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使团入城
入得蓝市城,大夏王欲请大汉亲王移驾王宫居住,赵王刘彭祖却是拒绝了这番美意,也未入住外使馆舍,径自领着随行使团入住了早已准备妥当的耀阳客栈。
随着大汉对外贸易的兴盛,不少实力雄厚的大商团都纷纷在境外的商贸大城购地置宅,兴建起供往来商贾落脚的客栈,最好的客栈自然要数皇室实业名下的耀阳客栈和田氏商团名下的清晖客栈。
作为大汉出现的最早的两大连锁客栈,面向不同顾客群的耀阳客栈和清晖客栈早已成为绝佳典范和仿效对象,汉商们都纷纷效仿,甚至不惜重金延请两大商团的卸任掌事,替他们将名下的诸多产业进行所谓的整并重组,形成统一规制的经营模式。
同个商家名下的连锁客栈规制虽是相同,然各地客栈的建筑外观和内部修葺还是极具地方特色的,主要是为招揽熟客,让四处行脚的商贾们产生某种消费惯性,无论去到何处,都会找寻熟悉的客栈落脚,无论是饮食和居住条件,都能省却不少适应的时间。
客栈行业出现连锁式经营的苗头,自然会排挤到小商家的生存空间,然汉廷非但不欲纠正这股趋势,甚至是喜闻乐见的,盖因民间客栈的形制和管理愈是正规,就愈有利于官府严格执行所谓的入住登记制度,对各大城镇的治安维持大有助益。
大汉不是后世华夏,没有太多想“呼吸香甜皿猪空气”的公知精英,对于朝廷诸多意在维持社会稳定的管制举措,臣民皆是极为支持的。
如今日子愈过愈好,有盼头,老百姓可不想外地人在自个居住的城镇闹出甚么乱子,客栈管制愈严愈好,官府遣兵卒不断巡查各处坊市乃至街道巷弄更是极好的。
皇帝刘彻倒也是个接地气的,晓得社会财富不断暴涨时,定是会出现很多牛鬼蛇神,故命各级官府持续整肃风气,公府更是遣出大量巡察御史明察暗访,但凡见得官兵欺压百姓,必是出手重惩。
与此同时,朝廷公府又适度调涨了官员秩俸,且每岁特意各郡县的都尉和县尉拨下相应款项,让他们用来犒赏麾下的府兵和吏卒。
赏钱不是白拿的,要让各地老百姓提高“见卒率”,也就是后世的见警率了,但不得刻意扰民,而是重在维持治安,吓阻犯罪,同时持续“严打”政令。
此等举措已然行之有年,大汉百姓已不怎的畏惧官兵了,若是没做亏心事,多是不惧怕官兵盘问的,见得各处巡查的官兵反是觉得尤为安心。
耀阳客栈和清晖客栈作为大汉最好的两家连锁客栈,在大汉境内虽是遍布各郡县,然在境外却是设点不多,盖因他们面向的顾客群体非富即贵,又不愿降低水准砸了自家招牌,故在境外兴建时很注重选址。
即便是外邦都城,但若客源不多,客源素质不行,两大连锁客栈也不会在此设点的,倒也为其余大汉商团在境外留下了经营客栈和食肆的空间。
蓝市城作为大夏国都,非但是八方商贾汇聚之地,且因大汉为避免过度刺激安息帝国和巽加王朝,没有接纳印度希腊诸国的主动附庸,甚至没往各国派遣常驻使臣,而是由常驻蓝市城的行人令统领整个中亚地区的邦交事宜,故印度希腊诸国除却往汉都长安派驻使臣,在蓝市城亦有使臣常驻。
毕竟长安城远在万里之外,即便遣轻骑快马疾驰,往返一趟也得月余光景,对印度希腊诸国而言,与驻在蓝市城的大汉使臣搞好关系无疑极为重要。
如此这般,在无形中就提高大夏的重要性,既突显大夏执中亚诸国牛耳的卓然地位,更使得大夏成为大汉所谓的中亚门户。
大夏君臣对此自是喜闻乐见,虽说汉廷也没正式接纳他们为藩属,然现今多数大夏人都已自视为大汉藩民,且因大汉骑军每岁巡查西域诸国时,也会顺带到大夏走一遭,以行动持续向世人彰显对大夏的庇佑,故精明的大夏君臣也学着西域诸国,除却征募维持治安的兵卒,再不整军备武了。
大夏自古就是重商轻武的,昔年若非大汉出兵来援,大夏早就被大月氏灭国了,故大夏君臣有自知之明,夹在安息和大汉两大帝国之间,想拥兵自保是做梦,做墙头草玩平衡更是不自量力,死死抱紧最强者的大粗腿,寻求其长期庇护才是正理。
大夏君臣从未掩饰他们的倾向性和政治意图,世人亦是看得清清楚楚,没瞧见他们都跪迎大汉亲王了么?
甚么国格,甚么民族尊严,在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后世华夏若非早早勒紧裤腰带搞出核武器,炎黄子孙怕是仍得如满清鞑子般继续跪在欧美白皮脚边,公知精英或许受得了,毕竟狗吃屎是天性,但多数尚存廉耻之心的国人怕是受不了的。
依照常理,派驻他国的使臣应是入住该国的外使馆舍,然派驻大夏国都的汉使却具有特殊性,时常要接见印度希腊诸国的使臣,且还要负责连通中转驻在安息和巽加的大汉使臣与朝廷的公文传递。
朝廷派驻安息和巽加的使臣皆官居大行丞,且是执汉节出使的,代表汉廷分别统掌西亚,欧陆和身毒诸国的邦交事宜,尤是派驻巽加国都华氏城的大行丞窦蟠,甚至能请动仰光驻军协助其行事。
正因如此,汉廷派驻在大夏国都的使臣职守极为重要,不但公务繁忙,还要严防泄密,非但没入住大夏的外使馆舍,更是由汉廷特意在蓝市城内选址,兴建防卫森严的使馆。
所谓的防卫森严,可不是靠着大夏官兵,而是轮驻着汉军的千人部曲。
按说大批外邦军队进驻自家国都,且驻扎在堡垒般的坚固建筑内,该国君王怕是寝食难安的,然大夏君王却仍非如此想,非但遵循汉廷意愿,甚至主动出赀供汉使兴建那使馆。
若是大汉真想灭掉大夏,还要靠这使馆内的千余汉军搞甚么里应外合,坏了诚信声誉,使得日后外邦皆对大汉使臣心怀疑虑么?
只消汉廷流露出要吞并大夏的意向,且派骑营往大夏境内走一遭,大夏臣民便会主动献城归降了。
正因如此,大汉使馆在蓝市城内是极为特殊的所在,周边地段的宅邸更是价格暴涨,尤是大汉商贾们不惜重金在周边购地置宅,倒不是要开甚么铺面,而是供自身常住的宅邸,长年在外经商的,岂能没个安身之处?
尤是蓝市城乃西亚和身毒通往大汉的重要中转地,且在大夏境内更能保证汉商周全,故从事对西亚和身毒贸易的大商家都会选择在该城长久驻点,自然希望能在使馆周边购置宅邸,进一步确保自身安全无虞。
因着使馆防卫森严,周边地段也有汉军不断巡视盘查,故寻常客栈是不可能建在此处的,然背景硬实的耀阳客栈却是紧挨着使馆兴建,专门为各国权贵提供独立院落租住。
印度希腊诸国的使臣,有不少就特意租住在耀阳客栈,专为就近与使馆内的汉使搞好关系的,不敢奢求时常获得大汉行人令的接见,然在耀阳客栈内时常能见到前来用膳品茶的使馆官吏,打打招呼,聊聊家长里短,不求打探到太多消息,好歹能混个脸熟。
事实确是如此,耀阳客栈不但提供住宿的院落,也有提供美味佳肴的食肆和提供娱乐休闲的处所,往来者非富即贵,常驻外邦的汉使和背景硬实的汉商们可没少光顾,吃喝些家乡风味的美食,聊以慰籍思乡之情。
正因如此,蓝市城的外邦使臣虽多,然真正入住外使馆舍的却是为数甚少,多是自个花钱跑到耀阳客栈租住院落去了,大夏掌外邦事宜的官员倒是乐得清闲,也为国库省下了不少赀财。
然此番大汉亲王率使团驾临,真真将这群大夏官员闹了个措手不及,盖因耀阳客栈在大半月前便是逐客清馆,要为自家的亲王兼东家挪地方,谁的生意都不做。
严重影响商誉?
你问问原先的住客,他们是不是心甘情愿为大汉亲王和使团腾地方的?待得大汉亲王离去后,他们还会不会回来继续租住?
无须多此一问,得知大汉亲王要入住耀阳客栈,住客们甚至识趣到主动退房,听闻此番随扈亲王的乃是足足两万精锐汉骑,这特么防卫必会比使馆还森严,怕是周边街道倒要封禁的,他们留在这不是自找麻烦?
于是乎,诸多外邦使臣纷纷要求大夏重新为他们提供馆舍居住,大夏的相关官员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心里不禁直骂娘,却有不敢怠慢,唯恐闹出甚么乱子,让大汉亲王听闻,惹他不悦,只怕自家君王会让他们以死谢罪,好让亲王殿下息怒吧?
大汉使团随赵王入城,建章骑营则在城外扎营休整,真正专事随扈赵王的精锐禁卫足以保障他和使团官员在耀阳客栈内的安全。
使团内的千余商贸代表及其随从虽无法跟着入住耀阳客栈,然他们都是出自不差钱的百余大商团,自行出赀入住了离得稍远的月晖客栈或汉商开设的客栈,总之是不会留在城外受罪的。
赵王刘彭祖是个懂得做人的,将沿途各国进献给他的财货拨出小半,让建章校尉李敢分发给骑营将士们。
李敢倒也没假意推拒,更不忧心赵王是有意拉拢军心,此类犒赏将士的做法早已屡见不鲜了,尤是在境外,不少汉商遇着汉军都会依着自身财力送些财货前来劳军,便连不少胡商乃至外邦权贵亦是如此。
依着汉军规矩,只要将官不收受贿赂,不以权谋私,不通敌叛国,收些劳军财货犒赏麾下将士是合情合理的,既不会触法军律,更有助于提高将士的荣誉感,增进所谓的“军民鱼水情”,只是不得迫使百姓强捐,因有独立于军务之外的军律官在旁监管,多年来倒也没出甚么岔子。
建章骑营的将士虽无法尽数入城,却可依照部曲轮番入城游玩,得了赏钱的他们荷囊鼓鼓,自能毫无吝啬的吃喝玩乐,顺带买些精巧新奇的外邦玩意,到时可带回去给家中的父母妻儿。
第六百三十七章 铁道竣工
汉七十七年,腊八。
六年前的今日,太皇太后窦氏崩殂于长乐宫,举国臣民皆服衰居丧,为之悼念,饶是六年过去,臣民仍是颇为感念这位仁德尚俭的贤后。
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祖祭神,故腊八是为合聚万物而索飨的冬祭之日,却又恰是太皇太后的祭日,不少臣民皆是会为她也献上祭品。
随着京畿城邑愈加繁华,不断的外扩,使得百姓已鲜少再有随意狩猎之地,然因太仆府大为鼓励禽畜养殖,且粮价低廉,使得老百姓饲养禽畜的成本大大降低,加之以田氏商团为首的诸多商团都在大农府商部的扶持下,在各地兴建所谓的大型集约式养殖场,使得市面的肉类供应愈发充裕,价格也不再似过往般高昂了。
京畿作为大汉最富裕的地域,当地居民已非逢年过节才舍的买肉了,即便家赀不算宽裕的寻常庶民,隔三差五还是能买些肉食解解馋的,反倒是蔬果市价比过往稍稍涨些。
尤因邻近长安的西邑和塬南邑不断扩展建地,三百余万军民日常吃喝所消耗的物资又极为庞大,光靠近郊农地的产出已然无法支撑,得从更远的地方运来,粮食能久藏,禽畜能现宰,然蔬果却不耐久置,刚采摘的新鲜蔬果从外地运到长安城及两大邻邑,不少都已发蔫了。
好在塬南邑东郊铺设了数十里钢轨驰道,施行人货分流,大大加快了货物的运送速度,大为缓解了交通壅塞的问题,这才让长安周边市面的蔬果供应没出现太大短缺,否则即便有大农府平准司出手抑制蔬果市价,只怕会出现有价无市的局面。
谁为老百姓做了实事,老百姓是看得清楚的,是会感念于心的。
这数十里钢轨驰道,是太子殿下奉旨兴建的,至少长安周边的老百姓都因此对这位尚且年幼的储君极为拥戴,他们不晓得朝廷往这条驰道投入了多少赀财,只晓得这是条利民便民的好路,让他们能过着好日子,那就殿下的功劳啊。
有此先例,故近年朝廷修筑另外的四百余里钢轨驰道时,虽是时常封路,且限制百姓通行,造成了诸多不便,然是没引发甚么民怨,恰恰相反,老百姓们都盼着这条钢轨驰道也能早日竣工,让他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大多数的老百姓并不知晓,这两条钢轨驰道无论从形制还是用途都是天差地别的。
塬南邑东郊的数十里钢轨道路更近似秦代驰道,只不过用钢轨取代了木轨,但仍是供畜力车驾行驶的,轨距不宽,使用的钢材也没太高的品质要求。
从雍县到灞西电站的钢轨驰道,抵近长安周报后,直接横贯西邑工坊区的中部,再从龙首塬南麓穿过,往东攀上灞西高原。
四百余里钢轨驰道皆是垫高路基,以砂石夯实,沿途还横渡数条北南流向的川流,其中最大的是长安城西的水,好在水只是渭水的支流,水量不大,且因蜿蜒曲折,水面不阔且是水浅,自长安城兴建后,挖掘了不少水渠往城内引水,在增置西邑后,水上更是搭建起了数十座桥梁供行人及货车通行。
现今大汉的造桥工艺和材料技术虽远不如后世华夏,然多年来为铺设贯通境内各郡县的沥青大道,也没少在诸多大川的浅水段修筑桥梁。
帝国科学院的工程研究所更已创立足足十二个年头,十二年来,掌营建的少府司空抽调出诸多经验丰富的匠师,与遗孤内院挑选出的学子共同研习刘彻撰写的工程建筑学,慢慢琢磨,对如何造桥铺路从头学起,更是不断验证乃至改进各种建筑材料的性能。
改进黏浆土的配方,熟悉钢筋水泥架构的建筑工法,十二年中投入庞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又从各郡县造桥铺路的诸多实际工程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终归没辜负皇帝刘彻的期待,也算小有所成了。
对负责过诸多大工程的营建匠师而言,在水上造桥的难度实在不算高,然为了保障足够坚固耐用,他们还是提出较为保守牢靠的建筑规划,在钢轨驰道要横渡水的路段引渠分水,额外挖出两条南北向水道,这意味着不是要修筑一座大桥,而是三座较小的桥梁。
要执行这项工程规划可不仅止是引渠筑桥那般简单的,不但要将沿岸的不少工坊拆除,还要在分出的两条水道上额外修筑数座的桥梁,以供行人和货车通行,否则附近的居民和商户要比过往多绕行数里地,对人货流通造成极大的不便。
好在大汉处于皇权时代,只要皇帝陛下发了话,让大农府出赀好生补偿那些被迫拆迁作坊的商家,倒也不致引发甚么民怨。
大农令东郭咸阳更是精明,让属下官员召集那些商家商议,给他们两个选择,一者是公府出赀补偿他们,一者是在塬南邑持续南扩的工坊区给他们划拨地块,让他们重建作坊,并适度减免三年的商税。
不出所料,商家们皆是纷纷选择后者,表示不要大农府任何补偿,盖因西邑受地形限制,已较难外扩了,且因毗邻水和渭水,官府对邑内工坊的排污清污管制极为严苛,塬南邑的交通远比西便利,除却污染较少的小手工业作坊,想制作大宗货物输往中原的商家,多是纷纷在塬南邑购地置产,将自家工坊搬迁过去,使得塬南邑工坊区的地价逐渐飞涨。
如今大农府肯让他们免费置换地块,将工坊从西邑搬到塬南邑去,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虽说工坊拆迁损失不小,易地重建更会暂时无法产出,然相较塬南邑工坊区不断上涨的地价,这都不算甚么,能在西邑兴建工坊的这些商家本就是家赀丰厚的豪商巨贾,并不会因短期亏损而硬生生放弃更为长远的庞大收益。
说难听的,但凡能在塬南邑工坊区有地,日后就算自个不想再建工坊,无论是出租还是发卖给旁的商家,所能赚取的利润都远超现今的损失。
商家们如此表态,自是两全其美,国库省下了大笔赀财,虽说置换出部分地块,但塬南邑不断往南扩张,南面的那些荒郊野岭本也是现成的,原本还得公府出赀平整,现今这些商家为了早日搬迁工坊,必会主动代劳,公府实则是不亏的。
正如陛下常言,货流就是金流,没有商家,就没有商税,地价更不会上涨,塬南邑工坊区汇聚愈多的商家,所谓的群聚效应就会愈发明显,相关产业链亦会愈发完整,朝廷的财源才会更多。
地价若是涨到让后续商家望而却步,就有违朝廷本意了,刻意压低地块售价也不妥当,倒不如通过诸如补价置换或税赋减免等优惠措施吸引更多的商家入驻。
拆迁事宜商议妥当,无论是官府还是商家的行动都极为迅速,使得营建匠师们提出的工程规划得以迅速实施。
为避免影响驰道两旁的百姓往来,这条驰道如寻常道路般,在沿途设立了大量形制不同的驿站,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百姓可绕道各处驿站,在驿卒的引导下通行。
然在横穿西邑及穿过龙首塬南麓的路段,有鉴于是人口密集区,为免太过影响交通,朝廷不但将沿途驿站的数量加倍,更是开创性的用钢骨木制结构修筑了十余座所谓的人行天桥,车驾虽不得通行,然往来的行人却十分便利。
载人车驾已在京畿行之多年,且已逐步推广至关中乃至中原郡县,西邑和塬南邑的官府特意在那些人行天桥的两侧都设置了载人站点,使得通行天桥的行人方便换乘。
官府做到如此细致,老百姓皆是看在眼里的,非但没因交通不便心生埋怨,更是期盼这条新的钢轨驰道早日竣工。
便在今岁冬月下旬,四百余里驰道终是全线贯通,留在京畿的虎贲,宣曲和中垒三大骑营尽数出营,暂时封禁了驰道沿线,让火车进行持续不断的试运行。
老百姓对此类封禁已习以为常,盖因从修筑这条驰道起,每铺设好一个路段,就会封禁该路段些时日,虽不晓得是要作甚,但听闻是要试着在路上跑车,看该路段是否结实耐用。
正因在修筑过程中不断的进行路段测试,早已经过长时间的查漏补缺,故最终的试运行耗时不长,小半个月的光景就已确保无虞了。
刚入腊月,公府便是将皇帝陛下的诏令张榜公告,非止是长安城和邻近两邑,而是所有郡县皆贴出公告,在腊八之日,新修筑的钢轨驰道将正式通车,且为区别过往驰道,特将之命名为铁道,选在腊八之日,乃是要告慰太皇太后在天之灵,让她得闻现今的大汉盛世!
诏令一出,举国臣民皆是为之振奋。
尤是各郡县的新华书局皆半卖半送的出售新刊印的长安周报,一反过往士版商版之类的分版撰文,整整六大版面,除却首版刊印着皇帝陛下诏令,余下五版皆是对所谓火车和铁道的讲解描述,甚至不惜成本的雕版印图,在行文之侧增加了相关配图。
老百姓们这才晓得朝廷竟然捣鼓出了无须人力或畜力便能行进的车驾,皆能轻易载运万钧重物昼夜不停的在铁道上行驶。
火车!
是上天恩赐的国之重器,亦是在天有灵的太皇太后给天下万民的恩泽。
舆论和民意的导向,乃是太常府文教司最为得心应手的,皇帝刘彻让火车和铁道出现在现今大汉,自然要物尽其用,借以将天家的威望再度拔升。
其实早在冬月间,铁道尚未进入试运行阶段,各郡县的长官仆射便已通过朝廷邸报得知此事,且接到诏令,今岁返京述职要提早半月,必得赶在腊八之前抵京,以便亲眼得见铁道通车之时。
日渐寒凉的腊月,京畿之地却是处处欢呼沸腾,函谷关道更是冠盖不绝,非但是各郡县长官仆射,便是不少中原勋贵都纷纷赶往京城,想要亲眼见证这重要时刻。
第六百三十八章 国之重器
严格说来,雍县至灞西高原的这四百余里钢轨驰道并非是大汉首条真正意义的铁道,上郡阴城的短距离钢轨和火车早已运行了六年有余,只不过距离很短,又因阴城乃是大河水师驻地,寻常百姓难以靠近,故真正晓得有火车存在的大汉臣民并不多。
昔年刘沐尚未得册太子时,诸多在宫邸学舍就学的刘氏王侯子嗣曾随他巡视阴,亲眼见识过真正的火车,更得以乘坐过了,此时闻得长安周边也将有火车通行,虽未觉得太过惊奇,却仍是兴致勃勃的。
正因有了多年经验积累,且大汉现今的蒸汽机乃是功效比较高的高压蒸汽轮机,故不断改进后的火车速度比最早期试制时快了不少。
在前些天的试运行时,挂载了足足十节货运车列,空车时每个时辰约莫能行驶五十里,满载石炭时每个时辰会降到二十余里。
四百余里的铁道,满载的火车要行驶全程得花费将近二十个时辰,若加上在沿途站点停靠加水的时间,将将就是两天,因着是单向轨道,故为提升货运效率,朝廷特意在这条铁道的中段设置了中转站点,采取两车列,四车头,双向对开的运行方式。
精锐战马若是全力奔驰,每个时辰多是能跑百余里,然若是长途奔驰,即便不惜马力,半日内的平均马速会降到每个时辰六十至八十里,若是全力跑上一日功夫……再好的马也要跑得口吐白沫,活活累死了。
顶好的纯血马,在平坦开阔的地势下,日行千里或许有可能做到,但真实情况下几乎没有人会去尝试的,那些八百里加急乃至万里加急的奏报,驿卒或将士们是要不断在驿站换马的,所谓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三十里设一驿,秦汉两朝耗费重金打造了如此完善的驿站系统,正是为了加快境内重要讯息的传递速度。
满载石炭的十节车列,载重近愈万钧,采两列对开,则两日可往灞西电站运送万钧优质石炭,换了人力和畜力车驾,那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然皇帝刘彻对此还是不太满意的,却也暂时只能将就着了。
后世的小型火电站,依照其装机容量和发电量,每日耗煤约莫在五百至三千吨左右,皇帝刘彻估摸着依这条铁道现今的运力,若不出甚么大故障,平均下来每日能为灞西电站提供的优质石炭撑死不过五十吨。
灞西电站的发电机组燃煤利用率太低,用五十吨煤能发出五万千瓦的电量就该谢天谢地了。
现今灞西高原已有五十台中小型燃煤发电机投入运转发电,额定输出功率皆为万瓦,依着这些中小型发电机每日的额定发电量,五十吨优质石炭能支撑起两百台类似的发电机。
然灞西电站尚有五十台相同的发电机已在不断试运行,若无意外,很快也能投入运转了。
况且帝国科学院的博士和匠师们正在全力试制十万瓦的“大型”发电机,所需的高压蒸汽轮机已交由少府诸冶监开始冶铸制造了,一旦试制成功且可投入实用,那每日送来的五十吨优质石炭就未必够用了。
基建工程,尤是跨时代的基建工程,在短期内往往是难以从中获取足够收益的,乍一看是凭白耗费民脂民膏,然若将眼光放长远,却又不得不建。
“东郭爱卿啊,接下来数年多想想如何为国库开源节流,若能再筹措出个百余万金,不妨将这条铁道加铺成双轨啊。”
皇帝刘彻如是道,倒是庆幸自个有先见之名,让筑路匠师们在规划时刻意加宽路基,为日后额外加铺钢轨预留了位置。
大农令东郭咸阳闻言,只觉心肝阵阵抽痛,当家才知柴米贵,掌着国库收支的他每每遇着这类耗赀颇巨的大工程,都要东挪西凑,实在是不得轻省啊。
百万金!
饶是逐年增加的军费,今岁也不过将将六十万金,陛下张口就是百万金,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么?
到得腊八,黎明时分虽是天降小雪,然数以万计的汉骑和兵卒早已依四百余里铁道沿线排开,点燃了熊熊火把,长长的火龙照亮夜空。
雍县距长安城二百余里,故两列火车转运的中转站点正好就设在西邑的西北郊,在该站点施工的过程中,为了方便圈禁周边地界及巡视周边路段,皇帝刘彻特意诏令太尉府,命其将中垒骑营的驻营迁到附近。
待得站点落成,中垒大营也没搬走,形成了四大精锐骑营分驻长安四方的局面,北细柳,南建章,东虎贲,西中垒,倒是将官多为世家子弟的宣曲骑营仍驻扎在宣曲水侧畔,离长安城有些远,不过因其驻地邻近太庙所处的皇苑,故也是担负着巡视周边山林的重任。
现下细柳和建章两大骑营皆奉命离京,故此番铁道通车,宣曲骑营也被临时抽调,协助中垒骑营在雍县至西邑的二百里铁道巡视,以便让蜂拥前来观看的臣民能保持秩序,驻扎在长安东面的虎贲骑营则如过往般,在灞西高原上仔细巡查。
中垒骑营在未得圣旨和军令时,不得擅自踏入西邑,不得靠近长安城,经过西邑和龙首塬南麓的铁道路段皆由京卫把守,中尉府的吏卒们更皆是严阵以待,入得腊月便以加紧了对长安城内及邻近两邑的盘查。
铁道正式通车,为了让沿线的大汉臣民皆能在今日瞧见,故特意采取两列火车同时从中转站点背道行驶的方式。
只待晨钟敲响,两列火车就会同时从中转站点发车,空载的那列火车会由东向西驶回雍县,满载石炭的那列火车则会由西向东,驶往灞西高原上的火电站。
为免沿线前来观看的臣民在寒冬久候,官府还特意在沿途驿站张贴告示,提醒火车经过此处路段的大致时辰,饶是如此,百姓们却宁可早早前来等候。
若非官府早有预料,让兵卒沿路排开,且立下火把长龙,严禁百姓越界,只怕有不少愣头青会攀爬上隆起的路基,跑到铁轨上去。
刘氏王侯,朝堂重臣和返京述职的封疆大吏们也已早早接到圣谕,今日不上朝,卯初时分便可入宫,在宦官和禁卫的引领下,前往未央宫南面西安门,陪皇帝陛下观看从龙首塬南麓通过的火车。
旁的长安勋贵及其府中亲眷亦是获允,今日清晨可在长安正南的安门外观看,戍卫皇亲苑和北阙甲第京卫中营为此封禁了半条安门大街,京卫南营的将士们更是将龙首塬南麓护卫严实,若是闹出甚么乱子,他们可讨不了好。
待定晨钟敲响,四百余里铁道沿线已挤满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这倒不足为奇,京畿三辅本就是大汉境内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域,光是长安城及邻近两邑,常住居民就已超过三百万了,若再加上铁道沿线的数个大县和城邑,五六百万人也是有的。
华夏老百姓本就爱凑热闹,此番朝廷为这甚么铁道通车闹出如此大的阵势,加之适逢腊八节庆,大多工坊都让掌事和工匠们休歇,老百姓们有了闲暇,自是想着来看热闹的。
西安门的城楼上,皇帝刘彻早已长身而立,摆手示意内侍无须为他撑伞,任凭从天而降的雪花落在身上。
不知不觉中,穿越至今已近三十年了。
上辈子的他万万料想不到,会有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今时今日,如今的大汉朝堂稳固,国富民强,四夷归附,他亦是夫妻和美,还有个又莽又犟的傻儿子,若能如此到老,此生也就知足了。
刘氏王侯和群臣登得城楼,见得皇帝陛下正要上前见礼,却是被太子刘沐抬手拦下,示意他们依着位秩在旁默默站着就是了。
刘沐虽不晓得自家父皇此时在想些甚么,却也知道父皇定是不喜被人打扰的。
符节令李福见得太子殿下作为,亦是默默赞许,觉着殿下真真是长大了,不再如幼时般莽头莽脑的,虽说即便殿下不出手拦下,他也会阻止众人去扰了陛下,然由殿下出面,终归是更好的。
刘氏王侯和群臣也是识趣,默默跟着太子刘沐站在皇帝陛下身后,宦者令滕驭则是示意宫人给众多权贵皆是送上早已备好的望远镜,虽说未央宫高距龙首塬之上,然离穿过南麓的铁道也不算近的,有望远镜终归看得清楚些。
依着皇帝陛下如此重视此事,本可搞个甚么通车大典的,然不知皇帝陛下是如何想的,并未接受太常卿和宗正卿的谏言。
刘彻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上辈子就很是鄙夷那些到处剪彩的大领导,要鼓舞民心士气,也未必要他这皇帝亲自出面,身居高位者,若是太过沉溺于万民齐颂的大场面,多是会愈发膨胀,会愈发好大喜功的。
越是缺乏自信的人,才越是总想装13啊!
刘彻早已闻得身后众人的动静,却仍是默立片刻方才缓缓转身,对着特意宣召入宫数位老臣道:“天寒地冻的,众位师长怎可在外久站,赶紧入内落座吧。”
袁盎和卫绾等人也没推拒,毕竟年事已高,还真是站不住了,跟着皇帝刘彻入了门楼,里头早已备了炭盆火炉,暖烘烘的,怎的都比在外头吹冷风强。
冬日昼短夜长,天色亮得晚,晨钟也会相应迟些敲响。
皇帝刘彻特意让宫人备了早膳,与众人在门楼里用膳,到得辰时,天色放亮不久,便已隐隐闻得“呜呜”的汽笛声,且是愈来愈近。
此乃故意为之,两列火车从中转站发车后,皆是不断鸣笛,就为让沿途百姓瞧着更加热闹。
那中转站在西邑的西北郊,与龙首塬离着二十余里地,往灞西电站行驶的火车又是满载石炭,故在拂晓时分发车后,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将抵近龙首塬南麓。
刘彻缓缓起身离席,率先步出门楼,诸多王侯与群臣皆是紧随其后,站在城垛后举着望远镜看那火车缓缓驶来。
见得那浓烟阵阵,闻得那汽笛声声,众人皆是面色激越,他们多是久居庙堂之人,又岂会不晓得这无须人力畜力即可载重万钧的火车是何等重要?
“此等国之重器,可惜老宗正今日无法亲眼得见啊。”
袁盎不由面露遗憾之色,老宗正刘通已年过九旬,虽无病无灾,却也再经不得半点风寒,故皇帝刘彻今日未曾召他入宫。
太子刘沐闻言,出言宽慰道:“袁公无须憾叹,皇祖父现下尚在渭北甘泉宫,故未摆驾前来,父皇已是应诺皇祖父,待得明岁开春,会想法子让皇祖父得以乘坐火车的,到时老宗正若是身体无恙,或可一道乘坐。”
袁盎不由抚掌笑道:“如此甚好,老夫早已见过这火车的模型,更晓得殿下曾在阴已然乘坐过,今日亲眼瞧见却仍觉新奇得紧,若是太上皇日后亦要乘坐,老夫倒是要腆着老脸,请准随行才是。”
第六百三十九章 血祭之年(上)
腊月,在汉七十七年行将落幕时,远隔数万里的倭奴列岛和身毒半岛却同时爆发了大规模的血腥屠杀,便连大汉皇帝刘彻及朝堂重臣们都有些始料未及。
在这没有远距离通讯设备的年岁,所谓的运筹万里之外,无非是尽力拟定更为完善严谨的大战略,具体的战术实施还得靠领兵将帅的临机决断,远在长安城的刘彻和诸多武将压根就无法及时掌握瞬息万变的战局。
寇奴岛乃是倭奴列岛最大的岛屿,即后世的本州岛,立国至今仅止年余的伊予倭国,在今岁开春悍然出兵,攻入寇奴岛。
伊予王八岐(秦立)本有着显赫出身,自幼熟读兵书,自是懂得“背水一战”的妙处,且他并不在乎伊予土著是死是活,只从中挑选出三千余精壮,将之与千余汉籍死囚混编成五千亲卫,装备了大汉水师运送来的汉军汰换兵械,便是逼迫着余下的伊予土著打头阵,经由连通伊予岛和寇奴岛的濑户道疯狂涌入邪马台国境内。
四万余伊予土著,皆只携带数日口粮,且退路已然被堵死,若想活着,就只能靠着简陋的木弓竹矢和石斧骨镞,从二十余万邪马台属民手中抢夺食物。
好在对方的兵械也同样简陋,饿疯了的伊予人遵循了八岐王“烧光,杀光,抢光”的王令,如蝗虫过境般,对着猝不及防的邪马台人疯狂的烧杀抢掠。
杀戮过多之人,心态往往会发生扭曲,原本只求活命的伊予人,在抢到足够的吃穿之物后,却仍是继续着疯狂的杀戮,仿似某种不可逆转的惯性,让他们成为了嗜杀的野兽。
仔细想来,或许是困顿日子过久了,毕竟伊予岛乃是倭奴四大岛中最小的岛屿,适合耕种作物的田地不多,且岛上土著鲜少与外族打交道,以狩猎为生的他们多是不晓得邪马台国的,更不晓得其国如此富庶,其民如此孱弱。
人性本就贪婪而怠惰,既然过往那般辛苦狩猎和耕作仍难以果腹,现今靠着抢掠就能丰衣足食,已然尝到甜头的伊予人自是不愿再放下手里的屠刀。
相较于更为原始的伊予人,已逐步转化为农耕部族的邪马台人显然更为“文明”,然自古以来,在交战双方不存在巨大战力差距的前提下,文明往往经受不住野蛮的冲击。
邪马台倭王征调的三万大军则被神出鬼没的伊予军伍不断牵扯袭扰,待得筋疲力尽且士气大衰时,更在山间谷地遭遇伏击,被伊予王八岐麾下的区区五千将士打得打败亏输,数度突围却是伤亡惨重,最终只得跪地乞降。
八岐王命麾下将士收缴了降卒的军械,却未将幸存的近愈两万降卒押出谷地,反是将他们驱赶到一道更为狭长的山谷间,命兵士将山谷两侧牢牢堵死。
“让他们相互厮杀,最后活着的两千人,本王方会纳为己用。”
已然被毒哑的八岐王,用佩剑在地上写下了这段文字,让汉廷派来的死士替他向麾下将士传达此等军令。
数个时辰后,伊予将士重入山谷,将尚是存活且四肢健全的降卒皆押出山谷,得二千六百余人,遂以砂石堵死山谷,从两侧山脊往谷中投下燃木滚石,但见浓烟滚滚,但闻哀嚎声声,久久不曾止歇。
人性不是非黑即白的,存活的降卒虽对凶残的八岐王又恨又惧,然他们的手上沾满了昔日袍泽的鲜血,却是他们自身面对死亡时做出的抉择。
叛国,叛族,无情无义,沉重的罪恶感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们的良心,在难以摆脱负罪感时,人类往往会寻求极端的解脱方式,若是没有勇气结束自身性命,则会尽全力去证明自身过往的抉择是正确的!
或许正因如此,古外今来的背叛者,在对付昔日同胞时,往往比外族更为凶狠残暴。
尤是在八岐王的刻意引导下,被混编入伊予军伍的邪马台降卒们多是将仇恨转移到了“无能”的邪马台君臣身上。
这些尸位素餐,终日只知吃喝玩乐的贵族,让他们凭白前来送死,唯有似八岐王这等勇猛狠辣的枭雄,才是值得追随的君主。
正是在此等扭曲心态的驱使下,使得这些降卒成为伊予人的“带路党”,一路领着伊予军伍直捣邪马台国都。
邪马台国虽是百余倭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国”,然其属民也不过二十余万,之前征调三万大军已是倾尽全力了,此时只是无法再抵御伊予军队,被迫开城乞降。
八岐王再下军令,着麾下将士收拢尚且存活的伊予土著,得两万余,进驻邪马台国都,又四处搜寻幸存的邪马台属民及溃军,聚拢到城外,得九万余。
城内存粮不多,是养不活十余万人的,不过八岐王也没打算继续养闲人,他传令再征两千余邪马台精壮入伍,使伊予大军编满万人。
伊予将士的亲眷近愈万人,皆获准随之入城居住,加之原本的两万余伊予土著,城中军民约为四万。
待得城内军民安置妥当,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城外处处腾起熊熊烈焰,腾起的火光照亮夜空,砍杀和哀嚎声响彻四野,昼夜不歇。
翌日清晨,八岐王命人将被困城中的诸多倭国使者押上城头,让他们亲眼看看城外景象。
“滚回去告诉你等部族的首领,从今日起,百万倭奴唯吾主为王,各族皆须尽速向我伊予国进贡财货及奴隶,若有违逆者,便如邪马台这般,屠绝不臣!”
归降八岐王的邪马台译者们如实传达了他的意志,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仿似自身本就是伊予人,仿似城外尸横遍野的邪马台人并非他们的同族。
倭王八岐,去岁突然崛起于伊予岛,率领千余高大壮硕的哑汉,只用了大半年的光景便是横扫岛内,征服岛上诸多土著部族,建立起了伊予国。
今岁开春,八岐王更是倾举**民,悍然入侵邪马台国,又只用了大半年光景,便是覆灭其国,且屠戮邪马台军民近愈二十万,仅余五千邪马台兵士及其亲眷。
瞧这情形,伊予**民日后是不打算靠耕作狩猎为生的,盖因他们现今都聚拢到城中,显是打算靠着仓廪存粮过冬,待到明岁开春,若是无法获取更多吃食,四万军民就得挨饿了。
真到得那时,这群饿狼必是会出城吃人的!
依着倭王八岐的本意,是该一鼓作气继续剿灭其余倭国,最强的邪马台国都被拿下了,他不觉余下的倭国能抵挡得住。
然汉廷暗卫已传来陛下圣谕,大汉急需大批奴隶,若他及麾下的汉人将士能在清剿倭奴之余,为朝廷掳掠更多的精壮奴隶,那日后便可重归汉籍,乃至以功赎罪,得以归汉与家人团聚生活,甚至能享一世富贵,做安逸的富家翁。
此道圣谕,暗卫特意言明,陛下吩咐他无须对麾下的汉人将士隐瞒。
八岐王自是会意,暗暗将此道圣谕传达给随他出身入死的汉人将士们,将士们闻之此事,皆是欣喜若狂,去岁他们被“发配”到海外倭岛,本以为此生再无法得见父母妻儿了,岂料短短年余便重见希望。
他们多是出身世家大族,甚至有不少曾在汉军中身居高位,只因触犯军律,实在无法以赀赎罪,才被迫选择服下哑药,黥面纹身,扮做倭奴,与这些猥琐愚蠢的倭人为伍。
曾经无比高傲的他们,实则是不太畏惧死亡的,只唯恐牵累家人,更因心中仍存着些许可戴罪立功的希冀,才甘愿似这般忍辱偷生。
若真能洗刷罪名,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家人都是天大的好事。
要晓得,所谓的“良家子”乃是汉廷征募将士或选拔官吏最重要的依凭,放在后世华夏,就是所谓的根正苗红,他们犯下死罪,儿子不得入伍入仕,女儿不得选秀入宫,甚至会严重影响子女婚嫁,且是累及三代五服,这里头的严重性,远非后世之人所能想象的。
况且他们是在繁华富饶的汉境长大,若真能选择,他们岂愿在这鸟不拉屎的倭岛称王称霸?
尤是现今的倭岛境况,朝廷摆明就要清洗倭奴各族,留在这做个朝不保夕的所谓倭王,倒不如回返汉境,做个日日饮酒作乐的富家翁啊!
汉人将士得闻喜讯,更是心齐,不再埋怨主帅八岐贻误战机,说实话,早先得知八岐要暂且休兵,且不断聚拢倭奴百姓时,不少汉人将士还真以为他想留在这做倭王了,不是没想过造反的。
在他们眼中,甚么狗屁倭王啊!
八岐就是个率领他们的寻常将领,他们虽会严守军令,但却不是出于追随八岐的忠心,而是出于对汉室的忠诚和对未来的期盼,黥面入倭可不代表他们真的将自身视为倭奴,恰恰相反,身在倭岛的他们可是时时刻刻警醒自身,他们是炎黄骨血,是汉室子孙!
若八岐胆敢拥兵自重,背弃汉室,他们就敢剁了他!
第六百四十章 血祭之年(中)
杀降不详,华夏自古有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之说,以为滥杀无辜者,终不得善终。
踏着尸山血海成就功业的军中将帅多是对此等说法嗤之以鼻,却也晓得“杀降”是违反仁义道德的,且会逼得敌方只能顽抗到底了,故而鲜少会在受降之后屠杀主动乞降的俘虏。
八岐在接受邪马台君臣乞降后,却是将近愈十万邪马台人聚拢到城外,趁其不备尽数屠杀之,手段堪称卑劣残忍,然因其乃是伊予倭王的身份而非汉将,故世人倒也不会以此指责汉军残暴。
然与此同时,爆发于身毒半岛中部的血腥屠戮,却是真正坐实了汉军的凶残暴虐之名。
多年来,汉军对外作战时屡屡屠戮外族,更是屠绝了六十余万乌孙人,然多是在敌方拒不受降的前提下,在破城之后才会放任将士大肆屠城,虽说屠杀老幼妇孺的作法着实有些过火,却也顶多有违仁义罢了,对敌人尤是化外蛮夷本也无须讲甚么仁义的。
然在汉七十七年的腊月,大汉定南将军卫青却是在受降之后,于百乘国都穆西卡城及周边诸多大城屠戮了近愈百万百乘军民,其后更是挥师血洗百乘大半疆域。
杀降百万!
百余年前,秦将白起在长平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得杀神之名,如今汉将卫青公然屠戮百万开城归降的百乘军民,其暴虐程度已然远超白起,堪称血手屠夫。
卫青的本性倒也不至如此残暴,实在是事态的发展令他始料未及,情势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不止是他,包括他统率着的十余万将士,乃至参与到这场战争中的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百乘战局会出现如此戏剧化的转变。
要晓得,孤军深入百乘腹地的十余万汉骑本已陷入困境中,主帅卫青领着他们向东突围,只是想佯攻敌都,实则是想沿着穆西卡城周边四通八达的道路,领兵穿越东高止山脉,撤往百乘东南沿海的。
大汉逐浚将军唐涛接获卫青的求援密函后,即刻命麾下九百艘风帆战列舰尽数往卫青指定的接应地点聚拢,完全抛下了已然登岸的十五万巽加大军,非但再顾不得替他们运送军需补给,甚至为了加快船速,将船舰上的许多兵械粮草都直接往海里抛。
汉军将士的性命何等宝贵,远超外族兵士,尤是那细柳骑营,若在此战伤亡惨重,即便彻底覆灭了百乘王朝,朝廷仍是会重惩领兵将领的,水师现下若不及时驰援,战后只怕也逃罪责。
然就在九百战舰齐聚百乘东南沿海,正准备遣出步骑校营登岸接应时,旗舰上的水师主帅唐涛却又接到卫青命亲卫传来的密函。
穆西卡城,破!
若非封着密匣的火漆上盖了定南将军印,且密函末尾特殊的暗号编码是正确的,唐涛怕是要以为这封仓促写就五个大字的密函乃是敌国伪造。
“直娘贼!”
唐涛不得不用脏话来缓解心中的惊愕,月余前还发函求援的十余万汉骑,竟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且爆发大范围疫病的不利战局下,攻破了百乘国都?
“唐将军,定南将军因情势紧急,无暇详细写明交战情形,只得先命属下前来通禀此事,不日后应会再遣人传来详细军情,或许仍需水师支援,还望将军及麾下将士能在此暂且停靠等候。”
卫青遣来呈送密函的亲卫倒也理解逐浚将军此时心境,即便是亲眼见证那场战斗的他,至今仍觉汉军那日破城实属侥幸,仿似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儿戏。
是的,实属侥幸,邀天之幸!
穆西卡城,是为百乘国都,城内常年囤驻重兵,汉骑侵入百乘腹地后,百乘君王更是征调了足足五万步卒镇守国都。
然从东部抽调二十五万步卒和两万余骑兵回援后,为了围歼境内汉军,百乘君王将驻守国都的五万步卒也调派了出去,穆西卡则改由刚强征入伍的万余新兵驻守。
这些新兵是乌合之众没错,却也不是百乘王过于托大,盖因从中部抽调回援的还有三千头战象及诸多象兵。
象兵在身毒诸国皆是极受重视的兵种,发展历史颇为久远,每头战象高七八尺,象背驮小屋,战士用弓箭远战,近距离则用长矛格杀,战力很强。
百乘王朝豢养了超过五千头战象,训练有素的象兵近愈三万,本已尽数遣往东部沿海抵御巽加大军,现今却抽调三千战象及大半象兵回援,饶是如此,留在东部的两千战象和五万步卒,依仗着诸多城池,仍是牢牢拖住了十五万巽加大军。
实则也属正常,巽加大军是靠大汉水师舰群运载而来的,骑兵都少得可怜,战象更是半头没带,对上百乘的象兵部队无疑处于劣势,野战倒还好散开,要聚众攻城时被战象群在城外一顿胡冲乱撞,无疑是要死伤惨重的。
象兵对步卒的优势极大,但对机动性强的骑兵就没太好办法,尤是在地势开阔处,骑兵撞不过你,总能绕道而行,远远躲开的,战象可远远没有战马灵活,别说腾挪跳跃,便是转头转得急了,指不定要打绊子的。
正因如此,百乘虽是抽调了三千头战象回援,却也没打算派出去围堵追击汉军,而是留在国都及周边城池驻守,光是穆西卡城内就足有两千头战象及万余象兵。
相较于于这些训练有素的象兵,那刚被强征入伍的万余新兵本就没甚么战斗力,在战时无非提供些辅助,顶多跟在战象群的后头冲杀。
饶是如此,百乘君臣依着过往的作战经验,也觉得这些兵力足够守卫国都了,更万万没料到汉军会傻到用骑兵来攻城,故才放心大胆的将其余兵力都派了出去。
待得十余万汉骑兵临城下,百乘君臣虽是惊愕异常,却仍是信心满满的,更对城外摆出攻城阵势的汉军嗤之以鼻。
用骑兵攻城?
汉军将领怕不是被我百乘大军逼疯了,用汉人的话说,是要狗急跳墙,慌不择路么?
说实话,汉军主帅卫青也真没打算全力攻城,之所以摆出攻城态势,只想迫使东面的百乘军伍都龟缩到各处城池中,使得汉军游骑斥候能早些探明从此地通往东南沿海的最佳路线,便于大军尽速撤离。
为了赢得足够的时间,卫青已派出数支部曲与后方追击的两万余百乘骑兵纠缠,甚至打算在大部队撤离时,抛下那些因害病而拖累行军速度的乌桓骑射,用他们的性命断后,以此拖延敌军的追击。
百乘君臣不蠢,见得城外的汉骑久久不见攻城,只是偶尔派出骑队往城头射箭,就约莫能猜出汉军意欲何为了。
想到汉军要往东突围,百乘君臣虽料想不到东南沿海有大汉水师接应,却以为汉军突围后是要与十五万巽加大军汇合的。
这可不行!
百乘东部诸城之所以能抵御住巽加大军,正因其没有骑兵部队,缺乏机动性,只能老老实实的攻城掠地,以免因冒进而腹背受敌,造成粮道断绝的恶果。
若这十余万汉骑与之合流,那战局可就彻底逆转了,汉骑都无须帮着巽加步卒攻城,只要能保障他们后方粮道,甚或四处阻击百乘各路援军,十五万巽加大军就能直捣百乘国都。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也不是只要汉人才懂的。
步卒和骑兵都有各自的长处和短板,若是相互辅助弥补,那无疑比单一兵种可怕太多了,尤是大汉骑兵和巽加步卒合流后,其总兵力就与百乘的所有兵力差不多了,更别提百乘的兵力还是较为分散的。
必须将汉军拖在此处,待得其后追击的百乘大军赶至,饶是无法全歼汉军,也要将之重创!
百乘君臣计议停当,便是遣精锐冒死出城,向周边城池传达王令,除留下部分兵士守城,余下的守军尽数出城,向国都穆西卡城缓缓靠拢,把守各处要道,即便无法彻底阻止汉军突围,也要尽可能迟滞其行军。
非但如此,百乘王更是屡屡派象兵驾驭战象群出城,向城外汉军耀武扬威,挑衅连连。
汉军将士见得百乘人如此肆无忌惮,如此疯狂叫嚣,皆是纷纷向主帅请战,然卫青却是坚不应允,盖因各支游骑斥候皆已回禀周边城池的动向,显然百乘人已看穿汉军意图,要死死拖住汉军了。
“传令下去,各骑营轮番休歇,全军整装待发,明日待得百乘象兵再出城挑衅,便遣乌桓骑射出营冲阵,各营汉骑则拔营东进,细柳左监率十支细柳部曲及四万乌桓骑射断后。”
卫青如是下令道,十支细柳部曲将将万骑,将他们留下断后,倒不是真想让半数细柳铁骑留下送死,只是担忧乌桓骑营在汉军主力拔营后无心恋战甚至炸营奔逃。
待得百乘追兵赶至,细柳左监必是会率细柳将士们尽速撤离的,卫青也会提早安排诸多骑队在前方的沿途接应,至于那四万乌桓骑射……诸多病体未愈之乌桓将士怕是逃不了的。
战争本就是残酷的,卫青在无奈之余,也不免庆幸,好在乌桓乃是外族,使得他不必在取舍之间左右为难。
即便四万乌桓骑射尽殁,只要各营汉骑不出现太大伤亡,想来朝廷也不会太过苛责于他,毕竟军营内爆发大范围疫病实属意料之外,领军将帅也没奈何。
大汉军律虽是森严,却也是赏罚分明,更不会只因战事不利就随意处置军中将领,还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在此类难以避免的突发状况下,若能尽量减少将士伤亡,反倒有功无过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血祭之年(下)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是为春秋笔法。
对汉七十七年腊月间的百乘大屠杀,因着杀降百万有违仁道,故汉室史官鲜少着墨,留下的相关史料少之又少,倒是传承久远的军武世家卫氏留存的族志中,对此事有所记载。
原因无他,卫氏子孙皆将覆灭百乘视为先祖卫青的赫赫军功,甚至觉着“血手屠夫”之名是对自家先祖的肯定和赞誉,非但不觉先祖凶残暴虐,更是深以为傲,故将先祖的功绩录入族志,与族谱一道流传下来,供卫氏后人瞻仰恭慕。
卫氏族志中的相关叙事,多是收录卫青本人口述的战史,换了后世的话说,就是第一人称,第一视角的直观叙事。
卫青率汉骑攻破百乘国都之日,恰是汉历腊月初八,对当日情形,卫氏族志中的记叙颇为详实。
其上有云:
“百乘不同匈奴,其民擅筑城,亦擅守城,其国都尤是城坚池深,城高七尺,又因傍水建城,掘渠引水绕城,壕池宽愈两丈,战马若非疾驰,实难越沟而过。
(为免有读者吐槽,申明此处城池数据参照注辇国都欧赖宇尔城,战马加速的腾跃距离六米乃至八米是没太大问题的,若仍有质疑,可留言讨论,但请不要拿北京城外的五十二米宽的筒子河来做护城河的数据对比,唐长安的护城壕池都才九米。)
百乘守军立于城头,以弓矢拒敌,饶我军精锐亦不易越过壕池,抵近城下,且我骑军虽众,却不擅攻城,又无器械,故围城数日,却只能屡屡作势佯攻,饶是百乘象兵出城寻衅,亦莫可奈何。
是日清晨,全军将士奉吾军令,早早进食,遂整装待发。
时近辰正,百乘国都城门开启,百乘兵士驭战象徐徐出城,列阵于城下池沟之畔,一如过往数日般,向我汉军叫骂寻衅。
尤以象鼻汲水,遥指我军大营喷洒,其象长嚎,其兵嬉笑,辱我甚矣!
细柳左监栾延奉吾军令,领骑队出营列阵,万骑细柳为中军,以乌桓骑营为侧翼,乌桓骑射虽四万众,然染病无法出战者近半,故随之出战者不过两万余骑,各分万骑居左右两翼。
若如往日佯攻,我军骑队必驰临池沟而勒马,与百乘象兵及城头守军弯弓对射,然栾延今日却是奉命冲阵,乱敌军心以利余下骑军即可弃营东进,使百乘兵士不敢冒然出城追击。
百乘兵士或因我军连日佯攻,以为今日亦然,故略有懈怠,城下象兵阵势松散,城头守军亦不似过往般早早弯弓齐射,拒敌于一箭之地。
栾延其人骁勇善战,且颇有急智,见得此等情形,突是着随身令兵鸣金鼓号令,传令特意遣去两翼骑营督战的亲信部将,领乌桓将士尽提马速,至壕池而不驻,越沟而过……”
卫氏族志中,未曾提及居于中军的万骑细柳是否同样尽提马速跃过壕池,使得后世史家对此处细节颇有存疑,但两翼乌桓骑营率先攻城是得到史家公认的不争事实。
此番随汉军出征的乌桓骑射,大部分在数年前也曾跟随汉军征讨巽加,故皆晓得大汉军律森严,阵前违令者,杀无赦!
况且今日要冲击敌阵是既定的军令,乌桓骑射早有心理准备,虽没料到会刚出营就要直接跃过壕池冲到城下,却仍是硬着头皮尽提马速,跟着率先冲锋的督战汉将往全冲了。
据后世史家推估,出城向汉军叫阵的百乘军队至多不过百余头战象,配置的象兵估摸只有千余人,即便一字排开,阵型宽度也不大,至少要远比其面对的三愈万骑兵来得阵势小,这意味着两翼冲锋的乌桓骑射越过壕池时,不会遇到太大的阻碍。
或许,这也是乌桓将士们为甚么甘愿蒙着头往前冲的原因,若是壕池对面有大队敌军防守,想策马越过两丈宽的壕池,那无疑是九死一生的,几乎等于用性命去填那壕池。
卫氏族志录事的本意,无非是为颂扬先祖卫青的功绩,不免带着颇重的主观色彩,对乌桓骑射在此战的作用仅是一笔带过,却极为明显的归功于中军的细柳将士,倒也不足为其,毕竟卫青时任细柳校尉。
故在卫氏族志对此战的记叙中,后世史家对前半部分没有太大争议,然对接下的部分,就存在着极大的质疑了,盖因写得太玄乎,太……蹊跷了。
“中军抵近敌阵,栾延命细柳将士投掷掌心雷,神雷轰鸣,敌阵大乱。战象惊而难驭,倾覆入池者重,更有返身奔突者,百乘门卒惊慌之余未及紧闭城门,象群奔突而返,撞门而入,惨遭踩踏者为数甚众,栾延遂领万骑细柳乘势入城。
吾(卫青)遥见此等情势,遂命全军出营,策马入城。
覆灭百乘,栾延当居首功,吾虽为主帅,却不敢窃功自居,若非栾延率部破城,吾已沦为败军之将,岂有日后荣景?”
后世史家对这段记叙存在着不少争论,迟迟没有公论。
掌心雷等新式火器在当时管制极为严苛,不但严禁流入民间,甚至在汉军中都没有大量装备,至少在两位亲王领兵侵扰巽加及侵入安息时,都没有动用掌心雷。
据史籍记载,即便在五大精锐骑营中,也唯有皇帝刘彻的嫡系军伍虎贲骑营才专门设立了火器部曲,装备了大批加农炮和掌心雷,且还要由郎署和太尉府分别派员监管,以虎贲右监为首的诸多军律官更是每日进行点算查验,何时何处出现的损耗皆要记注在册。
在此等情形下,细柳骑营装备有少量掌心雷虽可理解,但主帅卫青的本意是要带大部队尽速撤离的,这意味各骑营的右监也要随行,尤是细柳右监不会留下断后,更不会跟着细柳左监领兵冲击敌阵。
倒不是大汉军律官们贪生怕死,而是他们的主要职守就是监察军律,纠举不法,尽最大可能避免军中将帅拥兵自重乃至通敌叛国,肯定是要跟着大部队走的。
即便细柳骑营的军律官们为了保障断后的袍泽性命,允许随军火器士动用掌心雷乃至分发给将士们,然中军的万骑细柳面对的是诸多战象和象兵,即便能隔着壕池往敌阵投掷掌心雷,但在敌阵大乱前,栾延真的敢下令将士们尽提马速,尝试越过壕池?
若是不然,在敌军大乱后,细柳将士们真能在马速不高的情况下,策马越过两丈宽的壕池,且迅速抢占被战象群撞开的城门?
会不会是乌桓骑射率先趁乱入城?
毕竟他们应是早已从两翼越过壕池的,奔驰到城门的速度应该会比前方有诸多阻碍的中军将士快得多!
甚至有不少史学家认为,掌心雷或许不是百乘象兵大乱的关键,而是两翼乌桓骑射的突进令心生懈怠的百乘兵士猝不及防,待得反应过来,想关闭沉重的城门,再牢牢栓上却是来不及了。
会不会是卫青刻意淡化乌桓将士的功绩,只因为他们出身外族?
要晓得,卫青在其军旅生涯中,屡屡血屠外族,无疑是种族大清洗的坚定拥趸,在当时的诸多汉军将帅中,堪称鹰派中的鹰派,是极端排外的。
尤是在攻破百乘国都穆西卡城后,卫青胁迫着百乘君王及城中的大贵族,给周边城池的领主乃至百乘主力军伍的将领去函传令,命他们即刻缴械归降,否则就屠尽他们留在穆西卡城中的亲眷。
然卫青却非真要纳降,反是暗中大规模杀降,命汉军骑营不断的将缴械归降的百乘军伍押往地势隐秘处,逐批屠杀殆尽。
待得百乘人察觉情势不太对头,原先衔尾追击汉军,后尊奉王令缴械归降的三十余万百乘大军几乎已被屠绝了,尤是曾不断侵扰牵制汉军的两万余百乘骑兵,尽皆惨遭坑杀,等若为伤亡的汉军将士活殉。
在屠杀了百乘大军后,卫青再无忌惮,随即向休整多日,已然恢复元气的十余万骑兵颁布军令,先对穆西卡城及周边城池公然屠城,再依部曲分往百乘境内各处,掠夺财货,焚烧所有农田,草原,山林,城镇,凡欲外族,不管是不是百乘人,皆是屠绝!
非是卫青残暴,实乃汉廷既定的战略,虽早已应诺将攻占的百乘疆域“转售”给羯陵伽国和注辇国,却是要尽可能的屠戮百乘人,尽可能将百乘疆域化为焦土,以免两国迅速做大。
汉人虽是重信守诺,然对话术机锋的运用亦堪称独步全球了。
腊八乃是汉人祭祖祭神的重要节庆,汉军恰恰是在腊月初八攻破百乘国都,且就此拉开了百乘大屠杀的序幕。
穆西卡城及周边诸城为百乘王朝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域,聚居着超过百万属民,在短短半月内皆被汉军屠戮殆尽,接下来长达数月的百乘全境大屠杀,死在汉军屠刀下的百乘军民更是不计其数。
据后世史家推估,百乘王朝原有的六百余万属民,最终侥幸存活的连一成不到,虽不排除东部的巽加大军和仓促北上的注辇军队也屠戮了大量百乘人,却绝不会超过百万。
短短数月间,汉军足足屠杀了超过四百万百乘军民!
这若不是种族大清洗,甚么是种族大清洗?
即便汉军是打着祭奠亡魂的旗号,以百乘人的鲜血祭奠在征伐百乘时伤亡的数千袍泽以及……昔年被百乘舟兵在东部沿海屠杀的百余汉商。
然此等毫无遮掩的狠辣报复,此等“以百乘千命祭大汉一魂”的血腥屠杀,真真闹得举世震惊,把身毒诸国乃至安息帝国都吓懵了。
后世汉室史家每每翻阅相关史料,都觉头皮发麻,觉着自家老祖宗们也太特么……不讲究了,要搞种族清洗也不能明着来啊,简直是盖都盖不住,洗都洗不白,故将汉七十七年称为“血祭之年”。
第六百四十二章 过载保护
年节将近,长安学区,北阙甲第及皇亲苑的沿街路灯纷纷竣工,皇帝刘彻本就没打算搞甚么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点亮”典礼,甚么划时代的进步,甚么重要的里程碑,现下的大汉臣民多是理解不了的,皇帝陛下也就懒得自嗨,免得让臣民当猴戏瞧。
在后世华夏,有不少地方父母官是很喜欢搞这套的,若真为老百姓做了实事,搞搞大场面倒也没甚么,然若为了自身政绩,大搞面子工程,还恬不知耻的到处宣扬,那就真是恶心人了。
皇帝刘彻反躬自省之余,亦不忘整肃汉廷政风,除却须得吏治清明,还得掐灭清谈务虚的苗头,警醒文武百官皆不得图慕虚名而好大喜功,务实才能出政绩,想务虚的赶紧辞官归家吟诗作赋去,免得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凭白误国误民了。
电力乃是工业社会的重要资源,现下的大汉臣民或许不晓得,刘彻却是深切知晓的,不可能将基础电业交给私有商家掌控,包括皇室实业乃至少府,都不宜执掌日益增多的基础电力设施。
数月前,皇帝刘彻在准允进行长安照明计划后,顺势着大农府工部增设了电力司,掌大汉电业的统筹和发展,除却少部分需要行政经验的官位,电力司余下官缺皆从帝国科学院的博士乃至匠师中拔擢出任。
如此大规模任用“匠人”为官,在汉廷尚属首次,朝堂重臣却是没太大反弹,盖因皇帝陛下不断督促公府完善官吏考评条陈,每岁对各府署及各郡县官吏皆严加考评,能者上,庸者下,尸位素餐者罢官之后永不任用,使得群臣在举荐自家子侄任官时愈发慎重,免得举荐出的人选才不配位,到时反倒牵累了他们这些举荐人。
对于所谓的电力,朝堂重臣们虽已多有耳闻,但也仅止粗浅皮毛,更不觉自家子侄能在电力司恪尽职守,朝廷近年不断完善官制,增设诸多新府司,释出的官缺为数不少,真正有本事的世家子弟不愁没前程,故群臣不再似过往般饥不择食了,还得为自家子侄好生筹谋挑选合适的官位,斟酌再三后才会向公府乃至皇帝举荐。
皇帝刘彻见得这些老狐狸有如此转变,真真哭笑不得,却也能理解他们“挑肥拣瘦”的心理,说实话,古往今来真正毫无私心,不图名利的官员能有几人?
别看后世华夏的公知精英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好似忧国忧民,然真让他们有机会忝居高位,只怕是不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来会比他们曾鄙夷的官员更贪,且还无能,毕竟是群只懂打嘴炮却不务正业的蛆虫!
如此也好,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尤其是电力及交通等基础要务,多拔擢匠人出任技术官僚是应当的,否则迟早要闹出大乱子。
电力司增设后,长安照明计划也就顺势被大农府工部接手了,帝国科学院和少府皆转为从旁协助,倒是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特意求得准允,遣来不少掌事和匠师认真观摩,贤王刘非和国舅田胜都是人精,眼光长远得紧,时刻都盯着大农府的新动向呢。
皇帝陛下没打算搞甚么典礼,故电力司在督造供电线路及照明路灯时也就少了约束,不用全部线路皆竣工后方才同时通电,却如修筑道路般,往前修一段,便通一段。
如此一来,未央宫北面的大区块,每过数日便会有新的街巷在夜间点亮路灯,每每在入夜后,刘彻总会矗立高台之上,俯瞰着龙首塬北麓亮起的那些街灯,所获得的成就感远比搞甚么万民齐颂的庆典要来得实在。
太子刘沐可没这般老成持重,虽是受自家父皇影响,也不喜搞甚么闹哄哄的大场面,但不代表他为善不欲人知。
鲜衣怒马的大半少年,谁会甘愿锦衣夜行,谁不是恨不能让所有人都晓得他多牛掰?
人不中二枉少年,你们懂的……
刘彻打造出大汉首台简易发电机时,刘沐可是蹲在一旁眼巴巴瞧着的,甚至还帮着打了下手;刘彻和刘乘试制白炽灯泡时,刘沐也是跟着捣鼓的,尤是刘彻和刘乘皆政务繁忙,没太多闲暇,往往挑出相应的灯丝,就让刘沐拿去试试。
刘彻无非是想顺带锻炼自家傻儿子的动手能力,就当手工课了,实践出真知嘛。
刘沐却不是这么想的,现下龙首塬北麓能亮起这么些路灯,他觉着自个的功劳可不小,虽不敢跟自家父皇比,但未必比皇叔刘乘差。
嗯……
太子殿下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然有鉴于刘氏子弟的面皮向来不会比城墙薄太多,故也就不足为奇了。
况且刘沐之所以如此认定,也非全无所本,盖因清河王刘乘并未参与到电力过载保护设备的试制中,甚至在皇帝刘彻提及此事前,他是从未考虑过的,无疑是有着重大疏失。
所谓过载保护设备,倒也不是甚么高大上的事物,譬如后世电站所用的出口断路器和更为常见的保险丝,都是为了避免线路漏电短路造成电器乃至发电机毁损的过载保护设备。
清河王刘乘虽是刘彻自幼教导出来的,也研读了不少科技著作,然涉及面太广,身为帝国科学院的院监,又不可能真正埋头钻研单一学科,故忽略了过载保护设备在电力设施中的重要性。
好在灞西电站乃是直流发电,且发电机组的功率都不大,并入供电母线的机组也不多,加之运行未久,输电线路多仍在铺设和验证阶段,日常通过匠师手动控制线路开关,暂时没出甚么岔子。
然在刘乘提议进行长安照明计划后,皇帝刘彻就考虑到要如何对供电和输电线路进行过载保护了。
依大汉现有工艺水准,想搞出口断路器无疑是痴人说梦,要晓得后世华夏也仅能制造出小容量出口断路器,大容量的出口断路器还要仰赖从国外进口,每台单价往往会超过百万美元。
为保障灞西电站的供电可靠性,电站内并联供电的诸多发电机组皆采用双母线分段接线,以此确保某段线路发生短路时,能及时断开线路,避免大电流烧毁发电机组,更避免整个电站彻底瘫痪。
还不止是电站的供电可靠性无法保障,若是从输电线缆搭接的电线发生短路,也极有可能造成整个线路瘫痪。
必须分路段分区供电,且每个小区块都要配置有相应的过载保护设备。
出口断路器或继电器都不好弄,但保险丝却是不难,前世欧洲早期供电线路也都是采用保险丝提供过载保护的,据说爱迪生发明保险丝时是出于想保护当时造价昂贵的白炽灯泡,尽量避免因线路漏电导致灯丝熔断。
最常见的保险丝,是以电阻率较大且熔点较低的合金作为熔断体,会在电流异常升高到一定的高度和热度的时候,自身熔断切断电流,从而起到保护电路安全运行的作用。
早期最原始的保险丝,熔断体多为铅制,但熔点仍是较高,后经改良,在铅中加入锑锡合金,以降低其熔点,为了追求更好的安全性和可靠性,后又改为银铜合金。
早在十六年前,少府和皇室实业就已在湘南县大举开采锑矿和锡矿,现今的锑锡合金多用于活字印刷,相关的冶制工艺已然十分成熟了,要试制铅锑保险丝不难的,倒是银铜保险丝的合金配比还要斟酌验证。
银铜保险丝虽更为安全可靠,但造价无疑更为昂贵,灞西电站内的供电线路可采银铜保险丝,而为电报及路灯提供电力的末端线路,还是采用铅锑保险丝较为合宜,后世华夏七八十年代还在用的物件,在现今大汉更不用太讲究了,没必要拉高成本,浪费赀财。
现今世上最好的冶炼匠师,十有**都在少府诸冶监内任事,故皇帝刘彻索性写了本步骤分明的条陈,让学了不少电学知识的太子刘沐自行鼓捣试制,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在长达月余的试制过程中,太子殿下早晚习练武课,上午到宫邸学舍学文课,午后又到宣室殿陪皇帝老爹批阅奏章,入夜还得验证诸冶监送来的保险丝,连着数个沐日都没能出宫玩耍,终是天道酬勤,验证出了合宜的合金配方,既得了自家父皇的重赏,更是刻意在皇叔刘乘面前好生臭屁炫耀了一通。
他这些日子虽忙得昏天黑地,却也颇为充实,盖因无论练武还是捣鼓新奇玩意都是他的喜好,故除却在宫邸学舍听夫子教授经史子集时多有犯困打盹,太子殿下倒也没觉着有甚么累人的,反正就算原本不累,听夫子多念几句那些拗口文章,也是会犯困的。
说实话,宫邸学舍的诸多刘氏子弟中,除却乘氏侯嗣子刘典等少数宗室奇葩,大多数王侯子嗣都不喜经史子集,更遑论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了,若非忌惮夫子手中的戒尺,他们早就趴桌案上呼呼大睡了,恁的学这些枯燥玩意作甚?
太子刘沐更深以为然,要晓得他的皇祖父和父皇都不怎的待见酸腐文人,鲜少吟诗作赋,但丝毫不妨碍他们成为万民称颂的贤君圣主,况且他每日午后陪着父皇批阅奏章,见识多了,自然晓得身为储君该学甚么,甚么学些粗浅皮毛,晓得有那么回事就行了。
正如父皇常言,人力有时穷,为君者,无须事事精通,更不应事必躬亲,却要懂得识人用人。
若孤王日后得继帝位,就将刘典那厮也丢去做太常卿,就如同他阿父那般掌礼仪文教就行了,孤王苦哈哈的学这些玩意作甚?
太子殿下如是想,也是如是做的,除却熟读史书和听讲格物化工之学,余下的百家经典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夫子授业时即便不打瞌睡也是神游天际。
皇帝刘彻数次考较自家儿子的课业,发觉他偏科极为严重,武艺很强很暴力,理工课业也学得很超前,偏生文课是一塌糊涂,尤是在辞赋中的用字遣词皆格外粗俗直白,简直都不如街头巷尾流传的打油诗来得有内涵,怪不得教授他诗词歌赋的卫老夫子最近时常告病休养,怕真是被气病的。
刘彻不禁仰天哀叹,咱老刘家啥时候能出个有几许书卷气的儒雅皇帝啊?
堂堂大汉天家,总不能世世代代都是痞里痞气的吧?
气质啊,气质!
第六百四十三章 帝皇心术
(特意申明:短章节,乃因部分读者无法理解主角乃至昔年太上皇对帝位传承和储君涉政的想法和心态,故顺着情节发展穿插讲述,于大情节无碍,不喜可跳过,不骗订阅,晚上会多更新一章。)
宫邸学舍的寒休与诸多官学并无不同,皆是在腊月和正月闭馆歇客两月,然正朔乃汉廷君臣最忙碌的时节,刘沐作为正在学着理政治国的储君,在正月间也是难以清闲的,
皇帝刘彻有鉴自家傻儿子已忙碌多日,还是想让他在腊月间好生休歇玩耍的,免得过劳早衰,即便是望子成龙,也没必要揠苗助长。
刘沐虽较寻常的同龄人更懂上进,然毕竟年岁不大,免不得少年心性,因着午后无须再到宣室殿陪父皇批阅奏章,也无须到椒房殿陪母后用午膳和晚膳,故每日除却早晚武课不辍,就再无任何拘束了,在腊月间真真是玩疯了。
尤是皇帝刘彻特意谕示郎署,准允太子在腊月间随意出宫,只需在暮鼓响起后按时回宫,不在宫外留宿即可。
得了父皇特许,刘沐可就不客气了,终日在宫外撒欢,隆冬时节昼短夜长,但凡天色亮着,太子殿下必是不在宫里的。
少年郎精力旺盛,随扈他的内卫和暗卫们却皆是快累趴下了,饶是他们皆为剽悍壮实的精锐,奈何在随扈太子时要时时绷紧心神,周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能轻忽,加之太子殿下玩得很肆意随性,鲜少留给他们提早布防的时间,故实在是极耗心神和体力的,若非郎中令齐山每隔数日便会遣麾下禁卫轮替,怕是铁人都撑不住。
刘沐倒不是完全不懂体恤臣属,尤是对深得天家信重的内卫和暗卫,自个的小命可是交托在这些忠心耿耿的禁卫手里,若是真往死里折腾他们,令他们心生怨念,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太子刘沐年岁不大,但为君之道可没少学,加之本身脾性就是重情重义的,其两位武课师长又为左右中郎将,故对郎署禁卫们向来是颇为关照体恤的。
旁的不说,每日午间到的饭点,刘沐若身处宫外,必会寻间上好食肆,非但自身享用民间风味的佳肴,亦让随扈禁卫们得以稍歇用膳,让他们数九隆冬在外头啃军用干粮,太子殿下着实于心不忍。
饶是大多暗卫不能似内卫般随身护卫,难以跟着进入食肆,然刘沐仍是命随行的暗卫首领让食肆庖厨弄些热腾腾的酒菜给他的部属送去,让暗卫将士也能轮番用上热膳。
太子殿下不差钱,尤是前些日子帮着自家父皇试制出保险丝,父皇特意赏了他一张票值“十金”的金票,足够他在宫外挥霍好些时日。
十金合十万钱,依照现今大汉百钱每石的主粮市价计算平价购买力,约合后世华夏的四十余万人民币,对寻常庶民或许不少,然对世家贵胄却不算多,更遑论堂堂储君了。
太子詹事府名下的产业不少,且太子詹事陈诚精于营商,替刘沐挣了不少赀财,然这十万钱却是他自个挣得,用父皇的话说,这才是真正的“劳动所得”,与民脂民膏没太大关系,也不用造册入账,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旁人皆管不着。
刘沐亲自拿着这金票去少府钱庄,依着一比十的比价通兑了百枚银锭,每每出宫都揣上几枚,足够可劲花销了。
长安城内的上好食肆,不少菜肴的价格是极为高昂的,真若要用上身毒香料或岭南肉桂等辅料,一桌菜肴要价万余钱也不鲜见,然太子殿下甚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反是喜欢寻些民间吃食,长安作为大汉帝都,各地权贵和商贾络绎不绝,城里的食肆自然少不得各地风味吃食,价格颇为合理,味道却是不差的。
十万钱,太子殿下吃上大半个月美食也花不尽,故总是颇为豪爽的为内卫和暗卫们的膳食付账,权当赏赐犒劳了。
内卫和暗卫作为大汉最精锐的禁卫,将士的粮饷待遇极高,虽不在意这点小钱,然太子殿下的体恤还是赏赐还是让他们颇为窝心,倒不会刻意推拒,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既是殿下赐了,该吃还是吃,该喝还是喝的。
皇帝刘彻得郎中令齐山呈报,知悉了自家傻儿子的所作所为,自是老怀大慰,现今的他,终是领会到昔年父皇刘启的特殊心境。
刘启膝下虽有十四个皇子,然刘彻的九位皇兄皆不成器,抑或有德无才,抑或有才无德,更有无才无德的,而刘彻的四位皇弟当时年岁更幼,刘启又常年受顽疾折磨,故几乎没心思忌惮太子刘彻涉政,反是尽全力支持他,就怕自个骤然薨逝,年岁尚幼的刘彻镇不住大汉朝堂。
事实证明,刘启并非杞人忧天,史上的汉武帝在即位之初确实缺乏政治手腕,险些被太皇太后窦氏及保守派群臣废黜,若非刘启早已将胞弟梁王刘武折腾死了,继承帝位的汉武帝怕是真要被太皇太后废掉的。
现今刘彻在位,膝下唯有独子刘沐,日后江山社稷总归要传给他的,只要他谨守分际,不在朝堂朋羽结党,没甚么弑父篡位的悖逆之心,刘彻倒不介意他早早收拢人心乃至军心。
正如昔年刘启曾对刘彻明言:“若真有一日,皇儿能赶在朕百年之前,将朕赶下这皇位,朕只会欢喜,却绝不会怨你恨你!”
这就是身为人父的拳拳之心,是贤君圣主的肚量格局,后世流着鲜卑骨血的唐高祖李渊,之所以历史评价及功绩远逊于汉景帝刘启,不正因格局不够么?
当然,也不排除李渊觉着自家的儿子们都有大出息,不似刘启般唯有皇十子刘彻适宜托付社稷,故才对弑兄杀弟,逼父禅位的李世民怨忿难消吧。
至少现今的刘彻是想得开的,若自家傻儿子在不搞刺杀下毒等下作手段的前提,能靠真本事迫使他禅位,那他也会心甘情愿去做个每日种花养鸟的太上皇。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若已无力前行,却又不识趣,非得半死不活的挡在后浪前方,那被拍死在沙滩上也是活该,实在没理由咒骂后人悖逆无良。
历朝历代的有为之君,可没少放任膝下皇子们血腥争斗,若站在后世角度去看,他们既糊涂又狠心,然正如斯巴达人将男童丢到冰天雪地任其挣扎求生般,这种堪称泯灭亲情的优胜略汰往往能选出最为强悍的继承人。
身为帝皇者,依照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挑选出后继之君,才是真正的大义灭亲,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
后世圣母表怕是难以理解的,甚至连真正的“人性”都搞不清楚,若非生在和平年代,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必是会被早早淘汰掉的,即便侥幸存活,也只会害人害己,误国误民。
第六百四十四章 宫邸女学
数九隆冬,看着窗外雪花簌簌,吃着热腾腾的火锅,最是惬意不过。
北阙甲第往北扩建后,莺歌燕舞的章台街亦是拆了,改为东西向的章台大街,横桓于甲第南坊和甲第北坊等大坊所处的南北区块之间,临街的宅院,大多都建成独特的铺面,供王侯权贵们休闲玩乐,多年来一直生意火爆的小肥羊火锅也是迁到了章台大街。
刘沐完美继承了老刘家的饮食偏好,口味重,且无肉不欢,故颇是喜欢吃火锅,然在宫里却是不常吃到的,盖因每日午膳和晚膳多要到椒房殿陪自家父皇和母后用,父皇总说甚么孩童要“健康饮食”,不但鲜少让他吃油炸食品,便连重油高盐火锅都不让多吃,倒是口味偏清淡的涮锅吃得多些。
母后时常引用话本子里的一句粗俗之语来向父皇表达不满,“嘴里淡得出鸟了”,虽没半点母仪天下的皇后仪态,然刘沐却是难得的认同自家这往往不太靠谱的母后。
父皇的口味确实太过清淡了,实在算是刘氏宗室里的异类,刘沐每每出宫,自然要寻些尚食监不常庖制的吃食解解馋。
火锅自从面世以来,深受大汉臣民喜爱,北阙甲第的肥羊火锅,长安东市的海底捞,皆已扬名大汉,将火锅的吃法传播到各郡县,甚至随着汉商的脚步远播外邦了。
相较面向庶民的海底捞,肥羊火锅的价格相对要昂贵得多,却也是物有所值的,毕竟安息茴香之类的外邦香料本就不便宜,即便大汉境内已有移栽种植,但品质暂时还难以与原产地运来相提并论。
太子殿下不差钱,且喜欢热闹,故今日午间选在章台大街的肥羊火锅用膳,还特意呼朋引伴了,两位姑母的儿子张笃和公孙愚是不可少的,十四皇叔膝下的那对孪生兄妹刘孝和刘悌向来是太子族兄的跟屁虫,也是带上了,甚至额外邀了赵府的小贵女赵婉。
之所以邀来赵婉,倒不是刘沐特别待见她,恰恰相反,今日邀她前来,太子殿下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想看她笑话,此类恶趣味,刘沐与其父皇刘彻倒是一脉相承。
太子要在肥羊火锅用膳,随扈禁卫们是较为放心的,原因无他,肥羊火锅非但是皇室实业名下的产业,其二东家兼总掌事荀兰更是殿内中郎将仓素的夫人。
荀兰本为关中良家女,十三岁时得乡间采女的永巷令看中,因载入宫,随侍年幼的太子刘彻,其后奉命出宫,做了肥羊火锅的总掌事,后又嫁了仓素,且得敕女爵乡君。
除却得皇后赏赐了她不少联合制衣的份子,执掌皇室实业的贤王刘非也做了个顺水人情,将部分肥羊火锅的份子转售给她,让她做了二东家,肥羊火锅实际上已归她独自打理,皇室实业则每岁依着份例拿红利,不再涉入具体经营。
仓素和荀兰本乃同乡,都是出身寒门庶户的良家子,现今虽已为显贵,却从未忘本,更不觉荀兰在外营商是甚么操持贱业,且因肥羊火锅要在各郡县开设分铺,缺乏信得过的人手,荀兰从家乡招来不少亲眷,让他们帮着打理。
内卫和暗卫虽归郎中令齐山辖属,不受三大中郎将节制,然毕竟也属郎卫,在郎署内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些职守还要与三大中郎署的袍泽们相互协从,故对殿内中郎将仓素很是熟识。
仓素非出身军中遗孤,昔年却能坐到羽林右监的高位,现今更官居殿内中郎将,位秩比左右中郎将还隐隐高出一线,可见皇帝陛下对其何等信重,他对陛下亦是忠心耿耿的,况且荀兰曾随侍幼年的陛下,很难想象这对夫妇会意图谋害太子。
荀兰得了禁卫通禀,闻知太子殿下微服前来用膳,自要亲身迎候,将太子殿下引入包厢后,还须亲至庖厨,协助内卫和暗卫首领将各类菜肴和食具都好生验过。
待得上菜时,太子刘沐见得荀兰亲自端了菜来,不由失笑道:“兰姨何须如此?莫不是买卖不好做,请不起下人了?”
“奴婢可当不得殿下如此称呼,恁得折煞了奴婢啊!”
荀兰忙是应道,按说她有乡君女爵,夫君更官居位列诸卿的殿内中郎将,是不宜自称奴婢的,然她是懂得感恩念旧的,昔年陛下尚未太子时,她曾为其随侍宫婢,故即便已为显贵,在私下见得帝后或太子仍以奴婢谦称。
这不是甚么自我矮化的奴性,而是不忘本,若无皇帝陛下信重,出身贫寒的夫妇二人岂有今日荣景,不懂感恩的人自然不能理解此等想法。
譬如后世华夏,某些地方仍保留着过年给长辈磕头的习俗,不少公知精英觉着这是陈规陋俗,是我朝封建遗毒,不但深为鄙薄,更拿其美爹作为对照,甚至扯到甚么尊严,奴性乃至人、权,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你不懂感念父母养育之恩,不愿磕头,也没人逼你,然别人愿意磕,也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不是么?
刘沐笑着摆摆手:“没甚么当不得的,姑父私下不也与兰姨姊弟相称么?”
一旁的公孙愚跟着连连点头,阿父公孙贺私下却是将荀兰称为“兰儿姊”。
“殿下说笑了,只因奴婢的夫君昔年也为羽林卫,与卫尉卿有袍泽之谊,且年长些许,又瞧出奴婢的女儿心思,故卫尉卿才时常以此打趣奴婢。”
荀兰已嫁为人妇,更已得为人母,故提及往事也没甚么羞赧,反是因忆起往昔而展颜浅笑。
她边是为众人上菜,边是看着趴在圆桌上毫无仪态可言的赵婉,见她那闷闷不乐的小模样,出言问道:“婉儿,这是怎的了?”
仓素与赵立昔年为羽林袍泽,现今更同在郎署任中郎将,交情向来不错,故两人的府上亲眷也多有往来,尤因郎署诸将皆忌讳与旁的世家权贵过从甚密,倒是彼此往来会省却不少忌讳和麻烦,刻意疏远反倒会启人疑窦,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某种独特的交际圈子,荀兰对赵府小贵女自不陌生。
“姨母……”
赵婉歪了歪脑袋,看着荀兰,满脸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说甚么,只是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
“噗嗤~~”
太子刘沐见得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出身,摇头晃脑道:“自作孽,不可活啊,待得明岁开春,你入得宫邸女学,日日在你阿父眼皮子底下,且有得你受了。”
赵婉猛地抬头,狠狠剜了幸灾乐祸的刘沐一眼,也顾不得甚么尊卑,恼怒的冷哼一声。
刘沐虽不甚在意,却仍是嗤笑道:“你瞧瞧,就你这般不知尊卑的做派,若教你阿父瞧见,必是要挨板子的。”
赵婉正待回嘴,却被荀兰伸手抚上她的脑袋。
“宫邸女学?”
荀兰看向刘沐,既是好奇询问,更有转移话头之意,她曾为宫婢,对宫规极为熟悉,唯恐赵婉年幼不懂事,真的出言顶撞太子,殿下不追究还好,若是有心追究,赵婉必是要被治罪的。
“兰姨有所不知,正因这位贵女时常在外闯祸,父皇和母后已着宫邸学舍与明岁开春设女学馆,刘氏王侯,异姓列候及官至诸卿的大臣,其府上嫡女凡虚年六岁至十五岁者,皆可入学。”
刘沐所言虽略有夸大,但也非属妄言,赵婉肯定没那么大的面子,让天家专门为她开设宫邸女学,然她先前闯的祸也确是引起了帝后对世家嫡女教育的重视。
原因无他,现今宗室女及世家大族的贵女与寻常民女相较,在系统教育上竟开始出现脱节乃至落后了。
在太常府文教司的主持下,各地官学已兴办多年,男女皆可入学,且课业相同,包涵了大量新学科,尤是术数,格物和化工,虽教授得不算深入,但涉及的知识面并不窄。
世家大族的贵女们却往往不会入民间官学,尤是长安显贵们的嫡女,多是延请名师到府内教导,到得虚年九岁才会入长安女学,而长安女学的课业教授又是全凭贵女们自身喜好和时间,管理极为宽松。
如此一来,世家大族的贵女们多是无法获得真正的系统性教育,不是说府中私塾的夫子教不好,然总不可能人人都能请到所有课目的名师,长安城内权贵云集,名师数量却是有限,教授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的还好找,但教授格物化工的真正名师,挖光帝国科学院的博士和师范学馆的夫子都不够。
世家贵女,尤是世家嫡女,多半是未来的世家宗妇,侯府夫人,诸侯王妃,乃至皇后。
新式教育不但教授的是新学科,亦带着新观念和新视野,现今传承族业的世家嫡子在经过系统性的蒙学和预学教育后,往往还会进入政经官学,黄埔军学乃至太学就读。
若是世家嫡女们的见识和眼界大幅落后,甚至完全脱节,将来必定会出现大麻烦。
刘彻身为穿越众,虽从未抱持甚么学历至上论,也从未鄙视学识低的人,更不排除有学识差距悬殊但仍极为融洽恩爱的夫妇,譬如他和阿娇,但必须实事求是的说,那终归是少,夫妻相处得愈久,彼此间愈是需要共通的话题乃至三观。
要真正做到相夫教子,世家宗妇的努力付出绝对不少,然现今她们与寻常民女相较,非但有可能丧失过往的教育优势,更可能要输在起跑点了,长此以往,是会出乱子的。
旁的世家贵女且不提,刘彻和阿娇除却帝后身份,亦是刘氏皇子的当家人,怎愿见得今后的刘氏宗妇是缺乏眼界学识的,怎愿见得宗室女被民间女子比下去,无法做好相夫教子的宗妇?
给帝后敲响警钟的,正是赵府小贵女,因着赵立和苏媛皆公务繁忙,府上有没敢于出言训诫赵婉的老人,使得这小贵女疏于管教,在外头闹出不少事来。
过往赵立和苏媛皆被蒙在鼓里,宫里的帝后更不会去关注这么个小女娃,然赵婉那日入宫观戏时,引起皇后阿娇对她的兴趣,命人稍作探听,就晓得这娃娃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偏生皇后阿娇却愈发欢喜了,盖因她自身年幼时也如赵婉般,眼里不掺沙子,若是有人敢惹她,她必也要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没甚么大不了的。
“此女深肖本宫,大善!”
阿娇抚掌如是道,听得一旁的夫君和儿子直扬眉。
皇帝刘彻是很体恤臣属的,觉着公卿将相们为朝廷竭心尽力,却导致家中子女疏于管教,他身为人君,理当为他们多多着想。
正因如此,刘彻特意与阿娇商量,索性为宗室嫡女办官邸女学,顺带让异姓列候及官至诸卿的大臣府中适龄嫡女也能入学。
虚年六岁到十五岁,恰好类似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在宫邸女学完成基础学业,再入长安女学依照自身兴趣选择课业,如此也就成系统了。
至于没资格进入宫邸女学的贵女们,长安女学亦增设固定课业的蒙学馆和预学馆,适龄贵女皆可入学,习罢蒙学和预学,也就随意选择课业了。
换后世的话说,这些贵女等若“直升”高等学府,倒有些像后世高校的附属小学和附属中学了。
荀兰的夫君仓素官居殿内中郎将,是知晓此事的,却是没跟荀兰提起,盖因他们膝下唯有独子仓碣,且才虚年四岁,这宫邸女学开不开的与他们也没甚关系。
赵婉却是不同,明岁开春就得到宫邸女学就学了,非但再不能如现下般自由自在的四处撒欢,更因阿父赵立官居右中郎将,本就轮掌宫禁宿卫,等若时时要在阿父的眼皮子底下呆在,这可真要了亲命啊!
太子刘沐自幼没少被他那不靠谱的母后折腾,又闻得母后屡屡说赵婉“肖她”,出于某种奇特心理,就喜欢看赵婉吃瘪,故今日才特意邀了她来,言之凿凿的要为她设宴“庆贺”。
第六百四十五章 筵席之间
与满腹牢骚的赵婉不同,承泽翁主刘悌却是欢喜得紧,盖因过得年首,她就已虚年七岁了,开了宫邸女学,她也能日日入宫与众位族兄和表兄们玩耍了。
要晓得,她的孪生兄长刘孝今岁就已入了宫邸学舍的蒙学馆,每日回府总不忘向她炫耀又见得甚么好玩事物,又听夫子讲了甚么新奇道理,可把她羡慕坏了。
若非女儿家能穿漂亮衣裳,能戴亮晶晶的首饰,她都恨不能生为男儿身了,况且兄长的脾性本如母妃般,温顺软糯,未入宫邸学舍前,是打她不过也不敢跟她争闹的,孰料才在宫邸学舍习了数月武课,兄长就敢屡屡“顶撞”她了,暴脾气的小翁主很是不爽啊!
她实在想见识见识,宫邸学舍有甚蹊跷,竟能将绵羊般的兄长教成大野狼了。
席间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然孩童心性最好吃,即便年岁最长的张笃也不例外,尖顶铜炉里的红油渐渐沸腾,冒出阵阵香气,使得几个小屁孩再抑制不住腹中馋虫,待得太子刘沐先动了箸筷,便也跟着涮其肉来。
围坐而食在汉代并不鲜见,尤是在圆桌和座椅问世后,即便王侯显贵在私下饮宴时,为显宾主亲近,往往都不再分案而食了。
肥羊火锅的来客皆为显贵,其布置很妥帖的,为客人提供不同的饮宴需求。
包厢可分两大类,一类是多设席案,每个席案有各自的小铜炉,一类则是放置着大圆桌和座椅,客人可共用一尊大铜炉。
刘沐深受父皇刘彻的影响,在私下是不太喜欢拘礼的,且在宫里也习惯了陪父皇母后同桌用膳,故今日也不想与在座的兄弟姊妹们分案而食,特意选了个置了大圆桌的包厢。
值得一提的,肥羊火锅经过多年发展,已然改善不少,因着尖顶铜炉烧炭,特意在圆桌中间留了洞,使得铜炉的下半部分掩于桌面下方,既可避免溅出的火星灼伤食客,也大为降低了铜炉高度,使得食客更容易涮肉夹菜。
即便年岁最小的刘孝和刘悌,靠着自个的小短手,也是能夹出火锅里的肉来,加之一旁有张笃和公孙愚帮忙,倒是不太需要旁人伺候,故刘沐便让荀兰不必在此看着了。
以荀兰的身份地位,在一旁侍候着,莫说张笃等人,便是贵为储君的刘沐都颇不自在,汉代不似后世朝代,从周朝至大汉,天子见得师长皆须作揖行礼,更遑论太子了。
荀兰亦是知情识趣,嘱咐侍女留下好生伺候,便是告退而出,却也未曾走远,而是在隔壁的包厢坐而品茶。
为了招待太子殿下,周边的数个包厢皆是净空,身着便服的内卫和暗卫逐批入内,在严密戒备之余,顺带轮番用膳,虽不敢饮酒,但荤腥大肉吃得可不少,天晓得殿下吃饱喝足后又要到何处撒欢,现下不吃饱热饭,到时可没气力随扈这几位欢脱随性的小祖宗啊。
侍者不停的往这些包厢里送菜,一如招待寻常食客,反倒不会引起甚么注意。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微服出游多了,在尽量避免扰民的要求下,禁卫们的随扈能力和手法也得到极大锻炼和提升,若要刻意伪装,看起来与寻常权贵家的侍卫也没太大不同,不少负责暗中布防的暗卫甚至能瞬间变装为寻常百姓,几乎毫无破绽。
荀兰身为殿内中郎将的夫人,深知郎卫们的辛苦,故特意让庖厨多备些上好菜肴,虽说太子殿下言明会为这些随扈付账,荀兰却不可能真的让掌柜如实报价。
百余壮汉,一顿下来怎么都得吃掉数百斤大肉,宰十只肥羊都未必够吃,且肥羊火锅向来讲求菜肴品质,特意从漠南草原购买羔羊,其肉质肥美细嫩,在长安市面上价钱本就不低,更遑论腊月天往往有价无市的各类蔬菜。
一万钱?
去掉零头,再打个对折都不止这个数!
然肥羊火锅终归不是甚么小本买卖,荀兰更不差这点“小钱”,能招待储君是何等荣耀,旁的商家就算倒贴个百八十万钱,太子殿下怕都未必肯屈尊赏脸。
太子殿下不晓得具体菜价,随行禁卫首领却是心知肚明的,乐呵呵的向荀兰道了谢,军中汉子本就不喜斤斤计较,尤是荀兰乃殿内中郎将的妻室,也算军眷的,故他们也不会跟多作她客气,该吃吃,该喝喝。
禁卫们有职责在身,不敢饮酒,太子殿下却是没这拘束,虽没敢违背自家父皇的叮嘱,不敢私下饮用烈酒,但黄酒还是要喝的。
“吃肉不饮酒,等若喂老狗!”
这话不是刘沐自个说的,是太上皇祖父时常挂在嘴边的。
皇祖父顽疾缠身,近年少食荤腥,少饮酒,加之多进药膳调理,秋冬之际已不再时常犯病了,然老刘家贪口腹之欲的脾性也不可能彻底改掉,偶尔还是会吃顿荤腥大肉解解馋。
每逢吃大肉时,皇祖父总忍不住要饮酒,皇祖母却总是出言劝阻,顶多亲手为他煮个小半壶黄酒,倒出来往往是两樽有余,三樽不足。
每到此时,皇祖父总是将年幼的刘沐抱在膝上,用象牙箸蘸了樽中酒,放他嘴里任他砸吧,口中便是不住念叨着这句“吃肉不饮酒,等若喂老狗!”
每到此时,皇祖母总是哭笑不得,直道皇祖父愈发口不讳言,年岁愈老愈是孩童心性。
皇祖父却是不以为忤,且是将少得可怜的美酒与宝贝孙儿“分享”,就着荤腥大肉,我一口,你一滴,三两樽淡酒下肚,老狗与小狗皆是乐趣无穷啊。
久而久之,太子殿下竟在小小年纪就练出不小的酒量,让皇帝陛下徒呼奈何,只道太上皇分明是在毒害大汉幼苗啊。
公孙愚就更不用提了,公孙世家本就是归化的匈奴人,族人皆喜烈酒,且皆为海量,公孙贺在年幼时就曾独自与张骞和李当户两人斗酒,将两人都喝瘫了,自身却仍四平八稳,李当户至今仍对此旧事耿耿于怀,且深以为耻!
公孙贺不似刘彻这穿越众,不懂甚么幼儿饮食健康,也不觉孩童饮酒有甚么不妥,婆娘南宫公主又是个心大的,故每逢公孙族人相聚饮宴,公孙愚就跟着长辈和同辈喝酒,真真醉了又喝,喝了又醉,以致喝酒同喝水般习以为常。
貌似公孙族人的体质确实奇葩,公孙愚这小屁孩似这般喝酒,竟还愈发身强体壮,且脑子也没喝坏,猴精猴精的,实在不是寻常孩童可以效仿的对象。
张笃过得年首就满虚年十五,要入政经官学就读了,故今日这顿火锅,勉强也算太子殿下为他离开宫邸学舍“饯行”,然也没甚么依依不舍的悲凄,承乾宫和皇亲苑离得如此近,张笃还是太子中庶子,就算离了宫邸学舍,仍是会时常出入太子府。
似张笃这般年岁的贵胄子弟,多半是会饮酒的,尤是宫邸学舍即便雨雪交加都不会停武课,蒙学馆倒还宽松,预学馆的学子在冰天雪地赤膊打斗都是常事,不喝酒驱寒怎么行?
受了淤伤,喝些特制的药酒还有助化血清淤,故预学馆的学子喝酒是很寻常的。
黄酒,乃是以糯米和黍米等谷物为原料,经过蒸煮,糖化和发酵,压榨而成的低度原汁酒,虽不如烈酒喝起来带劲,但也聊胜于无了。
刘孝眼巴巴的瞧着三位兄长举樽饮酒,小嘴吧唧吧唧的咂着,端是满脸祈盼之色。
公孙愚见得他这可怜模样,正待将酒樽递过去让他尝尝,却闻得太子表兄清咳警醒,忙是缩了缩脑袋。
“来人,给承恩候上樽葡萄酒。”
刘沐没少听父皇念叨孩童不宜饮酒,顶多喝些果酒,否则容易伤脑伤身。
况且刘孝的体魄远不能与公孙愚相比,刘孝和刘悌乃孪生兄妹,出生后刘孝的体质明显比刘悌要差不少,长辈们时常笑谈,说是刘悌太霸道,在娘胎里把刘孝该分到吃食也抢去了大半。
刘孝之所以脾性偏软,不只因遗传了其母妃裴澹,亦因天生体弱,虽在宫邸学舍习练了大半年的武课,但体魄底子摆在那,再锻炼也不可能彻底弥补先天不足。
譬如矮小瘦弱的广川王刘越,即便再努力锻炼,也绝不可能跟虎背熊腰的胞弟刘寄比蛮力,两人比武时,饶是刘越凭借格斗技巧不断游走周旋,然若不能一击重创刘寄要害,只要挨着刘寄的拳头,刘越就得跪。
在极度崇尚武力的汉军中,刘寄的威望确实比刘越来得高,盖因遇着军中刺头,刘越往往要靠军职压人,刘寄却是挽起袍袖就抡拳砸人,袍泽间的情谊,往往是打出来的,将领用拳头打出来威望,虽简单粗暴,却更直接,更得军心。
因着太皇太后的缘故,刘沐是真心爱护刘孝和刘悌,晓得刘孝天生体弱,自是不会让他饮酒,葡萄酒倒还好,据父皇的说法,这类果酒少喝些反倒利于消食,可强身健体。
然刘沐自身却是不爱喝果酒的,太淡,嘴里淡得出鸟的淡!
“太子族兄,我也要喝!”
刘悌的脾性似足了父王刘舜,向来是要与兄长刘孝争宠的,半点亏都不肯吃。
刘沐无奈摇头道:“小女娃喝甚酒,让人给你上樽橘汁可好?”
刘悌嘟着嘴,突是歪着小脑袋瞧了瞧坐在身侧的赵婉,见得她恍若未闻的埋头苦吃,晓得自个是孤立无援的,也只能作罢。
说实话,她很是佩服这“不知死活”的赵府贵女,活这么大,除却宫里那几位,她就再没见过旁人敢对太子族兄瞪眼冷哼的,更遑论出言顶撞,便连贵为亲王的叔伯们都不敢如此无状。
这贵女此时竟仍有胡吃海塞的好胃口,真真……太过强悍!
第六百四十六章 亲王召见
年节将至,大汉境内处处张灯结彩,庆赏佳节。
大夏国都虽远在万里之外,却也洋溢着浓浓的年节气氛,大汉亲王率使团抵达蓝市城已有月余光景,使团的官员,商贸代表及随从为数众多,若再加上随行护卫的建章骑营,拢共高达三万余人。
蓝市城作为汉商对外贸易的重要驻点,本就聚居着大量汉商及其仆役,使得该城的人口结构出现了不小变化,饮食,民俗,乃至语言文字都在潜移默化的演变着,愈发显出汉化的趋势。
大夏人被汉人同化的速度甚至高于西域诸国的胡人,这倒也不足为奇,盖因大夏的主要属民属于基泰人的分支,是发源于东欧大草原的游牧民族,汉人习惯将他们称为“塞人”或“塞种”。
塞种人完全占据妫水中下游流域并建立大夏国,乃是在巴克特里亚发生内乱,以兴都库什山脉为界,分裂为南北二朝之后,距今不过短短数十载。
数十年间,原本连文字都没有的大夏塞种人,在波斯文明,身毒文明乃至希腊文明的融合碰撞中不断学习,竟迅速从逐水草而生的牧民,转变成以务农为生,善于经商的农夫和商贾,且人口数量急速暴涨到百余万人。
说好听点,大夏臣民的文化传统是兼容并蓄的,说难听点,就是这些塞种人缺乏文明主体性,甚至缺乏所谓的民族自我意识。
墙头草,两面倒。
这话虽有些道理,但也说的不太周全。
墙头草,迎风而倒,何方风强,那草就顺着风向伏倒在墙头,速度快得很。
现今汉廷势大,大夏塞种人学起大汉礼教民俗真真又快又好,将甚么波斯文明,身毒文明和希腊文明都弃之如履,所谓“有奶便是娘”,估摸正是如此吧。
甚么文明入侵,甚么文化侵略,大夏臣民哪里懂得这些鬼玩意?
要讨好汉廷,为与汉商们更好的做买卖,非但大夏商贾们学着说汉话,书汉隶,大夏贵族更将汉文化视为显学,官府公文都逐步改为用汉隶书写了,反正塞种人本就没有自身文字,便连其民间用语都为波斯语、亚拉姆语、希腊语、阿卡德语、粟特语等多语种混用的情形。
嗯……换在后世,或许大夏贵族和商贾们多能拍着胸脯说,自个会八国语言,不过在汉人看来,大夏人着实脑子有病,区区百余万属民,竟有如此多的“方言”,大汉境内各郡县虽也多有独特方言,但好歹官话是相通的,可没大夏人这般费劲。
大夏君臣显然也觉此等情形有碍与对外交流,更为向汉廷示好,故而逐步“汉化”其官方用语和文字,数年下来已是变化不小。
大汉皇帝刘彻曾在阅看过大夏国书后,乐得哈哈大笑,大夏官方文字尚未完全汉化,呈上的国书仍是双语写就,汉隶倒是没甚么错漏,偏生大夏文字里掺杂着诸多文字符号和汉字,倒有些类似刘彻上辈子看过的倭国文字。
即便不看汉隶文本,光瞧这些大夏文字,在知晓行文主旨的前提下,连蒙带猜,也已能大概看懂了。
某些民族的劣性果是互通的,在崇尚和依附强者时,其作法也是如出一辙,然待得这些劣性民族强大起来,怕都要变成反咬一口的白眼狼,终归不得不防啊!
大夏君臣万万想不到,他们意图讨好汉廷的某些作法,反倒给大汉皇帝敲响了警钟,愈发的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现下大夏虽依附着大汉,然鸡蛋也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故此番赵王刘彭祖率使团西行,除却要出使安息,亦要在大夏国都接见巴克特里亚国王黑黎欧克里斯,调整汉廷对该国的邦交态度。
前文曾提到,印度希腊诸国乃是指中亚南部和身毒西北部的诸多希腊化国家,若非要细分,则以兴都库什山脉为分界,山北可称之为中亚希腊,山南则为身毒希腊。
中亚希腊诸国中,国力相对较强的当属巴克特里亚王国,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该国在南北分裂前可是雄霸中亚的强国,其国都巴克特拉城还曾是贯通中亚、南亚、西亚和东亚的交通枢纽,论起地理位置,比现今的大夏国都蓝市城更具优势。
然随着巴克特里亚王国内乱爆发和大夏国崛起,尤是在大夏获得汉廷庇护后,各国商贾纷纷远离巴克特拉城,转而汇聚于蓝市城,使得巴克特拉城迅速没落下来。
巴克特里亚王国本也想学着大夏臣附汉廷,乃至成为大汉藩属,奈何汉廷为避免过度刺激安息和巽加两国,且为彼此留下些“军事缓冲区”,免得两国对大汉太过戒备猜忌,故没接受印度希腊诸国的归附,只让这些国家与邻近的大夏订立半从属性质的邦约。
今日却已不同往昔,安息帝国有求于大汉,意欲与汉廷缔结盟约,共同对付罗马,巽加王朝又与汉廷订立了密约,共同出兵征伐百乘。
罗马和百乘距离汉境远隔数万里,汉军就算覆灭两国,也难以占城驻军,自不可能凭白为安息和巽加作嫁。
兴都库什山脉以北的中亚希腊多为平原,雨水充沛,土地肥沃,而兴都库什山脉以南的身毒希腊则多为山地高原。则是干燥少雨,土地贫瘠。
汉廷现今打算将中亚希腊纳入掌控,只要不将势力范围扩大到兴都库什山南,想来安息和巽加也无话可说,总不能甚么好处都占,却不补偿汉廷吧。
中亚希腊,除却巴克特里亚王国,尚有健驮逻等小国,然这些小国的君主压根没资格面见大汉亲王,由常驻蓝市城使馆的行人令出面接见,与他们议定附庸事宜即可。
赵王刘彭祖抵达蓝市城后,好生休养了半月光景,待得风尘尽洗,疲惫尽祛,便让部属周知巴克特里亚使臣,表明有意召见其国王。
巴克特里亚使臣闻讯,讶异之余更喜不自胜,忙是连夜遣快马返国,将此事呈报国王黑黎欧克里斯。
黑黎欧克里斯已年过花甲,昔年尚为王储时,亲眼见证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南北分裂,即位二十九年来,更是眼睁睁看着曾雄霸中亚的王国迅速崩解衰落,却始终无法力挽狂澜。
他已然老了,不复年轻气盛时的雄心壮志,不求复兴大业,只求不被亡国灭种。
绝非他杞人忧天,事实上,若非穿越而来的汉帝刘彻大为改变了历史进程,大月氏早已南渡妫水,覆灭了大夏,随后又会吞并健驮逻等小国和巴克特里亚王国,最终发展成为强大的贵霜帝国。
小国,弱国,在这战祸频仍的乱世,只能在强国的刀俎之下,任人肆意鱼肉。
好死,不如赖活着,便如大夏现今这般。
况且大夏在臣附汉廷后,活得还真是不赖,至少表面上是国泰民安,且愈发繁荣富足。
黑黎欧克里斯接到呈报,得知大汉亲王有意在大夏国都接见他,饶是年岁已高,却仍毫不迟疑的亲身前往,且是带上了王储赫利奥克勒斯。
国王和王储同时前往邻国,本应有大量护卫随行,然黑黎欧克里斯却没让大队兵马护送他进入大夏国境,只派使者先行知会沿途的大夏官府,自身则带百余骑的卫队紧随其后,出城北上。
原因无他,大夏国在臣附汉廷后,常备军伍几已裁撤殆尽,仅编训了大批辖属官府的吏卒,以维持治安,剿灭盗匪和保护商道。
用后世的话来说,现今的大夏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只有大批警察,顶多勉强算是武警部队。
驻守敦煌的汉骑每岁轮番巡视西域诸国后,亦会特意前往大夏,在收纳相应“保护费”后,沿着大夏边境跑一圈,以向其邻国宣示汉廷对大夏的庇护。
在未获汉廷准允前,别说中亚希腊诸国,就是安息帝国都不敢派兵进入大夏境内,否则就是对汉军的挑衅,随之而来的残酷报复必是可以想见的。
即便是大汉亲王有意召见他,黑黎欧克里斯却也不敢借机搞事,况且百余骑兵在现今的大夏境内也足以护得他们父子周全,除非大夏人敢违逆大汉亲王的意志,调派大量吏卒将他们半路截杀。
大夏君臣自然没那么蠢,截杀巴克特里亚国王对他们有甚么好处?
况且妫水与兴都库什山之间就巴掌大的地方,蓝市城与巴克特拉城相距不足三百里,从两国边境到蓝市城就更近了,又因地势平坦,纵马疾驰大半日便可抵达。
截杀?
就算真能杀掉国王和王储,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若教大汉亲王知晓此事,现今在蓝市城外扎营的建章骑营,还不得入城把大夏君臣屠绝了么?
大夏国非但没派人截杀,甚至在得到汉使知会,晓得大汉亲王要接见巴克特里亚国王后,即刻派出大臣和吏卒前去边境接引,生怕有不长眼的官吏中途拦下他们,甚至刀兵相向。
黑黎欧克里斯虽是急切,然终归年岁不小,又有顽疾缠身,经不住马背颠簸,只能乘坐车驾,用了两日有余才好不容易挨到了蓝市城。
赵王刘彭祖早已听行人令说过黑黎欧克里斯其人,晓得他能尽速赶来已属不易,怕是要丢掉小半条老命了,故非但没怪罪他,更特意遣使者前去探望,让他先在外使馆舍好生修养些时日。
待得年节之日,大夏国君会在王宫设宴,筵请纷纷赶至的诸国国君,巴克特里亚国王和王储自也会赴宴,到时不愁见不着屈尊驾临的大汉亲王,宴后再详谈国事亦是不迟。
第六百四十七章 翁主婚事
正月,乃是辞旧布新,迎春祈福的好时节,家家户户皆是喜气洋洋,唯独贤王府内的气氛有些许压抑。
贤王刘非的嫡长女刘征臣已满虚年二十,却尚待字闺中,俨然成了老闺女,好不容易遇着个瞧上眼的男子,按说贤王刘非和王妃杨绮罗为人父母,为免女儿的婚事再耽搁下去,本该应下这门婚事的。
然现今的情形恰恰相反,非但刘非坚持不允,便连向来最为宠溺女儿的杨绮罗都对此事抱持着反对态度。
刘征臣看上的男子,乃是常山王妃裴澹的胞弟裴虎。
世家大族多联姻,姻亲间差着辈分的男女想要成婚,倒也没甚么,亲上加亲的事更属寻常,若两个世家大族乃数代世交,两家后辈多有联姻,辈分更是复杂得紧,也就只能各家论各家的辈分了。
裴氏本是寒门庶户,只因裴澹母凭子贵,得为常山王正妃,裴父成了太上皇刘启的亲家,才得赐了个“不更”的爵位,为二十等爵中的第四等,始得免充轮流服役之兵卒,离见官揖而不拜的“高爵”还差得远。
裴氏不是名门望族,倒也不打紧的,刘非的地位何等尊崇,刘征臣乃是他的嫡长女,是堂堂翁主,其实不管嫁到谁家,都属于屈尊下嫁。
刘非得以“贤”为其王号,本就已位列诸侯王之首,全天下除了宫里那几位,也就唯有梁王刘武能凭借亲叔父的身份与之并列,说难听点,待得太上皇薨逝,梁王刘武与天家间的血缘羁绊难免会愈发淡薄,怕是再不能与刘非相提并论了。
说实话,刘征臣嫁入名门望族还是寒门庶户,对贤王府而言,本无太大的区别,贤王刘非尊荣已极,难以靠子女联姻再来锦上添花,真若想再更进一步,那就只能谋朝篡位,坐上未央正殿的那席御座,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皇。
当今天子威望甚隆且军权在握,刘非半点觊觎帝位的心思都不敢有,反是懂得要戒慎恐惧,唯恐有半点行差踏错,犯了天家忌讳,引起陛下的猜疑。
若刘征臣真看上寒门士子,刘非虽舍不得她过“困顿”日子,然若她执意如此,下嫁也就下嫁了,大不了多备些嫁妆,让她用度无虞,也没人敢因此而讥笑贤王府,反是与公卿将相联姻,才需要再三斟酌。
譬如昔年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迎娶正妃时,正是刻意避免与手握重权的公卿将相联姻,只选素有名望却已无实权的世家大族。
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更是不提,两人的正妃皆是出身卑微,常山王妃裴澹好歹还算良家女,清河王妃公孙慧却是出身匈奴的。
裴澹和公孙慧得晋亲王正妃,除却“母凭子贵”的原因,亦不排除太上皇和皇帝恰恰就是乐见她们并非出身世家大族。
天家自古多薄凉,父慈子孝和兄友弟恭的前提,是父子兄弟不能威胁到帝位传承,昔年若非梁王刘武识时务,懂得悬崖勒马,早早入朝请罪,且从此常居长安不再回返梁国,只怕现下早已化为冢中枯骨了。
刘非身为天家子,对此自是心知肚明,尤是现今他掌着的皇室实业干系重大,皇帝绝不乐见他涉入政务军务,亦不乐见贤王府与公卿将相过从甚密,更遑论结为姻亲了。
若贤王府与公卿将相府上联姻,皇帝陛下虽不至挥动屠刀,却未必不会限缩刘非对皇室实业的掌控,至少会将更多的事务交由赵王刘彭祖和长沙王刘发打理。
近年来,皇帝陛下虽鲜少再干涉皇室实业的具体事务,然莫要忘了,皇室实业最大的份子却仍在少府手中,陛下才是真正的幕后大东家。
现今文臣武将得赐爵封侯,已没再封赏食邑,而是赐下些皇室实业份例,但也只能坐享红利,而非真正拥有所谓的实质股份,换而言之,倒是与汤沐邑的性质也差不多,勋贵只能分到封邑的部分租赋,然其封邑的所有权还是归属朝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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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股”和“无决策权股份”,两种意义大不相同的股份早在皇室实业创立之初,就已严格划分清楚,现今唯有刘氏诸王昔年将封国“质押”给朝廷时,作价换取的份子才是真正的原始股,少府则独占四成,以此保障刘氏皇族对皇室实业的完全掌控。
皇室实业的摊子愈铺愈大,刘非作为主其事者,也不可能事必躬亲,谨慎持重的刘发和圆滑狡诈的刘彭祖已分掌不少事务,偌大的皇室实业,少了谁都能继续经营下去,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刘非近年努力栽培长子刘建,正是想让贤王一脉日后能继续主掌皇室实业,若非刘征臣乃是女儿身,无法继承家业,极具营商天赋的她是比刘建更为适合的继承人选。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刘非从未刻意张罗女儿的婚事,甚至有意无意的放任她对登门求娶之人东挑西拣,生生拖到虚年二十,或许是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补偿心理,觉着委屈了女儿,索性让她依循自身心意,寻个真正的如意郎君好了。
不得不说,刘非的想法在这年月真真算得上开明了,倒也和他高傲不羁的脾性有关,多是不太在意世人目光的。
用皇帝刘彻的话来说,刘非对于不如他的人,那鄙夷的态度就跟人看猴子似的,何曾会在乎猴子的想法?
裴氏本为寒门,却又出了亲王妃,按说倒是挺适合与贤王府结亲的,偏生裴虎现今乃是京卫中营的军候。
京尉府辖下的京卫五营中,以京卫中营职守最重,囤驻在未央宫北门外,卫戍北阙甲第及皇亲苑周边。
京卫五营的军制与寻常校营不同,设营都尉,每营满编兵员万人,分为十曲,且行文职和武职的并行官制,故十位军候直属该营都尉统御。
汉军将官晋升首重军功,京卫中营的军候们论及过往军功,以裴虎居首,盖因他本为宣曲将官,曾在外征战数年,是从底层兵士靠着军功一步步晋为军候的,他日后若不升调回精锐骑营,就极有可能在京卫中营乃至京尉府继续升迁,且多半仍为统领军士的武职将领。
要晓得,裴虎现今才虚年二十三,军职却已不低,天晓得他日后会晋升到何等高位?
刘非若将这个前途大好的武将招为女婿,皇帝陛下会如何想?
看看现今朝中官至公卿的武将,除却郎中令齐山和卫尉公孙贺,谁家夫人不是出身寒微的?
宫婢,军中遗孤,大丫鬟……
一个比一个出身低,虽不排除这些夫妇本就感情甚笃,然若说这些武将没有刻意避嫌,不愿与名门望族联姻,说出来谁会相信?
齐山的夫人卫敷荣虽为帝师卫绾的嫡亲孙女,然因卫绾向来不涉政务,现今更已无甚实权在手,且卫氏子弟向来洁身自好,鲜少有与旁的权贵过从甚密者,故齐山迎娶卫氏女才无甚忌惮。
公孙贺则是尚南宫公主,成了皇帝的亲姊夫,这就更没得说了。
贤王府树大招风,堪称动见观瞻,若是犯了某些不可明言的忌讳,即便皇帝陛下本不在意,却难保不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
刘非不想赌,更不敢赌,饶是他再宠溺女儿,饶是女儿终日苦苦哀求,他也没半点松口的意思,且女儿愈是闹腾,他就愈发恼怒。
堂堂翁主,为个男子这般不懂矜持不要脸面,成何体统?
若非裴虎乃是常山王妃裴澹的胞弟,若非裴虎有军职在身,指不定刘非已让他彻底“消失”了。
家丑不外扬,刘非索性将刘征臣禁足,足足月余光景,愣是没准她踏出闺阁半步。
刘征臣遭了禁足仍无放弃之意,每每刘非夫妇前来,她皆是哽咽哭泣,端是可怜无比,然待得刘非夫妇离去,她却仍是该吃吃,该喝喝。
她不傻,也晓得只须虚与委蛇,随口说几句好话假话,依着父母对她的宠爱,要解了禁足不难,但只怕会彻底坏事。
欺骗长辈,忤逆父母,对崇尚孝道的汉人而言,实在太过恶劣了,无论出于何等缘由,多是难以得到旁人的同情和谅解。
她在等,泰安姑母已出了月子,将随太上皇和太后从渭北甘泉宫回返长安。
待得上元佳节,太后将在长乐宫大摆宫宴,为小翁主桑无忧行百日礼,她身为宗室女,且为桑无忧的表姊,自也要入宫观礼的。
她实是知晓父王心中的顾虑,之所以如此闹腾,只是为向父王母后表明自身心意已决,然想要真正成事,还得去求皇帝叔父下旨赐婚。
若直接去求皇帝叔父,叔父未必肯管贤王府的家务事,还得请皇后叔母先帮着吹吹枕边风,全天下能让叔父耳根子发软的,怕就唯有那刀子嘴豆腐心且向来极为宠溺她的叔母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入宫观礼
大汉立朝至今,能在长乐宫行百日礼的翁主,唯桑无忧此女,便是皇后阿娇昔年尚为堂邑翁主时,也无此殊荣,甚至笄礼都没能在宫里办。
太后王对这外孙女如此看重,受邀的各家宗妇和贵女皆是不敢轻忽,纷纷备了丰厚的贺礼,在上元佳节早早入宫观礼。
太上皇已提前为她赐名,皇帝也早已破例将她封了翁主,故所谓的命名礼和认舅礼皆是省了,只由太后和皇后为之主礼,却已然是荣宠至极。
泰安公主感念父母兄嫂的关爱之心,端是泪眼涟涟,身为婆婆的桑府老夫人在喜不自胜之余,心里亦不免犯怵,好在儿媳妇诞下女婴后,她没露出过半分失望之意,否则怕是要惹得天家不喜了。
天家若是不喜,桑家还能好过么?
古往今来,婆媳关系最是难处,然也要分情形的,似泰安公主这般身份的儿媳妇,桑老夫人只要脑子没抽风,对她时时嘘寒问暖都嫌不够,更遑论给她气受。
泰安公主本就性情温驯,甚至有些怯懦,饶是婆婆对她好,她也不至恃宠而骄的蹬鼻子上脸,故这对婆媳倒是处得不错,虽谈不上太过亲近,然好歹是彼此以礼相待,如此也就足够了。
儿媳妇终归是外人,能将之视若亲生女儿疼爱的婆婆,实在不多的,奢求不来。
贤王嗣子刘建的长女刘细君乃前年十月降生,已虚年三岁,然依着后世周岁,却尚不足一岁半,只是牙牙学语的年岁,趴在阿母吴氏的怀里,好奇的打量着襁褓里的桑无忧,奶声奶气的连声叫着“姑母”。
众人皆是忍俊不禁,夸吴氏教得好,桑无忧虽不晓事,闻得众人笑声也是咯咯笑出声来,显是喜欢热闹不怕生的脾性,想来不会是阿母泰安公主那般的畏怯脾性。
刘细君可不晓得“姑母”是甚意思,只是见得襁褓中的桑无忧咧嘴而笑,便更是欢喜的叫着,亦是跟着咯咯咯的笑。
婴孩的笑声实是称不得甜美悦耳的,很傻很魔性,然正是此等发自内心而毫无做作的稚嫩笑声,往往能直抵人心深处,让人不禁随之欢喜。
众人只顾看着两位小翁主傻乐,却未注意到有位大翁主正急得抓耳挠腮,都顾不得在意仪态了。
现今大汉有三位翁主最得天家恩宠,刘细君,桑无忧和刘征臣,其中唯有刘征臣是正经百八的诸侯王女,桑无忧只为公主之女,刘细君更只是诸侯王的孙女。
刘征臣百思不得其解,皇帝叔父为何对她的侄女刘细君格外恩宠,非但破例为细君敕封翁主,更让皇后叔母下了懿旨,言称在细君及笄前,贤王府不得擅自为其议亲,待其长成,将由皇后为其择婿,且得合她心意,不得有半分逼迫于她。
“除却不可族内通婚的刘氏宗亲,细君将来看上哪家小子,就嫁哪家小子,不娶也得娶!”
这是皇后叔母的原话,刘征臣却晓得乃是出自皇帝叔父的授意。
如此霸道的宣示无疑是要越俎代庖,以圣意凌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予了细君将来自行择婿的权利。
天晓得,现今的刘征臣是何等的艳羡自家小侄女,若能求到同样的懿旨,那她也能嫁给心仪之人了。
贤王妃杨绮罗却是时时紧盯自家这“不孝女”,所谓母女连心,她隐隐觉着女儿今日怕是有甚么盘算,宫里不同王府,在王府哭闹就算了,若在这长乐宫胡闹生事,惹恼了太后可如何了得?
太后终究不是贤王刘非的生母,刘征臣若是太没规矩,刘非夫妇替她想求情都有些难以开口。
杨绮罗本打算以刘征臣染了风寒为由,不让她入宫观礼,奈何宦官前来传谕时,特意替皇后问话,为何多日不见刘征臣入宫问安。
说实话,寻常的宗室女岂能随意入宫,皇后更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要去问安也要看皇后稀不稀罕搭理你,似刘征臣这般被皇后挂念在心的,实在少之又少,可见她是何等受宠。
过往多年来,杨绮罗皆为此欢喜,觉着自家女儿得皇后恩宠乃是天大好事,然此时却真希望皇后暂且不要想起她来。
奈何宦官乃替皇后问话,杨绮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用女儿染病的由头诓骗皇后,一旦谎言戳破,即便不至下狱治罪,宗正府也会出手严惩于她,指不定还要牵累自家夫君。
无奈之下,杨绮罗也只能让刘征臣在今日入宫观礼,却也再三警醒她,莫在宫里闹出甚么事来,非但有损贤王府的颜面,更是会害了自个。
刘征臣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机会,又岂会轻易放弃?
趁着在场众人皆纷纷围着泰安公主,齐声夸赞襁褓中的无忧翁主,并祈愿其长命百岁时,刘征臣咬了咬牙,顶着母妃杨绮罗刀子般的凌厉眼神,趋步行至皇后叔母身侧,欠身行礼便是低声说了几句。
杨绮罗又气又急,却也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眼睁睁瞧着皇后禀过太后,便是领着刘征臣往侧殿行去。
皇后先行离去倒也不算突兀,盖因这百岁礼乃是太后和皇后主礼,待得正殿礼毕,众人还要移步侧殿飨宴用膳,贺礼都收了还能不管饭么?
众人皆以为皇后提早前往偏殿看看筵席布置,故在恭送后也就没在意了,唯独杨绮罗和儿媳妇吴氏知晓内情,却又不敢跟上去,只能在心里暗自焦急。
待得正殿礼毕,已然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众人跟随太后移步侧殿时,皇后果已在此等候。
杨绮罗狠狠剜了眼垂首跟着皇后来迎的刘征臣,待见得她隐隐发红的眼角,真真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贤王嗣子妃吴氏偷偷打量皇后神情,见得无甚异样,这才长疏口气,至少自家小姑子没惹恼了皇后,不管她适才向皇后说了甚么,依着现下情形来看,终归留着事后回寰的机会。
吴氏的出身与婆婆杨绮罗较为相像,皆是吴地大族的嫡女,其父族也是数代都没出过公卿将相,也就是所谓的“贵而无权”。
老吴家出了个嗣子妃,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更指望着贤王嗣子刘建得袭王爵后,吴氏能顺势得为王妃。
吴氏未曾一胎得男,本不免失望,所幸皇帝陛下对女儿细君格外恩宠,公婆对这嫡长孙女亦是疼爱得紧,她才稍微安心些。
要晓得,夫君刘建喜好女色,纳了不少貌美姬妾,若在未有嫡子前,先得庶子,怕不要威胁到她这正妻么?
好在皇亲苑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宗正府更对刘氏宗亲严加管束,对骄奢意淫和欺男霸女等有损天家颜面的恶事皆是出手惩治,不断增修的刘氏族规甚至比汉律还严苛几分,更遑论“宠妾灭妻”的悖伦之举。
正如皇帝陛下常言,律法乃是道德的最底限,不求刘氏宗亲皆为堂皇君子,然至少要遵政令律法,守礼**常,如若不然,则宜逐出宗室。
皇帝陛下可不是说笑的,近年因触犯律法族规而被贬为庶民的刘氏宗亲为数不少,宗正府更会剥夺其刘姓,将之从族谱彻底勾销,几无再复之日了。
贤王嗣子刘建虽好女色,却也不敢闹出甚么荒淫之事,连窑馆都不敢踏足,而是老老实实的纳妾,至于纳多少,只要不宠妾灭妻,倒也没人去管。
至于贤王刘非有意让他学着打理皇室实业,皇帝和诸位亲王也没反对,只是默默旁观,毕竟营商和好色是两码事,只要刘建真有营商才能且能用心打理好皇室实业,甚或让皇室实业愈发挣钱,那将来让他接掌也没甚不妥。
就如同嗜吃如命的赵王刘彭祖,不也将分掌的那些商务打理得有声有色么?
唯才是举,唯才是举,对有真才实学之人,稍微私德有亏,只要不至违法悖伦,也就无须太过计较了。
食,色,性也。
刘彻虽不沉溺食色,却也能理解和包容他人的天性喜好,没必要装作道貌岸然的圣母,站在所谓的道德制高点对人指手划脚。
况且,刘彻本就不是正人君子啊。
正因如此,吴氏的嗣子妃位还是较为稳当的,将来的王妃之位想来也跑不了,她自是不乐见贤王府出事,唯恐小姑子刘征臣做出甚么傻事来,故先前才刻意抱着女儿细君去亲近无忧小翁主,以免有人察觉出小姑子的异样来。
虽说婆婆终归没拦住她去寻皇后说话,然现下情形已是让吴氏安心不少。
世人只见大族宗妇坐享荣华,却不知宗妇何其难为。
供神祭祖,孝顺公婆,相夫教子,修身养性,执掌中馈,管教下人,哪样是轻省的?
姑,嫂,妯,娌,哪有好应付的?
说实话,吴氏是颇为羡慕自家小姑子的,这敢爱敢恨的决绝性情,是依仗着刘氏皇族的强悍出身和天家长辈的娇纵宠溺才养成的,似吴氏这般寻常世家女可不敢学,也学不来。
第六百四十九章 父爱无言
父爱无言,深沉而内敛,往往不显人前。
儿女多是不晓得父亲为他们默默付出了甚么,尤是有个“傲娇”父王的刘征臣,万万想不到,她在向皇后叔母凄声恳求时,父王刘非已是入宫求见皇帝陛下,现下正在宣室殿内。
“依皇兄之意,是想让朕下旨赐婚?”
皇帝刘彻听罢刘非的讲述,看着他那副屎尿裤裆的憋屈神情,心下不禁好笑,然出于恶趣味,却仍是面色不改的淡淡道。
刘非不相信陛下会不懂他的为难之处,若非怕惹得皇帝猜忌,他早已顺了女儿的心意,应下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将女儿禁足月余,却没打消她的心思,每每见得她抽噎哭泣的可怜模样,刘非实是心疼得紧,却又不免愈发恼火,觉着自家的好白菜就让别家的猪给拱了。
刘建和刘征臣乃孪生兄妹,亦是刘非的嫡长子和嫡长女,在这对儿女身上,刘非倾注了大量的心神和关爱。
后世有言,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是贴心的小棉袄,这话放在古代也没太大不同。
刘征臣的样貌随了阿母杨绮罗,五官乃江南女子特有的精致和灵气,刘建的样貌虽与她有七八分想象,却是少了两道蕴着勃勃英气的剑眉,反倒因男生女相,显得过于女气了。
所谓相由心生,样貌神似的孪生兄妹随着年岁渐长,因着脾性大相径庭,渐渐出现了气质上的极大不同。
汉人极重血脉传承,身为人父者,皆喜儿女“肖我”。
刘非每每叹息,膝下诸多子女,唯嫡长女刘征臣最为“肖我”,那份聪慧狡黠,那份执拗果决,便连洒脱不羁,都似足了他。
对于刘征臣,刘非自是格外疼爱,甚至宠溺到娇纵的地步,在王府里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闯了祸,向着父王稍稍撒娇耍赖,也多就免了责罚。
老刘家的人虽遗传了高祖刘邦的痞气,但在对于自家爱女的态度上,却往往与曾在逃亡时数度将女儿推下马车的刘邦大为不同。
旁的不说,汉廷曾与匈奴和亲多次,却没送去过真正的公主。
昔年军臣单于率十余万铁骑林云中,非但向汉廷勒索大批财货,更意图逼迫汉帝刘启将嫡女南宫公主送去和亲,刘启立马就翻脸了,瞒着窦太后为首的保守派调兵雁门,以实际行动向匈奴宣战,除却不堪受此屈辱,更舍不得将自家爱女送去任人糟践。
文帝刘恒实也差不多,饶是自身力行节俭,御膳多为粗茶淡饭,然对终日锦衣玉食的馆陶公主却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彻只因膝下唯有独子刘沐,才没机会露出“女儿奴”的本性,若阿娇真给他生个小公主,只怕更要宠得无法无天了。
当然,所谓的“爱女”也只是特定对象,譬如贤王刘非膝下女儿不少,却唯刘征臣深受宠溺,此等毫无原则的偏爱,也是因刘征臣本身特质教刘非格外欢喜。
刘非处世何其精明,今日却肯为爱女不计利弊得失!
刘非为人何其高傲,今日却肯为爱女不惜家丑外扬!
是的,家丑!
堂堂翁主,为男子寻死觅活,这让刘非和贤王府颜面何存啊?
饶是如此,刘非见得爱女日渐清减消瘦,终究于心不忍,默默入宫求见皇帝陛下,倒不是要请陛下下旨赐婚,却是想向陛下详述自身为难,还望陛下体恤,莫真以为他乃有意与军中将官结亲,伺机扶持军中势力。
虽说那裴虎现下只是区区京卫军候,然其胞姊裴澹乃常山王妃,若再取了贤王嫡长女,有两大亲王作为后盾……
在现今层层监察体系下,王侯权贵虽不敢干涉军务,然华夏自古皆重视人情世故,所谓见面三分情,军中将帅要拔擢麾下将官时,在同等条件下,怕也难免会偏向比较有交情和有背景的部属。
刘彻向来实事求是,从不讳言这些真实情形,饶是他本身,不也屡屡破格拔擢他的两位姊夫和儿时伙伴么?
其实不止华夏如此,后世宣扬“人人平等”的欧美诸国,也绝不是公知精英般说的公平公正公开,政治世家强强联合,彼此提携对方子弟,也是屡见不鲜的。
刘非执掌皇室实业,手头随便漏出点好处,就足以让某些军武世家感恩戴德了,有钱脉就有人脉,有了人脉,官脉也更易通达。
商贾涉军涉政,与后世美帝何异?
刘非虽非穿越者,虽不懂后世美帝石油和军火巨头对政府的掌控里多么强大,然他身为天家子,对天家忌讳和帝皇心思皆了然于心。
若非怕女儿忧思成疾,甚或闹出甚么乱子,他也不会腆着脸入宫,特意向皇帝陛下解释此事。
然陛下听罢,突是如此发问,他却不晓得如何作答了。
总不能直接言明,他此番来意是怕引得皇帝猜忌啊!
难不成在你眼中,皇帝的气量这般狭小么?
有些事,虽是彼此心知肚明,却也不能宣之于口的。
“诶……”
刘非沉默良久,却仍无言以对,只得长叹一声,儿女皆是父母前世造的孽,今生前来讨债了。
刘彻也是身为人父,见得刘非这副模样,不免有些感同身受,自家那又莽又犟的傻儿子也是个不省心的玩意!
念及至此,刘彻也就收敛了几分恶趣味,再度出言道:“男女成婚,若非两情相悦,成了怨偶反是不美,皇兄可知那裴氏子是何打算?”
刘彻不提裴虎还好,此时提及此子,刘非心中怒意如沸油遇火,霎时爆燃开来。
“那厮蛊惑吾女,还能作何打算,自是想攀附我贤王府,攀附我刘氏宗室!”
刘非面色铁青,恼得都顾不上忌讳,咬牙切齿道:“若非他有军职在身,又乃十四皇弟的妻弟,吾必提三尺青锋,将这无耻之徒活阉了!”
“……”
刘彻见状,真为那裴虎深感同情,怨不得世人皆说岳父多将女婿视为夺女仇人,瞧着五皇兄这般暴怒神情,裴虎若真取了征臣侄女,怕是有得罪受了。
“皇兄无须动怒,若征臣与那裴氏子确是两情相悦,也是好事一桩,征臣已是虚年二十,终归是要嫁人的。”
刘彻清咳两声,出言劝慰道。
刘非忙是强抑怒火,躬身请罪道:“臣适才无状,还望陛下恕罪。”
“哈哈,无妨,无妨!”
刘彻笑着摆摆手,复又道:“朕晓得皇兄心里忌讳,如此也好,倒不妨以此给旁的宗亲立个典范,若军中将帅欲迎娶宗室女,则自请卸去武职,转调文职也无不可。”
刘非闻言,觉着陛下如此处置倒真是不错,若依他本意,是要让那裴虎卸甲归田,做个闲人。
刘征臣乃堂堂翁主,非但有汤沐邑,更分了不少联合制衣的份子,足以一世衣食无忧,贤王府更是不差钱,多给些嫁妆,足供她锦衣玉食数辈子了。
若非裴府唯有裴虎这根独苗,刘非都有将他招为赘婿的心思,如此既能将女儿留在身边,亦能让女儿有资格继续帮着打理家业。
说实话,将偌大家业尽数交给嗣子刘建继承,他真是不太放心,府中若有个“大姑”帮衬着,必是要好得多。
刘非为人洒脱,既已“家丑外扬”,便也没向皇帝陛下隐瞒,将原本的打算如实说了出来。
刘彻听得额角直冒黑线,自家这皇兄真是霸道惯了,压根就不考虑那裴虎的感受啊。
汉承秦制,行二十等军功爵,无战功者难觅封侯,将官升迁更重军功。
除却太尉和大将军这类直接由皇帝任命的将帅,真正从底层兵士慢慢爬到将官,尤是精锐军伍将官的,多是持刀仗剑在尸山血海里滚过了无数回。
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此话半点不假!
裴虎年仅虚年二十三,就已官居京卫军候,且是从宣曲骑营平调的,这意味着昔年他因军功晋任宣曲军候时,年岁更小。
换了后世说法,这货初中刚毕业就入伍,同龄人大学没毕业,他就已经做了主力部队的团长,且半点没靠裙带关系,是靠真实战功一步步升上来的。
如此猛男,让他二十三岁退伍,做混吃等死的闲人,做吃软饭的小白脸,但凡有点自尊心的男人,哪里受得了的?
若那裴虎真是答应,刘彻都瞧他不起,都觉得他配不上征臣,固然可以说是为真爱作出牺牲,然刘彻本就不是追求浪漫的人,且有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终究觉着这样的男人有些……让人无语。
“皇兄无须多虑了,朕已然明了皇兄之意,非但不会猜疑皇兄,更会替征臣将此事处置妥帖,然若那裴氏子真配不上征臣,朕却是不会准允此事的。”
刘彻对侄女刘征臣也是极为宠爱,她那脾性确实讨长辈喜欢,可比自家傻儿子要聪慧乖巧多了,小嘴也甜,拍马屁都拍得很舒坦。
况且刘征臣确有营商天赋,自幼就对商贸运作显露出某种特殊的敏锐直觉,此乃天生天成的,很多人想学也学不来,这也是刘彻甚为看重并嘱咐刘非夫妇多多培养她的主因,非但如此,刘彻还有意无意的鼓励自家儿子刘沐与她多多亲近,他日或可倚为臂助。
天才,是一分的灵感,外加九十九分的汗水。
然往往是那一分天生天赋的灵感,成为了常人和天才间的深沟高壑,用九百九十九分汗水都未必能弥补得了。
学神,学霸,仅一字之差,但在付出同等努力的前提下,最终形成的差距却太大太大了。
若非如此,刘彻身为大汉天子,岂会为寻常侄女的婚事花费心思?
宗室女的婚配若非父母之命,则多是请皇后帮着安排的,皇帝鲜少会过问,这也是对皇后的最大尊重。
第六百五十章 交办太子
(特别申明:刘征臣的婚事到本章暂时告一段落,大家不喜可跳过,后续不觉突兀就好,确实不是灌水,是必要的铺垫。)
午后时分,长乐宫宴散去,宗妇和贵女们纷纷趋步出宫。
贤王妃杨绮罗出得宫门,登上王府车驾,脸色霎时阴沉下来,车舆内的气氛凝重得吓人,随之登车的儿媳和女儿皆不敢吭声。
嗣子妃吴氏身为儿媳,晓得有些家事不该胡乱出言置喙,免得左右不是人。
刘征臣却是心虚,臻首低垂,不敢与母妃对视,只是不断用双手绞着锦帕。
杨绮罗看了眼吴氏怀里的小孙女,见她已然熟睡,强忍着没有出言呵斥女儿,只是轻哼一声,便没再发话。
然便是这几不可闻的冷哼,听在刘征臣耳里却如闷鼓擂响,予她的心肝重重一击,胸口憋闷得紧,但觉鼻头一酸,双眸便是蕴了水汽,眼睑开阖间,长长的睫毛刷出泪来,簌簌的往下落,砸碎在襦裙上,浸出泪迹来。
坐在她身侧的吴氏不露痕迹的抬眸看向自家婆婆,捕捉到杨绮罗眸子深处那极力掩着的无奈与疼惜,便将抱着女儿刘细君的双手腾出一只,轻轻拍了拍刘征臣的手背,低声宽慰道:“皆是自家人,聊些自家的女儿心事,没甚不妥帖的。”
车内皆是精明人,晓得吴氏这话非但是在宽慰小姑子,更是要宽慰婆婆,正如她所言,皇后也是“自家人”,真要算起来,非但是刘征臣的叔母,还是她的姨母,过往对她又格外宠溺,与女性长辈谈及自身心仪之人,实则也没甚丢人的。
吴氏的话虽有些避重就轻,然终归有几分道理,又是打破了车舆内的沉凝气压,刘征臣轻轻“嗯”了声,倒也止了啜泣,不再落泪了。
杨绮罗虽面色不改,心内却是对自家儿媳愈发满意了,吴氏家世与她相似,实是算不得出身名门显贵,她晓得以此出身想做好嗣子妃乃至王妃有多难,需要付出多少的心神和努力,更要懂得察言观色,调和鼎鼐。
至少现下看来,这儿媳妇倒是没选错,说实话,若刘征臣不是她的亲闺女,而是别家女儿,与吴氏放在一块比较,让她从中挑选个儿媳妇,她也是要选吴氏。
除非诸侯王想勾结党羽以谋朝篡位,否则府中王妃的出身并非首要,也无须太过聪慧,却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持重,还要有震慑府中屑小的果决强韧。
女儿果决有余,却失之稳重。
如此看来,倒真是不宜为世家宗妇,嫁个门第较低的勋贵倒也合宜的。
长乐宫与皇亲苑离得不远,王府车驾在安门大街驶了片刻,便是到得皇亲苑,卫戍的羽林卫见得是贤王妃的油画车,也没多作盘查便让其直入天家内苑。
杨绮罗刚是步下舆车,便有家老迎上前来,说是大王已在等着,请王妃快些移步内苑。
杨绮罗微是愣怔,不禁扭头看了看畏畏缩缩的女儿,已然全无往日的骄矜,只得低声轻叹,随着家老疾步离去。
是夜,贤王刘非的举动却是出人意料,竟解了刘征臣的禁足。
莫说嗣子刘建不晓得发生了甚么,便是嗣子妃吴氏都惊诧得紧,心道莫不是自家婆婆替小姑子说服了公公么?
刘征臣更是惊喜交加,只道父王母妃是应下这桩婚事了,然她正是喜极而泣时,母妃的随身婆子却是送来本《女范》,说是让她抄足百份,待真正能“识四德,正女范”,再谈婚嫁不迟。
“若心态不端,只胡乱应付,那索性这辈子就别嫁入了,偌大王府也不多你一双箸筷!”
婆子如实传话,完全依照王妃的语气如是道。
……
刘征臣瞬间苦了俏脸,《女范》乃女学最重要的必修课业,非寻常课业般任凭贵女们依自身喜好选修,全文万余字,抄写百遍便是百余万字。
要晓得,现今大汉可没甚么钢笔,就算有类似铅笔的炭笔,可也没有橡皮,况且贤王妃让自家女儿抄书,自然要求行文工整,笔迹流畅,且绝不能有半点错漏的。
百余万字,想要好好抄完,没大半个月光景是压根不可能的,且得是足不出户的不停抄,还不能有丝毫走神。
这与禁足实是无甚差别的,然刘征臣好歹是得了希望,觉着父王母妃终归是松了口,故也没甚么抱怨,反是立马开始提笔挥毫,只想着早日抄完,以免日久生变,父王母妃反悔了。
婆子将她的反应回报给杨绮罗时,在旁的刘非亦是得闻。
“诶,女大不中留啊!”
刘非摇头叹息,愈发觉着那蛊惑自家爱女的裴氏小子不是甚么好东西了。
未央宫的椒房殿内,皇后阿娇却也是为了自家侄女“拼了老命”。
御榻轻摇,纱幔微垂,锦被翻波,半宿方是云消雨霁。
皇后周身酸痛,皇帝却是满脸餍足。
“陛下,臣妾有一事闷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娇晓得每逢此时,自家夫君的耳根子最软,便如他那……玩意,故趁着皇帝陛下雄风未曾再起时,忙不迭的要吹“枕边风”了。
“嗯,既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待得想好了再讲也不迟。”
刘彻向来是个坏心眼的,虽约莫能猜到自家傻婆娘今夜为何如此曲意逢迎的配合,却仍是忍不住要逗弄她。
阿娇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又见得夫君打了哈欠,眼瞧着就要闭眼入睡,不禁急了眼。
吃饱了不认账,这像话么?
“陛下……”
阿娇忙是推了推刘彻,眨着杏眼,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奶狗般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瞧着刘彻,饶是年过三旬,保养得宜的俏脸仍是粉嫩诱人,且刚经过**滋润,更添了几分少妇独有的风韵。
“嗯……若允朕再曲径通幽一番,你说甚,朕都应下了。”
皇帝很色很无耻,借机索取更多。
“……”
皇后很傻很天真,只得付出更多。
再度翻云覆雨过后,皇帝倒也算诚信守诺,听罢皇后讲述侄女心事,便为她“指点迷津”。
“皇兄府上的晚辈婚事,朕不宜轻易指手划脚,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你若真想帮她,倒不妨让皇儿私下处理此事。他与征臣本就亲近,且裴氏子乃是十四皇弟的妻弟,皇儿没少到常山王府走动。”
皇帝陛下打着哈欠,如是道。
“……”
阿娇诧异得瞪大双眼,若非晓得自家夫君向来不会妄言诓骗她,只怕会以为他是在随口敷衍。
刘沐自幼觉着自家母后不靠谱,阿娇也向来觉着自家皇儿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儿子。
总之这对母子的相处着实奇葩,看着是彼此不待见,实则这种心态却恰恰反映出他们都很在意对方。
阿娇觉着自个若不做好母仪天下的皇后,或是自个再诞下龙嗣,子凭母贵的傻儿子指不定会丢掉太子之位。
刘沐觉着自个若不努力上进做个好储君,依着傻母后的脾性和脑子,早晚要失宠,指不定要被父皇废黜后位。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母子俩都晓得这道理,在理解上却是有极大出入,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实乃最大的分歧点。
刘彻身为人夫和人父,早就瞧出自家的婆娘和儿子都是在傻里傻气的钻牛角尖,却从不说破,多年来皆是极具恶趣味的旁观着,甚至不时出手“扶助弱势”,避免一方完全落入下风。
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他这旁观者都会少了诸多乐趣。
翌日午间,太子刘沐如往常般到椒房殿陪父皇母后用膳,入得正月后,他已恢复了往常的作息,午后又要跟父皇学理政了,待得宫邸学舍结束寒休,再度开馆授业,他会更加忙碌。
皇后阿娇刚见得自家傻儿子露面,忙不迭的摆出母后架势,不容置疑的命他私下将刘征臣恳托之事处置妥帖。
刘沐瞧着趾高气昂的傻母后,讶异的看了眼自家父皇,只见父皇满脸笑意,且是习惯性的耸了耸肩。
……
母后啊,母后,你怎的这般傻,父皇昨日就已将此事交办给儿臣了。
刘沐无奈的摇摇头,却又见得母后面露怒意,晓得母后怕是误会他要推拒此事,只得又是连连点头,连连应诺。
阿娇莫名惊诧了,觉着自家皇儿今日怎的这般听话乖巧,莫不是终于长大懂事了,不由心怀大慰,乐得眉开眼笑。
父子俩见得她这副神情,亦是相视而笑,觉得实在有趣得紧。
侍立在侧的宦者令滕驭亦是知晓内情的,此时愈发低了脑袋,垂了眼睑,不忍更不敢去瞧那笑逐颜开的皇后。
他不敢诓骗皇后,但不代表他要事事向皇后坦言,虽说隐瞒皇后,让她遭人逗弄亦是天大的罪过,但也要看以此逗弄皇后的是谁啊。
若是扰了陛下的兴致,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想做个合格的大宦官,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且因宫里正逐年减少宦官和内侍的员额,除却数度裁减宫制,更尽可能以宫婢代替内侍,以内宰代替宦官,故宫里原有的宦官和内侍们愈发忙碌。
饶是如此,因着皇帝陛下屡屡大幅调涨宫人秩俸,宫人们非但无甚怨言,反是欢喜得紧。
尤是符节令李福和宦者令滕驭之类的大宦官,非但不缺赀财,年老后更会由朝廷遣专人奉养乃至送终,若能得赐爵位,更可将家族子侄过继到膝下袭爵,百年之后仍有后人供奉香火,再无甚么后顾之忧,故甚是感念天家恩德。
若论及对天家的忠心,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李福和滕驭,盖因若帝位易主,他们非但难保今日荣景,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