人命不是不值钱,恰恰相反,正因人命值钱,才更显汉人对奴隶性命的漠视。
在汉人眼中,奴隶就是牲畜,甚至比牲畜还不如,除了朝廷严令禁止随意打杀和虐待的汉籍奴隶,对外族奴隶,汉人奴隶主们无疑是残暴至极的。
外族奴隶中的老弱病患,汉人奴隶主非但不会额外宽待,甚至会想法子榨干他们最后一滴剩余价值,甚至让他们早早去死,免得留着白吃干饭。
譬如兴建这十处水泥工坊,累死、冻死的近万奴隶,大多不是精壮奴隶,而是奴隶主们秉持着“自然淘汰”的理念,无差别的严苛对待,导致大批老弱病患的“自然死亡”。
对此,满殿群臣皆是心知肚明,却皆觉理所应当,没有任何人秉持“仁心善念”,跳出来批判大农府“好大喜功”,害了近万性命。
罢了!
刘彻本也不是甚么良善之辈,要加速工业化发展,必然要付出更多的血泪乃至人命,死外族奴隶,总比死汉人要好。
未来的公知圣母表,若批驳大汉的工业化是建立在千千万万的骸骨之上,那他也只能承受了,这不正是身为帝皇理应为国家为民族承担的历史责任么?
第六百九十八章 搭乘火车
塬南驿,居于龙首塬南麓,乃是塬南邑周边最大的驿站,东西向的铁道与沥青驰道皆经此通过塬南邑北阙。
去岁三月间,太上皇在此搭乘首列载客火车,与诸多元老重臣出游灞西高原,客运列车便随即向臣民开放。
从雍县至灞西电站的四百余里钢轨,除却每日两列载煤列车从中转站西驿对开,有充裕的时间供多趟客运列车行驶。
尤是在扳道机构陆续配备到数座大驿站后,火车换轨让道已非难事,加之灞西电站的供电愈发稳定,铁道沿线各站点能通过简易接发报机,获得其余站点传来的火车运行信息,使得整个运行体制日趋完善。
况且现今火车的行驶速度撑死不过每个时辰五十里,且需时常在沿线各站点停靠,补水加煤,投入运行的车次也不多,两列火车想在路上遇着都不太可能,更遑论发生对撞事故。
四百余里的路程,搭乘火车约莫须将将一日光景。
大汉的邮驿体制为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铁道沿线驿站亦是如此。
载煤车列原本只在大驿停驻,补水加煤,然少府为鼓励百姓搭乘,特意让客运列车在每个“亭站”都稍作停驻,既可让站点的员吏以发报机提前知会下个站点,更方便百姓搭乘和落车。
票价则依照路程计算,从何处上车,去往何处,途中须经过几个亭站,票价就是几枚大钱。
这票价,虽不算低廉,但也绝对不高。
现如今,载人车驾早已普及大汉各郡县,尤是在关中郡县,处处可见定点载客的四轮马车,依照各地百姓的收入高低,价钱也有所不同。
在京畿三辅,百姓生活富裕,不再似前些年般能数人合伙凑钱,搭车稍稍便宜些,上得四轮车驾就是一枚大钱,乃是所谓的“起步价”,要从长安北阙要搭乘到西邑或塬南邑,依照路程远近,多半还要给一两枚大钱的。
若要再往长安县,或者更远的城邑,车夫多半是不肯了,只能到各大商家开设的“驭行”租赁车驾,那可就不是几枚大钱的事了。
要晓得,每辆载人车驾在长安周边载客,从敲晨钟到擂暮鼓,大半日功夫就能挣数百钱,刨除驭者薪俸,车马、饲料和维修等成本,驭行的每辆车驾日均收入百钱是毫无问题的。
要租赁车驾,每日不支付个三四百钱,想都不要想。
相较之下,火车的票价就颇为低廉了,虽说是麻烦了些,但好歹省钱。
譬如在长安和雍县间往返,租赁四轮马车,来回怕不得花去千余钱,到作坊务工的百姓,若非掌事或匠师,只是寻常的工匠,每月的月例多半也就这些,养活一家四五口都有富裕,可不是笔小数目。
若是搭载火车,每人往返票价也就四十来钱,饶是五口之家一道出行,不过二百来钱,况且身高不足四尺的孩童和年过五十六岁的老者还只收半价。
即便行礼多,顶多到得目的地,花几枚大钱转乘马车就是了。
况且,火车没马车那般颠簸,坐起来稳当得多,车上还供应吃食,若是不合口味,到得每个停驻的站点,还可向特许进站卖吃食的小商贩购买,实在比坐马车安逸得多了。
寻常百姓倒还不常出远门,京畿附近的小商贾们却是爱死这客运火车了,他们时常往来各城邑间贩运货物,只要能扛得动,且体积不太夸张的,经过各站点的吏卒验看无危险违禁品后,多半是能扛上火车的。
这无疑能为小商贾们省下不少运费,同时也稍微缓解了京畿周边道路壅塞的老难题。
当然了,若是乘客携带行礼过多,多半会被安排到特定的车厢,免得影响到旁的乘客,降低所谓的“出行舒适度”。
每趟车次还特意预留了供权贵搭乘的车厢,某些豪商巨贾若想进入更好的车厢,出得起钱也无不可,然票价要贵上数倍,不比乘坐马车划算。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权贵豪富愿意花钱搭乘火车,有的是出于新奇,有的确是不耐马车颠簸,觉着乘坐火车更舒适下,至少空间够大,不憋闷,吃着喝着就可抵达目的地了。
三月初一,拂晓时分。
晨钟未及敲响,长安正南的安门便即开启,大队车驾由禁卫随扈出城,下得龙首塬,直入塬南邑。
早在昨夜,整个塬南邑已被禁卫圈禁,及至此时,长长的车列已等候多时。
宫邸学舍的师长们领着数百名学子登车,诸多郎卫亦紧紧随行,更多的羽林卫则是骑着战马,待得火车开动,他们便会一路纵马,护卫在侧。
前方的各大站点亦是仔细戒备,沿途轨道不知已巡视过多少次,仍要由羽林部曲提早开道。
要晓得,车上的数百名少年少女,不是刘氏宗亲,就是公卿将相府上的嫡亲贵胄,况且还有太子殿下,但凡出半点岔子,饶是太子殿下无有损伤,皇帝陛下不追究,愤怒的权臣们也会撕碎任何渎职者。
别说寻常羽林将士,就是执掌羽林卫的卫尉卿公孙贺,在众多公卿将相的一致责难下,脚肚子都要打抖的。
禁卫们严阵以待,车上的小屁孩们却是欢实得紧。
昔年曾随太子殿下出巡阴的,现今多半已完成宫邸学舍的学业,进入政经官学或黄埔军学继续深造,年岁最大的,甚至都已入伍为将、入仕为官了。
太子刘沐已虚年十三,且生辰就在三月,行将束发,顶多在宫邸学舍再呆年余,故颇为珍惜父皇口中所谓的“最后一丢丢美好年少时光”。
束发之后,何去何从,父皇尚未与他谈过。
若依他自身的想法,还是想进入黄埔军学历练,毕竟军学祭酒乃清河王刘越,是他的十一皇叔,且多次三伏暑训下来,他与黄埔军学的师长们都混熟了,实在不想去政经官学听那些老夫子终日叨叨些大道理。
然储君出宫就学,实乃大汉前所未有之事,里头牵涉到许多关节,只怕父皇也尚是难以决断。
若让他终日待在太子府,学治国之道,刘沐觉得自己怕是要憋疯掉。
如现今这般,每日午后往宣室殿陪父皇批阅奏章与诸大夫策议国政,已属极限,若清早也要学着打理政务,那特么还是人过的日子?
刘沐想不通,自家父皇昔年为何会早早继位,瞧现今皇祖父的身子骨还很硬朗,十多年前也不至无法处理国政吧?
难不成是要绝了一众叔伯争夺帝位的念想?
可父皇如此强悍英武,皇伯皇叔们见了父皇比鹌鹑还老实,刘沐很难想象昔年的他们真敢跳出来与自家父皇明争暗斗的场面。
想不通啊,想不通。
不是刘沐太傻太幼稚,实乃他为帝后独子,没甚么兄弟姊妹,储君之位压根没半点威胁,只要自身不蠢到铸下大错,妥妥的要继承帝位的。
此时的他仍是少年心性,好玩好动,自幼又被父皇母后“粗养放养”,且获准常常微服出宫,玩性和野性都比历代储君大得多。
鲜衣怒马少年时,受不得拘束的。
现今若皇帝刘彻意欲禅位,只怕刘沐不喜反愁,愁得似那一江春水向东流。
醒掌天下权?
每日上朝与那群老狐狸斗智斗勇,刘沐真不觉得有甚么乐趣可言。
醉卧美人膝?
毛都没长齐,太子殿下尚且有心无力,便连太子妃的人选,他暂时都没太多想法,但凡能瞧得过眼,也就听凭长辈做主了。
刘沐不觉自身是胸无大志之辈,只觉似自家父皇般,刚及束发便登基为帝,终日困居宫中,想微服出游都难,也未免太悲催了些。
刘沐的想法,倒也不无道理。
非但皇帝刘彻很悲催,皇后阿娇更觉自身悲催。
她对火车也很好奇,然至今尚无没机会搭乘,又想到入宫十余载,每岁也就三伏能离京避暑,真真郁闷得紧。
刘彻还是疼婆娘的,应诺今岁三伏会带她乘坐火车,坐到她满意为止,这才哄得她开心了些。
宫邸学舍此番春游,最为欢实的学子,还得数右中郎将府上的小贵女。
赵立与苏媛公务繁忙,平日鲜有闲暇陪伴女儿,饶是每岁三伏休朝,都未必得闲,带她离京游玩,加之两人皆出身军中遗孤,赵婉别说兄弟姊妹,便连族亲叔伯都没有半个,年岁相仿的玩伴除了大丫鬟赵,就没旁人了。
入得宫邸学舍后,她倒是结识了不少好友,此番又能一道离京远游,自是欢喜得紧,早早收拾行囊,离家时也没显出半点对父母的不舍。
苏媛真真苦笑不得,只道白养个没良心的闺女。
赵立回府后更是火冒三丈,盖因闻得自家女儿竟请允太子殿下,已然将府中那匹照夜玉狮子牵到承乾宫,交由太子厩令帮着照看,说是怕离家时无人能看顾好它。
老子堂堂右中郎将,出身羽林的骑军将领,连马都驯养不来?
赵立的自尊心严重受创,被宝贝女儿扎得千疮百孔,险些气晕过去。
第六百九十九章 漠南筑塞
阳春三月,漠南草原,牧草萋萋,遍地羊群。
七年前,大汉皇帝下诏,准允乌桓诸部遣牧民到漠南放牧,但只准牧羊,不准养马。
乌桓人颇为顺从,便连旁的驭畜也养得少,加之为汉商牧羊赚了不少赀财,驭畜便多从汉地购入,荆楚的骡子、关中的毛驴。
除却牧羊,乌桓人已习惯不事耕作、冶铸、煮盐、制糖、酿酒,盖因一应生活所需皆可从各处边市购置到数量充足且物廉价美的汉货,乌桓人若想自力更生,反倒不划算。
譬如粮食,在大汉连年产量过剩的当口,饶是运出边塞要缴纳关税,也顶多加价五成,每石多半不到一百五十钱,尚抵不过一头肥羊的价钱。
若是乌桓人自己耕作,无法获取汉人用的良种、化肥、农械,不晓得现今最先进的农艺,最肥沃的土地亩产也不足两石,与其累死累活的耕作,在付出相同劳动力的情况下,倒不如放牧一大群绵羊,光薅下羊毛卖给汉商就够五口之家丰衣足食了。
当然,乌桓人能只靠为汉人牧羊就可维持生计,也因人口数量不多,休养生息多年,尚不足六十万,都抵不过地广人稀的大汉边郡,更遑论关中和中原的繁华内郡。
单单邻近乌桓山脉的右北平和上谷两郡,郡内每岁产出的物资余量就远超乌桓全族生活所需,大多汉商压根无需从内郡调运来货物,除非是乌桓贵族们想要买到如丝绸锦缎等更为奢侈的物件。
乌桓人的生活愈发富足,人心却是渐渐有些散了,各部大人们愈发觉着族人不顺从他们。
实则倒也正常,乌桓原为东胡分支,昔年因匈奴势大,不得不困守乌桓山脉,在面临亡族灭种的生存威胁时,勉强有些凝聚力,然内部也分成诸多部族。
现今匈奴不敢南下牧马,大汉皇帝又准允乌桓族人在漠南草原游牧放羊,数十万乌桓人散到广袤的草原上,往往数十里地都遇不着一个部落,更遑论群聚的部族,加之汉廷不准乌桓在漠南草原牧马,光靠毛驴和骡子,不同部落间的联系往来也就愈发的少了。
最为关键的,大汉北部的各处塞城多半都已开边市,游牧的乌桓部落可就近与汉商买卖,谁会闲得没事,耗时费力的赶数百里路,时不时跑回乌桓山脉周边?
尤是近两年来,汉廷不但将乌桓最精锐的四万骑射“归化入汉”,且将其亲眷逐批迁入汉境,册入汉籍,导致乌桓人口骤降了十余万。
饶是前去倭岛清剿倭奴的六万精壮已陆续返归,现今塞北关外的乌桓人也已不足四十万,比朝鲜国的属民还要少些。
漠南草原的面积,与朝鲜人现居的对马岛和伊伎岛相比,大了何止百倍,四十万乌桓人四处游牧,已不是简单的地广人稀能形容的。
部族的人心散了,驻牧地更散,使得乌桓各部大人们的日子不太好过,且不说没了一呼百应的风光,单是族人的进献供奉就愈发的少。
即便能仗着身份占据水草最为肥美的驻牧地,然光靠直系部落的供奉,显然无法长期维持他们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
强取豪夺?
不成的,大汉边军的诸多骑队时常出塞,巡视漠南。
遇牧马者,杀之!
遇聚众执械者,杀之!
乌桓每每接到汉廷诏令,要征募精壮替大汉征战,必先得聚集到乌桓山脉或汉军指定地,才能编列军伍,装备兵械,且需由汉廷派出监军督战。
形势比人强,乌桓各部首领皆知无力违逆汉廷,故只能认命,然眼见族人献上的供奉愈来愈少,也难免生出怨言。
今岁开春,大汉皇帝颁布诏令,言明将遣五千边军出右北平边塞,前往乌桓山脉的东南山口囤驻,并征募乌桓百姓就地修筑塞城。
乌桓各部大人们闻讯,险些活活吓死,只道汉廷终是要对他们出手,血洗乌桓山脉。
好在汉廷特意遣宋远再度出使乌桓,安抚各部首领。
宋远与乌桓人已打了近二十年交道,深得乌桓人的信任,去年岁末返京述职时,除了大行丞,升任新设的大行少卿,已是位列诸卿的朝堂重臣,自然更能代表汉廷的意志。
乌桓大人们战战兢兢的迎接宋远,待闻得汉廷真实的意图,却尽皆笑逐颜开。
汉廷之所以要在此处设立关外塞城,绝非要血洗乌桓山,且不欲征募汉民前来屯田戍边,却是要设立银矿采掘的驻军点。
是的,银矿!
乌桓山脉东南山口,往西北不足二百里处,已探勘出超大型的白银矿脉,且矿石含银量颇高。
乌桓各部大人闻之矿藏所在,不禁哗然。
那地界,对乌桓人而言,非但甚是熟悉,更具有颇为重要的意义。
犹记得,汉六十一年,六月。
乌桓各部遵奉汉廷诏令,调集十五万乌桓骑射西出乌桓山脉,踏破左谷蠡王庭,全歼留守当地的两万匈奴铁骑。
左谷蠡王伊稚斜的王庭所在,恰恰就在现今探勘出的白银矿脉之上。
那处地界,简直是乌桓的福地!
乌桓贵族们雀跃不已,其部族百姓亦是欢欣鼓舞。
为汉人做事,牧羊赚钱,采掘银矿自然也赚钱。
况且汉使宋远明言,待得塞城竣工,汉廷为保障轮驻在此的边军将士日常所需,会特允该塞城也在城外开边市。
若要采掘银矿,更要征募大批乌桓族人,非但要采矿筛冶,亦至少要开辟出更便于物资运送的平坦道路,大批的物资无疑会从右北平的边塞源源不断的运来,汉商自然也会蜂拥而至。
对聚居在乌桓山脉谷地的乌桓各部贵族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他们虽不懂甚么经贸学,然好歹跟汉人打了多年交道,人流就是货流,货流就是金流的道理,多少还是懂的。
瞧汉廷的这架势,银矿的规模必是不小,需要的矿工必是数以万计,只怕征募到的乌桓族人都不够,毕竟许多乌桓族人靠着牧羊已可丰衣足食,未必肯从事繁重的采矿冶矿。
汉廷倒也不勉强,不管是羊毛、肉羊,还是白银,在现今的大汉都是供不应求的,多多益善,不宜为采掘银矿而影响漠南的牧羊业。
正因如此,汉廷才打算在乌桓山脉的东南山口修筑塞城,可就近驻军,且供大量汉人监工居住生活,如此便能调去大量外族奴隶,甚至从朝鲜征募大批精壮前来采矿。
对马岛和伊伎岛面积不大,且远在海外,四十余万朝鲜人的日常所需皆要靠北海水师和汉商从玄菟郡启运,耗赀可不小。
虽说朝鲜人在岛上为大汉辛勤采矿,然在倭奴列岛已清剿完毕,七万余朝鲜军士陆续返岛的当下,这两座小岛上的劳动力就显得有些过剩了。
汉廷为避免塞北乌桓悄然做大,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归化了近二十万乌桓将士及其军眷,却又因要采掘漠南银矿,要运去数以万计的朝鲜“劳工”,是否徒劳?
自然不是的!
昔年乌桓奉汉廷军令,挥师征伐朝鲜,杀得朝鲜北部和中部血流成河,两族血仇至今难消。
朝鲜劳工和乌桓人会暗中勾结,图谋合力对抗大汉?
怎么可能?
没有主体意识,没文化共通,谈甚么凝聚力,谈甚么民族融合?
汉廷要在此筑塞囤兵,反是要维持秩序,避免朝鲜人和乌桓人发生械斗厮杀,若非大汉境内劳动力严重匮乏,外族奴隶的缺口极大,价格居高不下,无法大批抽调到漠南采矿,大汉君臣也不至特地筹备修筑这座塞城。
亦因如此,皇帝刘彻不禁有些懊悔,昔年将北地蛮夷屠得太狠,大鲜卑山脉周边的残余蛮夷都已逃入深山老林,重新做回与世隔绝的野人,想抓奴隶也抓不到了。
倒是漠北……
第七百章 注辇岁赠
身毒,注辇国都,欧赖宇尔城。
注辇王喀卡楠接获紧急军情,汉军水师再度派战舰群驶入保克海峡,重新执行禁海令,且在巡海时悍然击沉所遇的诸多注辇海船。
喀卡楠急召大汉派驻欧赖宇尔城的使臣,然注辇君臣在议政殿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汉使才姗姗来迟。
祁倬,未及而立之年的大汉行人令,却在巽加使馆已任官数年,今岁开春刚转而派驻注辇国都。
去年秋冬,汉廷派驻安息和巽加的两位大行丞皆被召回长安述职,薛嵇升任大行少卿,窦蟠升任大农外务部少卿。
早先出使注辇的汉使季籍,因功得从行人令接任派驻巽加的大农丞,统掌身毒邦交事,则由祁倬接替他常驻注辇国都。
随着百乘王朝覆灭,现今身毒半岛能成为“大国”者,仅余北部的巽加王朝、中部的羯陵伽国、南部的注辇国,且羯陵伽国已衰微多年,又与巽加接壤,统治阶层皆为信奉婆罗门教的雅利安人,故日渐丧失其独立性。与巽加是半附庸状态。
简而言之,现今能影响身毒局势的两大统治族群,无非巽加的雅利安人和注辇的泰米尔人。
泰米尔人乃是身毒土著种族,宗教信仰颇为多元,相较婆罗门教更崇尚佛教或诸多更古老的教派,不似巽加王朝般施行严苛的种姓制度,故被婆罗门教视为野蛮的异教徒。
汉廷出于长远利益考量,无疑是希望身毒人尽皆信奉婆罗门教,将种姓制度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自然是更为偏向交好巽加王朝。
注辇国都非但只派驻行人令,亦未曾设立使馆,要晓得,现今大汉在安息、巽加,乃至地处中亚的大夏和巴克特里亚两国都设有专属使馆的,尤是安息和巽加两处使馆的执掌仆射皆官居大行丞,可见派驻注辇的汉使位阶实在不高。
当然,这不代表汉廷轻视注辇国,恰恰相反,皇帝刘彻身为穿越众,晓得泰米尔人的尿性,“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霸”,这是个野心勃勃且懂得隐忍的种族,不得不防。
战术上藐视之,战略上却要重视之。
无论军事还是外交,皆同此理。
祁倬身为汉使,自是早已知晓大汉水师舰群要再度封锁保克海峡,对注辇国东部海域继续执行禁海令。
注辇王喀卡楠召他入宫,无非是要当面斥责汉廷违背早先定立的三国密约。
祁倬非但姗姗来迟,且态度着实算不得恭敬,老神在在的任由注辇君臣咆哮呵斥。
待得殿内众人皆已声嘶力竭,他才勾唇谑笑,向王座上的注辇王拱了拱手:“敢问大王,去岁注辇大军怯战不前,听任百乘调动兵马围困我大汉骑军,可是背盟毁约之举?”
喀卡楠无言以对,面色愈发阴沉,注辇群臣倒是忠心护住,纷纷出言驳斥。
祁倬显是不欲与人争辩,再度噤声不语,然脸上的谑笑分明显出对注辇群臣的藐视和不屑。
“够了!”
喀卡楠心中怒意翻涌,偏生拿他毫无办法,反是出言呵斥自家臣子,让他们闭嘴噤声。
汉使多不畏死,这是举世皆知的,尤是常年派驻外邦的使臣仆射,皆经过汉廷大行府的严选,在派任前就已做好随时以身殉国的准备。
不止是为保名节,也不谈甚么家国大义,至少能保家中父母妻儿的周全和荣华。
以身殉国者,可追晋爵位,荫蔽妻儿;贪生怕死,甚或通敌叛国者,是要抄家夷族的。
饶是不顾忌家中亲眷,现今世上只怕也找不到胆敢庇护大汉逆臣的外邦,譬如祁倬,此时若因怕死,在注辇君臣面前丢了汉廷颜面,舍弃大汉利益,日后汉廷要诛杀他,注辇敢庇护他么?
等死,死国无疑才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祁倬压根不信注辇王敢动他,且不论注辇这些化外蛮夷懂不懂“不斩来使”的规矩,单是去岁大汉骑军诛绝百乘,血屠数百万,如此凶威,足以震慑身毒诸国。
确是不出他所料,注辇王喀卡楠虽气得咬碎了后槽牙,却也只敢动口不动手,见得他久久不语后,更知再多斥责都是徒劳。
喀卡楠强抑怒火,沉声道:“说吧,你大汉意欲何为?”
祁倬淡漠的目光缓缓扫过咬牙切齿的注辇群臣,才再度向喀卡楠拱手,答非所问道:“巽加去岁遣王储出使我大汉,向我大汉天子进献价值连城厚礼,且每岁的岁赠更是从未短少,尽显兄弟之邦应有之情谊。”
喀卡楠眸中寒光凛冽,冷声道:“进献?岁赠?”
他岂会不晓得“岁赠”是甚么意思?
汉七十五年,巽加被迫与大汉签定了仰光条约,内里条陈明定,巽加王朝每岁要“赠送”给汉廷不低于五十万金的财货,用以巩固邦谊,名曰“岁赠”,实则就是变相的进贡,是战败求和后不得不接受的耻辱条陈。
祁倬仿似未察觉出注辇王语气中蕴着的凛冽杀意,颌首应道:“不错,岁赠,若注辇亦能每岁赠予我大汉财货,用以巩固邦谊,以我大汉天子之仁德,必是不会再追究去岁注辇背盟毁约之事。”
喀卡楠怒极反笑:“每岁五十万金,好大的胃口!”
祁倬佯做惊异道:“大王怕是误会了,巽加之所以每岁赠予我大汉五十万金,盖因其国属民不下三千万,然据本使所知,注辇属民尚不足六百万众,每年岁赠十万金,想来我大汉天子也能体恤的。”
喀卡楠不傻,虽深恨他言语中对注辇的轻蔑和隐含的威胁,却也不至受其激将。
每岁十万金!
对闭关自守百余年的注辇国而言,可不是笔小数目。
倒不是说注辇贫穷,身毒半岛的南部土地肥沃,矿藏丰富,且三面环海,又已百余年没发生太大战祸,农耕、渔猎和各式经济活动都发展得不错。
相较大汉,汉帝刘启在位初期,册籍在簿的汉民约莫为两千万,大汉疆域远比注辇国广袤得多,故人口密度是比不过现今的注辇国,加之昔年大汉分封了太多郡国,朝廷收不到太多税赋,饶是如此,国库岁入四五十万金还是有的。
十万金的岁赠,注辇国不是出不起,然注辇虽不似汉初数朝般分封诸侯,但泰米尔人也分成诸多部族,且注辇的大贵族们颇具影响力,豢养的私兵很多。
谁的拳头大,谁无疑就能瓜分到更多的利益。
至少,现今的注辇王喀卡楠无力实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所谓“家天下”。
若喀卡楠答应每年向汉廷缴纳岁赠,又无法强迫各部族和大贵族们拿出赀财,就意味着注辇王族要自掏腰包,意味着王族要不断失血衰败,长此以往,王位怕是要旁落到他人手中。
况且,岁赠等若变相的进贡,注辇又不似昔年巽加般战败求和,他喀卡楠若真是应下此等屈辱之事,日后如何面对注辇臣民,还有甚么威望可言?
“若我注辇不允此事,你大汉又待如何?”
喀卡楠怒到极致,反是骤然冷静下来,嗤笑道:“难不成你大汉真要再兴师动众,兴兵远来?”
不得不说,喀卡楠说这话还是有些底气的。
注辇国属民已近愈六百万,不逊于覆灭前的百乘王朝,且在身毒诸多种族中,泰米尔人算得上是好战和善战的。
现今注辇光是蓄养的战象就数以千计,每头战象高七八尺,象背驮小屋,战士用弓箭远战,和近距离用长矛格杀,战士英勇善战,视死如归,战胜者得到奖旗表功。
况且注辇国三面环海,疆土被东、西高止山脉两边包夹,中心地带是高原,汉军水师再强,暂时也无法将数十万兵马搭载到身毒南部。
汉军要远征注辇国,无疑要比征伐百乘困难得多。
“大王想岔了,我大汉天子仁德,若非迫不得已,绝不轻启战端,使得生灵涂炭。”
祁倬也深知注辇王的底气所在,却是出言道:“若大王执意不肯以岁赠巩固你我两国邦谊,那去岁背盟毁约之事自要好生给个交代,在此之前,那道密约暂且废置,斯里兰卡岛及岛上作物的收益,皆只由我大汉与巽加共享!”
此言一出,非但喀卡楠狂怒失色,便连适才噤声不语的注辇群臣亦是震惊哗然。
前年七月,巽加兵马登陆斯里兰卡岛,攻陷狮子国后,大汉、巽加和注辇国定下密约。
注辇国须得承认狮子国为巽加属国,由巽加派少量军队囤驻;
巽加须得将整座斯里兰卡岛皆“无偿租借”给汉廷,供汉人兴建罂粟种植园,并无偿提供大量的奴隶狮子国的百姓。
大汉则承诺,斯里兰卡岛上庖制出的福寿膏,将全数出售给巽加和注辇两国王室,非但售价极低,且汉人将不再福寿膏出售给他人,至少在身毒之地是不会再另行贩售的。
罂粟喜阳光充足、土质湿润透气之地,斯里兰卡岛的气候和土壤皆颇为适合种植罂粟,加之岛上劳动力充足,汉军又从安达曼群岛运来大批良种乃至苗株,故栽种面积增加极快。
去岁,巽加和注辇已通过贩售福寿膏获利,虽说注辇分得少些,获利不过数万金,然今岁岛上收获的罂粟和炮制出的福寿膏必是去岁的数倍乃至十数倍,加之身毒诸国僧侣和贵族吸食福寿膏的风气愈发盛行,非但价格居高不下,且是供不应求,其获利就更是不可小觑。
注辇君臣此时方是恍然,大汉舰群为何再度封锁保克海峡,饶是心中再愤恨,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应诺每岁赠予汉廷价愈十万金的财货,以为岁赠。
第七百零一章 滇王更迭
汉七十九年,初夏。
滇王病逝,太子庄淼即位为王。
多年来,滇国数次向汉廷请允内附,然大汉天子皆以时机未到为由,不予准允。
换做史上任何一位帝皇,或许早就顺势接受滇人归附,将偌大的滇地笑纳入囊中,以此彰显自身的绝世武勋。
刘彻却无须再以开疆拓土来向世人证明甚么,登基十余年来,汉军兵锋所指之处,诛不臣,戮四夷,现今的大汉不缺疆土,不缺财富,不缺资源,独缺劳动力。
依后世工业理论,一套完整的初级工业体系,至少需要五千万人口来维持,以提供足够的劳动力和需求市场,且工业水准欲发达,需求的人口愈多,计算机和互联网出现,完整工业链的需求人口会暴涨到一亿。
大汉现今的工业发展,乃是先跳跃发展,再补科技断层与技术短板,在完整的初级工业体系尚未彻底完善时,更高端的石化和电力等行业却已提早成型。
这等若大汉在同时发展初级工业化和二次工业化,若不提早进行大批量的人才培养和储备,将来怕是要陷入长期的发展瓶颈。
劳动力,工业体系下的合格劳动力,绝不是外族奴隶那等廉价劳动力。
有道是,百年树木,十年树人。
在工业社会,要真正“树人”,短短十年是绝对不够的,二十年都不嫌多,工程技术和科技人才更是活到老学到老。
搞教育,要花钱的,后世诸多公知精英狂喷华夏教育体制,却不懂感恩国家在他们从小到大的教育中,给予了多少补贴。
若开放大批私立高校,并为遵循所谓公平竞争,国家减少对公立高校的教育补贴,你们特么念得起,搞得过有钱人么?
滇国的辖地,在后世云南的东部和中部,以滇池区域为中心,东西宽愈三百里,南北长愈八百里。
黔地夜郎在滇国西北,号称地广数千里,属民五十万,拥精兵十万,是为西南夷君长。
滇国属民人口不如夜郎,加上附属部族也不到三十万,然滇国的国力却不比夜郎弱多少,盖因滇人的耕作和冶炼技艺比夜郎人要强,文明程度也高出不少。
战国末年,楚将庄率万余楚兵征讨滇地,迫使当地滇人归附楚国,后因归路被秦国所断,便留在滇池地区,建立滇国。
故现今滇国君臣多为楚国遗民,贵族也多以楚人自居,可视为滇族诸部奉“楚族”为首领的部族联盟。
滇国数次向汉廷请允内附,实乃楚族见得大汉强盛,意图重归“华夏”,若有可能,滇国君臣和贵族们在举国内附后,皆不想再留在“莽荒湿热”之地,而是会请准迁居内郡。
皇帝刘彻执意不受滇国内附,关键就在于此。
楚族若是迁徙,滇族诸部又当如何?
若将滇人皆留在滇地,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当霸王,无有楚族统治,日后难保不出几个“南蛮孟获”。
若将滇人也内迁,安置成本和社会成本无疑十分庞大,并不划算。
旁的不说,楚族人想学汉话,书汉隶,无疑颇为简单,毕竟是楚国遗民,然为数更多的滇人却是实打实的“化外蛮夷”,想要归化入汉,可比昔年的东瓯人和闽越人要难得多。
滇人做奴隶可以,想归化入汉,理智到冷血的刘彻显然不打算做赔本买卖。
近两年,二十万乌桓人得以归化入汉,乃是他们的父兄、夫婿、儿孙在战场上用鲜血和生命为大汉拼杀,才为他们争取到的军眷优待。
滇人,与大汉无有功绩,又非炎黄血脉,谈甚么归化?
庄淼,刚即位的滇国新王,在八年前曾以滇国太子的身份前往长安朝拜,虽未曾得大汉天子召见,却也见过时任大行令的窦浚,对汉廷乃至大汉皇帝的态度是有清楚认知的。
出使返滇后,他极力劝说自家父王服膺大汉,莫要再打着两面讨好的如意算盘,滇国既想与大汉交好,又不愿得罪夜郎国乃至哀劳国,这是不成的。
只可惜,老滇王颇为优柔寡断,在汉廷始终不肯接受滇国内附的情形下,不敢过于得罪夜郎和哀劳,更遑论出兵为大汉攻打夜郎。
如此一来,滇国举国内附之事更是半点可能没有,一拖就拖了八年有余。
汉廷不急,西南蛮荒地处偏远,朝廷暂且无力开发,夜郎国和滇国对大汉也没甚么威胁,倒不如以夷治夷,保证滇地商路畅通才是正事。
庄淼却是心急如焚,昔年出使见识过大汉之强盛,返滇后又常往岭南各城游历,眼界之开阔绝非老滇王可比。
他晓得,昔年大汉之所以肯对滇国开放边市,并与滇国缔结邦交,无非是要开拓和维持滇地商道,使得汉货能从岭南运往哀劳乃至身毒。
然随着大汉接连在胥浦和仰光筑城,并开拓出贯穿中南半岛的陆地商道及海上商道,使得货物运送可绕过山高林深的滇地和哀劳,如此滇地商道乃至滇国的重要性便不可避免的降低了。
庄淼晓得,滇国和楚族皆错失了向大汉呈上投名状的最佳时机,八年来,他每每念及此事,皆是愁得寝食难安。
尤是在去年岁末,汉廷重新整编了七支骑营,且在涪陵和胥浦都各囤驻一支,涪陵边塞直面夜郎,胥浦边塞直面哀劳,重置骑营之举,着实耐人寻味。
庄淼对此更是忧心忡忡,唯恐汉廷已有所不耐,要出兵清剿西南诸夷。
滇国,或许非是首当其冲,然若夜郎和哀劳尽皆覆灭,滇国又岂能得以苟全?
唇亡齿寒?
何其荒谬!
庄淼从未想过与夜郎和哀劳联手,抗衡大汉,盖因用“以卵击石”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做法的愚蠢。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为汉廷效力,将来能为自身和楚族换得活下去的权利。
是的,只求能好好活下去!
很卑微,却很实际。
汉人对外族的态度,早已举世皆知,秉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理念,汉军所到之处,除却被掳掠的奴隶,便只余盈野尸身。
滇地紧挨着岭南,征伐百乘的汉军去岁班师后,不少往来身毒与岭南的汉商都听闻了百乘王朝的惨状,甚至不少拥有船队的汉商还曾被战时征募,往百乘载运汉军的缴获,还曾亲眼见识过那血腥炼狱。
数百万百乘人,屠戮殆尽啊!
尸横遍野,埋都埋不住,烧都烧不完,恶臭经久不绝,若非汉军撤得早,指不定要染上疫病。
庄淼与汉商多有往来交际,听闻百乘惨况,自是吓得脊背冒汗,头皮发麻。
说句有违孝道且毫无人性的话,对自家父王的病逝,庄淼是喜闻乐见的。
倒不是欣喜自身能得继滇王之位,在蛮荒湿热的滇地为王,倒不如大汉的太守甚或区区县令活得滋润。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话虽是这么说,可也要考虑到具体情形。
首先,所谓的“楚族”,本就不是滇地土著,也向来不以滇人自居,甚至对滇人是颇为歧视的,尤是庄氏王族,常以庄周后裔为自己脸上贴金。
其次,大汉和滇国的文明程度已是天差地别,滇国的王族和贵族不缺钱,能从大汉边市买到很多上好的汉货,是寻常大汉百姓都吃不起用不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生活水准就处处都比大汉庶民更优越。
旁的不多说,光是医疗条件就完全没法比,大汉现今的官办医馆和长秋府支持的妇幼医馆已开遍个郡县,使得举国的医疗水准大幅提高。
然汉廷严禁各类技艺乃至相关书籍对外输出,包括医药和医书,甚至连医官出境都要请官府核准备查。
庄淼的爱妃前年得孕,还特意向时任岭南太守的孔仅求了方便,送到岭南郡治番禺的妇幼医馆待产。
有些事物,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譬如说亲人的生命、后代的教养、自我的身份认同……
滇王,滇国之王,在汉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化外蛮夷的酋长。
文明程度的差距若是过大,大到无法比较,形成以百年为单位的巨大代差,甚至会在同个物种间出现高等文明和低等文明的区隔。
长相或许差别不大,但高等文明看待低等文明,就如同人看待猴子。
或许现今的滇国和大汉尚未形成如此夸张的差距,然若依现今大汉的发展速度,再过个三五十年,汉人再看滇人,怕也真就跟深山老林里的野人差不多。
庄淼虽想不到那么长远,却也知晓若长此以往,滇地楚族就真的彻底自外于华夏了。
夷狄入华夏者,华夏之;华夏入夷狄者,夷狄之。
乌桓夷狄得以归化入汉,本为炎黄后裔的滇地楚族却不得还归华夏,何以至此?
无非就是“于国无功,于民无益”!
庄淼刚是即位,便遣太子庄临前往汉都长安朝拜,自身则留守滇地,从滇族各部征调大批滇人入伍,冶铸兵械,操练新军。
第七百零二章 广设书院
当今之世,论及最为繁华兴盛之地,除却汉都长安,尚有“汉之五市”,是为北市邯郸、东市临淄、西市成都、中市洛阳,南市宛县。
五市之兴盛,古来有自,皆因地理位置优越且历史悠久,加之皇帝刘彻昔年在构筑全国经贸布局时的因势利导,使得这五座大城愈发繁荣,饶是近年汉廷持续投入重金开发江南郡县,然即便是江南最富庶的会稽郡治吴县,想要追上大江以北的五大都市,没个十数载乃至数十载的光景,却也并不容易。
后世华夏,东南沿海之所以能飞速繁荣,乃是作为华夏对外贸易的窗口,在现今这年月,汉之鼎盛远超当世他国,内需市场的规模远超对外贸易,且随着大汉持续发展工业,在可预见的将来,此等差距只会愈拉愈大。
况且论及对外贸易,面向西域乃至欧亚诸国的敦煌,借助陆地通商的便利,发展速度也极为迅猛,东南沿海乃至江南郡县并无后世那般独特的发展优势。
饶是如此,为避免各大地域的发展太过失衡,皇帝刘彻近年已有意识的加大对江南大城的扶持力度。
随着大汉百姓生活愈发富足,朝廷又颁布调降丁口税等政令以鼓励生育,各郡县迎来的婴儿潮估摸会持续好些年,官学大兴也已迈入第十个年头。
现今汉室之官学,蒙学和预学已普及至各郡县乃至较为富庶的乡里,每岁培养出众多接受过基础教育的百姓,然最顶级的教育资源仍限于汉都长安,以太学为首的数大高等学府皆在长安城中。
虽说大汉孩童无须学甚么外语,持续九年的蒙学和预学安排的理工课业较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程度更深,却仍是比不得后世的高中水准,更遑论大学教育。
工商业的飞速发展,对人才尤其是理工人才的需求量很大,为填补庞大的人才缺口,增设所谓的高等学府无疑迫在眉睫。
汉七十九年夏,在皇帝刘彻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当口,在关中、中原、燕北、江南和巴蜀这五大地域,共择选出二十座大城,广设书院,江南虽不甚富庶,然在会稽、丹阳、豫章、长沙和武陵也都将兴建书院。
书院下辖于太学,形制低于太学却又依循于太学,采两院并举制,内里划分为汉学院与科学院,实则等同后世的文理分科。
诚然,后世始于隋唐的科举制推动了华夏的不断发展与持续昌盛,然皇帝刘彻作为穿越者,并不打算采科举取官,想要吸纳寒门庶民中的人才进入官僚体制,逐步推行所谓的府学考举,进而发展到如同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并以层层监察体系保障其公平公正公开即可,没必要再搞弊端也很明显的科举制,“范进中举”实在是很悲哀的典范。
至于类似高等学府的书院,百姓想要前往求学,亦需先通过所在郡县的官学考举,最佳的途径无疑是从蒙学和预学一路就读,在完成课业后直接参加考举,在学监的监督下,考取相应的评分和评鉴,以此为凭前往各处书院,再接受该书院的所谓招生考试。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应试教育,自然存在其弊端,然在教育资源颇为有限的年月,这已算是相对公平的取才制度了。
二十座书院,等若二十座高等学府,每岁能为汉室培养出数以万计的人才,且因皇帝刘彻颇为刻意的“重理轻文”,限缩各处书院中汉学院的规模,加大对科学院的师资投入,故将来培养出的理工人才数量必然占比极高。
办学预算,高达两百万金!
仅止是二十书院的初创投入,尚未计算将来每岁要支应的庞大开销,饶是汉廷国库充盈,也觉负担沉重。
好在大汉所谓的产学合作体制已行之有年,诸多世家大族乃至豪商巨贾都对与官学的契约合作颇感兴趣。
昔年窦氏,田氏乃至陈氏这三大外戚世家抢占先机,与帝国科学院农业研究所及渭北种植园早早签订了类似后世产学合作的契约,用赀财获取新式栽培农艺及大量良种。
遗孤院每岁培养出的诸多人才,更是早早被世家大族和大商团招募延揽,而遗孤院每岁也获得了大笔的办学赞助,只为获取提早招募学子的资格。
太常府文教司刚是放出风声,奉旨筹办各处书院,世家大族和大商团皆纷纷主动捐输,且可特意指定赞助,扶持临近自家产业聚集地域的书院。
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这话,是皇帝刘彻时常挂在嘴边的,大汉的权贵及豪富皆深以为然。
人才匮乏之时,人才的争夺战,早从人才培养的初期,就已颇为激烈了。
譬如齐地东郭氏,随着东郭咸阳脱商入仕,一步步登上丞相之位,即便东郭本家将族业散尽,嫡系子弟不再操持商贾之事,皆分由支脉旁系掌管,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齐地官员不可能完全无视东郭咸阳的影响力。
或许,齐地官员不敢以权谋私、官商勾结,不至为拍东郭丞相的马屁而渎职舞弊,然在不触犯律法的前提下,多多少少是会为齐地东郭氏行些方便。
古往今来,官府但凡稍开方便之门,商贾行事就已足够方便了。
此等人情世故非是华夏独有,后世甚么皿猪滋油的欧美诸国,亦不鲜见,这就是社会现实,没甚么好讳言的,提出批判也无疑是弱势者的哀嚎,于事无补,倒不如强大自身,力争上游。
齐地东郭氏的族业愈发兴盛,遍及种植、煮盐、织造、航运、造船等诸多行当,光靠购买外族奴隶,显是无法支撑,毕竟朝廷和官府政令严苛,绝不允外族奴隶触及律法限定的制造工艺,只准从事繁重的低端劳作,故商家即便购买再多的奴隶,缺工荒仍是颇为严重。
临淄书院创设在即,东郭氏作为齐地首富大族,自不吝于捐赀助学,除却能获得官府褒奖和民间声望,谋求与临淄书院产学合作的资格更是首要考量。
在皇帝刘彻的授意下,太常卿刘买对各处书院的办学思路和章程颇为灵活,特意征询各地商家的人才需求,举例来说,临淄书院因所在濒海,设立了航运相关系所,而位居燕北的常山书院,周围别说海洋,就是湖泊河川都少,压根就没打算开设航运课业。
在此等情形下,如齐地东郭氏之类的豪商,为获取人才,自然会向本地的书院大举捐赀,且不说日后更便于延揽适宜自身产业发展的人才,光为防止齐地人才外流,就足以让他们不吝为此投入重金。
一方地域的底蕴,就在人才的汇聚与积淀,华夏自古极重文教,根植本地的世家大族,不提对家乡是否爱得深沉,单是为了延续自家传承,都会颇为重视当地文教。
遥想群雄逐鹿的战国乱世,秦楚虽强,却为何始终被中原诸国鄙夷为戎夷之国?
无非就是底蕴不足,人才积淀不厚,若无六世秦君招贤,岂有始皇帝**诸侯的伟业?
二十处书院,分居二十郡国,办学政令颁布不过月余,从民间获取的捐输就高逾百万金,大大缓解了国库的支出压力,使得刚接任大农令不过半年的孔仅稍稍松了口气。
皇帝刘彻亦觉大出意料,欣喜之余命各地官府褒奖捐输助学者,且亲自勾批呈报的名册,赐下了数百爵位。
这倒不算得鬻爵之举,诸御史也未纠劾皇帝此番行事,盖因陛下赐的皆为低爵,得爵者虽可免役,却难以荫妻蔽子,世代承袭,更无“大夫之尊”。
对不少商贾而言,低爵也是颇为重要的。
商籍之人的政治地位实在低下,车马和服饰的形制,甚至不得高于贫寒士人,若有爵位在身,哪怕是二十等爵中最低的公士,都足以让册为商籍的豪商巨贾们挺直腰杆子了。
在皇帝刘彻看来,爵位也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世袭高爵不泛滥,不降低其重要意义和含金量,低爵封了也就封了。
后世的欧洲王室,甚么海盗、土匪可都不吝于封爵,连个足球教练都封了勋爵,与之类似的汉室低爵无非就是带有鼓励性质的头衔,又没封地,没必要上纲上线到“鬻爵敛财”的程度。
当然,想要获取世代承袭的高爵,得以荫妻蔽子,开创世家,还得用政绩用军功来换,这是原则问题,也是秦汉二十等军功爵的设立初衷,早已垂为定制,不是皇帝想赐爵就赐爵的。
即便宗室子弟,若非王侯嗣子,也不是随便就能得赐爵位的,若无有功绩,数代下来也势必没落,譬如汉末那位刘皇叔,说是中山王刘胜的后裔,也只能靠织席贩履谋生。
皇帝也有穷亲戚,若自己不争气,皇帝也照应不过来。
书院,赋予了寒门子弟改变自身命运的良好途径,庶民不肯付出努力,自然无法力争上游,就莫叹世道不公了。
大汉百姓甚为淳朴,对皇帝陛下此等福泽万民的教化之举,已是极为感恩戴德,又让刘彻怒刷一波名望,在汉人眼中,其圣明仁德已远迈五帝,不逊三皇。
第七百零三章 假冒太子
小暑时节,长安骄阳似火,热浪袭人可不分高低贵贱,公平得紧,燎得人人都难免生出几分火气。
当街斗殴倒是不可能的,死都不可能的,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中尉府的吏卒和京尉府的军士时时巡视,至少在长安城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都不在话下,更遑论在光天化日下的扭打厮斗。
市井街坊间的小小口角争拗终归难以完全避免,只是多半不会闹得太大,即便坊间最泼辣的悍妇,也顶多在巷弄里双手叉腰骂上数句,且还不敢高声咆哮,免得引来巡查的官兵,虽说不至遭到擒拿羁押,然终会惹些麻烦。
章台大街呈东西走向,横桓于长安城内的贵族聚居区,街北为北阙甲第的西坊和东坊,街南为甲第南坊和皇亲苑。
临街的宅院,大多都建成独特的铺面,供王侯权贵们休闲玩乐,贩售的吃食和货品皆是优中选优,自然能赚的钵满盆满。
当然,能在章台大街置办铺面的商家,皆是背景硬实的,譬如肥羊火锅的主事者,乃是殿内中郎将的夫人,据说太子殿下屡次微服出宫,特意前来光顾,若非疯癫之辈,谁敢胡乱闹事?
时值官学暑休,却又未入三伏,苦读数月的贵胄子弟们得了闲暇,自是要呼朋引伴的找乐子,不是出城郊游狩猎,便是在城内四处晃悠,章台大街无疑是首选。
欧渥,温鹿候欧贞鸣的嫡幼子,去岁刚入宫邸学舍的预学馆就学,属于半道“插班”,好在自幼也于官办的蒙学和预学就读,学业勉强过得去,只等明岁束发,就可升入黄埔军学就读。
黄埔军学的管理向来严苛,将学子视同军中将士对待,比起旁的学府,绝非可随意打混的地方。
欧渥深知,清闲的美好时光已是过一天少一天,自然颇为珍惜,今日用过午膳,便是到福榕候府寻了同窗好友邹绩,邀他一道出门晃荡。
东瓯与闽越举国内附已有十余载,东瓯王欧复鸣和闽越王邹馀善得为大汉列候,虽无官职实权,然在王侯圈子中还是混得不错的,且也得皇帝陛下优待,侯府皆在北阙甲第的南坊,与诸多公卿高第比邻而居。
要晓得,在朝堂颁布王侯京居令后,迁居长安的列候数以百计,若非刘氏诸侯或公卿世家,想住到甲第南坊可不容易。
东瓯和闽越两国太子昔年皆在幼年就已质子的身份居于长安,乃是打小撒尿和泥的交情,加之两国内附后,欧邹两家地位相当,处境相似,府邸又相邻,故彼此走动交好,甚至以庶出子女结为姻亲。
两家的嫡子嫡女之所以不结亲,倒非彼此瞧不上眼,而是为尽早融入大汉贵族圈子,两家嫡子都会求娶汉家贵女,嫡女都会嫁入底蕴厚重的世家大族。
在这年月,世间再没有比联姻更好的交好手段了。
天家如此,王侯如此,世家如此,寒门庶户亦如此。
欧渥和邹绩皆为侯府嫡子,恰恰又同岁,自幼玩伴,多年同窗,彼此的交情丝毫不逊于他们的长兄,用后世都话来说,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基友。
甚么藤结甚么瓜,邹家子弟的脑子向来比瓯家子弟要好使,故邹绩明岁打算升入政经官学就读,无法再与多年好基友朝夕相伴,唯有逢年过节或休沐时才能偶尔相聚,自也颇为不舍。
作为侯府嫡子,两人向来不虞花销,揣着银票就往章台大街走,打算今日再好生浪一浪。
午后时分,酷热难耐,两个好基友出门又不喜乘车,晃到章台大街已是汗流浃背。
欲往冷饮铺寻些冰凉甜食,去去暑气,却见得数人堵在铺面外。
“让让!”
欧渥是个急脾气,又见得人群中无甚熟识面孔,自顾自的举步上前,伸手推开阻路之人。
他自幼在长安混大的,又在宫邸学舍就读年余,但凡惹不起的人,他多半见过,且能认出来,故出言时无甚顾忌,且语气颇是不耐,推人的力道也不小。
“放肆!”
却闻得一声怒喝,有人斥骂出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太子!”
“太子?!”
欧渥浑身一颤,险些吓尿了,本能的就想揖拜请罪。
慌乱间,他硬着头皮乍眼一瞧,却见得呵斥出声的壮汉,正扶着被他推了个踉跄的少年郎。
情形貌似不对啊?
啥玩意?
太子?
放眼扫去,压根没见着那位打遍宫邸学舍无敌手的“绝世霸主”啊!
“直娘贼!”
欧渥豁然挺直腰杆,只觉心肝不颤腿不软,抬腿就踹人,暴怒道:“你当小爷没见过太子殿下,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假冒太子吓唬小爷,活腻歪了?!”
“大胆!”
前方众人齐声怒喝,呛啷拔剑出鞘,作势要刺向欧渥。
仓促间,欧渥收脚不及,好在身后的邹绩眼疾手快,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往后扯,这才避免他惨遭刀剑加身。
欧渥被扯了个趔趄,尚有些发懵,冷饮铺的掌事却已挺身而出,用身躯将欧渥和邹绩护住,张开双臂直面刀剑。
若是两位侯府嫡子血溅当场,他还能活么?
“拔剑了,拔剑了!”
冷饮铺厚实的门帘掀开,本在铺内吃喝的世家贵胄纷纷冒出来,强势围观。
铺面很大,沿街一侧的门脸为五开间,铺里以硝石制冰降温,故除却四面大大的落地窗,铺门以厚重帷幔做帘,以免内里的寒气散出。
对于铺面外的情形,铺里的世家贵胄们早是看在眼中,很是恶趣味的等着瞧好戏,此时见得冲突升级,闹到拔剑相向的地步,他们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至于自身安危,这些小屁孩压根不担忧。
大汉铁血尚武,世家子弟自幼舞刀弄剑,区区几个侍卫拔剑,还能吓得住他们?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这章台大街,无故斩杀世家贵胄,别说是个假太子,真太子都没这么肆无忌惮!
“诸位快快还剑入鞘,以免自误!”
掌事见得场面有些失控,再顾不得笑脸迎客的规矩,沉下脸的劝阻出言。
奈何那伙侍卫不给面子,执拗道:“此人冒犯太子,吾等必要将其拿下!”
啥玩意?
太子?
围观的吃瓜群众皆是满脸诧异,神情一如适才的欧渥。
活腻歪了?
场面很尴尬,很诡异,沉寂得吓人。
在场的世家贵胄中,有不少是曾在或正在宫邸学舍就读,更有三月间曾随太子殿下前往雍县“春游”的,深知咱大汉那位小霸王向来脾气暴,自幼就会挥大宝剑斩些花花草草,数年前换了巨阙重剑,更是鲜少离身,心心念念要斩人。
巨阙,剑长三尺四寸,重而无锋,挥之可断骨碎金,以剑身横扫,就足以将人活活拍成肉泥。
笃笃笃~~
马蹄踏地声声,打破了沉寂,却见有红衣少女牵马而来。
衣似血,马如雪。
“这是怎的了?”
清悦声线响起,少女颦眉问道。
在场贵胄多是浑身打颤,缩了缩脖子。
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右中郎将府上的小姑奶奶,北阙甲第的女魔头,给他们留下太多的童年阴影。
尤是在宫邸学舍就读的王侯嫡子,深知这位小姑奶奶深得天家恩宠,帝后、太子、王嗣、翁主,皆是熟识,真真正正的手眼通天,况且赵氏夫妇皆位列双卿,他们的独女在北阙甲第本就足以横着走。
即便打得过她,又有几人敢真的还手?
打不得,惹不起啊!
“他,是他假冒充太子,还要当街纵人行凶!”
欧渥全无适才的霸道,抢先出言指认道,仿似在外头挨了欺负的小老弟,在向自家阿姊诉苦哀告,没有半点男儿气概。
到得此时,即便对面那些人再蠢,也听出此话蕴着的险恶。
“不,我并未假冒太子,我乃滇国太子庄临……”
那少年满脸惊恐,边是出言解释,边是呵斥自家侍卫,“快收剑,皆是误会,误会!”
此言一出,端是举众哗然。
外邦藩国,在长安这地界以太子称呼自家储君,简直令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汉室贵胄觉着不可思议。
要晓得,现今非但刘氏诸王的嗣子再不敢称太子,便连甚么安息帝国和巽加王朝的储君,汉人也只称之为王储。
或许皇帝和朝廷在对外邦交时,对此类称呼不甚在意,然在大汉民间,皇帝和太子已然是汉室天家独有,故在场的世家贵胄压根就没想到区区滇国储君敢在长安以太子自居。
赵府小贵女更毫不掩饰鄙夷之意,嗤笑道:“既是如此,却不知滇国太子为何在此喧闹?”
“……”
庄临虽不知此女身份,然见得在场众人的神情,也晓得其来历不凡,迟疑着不敢作答。
倒是冷饮铺的掌事松了口气,向赵婉见礼后,简明的讲述了缘由。
原来庄临想领着侍卫进入冷饮铺,然依照北阙甲第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多铺面是不准带侍卫入内,免得引发旁的世家贵胄不满。
尊卑贵贱倒是次要,关键是不少贵女在内聚会,与世家子们谈笑倒是无妨,然若有众多侍卫之类“外男”在场,就十分不自在了。
打从昔年天上人间开业,这规矩已沿袭二十余载,加之北阙甲第向来治安良善,大多世家贵胄出门已习惯不带侍卫了。
尤其是庄临的侍卫还腰悬刀剑,掌事不得不将他们拦下,却不料被欧渥闹将起来。
赵婉听罢,柳眉微颦,正欲发话,却见有玄衣禁卫匆匆行来。
“传太子口谕,你等当街喧闹,着实不成体统,速速散去,该作甚作甚,该吃吃,该喝喝,另召贵女赵婉与滇国储君前去问话。”
那禁卫手持符令,朗声传谕道。
暗卫!
我的亲娘呀!
在场众人皆是缩了缩脖子,想到太子殿下此时就在附近,怕是已听闻此间情形,吓得浑身发颤,唯恐因看热闹惹祸上身。
他们不是不想离开,然此时却不敢乱走,皆是回返冷饮铺内,待得暗卫离去再做打算。
赵婉却不觉意外,今日本就是她与太子有约的,这匹照夜玉狮子将满四岁,待得入秋,就须得……总之得提早觅得良配,不能随意就……
第七百零四章 太子召见
章台大街的肥羊火锅,虽是昔年长安扩建后迁的新铺面,却仍被视火锅食肆的源起之地,但凡有些身份的饕客,到得长安城没有不前来“朝圣”的。
客似云来、座无虚席、日进斗金,皆不足形容此方食肆的火爆生意。
尤是独立的雅间,若非早早与店家预定,饶是王侯高爵或公卿将相,都未必能包到雅间,这也因真正的顶级权贵有格调,若如纨绔的二世祖般为了个雅间以权势压人,传出去实在败名声。
当然,预留的雅间还是有的,只是数量不多,更不会对寻常食客开放,饶是等候的食客排到城外去,也仍会空置着。
若在寻常商家看来,不赚即为亏,雅间空置不用,每日会少赚许多。
然对肥羊火锅的大东家荀兰而言,整间铺面的盈利都不及接待最尊贵的食客重要,哪怕帝后微服驾临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太子殿下来得也不多,却也是旁的食肆渴求不得的。
譬如同处章台大街的永和豆浆铺,因太子殿下曾在微服出宫时光顾,就特意将太子殿下那日坐过的桌椅原样不动的保留着,不让食客触碰,生意却愈发的火爆。
饶是花费重金,在长安周报的商版刊登半版广告,都没有此等效果。
太子喝过的豆浆,赞过的卤肉饭,就是天下顶好顶正宗的。
不是汉人跟风盲目,实在是现今汉室天家在民间的声望极高,深得臣民敬仰,动见观瞻。
今日午后,已过了饭点,太子殿下却临时起意,要在肥羊火锅用膳,铺面的总掌事战战兢兢的伺候之余,也不忘让人去禀告大东家。
殿内中郎将仓素的府邸亦在甲第南坊,与章台大街相距不远,荀兰闻讯,自然是要赶来的。
赶到铺面外,荀兰刚举步落车,整好遇着正要入内的赵婉等人。
仓素与赵立昔年为羽林袍泽,后又同在郎署为中郎将,家中亲眷自是多有往来,荀兰对赵婉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近年来,太子殿下每每光顾肥羊火锅,这赵府小贵女多半也会随之前来,荀兰初时只道赵婉是因与承泽翁主交好的缘故,然次数多了,又隐隐风闻些顶级宗妇圈的传言,就不免咂摸出些许不同的意味。
待赵婉得天家赐下照夜玉狮子,荀兰心中愈发确信几分,对这位侄女小辈也不免更多三分重视。
谈不上甚么势力眼,现实的人际关系就是如此,饶是不至谄媚讨好得失却长辈身份,但提前将彼此关系夯得更紧实,更亲近些,没甚么坏处的。
赵婉见得荀兰亦觉欢喜,笑嘻嘻的见了礼,阿父阿母皆是军中遗孤,无甚亲眷,平日也无甚闲暇,府中有些事没少请荀婶娘帮衬。
欧渥和邹绩亦赶忙向荀兰作揖,殿内中郎将的夫人当面,他们焉敢有半分轻慢失礼?
两人此时心头打颤,嘴里发苦,太子殿下的口谕中虽未提到他们,他们却是不敢不随暗卫前来,主动求见殿下。
荀兰阅历丰富,对着两位侯府嫡子亦是熟识,此时见得他们满脸屎尿裤裆的愁模样,多少能猜着是闹出岔子了。
晓得太子在楼上雅间等候,荀兰可不会细问,只稍稍说笑两句,便是先行入内了。
庄临虽不知荀兰身份,却也还算机灵,闻得欧渥和邹绩见礼时称她“乡君”,晓得她有女爵在身,故适才也已跟着上前行礼拜见。
依滇国储君的身份,原无须向区区乡君作揖的,然他此时已醒悟过来,长安城内敢落他脸面的人实是不少的,亦深深体会到,汉人在面对外邦之人时普遍存在的傲然姿态。
傲然,抑或堪称傲慢,或许词义为贬,然在现今情势下,也谈不上好坏,甚至是大汉皇帝和朝廷群臣刻意推动的必然结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汉廷奉行多年的信条。
皇帝刘彻虽不屑做甚么万邦来朝的“天可汗”,却有意打造“汉人至上”的种族观,且要不断夯实,让其深入世间各族之人内心,使得汉人自傲,蛮夷自卑,举世崇汉媚汉。
藐视外族,却不忘整军经武,不断打压震慑,训狼为犬,诛绝不臣,方是长久之计。
庄临此时已是学乖,未等暗卫出言提醒,便是吩咐自家的侍卫们驻足店外,随传谕的暗卫到得楼上雅间外,仍被内卫拦下,老老实实卸了佩剑。
雅间内,太子殿下早已动箸开吃,自幼习武不辍的彪悍少年,一日数顿,逮着闲暇就吃,且顿顿无肉不欢,若非他老子是不差钱的皇帝陛下,定要被彻底吃穷。
盛夏食火锅,人间一大乐事,若非室内有硝石制冰驱热,怕是早已汗流浃背。
身为大汉储君,召见无有官爵的同辈之人,边吃边等倒还罢了,若面对师长胆敢如此无礼,他怕是要被父皇踹到宗正府吃顿祖宗家法。
至于挂着使臣名头的滇国储君,若非父皇有所嘱咐,今日又恰好遇着,堂堂大汉太子焉会拨冗见他?
似此等小国储君,能见着大行令就算不错了。
得了内卫通禀,知晓欧渥和邹绩亦是来了,太子刘沐倒不意外,让他们一道进来。
皆是宫邸学舍预学馆的同窗,在雄霸学舍的太子殿下眼中,两人虽是年岁比他大,但拳头没他大,只能算被他这学舍大佬罩着的小老弟。
“不必拘礼,都随意落座。”
赵婉四人步入雅间时,太子殿下压根没停下手中的象牙箸,从铜尖锅里夹出数片涮得半熟的羔羊肉,塞到嘴里,边嚼边说,还不忘对吩咐内卫:“去与荀姨说,劳烦她让人再布几套食具便好。”
适才荀兰已前来见过礼,刘沐晓得她必是又打算亲力亲为的紧盯着备菜上菜,实在有些无奈。
太子很随意,也让他们随意落座,然众人躬身见礼后,真敢依言随意的,也就是赵婉了。
与太子殿下同桌而食,平起平坐,饶是欧渥和邹绩都未曾经历过,此时实在不知该在何处落座。
赵婉拉开刘沐右侧的椅子,挨着他施施然的坐下,倒是老实不客气。
“你倒还真是随意,没见着滇国的太子殿下也在么?”
刘沐咽下嘴里的羊肉,满脸谑笑道。
赵婉反问道:“殿下以为小女坐不得右首?”
“孤王倒是不在意,只不知太子殿下是否介怀?”
刘沐撇撇嘴,却是抬眸看向局促不安的滇国太子庄临。
庄临闻言,猛地一激灵,忙是深揖下拜:“太子恕罪,臣岂敢与殿下比肩并称?”
刘沐笑而不答,却又看向欧渥:“你以为如何?”
欧渥脊背直冒冷汗,晓得太子殿下已完全知晓适才在冷饮铺外的情形,只不知是暗卫的禀报还是殿下亲眼所见。
说实话,小小的误会,本能轻易解决,若非他莽撞暴躁,随后又打算找由头借势借端,往庄临头上扣“假冒太子”的帽子,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
“殿下,臣知罪,还请殿下责罚!”
欧渥深知刘沐性情,在这位霸道太子面前,狡辩是没半点用处的,只会彻底惹怒他,忙是拜伏在地。
“殿下,臣……”
邹绩见状,亦欲跟着请罪。
刘沐却是摆手,打断了他,“你有功无过,若非有你在,他欧渥此时已刀剑加身,此事再无可收拾!”
邹绩心下稍安,却也不至因太子的赞许而欣喜,毕竟自家好基友此时正伏地请罪,哀矜勿喜,哀矜勿喜啊!
雅间内霎时沉寂下来,两人坐着,一人站着,一人跪伏,一人深揖,皆是久久不语,唯闻得太子刘沐自顾自夹菜吃菜的响动。
门户未掩,荀兰领着侍者送来食具,见得内里情形,忙让侍者止步雅间外,亲自端了食具,趋步入内,轻手轻脚的布到桌上。
她昔年曾为宫娥,今上尚未太子时,她乃是其贴身侍婢,现今又为殿内中郎将的夫人,惯见此类场面,自然晓得敢如何应对。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默默做好自身该做的事儿,别出声,别吭气,再趋步而退。
要晓得,太子年岁再小,也是国之储君。
昔日今上年幼,平日对人虽是随和,杖杀犯事臣属却也从未手软,更遑论现今这位太子殿下,出名的暴脾气,又自幼习武,出入军学营伍,暴戾凶狠绝不逊于其父辈祖辈。
荀兰见得赵婉无碍,已是心下安稳,至于旁人,她可没蠢到开口为他们稍作缓和,布好食具后便是向刘沐欠身,旋即趋步而退,出了门,领着侍者匆匆离去。
稍后若无太子召唤,她是绝对不会再露面了。
待得荀兰离去,刘沐突是扭头看下身侧的赵婉,意有所指道:“适才若暗卫不曾前去传谕,你莫不是要被人借势了?”
赵婉柳眉微扬:“殿下如此小觑人么?”
刘沐与她对视片刻,展颜笑道:“也是,正如父皇常言,愈是精明之人,反是更易受人摆布,依你的脾性和脑子,倒是孤王多虑了。”
赵婉杏目圆瞪,气呼呼道:“殿下是说我愚钝么?”
“呵呵,倒不至愚钝,昔年孤王亦是如你这般的,替你烫个猪脑花,多补补便是了。”
刘沐摇头失笑,真的拿着漏勺,从菜碟中舀了半副猪脑,放到铜尖锅里涮着。
“今日孤王心情甚好,便不与你等计较,都过来落座,饮酒吃菜。”
他摆摆手,示意庄临近前,挨他左侧落座,邹绩和拜谢起身的欧渥也忙是落座,却皆坐在左侧。
毕竟是圆桌,他们宁可坐得挤些,也不敢到下首与太子殿下面对面坐着,至于右侧,瞧见赵府贵女与太子殿下的相处情形,他们若非脑子抽风,是绝不敢挨着她坐的。
第七百零五章 罗马权斗
(特别致歉:国庆期间临时接了外派任务,昨天刚回来,还在倒时差,也不奢求大家谅解,接下来计划休长假,努力码字,订不订阅也没甚么,完本再看也行的,总之我会尽快依照大纲,按质按量的完本,回报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感恩。)
大汉威慑万邦,正自筹谋西南之地,欲清卧榻之侧时,国祚已近四百年的罗马共和国却是陷入战乱中。
马其顿行省已彻底陷落,匈奴铁骑马踏伊利里亚,色雷斯人、马其顿人、斯巴达人,剽悍善战的三大种族尽皆揭竿而起,在巴尔干半岛“为祸作乱”。
“叛乱!”
“这是无耻的背叛,罪无可赦!”
“不能再拖延,要派出最强悍的军团,以叛国者的头颅和鲜血震慑世人,维护罗马的荣耀与尊严!”
时任执政官的克奈乌斯屋大维出席元老议会,对三百元老挥舞着拳头,疯狂的咆哮道。
他此时已出离的愤怒,若非元老院的成员不断扯皮,同为执政官的提图斯鲁弗斯又时时掣肘,导致他迟迟无法获得调动军队的授权,向巴尔干半岛增派援军,局势也不至糜烂至此。
眼瞧着匈奴大军在伊利里亚肆虐,屋大维实在不敢想象,若任由匈奴大军从东阿尔卑斯山脉的南麓继续西进,攻占亚得里亚海北部沿岸的的里雅斯特城,罗马将会面临何其可怕的处境。
的里雅斯特,本是东阿尔卑斯部落卡尔尼人的聚居地,在五十年前被罗马占领,建立了军事殖民地,囤驻着不少士兵,以威慑领土贫瘠却广袤的属国伊利里亚,亦扼守着亚平宁半岛东北部的咽喉要道。
一旦匈奴攻占的里雅斯特城,再渡过皮亚韦河,就可直抵亚平宁半岛北部,在一马平川的波河平原,以重装步兵为主的罗马精锐军团,想要驱逐乃至剿灭匈奴骑兵,无疑更为困难。
屋大维虽是坚信罗马军团战力强悍,但绝不愿让罗马将士们付出更多的无谓伤亡,况且战争过后,美丽丰饶的波河平原必是遍地创劫,身为北方出身的大贵族,他绝不能容许匈奴骑兵的马蹄践踏自己的家乡。
抽调大军,前往的里雅斯特城驻守,非但能阻绝匈奴大军,更能伺机而动,进军伊利里亚,若能重创匈奴主力,指不定能发起反攻,重新夺回巴尔干半岛,驱逐色雷斯人,镇压叛乱的马其顿人和斯巴达人。
然而,面对此等刻不容缓的军情大事,元老院仍是争拗不休,迟迟无法取得共识。
屋大维看向无动于衷的鲁弗斯,愤怒的紧握双拳,强自抑下挥拳砸烂他那无耻面孔的冲动。
作为大贵族,他深知权势的重要,却仍是无法谅解,在罗马陷入战乱之际,同为执政官的鲁弗斯竟为夺取更大的权柄,明目张胆的串联诸多元老院成员,让他们在元老议会上否决他的议案。
屋大维站在议事殿堂的中央,望着争执不休的元老们,不禁喟然长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朗声道:“我提议,根据紧急事态法案,设立独裁官,且我放弃竞逐的权利。”
此言一出,满堂沉寂。
原本支持屋大维的元老们,无不瞠目结舌,眼中满含着无法置信,更有种猝然遭受背叛的愤怒。
罗马共和国采取三权分立的政治体系,结合了君主、议会和共和的基本特点,权力架构以王权、贵族和公民为基石。
所谓的君主和王权,倒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国王,而是从贵族阶层选出的执政官,且是彼此独立且相互制衡的双执政官。
两名执政官地位平等,掌管国内事物,指挥军队作战,一年一任,不得连任。
正因如此,罗马共和国真正的权力实际掌握在各大贵族派系手中,元老院和贵族议会推举出的执政官,无疑肩负着为身后派系谋求利益的责任。
然事有例外,如遇非常时期,经过元老院提名,可设立所谓的独裁官,以代替双执政官,任期仅为半年,独裁官有二十四名扈从,肩苛插战斧的一束,此权标就是后世***的来源。
独裁官,顾名思义,就是指可越过议事制度,独揽军政大权,实行**统治。
半年任期内,独裁官的地位几乎等同于君主,除却不得撼动最根本的共和体系,其权力超越并且凌驾于一切之上,包括行政、军事、立法、司法、文教等一切大权。
为免引发太大反弹,独裁官或许不敢做得太过火,但若想借故打压异己,扶持自身所属派系,削弱对立派系,手段多得是,足以让对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屋大维背后的诸多贵族派系,本在为其谋求成为独裁官费尽心力,却猝然听闻他要放弃竞逐的权力,真真恨不得杀了他。
执政官的任期不过短短一年,且不得连任,无非是特定贵族派系推举出的利益代表而已,虽不至悲催到任人摆布的傀儡,本身也要具有相当的才能和威望,但若不能“尽职职责”的为所属派系谋求利益,那就是背叛者!
况且,屋大维此时的作为,等若将独裁官的位置拱手让给同为现任执政官的鲁弗斯,这是何等愚蠢而疯狂的行为?
无法谅解!
短暂的沉寂后,诸多曾坚定支持屋大维的贵族元老纷纷怒吼着反对,丝毫不顾平日的竭力维持的风度,鲁弗斯的支持者们却是欣喜若狂,转过来支持屋大维的议案。
屋大维环顾环状议场,冷眼看着神情各异却皆是声嘶力竭的议事元老们,心中不免哀戚和颓丧,罗马的权力阶层已腐朽若斯,饶是国力再强,军力再盛,若无剜肉刮骨般的彻底改革,必将走向衰落,就如同曾强盛无比的希腊帝国。
众人皆醉,我独醒么?
屋大维有着舍生取义的大觉悟,却终归受限于大贵族的出身,无从体会到底层人民乃至中下阶层贵族急于求变的心态。
他无从知晓,若依照原本的历史进程,八十年后,名为凯撒之人,将成为罗马的终身独裁官,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且厉行改革,彻底撼动共和体制。
他更是万万想不到,整好百年后,他的后裔盖乌斯屋大维,将以凯撒甥外孙和养子的身份,在凯撒遇刺身亡后,继承其遗泽,改组政府,成为罗马神圣而伟大的“奥古都斯”,真正意义的君主乃至帝皇,将罗马带入了长达两个多世纪的更为强盛和繁荣的帝国时代。
只可惜,在遥远的东方,朔历史长河而上的小小蝴蝶,扇动着翅膀,不但将大汉帝国引领向亘古未有的盛世,更是将阖待变革的罗马共和国推向了深渊。
这一世,罗马只怕再等不到内部变革的机遇期,又何来的凯撒大帝和奥古都斯大帝?
此时的屋大维,只能无力的看着罗马渐渐滑入衰败的万丈深渊,心中的悲愤和颓丧,不足为外人道。
屋大维已作出表态,原本维持中立的贵族元老纷纷出言支持鲁弗斯出任独裁官,促使此项议案表决通过,甚至已在心中迫不及待的盘算着,自身在未来半年内如何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所谓的外患内乱,他们多半觉得屋大维有些危言耸听。
罗马属民近愈两千万(含平民与奴隶),且多半聚居在人口稠密的亚平宁半岛,依照罗马的兵役体制,凡十七岁到四十六岁的公民,全都有义务应征入伍。
作为渴求疆土、喜好掠夺且重视军功的好战民族,兵役对罗马公民而言,与其说是一种义务,倒不如说是一种代表荣誉的高贵权利。
相较于同时期的大汉帝国,罗马共和国反倒更有种全民皆兵的味道,毕竟大汉兵役的明定役期仅两年,从军者一年为府兵,一年为边军,更多是肩负守土之责,真正对外作战时,朝廷直属的常备军才是真正的主力。
罗马共和国却是不同,服兵役者需自备装具,且根据装备的不同分入不同兵种。
譬如无力自备重装步兵所需装备者,充当轻步兵;拥有一定财力的青壮年可编入重装步兵军团;富裕的公民乃至小贵族,则往往自备战马,以骑兵或是骑士身份出战。
至于为数众多的常备军团,且不提驻守在其他行省的兵力,光是拱卫国都,直属于两位执政官,就足有十个最为精锐的百战军团,饶是不算其附属营团,也高达四万精锐将士。
只要独裁官就任,颁布紧急征兵的政令,光是亚平宁半岛就能在月余时间内组建起数十万大军。
这就是当世强国的底气,属民数量远超安息帝国,军事体制远胜巽加王朝,若非如此,后世史书又岂会如此推崇,将罗马与大汉并举?
相较匈奴骑兵的外部威胁,罗马的贵族元老们反是更无法容忍来马其顿人和斯巴达人的叛乱,这就叫“宁与外人,不予家奴”。
至少,在罗马人看来,被他们征服且奴役多年的马其顿人和斯巴达人,不懂安分就是不知感恩,是不可宽恕的大罪。
早知如此,昔年就该血洗巴尔干半岛!
志得意满的新晋独裁官鲁弗斯顺应“民意”,命屋大维领兵,抽调战船,搭载五个常备军团的两万精锐,横渡最窄处仅百余里的奥特朗托海峡,在巴尔干半岛的西部沿海登陆,以镇压叛军。
随后,他又颁布紧急征兵令,征调五万民兵,由心腹将领统率,前往的里雅斯特驻守。
出兵伊利里亚?
不可能的,短短半年任期,又已将屋大维支走,身为独裁官的他再无人能掣肘,自然要留在罗马城,凭借凌驾一切的权柄,以最大限度的攫取利益。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这道理,他懂的。
第七百零六章 考较太子
三伏将至,汉廷君臣忙碌多日,终是赶在休朝期前将大半军政要务归置妥当,皇帝刘彻方才得了些许闲暇,考较太子刘沐的功课。
刘彻布置下的功课,自不是甚么君子六艺和经史子集,宫邸学舍师资何其雄厚,若还教不出个文武兼备的储君,还得皇帝如后世的学生家长般担心孩子的学习,岂不是连“哪里不会点哪里”的学习机都不如么?
太子,国之储君,需要皇帝老爹手把手教导的,自是治国安邦的大道理,尤是寻常师长不敢也不宜传授的阴私计较。
莫以为帝皇教育都是堂皇正道,真正光明伟岸的君王,多半不得好死,老刘家的皇帝们向来懂得如何耍阴招,与高祖刘邦是一脉相承,这才缔造出现今的煌煌大汉。
当然,天家威信还是要顾及的,不能真如地痞无赖般不要面皮,能将阴招耍成阳谋,不失体面且无有非议,却又能解决实际问题,这是个技术活,学起来可不容易。
秦汉少年多早熟,先秦更有甘罗十二为相,刘沐已虚年十三,生辰又在三月,饶是在后世,也是上初中的年纪了,该学的学了不少,该见识的也没少见识,若非不可雕琢的朽木,总不至一窍不通才是。
正因如此,滇国使团来朝之事,皇帝刘彻特意嘱咐大行令张骞,让他从旁辅助太子处置此事。
说是辅助,实则就是袖手旁观,除却让大行府属官将滇国使团好生安置,旁的就任凭太子刘沐折腾,故饶是滇国太子主使,张骞至今都未曾接见于他,更遑论议及甚么称臣和内附的大事。
朝臣们虽不知皇帝陛下心思,见得大行令迟迟不接见滇国太子,却也不觉意外,且不甚在意。
汉人虽称不上排外,然在国力强绝于世的当下,若说对所谓的化外蛮夷没有半点歧视,以平等视之,那着实不符事情,也不符人性。
至于滇国近年屡屡请求举国内附之事,在皇帝陛下和大行令明确表态前,群臣皆对此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尤是三公九卿,皆有各自职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最为忌讳置喙他人权责。
尤是在朝堂之上,狗拿耗子不止是多管闲事,还要落个意图擅权的嫌疑,这是身为人臣的大忌。
未央御苑,莲池水榭,莲开半池,清风拂香。
皇帝刘彻卧于竹藤编制的摇椅,手执玉壶,呷着冰镇过的朱崖椰汁,双眸微阖,神情颇为惬意。
阅尽繁华,享尽尊荣,后世所谓帝皇般的享受,除却宫中佳丽三千,实也不过如此而已。
太子刘沐侍立在侧,站了许久,倒也不觉疲累,只是瞧着父皇独享清凉椰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奈何内侍和宫婢都已被摒退,皇帝陛下没发话,谁都不敢再踏入水榭,更遑论为太子殿下奉上饮食。
刘彻虽有心再磨磨自家儿子的急躁脾性,然眼见时辰不早,便是开口询问道:“你既已见过滇国太子,对滇国之事可有计较了?”
“……”
刘沐虽知暗卫必会向父皇呈禀此事,也早已想好了如何应对父皇的问询,然事到临头,却又有些踌躇,只怕自身思量不甚周全,无法给出满意的答复。
“怎的?”
刘彻抬眸斜觑,神情不虞道:“早在滇国使团抵京前,为父就已将此事交办于你,如今时已盈月,竟仍举棋不定么?莫不是为父平日对你太过放任,让你玩得太过肆意,忘了储君的身份和责任?”
刘沐忙是躬身道:“父皇息怒,儿臣万不敢有半分怠惰,对滇国之事也已有所计较,只是唯恐思虑不周,尚且有所疏漏。”
刘彻面色稍霁:“无妨,世人谋事,从无尽善尽美之举,若万事皆要思量到无有疏漏才付诸施行,反是往往贻误良机,且一人智短,众人智长,身为人君,非但要不耻下问,更须懂得抛砖引玉,集众智,纳良谏,才不至刚愎自用。
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乃是人臣之道,是守成之道,是明哲保身之道;你既为大汉储君,为父又特意将此事交办于你,你便当放胆施为,不必心存顾虑。
你年岁尚幼,思虑不周本属寻常,知错能改,懂得查漏补缺,以为日后警醒,不至再次出错便是了。
滇国乃化外小邦,国力低微,但凡你的谋算不至太过激进,想着劳师动众,出兵覆灭其国,凭白累得我汉军将士诸多伤亡,旁的谋算都无不可,饶是出了甚么岔子,有为父在,有汉军在,天下无有敢借机生事者。
为父言至于此,你若仍无有建树,反是徒教为父失望了。”
刘沐深知自家父皇此言由衷,不得不说,相较过往历朝历代的君王,自家父皇实称得上胸怀宽广的,从不忌惮他这储君策问军政,更不时交办些政事让他学着打理。
当然,这亦因父皇威望甚高,以暗卫、尚书台和御史府为主体框架的层层监察体制又已颇为完善,自信储君及群臣皆不敢朋党阴私,且父皇膝下皇嗣现今唯他一人,帝位传承几成定局,所谓“从龙之臣”也只是亲疏远近不同,早早投入太子羽翼下的臣子,日后收益也不似过往历朝历代般来得高。
简而言之,无论是太子刘沐还是朝堂重臣,现今朋党结羽,架空皇权,非但没这能力,更无此必要。
恰恰相反,正因接连两代汉帝太过强势,且刘彻比刘启更强势得多,导致太子刘沐更担心自己将来即位后,能否镇得住满朝文臣武将。
汉之得才,于兹为盛!
这是后世史家对武帝朝的评价,史上武帝朝本就是贤臣猛将集中爆发的黄金年代,现今更因刘彻穿越而来,发掘和培养出更多才能卓著的人才,后继之君若无铁腕,怕是镇不住朝堂的。
至少,现今的太子刘沐,还是太过稚嫩了,霸道有余,手腕不足,尚需多多磨砺和历练。
对于这一点,皇帝清楚,群臣清楚,太子更有自知之明。
莫说觊觎帝位,饶是皇帝刘彻现下主动禅位,太子刘沐都不敢接,镇不住群臣,难不成动不动就血洗朝堂?
世家和士族可不是泥捏的,真被彻底逼到绝境,还怕与皇帝玩命么?
帝皇虽是称孤道寡,然若真是失道寡助,真成了孤家寡人,那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正因如此,于治国之道和帝皇心术,皇帝刘彻向来无有保留的悉心教导,太子刘沐也是无有顾虑的仔细体会,没甚么父子相忌的阴私计较。
若有一日,刘沐真能牛掰到彻底架空皇权,逼宫篡位,刘彻反倒觉着后继有人,老怀大慰。
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彻身为人父,真不希望自家儿子因祖辈和父辈太过耀眼,永远活在阴影下。
正如广川王刘越,因与皇兄刘彻年岁最为相近,自幼被用来比较,导致他年少时颇为怯懦自卑,若非后来入黄埔军学,又领兵出征,用赫赫军功证明了自己,只怕会继续自闭,也不晓得会性格扭曲成甚么模样。
似太子刘沐这般不肯服输的脾性,倒也不全然是坏事,情感不纤细,更不易陷入抑郁,只要能辨明大是大非,懂得虚心受教,行事手段粗糙些也没甚么大不了。
大汉官制愈发完善,群臣各司其职,又有御史府从旁纠劾,但凡皇帝不擅改定制,不太过刚愎自用,行事再糙,群臣终归能好生查漏补缺,使之妥帖周全。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白白胖胖的满朝公卿,岂是吃白食的?
嗯……
朝臣大腹便便,非因吃喝**,实乃汉官威仪,且去瞧那无须上朝,常宿军营,日夜操练的武将,个个龙精虎猛,浑身全无半点赘肉。
“依儿臣所见,滇国虽有心举国内附,却迟迟不肯出兵攻伐夜郎,想来是存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心思。”
皇帝老爹言以至此,太子刘沐也不再迟疑,将心中思量娓娓道来。
“哦?”
刘彻摇了摇躺椅,倒也不觉意外,语带戏谑道:“甚么兔子能收其心?”
刘沐轻声道:“那滇国太子颇为畏惧儿臣,席间语焉不详,然多少透露了些许,似乎有心求娶宗室女。”
刘彻不禁颦眉:“和亲?”
刘沐忙是摇头:“滇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着让我汉室与之和亲,应是庄氏王族为举国内附提早筹谋,想与刘氏宗亲联姻,毕竟有东瓯和闽越的前例,滇王献国必应敕封列候,若与刘氏宗亲联姻,既多了层保障,亦利于尽早撇去归化蛮夷的名头。”
“嗯,依你之意,滇王多半是不求为父下旨赐婚,甚至无须宣之于众,唯望求得一声许诺?”
刘彻闻言恍然,饶有趣味的笑问道。
刘沐应道:“然也。”
刘彻复又问道:“你以为如何?”
“儿臣以为,我大汉如今强绝于世,无须以宗室女的婚嫁谋事,否则有伤天家颜面与大汉威仪。”
刘沐如实道,他早先之所以迟疑未决,就是唯恐父皇会认为他不知取舍变通,太过刚硬,此时却不愿违背本心。
第七百零七章 赴滇迎亲
无论是否以和亲的名义,甚至不管滇太子求娶的是宗室女还是寻常民女,凡是汉人女子,刘沐身为大汉储君,都耻于应诺,君臣将女子嫁入外邦以谋国事,实乃国耻。
刘彻心下虽是认同,却是不显于色,淡淡问道:“若拒下此事,滇国必难尽心为我所用,又当如何?”
刘沐挠了挠头:“儿臣在席间探问过滇太子,其幺妹恰是及笄之年,又未婚配……”
“呵呵,你倒是机灵,可有好的夫婿人选?”
刘彻自然不会认为自家傻儿子有心迎娶滇王幼女,现下太子妃的人选还没着落,纳番邦王女入府可不像话,至于册为太子妃,那更是想多了,已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宗正指不定要撞柱死谏。
“族兄刘塍,年十九,未有婚约在身。”
刘沐顿了顿,略微加重语调,意有所指道:“儿臣日前邀其入府赴宴,探其口风,族兄愿……亲赴滇地,迎娶滇王之女。”
“哦?”
刘彻亦是语调微扬,觉得有点意思了。
刘塍,开国功臣荆王刘贾之后,丹徒候嗣子,承继祖辈武风,颇为剽悍武勇。
宫邸学舍创立后,诸多刘氏宗亲子弟入学,刘塍的优异表现引得天家瞩目,刘氏王侯们闻得自家子嗣讲述刘塍如何悍勇不凡,亦重新忆起刘贾这位军功赫赫的刘氏功臣。
刘塍尚在宫邸学舍时,太子刘沐因年幼,远不似现下般足以凭拳头“称霸”学舍,反倒是智勇双全的刘塍横压一众同辈宗亲,堪称“初代舍霸”。
三年多前,皇帝刘彻下旨准允王侯子嗣入政经官学与黄埔军学,完成学业后则可入仕或从军,刘塍便是首批入黄埔军学的刘氏宗亲,且在刘彻授意下,颇得军学祭酒刘越的看重与培养。
去年岁末,刘塍入宣曲骑营,因资历过浅,仅是出任屯长,虽只将兵五十,却属校尉公孙敖的亲卫,在帐外听用,且可参与机要闻议,是实打实的将帅种子。
皇帝刘彻早就在为自家皇儿日后继承帝业布局,似刘塍等与天家血缘关系较远的刘氏宗亲,对帝位的威胁不大,若又有真本事,放在军中历练,待其成长起来,便可用来制衡各大军系。
若不如此,饶是周氏和秦氏军系早已衰微,李氏和公孙氏却又崛起,随着卫青领兵覆灭百乘王朝,其嫡系将领也纷纷加官进爵,眼瞧着又是一派军系。
忌惮军中将帅功高震主,动不动就兔死狗烹,实乃帝皇的无奈与无能,更会令将士寒心,是下下之策。
唯有分置军权,使各军系相互制衡,帝皇才能统揽三军,如指臂使,将鸡蛋放在同个篮子里,只将社稷稳固寄托在个别将帅的忠诚上,说甚么用人不疑,未免太过天真了。
君不见,史上汉武帝晚年时,功勋赫赫的卫氏几近灭门么?
至于彻底消灭军系,那是痴人说梦。
军系如同世家,甚至犹有过之,旧的消亡,新的亦会崛起,这是人性。
饶是后世诸国,包括华夏与欧美,皆无有例外,为免犯忌,就不多提了。
公卿将相们也都是老于世故,对皇帝的心思看得通透,没敢给入仕从军的刘氏子弟下绊子。
李氏和公孙氏两大军系,也不因军中利益受损而心生怨怼,恰恰相反,现今但凡有些脑子的,都晓得这对两大军系实是好事,就如太尉李广昔年主动告老致仕,无非就是让皇帝放心,对李氏少些猜忌。
刘塍作为刘氏宗亲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自然深得看重与栽培,现下军职不高,只因资历不足,且未立战功,无法升迁罢了。
只须军功足够,定能平步青云的。
刘塍自是心知肚明,奈何现今国无大战,军功难觅,为之奈何?
非止是刘塍,现今大多军中将士都渴求战功,实在是过往二十余年间,大汉对外连战连捷,得以加官进爵的将士数不胜数,使得全军皆鹰派,不畏战,更好战。
放眼四夷,除却漠北匈奴,也就西南诸夷还未征服,在汉军将士眼中,无疑是块大肥肉。
对刘塍而言,迎娶滇王之女,无疑能借此获取先手,有甚么不乐意的?
毕竟男女有别,说句难听的,娶回家后,若是夫妻不睦,大不了多纳几房妾室,与锦绣前程相比,实在划算得紧。
这道理,太子刘沐都能想得到,皇帝刘彻还能不懂么?
“赴滇迎亲么?”
刘彻微是沉吟,勾唇道:“若是如此,为父可下旨赐婚,只不知要遣兵几何,随行前往?”
刘沐面露得色道:“那日酒宴,儿臣僚属亦是作陪,谈及此事,张笃及苏武皆有意随行,倒是无须父皇遣兵,族兄现今麾下精兵足矣?”
刘彻倒是真没想到:“一屯之兵?”
“然也。”
刘沐瞧见父皇神情,愈发觉得自己的谋算果然大妙,故作神秘道:“族兄赴滇迎亲时,若恰逢夜郎与滇国的边境生变,为保滇国王女周全,自是不宜冒险返京,当滞留滇地,五十精兵皆乃宣曲校尉帐下亲卫,替族兄的岳父将兵监军,应是足矣。”
“嗯,所言甚是。”
刘彻缓缓从躺椅起身,看着自家傻儿子,很是赞赏的颌首认同。
不容易,这小子终于有了几分老刘家的帝皇风范,已略肖为父昔年了。
“只不知你姑母可会舍得爱子犯险?”
刘彻尚有些许迟疑,这群小屁孩的盘算虽是不错,张笃乃是大行令张骞独子,又是太子中庶子,若是随行赴滇,对庄氏王族而言,无疑等同于大汉天家和大行府无需意会的许诺了。
刘塍迎娶滇王之女,更是刘氏与庄氏的联姻,象征意义并不比滇太子随便迎娶个刘氏女要低。
毕竟刘塍乃是荆王之后,丹徒候嗣子,将来是要袭爵列候的,太庙祭祖时是有资格入庙行祭的,其正妻的姓氏是可列入老刘家族谱的。
这对滇国意欲“还归华夏”的楚族和庄氏,很重要!
然而,张笃还有旁的身份,乃是阳信公主的儿子。
阳信公主乃是皇帝长姊,是大汉长公主,地位何其尊贵,且膝下唯有张笃这独子,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垂堂,她若不肯让爱子犯险,刘彻也不好强迫,更遑论还要考虑到太上皇和太后的想法。
“儿臣以为,姑母乃深明大义之人,况且昔年姑父张骞不也是弱冠之龄,往说东瓯与闽越,方才立下大功,得以入列朝堂,尚了公主么?”
刘沐见得父皇面有迟疑,唯恐他不允此事,忙是道:“张笃表兄现今就学于政经官学,若是不早谋功绩,想要正经入仕为官,非只僚属之位,便要循例外放,即便留京入中央官署,也不过区区刀笔吏罢了,姑母应是心知肚明的。”
刘彻又是颌首,文臣与武将的升迁不同,除却内朝官可由皇帝随意拔擢,真正的官僚体系内,官员升迁主要还是看资历和政绩的。
莫说太子僚属,便是皇帝僚属,诸多大夫,虽能与帝皇策议国政,地位超然,然手中无有实权,有志少年没有做僚属从小做到老的,况且没有实务经验和完整历练,也难以做到光禄大夫这样的首席僚属,现今位居光禄大夫者,多半是已告老致仕的三公九卿,那是实打实的元老重臣乃至派系领袖。
近臣,弄臣,两者差得远了。
“既是如此,此事仍尽数交由你去办,若请得太上皇、太后和长公主准允,再与滇国太子商议,待滇王上书请准,为父便下旨赐婚。”
刘彻思索片刻,觉着此事确是可行,便打算彻底放手让这些小屁孩折腾。
成则喜,不成亦闹不出甚么乱子。
至于赴滇之人的安危,刘彻倒不觉有甚么大问题,除非滇国君臣疯了,否则谁敢动刘塍和张笃等人半个毫毛?
若他们在滇国境内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何人下手,滇国上下数十万口,都得为他们殉葬!
“诺!儿臣必不负父皇重望!”
刘沐忙是应诺,心里喜不自胜。
“嗯,若是赴滇成行,为父可先破格拔擢刘塍为宣曲军候,孙武为大行府行人,张笃为太常府掌故,以掌全宗亲婚仪;若得竞全功,日后更不吝封赏。”
刘彻顿了顿,复又道:“除却刘塍麾下的五十精兵,为父会再遣五十内卫随扈,另着郎中令传谕派驻岭南及滇地之暗卫,襄助张笃行事。”
“儿臣先替他们谢过父皇。”
刘沐更是欣喜,有父皇此等许诺,要说服姑母无疑更容易。
太常府掌故,铜印黑授,秩六百石,虽与太子中庶子同秩,却是实职官位,虽尚不算入列朝堂,却也在中央官署任事,且辅理太常府政事,是有实权的。
若非刘塍赴滇迎亲,得以宗室子婚娶为由,着宗正府和太常府辅之,且张笃又是长公主的儿子,乃是皇亲国戚,凭张笃的年龄和资历,想出任太常府掌故可差得远。
日后若是事成,再论功行赏,就更是可望得晋千石大员。
阳信公主身为人母,又是个心思通透的聪慧女子,且不说望子成龙这等犯忌讳的话,然权衡过利弊和风险,终归不会凭白耽误自家爱子的前程。
至于刘塍和苏武的家中长辈,那就更不必提,大汉男儿多热血,束发成丁便即应募入伍的少年郎都不少,都敢上阵杀敌,浴血沙场,去趟滇国拚前程,长辈们有甚么舍不得的?
“嗯,三伏过后,待为父返京,希望已是诸事停当,勿再拖延。”
刘彻摆摆手,三伏休朝,近月光景,应是足以让刘沐将此事办妥,饶是滇太子要传讯禀明滇王,遣出快马昼夜兼程,往返间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至于滇王推拒这门婚事,刘彻压根就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怕是拖都不敢拖的。
国弱而不处卑,必亡其国!
第七百零八章 京南铁路
及至三伏,王公大臣纷纷离京避暑,太上皇和太后更早已摆驾渭北甘泉宫。
皇帝刘彻为了满足自家婆娘的好奇心,与她乘着特意安排好的火车车列,来回往返于长安与灞西高原,让她过足了瘾。
“待得皇儿足以肩负社稷,想来这铁道已是四通八达,铺展至我大汉各郡,到那时,朕当禅位,与你乘车,游遍山南海北,共览万里锦绣。”
刘彻怀抱娇妻,心生感慨道。
阿娇生性好动,长年幽居深宫,实在是苦了她。
金屋藏娇,听着浪漫,实则苦闷。
宫闱之中,无论皇后还是妃嫔,皆如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享尽尊荣之余,终归失却了自由,枯守宫苑,饶是无有为子夺嫡之心,却也难免争宠,生出诸般妒怨嗔痴。
争宠,或许非因对帝皇爱入骨髓,而是长久抑郁,生出“我争故我在我”与的扭曲心态,更因“恨人恨己无”的比较心理,往往会做出诸多损人不利己的偏激举动,但凡见到旁人过得比自己好,必是难以忍受。
刘彻虽不曾开宫纳妃,独宠阿娇多年,然阿娇却仍生出妒忌比较之心,只不过争宠的对象不是旁的女子,而是自家儿子。
在刘彻的放养思想下,刘沐自幼就比历朝历代的太子少了几分拘束,只须习练好文课武功,勤勉不怠,不违礼法,也就不再多加管束,任他肆意玩乐,放飞天性。
说穿了,刘彻的教育方式与后世华夏的大多父亲没甚么不同,宝贝儿子功课好,绝不吝于奖赏,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况且因着刘彻身为富有四海的帝皇,刘沐真真享受着后世孩童难以想象的优渥生活。
嗯……虽说无法用手机氪金,玩王者农药,然太子殿下能骑马射猎,玩枪打靶,休闲娱乐既健康又刺激,挺好。
眼见自家儿子闲暇时总能出宫玩乐,阿娇自是羡慕嫉妒的,奈何身为皇后,不得随意出宫,更不敢坏了宫规,唯恐遭了御史们的弹劾,参她失德失仪。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然能理解自家婆娘的苦闷。
他之所以喜爱阿娇,也正因她的率真爽朗,在讲求贤良淑德的汉室贵女中,无疑是朵奇葩,若不是娶了这么个爱闹腾的蠢萌婆娘,他怕也忍受不了常居深宫。
所谓娶妻娶贤,无非是渴求成功的男人想寻求个贤内助,刘彻却觉着自身已然极度成功了,搂着个欢脱的傻婆娘挺好。
“此话当真?”
阿娇双眸发亮,如蕴星辰,反手搂住刘彻厚实的腰身,娇声道:“陛下可莫要糊弄臣妾。”
她也知他向来言出必践,只因欣喜和羞怯,才有此一问,实则也无须他回应许诺,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心中满是甜蜜。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刘彻笑而不语,目光却是望向车窗外,思绪飘远。
他适才所言虽是随心而出,却也是筹谋良久的心思。
早在十余年前,汉廷已对全境铁业展开大规模的整并重构,少府全力协助大农府,在诸多铁矿富集的郡县设立官办的冶铁工坊。
随着冶炼工艺的提升,加之刘彻提供了大量合金配比,使得大汉的冶金工业飞速发展,坩埚炼钢法的推广,更使得钢铁产量逐年暴涨。
现今大汉每岁的钢铁产量,早已远超十九世纪初的英国,毕竟人口规模着实不是同个档次的,皇权体制的执行力更是无比高效,加之跨越时代的技术变革,有此成就也是理所应当。
然也正因技术跨代,使得大汉旁的工业基础稍显滞后,多年来全力投入的化工和冶金远远超前,如机械制造之类的精工业和加工业,实是在刚起步阶段。
诸如简易电报、自行车之类的小物件,许多零部件唯有少府诸冶监才能铸造,更遑论发电机、蒸汽轮机乃至石油分馏等大型设备,因少府和帝国科学院基于保密原则,未曾尽数释出相关制作工艺,使得寻常冶铁工坊难以大量铸造。
因此缘故,现今正逐步迈入初级工业化的大汉帝国,竟出现了令刘彻啼笑皆非的状况。
钢铁产量过剩!
见了鬼!
严格来说,钢铁产量仍远未达到刘彻预期,之所以显露出“过剩”的虚假表征,实因供过于求,究其根本,就是百姓用不起,朝廷用不完。
后世消耗钢铁的重头,无非就是机械和建筑,现今大汉的民间建筑绝大多数仍是木制结构,顶多再用上砖瓦和黏浆土,所谓的钢筋水泥架构,寻常百姓压根就没兴趣,更负担不起。
华夏百姓向来勤俭持家,原本的屋舍住得好好的,谁会无缘无故花费重金,求购钢筋和水泥,学着造些“造型新奇”的屋舍?
饶是农人要购买些铁制农械,实也消耗不了多少钢铁的,锄犁不是日常消耗品,若是品质过得去,足能用好些年,即便崩了口,捶补捶补仍能继续用,不可能轻易丢弃,花钱重新购买。
汉军将士的兵械也已逐步更换,汰换下的旧兵械,多半回炉重铸,消耗的钢铁也远不如料想般多,加之现下国无大战,平日操练毁损的兵械数量不多,在可预见的数年内,汉军对补充冷兵器的需求反会日益缩减。
钢铁的用途必将愈发广泛,此乃工业化发展的大势所趋。
这道理,刘彻不是不懂。
关键是,以现今大汉的整体工业水准和民生发展阶段,消耗的钢铁实是不多的。
钢铁的成本仍嫌高昂,也是重要缘由。
有价无市,看似矛盾,实则颇为正常。
正如后世工业化过程中的欧美诸国,屡屡出现资本家宁可将牛奶倾倒入下水道,都不肯亏本降价,卖给食不果腹的工人。
看似很残忍,难以理解,实则盖因边际收益小于边际成本,超出的供给是不符成本的,一旦竞相降价,价格长期崩跌,资本家血本无归,名下农庄与工厂倒闭,必将降薪裁员,失业工人没有收入,连降价后的牛奶也买不起了。
此乃资本经济的恶性循环,唯有生产力继续进步才能解决。
类比到现今大汉钢铁业的现状,解决方式唯二:一者,降低钢铁冶炼和铸造的成本,降低钢铁制品价格;二者,提升机械制造业水准,增加对钢铁需求。
二者合一,无非增加不虞亏本的刚性需求,根子还是整体工业水平太低。
减产?
不可能,刘彻也绝不容许,恰恰相反,继续扩大冶炼规模,增加钢铁产量,才有助于更大幅度的降低成本,等待钢铁需求量大爆发最终来临的日子。
暂时“过剩”的钢铁产量,自然要朝廷出赀消耗,以鼓励和扶持各处冶铁工坊继续扩产。
穿越众最大的优势,就是对未来的前瞻性。
钢铁产量多少都不够,基础建设尚远远不足,朝廷投入重金,消耗钢铁搞基建,看着亏本,然过得十年,二十年,回头再看,就晓得甚么叫高瞻远瞩了。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在三伏休朝前,皇帝刘彻已责成大农令孔仅与工部少卿贾洗尽速研拟新的铁道线路。
此条铁道,名为京南铁路,西起长安,经弘农,越函谷关,东至河南郡,再南抵南阳郡,实则也等同搭建起连通大河和淮水的铁道陆运。
刘彻虽知晓后世华夏的铁道线路,然大汉现今的地形地貌终归是与后世有所不同,只能描绘个大概,给大农府工部辖下的匠师们提供些许参考。
旁的不说,大河就未曾大幅改道,夺淮入海,且因汉廷每岁皆投入重金,在枯水期驱使数以十万计的奴隶治河,固堤清淤,保护水土,植树造林,使得大河中下游的河沙淤积远比史上的状况好得多,至少近年再没出现大规模的水患。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刘彻虽不至狂妄到自信能与大自然的伟力对抗,然秉持着人定胜天的理念,自问已是尽心尽力造福后人,治河十余载,他顶着朝臣的质疑,投入数百万金,动用的奴隶拢共过百万,不惜代价的砸下人力物力。
毫不夸张的说,动用的人力物力远比史上隋炀帝修大运河多得多,若非大汉在对外战争中掠夺了大量财富和奴隶,又因跨时代的技术发展,使得国富民强,汉廷的财政早就被如此庞大的治河工程彻底拖垮了。
事实证明,对外掠夺,远比后世华夏和平发展的道路要容易得多,外族的无尽血泪,奠定了大汉富强的基石,功不可没!
规划中的京南铁路,总长共计千余里,是雍县至灞西现有铁道的三倍有余,又因沿途地势复杂多变,故刘彻倒也没急于求成,估摸着三五年都未必能全线贯通。
好在南阳郡也是重要的钢铁冶炼地,可两头同时开工,能节省不少人力物力和工期。
皇帝发话,臣子累瘫。
非止孔仅和贾洗无心避暑休假,顶着毒辣的日头,领着属官与匠师们探勘选址,少府卿陈煌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与掌御帝国科学院的清河王刘乘费心研议,该对各处冶铁工坊释出何等程度的冶炼和铸造工艺。
光靠少府诸冶监直辖的冶炼工坊,是不可铸造出足够钢轨的,依着皇帝陛下的意思,诸冶监今后该逐步转型,专事高端的冶炼铸造与军工业,且在不泄机要的前提下,全力协助大农府推进大汉各式基础工业的发展。
陈煌虽不舍放弃诸多获利丰厚的独门生意,然少府毕竟是皇帝私府,他身为皇室的大管家,自是不敢有半分怨言,更不敢有半分违逆。
在此情形下,非但大农府辖下的产业获取了大批相关工艺,消息灵通的诸多商团,亦是捧着重金,向少府和帝国科学院求购诸多渴求已久的工业技术。
油墨、染料、玻璃、制焦、制皂、炼油、冶金、造船、树脂材料、合成橡胶……
如是种种,少府和帝国科学院多年的技术储备和研究成果,皆是适度释出,为大汉的民间工业提供了更为强大的推动力。
大农府乐见之余,却又更为忙碌,须得求助各府署,研拟更为严苛的技术管制和边禁举措,已防此类技艺流出境外。
今岁三伏,不少离京避暑的京官被府司仆射早早召回,中央官署一如往日般熙熙攘攘。
皇帝刘彻却是自顾清闲,在自家婆娘坐腻火车后,领着她到南山河谷,采菊东篱下,悠然品茶也。
第七百零九章 士子难为
关东,在秦汉两朝,谓之函谷关以东,大江以北的六国故地。
暴秦二世而亡,及至大汉初立,关东豪族林立,士子礼文,豪杰任侠,世家豢养门客之风远盛于关中,更遑论巴蜀、江南与西南之地。
历代汉帝有鉴于此,皆对关东行“抑豪”之举,先徙齐诸田,楚昭、曲、景及诸功臣于长陵,后又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杰、并兼之家于诸陵,以弱关东豪族。
及至今上刘彻登基,更颁布王侯京居令,迁各地王侯入京,且令巡察御史明察暗访各郡县,内朝更设尚书台以纠举勾连豪族之朝臣,另有暗卫多方探察,凡武断乡曲、横行邦邑、雄张闾里者,无论豪滑之民,累世大族抑或封疆大吏,皆依律重惩,夺爵抄家者为数甚众。
非止于此,汉廷虽愈发薄徭轻赋,隐有彻底废除丁口税赋的趋势,然仅限寻常汉人,凡家中僮仆、私兵、门客、奴隶,反是要加征重税,尤是私兵,依其主家爵位,豢养数量与所持兵械皆有严苛限制,妄自聚众执械、扰民逼官者,更视同谋逆,断狱刑罪之重,可至枭首夷族。
此等严刑峻法下,莫道关东之地,便是民风剽悍的关中,世家豪族皆不敢违禁,爵位在身者为免犯忌,往往主动裁减大半私兵,豢养门客的风气也渐渐转向,多文士而少侠客。
譬如梁王刘武,昔年豢养的数千门客,早已遣散大半,甚么剑客豪侠皆是不留,唯余一众文士僚属,陪他饮酒作赋,终日风花雪月,亦是悠然惬意。
如此情形,虽符合汉廷利益,然在短期内,也免不得些许麻烦。
世家大族纷纷裁减私兵,遣散门客,导致各郡县出现了不少无业游民,此类群体虽不至好吃懒做,终归由奢入俭,失却了主家给予的优渥待遇,要回乡自食其力,心理落差必是有的,心态也须调适。
好在大汉愈发富足,耕者有其田,劳者得其食,但凡肯努力谋生之人,总不至流落街头,食不果腹,饶是家徒四壁的鳏寡孤独,各地官府乃至乡里都广设粥棚,施饭赠衣以为救济,终归是冻不死、饿不死。
或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偏想不劳而获,享受锦衣玉食者,以任侠之名,行盗寇之事,各地官府皆力行峻法,遣吏卒乃至府兵将之擒拿剿杀。
现今之世,官府甚得民心,凡有作乱为祸者,人人皆曰可杀,鲜有包庇匪患的百姓。
尤是统掌京畿治安的中尉府,蝰蛇张汤虽已外放玄菟太守,然现任的中尉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却是曾拜大将军,领军征伐巽加与安息的胶东王刘寄。
身为大汉亲王,背后又有皇帝兄长为其撑腰,没甚么世家豪门是他不敢得罪的,没甚么高爵勋贵是他不敢杀的。
他得罪的权贵愈多,下手愈狠,中尉的位置做得愈稳当,也愈发得皇帝信重。
所谓孤臣,不外如是。
二十余年来,接连三任中尉皆是狠人,苍鹰郅都、蝰蛇张汤、暴虎刘寄,使得关中世家愈发遵纪守法,京畿治安愈发良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实乃天下首善之地。
有此典范在前,各郡县的主官仆射每岁返京述职,自要被公府用以参照,列入政绩核鉴,使得诸多主官返归治地后,皆大力整肃治安,打击违法乱纪的游侠盗寇,饶是对本地豪强也毫不手软。
阻人官途,无异夺妻杀父,莫以为都尉与县尉辖下的府兵刀刃不利乎?
如是多年,汉廷“抑豪”之举成效卓著,各郡县皆治安良善,地方豪强也渐渐分化削弱,世家大族虽仍常联姻维系,彼此守望相助,却已不复秦末之盛。
饶是如此,想完全消灭世家势力,不现实,也无此可能,后世的华夏和欧美都做不到,现今的大汉更做不到。
古外今来,历朝历代,从未做到过,或许直至人类彻底消亡,都是难以做到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天性。
莫说以宗族为主体架构的世家,便是地域之别,也有不同的群体之分。
现今大汉,中央集权体制已近极致,皇权至尊至上。
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皇家,士子想要出人头地,进入官僚体制,无疑是最佳选择。
然随着汉廷普及官学教育,任官取仕的面向更广,选择更多,不再拘泥于精通经史子集的文士,尤是大农府辖下八大附府,多选学有专精者。
举士待诏的太学,更已重整规制,并举两院,是为汉学院与科学院。
近年来,公府取官反是愈发偏向科学院诸博士或政经官学的学子,即皇帝陛下所谓的行政、经贸、财税与理工人才,读书人若只知清谈务虚,难得重用。
旧士族不是没有反弹,然现今皇权独大,天子恩威并施,既普惠万民,又广纳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入各大学府就学,权贵的利益有所保障,庶民亦得见进身之阶,自不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少数利益受损的文士摇旗呐喊。
文士造反,三年不成。
高祖刘邦尿溺儒冠,不正是鄙薄腐儒只会动嘴么?
饶是后世华夏的公知精英们,亦只能敲击键盘,做网络喷子,指着他们经世治国,倒不如订阅本书,让作者君得了稿费,买根肉骨头,对他们道一句:嗟,来之食!
嗯……又是离题,实乃近日蛮夷媒体借交趾偷渡客之事,污我华夏,诸多公知见猎心喜,造谣诽讥,吾深以为耻,不吐不快。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世家权贵遣散门客,朝廷公府又易取仕规制,使得不少因循守旧的文士丢了饭碗,不得不另谋出路。
有返乡归家,躬耕营商者;有申往官学,任教授业者;亦有心怀不甘,谋求举荐者。
举荐贤良,乃是汉官风气,然不是每位官员都可向公府乃至皇帝举荐的。
譬如现任大农令孔仅,昔年得举的“孝廉”一科,属于清流之目,乃由各郡主官察举,太守每岁仅可推举数人至京师,由公府加以考评。
一郡之地,每岁数人,比后世华夏各省的高考状元也差不了多少,更要才德兼备,声名在外,还要太守这等封疆大吏肯以自身名望作保,否则若是举荐之人日后闹出甚么岔子,身为举荐人的太守少不得要落个“识人不明”的名头。
在地方郡县,想获得举荐,着实难于登天。
唯在高爵勋贵云集的京畿之地,尤是在长安城内,文士若得扬名,得朝堂重臣看重举荐,或得名士宿老青睐,批下不错的品鉴之言,想入仕无疑要更容易些。
若说攀附权贵,未免太过,然想获得举荐的文士,找些机会登门拜谒显贵和名宿,倒也属寻常。
长安权贵们对小有名气的文士,虽不会再随意收为门客,却也会以礼相待,虽说多半不会亲自接待,却也会让家中子侄好生招待,既可获得礼贤下士的好名声,亦可结下几分善缘。
莫欺少年穷,指不定有谁日后飞黄腾达,不求其知恩图报,好歹莫因今日怠慢,遭人记恨在心。
当然,想登门拜谒,也要寻个合宜的由头。
最普遍的方式,也是华夏自古最容易拉近彼此关系的形式,无非就是叙同乡情谊。
有道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同乡之间,尤是远离家乡的游子间,终归能聊聊乡愁,聊聊故乡那些熟悉而难忘的人和事。
况且,在汉廷未普及官学教育前,教育资源乃是被权贵与士族垄断的,民间的求学途径不多,许多名士皆师出同门,尤是同个地域的士子,多多少少都能扯上些关系。
譬如现今儒家执牛耳者,公羊学派宗师胡毋生,其弟子淄川公孙弘、兰陵褚大、东平嬴公、广川段仲、温之吕步舒,皆为关东大儒,谓之公羊五士。
儒家源出齐鲁,胡毋生又出身齐地,且现任太学汉学院的博士仆射,为儒家博士之首,故公羊学派大兴,齐地儒生多习之,以胡毋生的徒子徒孙自居,倒也不为过。
这没甚么可非议的,但凡想上进,就不宜孤高自赏,必得懂得找到展示自身的舞台,尤是看重入仕的儒家,孔夫子周游列国,与其说是为了收徒授业,更多的无非就是为了求得诸侯重用。
汉室崇尚黄老之学,当今天子虽不抑制儒学,却也不独厚儒家,而冀望兼容并蓄,汲百家之涵养,充实完善所谓的汉学。
穷则思变,儒生眼见大势所趋,自是顺应时局,老老实实的阅览百家经典,不再执着于“孔子独圣”的傲慢,固步自封,免遭汉学体系内诸子百家的孤立。
公羊学派最早顺势而为,得以大兴,故齐地儒生也沾了不少光,至少不似某些固执的儒家学派般受人排挤。
长安城内,未得公府任官的齐地儒生,更是时常相聚,除却抱团取暖,更是为在齐地大儒前混个脸熟,展示展示才学。
只不过,光得大儒看重,也不足让儒生们平步青云,但凡有些门路的,还会登门拜谒同为齐地出身的高官显贵。
第七百一十章 小遗席间
(预先申明:本章主要为引出东方朔,岂料又嗦了半章才写到,写作状态不太好,修改删减许久仍觉有灌水嫌疑,着实愧对读者。)
现今大汉朝堂,论及身居高位的齐人,自是首推丞相东郭咸阳。
二十载光阴,昔年的齐地盐商,脱商入仕,步入朝堂,直至高居相位,为百官之首,虽是幸得天家恩眷,却也不乏自身的奋进不怠。
尤在大农令十年任内,辅佐今上改善民生,富国基业,使得大汉百业兴盛,百姓富足,实打实的经世之功,朝野皆无人可出言质疑。
如此贤臣,在民间的声望自然不错,淳朴的大汉百姓又爱屋及乌,连带齐地东郭氏都渐渐声名鹊起。
自东郭氏本家迁居长安,将族业尽数交由家族分支打理,本家之人再未操持商贾之事,随着东郭咸阳步步高升,一众嫡亲皆得荫蔽,尽数脱了商籍,子侄入仕再无阻碍。
东郭老爷子见得儿子这般光宗耀祖,更为东郭氏奠定了世家根基,饶是年愈古稀,却是愈活愈精神,终日容光焕发。
多年与高爵勋贵往来交际,老爷子早已掩去商贾惯有的铜臭味,言行举止间更是养出几分贵气。
饶是如此,想厚植世家底蕴,却非朝夕之功。
正如后世之言:欲培养一位真正贵族,需要三代人持续不断的努力。
大汉现今最具名望的世家大族,多是“累世公卿”,更有如廷尉汲黯出身的汲氏,自春秋时的卫国,历朝皆荣任卿与大夫,家世之显赫,底蕴之深厚,使得高祖刘邦都曾赞叹艳羡。
反秦时,闻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语,刘邦自是欣然认同;然待其夺取天下,坐上帝皇宝座,再听这话就觉得很膈应了。
奈何刘氏确是泥腿子出身,往溯祖宗十八代,都寻不出沾亲带故的王公贵族。
正因如此,历代汉帝对世家大族皆采取两面手段,想方设法的打压关东豪族,扶持新崛起或徙入关中的世家,昔年的吴楚七国之乱,叛军之所以能在短短月余席卷大汉的半壁江山,一路势如破竹,不乏关东豪族暗为臂助。
及至刘彻即位,关中世家已然势大,且是盘根错节,冒然清洗怕是会动摇国本,弊大于利,只能逐步分化削弱,抑制旧有世家,同时拔擢更多无世家背景的公卿将相,扶持其更多新世家以为制衡。
二桃杀三士?
倒也不至于,只是人人皆有私心,世家愈多,彼此间的利益冲突愈是不可避免,不易出现“三家分晋”类似的情形。
因此缘由,皇帝刘彻非但在军中扶持起李氏和公孙氏等新军系,亦乐见出身寒微的文臣举族迁居京畿,厚植世家底蕴,诸如齐地东郭氏、南阳孔氏、洛阳桑氏,皆如是。
现今的长安城,刘氏王侯与新旧世家彼此制衡,反倒不似昔年般动不动就有人跳出来闹腾了。
要晓得,昔年刘彻以太子身份监国时,文武百官皆在大殿长跪不起,非得见到皇帝不可。
如此默契的“逼宫”,饶是为首的袁盎等元老重臣乃是秉持忠君之心,然刘彻每每忆起,仍是头皮发麻,脊背冒汗。
群臣太“团结”,太“默契”,绝非好事。
久居朝堂之人,惯会体察圣意,该如何应对,亦是心知肚明。
东郭咸阳更是心思通透,自身不与旁的公卿将相私交过甚,却又让家人常邀文人雅士入府飨宴,且多为修习公羊学说的齐地儒生。
受邀的儒生多是不知内情,只道东郭咸阳崇儒,却不晓得,他压根就不喜儒家学说,反倒商圣范蠡的《陶朱公生意经》自幼倒背如流,之所以让家人飨宴齐地儒生,无非是为彰显自身与旧世家理念不尽相同,顺带教东郭氏得了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丞相国政繁忙,自不会亲自设宴接待寻常士子,倒是东郭老爷子乐此不疲。
“多沾书卷气,洗尽铜臭味,方可使我东郭氏累世不衰。”
老爷子营商半生,昔年吃足了“抑商”的苦头,深知豪商巨贾饶是家赀巨亿,在高官显贵眼里,亦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
华夏历朝历代,有钱终不如有权,莫提甚么富可敌国,但凡狂妄到自以为能掌控民生命脉,以此要挟朝廷的商贾,纯属作死!
最牛的吕不韦,靠的也不只是钱,况且终究不得善终。
(顺带借此回复某些读者评论,甚么商人有钱不满足,造反作乱的说法,实在杞人忧天了,华夏不是欧美,无论神权还是财权,从未真正动摇皇权,至于后世……你们懂的。)
今岁三伏,因着皇帝陛下有意修筑京南铁路,少府和大农府辖下各府司仆射唯恐拖延惹得陛下不悦,召回不少离京避暑的属官,处理相关事务。
东郭咸阳官居丞相,除却皇帝陛下,无人能召他回京,然呈请他核阅的公文纷纷送至,使得他也无心躲闲,索性早早返京,每日皆到相府处理政务。
这一日,暮鼓响起,东郭咸阳乘轺车归府。
刚是步入正堂,便见得东郭老爷子正自来回踱步,愁容满面,叹息连连。
“阿父,何故犯愁?”
东郭咸阳瞧自家阿父这般神情架势,怕是真遇着甚么大事了,忙是举步近前,出言询问道。
老爷子摇头苦笑道:“诶,今日宴请一众文士,有子醉酒,宽衣解带,小遗(撒尿)席间……”
“竟有此等孟浪无状的士人,着实有辱斯文!”
东郭咸阳瞪大双眼,只觉太过匪夷所思,使得惊诧更甚于恼怒。
老爷子飨请文士虽多在偏院设宴,然也属丞相官邸,有资格受邀赴宴的文人雅士也皆是小有名气的,似此类筵席,与其说是酒宴,反倒更类似后世的文艺沙龙。
席间,喝得叮咛大醉已是失礼,更遑论当着主家和诸多宾客,宽衣小遗,这已非简单的酒后失态,说是失仪失德都不为过。
“阿父是如何处置的?”
东郭咸阳缓了缓神,将老父扶着坐下,方是出言问道。
老爷子无奈摇头,苦笑道:“还能如何,自是让下人送他回去,早早散了宴席。”
东郭咸阳微是颦眉,显是不太认同老父的处置。
无论那厮是否真因醉酒失仪,在丞相官邸当众小遗乃是实情,若轻轻揭过,不做惩戒,他的颜面何存?
堂堂大汉丞相,威仪何在?
换了脾气暴躁的武将,那厮怕是更免不得吃顿毒打,但凡不打死打残,中尉府多半也不加理会,毕竟跑到别人府邸屙屎撒尿,挨揍也是合乎情理的。
老爷子瞧见自家儿子神情,自是猜到他的心思,叹气道:“那厮有官身,众目睽睽之下,为父也不好太过为难。”
“哦?莫不是太学之人?”
东郭咸阳愈发诧异,入朝为官多年,他向来鲜少与旁的朝臣交际,自继任相位,为百官之首,他更为避嫌,叮嘱亲眷莫与官吏过从甚密。
老爷子也晓得个中利害,不会轻易邀官吏过府饮宴,若是前来赴宴者有官身,多半就是太学的师生,他们虽有官秩,其任用与升迁却不同寻常官吏,皆为太常卿辖治,乃至呈请皇帝陛下裁示。
东郭咸阳虽为丞相,却鲜少涉入太学事务,故东郭族人与太学诸官往来反倒没太多避讳。
老爷子颌首道:“经学博士,东方朔。”
“东方朔?”
东郭咸阳不禁扬眉,区区经学博士,自不会让位高权重的丞相放在心上,然对东方朔其人,他却屡有耳闻。
东方朔,出身齐地,原是平原郡厌次县的寒门士子,自幼喜读古籍,爱好儒家经术,对诸子百家亦广为涉猎。
十余年前,皇帝陛下命司马谈修撰阴阳、儒、墨、名、法各家的典籍,并为先秦诸子作传,且特意遣人前往齐地为他找了两个帮手,临淄主父偃和厌次东方朔。
有趣的是,三人皆是复姓,且年岁相仿,其时皆是弱冠之年,得蒙陛下看重,入兰台编书作传,称得上少年得志。
然而,三人现今境况却已大不相同。
司马谈已出任汉学院的院监,只待帝师卫绾告老致仕,便可继任太学祭酒,位同诸卿;主父偃更是官居尚书令,执掌台阁,秩中二千石,位同九卿,仅次三公。
东方朔却仅能在汉学院任经学博士,便连博士仆射都未晋任。
东郭咸阳深得圣眷,与主父偃和司马谈亦是熟识,对东方朔其人其事自是有所耳闻。
昔年,东方朔刚入兰台任事,就屡屡因玩世不恭,仪态不端,遭到御史弹劾。
要晓得,兰台居御史府内,由御史中丞辖治,在兰台失仪,简直是作死。
皇帝陛下虽是惜才,却也不愿为个举止孟浪的弱冠士子硬扛诸御史,便让他到太学任事,顺带磨磨他的轻浮脾性,虽说秉性难移,然至少沉稳慎重些。
譬如主父偃,虽不屑于人虚与委蛇,人缘极差,做事却滴水不漏,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却无从攻讦,出任尚书令端是适材适所。
直至今日,司马谈和主父偃都已功成名就,东方朔却仍不复重用。
东郭咸阳无从知晓,陛下是对其大失所望,抑或早已彻底忘却此人,然想到他曾有通天坦途,却不知珍惜,凭白蹉跎十余载,着实令人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