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 鲜衣怒马
斜道西风穿林处,鲜衣怒马少年时。
长安西郊的太液池畔,策马前行的刘沐刻意渐提马速,却又不时饶有趣味的扭头看向紧追在后的赵婉。
今日着实有趣,他本是到贤王府探病的,孰料竟遇着苏少卿母女,最后竟受了族姊的请托,要带着这“鬼丫头”出游散心。
适才在刘征臣闺阁外闹出不小动静,赵婉受了惊,贤王妃因着与刘沐向来亲近,得知他是来探望刘征臣的,也没太多顾忌,便是先行告退,欲引苏媛母女往后苑奉茶,好歹让赵婉先离了此处,稍稍减却几分惊恐。
苏媛已验过刘征臣的伤势,虽是脉象沉稳,应未伤着脏腑,然那淤伤却是不轻,小腹内有女子胞宫,轻易伤不得的,轻则月事不调,重则再难生孕,不能太过轻忽了。
即便知晓自家女儿受了惊吓,她却不欲带她离了贤王府,还得待太子殿下离去后,再为翁主细细诊治。若翁主因此事留下甚么病根,贤王府即便不再追究,他们一家三口也必是愧疚难当。
念及至此,她顺势应下了贤王妃,先向太子告退,带着女儿到后苑用茶,稍后再来替翁主细细诊治。
她们告退后,刘沐入得族姊闺阁,探问过伤势,也知晓了内中详情。
依族姊过往爱恨分明的脾性,此番吃了这么大的闷亏,本该心心念念出手报复的,孰料族姊反是懊恼让她受了惊吓,更不忍她回府后受到父母责罚,显见确是在意那赵府小贵女的。
便在刘征臣颇是自责时,最会来事的公孙愚出了个馊主意。
“我每每闯祸,忧心因此挨了板子,遭了禁足,只消说太子表兄近日要我陪他出游,或是说太上皇让明日我入宫帮他喂鸟,阿父也就不会痛下狠手了。”
公孙愚贼头贼脑的如是道。
刘沐等人倒也不觉讶异,这货本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猴精,惯爱扯虎皮抱大腿,又因年岁尚幼,且深得天家长辈宠溺,故太上皇特意赐了他面出入长乐宫的令符。
他若说太上皇让他明日入宫,姑父即便未必真信,可也不敢全然不信,就算不是真事,但他若进宫诉苦告状,太上皇怕是真会着恼。
这就是身为驸马最大的难处了,南宫公主就算打断公孙愚的腿,太上皇顶多就是赏她几下廷杖,然若公孙贺敢如此,太上皇定是要反过来打断他的腿。
说来说去,女婿终究是外人,比不得女儿和外孙的。
刘征臣无奈摇头:“她哪比得了你,只怕从未见过皇祖父。”
倒是与他相处时日更多的刘沐和张笃听出了他的话中真意,刘沐不禁眼角抽搐,眯着狭长凤眸看他。
公孙愚晓得太子表兄是嫌麻烦,在怪他多事,忙是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奈何此时闭嘴噤声已然来不及,刘征臣可不蠢,适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此时却已恍然大悟,满脸恳切的望向刘沐。
“族姊莫要指望我,孤王护得她一时,然今日过后,她终究逃不过责罚。”
刘沐深悉右中郎将赵立的脾性,依着族姊所述,赵府这位小贵女平日也是闯了不少祸,加之昨日累得族姊受伤,右中郎将必是要好生赏她顿家法,禁足更是必然的。
“终归能让赵中郎将和苏少卿安心不少,让他们醒得,殿下确是不会在意适才之事,我亦无意追究昨日之事,对那鬼丫头也会发落得轻些。”
刘征臣拽着他的袍袖,复又恳求道:“况且她适才受了内卫惊吓,殿下恰好要出城游玩,不妨让她跟着出去散散心。”
刘沐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得族姊牵扯了创处,却仍忍着疼痛拽着他的袍袖恳求,只得无奈的长叹一声,终归是颌首应诺。
刘征臣自是欣喜不已,公孙愚的屁股却是遭了殃,结结实实挨了太子表兄一脚,若非他皮糙肉厚,加之刘沐也没真用气力,只怕他就得如刘征臣般,躺在卧榻上养伤了。
于是乎,在贤王妃和苏媛的惊愕目光下,太子殿下亲自去邀赵府小贵女出游,说是适才内卫莽撞,让小贵女受了惊,他着实愧疚得紧,父皇时常教导他,犯了错要懂得弥补过失,且属下犯错,居上位者亦不当推脱,要勇于承担……
总之太子殿下虚头巴脑的胡说一通,闹到最后也不晓得自个到底说了甚么,把两大贵妇都说懵了,只晓得他摆出了皇帝陛下的教诲说事,这可如何是好?
赵婉却是不乐意的,畏畏缩缩的瞄了瞄候在不远处的内卫们,端是小脸煞白。
刘沐见得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眼珠子提溜一转,举步近前,压低声音对她道:“孤王向来以师礼待右中郎将,对他甚是敬重,岂料他府上贵女竟如此怯懦畏缩,果是女子不如男,终归无法传承家业,承袭武风,可惜,可惜啦!”
赵婉瞬间瞪大双目,因先前哭泣尚是泛红的眸子蕴出烈焰般熊熊燃烧的怒意,直勾勾的盯着勾唇谑笑的赵沐。
赵沐的话,恰恰戳到了她心底的痛处,随着年岁愈大,且私下时常出府玩耍,她已渐渐醒得某些事,更是听闻了不少事。
世家大族最重子嗣传承,为了子嗣兴旺,大多权贵皆是妻妾成群的,当朝公卿将相中,除却大行令张骞,卫尉公孙贺和大农少卿桑弘羊三位驸马,余者多有纳妾。
赵立官居右中郎将,端是位高权重,他出身军中遗孤,膝下有唯有独女赵婉,偌大的赵府就只有一家三口,想要成为真正的世家大族,传承军武家风,似这般后继无人是万万不行的。
赵婉虽知父母感情甚笃,却仍是忧心阿父会为此纳妾,甚至生出与她同父异母的庶子庶女,若真如此,她和阿母又如何自处?
她不知此等想法是否过于自私,然她就是不愿见得阿父纳妾,不想有甚么同父异母的弟妹,更是对甚么女子不如男的话语很是敏感,过往在外头没少揍翻年岁相仿的世家子。
赵立军伍出身,自是精通武艺,苏媛任羽林医官时亦没少学格斗击技以作防身,两人对赵婉是自幼就多有教导的,倒不是想让女儿日后上阵杀敌,也没逼着她勤加习练,只望她有小手段傍身,日后若遇着甚么祸事,终归有些许自保能力,不至任人宰割。
手段虽小,但颇是实用,至少收拾与她年岁相仿的世家子弟约莫是够的,当然,若遇着与她同岁的公孙愚,她只怕尚未使出那些小手段,胳膊就被掰折了。
别看公孙愚惫懒无赖,然他也是自幼习武的,早在没入宫邸学舍前,他就跟在刘沐屁股后头,每岁三伏皆入黄埔军学跟着暑训了,虽多是在旁观看而已,但也没少跟着舞弄架势。
加之他阿父公孙贺乃是羽林卫的执掌仆射,阿母南宫公主亦是自幼酷爱骑马狩猎的主,与人干架真真算得上“家学渊源”,他的格斗技巧远非寻常世家子可比。
公孙愚真若要发起狠,抓起刀剑与人玩命,其凶狠程度便连比他大了将近五岁的张笃都犯怵,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出于理智,不能跟疯子计较。
公孙愚最近一次玩命与人干架,恰恰就在数月前。
今岁因着刘沐等人升入宫邸学舍的预学馆,独独留下公孙愚在蒙学馆,馆内过往被他“仗势欺压”的王侯子弟虽不敢明着报复,然在武课对练时却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终有一日,在武课对练时他被逼狠了,硬是顶着拳头,蒙着头撞翻了平日最是嚣张的代王幼子,不顾众人拉扯,颓自用金丝软绳勒着那人的脖子,且是愈勒愈紧,若非学舍内的武课教官及时出手制止,代王幼子必是要被活活勒死的。
公孙贺闻之此事,不顾南宫公主的阻拦,用马鞭将公孙愚抽得皮开肉绽,背上鲜血淋漓,让人抬到代王府赔罪,说是任凭处置。
代王见得公孙愚伤得比自家幼子重得多,非但没再追究,反是觉着公孙贺太过狠心,没必要因着孩童厮打如此重罚,故带着大批贵重药材,亲自将公孙愚亲自送回南宫公主府。
却是无人知晓,待得四下无人之时,公孙贺向趴在卧榻上养伤的儿子竖了大拇指,赞道:“此举大善,男儿正当如此!”
此事过后,公孙愚在蒙学馆再是无人敢惹,且不似过往般是靠着太子表兄庇护,而是没人敢跟他玩命。
张笃完美遗传了张骞和阳信公主的理智冷静,又深知公孙愚隐藏在无赖外表下的狠绝心性,自是不会随意惹他发狠。
同辈之中,怕是唯有比公孙愚更为霸道凶狠的刘沐能镇得住他,公孙愚若真敢不顾情分向他发狠,他就敢生生掰断他的四肢,即便生性重情重义,但除却皇帝老爹,任何胆敢威胁他的人,他都绝不会留情!
这,就是身为天家子,身为大汉储君的觉悟,绝非后世某些说出“汉武挥鞭的作者三观不正,没人性”的圣母小白所能理解。
这,才是天家的人性!
当然,在无人威胁到自身安危,无人威胁到帝位传承的前提下,天家还是挺和睦友善的,皇帝和太子也不乐意真成为甚么孤家寡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敦睦宗亲,甚至结交好友,再正常不过了。
若非如此,刘沐也不会应诺族姊刘征臣,带着赵府小贵女出城“散心”,甚至用上了母后时常对他使得激将法。
扭脸望向身后,见得骑着敦实滇马的赵婉正自策马扬鞭,似也要继续提起马速追赶上来,刘沐突是恍然,原来孤王过往吃了母后的激将后,竟是这般好笑模样么?
无怪母后总是乐此不疲,父皇总是摇头叹息啊!
第六百二十二章 使团西行
(预先申明:后期的铺垫算是告一段落了,要是再占用大篇幅,未免有灌水之嫌,本章先转回大局面,大家要是觉得太过突兀可留言,我或许会酌情再写。)
大汉臣民能享受岁月静好,自是有人为他们负重前行。
鲜衣怒马的少年出郊迎秋时,赵王刘彭祖已率使团西出京畿,入得雍凉地界。
别以为他贵为大汉亲王就无须负重前行,肚子那圈赘肉的分量可不轻,加之身量近愈八尺(一米八四),远远望去,体态臃肿的他就如同一头怀有身孕的母熊。
七月末的雍凉,昼夜温差颇大,毒辣日头能活活将人炙熟了,甚是惧热的刘彭祖真真遭了大罪,饶是提早备了不少硝石,能在舆车内制冰降温,可长久待在密不透风的车厢内却也闷得透不过气来。
这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晓得随团出使的诸多商贸代表更是惨,各大商团花费重金捐输国库,换取了商贸代表名额,自要派出自家商团内最为精干的掌事们。
这些掌事可不是甚么仆役,诸多大商团背后的世家大族不会让嫡系子弟出面操持“商贾贱业”,而是将之交给忠心耿耿的心腹亲信打理,这批真正经营着庞大产业的掌事,不是世家大族的旁系子弟,就是王侯权贵府上的大家老,若非要类比,他们相当于后世商业集团的执行总裁或总经理。
如此身份,平日可也是锦衣玉食的,不敢说与王侯权贵相比,却也真不差钱,可以想见,他们此番随团出使才是真的遭罪,
资本最为雄厚的百余商团,高达千名商贸代表,加上他们的亲信随从,足足带了五千余人,外带千余驾四**车。
汉廷特意派了建章骑营的两万铁骑护送使团,两万只是骑兵数量,真若算上诸曹辅兵,大汉精锐骑营的兵员绝不会低于两万五千,装备了掌心雷和加农炮等先进火器的虎贲骑营更是高达三万众,真若将虎贲骑营放出去,在后勤补给无虞的情况下,覆灭西域诸国怕是不费吹灰之力。
好钢用在刀刃上,皇帝刘彻自是不会让最为精锐的虎贲骑营去护送使团,细柳骑营则早已由卫青统率,前往仰光,准备征伐百乘王朝,尚能调派的无非建章,宣曲,中垒三大骑营。
刘彻思虑再三,为平衡公孙氏和李氏两大军系,终是决定让建章校尉李敢率麾下将士护送使团,既能捞些功劳,也能顺带历练历练。
与宣曲校尉公孙敖和中垒校尉苏建相比,李敢资历尚浅,在军中威望不高,乃是凭借父兄的威信,方才勉强镇得住建章将士,然在讲究军功战绩的军伍中,长此以往是不行的。
尤是近年精锐骑营间的实战演训,建章骑营往往敬陪末座,士气大挫,倒也不是李敢缺乏谋略,恰恰相反,李敢乃是李氏现今最精通谋略的将领了,与他那莽夫阿父和两位莽夫兄长相比,他着实称得上文韬武略的将帅之才。
真正的原因,无非是建章骑营缺乏真正的实战,该校营最近一次出征,乃是随胶东王刘寄征讨巽加王朝,距今已三年有余。
五大精锐骑营虽与三大禁卫般,皆是采征募制,将士的从军年限较长,然最为精锐的老兵往往会从精锐骑营抽调到禁卫,最终会以禁卫的身份和待遇退伍,如此既能保证禁卫的战力,亦能让精锐骑营不断补充新鲜血液,更是对精锐老兵的犒赏,好歹能留在京畿安安稳稳的娶妻生子了。
在此等体制下,各大精锐骑营是不断换血的,加之李当户和李椒迁调京尉府时,从建章骑营抽调了大批嫡系将领入府衙和京卫中营,饶是黄埔军学的大批优秀学子补入建章骑营,然大多是没经过实战的。
与其它精锐骑营比起来,现下的建章骑营无论是主帅,还是将官,都稍嫌稚嫩,闭门造车不行,纸上谈兵更不成,铁血军伍还得靠实战慢慢磨出来,直接投入大战怕是伤亡过重,恰好此番要派骑营护送使团,索性就让建章骑营领命,即便无甚大战,练练万里跋涉的行军也是好的。
别以为行军是轻省事,后勤补给,行军路线,乃至何处安营,在这年月,行军的时间比作战的时间长得多,尤是极为注重机动性的大队骑兵,在担负护送任务的同时,如何保持士气和战斗力,对李敢及其麾下将士都是极好的历练。
若安息国君不允两万汉骑护送赵王刘彭祖前往安息国都泰西封,则两国结盟之事便是作罢,安息特使塔泽斯起初对此甚是不满,只觉汉廷着实欺人太甚,然待他见得大汉使团的阵仗,却又觉汉廷的坚持不无道理。
塔泽斯活了三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使团,使臣,官员,商贸代表,随从,人数便已近万,若再加上那建章骑营,拢共高达三万人!
数千驾四**车绵延十余里,诸多骑队在侧巡视,呼啸而来,又是呼啸而去,万马奔腾的踏地声如惊雷轰鸣,震得塔泽斯眼皮直跳。
无怪昔年汉骑攻陷安息北部重镇木鹿城后,向来高傲无比的米特里达梯王会忍气吞声的遣使求和。
两万汉骑便有此等威势,昔年面对足足十余万汉骑,可以想见米特里达梯王是何等惊悸,做出的决定是何其明智。
即便骑兵不适合攻城,然十余万来去如风的汉骑若是在安息境内肆意屠戮……
塔泽斯光是想想都头皮发麻,却又隐隐有些兴奋,若两国真能缔结盟约,届时要联手征讨罗马,安息也无须向大汉借太多兵马,只消能借到建章骑营这两万铁骑,加上数十万安息大军,即便未必能彻底覆灭罗马,然必能迫使其割地求和。
只须说服米特里达梯王,准允汉骑护送大汉使团入境,或许未必非得让赵王前往国都泰西封,在他们巴勒弗家族祖居的阿帕麦亚也无不可,如此居中“牵线”的巴勒弗家族兴许能获取更大的利益。
是的,家族利益!
构筑在八个小王国和诸多自治城邦上的安息帝国,与大汉立朝之初的政局颇为相似,大贵族们往往将家族的利益置于帝国利益之上。
即便安息国君对此颇为不满,但又要借助各大家族的势力来维持自身统治,保证帝国不会分裂,也就只能靠政治联姻来拉拢乃至渗透各大家族,却不敢轻易动用武力对付他们。
削藩,是需要极大魄力和雄厚实力的,古往今来,不少想要削藩的君王反是削掉了自家性命,即便是城府极深的太上皇刘启,昔年不也因削藩闹出了蔓延大半个帝国的吴楚之乱么?
汉廷之所以能成功削藩,除却朝廷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亦因自夏商周就奠定了华夏的血统和道统,饶是群雄割据的春秋战国,诸侯国也都自认华夏之国,自认炎黄子孙,都是心心念念要天下一统的。
安息帝国可就不是这样了,占大多数人口的帕提亚人出自游牧民族大联盟“大益”,而现今的安息皇室则是大益联盟中帕尼部族的后裔,可以说帕提亚人本身就是松散的联合体,更遑论帝国疆土不断扩大后,属民中又加入了波斯人,身毒人乃至马其顿人为主的希腊人种。
混血,混居,杂处,民族融合说着容易,实则在安息帝国内部,各个王国和诸多自治城邦的属民都拥有自身的文化乃至信仰,旁的不说,光是常用语言,便有波斯语、亚拉姆语、希腊语、阿卡德语、粟特语等十余种。
别说书同文,车同轨,连“言同语”都做不到,谈甚么民族凝聚力,谈甚么大一统?
正因如此,安息帝国虽也算强盛,然大汉群臣对其却是颇不以为然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道理便连匈奴和大月氏这些牧马蛮子都晓得,安息人却是不懂,终归难成大事。
皇帝刘彻虽不至轻视安息帝国,然对大汉群臣的看法也是认同的,毕竟据后世史籍记载,安息帝国确是无法成为华夏的威胁。
反是大月氏建立的贵霜帝国与东汉打了一仗,七万贵霜大军被班超领着两千余大汉边军打得屁滚尿流,终是晓得“一汉当五胡”不是说笑的,至此再不敢兴兵犯汉。
现今大汉强盛若斯,搞民族融合无疑是自找麻烦,不但污浊了华夏血统,只怕连道统都要坏了,到时出个董卓或安禄山之类的外族孽种,汉人不是凭白吃苦?
甚么?有压迫就有反抗?被压迫的外族会不断暴动?
那还是杀得不够狠,屠得不够绝!
在没有原子弹的年月,没甚么恐怖平衡,刘彻可忘不了上辈子欧美列强是如何发家的,嚼着弱小民族的血肉完成初始积累,踏入发达社会,再转过头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宣扬甚么“普世价值”,何其无耻?
难道这年月还要管甚么国际舆论,顾忌甚么国际观感?
杀个尸横万里,屠个血染长空,为后世子孙留下朗朗乾坤!
第六百二十三章 腹背受敌
八月初十,秋分。
今岁的秋祭大典远比往岁来得盛大,是夜,皇帝刘彻率太子及群臣往西郊设坛行祭,刘氏王侯亦皆随行,原因无他,今日乃是太尉府既定战略中,对百乘王朝正式征伐的发起日。
随着大汉航海和对外贸易的不断发展,时差的概念已不算新鲜了,在汉军专用的寰宇四海图上,百乘王朝东海岸与大汉帝都长安划分时差约为三个时辰,这意味着大汉皇帝在长安西郊登坛行祭时,百乘王朝的东海岸正值午后。
四百艘大汉风帆战列舰已抵达百乘东部沿海,这支舰群是从保克海峡北上的,搭载的兵马正是数月前登陆斯里兰卡岛,轻而易举征服了狮子国的两万巽加将士。
狮子国臣服后,巽加将领依照巽加王案达罗迦事先颁布的王令,屠尽原本的狮子国王族,扶持势力最大且识时务的雅利安大贵族图查加为新王,又让麾下将士休整了半月,便即又尽数登舰,北上百乘王朝外海。
现今的斯里兰卡岛上,压根没有半个巽加王朝,封锁保克海峡的汉军舰群也已尽数撤离,然集结了大批兵马的注辇国却未渡海登岛,重新夺回对狮子国的掌控。
诸多注辇大臣甚是不解,纷纷劝谏注辇王喀卡楠,皆以为机不可失,该是迅速出兵夺岛,并派重兵囤驻该岛,如此即便大汉和巽加再想故技重施,也是再难得逞。
喀卡楠却丝毫不为所动,少数最得他信重的近臣亦晓得内情,纷纷倾尽所属家族的力量,筹集更多的粮草,集结更多的兵力。
战争,尤是胜算极高的战争,往往是大贵族们发家致富的绝佳机会。
现下付出的一切,喀卡楠王必定会在取胜后加倍回馈给他们,在这年月,实是各国皆如此的,便连皇权稳固的大汉亦不例外,其实家族政治贯穿了整个人类历史,不足为奇。
深得君王信重,能获知机密军情的大贵族,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在大多数臣民毫无所知时便已做足了准备。
早在七月下旬,注辇国早先集结的大部分兵马就已往高韦里水的下游移动,大批为躲避大汉水师舰群而驶入高韦里水的巽加战船也已载满了粮草军需。
到得秋分之日,高韦里水下游已然集结了足足五个注辇萨拉姆,所谓“萨拉姆”乃是注辇军伍编制,类似后世的军团,每个萨拉姆军团约为五百头战象、三千骑兵、两万步卒。
五个萨拉姆军团,意味着注辇国出动了高达两千五百头战象,一万五千骑兵,十万步卒,如此庞大的兵力,近乎倾尽了注辇国的常备兵力,且还不乏诸多大家族的私兵。
要晓得,注辇国现今的属民尚不足六百万,养个二十万常备军已是极限,此番集结的兵力,生生抽调了大半,导致注辇各地皆是兵力空虚。
好在注辇国独据身毒半岛南端,陆地上无与之接壤的强大邻国,海上除却斯里兰卡岛的狮子国,更是再无他国了。
注辇群臣认为喀卡楠王太过小题大作,要重新征服狮子国,派两万步卒都嫌多,足足五个萨拉姆军团,血洗斯里兰卡岛都用不着这么多兵力。
然就在他们暗自腹诽之时,储君基里瓦拉文已执君父王令,统率那十余万大军沿高韦里水溯流而上,悍然侵入高韦里中游流域。
蜿蜒流淌两千余里的高韦里水,上游和中上游为百乘王朝占据,下游入海口则在注辇国领土内,中段数百里流域则是两国默契中的“缓冲区”,林立着诸多小国和城邦。
见得注辇大军突是入侵,那些小国和城邦的军民皆是吓疯了,不是出城归降就是举家出逃,压根没人打算作出无谓抵抗,以卵击石除了凭白送命没有任何意义。
基里瓦拉文让大军就地停驻,任由注辇将士四处劫掠,然不得过于分散远离,且须做好时刻拔营进军的准备。
他在等,等百乘王朝派来使者谴责注辇国侵入高韦里水中游流域的挑衅举动。
他在拖,拖到百乘使者跪在地上哀求注辇国退兵。
退兵?
自是不会退的,百乘使者到时愈是哀求,他愈是不会退兵,反是会进军高韦里水中上游,从百乘人手中夺回他们泰米尔人的祖地。
一切的一切,都要看大汉和巽加是否能依三国密约的条陈,按照预定的时日,派出足够的兵力在百乘东海岸登陆,并给予百乘王朝足够的压力,迫使其征调大多数兵力到东部抵御。
正因如此,百乘王朝到时派来的使者姿态愈低,说明其国内的兵力就愈发空虚,对于霸占泰米尔祖地的百乘人,注辇国的绝大多数泰米尔人皆是极为憎恶的,尤是身为储君的基里瓦拉文,现今正等着用脚将百乘使者低下的头颅踏入泥里,再兴兵夺回祖地,成为注辇国的英雄!
一旦大功得成,再是无人能威胁到他的储君地位了。
大汉和巽加确是没让他失望,秋分之日的黄昏时分,从保克海峡北上的汉军舰群与从巽加外海南下的五百战舰会师于百乘东部沿海,送得足足五万巽加兵马登陆。
随后月余,汉军舰群不断往返于巽加和百乘沿海,运送巽加兵马和大批军需。
巽加兵马登岸后,仅是扫荡沿海城镇,却未攻入百乘王朝的腹地,直至汉军舰群足足运来十五万巽加将士,才是缓缓向西推进。
百乘王朝早已倾尽举国之力,征调了三十余万步卒,五千战象,两万余骑兵,对外号称“百万雄兵”,压根不惧绝大多数为步卒的十五万巽加大军。
兵贵神速,百乘君臣觉着巽加的领军将领实在愚蠢,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竟给了百乘充裕的时间征调兵力。
将狂妄的巽加兵马尽数逼到海里,活活溺死他们!
百乘君臣皆觉胜券在握,自是杀意凛然。
然待得百乘军伍纷纷汇聚到东部,正待合围巽加大军时,北部突是传来紧急军情,数以万计的骑兵已然横渡戈达瓦里水,正在百乘北部大肆屠戮。
闻知此等军情,百乘君臣皆是惊骇欲死。
戈达瓦里水乃是身毒半岛中部最大的河川,发源于毗邻身毒西海岸的西高止山脉东麓,横贯身毒半岛中部,蜿蜒流淌三千余里,在百乘王朝东北部入海。
孔雀王朝末期,国力衰微,广袤的疆域不断崩解,身毒中部羯陵伽国的国君喀罗吠刺精武强军,非但迫使诸多邻近小国臣服,更数度出兵北上,连孔雀王朝的王舍城都一度被羯陵伽国攻占,该国曾一度占据了整个戈达瓦里水流域。
然喀罗吠刺英年早逝,且其死后羯陵伽国迅速衰落,加之巽加王朝取孔雀王朝而代之,稳定住了国内局势,终于能腾出手来对付羯陵伽国。
身毒半岛中部的案达罗人又不甘受巽加王朝的欺压统治,在百乘部族的领导下,于戈达瓦里水以南自立建国,也就是百乘王朝。
风雨飘摇的羯陵伽国面对南北交逼,终是选择了向巽加王朝屈服,虽未称臣,但也缴纳供奉,以示位卑。
之所以不向百乘王朝寻求结盟,盖因羯陵伽国是雅利安人建立的国度,他们宁可屈从同为雅利安人创立的巽加王朝,也不愿与百乘王朝的案达罗人为伍。
不要轻忽雅利安贵种的骄傲,婆罗门僧侣之所以能号召教众对狮子国发动圣战,除却汉人的暗中怂恿,不也正因其臣服于注辇国的泰米尔土著,是雅利安人的耻辱么?
百乘君臣万万没想到,会有大批骑兵从羯陵伽国的领土南下,渡过戈达瓦里水,侵入百乘北部。
依照呈报来的军情,就目前所能估算的骑兵数量就已远超五万之数,羯陵伽国甚么时候拥有如此庞大的骑兵部队?
羯陵伽国自是没有这么多骑兵,即便是身毒霸主巽加王朝都凑不齐如此多骑兵,不是五万,而是足足十五万!
细柳骑营,义渠骑营,瓯骑,闽骑,两营乌桓骑射,六支骑营外带诸曹辅兵,足足十五万骑,外加备齐换成的战马,马匹数量已然近愈二十万。
饶是大汉国力强盛,为集结如此庞大的骑兵部队,也用了大半年光景,早先留在巽加外海的五百艘战舰更是足足耗费三个月,往返于仰光,波拉岛和羯陵伽国的东部沿海,才赶在秋分前将十五万将士和二十万马匹运送完。
十五万骑兵,真真将羯陵伽国君臣吓死了,好在巽加王朝的使臣再三承诺,汉军只是借道讨伐百乘王朝,且待得战后,汉军也不可能赖着不走,到时必会将戈达瓦里水南畔的蒂利羯陵地区“折价转卖”给羯陵伽国。
羯陵伽国之所以愿意行险,正因心心念念要夺回蒂利羯陵,在羯陵伽国最强盛时,分为南北两部分,北部叫乌特伽尔,南部叫蒂利羯陵,蒂利羯陵呈三角形,每个角皆建有一座湿婆林加庙。
失去了蒂利羯陵的羯陵伽国,实是再难以称为羯陵伽国的。
说来说去,还是百乘王朝发迹太过迅猛,想要开疆拓土,必是要得罪人,既是占了注辇国泰米尔人的祖地,又是占了羯陵伽国雅利安人的圣地。
没办法,身毒中部最肥沃丰饶的土地,恰恰就是两大河川,戈达瓦里水和高韦里水之间的广袤地域。
百乘王朝国力强盛,自是老实不客气的占了这片地域,然现如今大汉和巽加既要联手讨伐该国,过往吃了亏的注辇国和羯陵伽国自也老实不客气的跟在后头捡便宜。
比起出动大军的注辇国,羯陵伽国只是借道,就能跟着喝汤,何乐不为?
甚么唇亡齿寒的,别说笑了,雅利安人甚么时候和案达罗人唇齿相依过?
羯陵伽国就算被巽加王朝吞并,雅利安贵族们也仍能享尽荣华富贵,他们都是婆罗门,都是刹帝利,只要信奉婆罗门教,甚么都好谈。
在神权隐隐凌驾王权之上的婆罗门社会,区分敌我的往往不是国别,而是信仰,而是种姓,羯陵伽国的婆罗门僧侣即便到得巽加国都,也是颇受礼遇的。
第六百二十四章 国之爪牙
多年后,不少汉室史家试图找寻历史真相,弄清在汉七十七年秋季,汉廷与身毒三大国到底如何结成共同征伐百乘王朝的临时同盟,然因难获实证,终究只能各执己见,成为一大悬案。
然世所公认的,乃是这年的秋分之日,大汉水师舰群对百乘王朝东海岸的一轮弩炮齐射,正式拉开了血腥大幕,而在九九重阳日,包涵诸曹辅兵在内的十五万铁骑南渡戈达瓦里水,侵入蒂利羯陵,则真正为百乘王朝敲响了丧钟,也预示着身毒次大陆“黑暗时代”的降临。
只可惜,此时此刻的身毒人无所察觉,而此时此刻的汉人,多是只想着勤劳致富奔小康,真正参与制定身毒大战略的汉臣为数不多,且至死都未对外透露半句,使得汉室史家无从得知到底有谁真正参与了决策过程,又是如何说服当朝天子的。
是的,说服天子!
即便过得数百年,大汉皇室仍是坚称,“宽厚仁德”的武帝刘彻乃是迫于民意,又受到群臣劝谏的庞大压力,才不得不准允对百乘王朝用兵。
只不过所谓的“群臣”是谁,已无法考证,汉室史家只能将血屠万里的屠夫之名扣到时任太尉的郅都头上,传承久远的郅氏家族倒是甘之若饴,觉着自家老祖宗很是高瞻远瞩,功在千秋,亦因此福被后人,使得郅氏从一介寒门跃升为千年不衰的军武世家。
郅氏宗祠内,供奉着一方金匾和一副镂金楹联,为两代汉帝御赐之物。
金匾为汉帝刘启亲书“国之苍鹰”四字,楹联则为汉帝刘彻题词,帝师卫绾代笔,龙飞凤舞八个大字“战克之将,国之爪牙”。
所谓“爪牙”,非贬实褒,乃勇力之士,得力臂助之意,出帝皇之口,多是特指武将,且是战无不克之将。
郅都之功,足以配上如此盛誉!
然若要得成传世大族,尤是军武世家,非郅都自身便可撑起,必的后继有人。
郅都少时曾为文帝朝的郎官,到得汉七十七年,历经三朝的他已年近花甲,却不似寻常权贵般儿孙满堂,许是杀戮过重,累及子嗣,他的长子和次子皆是早夭,唯有幼子长大成人,却也是英年早逝,弱冠之年便是染疾暴毙,仅留下尚在襁褓中的独子郅涿。
说来也巧,郅都的孙子郅涿和李广的长孙李陵同岁,今年皆已虚年十九,且是黄埔军学的同窗,本应在今岁结束学业,正式调入汉军部曲任为将官,然因汉廷要派兵征伐百乘王朝,黄埔军学便是依照过往惯例,派出了大批即将完成学业的学子,随军观摩乃至参与实战。
皇帝刘彻念在郅都膝下唯有郅涿这根独苗,本是不欲让他随军出征的,若是有个好歹,郅都府上就真要断了香火,战功赫赫的忠勇之臣落得如此惨况,绝非刘彻乐见。
奈何郅都听闻陛下已颁下口谕,要军学祭酒刘越提前将郅涿举荐到公府,经评核后便可调入郎署,出任郎官后,便即携孙儿入宫求见,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天子金口玉言,现今圣谕已下,要让天子食言而肥,自是需要不小的勇气,郅都不是不识好歹,然向来唯皇命是从的他,此番真真不想接受皇帝陛下的“好意”。
“陛下明鉴,愚孙身为汉家儿郎,且深蒙皇恩,入黄埔军学习得武学兵略,便理当为我大汉征战四方,浴血沙场,若天不侥幸,亦不过以身死国耳,待他马革裹尸,老臣自当为他扶柩,以他为傲;然若陛下因怜恤老臣孤苦,倒不若让他留在府中侍奉,不应让其出任郎官,徒然食君之禄,于国无益,于陛下无益!”
郅都伏地见拜,如是道。
皇帝刘彻看着他那满头花白头发,默然良久,方是长叹一声,向亦是拜伏在地的郅涿问道:“郅涿,你意如何?”
郅涿缓缓直起上身,却不敢直视天颜,屈首垂睑的朗声道:“回禀陛下,小子愚钝,虽蒙祖父多年言传身教,却仍不识得甚么至理大义,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却也是醒得的。多少汉家儿郎想入黄埔军学而不得其门,小子仗着祖父荫蔽,得蒙皇恩,才侥幸入学,既已完成学业,若因贪生怕死而苟安避战,上负皇恩,下愧百姓,亦无颜再见同窗袍泽。”
刘彻微是凝眉,淡淡道:“兵者,大事也。于国,关乎兴衰;于己,关乎生死。你若仅凭义气,顾及颜面,到时凭白害了自家性命,使太尉绝嗣,若再累及战事,祸及将士性命,便是不忠不孝了。”
“陛下容禀,小子确是不才,至今仍只知纸上谈兵,未经实战,然正因如此,小子更当随军出征,以刀剑弓马为国征战,印证过往所学,与其苟活一世,倒不如浴血沙场,一展所学,正如祖父所言,我大汉男儿,何惧死国,祈陛下准允!”
郅涿虽未及冠,然因自幼丧夫,常年由祖父郅都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其眼界,才智,胆识,乃至心态之老成,绝非寻常世家贵胄可比。
毕竟郅都乃是汉廷群臣中难得的文武全才,做过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亦做过掌御千军的军中主帅。
郎官,中郎将,济南太守,中尉,雁门太守,征北将军,云中太守,骠骑将军,太尉,实打实的三朝元老,国之砥柱。
放眼大汉朝野,若舍苍鹰郅都,再无旁人堪称文武双全。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崽会打洞,非仅指遗传了先辈天赋,更是指平日所受到的言传身教,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
至少,敢在皇帝刘彻面前直抒己见的少年郎,除却太子刘沐,貌似还从未见过,便连莽头莽脑的李陵,跟刘彻说话都有些哆嗦。
梁王刘武那个臭屁哄哄的孙儿刘典倒是不怎的犯怵,然其虽是外表孤傲,实则内里滑溜得紧,小小年纪说话虚头巴脑的,惯爱打官腔,总之梁王祖孙三代皆是老刘家的奇葩,是另类。
刘彻看着他那尚蕴着几许生涩稚气的五官,看着那因着心境激越而微微泛红的面庞,不禁有些愣怔。
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稍嫌少年意气,然亦是因着少年郎有着满腔热血,在后世华夏危急存亡之秋,才有黄埔军校的十万青年十万军,才有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无悔誓言。
黄埔军校的创校精神,终是在尚武的大汉,在黄埔军学绽放出了更为铁血殷红的彼岸之花。
作为这一切的推手,刘彻也会偶有感叹,从早前羽林卫的军中遗孤,到现今黄埔军学的年少学子,是他将这些放在后世仍算是未成年人的孩子早早推上了战场,让他们在尸山血海中迅速成长起来。
若是后世的历史网文敢如此写,必是会被不少读者喷成三观不正,没人性的。
只不过,若让刘彻再度重来,仍是会如此行事的,时代的变革,社会的进步,最重要的推动力量还是年轻人,而非已然屈从既定框架的中老年人,更非既得利益的旧有精英阶层。
当然,年轻人的热血也往往会被有心人利用
刘彻所要做的,恰恰是为大汉的后代子孙正三观,属于汉人的三观。
铁血,尚武,不圣母;
重诺,守信,不背誓;
自重,自持,不媚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勿养虎遗患;
犯我强汉,虽远必诛,但凡出手,便须毁其根基,绝其苗裔,既是要诛,便斩草除根,夷灭其族,诛绝!
刘彻终是准了郅都祖孙的呈请,收回谕令,让军学祭酒刘越照章办事,将郅涿以预备将官的身份安排到随军观摩团,随细柳校尉领定南将军卫青出征。
郅都祖孙入宫求见陛下之事,虽是鲜少有人知晓,然在宫内录事中还是有所记载的,只是殿内对谈并未得录,加之郅都和郅涿事后皆从未对人提及此事,故后世史家无从得知个中详情。
反倒是时任太史令的司马谈,在日后为武帝刘彻编撰本纪时,对此事略有提及。
据其记载,待得郅都祖孙告退而出,汉帝刘彻对太子刘沐道:“依为父观之,郅涿此子非池中之物。待来日,你得继帝位,且郅涿未死,或可倚为臂助,视为爪牙。若真能如此,应可衡平军系,稳固社稷!”
太子欣然应诺。
此段记载,乃是郅氏后裔最为津津乐道的,亦因如此,几乎所有的郅氏子弟都能将武帝本纪倒背如流。
然此时的郅涿本人,非但不晓得自身已然注定留名青史了,更是快累得连自个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从羯陵伽国东岸登陆后,汉军的十五万骑兵为尽可能隐匿行踪,非但分批进军,更是昼伏夜出,从羯陵伽国的东部沿海绕到其南部边陲的丛林地带,再向西面潜行至戈达瓦里水中游。
将驻守南疆的军伍稍稍向北面移防,让汉军能悄无声息的从边陲借道,已是羯陵伽君臣所能忍受的底限了,不可能让他们横越本国腹地的,况且汉军也想隐匿行踪,故也算两国间不经意达成的共识。
穿越千余里荆棘密布且蛇蚁丛生的茂密山林,汉军仅用了二十余日,先锋部曲更是来不及休整,便在九九重阳的前夜,泅渡戈达瓦里水,从猝不及防的百乘守军手中强夺了瓦帕尔渡口,即戈达瓦里水中游最大的浅水渡口。
担此重任的先锋部曲,自是细柳骑营中最为精锐的将士,而黄埔军学的预备将官团亦是精通水性,故获准随行观摩,但若非事态紧急,则不得擅自参战。
索性战事顺遂,先锋部曲轻而易举的夺下瓦帕尔渡口,十五万骑兵不再隐匿踪迹,迅速从此地南渡戈达瓦里水,侵入了百乘王朝北部,疯狂的屠戮着所有遇到的百乘军民,焚烧沿途的城镇。
与身经百战的骑军将士相比,预备将官团的少年们还是太嫩了,早已累得不成人形,倒不是说体力不如人,而是实战经验不足,譬如老兵们在行军或待命时,皆有不少保持体力的小手段,在黄埔军学里的教官可没教过他们,这都是军中将士长年累月积攒的小智慧小经验,上不得台面,却很实用,且有得少年们学的。
然也因如此,这些未来的汉军将官们正已不断吸收着过往鲜少接触到的实用手段,以飞快的速度成长着,愈发成熟,愈发茁壮。
欲得振翅飞舞,必先屈身淤泥,静静等待着破茧成蝶之日。
第六百二十五章 电力照明
汉七十七年,九月。
兴建于灞西高原的火电站大体竣工,首期装配的五十台直流发电机组陆续投入试运行,待达到粗估的一百伏特输出电压,且能持续性供电后,将逐一并联入输电线路。
直流电因无法实现高压传输,故在传输过程中的损耗远比交流电来得大,然却更为简易方便,非但无须变电设备,所需的输电线材更是不足交流电的四成。
大汉离广泛应用电力还遥远得很,现今唯有长安周边的驿站在试着使用简易电报,故灞西电站向百余里外的长安城输出的富余电力,暂时用作照明还是足够的。
是的,照明!
皇帝刘彻和清河王刘乘作为现今大汉最富科技知识的兄弟俩,共同试制出了白炽灯泡,在大汉现有技术条件下,真正能用作照明的电灯。
所谓白炽灯,非仅指后世广泛使用的钨丝灯,而是泛指是将灯丝通电加热到白炽状态,利用热辐射发出可见光的电光源。
后世在尚未广泛采用钨丝等金属灯丝前,早期的白炽灯多是用碳化纤维作为灯丝的,在现下的大汉,不管是钨矿的探勘采集冶炼,还是钨丝制作,都不可能满足大批量的生产,碳化竹丝就成为制作灯丝的首选。
这不是甚么高大上的科技,更不是甚么科技暴走,若是连碳化竹丝都搞不出来,那大汉匠师就连后世的小学生都比不上了。
至于灯泡,汉人已然烧了十余年的玻璃,即便透光度还比不得后世,细瞧之下玻璃还是微微泛绿,然制作灯泡还是没问题的。
最为关键的,是大汉已能量产大批化工原料,如浓硫酸,浓硝酸,尿素等等,以此制取氮气不难,加之帝国科学院高聚物研究所又试制出了可耐较高温度的特种胶漆,使得往灯泡内充填氮气后,能较好的粘黏密封。
当然,充填氮气的白炽灯肯定不如真空环境下的灯丝耐用,碳化竹丝也不可能比钨丝耐用,然在现有技术条件下,这已然是最为划算,最为实际的制作方式了,用数十个时辰,更换过灯丝也能将就着再用。
据刘彻粗估,这些稍嫌粗陋的白炽灯泡的功率约莫能达到十六瓦左右,然因受限于材料,其有效发光功率顶多在十瓦左右,若非要类比,约莫是将十个后世寻常手电筒小灯泡放在一起的亮度。
若再算上百余里输电线路上的电力损耗,要在长安城内为一只白炽灯泡提供足够的电量,灞西高原就得输出近愈百瓦的电力,实际利用率仅止一成,简直低得可怕。
五十台中小型燃煤发电机,额定输出功率皆为万瓦左右,意即是说,即便这些发电机尽数运转良好,且毫不停歇的发电,此时的灞西电站也仅能为长安城点亮五千只白炽灯泡。
五千,多乎哉?
不多也!
况且灞西高原输出的电力也不可能尽数用来供给照明,这明显是会亏掉血本的,没必要,也没太大意义,稍微试用灯泡就可以了,最主要的还是试着为简易电报机提供持续性的平稳供电。
西邑架设的无线信号发射塔本就是吃电大户,加之长安周边二百里内的驿站皆是大量装备了简易电报接收机,也按部就班的架设输电线路。
距离灞西高原最远的雍县,足足拉了四百里的缆线,最终却颇是尴尬的发现,传输过去的电流压根推不动简易电报。
两百里,在灞西电站现有输出电压和缆线材质条件下的,稳定电流的极限传输距离,这是帝国科学院的博士和匠师们经过多番验证后,得出的无奈结论。
真的是极限了!
要晓得,为了降低输电线路的电力损耗,尽可能的降低缆线电阻,大汉版的电缆用的铜绞芯已径宽三寸,约合七厘米,与后世五十万伏高压电线所用的钢绞线几乎同等直径。
若非大汉境内已逐步用金票,银票和钱票等纸质票据部分取代金属货币流通,极大限度的减少了市面对铜币的需求量,使得大农府能从民间回收大批铜币回炉重炼,光是长安周边正在铺设的数条输电线路所须的千余里电缆,就能耗光大农府和少府多年积攒下的铜储备。
科技的进步,工业的发展,往往牵涉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是需要不断累积过后,才能厚积薄发的,能用不到三十年光景将大汉发展成现今这般模样,刘彻已然足以自傲了。
不能急于求成啊!
因着传输线路的损耗实在太大了,缆线制作也很昂贵,铜芯的材料成本自是不提,便连缆线外部的桐油和胶漆涂层,都是耗费颇巨,更遑论从输电线路上搭接的电线。
电线是要接到电报机或灯泡上的,自不可能直接使用粗大的供电缆线,既不划算,更不安全,故是需要更细,韧性更好的铜线,外部好要有性能可靠的绝缘材料包覆,毕竟百伏电压是真能电死人的。
好在合成橡胶的硫化工艺已大幅改进,直接为电线浇筑胶皮不难,虽说看着很粗陋,表面不如后世电线光滑均匀,但终归是能将就着用了。
要晓得,后世欧美在刚开始尝试用电力提供照明时,导线连胶皮都没有,直接刷刷绝缘油料而已,与之相较,大汉现下的电线实在要好太多。
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
电缆和电线的造价都很贵,贵到大农令东郭咸阳欲哭无泪,贵到皇帝刘彻都咂舌不已。
不单单是材料昂贵,制作成本亦是高昂到离谱,长安周边不到百里方圆所要架设的输电缆线加之接的电线,若要尽数完工,耗赀将高达二百万金。
二百万金,是甚么概念呢?
为了能用火车将雍县石炭运往灞西电站,朝廷从去岁开始铺设四百余里的钢轨驰道,预计今岁岁末将能提早完工,总耗赀比预估的二百五十万来得少,将将就是二百万金上下。
这意味着,仅仅为了给现有的数百台简易电报供电,汉廷耗费的赀财几乎等同于铺设四百余里钢轨驰道。
若放在后世,不管哪国政府敢这么“糟践”民脂民膏,只怕是要引发民愤的。
好在现今的大汉皇权稳固,又是百业兴盛,朝廷不差钱,臣民也多是心心念念要发家致富奔小康,倒也没甚么人在意此事。
大汉百姓很淳朴,容易知足,有着很朴素却很实际的价值观。
皇帝陛下爱咋折腾咋折腾,只要俺们的日子愈过愈好,每日醒来皆觉着日子有盼头,那当今天子就贤君圣主,说甚么做甚么都是对的,放个屁都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群臣亦是如此,随着大汉对外贸易愈发兴盛,且现今汉军又正在征讨百乘王朝,他们的目光愈发长远,懂得与其为分润现有的大饼争个你死我活,倒不如一致对外,抱着皇帝陛下的大粗腿将饼做大。
想独吞大饼?
除非你敢谋朝篡位,将皇帝踹下御座,自个爬上去!
现今的皇帝陛下兵权在握,天下万民亦是归心,帝曰可诛,则万民皆曰可杀,即便逆臣贼子成功刺杀了皇帝,就能坐稳帝位么?
别做梦了!
三大禁卫和灞西高原的虎贲卫可都是天子嫡系,若是改朝换代,他们的地位不会比现今更高,只怕反是要遭到新君忌惮,小命难保。
说难听点,若有逆贼弑君,太子刘沐也丢了小命,三大禁卫和虎贲卫的将士即便不为刘彻复仇,只为自个的身家性命,都得血洗长安,扶持个听话的傀儡皇帝。
这就是疯狂个人崇拜和兵权独揽的巨大隐患,大汉最为精锐的数支军伍,除却刘彻和刘沐父子俩,压根不相信任何人能保障他们既有的利益和地位。
或许是愚忠,或许是不顾民族大义,然现实就是这般冰冷,在未曾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时,谈甚么无私牺牲都太奢侈。
难不成你弑君谋国,这些“前朝余孽”就该为了社稷安定,伸出脖子等着你来杀么?
即便后世的圣母表,平日说得大义凛然,真正事到临头,只怕也要奋死求生的。
刘彻不是不晓得此等隐患,然他本就是个三观不正,没有人性的家伙,做不来圣人的,若是连自家妻儿性命都保不住,死后还管它洪水滔天?
宁教我负天下人,勿叫天下人负我?
未免太过!
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亦不负天下人?
滚犊子吧!
这是后世看历史网文的圣母键盘侠才能想出的狗血套路,便连汉武挥鞭这类的三流小说都是不敢这样写的。
总之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若负我,我必杀之!
人若杀我,必遭反噬,足以使其举族尽殁,为我殉葬!
正是在此等心态下,刘彻大力巩固皇权,紧握兵权,又不忘整肃务虚政风,使得朝局稳固,吏治清明。
皇帝陛下要铺设电网,大农令东郭咸阳即便肉痛到刀绞般,仍是硬生生从国库筹措出二百万金巨赀,拨为专款专用。
相关府署官员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惰,全身心投入到长安周边的电网铺设工程中,使得工程进度大幅加快。
清河王刘乘身为帝国科学院的院监,更是与诸多博士匠师经过仔细验证精算,上书皇帝兄长,既因输电距离的限制,灞西电站无法为距离过远的驿站供电,那倒不如将余下的小半电力用作长安城内的照明。
皇帝刘彻觉着合宜,且颇是豪爽的没让大农府出赀,而让少府卿陈煌从私库调拨出重金,用来仔细这项意义深远的电力照明计划。
鉴于宫城内不宜随意动土,刘彻便让少府协助帝国科学院,先在未央宫北门外的大区块,即长安学区,北阙甲第南坊和皇亲苑修筑夜间照明用的路灯。
数量不多,将将千盏,大部分沿着道路一侧修筑,十步一盏,以浆黏土灌注灯柱,高逾丈许。
汉代一步五尺,千盏路灯足以排出二十余里,两纵两横的主道修筑了还有富余,不少稍微宽敞,且离输电缆线较近,利于接线的拐角巷弄也都计划修筑安装。
长安照明计划进展颇是神速,估摸有个小半年功夫,到得岁末年节,应能尽数完工,刘彻治下的大汉,亦将迎接更为光明的未来。
第六百二十六章 无忧翁主
九月中旬,泰安公主临盆,于渭北甘泉宫诞下一女。
太后王欢喜得紧,她膝下三女一子,却只为她添了一个孙儿两个外孙,且皆是不省心的主,刘沐和公孙愚就不提了,便连看着斯文谦逊的张笃,实则也是心思多的,且自幼极有主见,太过少年老成了。
王可就盼着能有个孙女外孙女,既是惹人疼,亦是会疼人,贴身小棉袄似的,多好?
太上皇刘启亦是欢喜,却又不免想得更多更远,依照汉家习俗,孩童多是到得百岁礼,长辈才会为其取名,然刘启却是在这小外孙女刚出生便为其赐名“无忧”,桑无忧。
汉人的名可不是随便取的,尤是宗室子女,且为太上皇赐名,这里头的寓意就耐人寻味了。
冀望无忧?
以此女的身份,会有何忧虑?
旁人或许难解其意,身处长安的皇帝刘彻闻得这喜讯,又得知太上皇老爹为那女婴赐的名后,微是咂摸,便晓得老爹的意思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泰安公主自幼体弱,不似阳信和南宫两位皇姊般身强体健,此番又因年岁小而早早生育,多少伤及了元气,怕是要精心调养数年,免得落下病根。
驸马桑弘羊出身的洛阳桑氏乃大周遗族,虽是没落了,却仍保持着世家规矩,尤重子嗣传承,泰安公主此番没能诞下男嗣,未来数年不宜再孕,而桑弘羊又是少年得志,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未必没有旁的念想。
刘启作为妻妾众多的男人,自是推己及人,怕那女婿有甚歪心思。
若是换做阳信和南宫,刘启倒是不担心,阳信看着是个循规蹈矩的贤妻良母,实则心思深得很,南宫则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暴脾气,两人有着太上皇老子和皇帝老弟撑腰,压根不可能让张骞和公孙贺两位驸马纳妾的。
然小泰安自幼怯懦温软,是宁可打落牙齿活血吞也不会向娘家人数落婆家半点不是的脾性,受了甚么委屈怕是会忍着不说,指不定受不得旁人或明或暗的指摘,主动提出让桑弘羊纳妾。
这等傻事,小泰安或许真能做出来。
好在她有霸道的父皇和皇兄,刘启和刘彻是绝不可能容许此事发生的,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人性本就自私,凡事落到自己或亲人头上,终归是有不同的看待角度。
况且,刘彻亦是独宠阿娇,至今未曾开宫纳妃,那索性“己所欲,施于人”,皇帝舅子不纳嫔妃,你们仨姊夫和妹夫就想纳妾,是觉着自个脸大,还是觉着天家好欺负?
世间本就没所谓的公平,尤是在皇权时代,君要臣死,臣焉敢不死?
说难听点,张骞三人在尚公主前,就当有不得纳妾的心理准备,做了驸马,得了天家信重,步入朝堂,不可否认三人有真才实学,却也不得不承认,若非与天家有着姻亲,三人岂能皆在弱冠之年便已位列诸卿?
若依着正常的官员升迁途径,他们必得逐级历练,慢慢攒政绩,熬资历,要爬到现今的官位,少说要再晚个十年。
尚了公主,少奋斗十年,官居高位后又想纳妾,甚么好事都要让你占了,这像话么?
张骞和公孙贺皆得了儿子,且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张笃和公孙愚看着将来还能成器,已然后继有人。
桑弘羊得了个女儿……
那又如何,若将来小泰安真不能再诞下男嗣,从诸多桑氏子侄中挑个孝顺懂事的,过继到桑弘羊名下传承家业,延续香火便是了,在世家大族,这事也属常见。
刘彻的想法无疑霸道且自私,然他深知太上皇老爹必也是这般想法,桑弘羊是很重要的财经官员没错,然世间没有甚么人是不可或缺的,大汉朝廷更不是缺了桑弘羊就运作不了。
桑弘羊敢让朕的幺妹受委屈,朕必得寻个由头收拾他!
甚么公器私用,甚么公报私仇,那是不晓得世道艰难,不懂人心险恶的小白莲小圣母的想法,别说刘彻是大汉天子,即便是寻常百姓,自家妹子在婆家受了委屈,做兄长的不为她出头,那特么还算甚么男人?
所以说,找媳妇尽量别找有兄弟的,若遇着个强势如斯的大舅子,为之奈何?
当然,帝皇还是要有帝皇做派,有些事不宜明着说,既是太上皇老爹给小孙女赐名无忧,刘彻自要锦上添花,下旨给自家小侄女封了翁主。
翁主,是为诸侯王嫡女的爵位,公主的嫡女却非人人都得敕封的。
长公主,皇帝的同胞长姊,位同诸侯王,则其子女的赐爵可依诸侯王形制,旁的公主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譬如汉文帝膝下公主不少,然唯有馆陶公主的女儿陈阿娇得封翁主,只因馆陶公主是刘启的胞姊,在刘启即位后,她就是位同诸侯王的长公主,阿娇也就等同王女。
若非如此,依堂邑候陈午的身份地位,阿娇幼年岂敢如此娇纵跋扈,连刘氏诸王的嫡女都不怎的放在眼里。
值得一提的,馆陶公主的嫡长子陈须是没有赐爵的,反是她的次子陈封了隆虑候,非是厚此薄彼,而是陈须乃嗣子,是要继承堂邑候爵位的,故要等陈午百年后,他才能有爵位。
陈须“被失踪”多年,早已化为冢中枯骨,陈成为了堂邑候嗣子,隆虑候的爵位倒是没削去,待得陈午百年后,他承袭了堂邑候的爵位,这“隆虑候”便会自然而言的除去,非是馆陶公主的亲生骨肉,绝无可能转而继承。
与此类似,张笃和公孙愚也没有爵位,若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若非要向太上皇老爹和皇帝老弟为自家儿子讨个爵位,那张笃封个列候,公孙愚封个关内候,也无不可,譬如梁王嗣子刘买,也是有乘氏侯的爵位。
只不过两位公主皆觉着没甚么必要,毕竟他们都是嫡长子,且两位驸马张骞和公孙贺又皆已位列九卿,早晚要封侯的,即便张笃和公孙愚日后不成器,袭爵就可以了,何必多此一举去求太上皇和皇帝?
饶是父女,姊弟,总是伸手要这要拿,次数多了终究不好,换了后世的话,亲情也是有额度的,若是太早透支,到得真遇着甚么大事,那亲情余额怕是会不足。
这不是甚么冷血功利的说法,或许又有圣母要抨击“怎么能如此衡量无价的亲情”,然可试想一下,你若有两个阿姊,一个习惯性的向你伸手要钱,一个宁可省吃俭用也不向你开口借,到得某日,两个同时急着用钱,皆问你借,你在手头不宽裕时,会先借给谁?
亲情是要用心维系的,不是么?
言归正传,皇帝刘彻为刚出生的小侄女敕封翁主,虽无不可,然这恩宠确是显得稍微厚重了些许。
毕竟泰安公主不是阳信公主,不是位同诸侯王的大汉长公主,不等她为自家女儿求爵,皇帝就径自封了个翁主,且同太上皇赐名般,压根不等百日礼。
忆起往昔,泰安公主亦是出生在这渭北甘泉宫,亦是刚降生就得了封号,加之小翁主的“无忧”之名,闻得此事的人,若是不傻,多是隐隐能嗅出某些意味,不过大家皆是聪明人,有些事在身不关己时,还是要装傻,莫要多想,更莫要议论为好。
桑弘羊倒是没因自家小娇妻没诞下男嗣而失望,恰恰相反,对于温顺贤惠的泰安公主,他是真心疼爱的,爱屋及乌下,对襁褓中的女儿自也欢喜得紧。
奈何太后仅让内宰抱出来让他瞧了几眼,又抱了回去,使得初为人父的他很是难捱,然他毕竟是外男,太上皇和太后允他前来甘泉宫陪自家婆娘待产已是破例,他若敢直接往内殿闯,那真是嫌命太长了。
万万没料到,他非但没能再见着女儿,反是闻得太上皇已为他女儿赐名“无忧”,过得不久,皇帝陛下的敕封旨意亦是到了,自家女儿已然成了翁主。
女爵虽和二十等军功爵没甚么直接关联,然翁主仅次公主,其位秩尤在寻常县君之上,桑弘羊虽位列诸卿,然从未立下战功,亦未累积足够的政绩,尚未得晋高爵,换句话说,他女儿的爵位是比他高得多的。
桑弘羊能得皇帝赏识,出任极为重要的大农府财部少卿,脑子自是转得快,岂会瞧不出太上皇和皇帝的意思。
“……”
桑弘羊着实无语得紧,觉着岳丈和大舅子真真想多了,别说他爱煞了自家婆娘,无心纳妾,便是有那歪心思,自家阿父和阿母也不答应,诸多桑氏族老更是会出面阻止的。
洛阳桑氏没落了十余代,从大周贵裔沦落成商贾之家,现今好不容易遇着光耀门楣,重振家声的好机遇,难不成就为了桑弘羊的私欲,引发天家不悦,彻底毁了复兴桑氏的希望?
刘启和刘彻父子也是关心则乱,他们只想到洛阳桑氏注重子嗣传承,却没更深入的去想,对于桑氏全族而言,桑弘羊有无子嗣不是最重要的,家族的利弊得失才是首要考量。
家族利益高于个人利益!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长久传承,正是维系在这个规则之上,世家子弟自幼享受了家族给予的锦衣玉食和良好教育,自然要在家族有需要时,牺牲自身成就家族。
或许无情,或许残酷,然也正因如此,族人们才会对家族有足够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因为有“资格”为家族付出所谓牺牲的,往往是本家嫡系乃至家主本人。
当家人若不以身作则,只会逃避责任,只肯享受利益,那偌大的家族必是要分崩离析的。
第六百二十七章 西域都护
西域,乌垒城。
大汉使团在两月内跋涉五千里,抵达了西域中部,赵王刘彭祖见得人疲马乏,便决定在乌垒城暂做停留,一者能让使团成员和随行将士好生休整,二者也留下充裕时间让安息特使塔泽斯得以先行归国,亲自向安息王请准汉骑护送使团入境之事。
之所以选在乌垒城,盖因此地有汉廷设立的西域最高官署,西域都护府。
汉廷对西域诸国是采藩属策略,并未将西域纳入大汉疆土,各国处于半自治状态,可向本国属民征收税赋,可任官治政,却须向汉廷纳什一税,其属民服什一役,且不得组建军队,仅能征募吏卒维持治安和清剿匪患。
为方便征税征役,汉廷在西域中部的乌垒筑了座小城,设置了西域都护府,却没如后世唐朝般在西域广设军镇,便连乌垒城内,也仅有千骑部曲护卫西域都护府。
用皇帝刘彻的话说,西域之地无论汉人还是胡人,皆不得有超过千骑的常备军伍,他可不希望见得封疆大吏在西域做大,进而反噬大汉。
护卫西域都护府的汉骑部曲也是从五大精锐骑营每岁轮调的,都护府的官吏多为外派文官,无论官员亦或将士,都不得在乌垒本地娶妻生子,更遑论安家落户。
说难听点,外派官兵想满足某种需要,朝廷不管,然若敢搞出“人命”,且以权谋私为非汉籍的妻儿安排出路,那就要依律严办。
正因种种特殊性,西域都护府的执掌仆射看似统辖西域诸国,实则可将之视为汉廷派驻在此的税役官和监察史,不会涉入各国的王权更迭。
然西域诸国君臣对历任西域都护还是极为恭敬的,原因无他,西域都护会或明或暗的探查各国情势,向汉廷上书呈报,若是见得有野心勃勃的西域君主对汉廷阳奉阴违,更是会请朝廷另遣细作彻查,确有此事者,则即刻出兵覆灭其国。
汉廷在敦煌囤驻的边军和骑营可不是白吃粮饷的,每岁皆会有大批汉骑不定时的巡视西域,在威慑西域诸国的同时,也顺带替各国剿匪,毕竟各国不得组建军队,对于某些势力庞大的悍匪,还得仰仗汉军出手。
汉军将士自然不会做白工,各国向西域都护府呈请汉军剿匪时,往往会缴纳相应财货,西域都护府权衡过后,方会将之转呈敦煌边军。
这意味着,西域都护等若汉廷在西域的耳目喉舌,说句犯忌讳的,这官职就等若西域的“太上皇”,虽说没有兵权在手,但各国君臣对其皆不敢轻慢。
对汉商而言,西域都护府则是可靠的保护伞,若是在西域遇着甚么难事,多是会向西域都护府求援,四处行商时也觉着安心不少。
正因如此,乌垒城虽是小得可怜,形制不如大汉境内的寻常县邑,却是商旅不绝,加之地处西域中部,又辖白山(天山)南北,南依计戍水(塔里木河),傍水建城,水源充沛,植被茂盛,故成为了行商歇脚停留及货物转运的绝佳地点。
以田氏商团为首的诸多大商家都在此建有客栈和食肆,为行脚在外的汉商们提供吃住。
因着汉廷严定,在乌垒城周边百里及计戍水沿岸不得随意砍伐树木,不得破坏植被,更不得焚地垦荒,使得要在乌垒城修筑建物耗赀甚巨,即便能使用黏浆土,然大量木材皆须从外地运来,光运费就不便宜了。
饶是如此,大商家们还是不断在乌垒城购地置产,实在是太好赚了,投入的本钱再多几倍都不会亏的!
远离家国,能吃喝到熟悉的汉家美酒佳肴,家赀丰厚的行商们多是不会吝啬钱财的。
放眼偌大西域,若要论及“汉味”,乌垒城无疑首屈一指的,便连不少西域国度的君臣都时常借着拜会西域都护的由头,来此地游玩。
要晓得,西域诸国臣服大汉已有十余载,现今大多的掌权者皆曾被送到长安为质子或派任使臣,归国后实在怀念过往在大汉帝都的美好日子。
况且汉廷严格管控着西域,不准各国组建军伍,更不得攻伐邻国,便连各国的王权更迭都须经过汉廷准允,想弑君某国的西域贵族,别管你势力多大,在未获得汉廷准允前,你敢造反,即便杀光本国王室也坐不上王位,反会遭来灭族之祸。
西域俨然成为全天下最安稳的地域,各国间不动兵戈,内部的王权争斗也没太大意义,只要君主和王室自个不作死,老老实实向汉廷纳税纳役,保护汉商权益,保障商道畅通,也就能靠着本国境内不断暴增的商税,过着富足奢华的安逸日子。
国君,王子,大贵族,西域各国的掌权人皆是有钱有闲,又无须花重金维持军队,真真是有钱没处花,又不可能跑到数千里外的汉境花销,自是时常就近到乌垒城吃喝玩乐了。
如是种种,使得乌垒城汇聚四方财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真真甚么都不缺。
赵王刘彭祖四年前就曾出巡西域,是到过乌垒城的,此番率团出使,自也将乌垒城视为休整歇脚的最佳选择。
饶是见识过乌垒城的兴盛景象,然此番再临,刘彭祖见得现今的乌垒城,仍是惊诧不已。
“短短四载,竟已繁华若斯?”
刘彭祖从数里外的高地遥望乌垒城,看着低矮城垣外的大片建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此等发展速度,几不亚于京畿郡县,也就邻近长安的西邑与塬南邑扩张得更为迅猛。
要晓得,在冷兵器时代,城垣往往能给人们带来极大的安全感,除却四海升平的大汉,现今世上的大多国度的老百姓是不愿在城池外聚居的,即便是不擅筑城的游牧民族,也会建起营寨,筑起围篱,塞北乌桓人所处的乌桓山脉,在某种意义上,实也等同某种防御屏障。
城垣,虽能保障军民安全,却也极大的限制了城池的扩张,历朝历代的城池多有内城,外城,郭城,有很大原因就是出于扩张需求。
乌垒城,西域都护府的设衙治政之所,汉廷严格限定了其城垣的形制和规模,城内除却官署和兵营,余下的地块仅供建起正常的生活设施和武库仓廪,是绝不允许扩城的,高筑墙,深挖池,广积粮更是朝廷大忌。
饶是如此,汇聚到此的汉商们却不断在城外购地,大肆兴建坊市,作坊,铺面,宅邸乃至铺设坊间隧道,使得乌垒在短短数年内便已繁华若斯。
“无怪陛下常言,我炎黄子孙自古皆是所谓的建设狂魔!”
刘彭祖惊诧之余,更是欣喜不已,只道自个真真有先见之明,选在此地休整,离京两月有余,自从酒泉城出了河西走廊,沿途虽也数度入城休整,却实在没甚么好去处。
敦煌虽也商贸兴盛,但作为囤驻重兵的边关,管束极为严苛,民风不甚开放,行商们亦是急着出入关塞,来去匆匆,不太愿意多作停留,更遑论在敦煌城内吃喝玩乐了。
进入西域后,诸多番邦城池更是没甚么好停留的,加之刘彭祖怕太过耽误时日,且出于忌讳,也没入住各国王宫,使得在长安舒适惯了的亲王殿下很是遭罪,小腹的赘肉已然清减不少。
现今到得乌垒城,要多补些油水才行,若非如此,怕是失了大汉天家的“威仪”。
嗯……五官方正,口鼻宽阔,隆额大耳,身高体庞,这就是汉人的普遍审美观,亦是所谓的汉官威仪,后世甚么娘炮花美男在大汉是不吃香的,怕是刀笔吏都难选任。
说来也巧,今岁轮驻乌垒城的千骑部曲正是从建章骑营抽调的,得知自家袍泽随行护卫使团前来,自是早早出城来迎。
建章校尉李敢可是他们的主掌仆射啊,加上左右两监,且不提赵王殿下,单是建章骑营三巨头齐至,就足以让这千骑建章将士绷紧神经,若是教直属上官瞧见甚么怠惰疏失,待得返京复命,重新归建后,还不得被活活操练得褪去数层皮肉?
西域都护蒋沔更是谨慎恐惧,在西域诸国君臣面前,他或许能摆摆官威架势,然对大汉亲王,他岂敢有半分失礼慢待?
乌垒官兵出城十里迎候,阵仗不小,聚居城外的商贾百姓亦是惊闻赵王率使团亲临,忙是纷纷跟着前去,顶着炎炎烈日沿途迎候。
在大汉境内,老百姓闻得亲王出巡,若非在路上遇着,多是会早早退避,不会没来由的特意迎候,除却宫里那几位巨头,大汉臣民对甚么亲王公主的远没崇敬到此等地步,王侯权贵自身也不敢搞那么大阵仗,免得引人非议,甚至遭到御史弹劾。
在西域诸国却是不同,尤是在乌垒城,汇聚城外的不是汉商及掌事工匠,就是为汉商做事的西域仆役和奴隶,亦有不少胡商,甚或到此游玩的各国权贵。
大汉亲王驾临,且带着大队使团,远离故土的汉人既是满心骄傲,亦有他乡遇同族的亲切感,自是要来迎候的。
对胡人而言,敢不来迎?
沿途的各国君臣都是提早跪迎上国亲王的,你们不来跪迎,是脸大还是怎的?
出迎的官兵军民近愈两万,沿路排出足足十里地,看得赵王刘彭祖眉开眼笑,看得安息特使塔泽斯心惊肉跳。
西域之地,虽未划入大汉疆域,然汉室在此地威势若斯,可见汉廷对西域掌御之深,若非安息与西域间隔着个大夏国,只怕就要直面汉廷此等威势了。
安息,实非大汉之敌,只望高傲的米特里达梯王莫要误判情势,莫要结盟不成反是触怒了汉廷啊!
第六百二十八章 战局有变
身毒半岛的主体,是为波状起伏的广袤高原,除却北部的恒水平原和西部的,中南部皆为高原地带,泛称德干高原。
德干高原东边以东高止山脉相连,西边与西高止山脉相接,两大山脉皆是临近海岸,且西高止山脉的平均海拔要比东高止山脉高出百余长,使得广袤的德干高原呈现西高东低的地貌,加之身毒中南部河川众多,从西向东流淌,将德干高原切割得支离破碎,却也冲积出大片沃土,孕育出不少身毒土著部族。
德干高原和恒水平原之于身毒人,就如同大河流域和大江流域之于华夏人,皆堪称民族的摇篮,现今身毒四大国中的百乘王朝和注辇国,其部族的祖先皆发源于德干高原。
高韦里水和戈达瓦里水乃是德干高原上最大的两条河川,皆是源自西高止山脉,水道横贯半岛,向东汇入大海。
两条大川之间的地域,地势平坦,利于农耕,虽因东西两座大山脉阻隔了水汽,使得身毒中部高原地带高温少雨,然有水量充沛的大川滋养出肥沃的黑土地,虽没甚么茂密森林,却是遍野的灌木和高草,乃是在大汉难得见到的热带草原。
热带草原,热带草原,草原上是真的热,尤是正值九月中下旬,汉军将帅们拿出金属外壳包覆着玻璃片的特制水银温度计,将之放在营帐外,见得气温近愈四十度,皆是摇头苦笑。
并非他们没碰过如此炎热的天气,汉都长安的酷暑也不是说笑的,三伏天里五大精锐骑营都时常实战演训,细柳将士们对炎炎烈日下作战是有经验的。
此番侵入百乘王朝腹地的大汉骑军,不止是细柳骑营,还有瓯骑,闽骑,义渠骑营,瓯骑和闽骑常驻中南半岛的胥浦城,义渠骑营则常驻仰光城,两地也都是出了名的炎热气候,故也无须担心这三支骑军的将士们。
真正状况不佳的,乃是随汉骑出征的四万乌桓骑射,大汉塞北的漠南草原何曾如此炎热,饶是这两支乌桓骑营中的大多数将士都曾在数年前随胶东王刘寄征讨巽加王朝,然那是在身毒北部的恒水流域,即便天候再热,好歹有风有雨。
现今在百乘王朝腹地,高温少雨,且东西两座大山脉将风雨水汽皆隔绝在两侧的沿海地带,中部就如同一口煎锅,能将人活活煎熟了。
定南将军卫青真真犯愁,自九九重阳,他率十余万铁骑南渡戈达瓦里水后,依仗着骑兵的机动性,尽可能避免与百乘大军对战,没有攻城掠地,而是掠夺屠戮城外散居的诸多部族,执行以战养战的侵扰战术。
大汉骑军对此等战法已然极为熟悉,尤是昔年征伐巽加王朝时,大将军刘寄和监军刘越两位亲王将之发扬光大,已列入黄埔军学的经典战例。
卫青非但曾入黄埔军学进修,更已领兵征战多年,自是深谙此道。
最初的大半个月,预定战略确是执行得很完美,硬生生从百乘王朝北部杀入其中部腹地,麾下将士的伤亡少得几可忽略不计。
然到得百乘中部,入得这热带草原后,四万乌桓骑射突是出现大范围的中暑,害了暑热的乌桓将士,别说策马弯弓,便连爬都爬不起来。
若是放任不管,只怕不等与百乘大军对阵,乌桓骑射就已减员大半了。
“从各校营抽调部分军医,调用相应药品,送到乌桓骑营去尽速救治。”
卫青吩咐细柳左监道,却又顿了顿,补了句:“莫要调用过多,必先要保障我汉军将士自身所需,有备无患。”
细柳左监自是会意,所谓相应药物,乃是指长秋医学院不断研制改进出的清凉油和十滴水,如同金疮药等伤药般,五大精锐骑营的将士皆是大量配备的。
瓯骑,闽骑和义渠骑营之类的“归化”汉骑,因也列入汉军编制,故也有配备部分军用药物,只是不如五大精锐骑营的常备药物种类多,品质好,数量充裕,多是将将够用罢了,毕竟汉廷近年军费开销很大,不可能肆意浪费大量造价昂贵的军用成药。
在后世,清凉油和十滴水虽是价格低廉,然在现今的大汉,大批量配置的成本还是很高的,机械化生产和人工配置的成本支出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大汉的禁军,骑营,水师,边军全加起来,已近愈百万将士,若再算上各郡县服役的府兵,怕是要超过两百万,若每人都如五大精锐骑营将士般配齐各种军用药,每岁军费全填进去都不够。
为避免浪费,大多数汉军军伍皆是由军医统一掌管药物的保存和发放,虽也算充裕,但也不会留有太多富余。
乌桓骑射非是汉军,压根就没有携带甚么军用药,随汉军集结到仰光后,太尉府才临时为他们调拨了一批军医和药品。
因着时间仓促,难以从京畿运达,只能先从岭南郡调用府兵常备药物,偏生岭南郡的府兵本就极少,倒是胥浦城的边军挪出了部分成药,送到了仰光。
饶是如此,四万乌桓骑射携带的清凉油和十滴水还是严重不足,此时突然爆发了大规模中暑,身为主帅的卫青也只能让人从细柳骑营抽调部分药物去为他们医治。
前提是,必须让细柳将士们留下足够的药物,有备无患,卫青不会傻到让细柳将士倾尽所有去救治乌桓骑射。
乌桓骑射若是出现重大伤亡,他在战后或许会被罢官去职,然若细柳将士抑或其他汉军骑营伤亡过重,他到时只怕性命难保。
大汉军律森严,倒不是不允许打败仗,更非不允许出现将士伤亡,但要看是如何败的,如何出现的伤亡,若是主帅的决策失误导致无谓的重大伤亡,那是肯定要从严惩处的。
乌桓骑射虽也在卫青麾下听命,与汉军将士一道奋勇杀敌,浴血沙场,然不可讳言的是,他们终归不是汉人,卫青必是不可能将他们与汉军将士一视同仁的,更遑论细柳骑营了。
细柳骑营乃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若此番伤亡惨重,他卫青就只能引颈自戮,向皇帝陛下谢罪了。
“传令下去,四万乌桓骑射皆归营休整,瓯骑,闽骑和义渠骑营分遣部曲净空方圆百里,无论老幼妇孺,皆杀无赦,不得留半个活口,若遇着大队敌军,务必将之拖住,并遣人速速来报。”
卫青再度检视桌案上的地形图,复又颁布了军令。
帐诸将皆是纷纷应诺,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们皆晓得现今情势颇为微妙,依着预定军略,汉军的十余万铁骑只负责袭扰百乘腹地,迫使百乘大军回援,使得从东海岸登陆的十五万巽加步卒能更为轻易的攻占百乘东部的诸多城池。
据细作呈报,百乘王朝在月余前征调了三十余万步卒,五千战象,两万余骑兵,尽数遣往东部,意图歼灭巽加大军,现今大汉骑军直捣百乘腹地,想来百乘王朝必会调集大半兵力回援。
麾下将士们虽不畏战,但诸位将帅却不想真和百乘大军硬碰硬,汉骑虽是彪悍武勇,然除却诸曹辅兵,四支汉军骑营不过八万骑,协从作战的四万乌桓骑射又已热趴下,在此等情形下,与百乘大军正面对决即便是胜了,只怕也是惨胜。
莫让麾下将士付出无谓的牺牲!
这是黄埔军学教授的作战原则,虽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然那“万骨”之中,要尽量避免出现我军将士的尸骨,而是要踏着敌军的尸骨攫取战功。
汉廷使臣之所以废了那么多精力去说服巽加等国,让他们出兵征讨百乘王朝,正是为尽量减少汉军伤亡,太尉府的大战略更是让巽加大军为主攻,汉军只是负责袭扰,牵制住百乘主力。
现今汉军孤军深入百乘腹地,距百乘国都已是不远,更已迫使百乘主力回援,眼见战略目标已然达成,正要全速离开百乘境内,岂料乌桓骑射偏生在此时出了岔子,使得汉军丧失了最重要的机动性,这无疑是极大的变数,若是汉军被百乘大军缠住,怕是要弄巧成拙,被迫与百乘主力决战。
这无疑是汉军将帅最不乐见的,只望害了暑热的乌桓将士能尽速好转,也不求他们能迅速恢复战力,只要能上马,跟着汉军赶紧远离此地。
第六百二十九章 以羌清藏
汉七十七年,十月末。
聚居于祁连山南的羌族诸部乞降,汉帝允之。
多年来,诸羌数度向汉廷乞降,奈何大汉皇帝刘彻抱持着极端高压的外族政策,对塞外的游牧民族更是毫无善意可言,故非但没受降,反是命囤驻西宁城的胡骑校营不断出兵袭扰诸羌。
然现今的情势,让皇帝刘彻以及诸位可参与谋事的重臣皆觉应当改变汉廷的对羌策略了,原因无他,祁连山南的诸羌近年已渐渐分裂,有不少羌族部族不堪汉军袭扰,南下翻越巴颜喀拉山脉,在大江大河的最上游与氐族混居。
后世的藏区啊!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是晓得后世史上正因羌族与氐族在藏区混居,融合成为所谓的氐羌,更参与到“五胡乱华”,非但先后建立了前秦、仇池、后凉等国,且在唐朝建立起了实力不弱的吐蕃,又在伟大的“天可汗”唐太宗的和亲政策下,获得了大批的唐人工匠和先进技术,经济文化飞速发展,进而愈发强盛起来。
后世砖家叫兽皆以唐朝为傲,说甚么传播华夏文明,有万邦来朝之盛景,若教大汉先人看来,却是资敌通夷,李唐皇族身具鲜卑血脉,如此作为倒也寻常,然以齐鲁孔氏为首的唐儒为之歌功颂德,总摘不掉数典忘祖的帽子吧?
(笔者注:可能又会得罪唐朝拥趸,流失读者,从客观来看,唐朝的对外政策真的合理么?无偿教化了吐蕃,西域,倭国,我华夏却从中获得了甚么?面子?里子?)
据史籍记载,文成公主嫁入吐蕃时,其陪嫁有释迎佛像、珍宝、金玉书橱、三百六十卷经典、各种金玉饰物,又有很多烹技食物,各类饮料,各种花纹图案的锦缎垫被,卜筮经典三百种,用以分别善与恶的明鉴,营造与工技著作六十种,治四百种病的医方百种,医学论著四种,诊断法五种,医疗器械留种,还带了芜菁等诸多作物良种入藏。
诸多类似倭国“遣唐使”的外邦使者,更多有医师画师乐师译语史生以及造舶都匠船师船匠木工铸工锻工玉工等各行工匠。
华夏先人耗费数千年攒下的技术优势,硬是被李唐皇朝在短短百余年便已葬送大半!
养夷为患,自李唐始!
无论李唐如何强盛,笔者却不以其为傲,虽是偏激愚钝,却宁受千夫所指,一如故我。
大汉虽也曾逼不得已与匈奴和亲,然鲜少送去大批工匠和先进技艺,哪怕在吕后乱政之时,这位历史评价极低的阴狠凶残的太后都懂得对塞北施行最严苛的边禁,除却兵械盔甲,便连粗制铜铁都不得贩运出塞,违者枭首夷族!
论及历史功绩,唐太宗固然远超吕后,然从今日角度衡平观之,两人治政时,对外政策何者对后世华夏更为有利,不该客观论辩么?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汉帝刘彻闻得诸羌情势,晓得已有不少羌人南迁入藏,不得不承认自身过往对西北和西南的外族政策过于粗陋,想得太过简单了。
本以为祁连山南的月氏部族被大月氏“赎买”后,余下的诸羌部族是抵御不了汉军侵扰,顶多十来年就会被清洗殆尽了。
汉军不怕羌人困兽犹斗的拚死一搏,却是怕他们狗急跳墙,如现下般,翻越巴颜喀拉山脉,逃到藏区去了。
藏区何其广袤,又是空气稀薄的高原地带,刘彻不得不承认,现今的汉军没有足够的兵力彻底血洗藏区的外族部落,且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与群臣商议多日,皇帝刘彻终是决定,接受仍滞留在祁连山南的羌族大部的乞降。
一者,可大幅降低羌人的南迁意愿,毕竟藏区远不如祁连山南水草丰沛,且还有氐族之类的更早迁入的外族,若非面临绝境,多数羌人也不愿拖家带口的跋山涉水,远遁数千里。
二者,汉廷也不是凭白接受羌人乞降的,而是要诸羌各部首领应诺,每岁将一万首级送到西宁城,让汉军构筑京观。
至于是甚么人的首级,汉廷不管,只要不是汉人的就行!
汉廷也不会让诸羌做白工,一个首级换十石粟米,依着大汉境内的粟米市价,十石约合千钱。
多年来,大汉没少“购买”外族首级,然多是出五千至万钱的高价,对诸羌无疑是大幅压价了,且压根就没打算向诸羌开边市,更不可能让他们换取兵械,只限定粟米,顺带消化大汉境内过剩的粮食产量。
汉廷此等受降要求,不是甚么阴谋,而是真真正正的阳谋,只不过皇帝刘彻没亲自说出口,皆由太尉郅都和大行令张骞暗中遣人与诸羌各部议定此事,连密约都没签,没有付诸书面文字。
汉人的重信守诺是举世闻名的,即便是奸猾狡诈的汉商,顶多在制定契约时留些门道,但凡立了契,他们虽会偶尔钻钻契约漏洞,然对明定的条陈真真鲜少违反。
即便在大汉境内,若胡商与汉商间因契约争议而闹到官府,若是汉商刻意违反契约,汉官也不会偏帮他们的,有些原则必须遵守,否则让汉商养成坏习惯,随意欺诈外商,不但败坏重信守诺的大汉民风,日后只怕在汉商间也会整甚么幺蛾子。
在外邦经商的汉人,可以明里强买强卖,可以暗中烧杀抢掠,但就是不得随意欺诈,否则大汉岂不如后世华夏东南某处举世皆闻的“诈骗岛”般,向全世界输出诈骗犯了?
蛙岛渣滓,败坏汉人声誉,留岛不留人,实属应当!
大汉使者暗中提出的受降条陈,对诸羌部族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惨遭汉军袭扰多年,诸羌实在是苦不堪言。
况且他们也晓得,大汉之所以至今没彻底出兵剿灭他们,不是汉军力有未逮,而是汉廷不欲兴师动众,甚至有留着他们锤炼新兵的意味。
尤是近年来,汉军一改往昔的血洗策略,每每袭击诸羌部族,都只掳掠精壮男子,对老幼妇孺留而不杀,使得羌人皆觉着自身就如同被汉廷圈养在祁连山南的羊群,种在河川之畔的牧草,不断的被汉军来回收割。
深入骨髓的恐怖,不知何时降临的灾祸,几乎彻底压垮了羌人,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族人不顾一切的南迁,宁可去与氐族厮杀争夺驻牧地,也不愿留在此处承受汉军猫戏鼠般的无尽折磨。
每岁要斩获一万首级,送往西宁城,确是有些难,祁连山北和河湟谷地皆为汉境,诸羌部族可不敢踏入半步,若想斩获头颅,也就只能对南面的外族动手,那片广袤高原,似乎汉人习惯将之称为藏区。
诸羌首领看着桌案上的那副藏区地形图,皆是心悸不已。
这副图乃是大汉使者给他们送来的,虽是名为藏区地形图,却不仅止描绘着藏区的山川,而是包括祁连山南麓诸羌的现今的驻牧之地,河湟谷地之类的大汉疆域则皆为空白。
他们之所以惊悸,乃是图中非但将各处山川描绘得极为细致,更是连诸多外族的大致驻牧地乃至部族概况都有记叙,诸羌部族亦不例外。
诸羌首领虽晓得汉军细作不断四处探察,却万万没料到能将他们所属部族打探得如此深入,甚至能从营帐,牧民,牲畜的数量推估出大致的兵力。
大汉使者既然敢将此图交给他们,汉军手中必定有更为详尽细致的地形图和情报,念及至此,诸羌首领皆是浑身发颤,如同身处冰天雪地却未着寸缕,只觉无尽的阴寒渗入骨髓。
汉人此举用意明显,让他们羌人执此图血洗藏区,也无须将诸多外族彻底灭绝,每岁最少屠戮万人,多多益善!
便连活着的精壮奴隶,汉廷也不收了,就是要羌人与氐族等藏区外族彻底为敌,双手沾满他们的血液,永生永世不死不休。
这,是羌族向汉廷的投名状,亦是羌人唯一能活下去的出路。
此图已然送到羌人手中,若羌人不识趣,汉军自会前来取回,顺带斩下数以十万计的羌人首级,没有人会怀疑汉军的战力,或许囤驻西宁城的两万胡骑不够,若再加上囤驻祁连山北的羌骑校营呢?
莫以为羌骑校营的将士会顾念甚么同族情谊,莫心怀侥幸以为他们会手下留情,相较与其他汉骑,归化汉室的羌骑将士对诸羌下手更狠更绝。
除却要以此向汉廷证明自身忠心,更因羌骑将士多出身过去的卑禾羌,就是那个被诸羌各部联手瓜分,惨遭举族覆灭的卑禾羌。
西宁城西面的浩渺大湖,被汉人称为西海,然在昔年卑禾羌最为强盛时,此湖侧畔皆为他们的驻牧地,故名之卑禾海。
卑禾羌已然归化汉室,首领瓦素各成了大汉卑禾候,且成了梁王刘武的亲家公,卑禾羌已不复存在,现今的羌骑将士及其亲眷都入了汉籍,心心念念就想将诸羌彻底灭绝,断其苗裔,就如同大多身具匈奴血脉的胡骑校营将士想灭掉匈奴般。
说句冷血没人性的话,唯有世间再无匈奴和羌族,羌骑和胡骑将士才能彻底摆脱“外夷归化”的名头,竭尽所能与汉民通婚,洗净体内“污浊”的蛮夷血脉。
匈奴和诸羌不似华夏,各部族之间谈不上太深厚的民族凝聚力,相较自身部族的生死存亡,甚么民族大义都是扯淡,或许后世的圣母和愤青会站在道德至高点去批驳鄙视,然放在此时的时空背景,羌骑和胡骑的心态是完全正常的,压根没有半点扭曲。
正如昔年卑禾部族精锐在汉境战败被俘后,诸羌毫无怜悯的将留下的卑禾族人瓜分,老弱皆杀,妇孺皆掳,分卑禾将士的妻儿财货,便连瓦素各的大妻格桑都被凌辱至死,在如此血海深仇前,谈甚么民族大义,着实太过奢侈了。
若是出手狠绝的羌骑和胡骑两大骑营还不足覆灭诸羌,囤驻大汉京畿的五大精锐骑营现下只遣了细柳骑营和建章骑营离京,尚有中垒,宣曲以及最为精锐的虎贲骑营。
待得汉军精锐尽出,十余万铁骑即便不舞刀弄剑,单靠战马铁蹄,都能将祁连山南的羌族驻牧地彻底踏平了,更遑论汉军手头有着如此详尽细致的地形图和情报。
乞降归顺,可苟且偷生;无谓顽抗,唯举族尽殁耳!
何去何从,实是不难抉择的,实也由不得诸羌首领抉择,若知汉军将至,他们的族人怕是会四散奔逃,没人愿意去为首领和贵族们的愚蠢凭白送死。
降了汉廷,虽要为人刀俎,然终归不是鱼肉自家族人,反而能换来不少粮草,让族人能借以果腹,细细想来,还是划算的。
巴颜喀拉山脉南面的外族多未开化,即便是从外头迁入的氐族,比起与华夏为邻数百年的羌族都多有不如,羌族要屠戮他们不是太难,只不过翻山越岭的找寻其驻牧地颇为耗时耗力罢了,如今得着大汉使者送来地形图,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于是乎,诸羌乞降,汉廷受降,大汉西陲真正迎来了休兵止戈的和平,然巴颜喀拉山脉以南的广袤藏区,却将迎来横死遍野的血腥屠杀。
弱者,必将沦为强者的食物!
饶是身处和平岁月的我们,亦当时刻谨记那百年国耻,莫真以为欧美白皮是良善之辈,昔年若无“东方一声巨响”,吾辈现今只怕仍是任人鱼肉,做不了甚么公知精英键盘侠。
第六百三十章 入宫观戏
刘彻是个没甚么艺术细胞的男人,上辈子没学过甚么乐器,对戏曲歌剧甚么的更不在行,穿越到汉代后,对高山流水的乐曲和执羽游袖的舞蹈亦是兴致缺缺。
非止是他,实则老刘家的人对太过高雅的玩意多是欣赏不来的,唯有梁王祖孙三代之类的宗室奇葩是为例外。
有鉴于休闲娱乐的途径太过匮乏,闲暇时总是看白话文小说也不是回事,故刘彻在前些日子特意弄出些话本子和条陈,让皇后阿娇交代大长秋卓文君,安排长秋府的宫人们试着演演所谓的话剧。
剧本都是刘彻从脑海书库中的著作剽窃修改而来的,对情节发展清清楚楚,自然对这些剧目没有看下去兴趣,之所以这般做,只为让话剧的形式为大汉臣民所熟识,日后必定会涌现出大批新剧。
不要小瞧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创造力,刘彻此举可不是抛砖引玉,而是抛玉引玉,只要贵族们喜欢上话剧,进而从上至下的传播到民间,今日抛出的几块小玉石,他日指不定能回收一座大玉山。
皇后阿娇本也是俗人一个,在看过长秋府的内宰们排出的首出话剧后,觉得实在新奇好看,便是邀了公卿将相府上的宗妇和嫡女入宫,陪着她又再看一次。
阿娇得册后位,执掌未央中宫后,在刘彻的鼓励下,时常邀各家宗妇贵女入宫飨宴,与她们多多亲近,或许会让天家少了几分神秘感,让臣民少了些许敬畏,但未必是坏处。
正如刘彻虽为帝皇,在私下与张骞和公孙贺等人饮宴时,也鲜少拘于君臣之礼,为人在世,总得有自身的社交圈子,真若成为孤家寡人,自然会觉得高处不胜寒,时日久了,难保不心理扭曲。
历朝历代在位时间过长的帝皇,即便在执政初期大有作为,但往往会在晚年犯下严重错误,史上的汉武帝和康熙乾隆两位鞑子皇帝,都是如此。
幽居深宫内苑的嫔妃们更是如此,终日无所事事,让她们的心思都只能放在宫闱争斗的阴私计较上,实在是花样百出。
虽说刘彻独宠阿娇,没开宫纳妃,却也没少闻得太上皇老爹宫里那群莺莺燕燕的明争暗斗,故而太上皇年事愈高,便是愈宠爱刘彻的姨母王,即便她已年过四旬,不再是鲜嫩嫩水灵灵的小白菜了,但那依旧爽朗率真的心性,却是更让刘启尤为喜爱。
有此前车之鉴,刘彻不打算让自家婆娘在深宫内苑活活闷成阴郁脾性,要让她适度拓展社交圈子,顺带也如后世领袖的夫人般,偶尔搞搞“亲民”活动,倒也不错,好歹接地气嘛。
天家的威严,若要靠保持神秘感而让臣民敬畏,不过就是纸老虎了,真正的强者鲜少虚张声势的,往往是神情淡然的抡起板砖就往人脑袋上拍,譬如昔年太上皇刘启尚为太子时,可不就输了弈局,抡起棋盘就把嚣张得意的吴国太子活活砸死么?
让你入宫陪着看戏对弈,可不意味着你就能放肆无礼,天家该亲民亲民,该出手弄你也绝不会手软的。
各家宗妇贵女们对此也是了然于胸,不会因皇后和善可亲就没了规矩,能受邀入宫的,出身都不低,世家大族的宗妇和嫡女可没几个简单角色。
此番皇后兴致勃勃的邀她们入宫,观赏这甚么话剧,谁敢不喝彩叫好呢?
况且说实话,这出话剧确实新奇好看,虽说有些悲,却更显凄美,不少涉事未深的贵女们可都看得泪眼婆娑的。
皇后阿娇倒不意外,这出《梁祝化蝶》乃是陛下拿出的话本中最让她动容的,那日光是看话本子,她可就足足哭了大半晌,眼睛都哭肿了。
大长秋卓文君身为现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大才女,感情也极为细腻,陪着皇后看完,亦是在旁默默落泪。
刘彻那日下得早朝,刚回返椒房殿,便见得两女垂泪啜泣,只道是出了甚大事,待得弄清缘由,却只能无奈苦笑,觉着汉人的精神食粮也太过匮乏了,反正在他这俗人看来,这梁祝乃至莎翁的诸多悲剧,看着都挺狗血的,依着汉人的逻辑也不太通,倒不如上辈子听郭德纲的相声有意思。
咖啡就大蒜,红酒配卤煮,秋水共长天一色,他前世今生皆是此等俗人!
刘彻确实低估了这出剧目对汉代女子的杀伤力,卓文君用了月余光景让宫人们排出的话剧更是远超阿娇期待,已然不是刘彻印象中的纯粹话剧了。
卓文君可是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皆通的大才女,在得了皇帝刘彻准允后,不但动手修改了剧本里的诸多辞句,更是添加了不少词调配乐乃至舞蹈动作,硬生生将话剧改成了歌舞剧。
刘彻看过最终排出的成剧后,咂舌之余亦不禁暗暗汗颜,尼玛的,这雅人和俗人确实不一样,搞艺术真是要天赋和功底的,如此狗血的剧情经过卓文君的修饰补全后,俨然上了好几个档次,大俗变大雅啊。
梁祝啊,梁祝,你再不是朕所熟识的梁祝了!
刘彻这原著剽窃者都已如此赞叹,更遑论初次看剧的宗妇和贵女们了,如此凄美的爱情,婉转的曲调,让她们看得泪眼朦胧,心都化了碎了。
倒也不是人人皆如此,右中郎将赵立府上的小贵女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瞧了半晌也瞧不出个所以然,觉着无聊得紧,索性专心致志的对付食案上的瓜果糕点。
入秋后,长安市面的时令瓜果亦是渐渐换季,赵婉最爱吃的寒瓜和葡萄愈发的少,换了紫柰(红苹果)和香梨,她向来不太爱啃这些有些硬的水果。
她日日掰着指头,盼着跟阿母入宫赴宴的日子,就因宫里能吃到不当季的瓜果,即便在十月间,玻璃暖房里种植的葡萄和寒瓜仍能吃到,且淮南柑橘刚成熟不久,长安市面还少得可怜,大批贡果却已然送入宫中了。
若是王侯权贵们不惜耗费重金,或许也能吃到这类不当季的瓜果,然赵立和苏媛夫妇是穷苦出身,即便再宠溺自家女儿,也绝不会任她如此骄奢的,长安坊市有的,都能给她买,若市面上买不到,即便她打滚耍赖也没用。
好在皇后时常邀宗妇贵女入宫飨宴,此番更因宫人排了戏剧,临时多邀一次,赵婉小贵女真真觉着福从天降,天恩浩荡,此时此刻对着食案上满当当的瓜果糕点,若不多吃些,真真辜负了皇后殿下的恩德啊。
汉代的宫廷不似后世朝代有专门的戏苑,加之时值天高气爽的金秋,此番飨宴观戏是安排在未央御苑,搭了戏台,布下竹棚食案,众人皆在苑内观看,视野颇为开阔。
皇后阿娇已然看过一遍,故不似宗妇贵女们般深深沉浸其中,放眼看去,便见得赵府小贵女在埋头苦吃,狼吞虎咽的架势很是“豪放”,仿似饿了十天半月似的。
阿娇不由噗嗤一笑,觉着此女很有老娘昔年风采,兴之所至,便是颓自起身离席,往苏媛的席位行去。
阿娇贵为皇后,自是坐在居中上首,然因此时众人皆在专心致志的观戏,她等若是从后排往前排走,不是没有宗妇贵女见得皇后起身离席,然又见得紧随皇后的大长秋抬手示意她们不要起身行礼,便也没敢出声。
大长秋卓文君深得皇后信重,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尤是这些时常入宫的宗妇贵女,对皇后的率直脾性也是颇为熟悉了,晓得若不理会大长秋的示意,冒然出声见礼,反是会惹来皇后的不悦。
赵立官居右中郎将,苏媛亦为大农少卿,赵氏乃是“一门双卿”的高门,除却那些辈分更高的世家宗妇,同辈唯有公主和诸侯王妃能坐她上席,故今日苏媛的席位离皇后所坐的首席颇近。
阿娇又是举止爽利的,饶是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在这种场合却不会搞甚么趋步缓行,步伐可不慢,数息便已行至苏媛席侧。
“好吃么?”
赵婉正自埋头苦吃,突是闻得身侧传了一声清悦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头愣脑的点了点头,也没答话。
四周瞬间陷入诡异的沉寂,便连戏台上正演到关键处的宫人都停了下来。
仍是毫无察觉的赵婉只觉屁股一痛,却是被人伸手狠狠掐了,正要扭头看向身侧的阿母,却已猛地被拽起身来,但闻阿母出言道:“小女无状,还望皇后恕罪。”
皇后……
赵婉艰难的扭转脑袋,看向适才那道清悦声线传来的方向,见得那张似笑非笑的俏脸,顿时如遭雷薨。
“不肖女,愣着作甚,还不快向皇后请罪!”
苏媛险些被自家女儿那副傻样气昏了,倒不是怕皇后真的怪罪,她与阿娇相识多年,虽是尊卑有别,却也算得上私交甚笃,或许比不得南宫公主和乘氏侯夫人跋子,但要论及与阿娇的情谊,同辈的世家宗妇中约莫没人比她深。
只是现今在众目睽睽下,且皆是大汉最顶尖的宗妇和贵女面前,自家女儿这副作态真真有失颜面,赵立和苏媛虽不太在意旁人眼光,却也不愿见得女儿成为他人的谈资甚或笑柄啊。
过往她年岁尚幼,也就罢了,现下已虚年九岁,入女学都大半年了,再这般没规矩不懂礼数,传出去不是笑话么?
“小女……子……无状……还望皇后……恕罪!”
赵婉彻底懵圈了,也不晓得如何应对,只能照着自家阿母的话重复道。
噗嗤!
阿娇瞧着这女娃真真有趣,不禁再度失笑,随即带着浓浓的恶趣味出言问道:“恕罪?你所犯何罪?若能答得上来,本宫便恕你无罪了。”
“……”
非但是赵婉噎得说不出话来,便连苏媛都是闻之哑然。
旁的宗妇贵女本是带着想些许瞧好戏的意味,然此时却皆心思急转,她们不傻,自然瞧得出皇后是在故意逗弄赵府的小贵女,没真有甚么怪罪的意思。
皇后何等尊贵,寻常人想让她逗弄,也得掂掂自身分量,譬如官员若挨了皇帝当面训斥,好歹代表他有资格面圣,入了陛下的眼,大汉数十万官吏,能得见天颜的真真算是千里挑一,陛下的训斥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不合常理
阿娇见得赵府小贵女久久不敢答话,小脸吓得煞白,倒也不好再逗弄她,便是柔声问道:“瓜果可是好吃?”
赵婉微是愣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阿娇复又问道:“这出戏可是不耐看?”
赵婉又是点了点头,却随即反应过来,忙是连连摇头。
阿娇不禁莞尔,微微弯下腰身,伸手抚着她的小脑袋,看着她那对大大的杏眼道:“在本宫面前,你可不能扯谎,否则才是犯了欺瞒皇后的大罪,是要被你阿父麾下郎卫打板子的。”
赵婉蓄发未久,发量尚不算多,能感受到皇后手掌的温软,且这举动蕴着某种如同寻常长辈般的亲近之意,况且她时常陪阿母入宫,对皇后并不陌生,觉着这位爽朗坦率的皇后待人挺好的,鲜少见其动怒,故适才虽有些许惊吓,此时也稍微缓过劲来了。
她尽力稳下心神,垂下小脑袋,声如蚊呐道:“小女子知错了,不该扯谎的,这戏倒不是不耐看,只是小女子觉着,里头有些……不合常理之处。”
在场的众多宗妇贵女可都在竖着耳朵听着两人对话,即便赵婉声音再小,她们可都隐隐得闻。
嘶嘶~~
一阵阵抽凉气的声音响起,饶是宗妇贵女刻意屏息静气,奈何众人皆是不约而同的如此这般,使得声音在四下沉寂的此时显得尤为清晰可闻。
皇后殿下早先都说了,这是她命长秋府排的好戏,今日又特意邀了众人入宫观戏,谁会如此不识趣,说这戏不好呢?
譬如后世寓言中,那个戳穿皇帝的新衣压根不存在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诚实虽能反衬出大人们的虚伪,但若将那则寓言继续往下写,应是会写到小男孩的悲惨下场了,大人们不是蠢,是懂得甚么话不该说。
身为人母的苏媛,脸色瞬间惨白,饶是她深知皇后看着霸道,实则心地堪称良善,然现下被婉儿当众落了脸面,怕是真会着恼怪罪的。
苏媛正待出言替女儿请罪,阿娇身后的卓文君却向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打断皇后和赵婉的对话。
卓文君与阿娇相处已近二十载,阿娇刚及笄不久,便拜她为女师,得册后位后,更是延募她为大长秋。
卓文君一路看着阿娇从堂邑翁主到太子妃,成为皇后,诞下皇子,更亲手将这个莽撞跋扈的小女娃硬生生教导成现今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自身则从未及三旬的绝美寡妇,成了年近五旬的“老身”。
多年来,卓文君未曾再嫁,膝下无有子女,说句犯忌讳的,她早将阿娇视若己出,实则说来倒也不为过,毕竟仔细算来,阿娇的生母馆陶公主陪伴阿娇的岁月,已然不如卓文君长了,更遑论悉心教导所耗费的心神。
卓文君在宫中的地位,绝非仅止位列诸卿的大长秋,便连太子刘沐对她的极为敬重,相较于自家不靠谱的皇后老娘,刘沐反倒更能听进卓文君的劝诫。
卓文君之所以多年未曾再嫁,既因心知如此更能得天家信重,让自身活得更自在,更因已然心有满足,虽说没有亲生骨肉,但不代表她亲情缺失,说实话,相较卓氏众人对她有所求的所谓“亲睦”,反倒是皇后和太子更能给她带来亲近感。
亲情,若是掺杂了太多私欲,便不再纯粹了。
现今的卓文君无意向天家索取更多,皇后和太子更无须向她索取甚么,彼此相互扶持,虽非血亲反倒更似亲人。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便是这般复杂却又简单的。
对阿娇的喜好心思,现今世上或许真没人能比卓文君更懂的了,饶是皇帝刘彻,阿娇有许多女儿家的心思也不太会跟他说的,对卓文君却没甚么隐瞒。
此时卓文君见得阿娇难得有兴致逗弄赵府小贵女,也晓得她不可能真的怪罪这小贵女,故便示意苏媛稍安勿躁,莫要随意插话,否则反倒是苏媛失了分寸。
皇后没问你话,你就老老实实候着便好,这就是规矩,执行宫规,维护皇后尊威,更是卓文君身为大长秋的重要职守。
苏媛曾在长秋詹事府任事,晓得这位大长秋平常看着和颜悦色,实则是个利落果决之人,尤是有人胆敢违逆皇后时,她的行事手段绝对比刀子嘴豆腐心的皇后要来得更为强硬狠辣。
饶是心下急切,然苏媛仍是不敢忽视卓文君的警醒,只能默默站着,看着自家傻女儿继续口无遮拦。
“哦,你倒是说说,这戏怎的不合常理了?”
阿娇的反应出乎众人意料,语气中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是教人听出了浓浓的期待乃至些许雀跃。
卓文君却不禁勾唇浅笑,她晓得这出戏的话本子乃是皇帝陛下撰写的,帝后感情甚笃,然皇后脑子转得慢,免不得被陛下时常戏弄,皇后现下若能寻出这戏文有甚不合常理之处,就能借以讥讽陛下,好歹扳回一城。
若真能如此,皇后至少得欢喜个十天半月的。
赵婉虽没甚么城府,却也听得出皇后非但没动怒,反是欢喜的,不禁心神大定,如实答道:“戏里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上的乃是民间官学啊,又不是世家子弟云集的长安各大学府,小女子偶有出府游玩,晓得寻常官学是男女皆可入学的,若男女同窗间谨守礼法,不私相授受,并无甚男女大防,祝英台女扮男装,岂非多此一举,实在是太过矫情了。”
“……”
众人闻得这话,皆是愣怔,不得不承认赵府小贵女言之在理。
朝廷大兴官学已八年有余,从最早的官办蒙学,到后来又增设预学,民间虚年六岁到十五岁的孩童,无论男女皆可以极为低廉的束入学就读。
在朝廷的大力扶持下,四大商团为首的诸多商团更是纷纷兴办私学,接收年满十五的男女入学,教授他们营工营商,从而为自家产业培养大量合格的掌事和匠师。
之所以男女皆可入学,一者因大汉风气远较后世朝代开放,庶民间的男女之防不严,也没甚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说法;二者太常府文教司有鉴于教育资源严重不足,而不少商家需要的掌事匠师反是女子比男子更好,譬如联合制衣里头的掌事和匠师,十有**皆是女子的。
依着皇帝刘彻的谕示,大汉现今办学,首要目的不是要培养出甚么文采斐然的文士墨客,而是要有一技之长的匠人,尽速填补工商业蓬勃发展带了的巨大人力缺口。
外族奴隶只能用来承担没有技术含量的重体力劳动,若是大汉无法尽速培养出大批合格汉籍匠人,短短二十余载从三千万暴增到六千余万的属民数量就没有太大意义,所谓的人口红利也就无从谈起了。
可以说,大汉现今的办学目的很功利,却也实实在在,在教育资源极为珍贵的年月,教百姓读书识字可不是让他们做吟诗作赋的文化人,那是后世狗血网文才会出现的浪漫情节。
汉廷的太常府文教司往官学投入一枚大钱,大农府的税官必须在十年后多收回十枚大钱的税赋,这才是可持续发展的教育行业,不计本益比的蒙着头砸钱办学,如何撑得起全民教育?
若非如此,老奸巨猾的朝堂重臣们会全力支持大兴官学,允许庶民百姓获得受教育的权利?
能久居高位之人,有好蛋有坏蛋,但终归不是蠢蛋,多是些心思通透,目光长远的,懂得大兴官学能将饼做大,对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也是利大于弊的。
反倒是处于社会上层的大汉权贵们,对男女之防较为讲究,世家子和贵女们虽时常相邀出游,但若同窗就学,则难免要朝夕相处,显得不太合宜。
在长安的数大官办学府,除却诸学之首的太学和培养医者的长秋医学,学子多为世家子,贵女则会在女学就读,倒有些类似后世的男女分校,且是实实在在的贵族学校。
赵婉说得没错,依着《梁祝化蝶》的戏文,梁山伯和祝英台就读的乃是民间官学,本就男女皆可就读,祝英台女扮男装实在显得矫情,即便要隐瞒身份,扮丑总比扮男来得方便,还能避免非得与男子同宿。
说难听点,祝英台的作法在现今汉人看来,反倒有点不太正经。
话是实话,然敢说得这么直,在场怕也唯有莽头莽脑的赵婉敢如此,即便是别家比她年岁小的贵女,今日能被长辈带来赴宫宴的,心思都比她深,晓得在宫里要谨言慎行。
皇后阿娇的反应却再度大出众人预料,非但没出言驳斥,反倒捧腹大笑,断断续续道:“你……这丫头,说得……在理,是个机灵的!”
好不容易止了笑,她稍稍平复气息,便是在众多宗妇贵女惊诧的目光中缓缓直起身,对侍立身后的内宰道:“去取数枚马来半岛送来的莲雾,让这小丫头尝尝鲜。”
赵婉闻言,不禁两眼放光,老实不客气的躬身谢道:“谢皇后赏赐!”
苏媛见状,既是放下心中大石,却又不免被自家的馋嘴丫头气得牙疼,饶是再好吃,好歹推拒几声,说句“小女子惶恐,不敢得蒙皇后恩赐”之类的啊。
旁的宗妇贵女却非这般想,看着那笑得双眸发亮的赵府小贵女,端是心思急转,眼神愈发有些意味深长了。
阿娇却是全然不在意旁人想法,又是抚着赵婉的小脑袋,与她说笑几句,便是返身回座。
待她重新落座,戏台上的宫人才是继续往下演,宗妇和贵女们亦皆将目光重新投向戏台,似是专心致志的看戏,实则心境如何,也唯有她们自身知晓。
倒是居于侧席的梁王妃微微倾了身子,向阿娇低声打趣道:“皇后倒是舍得,今季进贡的莲雾可是没多少啊。”
阿娇不由讪笑,莲雾乃马来半岛的特产,虽说一年四季皆可产果,然愈接近冬季,成熟的果实色泽愈深,甜度也愈高,可呈暗紫色,当季进献的珍品确实不多。
刘沐的霸道多是遗传自阿娇,加之她又是馋嘴的,当季进献的莲雾,除却送到渭北甘泉宫孝敬太上皇和太后,又给自家阿母馆陶公主府上送了些,余下的她可没舍得多赐给刘氏宗妇们,连带三位公主,除却在甘泉宫坐月子的泰安公主,留在长安城的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就没赐多少。
梁王妃身为长辈,却也没分着几枚,此时出言打趣,阿娇也只好讪笑道:“叔母若也想吃,侄女更是舍得的。”
梁王妃不禁失笑道:“谢皇后美意,奈何老身牙口不好,咬不动,皇后倒不妨赐下些葡萄。”
阿娇忙不迭的应诺道:“既是如此,侄女稍后让人到暖房摘上几箩顶好的,让人送到梁王府。”
此时此刻,赵婉却是捧着枚紫色莲雾,咔咔嚓嚓吃得欢快,且扭头看着身边的阿母,疑惑道:“阿母,你怎的不吃?可甜可脆了,又不似香梨和苹果般啃起来费劲。”
苏媛拿着自家傻女儿递到她手里的那枚最大的莲雾,真真又是欣慰又是犯愁,却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下训诫她,毕竟皇后刚夸过她,又赏了她,若苏媛此时训斥她,可不就是不识好歹,当众打皇后的脸么?
懵懂孩童敢做的事,敢说的话,大人却往往是不敢的,或许这就是成熟的代价吧。
第六百三十二章 渴求奴隶
戏终宴散,宗妇和贵女们尽皆出宫归府,皇后阿娇仍是乐呵呵的,待得皇帝刘彻批阅完奏章,带着太子刘沐从宣室殿回了椒房殿,她便是迫不及待的将此事说与父子二人听。
她满脸促狭道:“臣妾今日方是晓得,陛下也非全知全能的,这戏文可是被个小丫头寻出了错处。”
“……”
刘沐看着自家母后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哪像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再看父皇脸上故意装出的讪笑,无非就是在哄母后愈发欢喜罢了。
似父皇这般绝世雄主,岂会真的在意信手写就的戏文有甚么疏漏,除却军政大事,父皇对寻常事儿多是不太放在心上的,就如父皇时常哼唱的怪异小调“无所谓,我无所谓……”。
母后与父皇相伴多年,却至今仍是此等憨憨傻傻的孩童心性,还真得怨父皇太过纵容她了,若是换了孤王的婆娘……
哼哼!
毛都没长齐的太子殿下暗暗发誓,日后自个娶了婆娘,必要大振夫纲,正如舅祖父田胜曾言,婆娘这玩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倒是那赵府小贵女,怎的那么会折腾,今日竟又整出这事来,师父和师娘还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闺女。
刘沐如是想,也确有资格如是想,他虽是霸道莽直的脾性,然自从得为储君,倒还真是竭尽全力的修身治学,从未有丝毫怠惰,便连皇帝刘彻,都对自家儿子这股执拗而不服输的劲头很是赞赏。
晨昏武课不落,昼间在宫邸学舍治学,午后到宣室殿阅看奏章及旁听诸大夫策议国政,每日用过晚膳才能稍事休歇,到得休沐日或节庆方可肆意玩耍。
一日如此,不难,难的是数年如一日。
刘彻自问,自个在同等年岁时,是做不到的,果真是犟人也有犟人的长处,家有犟儿不败家嘛!
伪善一世,即为真善;努力上进之人,不管其最初的目的是甚么,是名是利甚或仅仅只为要面子,只为争口气,只要肯努力不懈,且终有所成,那对他自身就是大好事!
就如同太上皇刘启,他的本性或许阴戾狠辣,然为了成为万民称颂的贤君圣主,他在位的十余年里,体恤百姓,勤政爱民,这于国于民不都是大大的好事么?
欺世盗名?
谁敢往太上皇头上扣这顶帽子,现今的大汉百姓能活活把那人生吞活剥了!
大汉臣民是很淳朴的,为老百姓做实事做好事的帝皇,他们都会感念在心,容不得旁人非议。
刘彻深知这道理,故愈发觉得自家傻儿子若能继续坚持下去,继续这般要强要脸面,也想获得万民敬仰,日后也未必不能成为贤君圣主的。
当政者,不要脸才是最可怕的!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犹记昔年,某位华夏高官面对数十人丧生的重大交通事故,竟能堂而皇之的说出这话来,真真无耻到极限了。
士大夫之无耻,是为国耻!
大汉官员倒是极重官声,却也渐渐露出为贪慕虚名而好大喜功的苗头,今日刘彻便是下旨重惩了数位负责修筑蜀道的广汉郡官员。
这些官员为缩短工期,以便向朝廷邀功,竟在连日大雨的天候下仍昼夜不停的施工,导致百余名奴隶因山体滑坡而惨遭活埋,好在没有汉人监工遇难,否则就不是撤职查办,而是尽数问斩了!
关陇入蜀的道路已动工四年有余,关陇至秦岭段的修筑进展迅速,早已在去岁尽数完工了,巴蜀盆地内的路段亦能在今岁完工,关键是山高谷深的秦岭和大巴山,在大汉现有技术条件下,想在崇山峻岭上修筑宽阔平坦的道路实在太难了。
汉人修筑蜀道的难度,不亚于前人在阴山山脉上修筑长城关墙。
为了开山修路,刘彻甚至从卫尉府抽调了两个部曲的羽林卫,并让少府全力协助他们用大量高爆炸药进行山体爆破,挖隧道是不可能了,只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筑大量的环山道路,以便绕过诸多峡谷沟壑。
在后世华夏,从临洮到成都的高速公路约合大汉量制的两千里,然现今汉廷修筑蜀道因无法弄出穿山隧道,也难以在峡谷深渊上建桥,故须不断绕道,最终定下的蜀道总长高达四千里!
若除去施工难度不高的关陇段和巴蜀段,在秦岭和大巴山的崇山峻岭间要修筑的山道长达两千四百里。
秦始皇昔年只将秦赵燕三国的先秦长城连接起来,并稍微加固增修,十余年间征调了两百多万役夫和奴隶,据后世史家推估,在匈奴趁秦末大乱,占据秦长城前,因修筑长城而死亡的役夫和奴隶已超过百万之数,等若死亡率高达五成。
汉人将外族奴隶当成牲口没错,但这不代表押去修筑蜀道的数十万外族奴隶的性命不值钱,恰恰相反,在精壮劳动力严重匮乏的当下,奴隶的价格每口高达两万钱,合两斤黄金,古今中外的奴隶,怕是从未达到过如此高的市价。
即便价格如此高昂,现今大汉境内的精壮奴隶却往往是有价无市的,有钱都未必能买着,不远万里运来的身毒奴隶,在岭南胥浦城经过检疫“消毒”的观察期后,多是刚获准贩运入境,便是就地被抢购殆尽了。
大农府平准司特意将外族奴隶列入市价管控,用强硬政令规定奴隶单价不得超过两万钱,以避免奴隶贩子“倒买倒卖”,若非如此,奴隶市价怕是会暴涨到无比离谱的地步。
用行政措施去干预市场行为,绝非长久之计,关中世家近年已颇有怨言了,盖因关中距岭南太过遥远,大批身毒奴隶往往被中原世家就近“截胡”,关中世家有钱都买不到,偏生现今大汉境内最富庶的地域就是关中郡县。
关中世家不缺钱,但迫于平准司的政令,不能提价与中原世家争抢,从事奴隶贸易的主要商家又不傻,同样两万每口的价钱,多耗费人力物力押运到关中去卖作甚?况且有这闲工夫,都够往仰光城乃至身毒再跑一趟的。
在此等情形下,朝廷为照顾到关中世家的利益,则汉军每回出征掳掠到的战俘,会特意运回关中郡县发卖。
正因如此,关中世家对战争的渴望程度远超中原世家,地位越高的世家大族,就越是支持朝廷对外用兵,尤是在朝廷逐步解除汉人奴籍后,汉人奴隶的大幅减少导致更大的劳动力缺口,使得关中郡县竟然出现了抛荒田地的作用。
抛荒田地啊!
农田一旦荒置,不是想复耕就能复耕的,要回到原本的亩产量,至少要耕作两三年重新养地。
汉廷对抛荒田地的罚则极重,但多是课以罚金,近年因着粮食产量过剩,朝廷又试行取消田税,并向百姓释出大量官田,使得世家大族向百姓佃租农田的获利大减,加之奴隶价格居高不下,而蓬勃发展的工商业又获利颇丰,使得关中世家宁可缴纳罚金,也不愿往农地投入大量劳动力了。
皇帝刘彻闻得此等情形,真真哭笑不得,万万没料到,大汉的初级工业化刚刚起步,竟已出现后世华夏的“农业人口逃亡潮”。
朝廷若是提高抛荒农地的罚金,非但治标不治本,更会引得诸多世家大族的反弹,于国不利啊!
提高粮价更不可能,毕竟现下粮食产量过剩,大农府平准司为撑住粮食市价,每岁都要投入十余万金购粮入籴。
只能让各郡县农业局加大推广经济作物的力度,并让老百姓多搞些养殖副业,既能提高农业收入,又能搞好菜篮子工程了。
然若想从根子上解决这个大问题,还得从境外掳掠更多的奴隶,以便降低奴隶市价,换而言之,外族奴隶作为现下大汉最大宗的“生产资料”,必须大幅增加市面供应,以量抑价,降低农业乃至工业生产所须的成本。
廉价劳动力,是工业化初期发展所必须的,后世华夏的圣母表们不懂,皇帝刘彻却是懂的,亦是如此教导太子刘沐的。
现今四夷归附,除却加大与身毒诸国奴隶贸易的力度,汉境周边能尽速获取大量奴隶的地方就唯有倭岛了。
刘彻已然颁下圣旨,命太尉府重新拟定对倭方略,加速清剿倭岛。
八万朝鲜仆从军,用了五年多仍是进度缓慢,今年开春汉廷又征调过去六万乌桓骑兵,又有北海水师的战舰群从旁支援,倭奴土著不过百余万,四大倭岛也就鸟屎般大的地方,这都久攻不下么?
五年多,耗费了大量的粮草兵械,竟只掳掠回二十余万倭奴,这像话么?!
朝鲜棒子,尽是群废物!
若是换了八万汉军精锐,不消五个月就足以清洗倭岛了!
念及至此,刘彻又让郎中令齐山遣出暗卫,给远在倭岛的八岐王传去圣谕,若想与麾下部将重归汉疆,重新恢复汉姓,就尽速剿灭其余倭国。
若真能戴罪立功,战后便是想与父母妻儿团聚,做个安逸的富家翁,也未尝不可。
第六百三十三章 佯攻敌都
关中郡县连续数年的暖冬,使得大汉历法中的冬季节气有些不符实情,譬如小雪不降雪,大雪时节过往那种遍地银装素裹的美景更是再难见到。
今岁亦是如此,长安城入了冬月都未曾降下初雪,然朝廷公府仍是通令各地官府,命其不得懈怠,务必做好雪灾的预防事宜,盖因去岁中原有数郡突降暴雪,虽说来得快去得快,但因猝不及防,灾情还是较为严重。
气候变迁似乎有些剧烈,倒让刘彻想到后世因全球暖化而导致诸多的极端天候,只不过现今的暖化乃自然现象,正要迈向初级工业化的大汉,少得可怜的碳排放量想造成天候暖化是压根不可能的。
冬月十二,冬至。
现今的大汉四夷归附,藩属国为数众多,每年皆有贺冬至、贺正朔、贺圣节、纳岁币的四次固定朝贡,然四夷来朝并不意味着皇帝刘彻会召各国使臣登殿觐见。。
刘彻向来就不喜对藩属国施以仁德,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更遑论似前世李唐的“天可汗”般,用民脂民膏重重赏赐前来朝贡的外邦。
铁血尚武的汉人,只相信手中的刀剑,若汉室衰微,这些藩属国迟早要变白眼狼的,异国乃至异族之间,谈甚么仁义道德,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现今大汉强绝天下,就算用脚将藩属国踏入泥里,那些外族之人也会跪着舔舐大汉皇帝的靴子,勿使其沾上泥泞尘土。
要晓得,即便在意欲民族复兴的后世华夏,跪舔美帝倭奴的公知精英都为数不少,对某些人而言,所谓的民族尊严可比不得灯塔国格外香甜的皿猪空气,更遑论美爹赏它们的肉骨头。
刘彻深知,人若是跪久了,就跪习惯了,就再难站起身来,故但凡他活一日,就绝不会允许跪在脚边的外族抬起头来,若有胆敢违逆者,就抬脚狠狠的踏下去,将它们的头颅踏入泥里,甚至生生踏碎,不得存活于世。
昔年诛绝乌孙全族,就是要以此震慑四夷,现下对胆敢屠戮汉人的百乘王朝,亦是如此。
饶是大汉的外族奴隶严重匮乏,然太尉府仍是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对征伐百乘的汉军将士下达了不留任何俘虏的诛绝令。
如此一来,倒也更利用保证骑兵部队的机动性,汉军主帅卫青一丝不苟的遵循着军令,百乘境内的汉军铁蹄所过之处,皆是尸横遍野,鸡犬不留。
此等作法,却是有利有弊,汉军虽无战俘拖累,然行军路线却再难保持隐蔽,匆忙回援中部腹地的百乘主力,几是无寻遣斥候找寻汉军所在,只须嗅着空气中的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尸臭味,就能追踪到汉军。
大战之后,必有大疫!
尤是在天候炎热的德干高原,无人敛埋的尸体腐化极快,即便有漫天飞舞的秃鹫啄食掉血肉和脏器,那久久难以散去的腐臭味仍是让人闻之欲呕。
定南将军卫青望向军帐外,看着盘旋在远方天际的大群秃鹫,神情颇是沉郁。
这些食腐的禽兽便如百乘人的向导,使得三十余万的百乘大军得以迅速合围汉军。
三十余万!
卫青万万料想不到,百乘君臣竟如此果断决绝。
早先为抵御从东海岸登陆的十五万巽加大军,百乘征调了三十余万步卒,五千战象,两万余骑兵,尽数遣往东部,意图歼灭巽加大军。
卫青等汉军将帅原以为百乘人抽调回援的兵力应不会超过二十万的,孰料百乘君王非但调回超过二十五万步卒,便连那两万余骑兵都已然回援,更是疯狂的再度强征百乘族人入伍,无论老幼皆是推上围剿汉军的最前线,不断追踪汉军,摆明是要豪赌国运,拚死一搏。
不得不说,百乘君臣制定的军略无疑是极为正确的。
在东部留下数万步卒,凭借坚城深池先拖住绝大部分皆为步卒的巽加大军,大队主力要先将侵入中部腹地的汉骑解决掉,不求尽数歼灭,只求能将之重创,使得汉骑无力继续四处袭扰,再返回东部对付巽加人。
百乘君臣的谋算甚是明显,宁可暂时丢掉东高止山脉以东的沿海地带,也要保证德干高原上的中部腹地安全无虞,尤是高韦里水和戈达瓦里水两条大川间的冲积谷地,有他们的国都所在,是他们的根基。
两万百乘骑兵虽远非十余万汉骑对手,然他们既是熟悉地形,又适应当地天候,不断骚扰和纠缠汉军,只为将汉军拖住,让其余百乘军伍得以合围。
按理说,拥有十余万骑兵的汉军想要突围不难,奈何在两支乌桓骑营出现大范围中暑症状后,其余骑营的将士也陆陆续续出现了腹泻乃至痢疾,在炎热天候下,蚊蝇滋生极快,饶是汉军将士已极为重视卫生防疫和病患的隔离措施,仍难以完全杜绝痢疾的传染。
战斗兵员加诸曹辅兵,约为十五万骑,却在大半个月内病倒了三万余将士,超过两成啊。
说句没人性的话,若只是乌桓骑射害病,卫青在着实无法可想时,是会将他们抛下断后的,然现下有诸多汉骑也得了病,他身为主帅,身为汉人,是不可能轻易抛下本族袍泽的。
若真如此,且不说将士寒心,军心大乱,待得战后,他必定被朝廷枭首夷族,以儆效尤。
“将军,据游骑斥候回报,北边已现大队敌军踪迹,显是百乘人欲以重兵断我军后路。”
细柳左监见得主帅看着行军案上的地形图久久不语,终是忍不住出言提醒道,现下军情紧急,真是容不得再多做拖延了。
卫青微微颌首,纤长的手指摩挲着地形图上一道蜿蜒线条,淡淡问道:“注辇人仍未有动作么?”
细柳左监忿忿道:“蛮子皆是不守诚信的,怕是指望不上注辇人会如约侵入百乘境内,为我军解围。”
卫青不禁勾唇冷笑,注辇人既是背约,待得平定百乘后,汉军必是要踏入注辇国境,向他们讨个说法的。
卫青作为汉军最为杰出的年轻将帅之一,曾多次得到皇帝刘彻召见,此番拜将出征前,更曾与刘彻深谈数日,深知皇帝陛下可不是甚么“以德报怨”的好脾性,汉军现下杀伐果决的狠戾作风,实是深受皇帝陛下影响的。
“如此看来,北返有追兵阻截,南下高韦里水,注辇人却又靠不住,饶是不趁机落井下石,只怕也不会支援我军,往西面突围,更是无所依归……”
卫青缓缓直起腰身,手掌轻轻拍在行军案上,眼神熠熠道:“既是百乘人如此逼迫,那我军索性往东面,直捣穆西卡城,且看百乘人如何应对!”
帐诸将闻言,皆是眼神发亮,穆西卡城正是百乘国都所在,百乘人怕是万万想不到,汉军胆敢从城池众多的东面突围,故大多数兵力都摆在南北两面,试图将汉军围堵到荒凉的西部地域。
细柳左监却是出言提醒道:“将军此计虽妙,然我军皆为骑兵,斥候虽是探知东面无敌军大部,然穆西卡城作为百乘国都,必是城坚池深,且囤驻了重兵的,只怕我军会久攻不下,反是让衔尾追击的百乘大军……”
“吾何曾说过要攻下穆西卡城?”
卫青展颜而笑,用手指点着地形图,缓缓道:“你等来看,这穆西卡城据东海岸不过七百余里,且正因其为百乘国都,故周边道路四通八达,我军若是佯攻穆西卡城,再沿既有道路前往东海岸,应是比现下在荒郊野岭行军快得多,百乘步卒追得上么,若是百乘骑兵胆敢远离百乘主力追击我军……”
“那我军便能杀个回马枪,甚至提早布下伏兵,将之全歼!”
细柳左监恍然大悟,神情雀跃的接话道。
帐诸将更是激越不已,要晓得,汉军多年来连战连捷,对外战争往往都以绝对优势大获全胜,便连惨胜都鲜少发生,更遑论尝到败绩。
然之前的大半个月,汉军被百乘蝼蚁不断追赶,将士们真是憋屈死了,又不是打不过,只是将帅们为避免出现大量伤亡,不想跟百乘主力打硬仗罢了,故在卫青提出这道计策前,汉军将士们的求战**很是高涨,皆想着索性返身灭了百乘追兵。
入伍从军,本就是刀头舔血的行当,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鸟!
强自压抑麾下将士的求战**,非但会打击士气,甚至会造成军心不稳,至少将帅的威望会大幅损伤,不得不说,汉军多年来太过强势,使得将士们觉着不战而逃是种屈辱,尤其是被追兵不断撵着跑,这跟主动袭扰的游击战术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譬如昔年红军长征,说是战略转移,实则若是有旁的法子可想,谁愿意爬雪山过草地的远遁二万五千里啊?
现今依着卫青的计策,能往百乘国都走一遭,虽说只是佯攻,好歹能站在高岗上对着穆西卡城里的百乘君王迎风撒尿,让他晓得咱汉军到此一游了!
待日后卸甲归田,跟着自家子孙吹嘘军伍生涯时,也好拿来说嘴不是?
行军打仗,将帅们要考虑的远比寻常兵士要多得多,既是决定采用东进军略,各种细节就得研拟详实,更要有所预案以备不测。
待得诸将议定,卫青又遣亲卫部曲,执他用密语写就的手令,分数股骑队四散而出,既是迷惑敌军,更是要想法子尽速将此军略通告水师将领,让他们尽速赶往东海岸的预定地点接应。
若汉军抵达了东海岸,依仗着水师舰群提供的军需补给,加之战舰的弩炮支援,百乘主力若敢追击而来,不将他们全歼在沿海地带,卫青就将自个的姓名倒过来写!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天文学说
随着大汉对外贸易的不断发展及航海业的兴起,新华书局刊印的各类民间版地理图志销量极好,除却有实际需求的汉商和海船掌事,不少富有好奇心的权贵乃至庶民也会买上几册,只为看看里头描绘的诸多境外地域的新奇事物。
皇帝刘彻暂且没打算彻底推翻华夏固有的“天圆地方”的世界观,要向治下臣民解释甚么重力乃至万有引力,让他们明白为何地球背面那些“头朝下”的人为何不掉到宇宙中,实在太过费劲。
反正现今的诸多官学都已开设了格物课业,待得接受新式教育的娃娃们成长起来,足以撑起大汉社稷的脊梁,华夏诸多既有的错误理论也就不难得到纠正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皇帝即便得万民称颂,也不能事事硬来,非逼着臣民接受自身的观点,推翻他们固有的三观,却要懂得引领大势,再顺势而为,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也能避免新旧思维的冲撞过程引发太大乱子。
不少世家贵胄更是早已潜移默化的接受到新的天文地理教育,原因无他,长安各大学府教授的格物学远比各地官学来得深入,且太常府文教司向少府购置了大量的地球仪,放到各大学府作为教学之用。
帝国科学院和太常府文教司虽未公然提出新的天文学说,在各大学府教授的课业中却是夹带了不少“私货”,既不让思想固化的保守势力逮着话柄,又能启发学子们的新观念新思维。
宫邸学舍堪称刘氏族学,压根不怕旁人非议的,尤是在宗正卿刘和太常卿刘买皆信服新学的前提下,宫邸学舍想教授甚么就教授甚么,容不得保守派的大臣们出言置喙。
在此等情形下,刘氏子弟接受的科学教育远超同辈世家子,更非寻常庶民子弟可比。
脚下大地是个圆球,地球绕着太阳转,整个太阳系只是无尽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如此之类的天文学说,曾入宫邸学舍就学的刘氏子弟多是笃信的,盖因他们亲眼见识过太多太多新奇的事物,亲手做过太多太多的实验,地上跑的火车,天上飘的热气球,能千里传讯的电报,无一不验证了师长们所授课业的真实性,那天文地理课业想来也错不了。
尤是身为皇室的骄傲,使得他们觉着大多百姓仍然笃信旧有的“天圆地方”,只因其蒙昧无知,咱身具天家骨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是不足为奇的。
家庭教育对孩童的影响不小,然反过来看,孩童的想法也未必不会影响到家中长辈。
刘氏王侯皆深深信服皇帝刘彻是“生而知之”的,是全知全能的,宫邸学舍教授的课业皆是陛下传承,故他们没少向自家子嗣探问所学,尤是那些因早早抱上皇帝大粗腿而家业暴增的王侯,可都指望着能多探听到些新奇事物,以便继续借以牟利。
莫要小瞧宫邸学舍,要晓得现今不少能挣钱的新奇物件和想法,往往就是从宫邸学舍流传出来,再经由刘氏王侯们掌控的诸多商团大量制造,发售到民间获取暴利。
皇室实业更是如此,因着皇帝刘彻早已不再干涉其具体经营,亦不再无偿向他们提供新的技术和工艺了,故掌控着皇室实业的亲王们对帝国科学院和宫邸学舍甚是重视,每每从自家子嗣口中闻得甚么新事物乃至新学说,他们多会延请帝国科学院的博士过府,为他们仔细讲解清楚。
大到脚踏发电机和简易电报,小到地球仪、温度计、放大镜和火车轮船模型,在皇亲苑内的诸多王侯府邸皆可见到。
皇帝刘彻对此倒是喜闻乐见的,在皇权封建时代,由上至下的渐进式改革往往阻力和危险性更小,若出现由下至上的剧烈变革,那就不叫改革而叫革命,具体到汉室社稷,那就是要革掉老刘家的命了。
刘氏王侯们虽多是不喜舞文弄墨,然不代表他们皆是愚蠢透顶的酒囊饭袋,皇子们为争夺帝位,宫廷争斗往往血腥狠绝,王侯子嗣们为从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得继王侯爵位,也不乏明争暗斗,但凡能最终获胜的,真正蠢货并不多。
饶是不少刘氏王侯也暗暗接受了新的天文学说,却不会傻乎乎的公诸于众,心里有数就行了,没必要非得跟保守派的老顽固们争个对错输赢。
正如陛下曾在刘氏族宴所言,便让顽固不化之人在无知中死去,咱老刘家只须不断奋发上进,便可牢牢坐稳汉室社稷,传承万载千秋。
在现今的大汉,无知的臣民为数众多,然只因未曾受过科学教育,不代表他们真的蠢笨。
随着各地官学的格物和化学等课业不断流传到民间,加之新华书局刊印了不少科普书籍,使得不少臣民有了获取新知识的途径,渐渐开阔了眼界和视野。
譬如太史监诸官,因掌天时星历,观测星象和天候,更是早已接受了新的天文学说,并默默对此进行验证,撰写了大量著作,甚至借着修史职权,从兰台书库调阅了大量古籍,重新对古籍记载中的各类天文现象进行汇总和修编,以便从中解析出部分可观测星体运行规律,与新的天文学说进行比对验证,以便今后能更好的观测星象乃至预测天候。
皇帝刘彻得知太史监的积极作为,不但大为褒奖,更不惜耗费重金,让少府匠师手工研磨打造了一批天文望远镜,虽说只是最初级的开普勒式望远镜,相较后世折反射式的“地摊货”都尚嫌简陋,但在现今的大汉,在太史监诸官眼中,无疑已是珍贵无比的观星重宝。
况且大汉没甚么光学污染和大气污染,在无云的夜晚,广袤无垠的绚烂星空毫无遮掩的展示在世人眼前,别说太史监诸官,便是寻常权贵和庶民,都时常举步登楼,弄月观星。
天文望远镜除却送入太史监,亦不忘为宫邸学舍配了数台,没过多久,贤王刘非便是入宫求见,恳请皇帝陛下准允皇室实业大批量制作,向民间贩售。
汉人烧制玻璃已近二十载,制作寻常望远镜不再是甚么难事,尤是有鉴于民间船运业的蓬勃发展,且汉军战力已远超外邦,故朝廷已是逐步放宽望远镜的管制禁令,只要汉商不对外邦输出玻璃的制作工艺,亦不向境外贩运望远镜,则可在大汉境内自行制售倍数较低的望远镜。
列为军用的高倍数望远镜,虽说现今唯有少府,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才能制作出大量精品,朝廷却仍是严苛管制的,不但限制制作数量和销售去向,且每支高倍数望远镜都编号造册,若无故流出境内,是要朔及源头,追究涉事者责任的。
天文望远镜无疑也是高倍数望远镜,皇帝刘彻思虑片刻,觉着倒也没必要如军用望远镜般对天文望远镜严苛管制,毕竟用途完全不同,且现今大汉所能制作出开普勒天文望远镜体积较大,在战场上没太大实用价值的,不但笨重,且也看不清敌军动向,就如近视眼戴着老花镜般。
念及至此,刘彻欣然准允此事,特许皇室实业独制独售之权,只让大农府将天文望远镜也列入边禁管制品项,不准许任何人携带和贩运出境。
数日后,闻之此事的国舅田胜不禁捶手顿足,暗叹自身又是后知后觉,痛失先机了,奈何田氏虽为外戚,却非刘氏宗亲,田氏子弟无法入宫邸学舍就读,故每每闻得甚么新奇事物都比刘氏子弟晚了不少。
田胜懊悔之余,亦想到要亡羊补牢,觉着日后得多往皇亲苑走动,好歹田氏也是三位公主的母族,这层关系若不好好用上,他田胜岂不是坐在金山上哭穷的蠢货么?
刘氏王侯不差钱,贤王刘非让皇室实业的匠师们制作首批天文望远镜,尚未向民间发售,就已被皇亲苑内的叔伯兄弟们抢购一空。
刘非虽是高傲脾性,但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还是懂的,除却主动送到宗室长辈们和诸位亲王公主府上,对其余刘氏宗亲也是半卖半送的成本价,然随后对外发售的价格却是极为高昂,每台天文望远镜的售价高达十万钱,合十斤黄金。
在寻常望远镜的市价已降到千余钱的当下,饶是天文望远镜的制作工艺再复杂,数十倍的价差也实在太过离谱了,简直堪称暴利中的暴利,明着宰客。
然世家权贵的消费观念远非常人所能理解,愈是稀有昂贵的物件,他们愈是稀罕,况且这天文望远镜用来观星是真的好,据传在满月时,还能隐隐看出月亮上的景象。
近年来,民间有不少传言,言称月亮上没甚么清冷寒凉的月宫,也没甚么孤寂无依的嫦娥,诸多世家权贵对此半信半疑,自然想用这甚么天文望远镜看个究竟。
如此简陋的开普勒望远镜,又没有月球滤镜,自然看不清月球表面的陨石坑,然购置了天文望远镜的汉人,仍足以确认到月面阴影绝非甚么“吴刚伐桂”,亦不由对嫦娥,玉兔和月宫的存在更为存疑了。
不少文人骚客怅然所失,纷纷在长安周报士版撰文,用悲愁凄苦的辞赋来表达内心的失落和迷茫。
刘氏王侯们却是难得的遣下人买来报纸,边瞧着那些酸臭愁苦的辞赋,边是幸灾乐祸的讥笑连连。
老刘家的人,着实鲜少有文雅情怀的,真真俗不可耐!
用皇帝刘彻的话来说,这就是没文化的人对文化人抱持着着的复杂怨念,好在汉人还是极为重视子女教育的,刘氏王侯亦不例外,否则刘彻还真怕治下大汉会出现后世欧美国度般的反智主义。
在后世,不少知识匮乏却又不肯努力上进之人往往会打着众生平等的旗号,非得将他人的教育理念和智商水准也拉低到与其同等层次,以达到他们所认定的“公平竞争”,造成社会“均愚均贫”,这若真能称为“皿猪”,那所谓的皿猪人士才是真正的反人类啊!
与其恨人有,笑人无,埋怨社会不公,倒不如认清现实,奋起而行,提升自身。
你若真有本事,就努力坐上高位,成为举足轻重的领导者,让老百姓更加富足安乐,到时你要改变体制,谁又拦着你了?
柴犬吠月,于事无补!
第六百三十五章 印度希腊
今岁大汉虽又逢暖冬,然入得冬月后,亦不免日渐寒凉,出得西域的大汉使团却是遇着最适宜行进的好天候。
大夏国占据妫水(阿姆河)下游流域,境内气候宜人,国都蓝市城更是四季如春,鲜少有酷暑严寒,又是植被茂盛,水肥草美,实在是得天独厚之地,也无怪昔年西迁而来的月氏人会强占妫水北畔的大夏疆土,建立起大月氏。
大夏的冬月,天气却似长安初春,使得大汉使团的行进加快不少,终是在冬月末抵达大夏国都蓝市城。
大汉亲王驾临,中亚诸国岂敢怠慢,非但大夏君臣出城三十里相迎,印度希腊诸国的使臣亦是跟着出城迎候。
所谓印度希腊诸国,乃是指中亚南部和身毒西北部的诸多希腊化国家,若非要细分,则以兴都库什山脉为分界,山北可称之为中亚希腊,山南则为身毒希腊。
印度希腊诸国中,最具代表性且国力“相对”较强的,无疑是大夏南边的巴克特里亚王国。
巴克特里亚地区自古便是中亚、南亚、西亚和东亚的交通枢纽,五百年前曾为波斯帝国的行省。
两百年前,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此地后,即以此为其东方领地的统治中心,然希腊人和马其顿人真正大规模迁徙而来,却是在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其部将塞琉古统治中亚的时期。
待得马其顿帝国四分五裂,塞琉古也顺势在中亚独立建国,并出兵攻伐统治西亚的诸多旧日袍泽,故才有了盛极一时的塞琉古帝国。
塞琉古帝国虽是阔过,可惜也没阔多久,盖因主政者太过狂妄,竟然疯狂打压以帕提亚人为首的西亚游牧民族。
若论及当世最为彪悍武勇的民族,且不提东方的汉人和匈奴,在欧陆首数“野蛮人”色雷斯,在西亚则是帕提亚人。
身为游牧民族大联盟“大益”的领袖,以帕提亚人为主的帕尼族拥有诸多悍不畏死的战士,人人都是出色的弓箭手,个个都是剽悍的骑手。
若塞琉古帝国善待他们,甚或只要不太过欺压他们,帕提亚人还会如过往千百年般逐水草而居,昔年在波斯帝国治下,他们也是如此过着此等安稳的日子,安安生生的繁衍延续,没想着做出甚么改变。
偏生塞琉古帝国的主政者太过狂妄,或许还沉迷在昔日马其顿帝国覆灭波斯帝国的骄傲中,过往波斯人不敢做的事,他们马其顿人却是敢做的,故对西亚游牧民族施行了极端高压的统治。
帕提亚人向来是不畏死,不信邪的,实在被逼急眼了,索性开始定居,然后修建城地,并不断扩大他们的领土,并与其他部族结成了更为紧密的联盟,进而渐渐完成了从部族联盟向王国的转变,建立起了安息。
安息立国之初,便是散布出剽悍无畏的气氛,对外宣布一切胆敢进犯的民族都将被他们的军队粉碎,就像波涛在锋利的礁石上碎成浪花一样,等若向塞琉古帝国直接宣战了。
强盛的塞琉古帝国为平定帕提亚人的“叛乱”,损耗了大量兵力,却是屡屡大败亏输,且因将大多数军队调往西亚,无力再顾及中亚,巴克特里亚总督狄奥多图斯趁势宣布独立,建立起巴克特里亚王国。
塞琉古帝国立国,称霸中西亚,到分崩离析,只用了短短七十年,就如过往的马其顿帝国般,如同划过天际的绚烂流星,迅速崛起,又是迅速衰落,或许这就是马其顿人的民族性,贪求广袤的疆土,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统御经营,也是马其顿帝国远不如罗马帝国之处。
亚历山大大帝治下的马其顿,同时代的华夏战国群雄,孰强孰弱?
后世史家对两者的比较往往只局限在兵力对比,未免太过流于表面了。
马其顿军队或许爆发力较强,与波斯和身毒等缺乏韧性的民族作战,自然势如破竹,但若遇到华夏民族,且不提局部战役谁胜谁负,光凭着诸多坚城深池,拖都能把马其顿军队拖到虚脱。
莽头莽脑的年轻人,爆发力强,但往往不持久,很快就后继乏力了,甚至……
你们懂得……
反观华夏,赵国被杀神白起生生坑杀四十万军民,仍是又撑了足足四十载才被秦国覆灭,华夏民族的韧性远非马其顿人所能想象的。
昔年亚历山大大帝若未英年早逝,且真要兴兵东侵华夏,首先会遇到的可是战国七雄中最为强大的秦国,且会遇着秦国历代君主中最为杰出,雄才大略远超秦始皇的嬴驷。
没错,秦惠文王嬴驷,远比后世影剧芈月传中所描绘的,更为铁血深沉的秦国第一君王。
嬴驷当政期间,文有张仪连横六国,武有公孙衍、樗里子、司马错,北伐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为秦国**诸侯打下坚实基础。
若无嬴驷,秦国难为大秦!
秦始皇所谓的“奋六世之余烈”,六世秦君以秦惠文王厥功至伟。
若马其顿帝国真敢兴兵犯境,即便杀神白起已死,樗里子亦能领着大秦锐士将他们活埋了,他可是曾率军击破韩、赵、魏联军,且败楚破齐的绝世悍将,战功不下白起,更远超王翦和蒙恬。
只可惜樗里子在后世的名头不太响亮,就如他的主君嬴驷般,世人多只会记住最后攫取胜利果实的秦始皇及其麾下将帅,栽树浇水的前人多是会被逐渐淡忘的,仅在史书中以“奋六世余烈”一笔带过,这或许就是人性吧。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安息在短短百年间迅速崛起,踏着分崩离析的塞琉古帝国,终是称雄西亚,尤是在十余年,现任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亲自领兵出征,再度重创塞琉古帝国,夺得了肥沃丰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使得安息成为能与罗马和大汉并举于世的强盛帝国。
见得塞琉古帝国不断兵败割地,不少中亚领地纷纷学着巴克特里亚地区宣布独立建国,加速了帝国的崩解和衰落。
盛及一时的塞琉古帝国,现今却已然沦落到现今只能龟缩苟全的凋敝惨况,曾经囊括中西亚的广袤疆土仅仅剩下地中海东部沿岸的狭长地带。
中亚及身毒西北部却是出现了诸多独立王国,也就是现今印度希腊诸国的前身,其中国力最强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也曾试图吞并弱小的邻国,且最初进展颇为顺利。
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版图一度极为辽阔,东起喜马拉雅山脉以南的恒水中游流域,西达波斯东部沙漠,南抵身毒西北沿海,北界中亚的锡尔水,势力鼎盛。
然马其顿的民族劣性又在此时爆发出来了,监领中亚的兴都库什山脉以北地区的总督欧克拉蒂德斯发动叛乱,在巴克特里亚称王。
王国以兴都库什山脉为界,分裂为南北二朝,互相攻战不已,一些势强的总督或将军乘机割据一方,进而独立建国,使得巴克特里亚的国势迅速由盛转衰。
或许正因如此,世人惯常会将兴都库什山脉以北诸国称为中亚希腊,山南诸国则称为身毒希腊,或是将这些希腊化的小国泛称为印度希腊。
现今的巴克特里亚王国真的只是小国,盖因在过往数十年间,北面康居,大宛和大夏陆续崛起,西南的大片疆土又被安息帝国攻占,取代了孔雀王朝的巽加王朝也彻底平定内乱,出兵夺回整个恒水流域。
如此种种,皆导致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版图大幅缩水,国力更是衰微,便连大宛都远远不如了。
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立国,强盛和衰落过程,亦是不足百年,让人不得不唏嘘,马其顿人总是这般牛逼哄哄的自我作死,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潇洒走了好几回,却硬是没建立甚么文明古国,这也怨不得旁人啊。
当然,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分裂也不是没来由的,除却马其顿人骨子里的分裂因子,中亚及身毒西北部独特的地理因素更是主因。
兴都库什山脉以北多为平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而兴都库什山脉以南,则多为山地高原。
山北之地,多如大夏疆域般雨水丰沛,气候宜人;山南之地,则是干燥少雨,昼夜温差极大,且夏季酷热能活活将人烤熟,冬季严寒却能凝水成冰。
巴克特里亚地区自古是贯通中亚、南亚、西亚和东亚的交通枢纽,且混居着马其顿人为主的希腊人,波斯人,身毒人等多个民族,成为八方商贾汇聚之地,故其在兴都库什山脉以北的领地极为富饶,与贫瘠的山南领地形成鲜明对比,当地属民支持领主搞分裂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寻常百姓的眼光往往是短浅的,他们怕是万万没料到,分裂后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会衰落得如此迅速,且连年战乱使得局势大坏,商贾纷纷远离,转而向较为安宁的大夏汇聚,也使得大夏商贸愈发兴盛,其国都才会被汉人称为“蓝市城”,意指该城市贸繁荣,往来货物众多,就如个大坊市般。
商贸既又群聚效应,更有排挤效应,尤是大夏抱上汉廷的大粗腿后,非但吓阻了意欲东扩的安息帝国,更将妫水北畔从大月氏手中收回,且国内政局稳定,依着汉廷的意思,愈发的重商轻武,息兵戈,降商税,使得国都蓝市城成为中亚最为兴盛的商贸之都,便连地处西亚的安息国都泰西封都比不得蓝市城繁华富饶。
安息君臣不是不垂涎蓝市城这块大肥肉,然昔年汉军十余万骑悍然犯境,将木鹿城攻陷的阴影尚是萦绕心头,加之西面的罗马正面临着匈奴骑兵的巨大威胁,与其兴兵东扩得罪大汉,倒不如好生想想怎的能趁罗马局势大坏时,从其身上狠狠咬下块肥滋滋的大肉。
若将大夏比作肥肉,那罗马可就是活生生的大肥羊啊!
帕提亚人本性就是如此,昔年他们只是游牧民族联盟的领袖,就敢向强盛的塞琉古帝国宣战,且最终踩着塞琉古大军的尸骨建立起了强盛帝国,现今安息国力虽尚不如罗马,但也没差到哪去。
怕你个鸟!
趁你病,要你命!
帕提亚人虽已渐渐转变成筑城安居的农耕民族,但骨子里游牧民族那种纵兵劫掠的匪性却是没消减殆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