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汉武挥鞭TXT下载汉武挥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汉武挥鞭全文阅读

作者:汉武挥鞭     汉武挥鞭txt下载     汉武挥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六章 卓氏大喜

    汉七十八年,五月。

    秦岭和大巴山的崇山峻岭间,数条环山道陆续竣工,动用百万奴隶,耗费六载光阴,耗赀百万金的四千里蜀道终是全线贯通。

    巴蜀三郡官府的联名呈报抵京后,符节令李福奉旨当殿宣读,年过花甲的大农府商部少卿卓王孙竟在朝堂之上嚎啕大哭,引得君臣侧目。

    蜀中卓氏本为商贾世家,富甲巴蜀,然大汉重农抑商,商贾不得骑马乘车,不得披锦着缎,皇帝刘彻登基后,虽是放宽了些许,但商贾的政治地位仍是很低的,册为商籍者,其人与亲眷皆难以入仕为官。

    卓王孙昔年父凭女贵,因着女儿卓文君得了天家信重,得以脱商入仕,自身也是行事果决,官居行人令时便毅然决然的将卓氏本家迁入长安,非但将蜀中族业尽数分由旁支打理,从大行府迁调大农府后,更是积极配合朝廷的铁业整合,让大农府和少府得以廉价及快速的整并了巴蜀冶铁业。

    如此忠君报国,皇帝和朝廷自也没亏待他,一路升迁拔擢,大农部丞,大农丞,工部少卿,商部少卿,官位愈发的高,权势愈发的重。

    满朝文武皆知卓王孙与国有功,对其数度升迁没甚么异议,然寻常百姓却不知内情,多年来仍以为卓王孙能平步青云皆是靠着卓文君的裙带关系,且因卓氏曾为商贾世家,故庶民乃至士族对其不免仍存有几分偏见,谈不上轻视,但名声和威望比起真正的世家大族确是差得远。

    卓王孙会不在意官声和家族名望么?

    天下熙攘,皆为名利二字。

    卓氏不缺钱,饶是本家已不再经营族业,然每岁仍能坐享高额红利,加之世代积攒下的巨亿家赀,足供他们世世代代锦衣玉食。

    满朝文武中,论及清廉,真没多少大臣能比得上卓王孙的,钱多就是任性,谁敢妄图贿赂他,扭头就被他检举到御史府,被诸御史请去喝茶。

    皇帝刘彻登基后,对官员贪渎和受贿的刑罚极重,且涉事官员位秩愈高,罪责就愈重,行贿者也要重惩,对公卿将相行贿,犯行最重者可判枭首抄家。

    行贿虽不至夷族,然若真被抄家,家产乃至族业尽数罚没,全族都得流落街头,对权贵或富贾的家眷而言,沿街乞讨跟死有甚么差别?

    没人敢向卓王孙行贿,卓氏更多行善举,布施百姓,且时常向长秋基金捐献善款,在民间口碑还是不错的。

    卓王孙不图利,自是要图名了。

    他年事已高,晓得大农少卿应是自身能达到的顶点了,没敢奢望甚么三公九卿,然若想真正的荫妻蔽子,让卓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名门望族,他就得求个世袭高爵。

    多年前,皇帝陛下曾亲口许诺,若卓王孙在世之时,能助朝廷修筑好巴蜀通往关陇的大道,便会为他封侯,且非关内候,而是爵居最高的列候。

    卓王孙自是竭尽心力,依仗着卓氏在巴蜀商贾中的号召力,以自身脱商入仕的经历为鉴例,说服了诸多巴蜀巨贾出钱出人出力,投入蜀道的修筑,且许诺他们日后可从蜀道获利,也开创了大汉地方官府向民间商贾“招商引资”的先河。

    尤是巴蜀“次富”程郑被他举荐出任广汉郡丞后,巴蜀商贾们再无疑虑,纷纷解囊捐输,且为官府提供了大量外族奴隶,大大减轻了国库支出,也大大加快了蜀道的修筑速度。

    朝堂之上,卓王孙嚎啕大哭,实在是失仪且无状,诸御史正待跳出来呵斥于他,却见皇帝陛下摆了摆手,只得暂且作罢。

    满殿皆是沉寂,只闻得卓王孙掩面而泣的哭声。

    卓王孙也是久居高位了,虽有短暂“魔怔”,却也迅速缓过神来,晓得自身适才“入魔”了,涕泪纵横的老脸登时煞白如纸,忙是起身离席,趋步行至正殿中央,向高居御座的皇帝拜伏在地,意欲请罪。

    皇帝刘彻却是不待其发话,便让符节令李福再度宣旨。

    李福执圣旨在手,略带尖细的嗓音缓缓响起,一一细数卓王孙多年功绩,勉其功绩,晋爵列候,爵号“通途”,以为忠君任事之典范。

    群臣虽是羡慕不已,却也无人出言反对,虽说大汉赐爵首重战功,然文臣若功绩昭彰,也可得觅封侯,否则人人都去入伍从军了,谁还留在朝堂和官府打理政务?

    卓王孙的功绩是实打实的,官风正,家风严,所谓修身齐家治政,三者皆无可挑剔,立为朝堂典范,勉励百官忠君任事,并不为过。

    皇帝刘彻倒是“赏罚分明”,对着叩首谢恩的卓王孙笑言道:“爱卿虽因功封侯,然当殿失仪之罪还是要罚的,不若这般,近年得封候者,皆赐下皇室实业的份子,你若要抵过,便罚没半数份子,如何?”

    群臣闻言,皆是失笑,且纷纷附议。

    现如今得封侯者,皇帝和朝廷皆不再封赏食邑了,而是以皇室实业的份子替代,但凡大汉社稷仍是老刘家的皇帝做主,皇室实业就不会倒,每岁分出的红利也不会少,那些份子也是能世代传下去的。

    群臣晓得,皇帝陛下倒非舍不得那些许份子,卓王孙更不会太过在意,毕竟卓氏不差钱,能变相“以赀赎罪”,自是皆大欢喜,诸御史也有台阶下。

    果不其然,卓王孙复又连连谢恩,直道愿将所有的份子都用来抵过。

    皇帝刘彻却是摆摆手,笑道:“这可不妥,终归要留下半数,这皇室实业的份子非止是每岁分润红利,亦可视为我大汉天家对忠君报国者的肯定,你已得为列候,子孙日后可袭爵,将这些份子好生传下去,后人也就不会忘却你今日之功绩,卓氏也就无愧世家之名了。”

    卓王孙闻言,只觉陛下字字句句皆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他多年的付出,果是被陛下看在眼里,终究有所回报。

    卓氏,终是在他的手中,脱出商籍,成为真正的名门高第。

    在大农府任官多年,他岂会不晓得,皇帝陛下虽是鼓励和扶持商贸,却也颇为忌惮商贾涉政,廷尉府更屡屡制定新律,对官商勾结者刑罚极重。

    用皇帝陛下的话来说,商贾的社会地位或可提高,然政治地位绝不可变,未脱商籍者,家中亲眷皆不得入仕,交通王侯的豪商巨贾若随意置喙军政,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卓王孙很是庆幸,若非他昔年毅然脱商入仕,现今的卓氏本家子弟何以得期官身,卓氏又何以得有今日荣景。

    “谢陛下恩德!”

    千恩万谢哽在喉头,卓王孙却只能用哽咽之声说出如此简单的话语。

    大农令东郭咸阳昔年亦出身商贾世家,最能体会到卓王孙此时心境,会意而笑之余,不免偷偷去瞧御座上的皇帝陛下,心中亦更为感念陛下的知遇之恩。

    东郭咸阳对卓王孙得觅封侯无甚嫉妒之意,盖因他眼瞧着就要继任丞相之位,日后若不出差池,想封侯自是不难。

    丞相,御史大夫,太尉,是为三公,但凡能安稳做到任满,是告老致仕而非犯错被贬谪,天家多半都会为他们封侯的。

    依着近年的惯例,指不定还能挂个光禄大夫的虚职,常得皇帝召见策议国政,不至人走茶凉,就此而言,卓王孙可比不得东郭咸阳。

    卓王孙虽位列诸卿,然比之九府大卿还差得远,更遑论统领政务,军务和监察体系的三公了。

    卓王孙很是知足,东郭咸阳则是憧憬美好未来,大农府属官们也就更为欢喜鼓舞,只觉前方官途坦荡,大有可为。

    大长秋卓文君作为皇后首席辅臣,自也早早得闻此等喜讯,特意向皇后告了假,归家探望,阖府庆贺。

    大长秋也是位列诸卿,故卓文君自身在北阙甲第的南坊也有官邸,然她并未再嫁,且为内宰之首,多是长宿宫中,很少出宫居住,故在甲第南坊若有人提及卓府,多是指商部少卿卓王孙的官邸。

    现今卓王孙得为列候,长安卓氏的名头也就自然而然的立了起来。

    低调做人的道理,卓王孙还是懂的,也没打算换座列候规制的官邸,在北阙甲第,街坊四邻多是底蕴深厚的名门望族,世代公卿都为数不少,卓氏作为新兴世家,且尚未出过三公九卿,太过张扬只会教人瞧不起。

    卓王孙回府后,仅是简单摆了家宴,与族老和亲眷们庆贺,随后又寻了个沐日,在府中设宴,飨请些相熟的臣僚,场面不大,酒菜倒是精致,自也宾主尽欢。

    皇帝刘彻闻得卓氏这般低调,对卓王孙的为人处事愈发欣赏,得志便猖狂的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走不远的,饶是侥幸发家,终究富不过三代,更遑论开创世家,成为真正的贵族了。

    能培养出卓文君这样才德兼备的女儿,卓王孙确是有本事的,所谓家教,不正是父母长辈的言传身教么?

    所以说,骂人没家教,等若辱及父母,不少华夏后人遭此唾骂,却不以为忤,仍是我行我素,毫无公德和羞耻之心,为之奈何?

    勿以恶小而为之,早日复兴汉室礼教,与诸君共勉!

第六百六十七章 汉学当立

    三伏将至,朝臣们正自忙着处置政务,岂料太学祭酒卫绾在长安周报的一篇撰文,彻底震撼了大汉朝野。

    卫绾身为帝师,本就地位超然,加之担任太学祭酒二十载,执名士之牛耳,深受天下士人敬仰,其影响力何其之大。

    在皇帝刘彻的刻意引导下,卫绾多年来皆在太学试着推行海纳百川的所谓“汉学”,而卫绾此篇撰文,正是意图彻底奠定汉学地位,名为《汉学当立》。

    何为汉学?

    汲百家之涵养,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之汉室新学。

    汉初数朝皆采休养生息的国策,故崇尚“无为而治”的黄老之学,“无为”倒非一味消极,立意主旨乃是“无为则无不可为”,故学风和政风都颇为开明,尤是文坛风气隐有恢复先秦百家争鸣的趋势。

    若非史上汉武帝出于“大一统”的需求,搞出“儒皮法骨”的独尊儒术,且后世汉人不了解其真实本意,将武帝借助儒家的手段扭曲为最终目的崇儒,使得儒家借机做大,玩命的打压诸子百家,华夏历史或许会有另一番风貌。

    后世儒吹多是叫嚣“若无儒家,何来华夏文明数千年传承”,岂不可笑?

    刘彻穿越后,也曾想过要改变儒生“孔子独圣”的傲慢心态,然不肯变通的腐儒太多,他没精力也没心情与腐儒们耗下去,索性大力扶持儒家中最为识趣的公羊学派,以此裂解儒家。

    胡毋生为首的公羊理论派宗师大量进入太学,将公羊春秋与韩非子中的刑名之学加以糅合,求同易异,并以韩非子为根基,公羊春秋为佐辅,撰写了诸多主次分明的学理著作。

    随着诸子百家的学说逐渐复起,非但儒家发生了裂变,以黄老学说为根基的大汉道家学派也渐渐发生了转变。

    太史令司马谈耗去十载光阴,重新编撰了阴阳、儒、墨、名、法各家的典籍,并为先秦诸子作传,且撰写了《论六家之要旨》,认为各家思想互有短长,唯道家思想最能综合各派之长,“立俗施事,无所不宜”。

    饶是有皇帝刘彻的支持,然想要以兼容并蓄的道学将诸子百家的精髓融汇贯通,成为整个民族的思想主干,仍是面临着极大的困难。

    刘彻也想保持开明学风,既不打算独尊道学,更不可能独尊儒术,禁锢臣民乃至后世子孙的思维,实在是遗祸千古。

    然哲学乃是文明的底层架构,成体系且得到绝大多数族人认同的哲学思维,是民族凝聚的基础,也是文明延续所必须的承载物。

    也正因如此,后世华夏虽多有批判腐儒遗毒,但也不可完全抹杀儒家对华夏传承的贡献,若勉强要类比,就好似咱们华夏老祖宗原本做了煎饼、馒头、包子和水饺,最后馒头阴差阳错的成为主食,且摆了大半个餐桌,后人不得不多吃馒头,以此繁衍了两千年。

    馒头本身没什么错,摆桌的人却是错了。

    现今轮到刘彻摆桌,自然要为后世子孙留下满座丰富菜色,不再没得选择。

    在现今的情势下,无论是继续崇尚道学,还是改革和扶持所谓的新儒学,都不免会排挤到其余百家学说的生存空间。

    汉学的概念,就此孕育而生,以为中庸,不偏不倚,可居中调和。

    华夏民族,这个概念在汉代其实是不存在的,是后世华夏面对亡国灭种的大难时,为团结所有力量,不得不提出的宽泛概念。

    汉人,汉民族,才是汉代的概念,是华夏百姓在经历了先秦数百年战乱后,对天下一统的渴望,以及对强汉的肯定和自豪,从而自然催生出的概念,真正延续两千多年的概念。

    若非如此,后世华夏人为何多为汉族,国外有唐人街没错,但有“唐族”概念么?

    没有的!

    我们汉民族体内流淌着炎黄骨血和汉室传承,要自信,要自爱,要自重!

    言归正传,汉民族的概念无须刘彻定义,现今的大汉强绝于世,华夏百姓皆以汉人自居,以身为汉人而自傲,民族凝聚力是毋庸置疑的。

    卫绾之所以要奠定所谓的汉学根基,正式提出“汉学当立”,将汉学定为大汉国学,自是出于刘彻的授意。

    汉民族,不再受限于甚么儒道之争,百家互斗,所谓的百家争鸣,必须居于汉学的大框架下,所谓的诸子百家,也只能视为汉学流派。

    汉学,必须拔高到顶层架构。

    汉室学说,对内可百家争鸣,对外却唯有一个声音。

    内施王道,礼义廉耻,崇尚德行;

    外行霸道,剑戟斧钺,慑服四夷!

    士族反弹?

    道家,儒家,旁的诸子百家仍不知变通,抵死不从?

    不存在的!

    饶是各家各派的宗师们心有疑忌,唯恐自家学派被所谓的“汉学”拆吞入腹,成为养分,但无人敢跳出了批驳卫绾。

    不止是忌惮于帝师卫绾在士族的威望,也非单纯畏惧皇帝刘彻杀伐果决的铁腕,而是不敢与民意为敌,遭受万民唾骂。

    或许有不怕死的士人,但在极重声名的汉代,所谓的风骨,并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傲和执拗。

    有民意支撑时,诤臣敢与帝皇争辩,苦谏不听则当殿撞柱,是为死谏,则万民称颂之。

    若无民意支撑,大臣惹以死要挟帝皇,则是故意往天家头上泼粪,大汉臣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传扬出去,名声是要臭大街的。

    民意如川,无人敢逆。

    汉人,尊崇汉学有何不妥?

    道家和儒家底蕴再厚,信众再多,难不成还妄图独立于汉学之外?

    莫非对汉室社稷有甚不满,想另起炉灶,祈盼出现个纯粹的道家皇朝或儒家皇朝?

    不敢的,没人敢!

    大汉立朝七十八载,愈发国富民强,尤是刘彻登基后的十余年间,大汉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汉室声望已然攀上了亘古未见的高点。

    毫不夸张的说,即便刘彻现今说他是神,绝大多数老百姓也会深信不疑的,较为清醒的王侯权贵们或许不以为然,却也绝不敢说出口,否则那些“愚昧百姓”是会将他们活活撕碎的。

    帝师撰文,主张“汉学当立”,皇帝当殿说了两个字,“大善”!

    于是乎,汉学得立!

    太学即刻重整规制,并举两院,是为汉学院与科学院。

    汉学院辖下,重划系所,纳百家学说及不同流派,诸如道学研究所,儒学研究所,法学研究所,墨学研究所……

    各学派宗师皆称院士,其座下弟子学业专精者,可为博士,博士弟子则为学士。

    今后凡太学诸官撰写著作,著作名称及署名头衔皆不以百家划分,而以学派为别,以道学代道家,以儒学代儒家,以百学代百家。

    以儒学为例子,儒学研究所又分六大学系,是为左氏、公羊、梁、邹氏、夹氏和旁博,所谓旁博者,取旁征博引之意,亦为不同与主流学派者。

    汉学为主干,儒学为分支,六大学系则为细项。

    经过二十载的努力,刘彻终是达成了目的,将儒家彻底裂解打散,而多年来占据主导地位的道家,亦是如此,不得不顺应时局,化为养分,滋养日渐成型的汉学体系。

    太史令司马谈则改任汉学院的院监,官秩同于科学院院监刘乘,负责巩固和完善汉学体系。

    世人皆是看得清楚明白,帝师卫绾年事已高,近年除却偶尔到宫邸学舍教授课业,多半时候都是深居简出,在府中著书立说,鲜少露面了。

    司马谈此时入太学任官,且执掌两院中的汉学院,无疑是要为日后继任太学祭酒做准备,毕竟科学院诸官向来鲜少过问太学具体事务,院监刘乘更是醉心于所谓的科研项目,又身为亲王,压根无意太学祭酒之位。

    现今朝中掌文教者,一为太常府,一为太学。

    太常府文教司掌天下官学,太学则为诸学之首,文教司虽可掌控大批师资,可批复大笔文教预算,包括太学的赀财拨付,然太学祭酒却是不受太常卿辖制的。

    且不论现任太学祭酒卫绾乃是帝师,位同三公,即便日后继任之人不似卫绾般地位超然,至少也会位列诸卿,可直达天听,非是太常卿能擅自指派的。

    司马谈未入不惑之年,却力压诸多皓首穷经的学派宗师,出任汉学院院监,可见皇帝对他的信重,亦可知他执掌汉学院后的诸般作为,必是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

    想要自家学说想要不被摒弃在汉学体系之外,想要自身及弟子门人不被士族孤立,就要懂得观风向,闻弦知意。

    习得文武艺,卖予帝皇家。

    在皇权时代,非主流学说是没有前途的,自命清高的孤立治学更是不切实际,先不谈甚么理想,饿着肚子追求自身认定的真理和大道,这类人肯定有,但毕竟不多。

    孔子弟子三千,饶是不怎的受诸侯待见,可仍是四处求官,说好听的是想实现胸中抱负,说难听的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这有甚么好讳言的,不吹不黑,衡平视之罢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后世华夏的公知精英和圣母表们,若非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他们焉能吃饱了撑得去宣扬甚么博爱和普世价值?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仓廪足方可知礼仪,各派宗师及其弟子门人也是要吃饭的,在现今的大汉,文人想吃饱肚子,最好的途径就是入仕,捧上朝廷和各地官府的铁饭碗。

    不为五斗米折腰?

    真若家中无米,饿上数日,半碗米饭你都要折腰的,真就是人性,谈不上甚么高尚还是丑陋,现实就是如此。

第六百六十八章 平衡逆差

    承乾宫,太子府。

    在宦官的引路下,巽加王储普林达卡与随行译者行走在幽长曲折的宫中廊道,见得沿路那些目不斜视的剽悍郎卫,想到入宫时遭到搜身,便连平日用来割肉而啖的小匕首都被扣下,他的面色颇是沉郁,却也只能强忍着不敢发作。

    三月下旬,他率巽加使团从大夏国都蓝市城启程,马不卸鞍的昼夜行进,才在五月中旬抵达汉都长安。

    八千里路啊!

    饶是大夏和西域诸国皆修筑有商道,大汉境内的沥青大道更是平坦宽阔,然巽加使团毕竟不是军中的精锐骑队,除却诸多使臣和随从,尚带了不少满载财货的车驾,不到两月光景便能抵达长安,普林达卡真是拚了命赶路的。

    可恨的大汉皇帝,明明已遣人收下赠礼,却迟迟不肯召见他,今日好不容易遣了宦官召他入宫,却非是觐见皇帝,而是所谓的太子,也就是大汉的储君。

    普林达卡只觉深受羞辱,他知晓大汉太子仅是个虚年十二的半大少年,手里压根没甚么实权,跟他见面能谈出甚么结果?

    事关两国盟约,悠关二十万巽加将士的性命,此等军国大事,焉能儿戏?

    此番普林达卡为大汉皇帝献上的厚礼价愈十万金,且是不算在今岁的“岁赠”之列,可不是为了换来与个半大少年闲扯的机会,巽加固然有错在先,然若说背弃密约也未免太重,普林达卡觉着已向汉廷展现了最大的诚意,汉廷若仍是不依不饶,大汉皇帝的气量也未免太过狭小了。

    他却不晓得,大汉皇帝确是眦睚必报的脾性,向来不喜欢吃亏的,老虎屁股都摸不得,况乎真龙天子?

    汉七十五年,也就是三年前,巽加向汉军遣使求和,被迫签定了仰光条约,内里条陈明定,巽加王朝除却要支付高达二百万金的战争赔款,每岁还要“赠送”给汉廷不低于五十万金的财货,用以巩固邦谊,名曰“岁赠”,实则就是变相的进贡,是战败求和后不得不接受的耻辱条陈。

    大汉国力远胜巽加,然近些年的国库岁入也才将将过得五百万金,巽加王朝的家底再厚实,然若真要每岁掏出价值五十万金的真金白银,那也撑不了几年的。

    汉廷倒是“厚道”,允其用“不可触碰的污秽”,也就是达利特贱民折价抵扣,加之身毒香料也价值不菲,巽加王朝真正要出的“岁赠”实是不多的,诸多巽加大贵族更是从两国通商中获取了庞大的收益。

    依大农府的统筹精算,汉廷对巽加所谓的贸易顺差,大半还是靠鸦片贸易获取的,盖因巽加的种姓制度导致绝大多数财富掌握在婆罗门僧侣和刹帝利贵族手中,而这两大贵种的人口仅有两百余万,余下的三千万低种姓和贱民多是食不果腹者,即便是巽加征兵的主要对象,第三种姓吠舍,也多有家徒四壁者,简而言之,巽加百姓的消费力不足,本就吃不饱穿不暖,哪来的余钱购买汉货?

    初次闻得此等情形的汉人,多是震惊异常的。

    铁血尚武的汉人实在难以理解,吠舍种群高达七八百万众,且吠舍男子多半曾被征调入伍,有道是当兵吃粮,吃粮当兵,吠舍兵士连肚子都吃不饱,为何不见哗变造反?

    这着实太不可思议了!

    要晓得,汉军精锐骑营的将士“日进酒二斤,肉二斤”,倒非是天天大酒大肉,战时更不能随意饮酒,然其膳食大体是如此规制的,若因条件所限有所不足者,日后会贴补相应赀财,且类似秩俸的军饷和各类赏金还是另算的。

    大汉军律森严,又有军律官在旁监察,军中将帅可不敢克扣麾下将士的粮饷,更不敢虚报兵士员额向太尉府请拨军费。

    若是汉军将士如巽加军中的吠舍兵士这般吃得连牲口都不如,不敢说会否兴兵谋反,至少不会再似现今般忠君爱国了。

    毕竟又不是国难当头的年月,大汉正是国富民强时,皇帝刘彻没道理不优待军中将士,难不成要学后世那重文轻武的宋朝,被北地蛮夷轮番按在地下来回摩擦,做那“儿皇帝”?

    刘彻记得貌似还有个叫甚么腾飞的玩意,是个宋吹?

    将认贼作父的赵家皇帝们都吹出花来了,个个是忍辱负重,不忍百姓遭受战祸的贤君圣主。

    这货真真是个人才,估摸让他穿到汉初,真能跪着把匈奴大单于的靴子都舔穿了的。

    言归正传,因着种姓制度,巽加王朝的财富掌握在少数贵种手中,其生活极度奢靡,导致汉商向巽加贩运的多为丝绸和瓷器等奢侈品项,获利虽高,然数量不大,盖因随着大汉臣民愈发富足,汉境的内需市场也愈发的大,用以出口的货源愈发匮乏,毕竟丝绸和瓷器的产量是有限的,并不似粮食般产量过剩。

    乱世黄金,盛世藏品,现今不少家有余赀的汉人多会买些精美器物,就想着留给后世子孙,朝廷又不断放宽庶民服饰的限制,现今除却少部分特殊色泽和衣料,余下的就不再限制庶民穿着了,不少庶民子女在婚嫁时也都会备身锦缎衣裳。

    华夏百姓自古就是这般淳朴实在的,但凡有些钱财,就想着给儿女吃好穿好,最好还能留下些家当,当做传家宝甚么的。

    大农府平准司只会出手调控大宗民生物资的市价,丝绸和瓷器等奢侈品项显然不在此列,故近年价格一路飙涨。

    汉商们何其精明,仔细算算账,将货物运往身毒的运费和关税,再加中途的损耗和风险,贩运寻常品相的丝绸和瓷器,所获取的利润愈发的低了,然真正的上好丝绸和瓷器在大汉也是有价无市的,除却贡品,余下的也往往会被世家大族提早包圆了。

    诶,最无奈的是,巽加王朝的疆土也是物产丰饶,不似北地蛮夷那般缺盐少糖,汉商能贩运到巽加且获取暴利的货物品项实是不多的。

    其实也怨大农府的禁运品项实在太多了,书籍、罗盘、望远镜、特殊的钢铁器械,多半都在管制之列,别说汉商运不出境外,便连外邦使臣归国时,要将诸如此类的管制品携带出境,都有严格的品项和数量限制。

    曾有西域某国的王子,未获大行府批允,意欲私带望远镜和西域山川图志出境,被敦煌边军查获后,硬是被押解回长安,在中尉府的牢狱里足足蹲了大半年,直至通过了所谓的思想改造,才得以出狱归国。

    好在巽加的贱民颇为便宜,且汉廷为鼓励汉商“进口”外族奴隶,非但屡屡调降相关的税赋,更采用了所谓的“进口退税”,导致汉商纷纷投入奴隶贸易,直接导致两国间的贸易失衡,若非汉廷通过贩售福寿膏从巽加贵族手中赚取惊天暴利,大汉对巽加怕是会出现高额贸易逆差。

    说实话,此等情形是刘彻并未预见的,且颇不乐见。

    奴隶流入,金银流出,看着虽是互利共赢,然大汉皇帝不是小孩子,且颇为霸道,自然不会做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大汉两样好处都要占,没得商量的。

    长此以往,若出现整体贸易逆差像话么?

    不管是甚么缘由,任何对大汉有贸易逆差的国度,就是在通商中占了汉人便宜,就是耍流氓!

    传旨太尉郅都,着他即刻向三大濒海水师颁布军令,让轮番派驻仰光和身毒的水师将士们督促狮子国君臣,加速开垦斯里兰卡岛的土地,扩大罂粟的种植面积,以大幅增加福寿膏的产出,贩售到巽加境内,以便维持乃至扩大大汉对巽加的贸易顺差。

    光靠鸦片贸易还不行,毕竟鸦片贸易赚取的暴利皆为汉军及朝廷所得,汉商无法从中获利,在对巽加乃至身毒诸国的通商中,汉商的获利愈多,他们才会愈发热衷于投入资本,从而促进大汉民间海运业的蓬勃发展。

    还得让汉商能从正常的外贸出口品项挣到更多,这才是可长可久的可持续发展。

    譬如后世欧美列强对满清发动鸦片战争,起初也是为平衡贸易逆差,然在满清开放诸多通商口岸后,欧美列强却不是光靠贩卖鸦片掠夺满清财富的,大批叩关入境的廉价棉织品,洋火,洋油,迅速将满清落后而脆弱的手工业体系彻底摧毁。

    对农业社会进行工业制品的大规模倾销,才是工业社会的真正优势所在,光卖些丝绸和瓷器没啥意思,还抵不过进口香料和奴隶的耗费,也无法借以控制他国的民生命脉。

    出于此等考量,皇朝刘彻特意给自家傻儿子细细讲明内里盘算,让他出面接见巽加王储。

    巽加胆敢在征伐百乘之时违背密约,累得大汉骑军凭白多增伤亡,那必是要好生给个交代,做好大出血的准备。

    坑人者,人恒坑之,就是这么个道理。

    尤是国弱而不处卑,妄图捋强汉虎须者,势必要付出代价的。

第六百六十九章 涤纶衣料

    (特别申明:穿插重要科技的章节,值得一看,若想批判作者君科技暴走的读者,还请先仔细看完制作方法和工艺流程,评论要以事实为依托,作者有不错的化工基础,很认真的评估和思考,绝非脱离实际。)

    偏殿之内,太子刘沐早已命人设下飨宴,就等着巽加王储的到来。

    宦官刚将普林达卡引到殿外,正待先行入内通禀,却见笑容满面的太子殿下已是出殿相迎。

    莫说宦官暗自惊诧,普林达卡都不免受宠若惊,数日来深受汉人冷遇的他,万万没料到大汉太子竟会这般热情的迎接他。

    进入汉境后,普林达卡已然见识过大汉的繁荣昌盛,虽只是些粗浅见闻,却已让他不得不承认大汉确实比巽加更为强盛,且是真正的国富民强,军容壮盛。

    正因如此,普林达卡虽受汉人冷遇,心有怨忿,却也能强自隐忍,毕竟愈是强者,就愈发不能容许旁人违抗他的意志,易地而处,若他是大汉皇帝,见得巽加曾有背盟之意,也必定会震怒的。

    普林达卡能得为巽加王储,本也不是个莽撞愚笨之人,他适才得知要入宫面见的乃是年岁尚幼的大汉太子,只道仍是大汉皇帝刻意轻慢于他,想来那太子也不会给他甚么好脸色,故已做足了心理准备,若是遭到刻意羞辱,他必是要拂袖而去。

    否则,他颜面何存,巽加颜面何存?

    然而,大汉太子的表现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时间反倒让他不知如何应对,不免有些手足无措,颇是茫然的随刘沐入得殿内。

    宾主入席,刘沐先是举起酒樽,向普林达卡道:“王储远道而来,孤王略备水酒,聊表敬意。”

    普林达卡没听完译者转述,也晓得大汉太子是在向他敬酒,忙是举樽与刘沐一道饮尽。

    他也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待得在旁伺候的宫婢为他斟了酒,他亦回敬了刘沐。

    刘沐脸上笑容愈盛,却是不提国事,只是与普林达卡聊些巽加的风土人情,也为他讲述些大汉风貌,两人靠着译者的转述,倒也是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两人皆是微醺。

    普林达卡真没想到,汉人酿造的葡萄美酒虽醇香甘甜,却是后劲不小,若非他酒量不错,此时怕是真要醉倒了。

    刘沐更已难掩醉意,索性起身离席,举步行至普林达卡身侧,毫无仪态的踞腿而坐,与他同案畅饮。

    刘沐突是道:“你我同为大国储君,今日又一见如故,脾性相投,不若一道做桩好买卖,你觉如何?”

    “哦?甚么买卖?”

    普林达卡听罢译者转述,饶有兴致的问道,似乎并未当真。

    “你瞧瞧孤王身上的衣裳,可能看出是甚布料所制?”

    刘沐扯着宽大的袖口,示意他细看。

    普林达卡微是愣怔,他适才倒没注意细瞧,此时再看,貌似不是大汉显贵寻常穿着的丝绸,忍不住用手指稍微搓了搓,触之微凉,手感却非丝非棉。

    “此类衣料名为涤纶,俗称‘着实凉’,即是穿在身上着实凉爽得紧,虽尚比不得丝绸触感细腻,然胜在更为轻薄,且造价不似丝绸般昂贵。”

    刘沐见他面露疑惑,倒也没故弄玄虚,径自道:“我听闻你巽加天候炎热,汉商贩运去的丝绸供不应求,想来这涤纶衣料在巽加也能卖个好价钱。”

    普林达卡眼神微亮,褪却三分酒意,忙是问道:“太子有意让汉商将此类衣料贩售到我巽加?”

    刘沐听罢译者转译,不由摆摆手:“通过旁的商贾转手,岂不凭白摊薄了收益,孤王的太子詹事府可经营着不少产业,雇佣汉商船队将大批布料运送至你巽加倒是不难,只怕运到巽加后找不着大买家,不知王储你可愿与孤王合伙?”

    普林达卡不蠢,约莫已能猜到大汉太子的意思,却仍是要问个明白:“依太子之意,是想让我在巽加替你售卖这类衣料?”

    刘沐听了却是不乐意:“甚么叫替孤王售卖,是你我合伙,孤王也不怕与你坦言,你我皆为储君,平日开销何其大,你真不缺钱财么?”

    普林达卡哑然无语,显是对此也深有同感。

    刘沐见他难掩心动,复又加码道:“孤王听闻我大汉丝绸在你巽加价愈等重黄金,且是有价无市,然若换做这涤纶布料,孤王雇佣商船将之运送到巽加,你遣人取货时只须支付丝绸市价的两成,至于你将之转手后能卖出甚么价钱,卖给甚么人,孤王绝不过问,也绝不贩售给旁人,如何?”

    普林达卡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意有所指道:“只怕旁的汉商将来也会将此类布料贩运至巽加啊。”

    “你尽管放心,这涤纶布料绝非民间商贾所能织造的,现今天下,唯有孤王能做这独门生意。”

    刘沐拍着胸脯保证道,倒也不算是夸海口,算是七分真三分假,这涤纶布料之所以没在大汉市面出现,实是皇帝刘彻的刻意之举。

    涤纶,又称聚酯纤维,乃是由有机二元酸和二元醇缩聚而成的聚酯经纺丝所得的合成纤维。

    两年前,清河王妃公孙慧主持下的帝国科学院高聚物研究所制备出符合要求的沸石分子筛,用以从从轻石脑油中分离出混合二甲苯溶液,大汉的石油化工从此进入了飞速发展阶段。

    现今的大汉石化业,已可量产有弹性且较为耐磨的合成橡胶,用来制作车驾的实心轮胎和包覆电线的胶皮。

    随着高聚物研究所成功从混合二甲苯溶液中进一步分离出对二甲苯,人造合成纤维亦随之实现,最有价值的品项正是涤纶。

    大汉现下所能付诸量产的涤纶纤维,其主要成分是为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醇酯,是由聚对苯二甲酸和乙二醇为原料经酯化或酯交换和缩聚反应而制得的成纤高聚物。

    乙二醇,可由乙醇(酒精)通过氯乙醇法,依序加入浓硫酸,氯化物,火碱,维持相应的温度加热,即可制得。

    对苯二甲酸,原料即为对二甲苯,以醋酸为溶剂,在催化剂作用下经空气氧化成粗对苯二甲酸,再依次经结晶、过滤、干燥为粗品;粗对苯二甲酸脱除杂质后,再经结晶、脱水、干燥即可制成。

    整个工艺流程并不复杂,以钴盐为主料的催化剂的取得也不难,盖因华夏早在商周时就已将辉钴矿石的粉末用于陶器釉料,只是不知里头有所谓的“钴盐”罢了,就如同绝大多数汉人工匠尚不晓得何为铝硅酸盐,但丝毫不妨碍他们用高岭土来烧制瓷器。

    涤纶的工业化量产条件皆是具备,然皇帝刘彻原本并不打算对其进行大规模量产,盖因毛纺,棉纺,麻纺是现今大汉纺织工业的三大支柱,正在蓬勃发展中,毕竟丝织品价格高昂,寻常百姓不可能人人皆身着绫罗绸缎。

    涤纶纤维制成的布料成本低廉,且结实耐用、弹性好、易洗快干,大批量产后投入市面,必定会对三大民用纺织品产生极大的排挤效应,重创大汉初成规模的纺织工业。

    这尚非主因,皇帝刘彻目光长远,绝不至为此而刻意迟滞民生科技的发展,更不会刻意不让治下臣民获得更为价美物廉的衣料。

    真正的原因,大汉现今所能量产的涤纶不纯,有毒!

    后世的绝大多数涤纶纤维对人体不会产生任何危害,然大汉现今的石化工业并不能保证完全清除掺杂其中的化工残留物。

    乙二醇毒性极强,比鸩毒还强百倍,黄豆大的一滴足以毒死十个壮年男子,好在其能与水互溶,涤纶纤维经过多次洗涤,残留量不算大。

    然二甲苯类化合物也是有毒的,虽说毒性不算大,但能通过人体皮肤和呼吸道吸收,依着大汉现今的化工水准,从石脑油分离混合二甲苯,再从中分离出对二甲苯,再合成对苯二甲酸,数个制取流程皆无法保证对诸多化工原料的完全分离和提纯,残留的有毒反应物实在太杂太多,且多是难溶于水的物质。

    如此制成的涤纶材料,用作地毯和帷幔都没甚么,然将之作为穿在身上的衣料,成年男子或许不怕些许毒性,对孕妇和婴儿却是极为有害的,懵懂孩童更有可能咬身上的衣物……

    汉廷多年来鼓励百姓生育,婴儿潮一波接一波,若将此等含毒布料大量投入市面,等若直接毒害大汉的臣民,毒害大汉的未来!

    刘彻是大汉天子,要对治下臣民负责的。

    只不过……

    巽加人可不是他的臣民,况且印度三哥貌似从古至今都是开挂种族,抗毒性应是不错的,不是么?

    若非是皇帝刘彻授意,太子刘沐焉敢向巽加王储拍着胸脯担保,说贩售这涤纶布料乃是他的独门生意?

    丝绸在巽加市价的两成,饶是不远万里的运送过去耗赀不菲,然相对涤纶纤维的低廉成本而言,这实已算是个天价了,待得日后巽加贵族对涤纶的需求趋于饱和,再看情形降价也不迟。

    普林达卡却是不知里头的猫腻,觉着确是个不错的买卖,只是仍稍显迟疑。

    刘沐也晓得过犹不及,未再多加催促,反是转了话头,继续与他举樽畅饮。

    是日,两国储君喝得尽兴,巽加王储出宫时,大汉太子还特意赠送了他不少涤纶布料制成的服饰,毕竟三伏将至,汉都长安也是酷热难耐,送他几件“着实凉”也是应当的。

    然待得普林达卡离去,刘沐却是赶忙让宫婢帮醉醺醺的他沐浴更衣,这涤纶衣料毒性再小,大汉储君也不会轻忽的,他脾性虽莽,却颇是惜命,唯恐少活半分半刻。

第六百七十章 来复火枪

    六月初四,小暑。

    各处官学皆循惯例,休馆歇课,放了暑休,宫邸学舍亦然。

    多年来,宫邸学舍的暑休形式已渐渐形成特定规制,每岁从小暑至处暑虽同旁的官学般歇课近两月光景,然期间的三伏期,入学的刘氏子弟不是入黄埔军学暑训,就是要进行暑期实践。

    三年前,他们随刘沐出巡上郡阴;两年前,他们与刘沐一道为塬南邑东郊的数十里钢轨驰道进行了前期的测绘和选址;去岁,无暑期实践,他们只能入黄埔军学暑训。

    暑期实践,自然要比暑期军训轻松得多,宫邸学舍的学风又颇为开明,以学舍祭酒袁盎为首的诸多师长,愿意倾听学子们的意见,并认真的作出权衡。

    尤是在皇帝刘彻的授意下,自今岁起,宫邸学舍的暑期安排试着采师生征询的方式,在暑休到来前,提早向每位师生发放所谓的调查问卷,收集他们对该年暑期计划的看法,并从中择优选取,若实在没甚么好的建议,则刘氏子弟们到得初伏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军训了。

    袁盎作为主其事者,本以为回收的问卷会有五花八门的不同意见,预留了不少时日以认真筛选权衡,孰料绝大多数的学子都是默契提出同一个建议入灞上大营,试枪!

    甚么枪?

    自然不是长杆上按有枪头的那种冷兵器,而是某种已正式定型的新式火器,是帝国科学院在对加农火炮进行不断改进的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经验,从而研制的轻型手持式火器,或可将之称为“改进型来复枪”。

    火绳枪和燧发枪的发展阶段,在大汉科技水准跳跃式提升的情形下,被生生跨越而过。

    火棉,即所谓的硝化纤维,想要大批量制取早非难事,从而使得大汉军用火器的发展压根就没使用黑火药,而是直接采用了无烟火药,火炮的炮弹发射药更是采用三基发射药,即为如含火棉、硝化甘油和硝基胍的火药。

    八年前,少府诸冶监的冶炼工艺达到基本要求,冶铸出足够坚固的钢制炮管后,大汉的火炮发展也是跨越了臼炮,直接试制出性能更为优越的加农炮。

    然受限于金属铸造工艺,大汉现今仍无法冶铸出足够耐用可靠的楔式炮闩,若制造后膛火炮,炸膛的风险太高,故大汉加农炮至今仍为前膛炮。

    饶是如此,因皇帝刘彻设计出了外置的火炮撞针装置,在火炮尾端圆孔塞入微型雷管后,只需让外部撞针扎入,便可引燃炮管中的发射药,故大汉加农炮的击发方式也是跳过的火绳引燃和燧石击发的阶段,直接采用了撞针式击发。

    八年来,帝国科学院辖下的格物研究所调拨的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定装式炮弹的研制,虽已能制作出集弹头和发射药与一体的定装炮弹,然制造成本始终居高不下,毕竟大汉铸造业离机械化生产还差得远,纯粹靠匠人手工制作弹体,实是无法大批量生产的。

    当然,八年的苦心钻研并非全无收获,无论是弹头样式还是发射药的包裹方式都有极大的改善,弹头和发射药的分体设计,发射药连带引爆雷管的一体封装,使得弹药的运输储存和火炮的使用都更为便捷和安全。

    只要不遇明火,不受到猛烈撞击,即使运送弹药的车驾船舶较为颠簸,定装发射药也不会自行引爆,甚至比现今大汉水师战舰搭载的高爆炸药更为安全可靠。

    更为令人振奋的是,炮弹的研制经验为所谓枪弹的制作提供了极好的技术积累,一体式定装炮弹的制作成本高昂,然小型乃至微型化的定装枪弹却已达到了量产的条件。

    原因无他,枪弹可用铅作为弹体包覆。

    铅,与铁相比,熔点低,质地软,却是分量重,炮弹的定装发射药就是用铅体包覆的。

    相较于爆炸力巨大的炮弹,枪弹体积小,装药量少,弹体轻薄,且无需使用雷管,更无须使用高爆炸药,而是使用无烟火药,安全性大为提高。

    制作出的定装铅弹,只要火器士们没蠢到将之扔入火堆里或用重物去砸出火星来,多是不会被引爆的。

    火枪,作为远程兵械,衡量其实战价值的因素,无疑是有效射程,杀伤力和射速。

    现今大汉所能制作的火枪,乃是参考加农火炮的类似架构,进行初步的小型化,后续仍会不断的改进,出现差异性更大的走向,但毕竟要先求有,再求好,若不先积累足够的经验,进行大量的实弹验证,如何奢求精益求精?

    当然,火枪的研制也会为火炮的改进提供更多的技术反馈,譬如火炮因冶铸工艺所限,不能采用后置炮闩,无法制成从后方装填弹药的后膛炮,然却已能制作出足够坚固的枪闩,也无须如火炮般采用外置撞针。

    确切的说,大汉现今所能制造的枪械乃是无膛线的“改进型”来复枪,毕竟想在细长的枪管内刻划出较为精细的膛线,是需要车床的,大汉暂时还无法制成足够锋利和耐用的刀头,且受限于铅弹的定装,尚难以做到往弹巢内一次性放置多枚子弹,而是较为简易的单发后装枪。

    单发枪相较与连发枪,射速无疑要差很多,然也不意味着单发枪的总体性能就比连发枪差,恰恰相反,单发枪的射程和精度往往比连发枪要更优异,这也是后世不少高端狙击枪都采用单发设计,讲求的就是快准狠,一枪爆头。

    之所以称之为“改进型”,盖因后世最早期的来复枪使用的子弹乃是用涂了润滑油的油布包裹着,需要用小木槌将之敲到枪管里,装弹十分耗时,而大汉现今制作的枪械,采用定装铅弹,拉动枪栓打开弹巢后,就可直接装填铅弹。

    大汉初版枪械正式定型后,不少羽林卫和虎贲卫皆参与了试枪,但凡熟识之后,从肩上背着的弹夹取出子弹,拉枪栓,装填子弹,合栓顶针,直至举枪瞄准,整个流程不到十息,并不比弯弓搭箭慢,更比需要绞弦的强力军弩要来快不少。

    因现今制造的乃是长枪,枪管长愈三尺,故铅弹的有效杀伤射程可达百余步,射程比弓弩虽远不了多少,然因弹道颇为平直,精准度无疑是远高于弓弩的。

    (预注:注意是有效杀伤射程,不要争论子弹能飞多远,箭矢能飞多远,站在珠穆朗玛峰射箭,让箭矢多飞一会,指不定能比自动步枪射程还远,这种抬杠式的对比没意义的。)

    最为关键的,长枪的子弹更便于携带,一个肩挎式弹夹带,若往死里塞,近百枚铅弹都能装下,若换成单兵携带近百支箭矢,那画面实在太美,真是难以想象。

    况且皇帝刘彻身为穿越众,自是懂得要在长枪上安装刺刀的,这意味着将士可执枪械远程射击,也可近战搏斗,相较使用弓弩时要更换近战兵械,无疑更具优势。

    刘彻是理智而清醒的,热兵器的出现,倒也不代表冷兵器时代会立即步入终结,至少在试制出可付诸实战的连发枪前,大汉火器的最大优势还是在火炮和掌心雷之类的爆炸类“重火力”。

    半自动步枪,自动步枪,重机枪……

    现今的大汉军工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步伐迈的太快,多是会扯到蛋的。

    正因如此,大汉现今的改进型来复长枪,仅止在虎贲骑营装备了一支千骑部曲,与其说要付诸实战,更多的是为后续的研制改进提供实用性评估,帝国科学院也将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到更新式的枪炮中,待得工艺提升,制造成本能下降到更合宜的程度,再大量装备汉军将士也不迟。

    技术储备一代,研制开发一代,付诸实用一代!

    此乃皇帝刘彻为帝国科学院定下的研发方略,唯有如此才能不断推陈出新,不会出现长时间的科技断代。

    现实不是网络爽文,现今的大汉固然能拿出数百万金,彻底为百万汉军更换最新式的兵械,迅速的横扫欧亚,那然后呢?

    可以想见,帝国科学院的科研资金必会断链,国库也无余赀继续推进工业化,那特么不就是真正的穷兵黩武么?

    若真要如此治国,早在昔年制作出加农炮和掌心雷,刘彻就会将之列装全军了,但怕是就没有现今的石化工业,没有合成橡胶,合成纤维,也没有甚么改进型来复枪。

    想想后世雄霸欧亚的蒙古帝国多牛,但才撑了多少年?

    其实在后世华夏,大多数新式武器也未曾全军列装,军事科技进步很快,若是不断的进行全军换装,国家的财政收入是撑不住的。

    美帝亦是如此,不少重装备一用就是几十年,宁可不断修补也不换装,不是没有更先进的装备,实在是没必要浪费军费,能保持住战略优势就行了,剩下的军费投入更先进的军事科技,其技术储备远远领先世界各国,正是超级强国的真正底蕴所在。

    后世华夏要追赶美帝,就要先认清彼此差距,不自卑,不自傲,脚踏实地的该做的都做好,把基础打牢,总有实现民族复兴的那一日。

第六百七十一章 水师整军

    改进型来复枪虽未在汉军大规模列装,然皇帝刘彻也没向臣民刻意隐瞒各式热兵器的发展,诸多汉军将领都曾到灞上大营观摩虎贲骑营的火器操演,黄埔军学的学子们更增设了火器相关的课目。

    没有熟识兵器使用的将士,再先进的兵器都只是破铜烂铁,半点用处都没有。

    黄埔军学既是要为汉军培养出合格适任的将官,学子们自然要学会操作火枪火炮,不见得要多么精通,但好歹要对热兵器有基本的概念。

    再过些年头,待得火器研制有更大的进展,或是枪炮的制作成本大幅下降,终归是要逐步列装军伍,直至完全取代冷兵器的。

    譬如水师舰船的更新换代,太尉府的购舰计划已延续了七年之久,每岁调用大笔军费向少府名下的诸多船厂购置新式铁甲舰,逐步汰换汉军水师的旧有战船。

    此类铁甲舰的船身蒙铁蒙铜,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钢铁战舰,然因以木材、石炭和火油三种燃料通用的高压蒸汽轮机作为驱动,且仍保留着大量桅帆,使得其航速和续航力都远超汉军水师现有的风帆战列舰。

    七年来,汉军水师购置的铁甲战舰愈来愈多,以阴船厂为首的少府各处船厂积累了大量经验,培养出众多技艺精湛的船匠,甚至有不少进入了帝国科学院的船舰研究所担任博士,参与到新式船舶的设计和改进。

    非但黄埔军学增设了水战课目,东海水师的驻地琅琊郡,更在其郡治琅琊县创设了水师军学,专事培养水师将士,更便于学子们日常登舰操演乃至出海远训。

    饶是如此,现今培养出的水师将士仍嫌数量不足,跟不上水师战舰的更迭速度,一艘新式的铁甲舰,依照排水量大小不同,配置的操作水手为五十人至百余人。

    浆轮和蒸汽轮机的日常维护和紧急维修,加农式舰炮的操作,航海仪器的使用……

    如此种种,皆要求水师将士们拥有更为丰富的知识和经验,不再如过往楼船将士般只要求会操舟和水性好,兵种的划分也更为细化,火器士,轮机士,掌帆士,罗盘士,舵手……

    这尚只算掌舰兵员,若在算上专事登陆作战的步骑将士,铁甲战舰需要配置的兵员就为数更多了。

    铁甲舰虽是造价高昂,对兵员的素质和数量有更高要求,但其战斗力也远非旧有的风帆战列舰可比,更快的航速,更坚固的船体,更狂暴的火力输出,在这个年月,无疑等同于水面上的移动堡垒,是名副其实的战争巨兽。

    正因如此,太尉府的将帅们宁可勒紧裤腰带,也要将大笔军费投入到购舰计划中。

    大河水师与大江水师是为内河水师,受到河川水道的限制,换装的铁甲舰皆以中小型舰只为主,讲求的是快速机动,灵活调度,可巡百川湖泊。

    北海水师,东海水师,南海水师,三大濒海水师则从一开始就定下巨舰重炮的建军方略,非但逐步装备各式铁甲炮舰,更购置了用于辅助的补给运输舰,为铁甲战舰群日后远离本土作战做足准备。

    七载光阴,投入数百万重金的购舰计划,已初见成效。

    两大内河水师已尽数换装了铁甲舰,多数替换下的旧式战船拆除军用器械后,被发卖到民间,改装成货运商船,仅留下少部分旧船供将士做基本操练和巡弋辅助。

    三大濒海水师也各自拥有了三艘铁甲巨舰,长愈十二丈,阔三丈有余,比大翼楼船改装成的风帆战列舰要更为庞大,每艘巨舰都配备有两艘大型补给运输舰。

    浪费么?

    自然不是的。

    这九艘铁甲巨舰堪称现今大汉船舰制造工艺的巅峰之作,在未来可预见的十余年内,若无重大的技术突破,很难再造出能与之形成代差的新式战舰了。

    有鉴于此,皇帝刘彻咬了咬牙,会同太尉郅都,大农令东郭咸阳和少府卿陈煌,硬是筹措出近百余万金巨赀,在三大濒海水师的驻地修筑大型船坞,耗费三载光阴,建造出这九艘巨舰。

    之所以如此下血本,与濒海水师最新的整军方略有关。

    三大水师派舰群轮驻仰光军港已行之有年,此番征伐百乘王朝,更是各自抽调三百艘风帆战列舰前去参战。

    皇帝刘彻顺势为濒海水师修定了未来的整军方略,名曰“三三制”。

    三大濒海水师,各划分三支舰群,一支靠港休整,一支近海巡弋,一支出海远航,互相轮替。

    九艘巨舰,无疑要作为各支分舰群的旗舰,配备的两艘补给运输舰,也不止服务于旗舰,而是整个分舰群。

    至少在十年内,朝廷是不可能再花费重金打造类似的巨型铁甲舰了,太尉府的购舰计划则仍将持续,目标是要将三大水师的九支分舰群皆换装铁甲炮舰。

    现今每支分舰群辖有的三百艘风帆战列舰将逐步汰换,以旗舰为核心,辅以四艘大型铁甲舰、十六艘中型铁舰和六十四艘小型铁甲舰,形成八十五艘战舰为主体框架的舰群。

    以八十五艘铁甲炮舰汰换三百艘风帆战列舰,舰群规模虽是大幅裁减,然战力却必将大幅跃升。

    兵贵精,不贵多,皇帝刘彻向来就是精兵方略的拥趸和践行者,更竭尽所能的将此等整军思维在大汉全军夯实夯劳。

    大汉颇为完善的兵役体系给了刘彻推行精兵政策的基础和底气,成年男子皆服两年兵役或出赀代役,一年府兵,一年边军,故而大汉不缺预备兵员,在数度裁撤边军后,更省下大笔军费,从而投入到募兵体系,搭建起多支精锐骑营和五大水师。

    征兵与募兵并行的军队体制,在后世是多少国度渴望搭建却又无法成功的,然在大汉臣民看来,却是这般顺理成章,刘彻只需稍作调整,使其更加完善,便连大体框架都无须更动。

    大汉军力强盛,远迈华夏后世朝代,不是没有道理,单就军力而论,盛唐亦远不及强汉,汉人的尚武精神,却不知是何时丧失的。

    言归正传,再说大汉水师。

    铁甲炮舰对燃料和弹药的补给要求很高,若舰群要出海远航,两艘大型补给运输舰尚且不足,日后还须陆续补充。

    此等庞大的整军计划,意味着三大濒海水师要继续修造近千艘铁甲舰,且不乏大中型战舰,估摸着得耗费近愈十载光阴,投入造舰的赀财不下千万金。

    太尉府军事预算虽是逐年增长,然今岁也才七十万金,不可能独立支撑如此庞大的购舰计划,好在汉军连年对外征战,通过战争掠夺了大量财富,上缴国库的赀财除却填补亏空,余下的大多投入了购舰计划。

    获利丰厚的鸦片贸易更为大汉水师提供了大量赀财,对购舰计划进行了反哺,称得上另类的以战养战。

    正因如此,论及对战争的渴求,水师并不逊于陆师的,大汉臣民也逐步扭转了过往对水师的偏见,晓得现今的水师将士也是能建功立业的,也是能加官进爵的,不少汉家儿郎纷纷应募入伍。

    皇帝刘彻对此自是乐见,大汉坐拥广袤领土,又有万里海疆,其实无须陷入陆权和海权何者更为重要的迷思。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待来日,五大洲,四大洋,亿万蛮夷,都要匍匐于汉骑的战刀铁蹄,震慑于汉舰的坚船利炮。

    饶是三大濒海水师的战舰尚待大量汰换,然现今作为主力战舰的风帆战列舰也足以横行海上了。

    逐浚将军唐涛统御九百余艘战舰,用了两月光景,将百乘境内的大汉骑军逐批载运回巽加东南外海的冲积群岛。

    到得六月上旬,最后一批骑军将士也已登舰北上,预计可依既定的撤军计划,于下旬抵达波拉岛的军港,身毒中部几乎再不见汉军踪迹,便连汉商也不见半个。

    巽加大军仍在百乘东部陷入苦战,与死守城池的百乘遗民僵持不下。

    是的,百乘遗民!

    世间再无百乘王朝,东部诸城的百乘族人只能为着自身的性命,与巽加人死战到底,实在是退无可退。

    注辇大军沿高韦里水北上,直捣百乘腹地,却压根没遇着甚么抵抗,甚至都遇不着甚么活人,但见万里焦土,尸殍盈野。

    更因汉军在撤兵前,押着战俘将高韦里水中上游的堤坝决开,使得夏汛到来时,洪水肆意泛滥。

    王储基里瓦拉文身为注辇大军的主帅,长身矗立于高岗之上,俯瞰此等硝烟未散而洪水又至的苍凉景色,咬牙切齿之余,更不免心悸。

    汉军着实太过狠辣凶戾了,他不禁有些后悔,不该抱着坐收渔利的念头,迟迟不肯挥师北上,任由百乘调集军伍围剿孤军深入的汉骑。

    汉军战后的所作所为,将百乘腹地折腾成这般凄惨境况,无疑是对巽加和注辇两国的报复。

    巽加和注辇或许能瓜分百乘领土,明面倒是开疆拓土了,然战后重建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划得来么?

    注辇国属民不过五百余万,本就是地广人稀,过往之所以觊觎百乘疆土,一者因高韦里水中上游乃泰米尔人的祖地,一者则是想夺取更多的人口和财富。

    现今的百乘腹地,人烟绝迹,植被皆焚,城池尽毁,饶是洪水退却,又能剩下甚么?

    更为不利的是,注辇国因此得罪了大汉,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啊。

    基里瓦拉文却是不知,此时的巽加王案达罗迦比他更为恼怒,却也更为惊惧,盖因汉使窦蟠呈上了一封国书,乃是大汉太尉郅都亲书,欲为大汉骑军向巽加借道!

第六百七十二章 骑军借道

    借道!

    十余万汉骑欲从巽加东南登岸,一路沿海行军,穿越若开山脉,返回仰光城。

    若开山脉绵延千余里,横桓于夫甘都卢与巽加王朝之间,汉人将之视为身毒次大陆和中南半岛的天然隔断,唯有山脉中段的洞鸽山隘便于东西通行,身毒和哀劳亦是经由此道险峻山隘通商的。

    夫甘都卢本为哀劳属国,然大汉占据仰光地区,且筑城囤兵,设郡治政后,夫都甘卢已逐步沦为大汉的附庸,加之本就是小国寡民,该国属民现今多是靠着为仰光的大汉军民和商贾干活谋生,贵族乃至国君对治下百姓已无甚么管束力,整个政体已分崩离析,重新退化为部族分治的形制,说国之不国也不为过。

    只因仰光远离大汉本土,汉廷为免出现拥兵割据的局面,也不欲过度刺激哀劳国,故也不打算继续扩大仰光郡的辖地,没有彻底吞并夫甘都卢。

    现今若开山脉的西麓囤驻着数万巽加兵马,扼守夫甘都卢通往巽加王朝的咽喉要道洞鸽山隘,在西侧山口建了塞城,避免汉军经此山隘穿越若开山脉,进入巽加境内,商队倒是通行无碍,对汉军兵马却是戒备得紧。

    说实话,大汉君臣皆对巽加此等布防嗤之以鼻,现今中亚之地皆在汉廷掌控之下,大汉水师又在身毒沿海横行无忌,巽加南北两面皆是大门洞开,光是扼守洞鸽山隘有甚么意义?

    巽加人没半点海权思维,舟兵孱弱,且广袤的疆域鲜有天险可守,若汉军真欲挥师犯境,巽加是防不胜防的。

    巽加君臣或许也是知晓的,然遣重兵囤驻若开山脉西麓,且不管有无实际效用,好歹能从中寻求某种心理安慰,总比甚么都不做要好些。

    汉使窦蟠此番呈来国书,欲为汉骑借道,无疑是在挑战巽加的底限。

    十余万汉骑,要踏上巽加疆土,还要穿越若开山脉,这意味着洞鸽山隘西口的巽加塞城也要向汉军开城,任其穿城而过。

    即便汉军只是在沿海行军,应不至对巽加不宣而战,攻入巽加腹地,毕竟巽加现今在恒水下游囤驻着数十万大军,时刻戒备,然汉军如此借道对巽加而言,无疑带有示威甚或羞辱的意味。

    当然,汉廷倒也没打算与巽加彻底撕破脸,太尉郅都亲笔写就的国书,措辞还是颇为客气的,只道汉军水师此番派往百乘参战的舰群不足以将骑军将士一次载运完毕,需数度往返巽加外海诸岛与仰光之间,只怕旷日持久,故还望能向巽加借道,从陆路回返仰光。

    勉强说得通,也给巽加有台阶可下,然两国君臣皆是心知肚明,汉廷是借此向巽加表达不满,甚至不惜损害两国邦谊。

    巽加王案达罗迦深感屈辱,却又唯恐让汉廷找着由头,借机对巽加宣战。

    若真如此,现今暂且停驻与恒水入海口冲积群岛的十余万汉骑可就不是借道归汉,而是直捣巽加腹地了。

    直至此时,巽加君臣才愕然惊觉,将那些岛屿“无限期租借”给汉人,并任由汉军在岛上修筑军港和军镇,是多么的短视无知。

    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案达罗迦王只能准允汉军借道,却又调集大量巽加兵马,沿途“护送”,若汉军在行军时有所异动,那也就只拚死御敌,来个鱼死网破了。

    对正率团出使的王储普林达卡,案达罗迦王倒是没怪自家儿子办事不利,盖因汉都长安与巽加国都华氏城相距何止万里,这封国书显是早在巽加使团抵达长安前就已送出了。

    案达罗迦之所以恼怒,正是算算汉廷发出国书的时日,应已获知巽加要派王储出使汉都,无疑是刻意为之。

    强者,往往是懒得听弱者解释的。

    汉廷此举,自是要迫使巽加正视两国强弱,摆正自身态度。

    很强硬,很霸道,却也很有效。

    尤是巽加君臣闻得汉军在百乘境内血屠百万,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颇是畏惧,不得不服软认怂。

    汉军将士闻讯,自是欢欣鼓舞。

    对骑军而言,登舰出海的日子实在难捱,宁可昼夜兼程,疾驰三千里,也不愿再受海上颠簸了,毕竟海上的风浪绝非内陆河川可比,绝大多数骑军将士又非出身沿海郡县,乘船出海或多或少都会晕船。

    对水师将士而言,少往返数趟,他们也能早些回归仰光军港,进而回返大汉本土。

    依着过往惯例,三大濒海水师每岁会遣舰群轮驻仰光,派驻一年便可归国,此番为了征伐百乘,最初驻守仰光的北海水师舰群已是离国两年有余了。

    在这没电话没网络的年月,将士们远离家乡,在万里之外的海上漂了两三年,饶是时常靠岸休整,却也难解思乡之苦。

    实话实说,外族女奴或许不缺,不愁无法满足生理需求,然在心理上,对家中父母妻儿的思念,却是难以靠此宣泄的。

    皇帝刘彻和太尉府诸官亦是考虑到此节,想让出征的将士们早日归国,并不打算借机“惩诫”巽加,继续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所谓借道,也无非是略作敲打罢了。

    最后一批骑军虽要到得六月下旬才抵达波拉岛,然在获准登陆巽加沿海后,先前抵达的骑营已陆续拔营,逐批回返仰光,兵力虽不免分散,却也不怕巽加兵马突然发难。

    巽加人就算再不忿,也不至这般愚蠢。

    依太尉府颁布的军令,暂且不再派骑营囤驻仰光,改由江南数郡已调拨边军轮驻。

    待得此番出征的骑军返抵仰光,稍作休整后,细柳骑营即刻返京。

    义渠骑营、瓯骑、闽骑及两支乌桓骑营则转往河西走廊,尽数与胡骑和羌骑混编重整,七支骑营皆更其名,以主杀伐的西方七宿名之,是为奎、娄、胃、昴、毕、觜、参。

    或许不免稍稍耽误将士返家探望父母妻儿,然将士们却无甚怨言,反是颇为欣喜,尤是那些乌桓骑射,闻之此事更是喜不自禁。

    大汉皇帝已然颁旨,此番随汉军出征的乌桓将士,凡有意归化入汉者,汉廷可将其亲眷迁入塞内,分往各郡县与汉民混居,由官府妥善安置,等若昔年的瓯骑和闽骑般,意欲将他们归化入汉,军眷亦皆册入汉籍,已奖赏他们此番立下的战功。

    七支骑营的更名,更是有意让这些归化将士脱去外族名头,真正将之视为大汉军伍,即便粮饷待遇比不得驻守京畿的三大禁卫和五大精锐骑营,却也非边军或府兵此类“役兵”可比的。

    待整编完成,这七支骑营将轮驻大汉四方边陲,且每岁皆需换防,固守边塞,庇护藩属,清剿蛮夷,为大汉对外杀伐之爪牙。

    日后征募将士,也不再以地域区分,无论关中,中原,巴蜀或百越之地,凡良家子,皆可应募,择优入伍。

    黄埔军学历年培养出的大量年轻将官,亦将派任各支骑营,辅助原有将领整编各营,且积累领兵治军的经验。

    太尉府军律司则加派军律监察史,凡军中胆敢再以瓯人、闽人、乌桓区别对待者,皆依军律重惩之。

    多年来,这些归化将士屡立战功,以血肉乃至性命效忠大汉,若再视其为外族,徒教将士寒心,大汉铁血尚武,军中赏罚分明,万不可如此行事。

    当然,大汉君臣也绝不至让近百万乌桓人尽皆归化入汉,且不说要耗费大量赀财安置,光是将乌桓各部拆分散居就太过耗时耗力,要晓得,即便汉廷意欲归化的两支乌桓骑营,其直系血亲就高达二十余万,为尽快让这些军眷融入大汉,汉廷将之打散安置到各郡县,可是耗费了不少心神。

    乌桓各部首领不蠢,晓得汉廷是在掘他们部族的根,毕竟那两支乌桓骑营乃是各部最精锐的将士。

    然没人敢扣下他们的家人不放,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汉边军护送着他们迁入塞内,不少族人更是艳羡不已,册为汉籍,这是多少乌桓人可望而不可求的。

    战事止歇,骑军要返归汉境,水师将士亦然。

    水师舰群无须再搭载骑军,便是转而载运从百乘劫掠到的大量财货,在仰光军港卸下部分转由陆运,稍作停靠休整,也会启程归国。

    太尉府已命南海水师另遣三百艘风帆战列舰组成的舰群前来接替,逐浚将军唐涛则率现今御下的千艘战舰返国,真真是满载而归。

第六百七十三章 妻儿打靶

    未央宫,沧池猎苑。

    啪啪的枪声不断响起,乃是皇帝刘彻在教自家婆娘打靶,顺带趁着三伏未至,给自家傻儿子先开开小灶,免得他在军训时丢人。

    今岁宫邸学舍在向师生征询暑期安排时,大多学子都在调查问卷提出希望能前往灞上大营玩枪玩炮,事涉军务,学舍祭酒袁盎不敢擅自定夺,便是呈请皇帝陛下圣裁。

    刘彻思虑再三,觉着实在不妥。

    虽说黄埔军学的学子没少到虎贲骑营进行火器操演,然他们毕竟皆已过束发之年,而宫邸学舍都是未满十五岁的小屁孩,舞枪弄炮还是太危险了些。

    刘彻也是知晓,不管在甚么年代,心理正常发育的男孩多是会对武器感兴趣,或许是千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人类代代相传的天性,倒也不是甚么血脉中的暴力因子,而是攀上自然界食物链顶端所必备的争斗欲。

    天性,之所以谓之天性,就是天生秉性如此,无论如何抹杀不了,压抑不住的。

    尤是大汉铁血尚武,刘彻更不会刻意压抑小屁孩们的天性,虽出于安全考量,不让他们前往灞上大营进行真正的火器操演,然在黄埔军学的暑训中加入枪械的实弹射击倒也无不可。

    大汉现下的改进型来复长枪乃步枪形制,采用的是铅弹,后座力无疑比后世那些军用的半自动和自动步枪要小一些,炸膛的风险也不算大,且可稍稍减少铅弹的火药用量,制作出一批威力较小的子弹,供这些小屁孩们实弹射击,耗费也不算大,天家本就不差钱的。

    当然,蒙学馆那些虚年六岁至十二岁的孩童还是不宜玩枪的,真正获准在军训期间进行实弹射击的,还是预学馆的半大少年们,太子刘沐亦在此列。

    为免走火误伤,除却既有的军学教官,皇帝刘彻还特意从虎贲骑营的火器部曲临时抽调精锐,一对一的负责这些贵胄子弟的实弹演训,真真是下足了功夫。

    既是决定要练枪,那就不能抱着随意玩玩的心态,得好好练。

    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全力以赴,这是男人该有的处事态度,不因年岁大小而有所不同。

    宫邸学舍的学子多为刘氏王侯子弟,近年又收纳了不少公卿将相府中嫡子,学舍师长会定期视其表现撰写评鉴,发到他们府中,使其长辈知悉。

    自家子嗣学业是否优异,在暑期实践或军训表现如何,逐渐成为刘氏王侯和公卿将相们的谈资,甚至含着某种攀比意识,或许这也算炎黄子孙潜意识里的某种天性。

    人要脸,树要皮,地位愈高之人,往往愈是爱惜颜面,若子嗣不成器,遭人嘲笑后继无人,他们必是难以忍受的。

    这绝非愚蠢狭隘,别说旁人,饶是皇帝刘彻,也不愿见得自家儿子被别人家的孩子比下去,虽说刘沐有些莽,对诗词歌赋甚么没天分更没兴趣,然学文不行,武课好歹不能逊色与人,要不岂非一无所长?

    今岁小暑距初伏仅有六日,故刘彻提早让人在沧池猎苑设了靶场,只为在自家傻儿子入黄埔军学暑训前,抓紧时间为他开小灶。

    学射击,其实没甚么捷径,后世军队里的所谓神枪手,多是靠子弹喂出来的,耗费可不小,不光是消耗大量弹药,枪械的损耗亦不可忽略。

    后世华夏不少过期子弹宁可销毁,也不让战士们用于实弹训练,主因正是为避免枪械大量损耗,半自动步枪打个数千发子弹,多就要汰换报废了,否则非但射击精度大幅下降,更难以保障用枪安全。

    这亦是皇帝刘彻暂且不打算让汉军将士大批列装来复步枪的主因,耗费太大,划不来。

    在工业基础甚为薄弱时,百万雄师人人端枪扛跑,跑去征服世界,那是后世网络爽文才有的套路,与实际作战天差地别,饶是子弹无限供应,也要考虑枪械的使用寿命,可没甚么三年保修的说法。

    依照现今大汉枪械和子弹的造价,不说战时损耗和枪械保养,单说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射击手,耗费怕是要高达数十金。

    当然,非要抬杠的话,学十七世纪的欧陆枪阵,以阵列逐次举枪“盲打”,那就没甚么好说的,等若完全抹杀了大汉匠师对枪械和弹药的改进,对射击精度的追求。

    盲目的火力覆盖,爽归爽,损耗却很大,在汉军对外族军队占据绝对军事科技领先的当下,其实是本益比最低的战术,未免太过浪费了。

    太子殿下想要学射击,皇帝陛下自是舍得下本钱的,上百杆制作精良的长枪,数以千计的铅弹,足供他打到累得抬不起胳膊来。

    六日光景,喂出个神枪手不太可能,然但凡是正常人,多已是熟而生巧,百步之内不敢说枪枪**十环,但正常情况下也不会轻易脱靶的。

    刘沐自幼习武,本就身手矫健,耳聪目明的,所谓的运动神经也很强,又经过父皇手把手的悉心教导,自是学得快,啪啪打了两日,便是不满足于打固定靶了,让禁卫从猎苑里逮了不少野兔,放到靶场里四处奔突,任他瞄准射杀。

    刘彻见状,倒是没多说甚么,只是觉着自家儿子年岁尚幼,仍是太浮躁了些,还有得教啊。

    反倒是皇后阿娇学得很是认真踏实,一改平日的急躁,沉心静气的对着固定靶打了数日,真教刘彻刮目相看。

    然待他问明缘由,却是颇为无奈的摇头失笑。

    原来她心心念念就是练好射术,到时借以向南宫公主和乘氏侯夫人跋子两位好闺蜜炫耀,甚至与她们赌赛。

    罢了,虽说动机可议,但结果毕竟是好的,权当让大汉臣民日后又多了一项娱乐活动,就如果骑马射猎般,毕竟在后世,射击也是一项很不错的运动。

    刘彻虽不会学后世美帝,准许民间持枪,然由官府提供些特许的射击靶场,供臣民有偿试射也无不可。

    大汉现有的兵役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充足的预备兵员,不说全民皆兵,至少男子十有七八是曾服过两年兵役的,在冷兵器时代,这几乎意味着汉廷能在短时间内征发数百万大军,且绝非所谓的乌合之众。

    然待日后迈入热兵器时代,没摸过枪的老百姓并不能视为合格的预备兵员,其实这也是后世华夏和美帝在预备兵员素质上存在的现实差距,亦是美帝国内各派系在枪械管制论辩中的最大争执。

    不少人认为老百姓有用枪械保护自身的权利,且能保障预备兵员乃至民兵体系的战斗力,待到战时征兵,只要稍加培训,就能尽速投入战场了。

    刘彻不会在大汉放宽枪械管制,便连现有不准百姓持有强力军弩的禁令,他也不打算废除,然在朝廷和各地官府的严格管制下,为臣民有偿提供些可供射击的枪械和靶场,将射击发展成为一项广泛的民间运动,对保持大汉铁血尚武的民风,相应维持预备兵员素质,都是有好处的。

    况且还能从中获取些利润,用以反哺军队建设,何乐不为?

    想来有不少家有余赀的老百姓,还是愿意花些赀财,到靶场找找乐子的,更遑论那些不差钱的贵族和富商了。

    指不定还能如皇家马场般,发展出赌赛来,汉廷虽取缔了大量的无良赌坊和黑心高利贷,然也没有完全禁赌,毕竟赌博乃是人类天性,有道是小赌怡情,大赌败家,无论如何是难以禁绝的,后世华夏不也弄出各类形式的彩票么?

    堵不如疏,一味的打压,那是枉顾现实的作法。

    譬如现今的大汉,若彻底禁赌,或禁止民间借贷,这些暴利行当就会尽数转入地下,在各种阴暗角落继续滋生,朝廷非但无从征税,更可能孕育出某些利益共生的不法组织,成为社会的隐患和毒瘤。

    想要遏制民间高利贷,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通过钱庄,向臣民合法放贷,但凡能以低廉的利钱从朝廷认可的渠道借贷,臣民又岂会去借高利贷?

    想要遏制民间赌博,马场,蹴鞠场,乃至未来的射击靶场,皆可举办竞技赛事,且发卖赌票,朝廷能从中抽取重税,用以救济鳏寡孤独,兴办教育,没甚么不好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文火慢煎才是正理,盲目的通过强硬政令,迫使臣民服从帝皇意志,便难以避免引发民怨,饶是出发点再好,也多是会事倍功半。

第六百七十四章 贵女怨念

    宫邸学舍今岁增设了女学,暑休时对女学里的诸多贵女倒是没甚么安排,谈不上重男轻女,总不能让贵女们也顶着三伏天的毒辣日头,进黄埔军学参加暑训。

    赵府的小贵女赵婉暂且摆脱了课业负担,颇有些鱼归大海的味道,时常出府玩得不亦乐乎。

    赵氏夫妇虽已晓得自家女儿过往没少在外头胡闹,然有鉴于她半年来老老实实的治学上进,着实懂事不少,便也没太过严加管束。

    这倒算不得娇纵,更多的还是出于某种补偿心理。

    赵立官居右中郎将,担负着宿卫宫禁的重任,苏媛亦是公务繁忙,去岁更是升任了大农少卿,执掌大农府卫生部,夫妇俩几乎没甚么闲暇陪伴女儿。

    每岁三伏,公卿将相府中嫡女多是会随长辈离京避暑,然赵氏夫妇近些年都因种种缘由无法成行,赵婉自也就只能苦哈哈的留在长安。

    赵氏夫妇不免觉得亏欠了女儿,故宫邸女学闭馆歇课后,他们也没刻意命下人将赵婉拘在府中,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每日出府玩耍。

    大丫鬟赵复又能屁颠屁颠的跟在小姐后头,出府混吃混喝,说实话,自打小姐入了宫邸女学,她就少了口福。

    贵女们的侍婢和丫鬟是难以获准入宫随侍的,顶多留在宫门外等候,这是宫邸学舍的规矩,任何学子都是不能带护卫和侍婢的。

    宫里有的是宫婢,有的是郎卫,自能看顾好这些高门贵胄,学舍乃治学之所,不是让学子们攀比出身的,饶是太子刘沐,也是靠着拳头,收拢了众多小弟,才得以“称霸”学舍。

    在学舍内,想要得师长另眼相看,还是要靠自身本事,文采武艺,总得有优于旁人之处,未来才会大有前途。

    能入宫邸学舍授课的师长,身份地位多半是不低的,目光也很长远,真正看重的不是学子们的出身背景,而是他们自身的脾性和天赋。

    一无所长之人,饶是王府嫡子,日后怕也难以争得过家中兄弟,承袭王位,宫邸学舍的师长们自不会刻意优待。

    出类拔萃之人,即便出身稍低,然宫邸学舍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谁有真才实学都会被天家看在眼里,未来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师长们自也不免对其稍稍“偏心”。

    莫欺少年穷,说的就是这么个理。

    赵婉虽是贪玩,脑子却不笨,有道是甚么藤结甚么瓜,赵立和苏媛皆是聪慧之人,生出的女儿再蠢又能蠢到哪去?

    况且相较旁的贵女,赵婉要学宫邸学舍的某些课业是有“家学渊源”的,赵氏夫妇皆曾入遗孤内院,所受到的教育本就是所谓的新学,术数,格物,化工,天文,地理,诸如此类的课目,赵婉自幼虽未得父母系统性教育,却至少比旁的贵女多了最基本的认知和概念。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赵婉自幼奠定的科学观和世界观,使得她在接受新学教育时比寻常贵女具有更大的优势。

    当然,若论及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她就难免略显不足了。

    换后世的说法,赵府小贵女偏科颇为严重,甚至比以偏科著称的太子殿下还要严重。

    太子殿下的武课优异自不用说,在文课里,理工和术数亦是出类拔萃,疏于诗书倒也能理解,刘氏子弟多半都不擅此道,只不过太子貌似深受太上皇影响,对诗词歌赋近乎厌恶的程度,深以为之酸腐。

    学舍的师长们对此颇为头疼,然皇帝陛下都拿“深肖乃祖”的太子没办法,他们更是徒乎奈何,好在太子对史籍和治国之学还有些兴趣,否则真就没法教了。

    宫邸女学的课业却又不同,射御武课的占比很低,理工之学也只涉及粗浅皮毛,真正重要的也就是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甚至不乏女红刺绣等实作课业。

    赵婉的偏科无疑会显得比刘沐更为严重,这也是她不太服气之处,只觉若自己是男儿身,待到得太子殿下这般年岁,并不会比他差的。

    她倒也懂得此等腹诽颇犯忌讳,没宣之于众,只是私下与翁主刘征臣抱怨了几句。

    刘征臣本就喜欢这个生性欢脱的小贵女,又晓得在她被圈禁宗正府时,赵婉曾拦下太子替她求情,故更对赵婉更是喜欢和亲近,两人相差七八岁,说忘年交有些过,但也不同寻常闺蜜,颇有些姊妹的味道,故彼此间说话也愈发的没甚么避讳。

    闻得赵婉心中不服,刘征臣不禁摇头失笑,直道她不知天高地厚。

    身为深受天家长辈恩宠的宗室女,刘征臣是自幼常在宫中走动,亲眼看着太子刘沐从牙牙学语的婴孩成长为威仪渐显的储君,也晓得自家这族弟平日是多么上进刻苦。

    用皇帝叔父的话,男儿,皇子,储君,帝皇,对旁人狠,对自己要更狠!

    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

    单说晨昏习武不辍,数年如一日的风雨无阻,宗室贵胄和世家子弟中又有几人能比得上太子殿下的?

    刘征臣倒是明白赵婉的女儿家心思,多半是觉着太子“抢”了她的阿父。

    赵立非但官居右中郎将,更与左中郎将李松同为太子殿下的武课师长,教导其射御和武技,逢得轮宿郎署且公务不忙时,每日晨昏都会陪太子练武。

    说实话,赵立教导太子习武的时间,比留在家中陪伴女儿的时间怕是更多些的,且深以教导出此等“弟子”为荣,时常在妻女面前赞叹太子的天赋和勤勉。

    赵婉对太子刘沐生出些许不甘不满,同为女儿身的刘征臣自然能理解,小小的嫉妒,浓浓的“争宠”意味,她自身也是过来人。

    然与赵婉相较,刘征臣更是心知肚明,无论是她早年在天家长辈面前与太子族弟争宠,还是赵婉想在自家阿父面前与太子争宠,实则都只是她们俩自以为是的小女儿心思。

    太子本身压根就没这意思,说难听点,她俩哪有资格和太子相提并论,况且天家长辈倒还罢了,对于赵立,刘沐身为堂堂储君,焉会有心与赵婉向他争宠,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真若说太子族弟与甚么人争宠,依刘征臣看来,也就是皇后叔母了,这对母子在皇帝叔父时面前向来是互不相让的,那才是实实在在且势均力敌的争宠,貌似皇帝叔父也乐在其中。

    正因刘征臣看得清楚,故觉着赵婉也如早年的自已般,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不禁笑着开解她。

    奈何赵婉听罢她的话,反是对太子刘沐更生怨念,觉着太子殿下真真霸道,仿似天下人都要围着他转似的。

    刘征臣看着她那不忿且执拗的神情,看着她那气鼓鼓的粉脸,愈发的无奈,却也懒得多劝了。

    太上皇已是下旨赐婚,过得秋祭大典,她就能得偿所愿,下嫁太尉主簿裴虎,此时正忙着备嫁呢。

    依照规矩,宗室女在出嫁前的三个月,宗正府会派遣女官对其进行教导,类似于后世的短期培训,今岁秋分乃八月廿五,正婚的吉日又宜在九九重阳前,故选在九月初一,她现下已被女官教导了好些日子,真真累人得紧。

    好在赵氏夫妇今岁也没打算带赵婉离京避暑,使得赵婉能不时前来陪她说说话,稍稍缓解了待嫁的忐忑。

    饶是征臣翁主再随性洒脱,且裴虎正是她的意中人,但毕竟是黄花大闺女,对即将到来的大婚乃至未来的婚姻生活自是既紧张又期待的。

    赵婉近来之所以时常往皇亲苑走动,倒也不全为寻刘征臣,入宫邸学舍的半年来,她也认识了不少年岁相仿的玩伴,不再似过往般只能带着大丫鬟赵到街头巷尾瞎晃悠。

    常山王府的承泽翁主刘悌,虚年比赵婉差了三岁,实则两者生辰只是差着两年多一丢丢,又因着赵婉与天家众人的种种“缘分”,两人早在入宫邸学舍之前就颇为熟识了。

    女娃向来都喜欢抱团搞小圈圈的,尤是刚入宫邸学舍的贵女们,不少世家贵女过往就彼此熟识,到得陌生的环境自然更要抱团亲近,然刘悌身为亲王嫡女,自幼生长在皇亲苑,且是防卫最为森严的天家内苑,且年岁尚幼,鲜少与世家贵女们往来,无疑要与早已熟识的赵婉更为亲近。

    赵婉亦是如此,要晓得她过往没少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是北阙甲第住着的同辈贵胄眼中实实在在的“女魔头”,真正与她交好的,都是阿父赵立昔日袍泽家中的子女。

    新近崛起的武勋权贵们,十有**是最早期的虎贲卫和羽林卫,不是良家子就是军中遗孤,家族底蕴肯定没有旧有的世家大族厚实,家中的子女与大世家的公子和贵女们也多半脾性不合。

    长安现今的贵胄圈子,约莫分为三大块,旧世家、新世家、刘氏宗亲。

    刘氏宗亲颇为团结,尤是皇帝谕示刘氏子弟可入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学业优异者可入仕入伍,刘氏宗亲自是渐渐偏向新世家,在不触犯天家忌讳,不涉军干政的前提下,颇为默契的声援新近崛起的勋贵们,从而促使旧有世家大族分出更多权利。

    宫邸学舍的情形倒还好,在黄埔军学和政经官学,每岁为了获得举荐名额,出身不同的贵胄和地方官府举荐入学的寒门士子可都是拚了命的与同窗竞争,且形成了各自的圈子乃至团体,以便彼此照应。

    好在皇帝刘彻及早发现端倪,授意各大学府增设了所谓的学子会,吸纳了这各大团体的领头人担任职务,让他们从中调和矛盾,将学子团体间的对立导向良性竞争,且定立了严苛的学规罚则,严惩寻衅滋事,败坏学风者,这才没闹出甚么乱子。

第六百七十五章 伴驾出行

    及至三伏,赵婉原以为要如去岁般,在酷热的长安城里苦哈哈的熬过盛夏,孰料喜从天降,皇后下旨让她陪着到南山河谷避暑。

    区区侯府贵女,自是没那么大的脸面,她实是沾了父母的光。

    今岁三伏,殿内中郎将仓素与左中郎将李松皆留在长安宿守宫禁,由郎中令齐山和右中郎将赵立率所属郎卫护卫帝后离京避暑。

    皇帝陛下很是体恤臣属,念及郎署诸将近年辛苦,每岁三伏无论是留守长安还是随驾离京,皆是无暇与妻儿游玩的,故特准齐山和赵立携妻儿同行。

    赵夫人苏媛乃医者出身,能顺带保帝后康健,皇后又已准大长秋卓文君趁着三伏归家省亲,好生陪伴日益老迈的父母,故寻苏媛相陪,也算一举多得了。

    赵府小贵女自是喜出望外,分外积极的帮着阿母打点行装,却是愈帮愈忙,凭白受了阿母一通白眼,仍是不以为忤的嘿嘿傻乐。

    苏媛见得自家女儿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大是无奈之余,更不免忧心她在帝后面前失仪,奈何皇后下了懿旨让她随行,如何能推脱?

    出行之日,黎明时分的赵府已是灯火通明,睡眼惺忪的赵婉被自家阿母硬生生拽了起来,让大丫鬟赵与旁的侍婢帮她梳洗,匆匆用过早膳,便即登车出府。

    天刚拂晓,母女二人乘着侯府车驾已到得未央宫北门,等候多时的宦官引了她们入宫,前往椒房殿。

    赵婉将醒未醒,由苏媛牵着飘忽忽的行走于廊道,不免打了呵欠。

    苏媛不禁皱眉,牵着她的手稍稍加了气力。

    赵婉呲了牙,正欲呼痛,却见得阿母目光凛然,蕴着浓浓的警告意味,不由浑身打了激灵,瞬间睡意全无。

    自打接了懿旨,晓得母女二人皆要伴驾随行,苏媛连着数日亲自纠正赵婉规矩和仪态,一扫过往慈母形容,要求严苛得紧,但凡有半点行差踏错或是心生怠惰,手中的藤条就毫不客气的落下,真真将赵婉给折腾惨了。

    甚么是心理阴影,就是苏媛一瞪眼,赵婉就两股战战,几欲讨饶。

    赵婉晓得,哭闹是没半点用处的,阿母压根不吃这套,阿父也不会为她说情。

    赵立和苏媛都是军中遗孤出身,自幼饱受艰辛,虽甚么好吃好穿的都舍得给自家女儿,然真若要动手管教,却也是狠得下心肠,毫不手软的,相较他们昔年吃得苦,受得罪,女儿挨藤条不轻不重的抽几下,有甚么了不得的?

    况且赵婉自幼皮实得紧,苏媛又是医者出身,下手有分寸,虽抽得女儿龇牙咧嘴,却也不至皮开肉绽,即便有些许淤痕,待得上了好药,也会快就会褪却的。

    饶是如此,也足以让赵婉记住教训了。

    到得椒房殿,只见皇后已是整装待发,却是不见皇帝陛下。

    母女二人上前见礼,皇后阿娇随意摆了摆手,让她们不必太过拘礼了。

    赵婉偷偷打量皇后,却见她一袭鲜红猎装,精致的面庞浅施粉黛,不似过往宫宴时见到那般雍容华贵,然配着那微微扬起的眉角,反倒更显几分英气。

    赵婉不免有些讶异,没想到在不同妆容和打扮下,皇后竟是判若两人,虽是同样的娇美,然气质却大为不同。

    如此装扮下的皇后,全然不似年过三旬端庄妇人,反倒像个刚出嫁且尚不通世故的小娇娘,倒真和征臣翁主有几分相像,也无怪翁主如此得帝后恩宠。

    事实也确是如此,便连皇帝刘彻也时常感叹老刘家血脉的强大,想“改良基因”着实不容易,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性,怕是还要传个几代,才能出现普遍性的改变。

    贤王刘非的清隽俊逸,广川王刘越的矮小瘦削,都是所谓的基因突变,压根不具代表性。

    饶是贤王妃杨绮罗乃是吴地美人,刘征臣遗传了阿母的精致容貌,眉眼间却仍蕴着老刘家的独特痞气,脾性更是如此,故看着还真与皇后阿娇有些相像,只不过她身材欣长,而阿娇人如其名,生得颇为娇小,真若不施粉黛的站在一块,还真瞧不出两人差了十来岁。

    “本宫听闻你家这小贵女骑术不错?”

    皇后阿娇与苏媛非但熟识,私下更有深厚情谊,颇是亲昵的笑道。

    苏媛躬身道:“皇后见笑,夫君虽曾教她骑马,却也谈不上甚么骑术,无非能骑着马驹跑几步罢了。”

    阿娇却是瞧见赵婉不经意的嘟了嘟嘴,显是颇不乐意听到自家阿母这话。

    阿娇与刘彻成婚多年,耳濡目染间也是学坏了,颇为恶趣味的故作惊诧道:“呵呵,我家皇儿却是对这小丫头的骑术颇为赞许,难不成是他扯了谎么?”

    “……”

    苏媛晓得这是个两头堵的问法,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不妥,只得颇为尴尬的讪讪而笑。

    阿娇复又问道:“你母女二人可曾备了猎装?”

    苏媛点头应是,汉人多喜骑马射猎,权贵更将之视为寻常娱乐,皇后更是如此,此番要离京避暑,虽是前往南山河谷,却也不会终日呆在庄园里,少不得要偶尔到上林苑觅地行猎。

    苏媛深知皇后脾性,闻得要伴驾随行,自是要为自个和女儿备好猎装。

    阿娇颌首道:“那你便带她去偏殿换上,本宫早已让人备了几匹温驯的好马,卫敷荣此时亦在偏殿换装。”

    她提到的卫敷荣,苏媛和赵婉都不陌生,正是郎中令齐山的夫人,此番也会随齐山一道伴驾随行。

    苏媛颇是无奈的出言应诺,皇后显是一时兴起,否则必会早早遣宦官示下,让她们母女不必着襦裙深衣,而是身着猎装即可,又何须临时到偏殿更衣呢?

    虽有些出乎意料,然苏媛也不至太过诧异,她曾任长秋詹事丞,随侍过皇后数年,晓得帝后每每离京,都尽可能轻车简从,一来不欲太过扰民,二来不愿让浩浩荡荡的天子仪仗造成道路壅塞,拖了行程。

    似皇后这般急脾气,实在受不得车驾缓缓行进,多是会与陛下抛下满辎重的车驾,率骑队先行,实在累得慌才会乘坐龙辇銮驾。

    赵婉却是欢喜得紧,她也喜欢纵马驰骋,然平日鲜少有机会出城,只能时常在家中骑马,然北阙甲第建地有限,饶是阿父官居右中郎将,又有侯爵在身,府邸占地也没多大,区区后苑焉能跑马?

    此时闻得皇后让她们陪着骑马出行,赵婉自是难掩喜悦之色。

    盛夏时间,昼长夜短,待得众女换好猎装,已是天色大亮,皇帝陛下已是遣宦官来催促过了。

    今日皇帝起了大早,特意前往卫尉府和郎署巡视,对留守宫城的卫尉卿公孙贺和两位中郎将嘱咐了些事,顺带检阅和犒赏了当值的将士。

    谈不上拉拢军心,皇帝时常在各营将士面前露露脸,鼓舞下士气,彰显下存在感,还是颇有必要的。

    随扈帝后离京的将士们也早已整装待发,更已遣骑队先行开道了,皇帝刘彻之所以派人催促皇后等人,倒不是他没有耐心,也不是不晓得女子出行准备时甚是磨叽,只是不想扰民,长时间“封路”终归会造成行旅百姓的极大不便。

    尤是在车水马龙的长安周边要道,道路一旦出现壅塞,想要疏解就很麻烦,车驾指不定能塞出十余里地去。

    皇后阿娇也是晓得轻重的,故待得苏媛等人换好猎装,忙领着人就出了椒房殿,前往未央宫南面的西安门。

    帝后汇合,老夫老妻的也不多废话,皆是翻身上马,在郎卫的随护下匆匆从西安门出了城,只求尽速赶路。

    出城二十余里,到得塬南邑的南郊,下了沥青大道,才是稍稍降了马速。

    帝后本是并辔驱马,然皇后阿娇特意降了马速,让皇帝刘彻先行,自身则吩咐随侍内卫传话,让卫敷荣和苏媛母女打马前来伴驾。

    三女本是坠在后头,闻得皇后在前方等候,自是不敢拖延,忙是提了马速。

    “小丫头可是累了?”

    皇后阿娇见得三女跟了上来,不禁颌首浅笑,又瞧见赵婉小脸泛红,额上的汗水已是湿了鬓发,不由笑问道。

    赵婉稍稍平复气息,答道:“回皇后话,小女子不累,就是……不耐暑热。”

    “既是如此,那不妨先寻荫凉处稍歇片刻,喝些凉快的饮品。”

    阿娇自幼骑马射猎,岂会瞧不出这小女娃已颇为乏力,纵马二十余里地,饶是自家那傻儿子在她这年纪时,也是稍稍有些吃力的。

    小小年纪,又是女儿身,能强撑着不掉队,实属不易了。

    “这……”

    苏媛也知女儿疲惫,见得皇后如此体恤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怕拖慢了行程,不由迟疑道:“谢皇后体恤,然怎能让小女拖累帝后,让妾身伴她随后缓行即可,不敢烦恼皇后挂心。”

    “不妨事的,本宫适才已请陛下准允,我等先觅地稍歇,陛下则先行一步,到南山河谷洗手作羹汤去了。”

    阿娇口无遮拦的笑道,并不讳言大汉天子会亲下庖厨之事,反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炫耀之色。

    “……”

    众人皆是哑然,也只能权当没听清,唯是赵婉小贵女瞪大双眼,只觉今日见闻真真颠覆了她对帝后的既有印象。

    母仪天下的皇后,褪去那高高在上的雍容仪态,竟是如此爽朗欢快,似乎不难亲近,至少比那总是颐指气使的太子殿下要和善得多。

    身为母子,皆是无上尊贵,然待人处事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赵府小贵女心中如是想,正在黄埔军学的校场站军姿的太子殿下不由打了个喷嚏,抬头望着毒辣的日头,低声骂了句直娘贼,招来魔鬼教官一声训斥。

第六百七十六章 安息方略

    里海,世界上最大咸水湖,位于亚洲和欧洲的交界处,既是安息帝国西北屏障,亦不免成为安息兴兵西扩的障碍。

    距里海南岸百余里处的阿帕麦亚,乃是巴勒弗家族的祖居之地,更曾是安息境内最繁华的大城。

    待得安息国力愈发强盛,不断将塞琉古帝国的广袤领土蚕食鲸吞,更在阿帕麦亚西边千余里外的底格里斯水左岸,兴建了泰西封城,与对岸的塞琉古国都隔水相对,并将国都从尼萨城迁至泰西封,很有几分“国君守国门”的味道,由此可见得帕提亚人的悍勇好战。

    时至今日,塞琉古帝国已然沦落到只能龟缩苟全的凋敝惨况,曾经囊括中西亚的广袤疆土仅仅剩下地中海东部沿岸的狭长地带,整个底格里斯水流域和丰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尽入安息帝国囊中。

    安息人没有摧毁塞琉古的旧都,甚至特意保留其名,仍称为塞琉古城,与对岸的泰西封形成双城,无疑是对塞琉古人的极大羞辱。

    三月中旬,赵王刘彭祖率大汉使团西出大夏国都蓝市城,在安息王储弗拉特斯和巴勒弗家族继承人塔泽斯的陪同下,在建章骑营的护卫下,踏入安息国境,正式以汉廷特使的身份出使安息。

    六月上旬,庞大的大汉使团抵达阿帕麦亚城,就地停驻。

    安息君臣自是不会准允建章骑营继续护送大汉使团西进,两万余汉骑虽不至对安息国都泰西封造成太大的威胁,然这悠关国格尊严,大国都城岂容他**伍抵近?

    赵王刘彭祖倒是好说话,同意让建章骑营的大半兵马退至番兜城停驻。

    番兜城座落在里海东南之滨,乃是戈尔甘水汇入里海之处,据西南的阿帕麦亚城约五百里,据东面的安息旧都尼萨城近愈八百里,城池虽小,位置却颇为重要,乃是周边大城的中转地,道路四通八达。

    大汉亲王耗费将近一年光景,跋山涉水万余里前来出使,且表现出如此诚意,安息国君米特里达梯也索性顺坡下驴,决定前往阿帕麦亚城接见大汉亲王。

    若换作大汉皇帝,离京千余里只为屈尊纡贵接见外邦使臣,那是不可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实在是两国政体颇为不同,安息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君主集权体制,巴勒弗家主甚至能为国君加冕,有足够的能力保障赵王刘彭祖在安息境内的安全,也有足够的分量要求米特里达梯王信守承诺。

    汉廷派驻安息国都的大行丞薛嵇自也带着部属前往阿帕麦亚城,为即将与米特里达梯王会面交涉的赵王提供协助。

    刘彭祖很是勉励了薛嵇等人一番,且赠予这些常驻泰西封的汉使们大批汉货,毕竟远离故土,吃穿住用虽不短少,却终究没有故乡的味道。

    巴勒弗家族为接待庞大的大汉使团做足了准备,安置得妥妥帖帖,刘彭祖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非但给巴勒弗家主送了丰厚的见面礼,更是命商贸代表们将随团运送来的大批汉货卸下,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售卖给巴勒弗族人。

    刘彭祖此举除却是有心交好巴勒弗家族,更因在安息境内跋涉将近三月光景,一路缓行,对安息国内政局情势和风土民情了解渐深,觉着汉商们若想在安息置办抑或扩大产业,与其将驻点设置在国都泰西封,倒不如放在阿帕麦亚城。

    一来阿帕麦亚城道路四通八达,便于向安息各处大城运送货物;二来该城乃是巴勒弗家族的祖居之地,又位于安息腹地,只要安息王室不与巴勒弗家族撕破脸,阿帕麦亚几乎没可能遭遇战祸,西方的外敌若真是兵临阿帕麦亚,那代表国都泰西封早已陷落,整个安息离覆灭也不远了。

    在刘彭祖有意无意的表露出此等盘算后,巴勒弗家主自是喜出望外,汉商若将阿帕麦亚城作为安息境内最重要的货物集散点和中转地,巴勒弗家族不但收取大量商税,更会成为贯通欧亚的主要商道,阿帕麦亚必将愈发繁荣,巴勒弗家族也将愈发强大。

    巴勒弗家族虽在安息举足轻重,但向来对国君之位没甚么觊觎之心,也鲜少涉入王室争斗,一贯保持着超然的姿态,且通过不断与各独立王国和城邦的领主联姻,维持着家族对整个帝国的实质影响力。

    巴勒弗族人其实不太在意谁做安息国君,往往以家族利益为最重要的考量,故毫无顾忌的接受大汉亲王的善意和诚意,愿与汉廷建立起更为密切的联系。

    安息境内有此等足以抗衡王室的强大家族,汉廷无疑是极为乐见的,正如大汉派驻巽加国都的大行丞窦蟠尽力交好婆罗门僧侣般,大汉君臣对较为强大的外邦已隐隐达成了某种不必明言的默契,分化其内部,造成两方或多方势力彼此制衡。

    如此,大汉才能游走其间,获取更大的利益。

    最为关键的,是要掌握好尺度,维持好各方势力均衡,不使得一方独大。

    若是没有巴勒弗家族,汉廷指不定会采取更激进的方式,暗中鼓动安息的诸多独立小王国和城邦闹分裂,论起合纵连横的纵横之术,出身游牧民族的帕提亚人岂会是汉人的对手?

    凭三寸不烂之舌,可定江山平天下!

    米特里达梯王估摸要到六月下旬才会从泰西封启程,若是摆出大阵仗,行进速度更是缓慢,要抵达千里外的安息城怎么都要入得七月了。

    赵王刘彭祖不欲耽搁太久,索性让随使团前来的商贸代表们与巴勒弗家族开始商谈各式通商条陈,并逐条拟定。

    巴勒弗家族能应下的条件,米特里达梯王没道理接受不了,倒是直接将这些条陈用作邦约,由两国共同签署,赵王刘彭祖此番率团出使的主要目的也就算是达成了。

    至于两国缔结盟约,共同对付罗马之事,皇帝陛下早有谕示,大汉是不可能直接借兵的,但可替安息和大月氏两国牵线,汉廷向安息要求的通商条陈,等若后世所谓的“中介费”。

    早在大夏国都蓝市城时,赵王刘彭祖已就此事向安息王储弗拉特斯表明了汉廷的态度,安息君臣也不得不接受汉廷提议。

    虽说凭白付中介费有些不甘心,但若没有汉廷从中斡旋牵线,安息和大月氏绝无不可能合力对付罗马和高加索以北的希腊化诸国。

    数年前,大月氏出兵攻入康居境内时,安息可是足足出动了二十万大军驰援康居,若非汉军出兵攻陷木鹿城,迫使安息罢兵求和,大月氏压根就打不下康居南部的农耕区,甚至极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惨遭安息和康居联手剿杀。

    现今大月氏已占据了妫水中上游,两国接壤的领土长达千里,彼此间颇为戒备,驻巡边陲的两国将士多有冲突。

    唯有大汉居中调停,安息和大月氏才能坐下来好好谈,且在大汉见证下签署的盟约,两国也不会轻易背盟,以免触怒汉廷。

    大汉不与两国接壤,且因远距万里,从未表现出对两国领土的觊觎,然大汉国力强盛,汉军战力无匹,两国都不敢轻易得罪,故大汉作为居中调和和见证的角色,两国是可以接受的。

    若两国真要合力对付罗马和高加索以北的希腊化诸国,无疑是由安息向大月氏借兵,战后补偿大月氏大批财货,毕竟大月氏不可能从战争中获取领土,那些远离大月氏本土的飞地,要来有甚么用处?

    大月氏的使臣此番已随大汉使团抵达了阿帕麦亚城,正是为此而来。

    其实大月氏最想要的,就是安息不再牵制他们的大量兵力,让他们能挥师北上,将康居人彻底覆灭,从而夺取大片水草肥美的游牧区。

    汉廷却对此毫不乐见,更绝不容许大月氏彻底占据原属于康居的广袤领土,若真如此,大月氏就可北濒夷播海(巴尔喀什湖),甚至往东直抵达白山(天山)山脉以北的乌孙故土,占据富饶的伊列水流域。

    大汉好不容易诛绝了乌孙人,完全掌控住了西域诸国,岂会任由白山山脉以北再出现强大的游牧民族?

    “我大汉可保康居不敢兴兵南下,向你大月氏复仇,重夺其南部故土;然若你大月氏意图彻底覆灭康居,我大汉势必出兵诛绝你族!”

    赵王刘彭祖在接见大月氏使臣时,毫不掩饰的如是道。

    大汉对现今西亚和中亚的局势颇为满意,不愿见得任何一方破坏现状,不管是康居、大月氏,还是更为强大的安息帝国。

    况且,在汉人眼中,对匈奴和月氏之类的北方游牧民族向来忌惮得很,对安息和巽加这类以农耕为主的强国反倒没太放在眼里,土地能养育人,却也能束缚人,尤是在冷兵器时代,农耕民族的侵略性往往是不如游牧民族的。

    文明与野蛮的冲突,若无明显的科技代差,更为野蛮的一方多是会取胜的。

第六百七十七章 四郡两关

    敦煌边塞,驼铃悠悠,商旅不绝,甚是繁荣。

    玉门关与阳关,是为大汉西陲最遥远的边塞,分别居于敦煌城的西北和西南,建于汉廷在敦煌设郡治政之后,凭水为隘,据川当险,隔着疏勒水南北呼应。

    玉门关,因西域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阳关,因坐落在玉门关之南而得名。

    祁连山南,汉廷置西宁郡,镇守河湟谷地,虎踞西海(青海湖)。

    祁连山北,汉廷更是列四郡、据两关,牢牢扼守住河西走廊和面向西域的门户。

    玉门关与阳关,能与四郡并举,可见其重要性,

    两关因水源充足,可供大量军民日常所需,故皆置军镇,多建仓廪屯粮,派驻重兵镇守,以边军都尉分治,虽居敦煌属地,却不受敦煌太守和都尉辖制。

    大汉兵役的役期为两年,一年留在当地郡县为府兵,一年前往边塞为边军,故边军的普通兵士轮换甚快,战力实是不算高的。

    以骑兵为主的募兵体系,兵员素质更高,服役年限更长,故在各处重要边塞都有骑营部曲囤驻,弥补边军战力不足之处。

    皇帝刘彻乃是穿越众,分外提防边镇做大,以军律明定,驻守边关的将领及骑营部曲皆须逐年轮调,派驻年限最长不得超过四载。

    多年来,敦煌和西宁两郡的边塞皆由羌骑和胡骑校营交互轮驻,刘彻仍觉有些不妥,故数月前才颁布旨意,将羌骑、胡骑、义渠骑营、瓯骑、闽骑及两支乌桓骑营尽数调往河西走廊,混编重整,七支骑营皆更其名,以主杀伐的西方七宿名之,是为奎、娄、胃、昴、毕、觜、参。

    待得重整完毕,七宿骑营将分驻辽东、云中、朔方、敦煌、西宁、涪陵和胥浦七大边郡。

    七郡之中,涪陵郡和胥浦郡皆为新郡。

    析巴郡之地,置涪陵郡,郡治枳县;析岭南郡之地,置胥浦郡,郡治胥浦城。

    涪陵边塞直面夜郎,胥浦边塞直面哀劳,重置骑营之举,着实耐人寻味,满朝文臣武将皆是大为振奋。

    皇帝刘彻倒是没多说甚么,现今最重要的,还是建构并完善新的军队体制,并以军律明定之,垂为定制,饶是后继之君昏庸无能,只要不蠢到更动既有军制,边镇也难以迅速做大。

    但有举兵谋逆者,囤驻京畿的三大禁卫和五大精锐骑营,足以征讨不臣,震慑四方边镇。

    唯有强力的朝廷,才能维持住大一统的局面。

    待得军队建制暂告结束,刘彻自会出手解决地方豪强,不可能继续容忍他们豢养大批私兵,免得日后尾大不掉。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玉门关和阳关乃是大汉连通西域的重要门户,商旅西出敦煌欲往西域,必要途径两个关口的其中之一。

    然汉廷明定,商旅百姓不得随意宿于边塞,以免有碍边防。

    对汉民如此,对外邦胡人更是戒备,从边塞通关时,片刻不得久留。

    饶是边禁森严,然随着大汉对外贸易的日益兴盛,建成尚不足七年的玉门关和阳关,皆已成为车马喧哗的边贸重镇。

    关外的边市愈发兴盛,大商家固然会组织庞大的商队,进行远距离的货物贩运,避免了大笔转售价差,本小利薄的小商家却也能通过边市,直接向西域诸国的胡商贩售汉货,顺带易换些西域特产运回汉境。

    各式商家面向的客商群体不同,自然有不同的经营之道。

    唯有一事,是所有商家,乃至大汉举国都深为认同的要想富,先修路!

    多年来,汉廷每岁投入重金,在各郡县大修直道,十余条宽阔平坦的沥青大道更是纵横广袤汉境,贯通其各郡郡治。

    长安至武威的京武大道,长安至西宁的京西大道,比蜀道更早数年竣工。

    然河西四郡之地因天候和地势所限,不宜铺设沥青道路,只能用黏浆土混以砂石夯实,铺就刚性路面。

    铺设黏浆土路面的耗费虽比沥青路面少得多,然一旦长期经受金属车辙的碾压和铁质的践踏,表面结构会承受全部的冲击力,造成大量崩裂和坑洞。

    好在黏浆土的粘合度还算过得去,进行路面维修时倒也不算麻烦,灌注夯实即可填补好坑洞,不至轻易出现重复性和扩大性破损,无疑比寻常的土石路或砂石路要好得多。

    如此一来,路面的日常维护就颇为重要了,尤是河西的四郡两关居于要道,兵马调派,军需运送,商队往来,端是车如水,马如龙,路面的破损速度极快,需要调集大量人力日日巡视和修葺道路。

    大汉境内劳动力匮乏,对精壮奴隶的缺口很大,不可能浪费在修葺道路上。

    是的,浪费!

    实话实说,大多数外族奴隶从事的劳作,远比修葺道路要繁重得多,劳作环境也多半更差,譬如雍县的石炭窑和湘南的锡锑矿,矿窑坍塌的重大伤亡且不去提,单说害了肺病被隔离乃至处决者,数量已是颇为骇人了。

    毫不夸张的说,大汉现今的繁荣昌盛,是以数百万奴隶的血肉尸骸铸就的。

    若非有如此众多的外族奴隶,而是向大汉百姓征发徭役,让他们从事这些繁重而危险的劳动,刘彻的下场只怕比后世史上的隋炀帝也好不了多少,暴秦二世而亡更是尚未远去的前车之鉴。

    大汉自立朝以来,皆是轻徭薄赋,刘彻登基后更是尽可能降低徭役时长,且无须役夫离乡他往,多是在当地河道清淤和修葺仓廪之类的劳作,只要不偷懒打混,早早完成分派之事者还能提前结束徭役。

    若非推进初步工业化所需的劳动力缺口实在太大,刘彻甚至想彻底废除徭役制度,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迟早是要做的,只是现今条件不允许罢了。

    维持兵役,废除徭役,正是大汉未来的发展趋势,刘彻顺水推舟都来不及,更不可能逆势而为。

    河西四郡皆以军事为首务,且为维护当地的水土植被,避免人为的加速土地沙化,刘彻从未打算采取过往募民囤边的做法,更禁止焚林垦荒,宁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从关中往河西四郡运送军需,供给戍边将士。

    正因如此,河西四郡的军队数量远超庶民百姓,官府征发不到足够的役夫去修葺道路,且对役夫也不敢太过苛待,不敢让他们夜以继日的玩命劳作。

    大汉百姓不是外族奴隶,官府若将他们当牲口使唤,四处明察暗访的巡察御史是要上书劾举的,是会被罢职去官的。

    朝廷也知四郡官员难处,皇帝和群臣商议良久,索性就让西域胡人入塞服役。

    汉廷向西域征发徭役已是行之有年了,西域诸国每岁须向汉廷缴纳什一税,遣其属民服什一役。

    什一税,即西域诸国每年岁入十者取一,进贡大汉为岁币;什一役,即西域诸国属民中凡十五至五十六岁的男子,每岁十者取一,为大汉服徭役。

    依此定制,汉廷每岁可征发的西域役夫超乎十万众。

    起先的数年,西域役夫多是辅助汉军押解的奴隶,陆续修建了张掖、酒泉、敦煌及周边的塞城和关墙。

    及至河西诸城尽皆落成,汉廷逐步建构起西北边防体制,包括采取了举国边塞普遍实施的“夷狄检疫防疫”体制,也就没再征大量西域役夫入塞,而是让他们修筑贯穿西域诸国,连通大汉与中亚的两条主要商道。

    自敦煌及两大边关建成,扼守河西走廊的酒泉,张掖和武威实已算不得边郡了,除却囤驻边军,往来商旅也会入城休整,故客栈和酒肆很多,加之官府严禁焚林垦荒,当地百姓鲜少耕作粮食,多是种种蔬果,或是到各处酒肆客栈寻活计,倒也不虞吃穿。

    西域役夫是不准允入城的,主因倒不是汉人对化外蛮夷的歧视,毕竟胡商也能入城投宿的,实乃军律明定,凡胡人聚众过百者,皆不得入大汉军塞。

    别说西域役夫,便是对外邦使团都从未破例。

    譬如巽加王储普林达卡,率巽加使团进入玉门关时,他的千余亲卫就硬生生被拦在关外,直至接到尚书台代拟的诏令和太尉府军令,大汉边军才稍加变通,准允巽加使团分批通关。

    然那千余亲卫仍须解甲除兵,将铠甲兵械交由大汉边军暂代保管,日后出关再做发还。

    整个巽加使团,获准执兵着甲通关者,不足百人。入得玉门关,沿途欲入河西诸城休整,也以百人为限,余者皆只能宿于城外。

    普林达卡对此颇为不满,却也只能无奈遵循,既是入了汉境,就得守汉人的规矩啊。

    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汉廷虽不准外邦军伍踏足汉境,却向大夏和巴克特里亚等属国的使馆派驻汉军,便连出使巽加和安息等外邦,也往往会派大批兵马护送入境。

    赵王刘彭祖出使安息帝国,更是出动了建章骑营随行护送,作法何其霸道!

第六百七十八章 胡商告发

    阿苏谢是来自精绝国的行商,不断往来于汉都长安和大夏国都蓝市城之间,通过贩运和转卖货物牟利,唯有中途路过精绝城时,才会顺带归家探望,却也多是住不了几日,便又要领着驼队重新启程。

    漂泊在外的游子,总不免思念故乡的亲人,每到此时,阿苏谢心中却又总是带着些许怨忿。

    曾经的精绝国,何其殷实富庶,在西域诸国中称得上国富兵强的大国,又因地处西域南部,有中部广袤的戈壁和沙漠作为屏障,不似西域北部诸国般受到匈奴右部的威胁和压榨,也从未臣服匈奴,反是时常出兵劫掠邻近的小国或城邦。

    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精绝国在猴群里称王称霸久了,不免愈发自大,更彻底失去了敬畏之心,精绝王甚至狂妄到自视为神明。

    西域自古小国林立,称王者为数众多,却还真没多少以神明自居的。

    人类,是擅长自欺欺人的神奇物种,有些瞎编的鬼话说多了,不管旁人信不信,自己倒是信以为真了。

    事实证明,精绝王所谓的无上神力,遇到真正的百战雄师时,就如晶莹的泡沫,一戳就破。

    汉六十五年,大汉皇帝颁下圣旨,诏令西域诸国向大汉称臣,除每岁遣使入京朝贡外,还需向朝廷缴什一税,其属民需服什一役。

    西域诸国多是不肯奉诏,汉廷遂发两万中垒汉骑及六万羌骑,征伐西域,每每攻破城池便掳掠精壮为奴隶,押往下个城池,以马刀逼着奴隶攻城,短短月余连下十余城。

    诸国君臣惊惧不已,纷纷遣使祈饶,愿跪地称臣。

    当时在位的精绝王却仍不知好歹,不肯臣附汉廷,更对前来劝降的汉使出言不逊,汉使不堪受辱,当场拂袖而去。

    半月之后,汉使再度踏入精绝辖地时,身后跟着数千铁骑和万余西域战奴,沿途血屠三百里,直捣国都精绝城。

    不日,精绝城破,诸多王公贵族、精兵五百余及城中四百八十户百姓,计三千三百六十口,屠绝!

    幸好汉廷为建构商路,没在继续屠戮余下的精绝属民,反是扶持起新的精绝王,聚拢精绝遗民,重新迁入精绝城。

    如今的精绝国,辖地仅限于旧都精绝城及周边百里之地,彻底沦为弱国,虽未被除国,却连不少大城邦都比不上了。

    阿苏谢不恨汉人,若非汉廷出兵“解放”受压迫的精绝百姓,他和家人也难得迁居精绝城的机会,仍在城外大泽侧畔种地牧羊。

    他真正怨忿的,是昔年那不识时务的精绝王,若非是他狂妄自大,现今的精绝国也不至沦为毫不起眼的小国弱国,派驻大汉帝都的使臣半点底气没有,压根没办法帮上本国商贾。

    最早臣附汉廷的楼兰、鄯善和焉耆,深得汉廷看重照拂,大行府诸官对其国贵族和使臣颇为善待,有甚么好事都提早知会他们几句。

    对西域诸国而言,本国使臣在大行府蛮夷邸的地位和话语权,不但关乎该国的兴衰存亡,亦关乎本国商贾在大汉境内的处境。

    西域胡商的通关文牒,须由汉廷公府核发,若想亲往各郡县购买汉货,更须要执有公府签发的通行符令。

    在大汉境内,任何外邦之人,不仅止胡商,包含各国使臣乃至王公贵族,除非有执有特殊符令,宵禁前必须寻到驿站或客栈投宿,不得在外滞留,不得借宿民宅。

    通行符令上,注记有准允外邦之人可通行的范围,譬如阿苏谢获得的通行符令,只允许其通行京武大道的沿途郡县及河西四郡。

    若超出通行范围,一旦查获,视同外邦细作,不但自身性命难保,更会彻底追查与之有关联之人。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这就是汉廷对外邦细作的态度,从未心慈手软过。

    对于犯禁的外邦之人,汉人不得包庇之,告发者,有功,由官府予以重赏!

    通关文牒和通行符令,对汉境内的外邦人,尤是买卖货物的胡商,实在太过重要。

    与阿苏谢等精绝商人不同,楼兰、鄯善和焉耆的胡商,能前往关中、中原乃至诸越之地采购汉货。

    珍珠、肉桂、丝绸、釉陶、瓷器、茶叶……

    原产地的汉货,品相更好,价格更低,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到原产地采购,甚或直接寻到当地商家,与之商谈立契,让他们定期将货物运来长安,胡商再自行运到大夏再转售,无疑会获取更大的收益,那才是真正的暴利。

    精绝商人却只能挣些“跑腿”的辛苦钱,跟这些出身“亲善属国”的胡商是没法比的。

    亲善属国,非是汉廷明文界定的词汇,却早已成为举国臣民约定俗成的固有概念。

    譬如大夏国,虽是远距万里,但大汉臣民从官府邸报或长安周报等民间报纸中,晓得这个外邦是大汉藩属,很识趣很听话,不修刀兵只经商,每岁向朝廷进贡的大批财货,几乎抵得上大半个西域缴纳的什一税。

    从国君到庶民,都是实打实的“亲汉派”,还不够亲善么?

    大汉君臣很厚道,大汉百姓很淳朴,养条狗还要不时赏几个肉骨头,对进入汉境的大夏人自是颇为善待的。

    旁的不说,至少在京畿地界,大汉商家若得知上门买货的大夏人,要价多半会比别国胡商低些的,楼兰、鄯善和焉耆的胡商也不时能享受到此等“优待”。

    实际上,这本就是大汉皇帝和重臣们刻意引导民意,御史府和太常府牢牢掌控着报纸行业的监管和审查权,要控制舆论并不难。

    要让外邦胡商晓得,跟着汉廷有汤喝,与汉廷对抗就是自寻死路,进而将此观念传播回他们的故乡。

    教化蛮夷,为之洗脑,实在很有必要!

    崇汉,媚汉,以跪舔汉室为荣的,才是好蛮夷。

    阿苏谢无疑正在逐步迈向大汉君臣定义的“好蛮夷”,对精绝昔年的王公贵族深恶痛绝,亦对现今无所作为的贵族和使臣颇为不满。

    在他看来,现今的精绝贵族和使臣并未向汉廷展现足够的忠诚,导致他们这些精绝商人生活艰辛,离乡背井多年,却仍攒不下甚么家赀,还得苦哈哈的四处奔波。

    愈是思念家中父母妻儿,他就愈发来气,甚至生出了举家迁居楼兰的盘算,不想再做精绝人了。

    他骑着骆驼,引领着商队,缓缓行进在平坦的道路上,看到不少西域役夫正顶着毒辣的日头,在修葺路面也没太在意,显是习以为常了。

    精绝属民也是要向汉廷服什一役的,然阿苏谢好歹是行商,能拿出钱财请人代役,非但是他,便连他的父亲和儿子,都从未服过徭役,自然不会对这些累成狗的西域役夫有甚么感同身受的情绪。

    前方路段正在进行大范围修葺,虽未封路,但仍不免有些壅塞,故他摆手示意跟在后头的伙伴们,随他暂且停驻,下得骆驼,牵着往前走,免得骆驼不小心撞了人。

    撞到西域役夫倒还没甚么,稍作赔偿即可,然若撞上汉人监工或军士,那可就惹上大麻烦了。

    他牵着骆驼向前缓行,走了许久后,突是眉头微皱,故作无意的稍稍减缓脚步。

    他听到数位役夫的窃窃私语,用的乃是精绝语。

    西域小国林立,语言种类和语调运用更是繁杂,往往相距数百里的两个地方,就很难听懂对方说的话了。

    起初在他听到熟悉乡音时,本打算跟这些“老乡”打个招呼,然旋即就打消了这念头,而是放缓脚步,不露痕迹的仔细去听。

    “装病……打晕……逃跑……躲进山林……”

    阿苏谢在瞬息间虽听不完整,但因那些役夫以为旁人听不懂精绝语,声音没有压得足够低,故让他真真切切的听到最关键的几个词语。

    他行商多年,阅历和见识足够丰富,脚步未见丝毫停顿,径自继续前行。

    待得行出里许,见得路边临时搭建的大片营帐,他又是叫停商队,让伙伴们将驼队赶下路边稍事休整,自己则疾步往营帐行去。

    数刻后,大队汉军赶至,千余步卒手持刀枪,将两里方圆内的所有役夫尽皆押解回临时营地,更有百余汉骑在周边巡视,以免放走漏网之鱼。

    汉军将官唤过阿苏谢,沉声道:“你且去认人,宁可认错一千,不可认放过一个!”

    阿苏谢忙是谦卑的应诺着,领着十余名军士,从近千名西域役夫中指认出适才那几个精绝老乡。

    噗~~

    利刃入肉,军士挥刀斩杀了一名意欲反抗的役夫,鲜血四溅,周围的役夫远远避开,吓得瑟瑟发抖。

    大多数役夫不知内情,却也生不出甚么反抗心思,盖因那只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严刑拷问,彻查同谋!”

    汉军将官冷冷看着那数名涉嫌作乱的役夫,复又举步近前,抬手拍拍阿苏谢的肩膀道:“你既是会精绝语,就帮着审问,必会得到更重的赏赐!”

    阿苏谢眼神大亮,愈发谦卑的千恩万谢,丝毫没在意那些精绝役夫满含仇视与绝望的眼神。

第六百七十九章 皇后赠马

    末伏,七月初九。

    离京避暑的皇帝和群臣陆续返京,又将为国事操劳,太子刘沐亦结束了黄埔军学的暑训。

    宫邸学舍与诸多官学皆要过得处暑才会结束暑休,故学子们尚能痛痛快快的玩上十日,刘沐亦不例外。

    对他而言,暑期军训算不得艰苦,毕竟每日晨昏皆是习武练拳,坚持数年早已养成习惯,反是暑训时不用学习那枯燥乏味的诗词歌赋,感觉比平日过得轻省多了,加之今岁暑训有半数时间是安排打靶射击的训练课目,不但不累,听那砰砰砰的枪响反觉悦耳得紧。

    可惜枪械是管制军械,在宫里唯有郎中令齐山直辖的内卫营配有少量枪械,没有父皇的手谕和郎中令的符令,刘沐想入内卫营的靶场练枪都不可得,更遑论在他的太子府留下枪械。

    结束暑训怕就不能时常玩枪了,故太子殿下离开黄埔军学时竟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

    斧钺刀枪,剑戟棍棒,正是热血男儿追求的浪漫。

    当然,还少不得千里良驹,有道是鲜衣怒马少年时,堂堂大汉储君,太子府的厩苑里没养几匹宝马,说出去不丢人?

    正因如此,刚回宫的太子殿下闻得太子厩令的禀告,真真出离的愤怒了。

    他双拳紧握,仰天哀嚎着:“哇呀呀,焉能将孤王的宝驹送人啊!”

    十八年前,皇祖父将一对西域马王照夜玉狮子分赐给了父皇和母后,现今那对照夜玉狮子虽已迟暮,不复昔年雄姿,却也早已繁衍出后代,且太仆府不断寻找最强健的照夜玉狮子继续繁衍,甚至不惜数度请动汉军帮忙“寻获”。

    单就照夜玉狮子这个马种,上林马苑堪称拥有血统最为优良纯正的种群。

    龙生龙,凤生凤,数代纯血马王繁衍出的后裔差不了的。

    刘沐去岁他亲自到上林马苑挑选并驯服了一只照夜玉狮子,虽只是两岁半马驹,却已隐隐现出成为马中王者的潜力了。

    有道是马无夜草不肥,为了养好这匹照夜玉狮子,他每晚练完武,都会亲自去给它饲料的,足足养了年余。

    虽说千里良驹的筋腱骨骼要到五岁才完全定型,进而逐步迈向巅峰时期,但四岁的马匹已约莫相当于刚及冠的男子,恰恰是最为朝气蓬勃之时,太子殿下对这匹马可宝贝得紧。

    况且马通人性,不似寻常的兽畜,是太子殿下辛苦养大的“孩儿”,是纵横驰骋的“伙伴”。

    现如今,自家孩儿被送了人,这还了得么?

    敢动且能动太子殿下爱马的人,全天下也不出五指之数,真正会做出此等事的,就唯有他那不靠谱的母后了。

    初伏前夜,刘沐就已入黄埔军学,三伏暑训期是不能离营回宫的,而帝后离京避暑乃在初伏之后。

    离京那日,皇后阿娇要为赵府小贵女赵婉准备马匹,就遣人到太子府的厩苑牵了那匹照夜玉狮子。

    按说良驹多半性烈难驯,除却亲自驯服它的主人,旁人很难驾驭,偏生这匹照夜玉狮子太通人性了,且被刘沐养久了,对时常见到的皇帝和皇后也颇为亲昵温驯,见得皇后时甚至会屁颠屁颠的贴上来,讨要胡萝卜。

    胡萝卜原产西域,大汉境内刚移栽数年,还是颇为稀少金贵的,能成筐成筐的弄到,且舍得用来喂马的,全天下也就皇后阿娇了,太子刘沐都比不了,毕竟他建府不久,太子詹事府名下的产业更远远不及少府涉及面广,不是甚么东西想要就能要到的。

    那照夜玉狮子每每打着鼻喷讨要胡萝卜时,马脸上的谄媚讨好实在人性至极。

    用皇后阿娇的话来说,这匹马快成精了。

    正因如此,在为赵府小贵女准备马匹时,皇后用胡萝卜将太子殿下的“孩儿”兼“伙伴”生生拐跑了。

    不可否认,皇后阿娇此举带着七分故意,却也不尽然是恶趣味的缘故,盖因宫里的温驯马驹虽是不少,但多半不够健硕,已然成熟的良马又大多性烈,不是赵婉这小女娃能轻松驾驭的。

    唯有这匹照夜玉狮子,马速、耐力皆属顶尖,跑得又快又稳,更为难得的是极通人性,不会随意尥蹶子,更不会欺负骑者。

    大多数千里良驹皆是傲气得紧,但凡察觉背上的骑者不擅骑术,就愈发桀骜不驯,会想尽法子将骑者颠下马背,真真会把骑者往死里欺负。

    事实证明,皇后这马选得不错,饶是赵婉年岁尚幼,且骑术也尚未纯熟,却能骑着那照夜玉狮子勉强跟上,没怎的拖慢行程。

    行则无须扬鞭催马,停则无须拉缰驻马,只要轻夹马背,轻甩缰绳,轻声示意,休歇时再赏几个胡萝卜,这匹照夜玉狮子绝不会有半步行差踏错。

    若是换做乘骑旁的良驹,纵马数个时辰,这小女娃怕是早已无力执握缰绳了。

    大多女子都是视觉系物种,老幼皆然。

    照夜玉狮子这马种通体毛发雪白,没有半根杂毛,且体型饱满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灵优雅,无论形貌还是气质,都堪称马类的颜值巅峰。

    这匹马极通人性,脾性温驯却又强健无匹,赵婉简直是爱死它了。

    将近一个月,赵婉终日骑着它撒欢,却又不忘亲自好吃好喝的伺候它,甚至每夜起身喂它草料。

    皇后阿娇看在眼里,不禁忆起昔年自己得着这匹马的“曾祖母”时,亦是这般爱不释手,恨不能睡马厩里的傻模样。

    于是乎,皇后对皇帝如是道:“待得三伏过后,要离了这马儿,那小女娃怕不得活活哭昏过去?”

    刘彻何其了解自家婆娘的脾性,颦眉不答。

    他是穿越众,虽已融入了这个年代,但看待事情的角度与寻常汉人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在他看来,父母未经孩子同意,将他的东西送人,实在是不太好的。

    大汉崇尚孝道是没错,但也不代表父母能完全不尊重子女的意愿,随意为他们做主啊。

    然阿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若有所思,决定默然旁观,而非出言劝阻她。

    “臣妾瞧着这小女娃着实不错,虽因年幼心性未定,但秉性却是好的,仁孝爽直,加之容貌体态都是不错,若是好生管教,未必不能如臣妾般……”

    刘彻焉能领会不到阿娇的意思,甚至猜到十有**她曾与大长秋卓文君甚至太后商议过了。

    再过两年,太子刘沐就要行束发礼,依照规矩,须要着手挑选未来的太子妃了,或许要待得虚年二十,行过冠礼再行正婚,婚约却是要早些定下,否则到得那时,合宜的适龄女子多半早与旁人定亲了。

    这是悠关社稷的大事,饶是刘彻身为穿越众,也不会坚持让自家傻儿子搞甚么自由恋爱,享有万民供养和天家尊荣,就要有所付出,这是刘沐身为储君的本分。

    太后和皇后在,太上皇和皇帝多是不会掺和宫闱之事的,这是对中宫之主的尊重,也是维持宫闱安宁最好的方式。

    太子妃的人选虽是重要,然在“海选”乃至“初选”阶段,皇帝是鲜少会直接介入的,待得挑出数位最后人选,皇后自然会呈给皇帝,让其衡量朝堂局势,做出最终的定夺。

    因循守旧也未必全然不好,行之有年乃至延续数代的老规矩,不少是前人在付出血泪教训后才垂为定制的。

    破坏规矩不是不行,但你能保证自己的做法真的符合实际,不出岔子么?

    即便在推崇所谓自由婚姻的后世,父母安排相亲就是包办婚姻?

    后世真正的上层权贵,政治联姻会比古代少?

    想往上爬的,先认清现实,找准方向比较好。

    至于所谓的公知精英,一辈子都只能啃骨头,真以为自己是精英阶层啊?

    没被查水表,没被请去喝茶,不是你牛掰,恰恰相反,这证明在真正的大佬眼中,你等公知皆是跳梁小丑,压根都懒得抬起眼皮瞧你,晓得不?

    偏离主题,言归正传。

    刘彻身为大汉皇帝,晓得自家傻儿子的婚事关乎未来朝局,太后和皇后早做预备是正确的做法,至少有充裕的时间去挑选和审视,免得到时仓促择取。

    日久才能见人心,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凭借天家手段,天下人天下事多半都能查个底掉,指不定连某位贵女是否便秘都能打探清楚。

    听阿娇的意思,是想将这赵府小贵女也纳入考量的人选了。

    刘彻稍作咂摸,赵立和苏媛夫妇确是忠心可鉴,且皆是军中遗孤出身,无有亲族,日后赵婉若真得册太子妃乃至皇后,倒是无须太过忧心出现甚么赵氏外戚。

    然若真如此,赵立就不宜再担任右中郎将,甚至不宜再掌军了。

    八字都没一撇,多想无异,且行且看吧。

    刘彻抱持此等想法,故也没出言劝阻阿娇,任由她为自家傻儿子做主,慷他之慨,将那匹照夜玉狮子赐予了赵婉。

    赵氏夫妇端是受宠若惊,赵婉却是懵懂,乐得眉开眼笑的向皇后谢恩。

    蒙在鼓里的太子殿下,刚是回宫便闻得此等“噩耗”,登时急红了眼,哇呀呀的跑到未央宫椒房殿,非要寻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讨个说法。

第六百八十章 母子论理

    巳末时分,太子刘沐入得椒房殿,适时虽已散了早朝,皇帝刘彻却未即刻回返寝宫,而是留在宣室殿,与公卿将相及诸大夫策议三伏休朝时积下的军政要务。

    “母后,母后!”

    虎头虎脑的太子殿下刚入殿,便是扯着嗓子嚷嚷道。

    他晓得,母后此时必是在吩咐尚食监备膳了,午时用膳已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今日父皇必是繁忙,依往例多是会在宣室殿赐群臣御膳,稍事休憩后复又继续策议政事,待得暮鼓响起才会回返寝殿,与母后一道用晚膳。

    “大声喧哗作甚?”

    皇后阿娇果然在殿内,不待自家儿子兴师问罪,便是抢先出言呵斥道:“身为储君,半分仪态没有,成何体统?”

    “……”

    刘沐被噎得无言以对,脸色愈发涨红。

    “你来此作甚?”

    阿娇得理不饶人,复又道:“未及处暑,每日午后暂时无须陪你父皇批阅奏章,就莫要每日到此混吃蹭喝的,既已开府,就当懂得自行打理吃穿,莫不是如你父皇常言,要一世做个啃老族不成?”

    “……”

    刘沐气得直咬牙,奈何失了先机,只得躬身见礼,翁声道:“孩儿是多日未见母后,心中思念得紧,特来向母后问安的。”

    阿娇实也有些心虚,趁势摆手赶人:“嗯,本宫安好,你可回太子府用膳了。”

    “母后!”

    刘沐真真急眼了,若非近年成长不少,不复昔年的暴躁莽撞,只怕现下就已暴跳如雷了。

    有道是,知子莫若母。

    阿娇也晓得自家儿子已颇为恼怒,若再来硬的,他指不定真要闹起来,凭白挨了陛下责罚。

    陛下虽不再甚在意母子二人不时斗斗嘴,但若闹得太厉害,还是会动怒的,毕竟大汉以孝治天下,太子若对皇后忤逆不敬,传出去怕不得被诸御史往死里弹劾,又如何为万民表率?

    “既是不愿回太子府,那便陪为娘用膳吧。”

    阿娇虽常以逗弄自家儿子为乐,却是不想真让他挨罚,转了话头道:“南山河谷虽是避暑的好去处,然膳食与宫里还是比不得的,你父皇也非日日亲下庖厨,为娘离京多日,还真是清减不少。”

    刘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且是重情重义,虽时常被自家不靠谱的母后逗得火冒三丈,却仍是颇为孝顺的。

    他虽晓得母后十有**是想转了话头,却也晓得母后确实不耐暑热,每到盛夏都没甚么胃口,正因如此,父皇无论政务多忙,每岁三伏都会携母后离京避暑。

    刘沐不假思索道:“此时番禺挂绿应已成熟,食之可解暑消食,孩儿稍后便让詹事府遣人快马往岭南为阿母采摘。”

    所谓挂绿,乃岭南番禺一带特产的荔枝品种,其果蒂旁一边突起稍高,谓之龙头;一边突起较低,谓之凤尾。熟时红装相间,一绿线在贯到底,故得其名。

    品相上佳者,果实大如鸡印,核小如豌豆,果皮暗红带绿色,龟裂片平,缝合线明显,肉厚爽脆,浓甜多汁,入口清香。

    番禺挂绿,就如苍梧金桂,是别处难寻的特产,是岭南的贡品。

    然荔枝在汉初名为“离支”,其果若离本枝,一日色变,三日味变,饶是连枝割下,实也无法长久保鲜。

    诚然,阿娇贵为皇后,能享用到岭南送来的贡品,然数量实不算多,太后那头要送去,诸位公主乃至宗室长辈也要赐下。

    皇帝刘彻也不敢随意搞甚么“一骑红尘皇后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一年四季的岭南瓜果太多,老是数千里快马加急的运来,实在太奢侈了,多少要注意影响的。

    然刘沐若是让太子詹事府派人去采摘送来,那就是出于孝道,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汉,臣民即便知晓,也只会称颂太子的孝顺,而忽略天家的奢侈。

    说起来虽有些矫情,但世事和人性确是如此的,人们在面对自身信奉崇尚之事或自身利益,往往会刻意忽略某些面向。

    譬如,后世倭奴某高官曾呵斥提出质疑者道:闭嘴,我们在讨论滋油皿猪!

    譬如,华夏公知精英觉得凡不信奉皿猪之国人,皆是奴性太重,毒菜统治下的国人,是没资格质疑皿猪的。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更不认同你发言的权利和正当性。

    这,就是所谓的滋油皿猪,小生受教了。

    又是偏题,言归正传,

    阿娇见得刘沐如此孝顺,自是“老”怀大慰,笑着吩咐尚食官上膳,且决定不再逗他,好生与他说了赐马给赵府小贵女的缘由和盘算。

    “嗄~~”

    刘沐两眼瞪大,懵圈道:“太……太子妃?”

    他虽已晓得些男女之事,但毕竟毛都没长齐,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呲牙吸气道:“母后,这也未免太早了些?”

    阿娇翻着白眼:“早个甚?你父皇昔年与为娘定亲时,不过虚年七岁,不到二十岁便得了龙嗣,你现今已虚年十二,生辰又在三月,此时不着手寻摸合宜的人选,更待何时?”

    “……”

    刘沐端是无言以对,无奈的挠挠头。

    阿娇复又冷哼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找得迟,与你年岁相仿的姑娘家都教人早早定下了,到时你还能挑着甚么好的,旁人且不说,单说那刘典可比你年岁大,又是个唇红齿白的俊小子,可别让他抢了先!”

    刘典,梁王刘武嫡长孙,太常卿刘买嫡长子,也是阿娇的好闺蜜跋子的儿子。

    闺蜜归闺蜜,该攀比的时候还是要攀比的,尤是阿娇好胜心极强,向来不甘落于人后。

    比出身,比地位,比夫君,比儿子,她自认是从未输给旁人的,乃至比骑马射猎,羌族出身的跋子都不是她对手,将来要比儿媳妇,要比孙儿,她更是不愿输掉的。

    按说阳信公主的儿子张笃早到了议亲的年纪,但他比刘沐大了足足三岁,已是束发之年,饶是要找媳妇,女方的年岁也不会太小,免得耽搁太久。

    汉人向来早婚,又重视子嗣,故男子娶妻多是“宁大勿小”,毕竟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对男女双方的生理要求不同……你们懂的。

    相较于张笃,阿娇反是觉得南宫公主的儿子公孙愚“威胁”更大,那货只比刘沐小两岁,又是早熟得紧,且惯会讨好卖乖,在长辈面前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很得太上皇和太后欢喜。

    南宫也不是好相与的,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请旨赐婚,将最好的贵女给早早定下了,这还了得么?

    刘沐却是不晓得女人的攀比心,心心念念就是自家那匹照夜玉狮子,不乐意道:“母后也说尚待寻摸合宜人选,也未必就是那赵婉,何必将孩儿的宝驹赠她?”

    阿娇一听这话,就晓得自家儿子真是完全没开窍,貌似压根就不甚在意太子妃的人选,反是更在意他那马儿。

    想想也正常,除却皇帝刘彻这朵奇葩,历代帝皇谁不是三宫六院的,刘沐自幼生在天家,长在天家,太上皇刘启不欲逼迫自家儿子广纳嫔妃,却将天家开枝散叶的希望寄托在皇孙刘沐身上。

    皇帝刘彻更是如此了,要晓得刘沐才刚出生,他已盘算着皇孙的事了。

    总之,刘沐自幼接受天家教育,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觉着太子妃与甚么真爱实在扯不上太大关系。

    帝后两情相悦固然最好,但只要宫闱和睦,朝局稳固,皇嗣不缺,彼此相敬如宾也没甚么不妥。

    娶妻娶贤,后世所谓的真爱,汉人还真不太刻意追求,对天家而言就更是略显奢侈。

    要晓得,史书上有所谓“真爱”的帝皇,多半没甚么好下场,他们的真爱,也多半被斥为祸国殃民的妖妇。

    “你若实在舍不得,那便去讨要回来便是了。”

    阿娇颇觉泄气,懒得再跟他废话,摆手道:“本宫虽是将那马赐予那女娃,然若赵氏再赠还于你,倒也无妨,况且你与赵氏夫妇本就相熟,也传不出甚么闲言碎语。”

    刘沐闻言,真真哭笑不得。

    敢情母后你要脸,我这太子就不顾颜面了么?

    正因与赵氏夫妇太熟了,更拉不下脸索要。

    右中郎将赵立教导他武课已足足七年,苏媛更曾助宁老医官为母后调理身子,和缓宫寒,他才得以降生。

    他如何张嘴向他们讨要?

    刘沐眉宇紧皱道:“孩儿实是忧心那赵婉难以能驯养好那宝驹,现下正是筋腱初成时,若不仔细照看,是会生生养废的。”

    他说的是实话,赵婉是赵氏夫妇的独女,依他重情重义的脾性,即便舍不得养了年余的照夜玉狮子,但母后既已赐予赵婉,他虽不免着恼抱怨,却也没想着讨要回来。

    赵立虽会驯养战马,但他须时常宿卫宫禁,不会有太多闲暇仔细照看那匹宝驹,赵府更不可能找到太子厩令这般擅于养马驯马的下人,况且要养出真正的马中王者,马的主人最是关键,那赵婉怕是不成啊。

    阿娇斜觑着他,柳眉微挑:“莫以为天下只有你能养出千里良驹,这匹照夜玉狮子的老祖宗都是为娘驯养的,可曾养废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1472/ 第一时间欣赏汉武挥鞭最新章节! 作者:汉武挥鞭所写的《汉武挥鞭》为转载作品,汉武挥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汉武挥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汉武挥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汉武挥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汉武挥鞭介绍:
龙组的接班人,京城大学机械和化工双料硕士,脑海里带着京城图书馆的书库,穿越成为幼年汉武帝。
很多喷子说穿越不可能真正强国,我不服!
1.发展不出体系工业?那就带去体系完整的书库,3119万册够不够?
2.没有人才?汉武帝活了70岁,当了54年皇帝,办上几十年书院够不够?
3.儒家意识形态无法撼动?汉初的儒生帽子都被当尿壶,还不乖乖创立新儒学?
4.粮食制约人口规模?不会去找土豆,地瓜和玉米?占城稻都能找到,还怕没杂交水稻?
5.天灾不断?汉朝抓来战俘是要当奴隶的,修水利,养牲口。
6.匈奴的马快追不上?打下大宛你想要多少汗血马?
7.交通不便?咱们新中国修桥铺路才用了多少年?这时代上哪找铁道游击队去?
8.信息不畅?发展几十年工业化的新中国都人人有手机了,大汉弄个固定电话不过分吧?
9.资源问题?要树木去倭国砍,铜矿去南洋找,铁矿不是还有个澳洲嘛。咱大汉要保护环境。
汉武挥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武挥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武挥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