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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汉武挥鞭     汉武挥鞭txt下载     汉武挥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零六章 特使避暑

    塔泽斯能被选定为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自不是甚么蠢货,率使团抵挡汉都长安后,他没有莽撞的登门拜会那些王侯权贵,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蛮夷邸,向常驻长安的安息使臣探问汉人的礼仪乃至朝局。

    派驻长安的各国使臣,自也不是每天仅与大行府诸官打交道,打探大汉政局,交好大汉权贵,乃至要深入探究大汉的历史,地理,礼法规制,风俗民情。

    古外今来,真正负责任的外交官,约莫都是如此的。

    后世所谓的中国通,美国通,大多都是出身外交体系,他们从实务面出发,往往比象牙塔里的学者们能更为深入的了解其派驻国的方方面面。

    切勿以特使身份在大汉境内交通王侯!

    这便是安息使臣对塔泽斯最大的忠告,盖因此乃汉廷最大的忌讳,不是说不能登门摆驾王侯权贵,也不是说不能送些礼品,外邦使臣与大汉权贵们的日常交际是没任何问题的。

    关键是塔泽斯此番担着特使的身份,且是意欲与大汉缔结重要盟约的特使,随意拜见对大汉朝局有不小影响力的王侯权贵,难保不会惹得大汉皇帝不悦,怕是会适得其反。

    登门拜谒可以,然须得以私人身份,也就是巴勒弗继承人的身份,代表巴勒弗家族去拜访大汉世家,且得先依汉人规矩,遣人送去拜帖,对方接下了,才议定登门之日。

    唯有如此,这拜访的行程才不会让对方感到为难,即便对方也有意避嫌,没接拜帖,也往往会赠送些礼品,表示时间合宜再遣人来邀,就不会让彼此太过难堪。

    或许在安息人看来,汉人的行事风格有些不够爽快,然这就是华夏传承多年的民间智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恁的将人往死里得罪,等若也绝了自家的门路。

    塔泽斯是个聪明人,懂得在自身不熟悉的领域,要多采纳专业人士的建议,故仅是备了几分薄礼,遣亲信给那几家与巴勒弗家族多有书信往来的大家族送去,托说是巴勒弗家主特意让自家儿子顺带捎来的,待得塔泽斯处理好邦交事宜,会再亲自登门拜谒各位“叔伯”。

    窦浚等权贵见得这安息小伙如此懂来事,对他的印象极好,甚至对巴勒弗家族的印象也更好了。

    家教,家教,一个人的教养,往往能体现出其生长环境和家族底蕴,世家大族之间的交往,是很看重这点的。

    然塔泽斯的正事办得并不顺遂,他是五月中下旬抵达的长安,刚巧赶上小暑时节,恰恰是三伏休朝期前,大汉君臣最为忙碌之时。

    大行令张骞虽是亲自接见了这位年轻的安息特使,亦提他向大汉皇帝转呈了国书,然过得十余日,迟迟不见回复。

    到得初伏,大汉皇帝和诸多朝臣皆纷纷离京避暑去了,大行令张骞更是以长公主驸马的身份,随同帝后出游了。

    塔泽斯闻讯,真是哭笑不得,他在安息国内就没见过君主和大臣们会扔下国政,离开国都各自游玩去的。

    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汉人貌似对此习以为常,且压根不觉他们的帝皇和公卿将相们是在怠忽国政,只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更为令他诧异的是,安息使臣似乎早有预料,甚至也把他预先安排好避暑的好去处,就在离长安不远的山林间。

    郁郁葱葱的山间,车驾驶过一条平坦清幽的林间小道,眼前却是陡然宽阔,但见山谷内溪流潺潺,亦闻得有人声传来。

    再行驶片刻,便见得溪边和林间皆有不少纳凉嬉戏的人,男女老幼皆有,尤是孩童最为欢实。

    塔泽斯很是讶异的看着这些人,依着他半月来的了解,大汉的贵族和庶民的服饰有着极大的差别,最主要的倒不是在布料的质地做工,而是服饰的颜色,甚至在大汉皇室和贵族间,不同的阶层往往会身着不同颜色的衣服。

    这些穿着庶民服饰的汉人,拖家带口的结伴出游,且人人脸上皆洋溢着喜悦欢快,这种安宁祥和景象在安息也会有,但着实不太常见。

    安息帝国虽也算得上富庶,但也仅限于贵族阶层,底层的百姓还是不太好过的,大多数平民虽也能勉强吃饱穿暖,然想像汉人这般做到真正的丰衣足食,终归不太可能。

    其实塔泽斯的看法未免以偏盖全了,大汉现下仍有不少穷苦百姓,只不过他此时看到的这些乃是长安城及周边城邑的居民,堪称现今汉境内最为富庶的平民群体。

    且不说长安北阙闾里俨然已成为所谓的富人区,即便是西邑与塬南邑,但凡四肢健全,且勤勤恳恳做事的人,多是能在偌大的工坊区找到份月例不菲的好差事。

    近年大汉虽从境外掳掠或购买了大批奴隶,然汉廷对各行各业的商户皆做出了严格的限定,某些差事是绝不能让外族奴隶去从事的。

    举个例子,各地冶铁工坊可用外族奴隶搬运矿石和沉重器械,却不能让他们从事锻造,不可能参与到选料混料,更不可能接触到各式冶金配方。

    若商户有违反此政令,百姓可向当地官府检举,该郡县的工业局或商业局会对该商户课以重罚,犯行严重者甚至会面临劳役之灾,而检举的百姓则会从罚金中获得相应数额的奖励。

    皇帝刘彻宁可稍微放慢工业化的脚步,也不可能准允大汉境内出现甚么失业潮,更不可能让廉价的外族奴隶大幅拉低大汉务工百姓的月例水准,这虽是行政出手干预经济活动,但即便在后世所谓的市场经济国家,对本土劳工和外国劳工也多有区别对待,不可能一视同仁,何况是对外族奴隶呢?

    奴隶,等同稍微聪明些的牲口,重体力劳动可以,有技术含量的工种一律不得采用,除了某些较为危险,或有极大职业性伤害的行当,譬如硫酸和化肥工坊里需要长时间接触有害物质的工种。

    某些偏远郡县或许仍有部分商户未曾严格遵循这道政令,然西邑和塬南邑就在大汉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谁敢“顶风作案”,要钱不要命么?

    正因如此,长安周边的仍面临着不小的缺工荒,务工百姓的生活自然日益富足,塔泽斯用他们与寻常的安息平民作比较,无疑是有失偏颇的。

    况且今日恰逢休沐,这些务工的百姓才有闲暇拖家带口的到此地游玩消暑。

    这片山林在西邑的西郊,本属上林苑,在皇帝陛下着少府大幅缩减皇家林苑占地后,大量山林解禁释出,非但准允臣民随意进入,更是划出不少地块交由商家进行所谓的旅游开发,供贵族和庶民日常游玩休闲,只是档次会有所区别。

    时值三伏酷暑,南山避暑山庄皆住满了王侯权贵和公卿将相,安息使臣不可能寻到最顶级的避暑庄园,这绝非有钱就能办到的。

    安息帝国好歹算是强盛的国度,大汉的王侯权贵虽不觉世间还有旁的国度能与现今的大汉相提并论,然对安息帝国还是略微另眼看待的,至少不似对诸多小国弱国般那么鄙夷。

    这很正常,想要赢得尊重,自身就要足够强大,好歹要在别人眼里有点存在感啊。

    譬如西域之地,足足百余小国,除却大行府诸官,能将这些国名全数记住的大汉官员寥寥无几。

    安息使臣懂规矩,又能帮着两国的大贵族们牵线搭桥,在长安城内还是挺受人待见的,私下结交了不少大汉权贵,故在三伏期间想在长安周边找到能避暑的地方倒也不难。

    此番邀塔泽斯同来避暑,自是也想与这位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多多亲近,故而竭尽所能的在这处林间谷地预定了屋舍。

    此处谷地乃是卫阳候以十万金高价向少府标下的地块,拥有所谓的旅游开发权,又花费重金请田氏商团名下的营建工坊,代为规划兴建起供游人休闲的诸多馆舍。

    依循与少府订立的契约,谷口附近是要向所有百姓开放的,然再往谷内行走,便可隐约见得不少隐于茂密林间的馆舍,环境很是清幽,与终日熙熙攘攘的长安城完全是两种不同情境,使得人们在这炎炎盛夏也顿觉清凉了几分。

    林间的微风,总能抚平浮躁的人心。

    塔泽斯确是需要稍稍平复心境,两国缔结盟约事关重大,即便他再急切,也不该轻易表露出来,否则只怕汉廷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的,毕竟是安息有求于大汉,而非大汉有求于安息。

    安息使者被派驻长安,与汉人打了多年交道,对大汉君臣的行事风格多有了解,一切皆以大汉的利益为主要考量,若是弊大于利,即便他国使臣如何哀求,都是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的。

    两国邦交,论甚么情义道理,谈甚么善心仁念,着实太过奢侈了。

    现下安息使团所能做的,便是静下心来养精蓄锐,待汉廷提出条件后,就要为安息的利益与大汉官员们进行磋商。

    依安息使臣过往经验,这绝对不是件轻省事,往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若是旷日持久,参与谈判的两国官员在最终条陈落定后,难保不会大病一场。

第六百零七章 巨头齐聚

    既来之,则安之。

    塔泽斯得知汉廷每岁三伏皆会休朝,将将近月光景,除却不可延误的紧急国政,留守长安的府署诸官必不会打扰离京避暑的大汉皇帝和朝堂重臣。

    显而易见,对安息意图与大汉结盟之事,大汉君臣似乎并不急着处置,塔泽斯虽是颇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安息使臣安排,到此地避暑休闲,稍稍平复下急躁不堪的心态。

    然他万万没料到,便连安息使臣也万万没料到,才刚过得数日,塔泽斯便接到窦氏家主窦浚的请柬,邀他在中伏那日过府饮宴。

    安息众人自是不敢怠慢,在惊诧之余,竭力做足了准备,不但是塔泽斯备妥了厚重的见面礼,安息使臣更是为他挑了最好的译者。

    塔泽斯此番仓促受命,出使前压根学过汉话,饶是再聪慧,也不可能在短短时日内便能与汉人交谈的,更遑论大汉权贵尤其喜欢说话绕弯子,故而他此行身边必得有精通汉话,汉室礼数且富有邦交经验的译者陪同。

    安息使臣本人实是最好的人选,奈何此番窦氏家主没发他请柬,且上头都塔泽斯的称呼也非安息特使,而是所谓的“贤侄”,意即是要以两个家族的私交,邀请巴勒弗家族的“子侄”过府饮宴。

    安息使臣驻在汉都长安多年,对汉人此等“抠字眼”的含蓄意涵极为了解,故颇为识趣的没陪同塔泽斯登门拜访,免得反倒坏事了。

    塔泽斯作为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在安息国内的地位实则不下大汉列候的,见过不少大世面,然对于登门拜谒窦浚,他仍不免有些紧张。

    抵达长安以来,他种种所见所闻,无不彰显出大汉国力之强盛,实在远非安息可比。

    大汉属民已然逼近七千万,这实在太过超乎他的想象了,要晓得雄霸中西亚的安息帝国,属民也不足七百万,不及大汉是十一。

    偏偏大汉现今的疆域仅比安息领土大了不到四成,这意味着大汉人口稠密,论是征调大军还是动用民力,大汉都会比安息方便太多太多了。

    塔泽斯亲身到过西邑和塬南邑,在长安周边的方圆二百里内,聚居着超过三百万的军民,这数量实在太过可怕了。

    他无比庆幸这个强大的国度与安息远隔万里,否则单凭大汉帝都周边的军民,只怕都能覆灭了地广人稀的安息帝国。

    窦浚虽已无官职在身,然他与大汉天家有血缘之亲,且从未疏远过,现今还能凭着光禄大夫的虚衔在宫内行走,陪着太上皇种花养鸟,绝非是寻常权贵可比的。

    无论安息还是大汉,权贵世家的处世原则实则相差无几的,塔泽斯自能推己及人,揣测出窦浚及其所代表的窦氏在大汉是何等的地位。

    在皇权至上的国度,与皇室有血缘的大世家,无论手头有无实权,只要维系好和皇室间的亲情,获取帝皇的信赖,那其影响力就绝不会大幅衰落。

    巴勒弗家族的大多数子弟在安息帝国也没担任甚么高官,但从未有人怀疑过其家族在整个帝国拥有的庞大势力和影响力。

    塔泽斯年岁不大,也就三十出头,比现今的大汉皇帝大不了几岁,窦浚作为大汉皇帝的舅祖父,称他声“贤侄”,虽是出于客套,却也真算是抬举他了。

    待到中伏那日,塔泽斯依足汉人拜谒长辈的礼数,恭恭敬敬的登门拜访。

    见得特意在中庭迎接的窦府嗣子窦宪,塔泽斯得随行译者轻声告知他的身份,忙是躬身作揖,执子侄之礼,用腔调怪异的汉话费劲道:“小侄岂敢烦劳叔父亲自相迎。”

    窦宪不禁哈哈大笑,非是嘲笑,而是满意此子的知情识趣。

    “无妨,你我虽是初次见面,然你我两家却是往来已久,清河百货在安息各地更是多蒙巴勒弗家族关照,你既是到得长安,我怎的都得多加照应才是。”

    窦宪打理族业多年,惯常与人交际,颇为亲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复又道:“诸位尊长皆已在堂上饮宴,还是快快进去,莫让长辈们久候。”

    塔泽斯不由愣怔,心道汉人不是讲究礼仪么,好歹他也算是客人,怎的他还没到,筵席已是开了?

    虽窦宪入得厅堂,见得堂上确已开了筵席,塔泽斯心中颇是不悦。

    然待得窦宪引他拜见堂上诸人,又闻得随身译者用颤颤巍巍的语调告知众人身份,塔泽斯掩不住心中惊诧,忙是神情谦恭的向众人一一行礼。

    国舅田胜,大农府商部少卿卓王孙,少府卿陈煌,皆是大有来头,加上作为主人的窦浚,也怨不得那随行译者说话都哆嗦,这些高官显贵皆是安息使臣平日极难求见的。

    在场众人,以窦浚辈分最大,年岁最高,又身为主人,自是坐着上首,受塔泽斯见礼未曾起身,只是摆手笑道:“我与你父多有书信往来,虽未得谋面,却也算得投缘老友,你便无须多礼了,快快入席吧。”

    塔泽斯听罢译者转述,忙又躬身道谢,方才在窦宪下首早已备好的桌案入席,端是正襟危坐,举止仪态全无半分失礼之处,显是早已习练汉室仪态多日了,看得众人皆是微微颌首,此等沉稳踏实的心性倒不愧其大家族的出身。

    待他落座,窦府侍婢刚要为他呈上食具,却闻得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但见窦府家老趋步疾行,径自到得窦浚身侧,低声禀报了几句。

    窦浚听罢,腾地站起身来,出言呵斥道:“混账!怎能让赵王在外等候,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然不待那家老应诺,窦浚却又抬手拦住他,对着堂上众人道:“赵王突是屈尊亲临,老夫亲自去迎,诸位不妨一道前去。”

    众人自是纷纷起身,整襟扶冠,跟在窦浚身后出得厅堂。

    塔泽斯见状,本有些诧异,待听罢随身译者的转述,忙也起身离席,趋步跟了上去。

    中庭内,大腹便便的赵王刘彭祖见得众人来迎,笑着拱手作揖道:“哈哈,此番来得急,没顾得上遣人送来拜帖,舅祖父不要见怪才是。”

    “说得甚么话?都是自家人,没那么些虚礼。”

    窦浚的老脸笑成朵菊花,虽说诸位亲王依着辈分只是他的侄孙,然亲王之尊贵,岂是他区区列候可比,况且在他告老致仕后,这些天家子还能顾念过往情分,称他声“舅祖父”,已是让他心花怒放了。

    非是人人有资格能让亲王屈尊过府的,没提早发来拜帖,反是免去窦府众人齐齐前来迎候了。

    “日头毒辣,舅祖父可否先让本王入内,讨樽冰镇梅汤消消暑气?”

    刘彭祖与陈煌三人也见了礼,却是有意无意略过了塔泽斯,复又对窦浚笑言道。

    “快请,快请!”

    窦浚忙是亲自引他入得厅堂,又吩咐下人赶紧去取梅汤来。

    刘彭祖见得窦浚想引他坐上首,忙是摆手推拒,窦浚亦不强求,让下人在侧席又备了桌案,请刘彭祖紧挨上首落座。

    刘彭祖扶着赘肉甚多的小腹,施施然落了座,众人才跟着也入了席。

    “这位便是安息特使么?”

    刘彭祖呷了口侍婢奉上的冰镇梅汤,突是看向席上颇为拘谨的塔泽斯,出言问道。

    无须译者转述,塔泽斯也能看出这位大汉亲王是在询问他,忙要起身见礼,刘彭祖却是笑道:“无须起身,今日本王乃是来此向舅祖父讨杯水酒喝,恁的多礼,反显得喧宾夺主,败了酒兴。”

    安息译者来不及转述,塔泽斯仍已起身避席,规规矩矩的深躬作揖。

    刘彭祖哈哈大笑,摆手示意他落座,随即用颇为随意的语气,说了句让堂上众人皆震惊不已的话:“本王不日将出使安息,到时还须你巴勒弗家族多加照拂才是。”

    “这……”

    塔泽斯听罢译者转述,真真惊呆了,诧异的看向窦浚等人,见得他们亦难掩震惊之色,且不似做伪,应也是从未听闻此事的。

    大汉亲王啊!

    巴勒弗家族在安息虽是势力庞大,然他这巴勒弗继承人的地位是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大汉亲王的,甚至巴勒弗家主若刨除暗里掌握的家族势力,在明面上的身份也未必能与大汉亲王比肩。

    塔泽斯出使大汉,虽是代表安息君王的特使,然大行令张骞也仅接见过他一次,想觐见大汉皇帝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大汉亲王若是出使安息,安息君王必是要亲自接见的,绝不会有半分怠慢,这就是身份高低所带来的差别,亦因大汉强盛的国力使然。

    不说甚么天朝上国,至少安息君臣是正视大汉国力的,对同为强者的尊重,亦是对自身的尊重。

    窦浚等人却比塔泽斯想得更多,想得更深。

    今日这筵席,实是皇帝刘彻遣符节令李福授意窦浚办的,否则窦浚岂敢在此时此刻宴请安息特使,又岂能轻易邀齐田胜,卓王孙和陈煌。

    要晓得陈煌等人本已离京避暑了,皆是得了圣谕,才匆匆返京,出席今日的窦府酒宴。

    皇帝刘彻的谕示极为直白,大农府,少府,四大商团,想在安息获得甚么方便,尽管在酒宴上向塔泽斯这安息特使提出来。

    塔泽斯尽数应下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朝廷另有计较。

    他们万万没料到,赵王不但突是前来,更毫不避讳的提及自身即将出使安息,这实在太值得玩味了。

    要晓得,赵王刘彭祖历来协助贤王刘非打理皇室实业的商贸事务,昔年出巡西域诸国,简直彻底改变了西域胡人的饮食习惯,硬是让西域诸国每岁从汉境购入数百万石的粟米和小麦,大大减轻了粮食产量过剩给市面粮价带来的庞大压力。

    此番赵王要奉旨出使安息,必也不会空手而归的。

第六百零八章 商贸代表

    汉七十七年,七月十二,末伏隔日。

    结束三伏休朝期的汉廷再度开朝,皇帝刘彻宣召赵王刘彭祖登殿,赐其三尺赤旄符节,执此符节出使外邦者,是为大汉皇帝专使,在外可全权代表皇帝和汉廷,大行府派出的寻常使臣自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安息特使塔泽斯此番率使团出使大汉,压根没得大汉皇帝召见,更没能与汉廷缔结盟约,然却又请得大汉亲王回使,勉强算是功败垂成。

    塔泽斯虽有些泄气,却也无可奈何,汉廷的意思颇为明显,安息此番提议与大汉缔结的盟约事关重大,绝非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就能随意议定。

    换句话说,塔泽斯压根就不够资格,对汉廷提出的某些要求,他压根就做不了主。

    不是小瞧他,然与大汉亲王相比,他真真只是个小角色,除非巴勒弗家主亲至,否则大汉皇帝见都懒得见他。

    真正让塔泽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是汉廷以保赵王周全为由,执意要派两万大汉骑兵随行护送,且是要直接送到安息国都泰西封。

    塔泽斯如何敢应下?

    两万汉骑踏入安息国境,这是何等大事,即便巴勒弗家主在此,想来也是不敢擅自应下的,必得遣人快马回国,呈报安息君主圣断。

    然两国帝都相距何至万里,即便信使在中途驿站不断换马,且昼夜疾驰,往返间至少也要花去两月光景,且这还是中途没遇着恶劣天候等不利因素才能达到的。

    塔泽斯身负安息君王重托,深知这份盟约是欲使两国联手,若罗马真因轻敌而未能抵御住匈奴铁骑进犯马其顿行省,且因此遭受重创,安息便可向汉廷借兵,共组联军趁势征伐罗马。

    兵贵神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止汉人晓得这道理,安息人自是心知肚明的。

    正因如此,塔泽斯才是左右为难,难以决断。

    大汉君臣倒是体恤他的难处,皇帝刘彻赐下专使符节时,刻意没提要让赵王出使何处。

    这是塔泽斯在窦府酒宴上迫于无奈与赵王议定的折中法子,大汉使团与随扈骑兵将先在大夏境内停留,让塔泽斯先行返回安息国都泰西封,向安息君王呈报此事。

    若安息王应允汉骑护送赵王入境,则赵王就会以皇帝专使的身份前往泰西封,与安息君臣商议盟约条陈,且可直接代替汉廷草签盟约,日后送回汉都长安后再由大汉皇帝用印。

    大行令张骞昔年南巡仰光,与巽加王朝签订邦约时亦是这般行事的,因着汉廷多年积累下的良好信誉,塔泽斯乃至整个安息使团皆不怀疑赵王能代行拟定盟约,也不忧心汉廷会翻脸不认账。

    如若安息王不允汉骑入境,则赵王也不会白走一遭,大宛,大月氏,乃至巽加王朝以北的诸多身毒小国,皆会借着这难得的机会,遣使臣到大夏国都蓝市城拜见大汉亲王,商议通商诸事,甚或寻求更好的庇护也非不可能。

    尤是那些身毒小国,早先就欲如大夏般臣附大汉,成为大汉藩属,然汉廷为避免刺激安息和巽加两国,且为彼此留下些“军事缓冲区”,免得两国对大汉太过戒备猜忌,故没接受这些小国的归附,只让其与邻近的大夏订立半从属性质的邦约。

    数年来,大汉,安息,巽加皆是分外默契的没出手干涉这些小国的内政,不过暗地里还是各有布置的,倒是大汉最为守信,多只关注与诸国通商,没安排太多的细作到这些小国潜伏。

    不划算,也无太大必要。

    安息和巽加若实在做得过火了,汉军随时能以保证商道畅通和庇护汉商周全的由头,挥师进入这些小国,将不老实的人尽数宰了,扶持听话的傀儡上位。

    诸多身毒小国的君臣对个中情势看得清楚,自是更想抱紧汉廷的大粗腿,若闻得大汉亲王驾临大夏国都,他们没有不遣使来拜的道理。

    大宛如大夏般,已成为大汉藩属国,大汉亲王执专使符节,在汉境外代表着皇帝,等若就是大宛人的主子,敢不来见拜么?

    大月氏虽没臣服大汉,然北方有心心念念要夺回失地的康居人,南方有强盛的安息帝国,若是得罪了大汉,汉廷都无须出兵,单是表露出两国不复旧好之意,康居和安息怕是就要出兵大月氏了。

    如此情势,使得赵王刘彭祖丝毫不担心自身会白白走这一遭。

    “本王此行事务繁忙,安息能去就去,不能去倒也落得轻省。”

    赵王那日在窦府酒宴上,曾颇是随意的对塔泽斯如是道。

    此语绝非妄言,盖因此番他出使的阵仗极大,除却大行府属官组成的使团,随扈的两万汉骑,还有大农府和少府的属官,诸多大商团的掌事。

    用皇帝陛下的话说,此番让他率团出使的目的,不在疆土和金银,不在奴隶和牲口,只须发挥他那无赖到不要脸的性情,在谈判时迫使诸国更大幅度的向大汉开放通商,且为汉商提供更好的庇护,建立更好的营商环境。

    何为更好的营商环境?

    针对汉商,降税,降关税,降商税;由各国官府出面,协助汉商购地置产,开设商铺,保障汉商及其雇工的人身财产安全;全面解禁所有的商贸物品,不得对汉商的正常交易有任何设限。

    实实在在的不平等条约,前两项倒还好,最后一项真是霸道到不讲理的地步。

    要晓得,大汉的对外贸易虽是愈发兴盛,然边禁律令也愈发严格,大农府每岁皆会更新限制乃至完全禁止贩运出境的品项清单,牲畜,奴隶,兵械,钢铁……

    如此种种,至今已增至千余品项了。

    牲畜和奴隶等倒还好,毕竟汉商要运送货物,总需要牲畜拉扯,奴隶赶车,故只要缴纳相应的税金即可,且待得返程,若带回更多的牲畜和奴隶,边塞税吏还会造册呈报大农府,给这些商贾退税的。

    然类似大宗钢铁等绝对禁品,逮到就是擒拿下狱,一旦查实无误,多是要枭首抄家的,不管你后台背景多硬实,皆是半点商量都没有。

    不是没有抱着侥幸心理以身试法的,然在震怒的皇帝陛下命人当街车裂了数名纵容下人走私精铁的刘氏宗亲,并着宗正府褫夺了他们子嗣的皇姓,逐出刘氏宗族后,大汉商贾乃至王侯权贵再无人敢犯。

    在此等情形下,汉廷要求外邦诸国向汉商完全解禁商贸交易,无疑是后世所谓的霸王条款,譬如盛产良马的国度,最优良的马种无异于他们的命根子,若应下这些汉廷强加的通商条陈,意味着但凡汉商能将马种“弄到手”,且欲运回汉境的,各国就不得禁止其将之运送出境,更不得出手扣押。

    此三项条款还仅是大项,其下更列有诸多细项,且会继续添加,否则赵王刘彭祖何必带上这么多涉及商务的官员和各大商团的掌事们?

    总之汉商想向外邦诸国要甚么方便或保障,尽管提,但凡有可能让外邦接受的条款,赵王这位皇帝专使皆会竭力为他们争取到。

    长安商区内,百余大商团的主事者汇聚至皇室实业的总部,闻得此等天大喜讯,端是欢呼雀跃,纷纷赞颂陛下英明,真真体恤百姓,爱民如子。

    得知朝廷为此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与外邦周旋,且得请动赵王不远万里的率团出使,这些豪商巨贾们颇是识趣的提出,欲向朝廷捐输些许赀财。

    于是乎,华夏有史以来首个“对外商贸代表团”迅速组建而成,百余商家依照捐输赀财的金额,瓜分了随团出使的千余名额,皆派出自家最精明强干的掌事。

    高达十余万金的巨额捐输,自不是只为随团出使见见世面,依着贤王刘非言明的条陈,这个所谓商贸代表团,可先行在内部商议拟定所须的通商条陈,经大多数商贸代表同意后,便可将之呈交赵王,让其与外邦君臣商谈。

    这意味着,在千余商贸代表中占有越多人数的大商团,便有更大的机会从外邦诸国获得自家想获得的各种“方便”,即便未必真能尽数如愿,然古语有云: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无所得!

    真若舍不得花百万钱买个名额,这些豪商巨贾也绝对无法挣取到现今的巨亿身家。

    说实话,近水楼台的四大商团没仗着与天家的关系,独占大批名额,已是让旁的大商团感恩戴德了,毕竟区区十余万金对家大业大的四大商团而言,无异九牛一毛,若他们想吃独食,谁也争不过他们的。

    大农令东郭咸阳翻阅着厚厚的捐输册簿,自是眉开眼笑,今岁朝廷连番调兵,太尉府去岁编列的军事预算已然超支了,如今十余万金入库,非但尽数填补了军费亏空,到得岁末想来还有大笔盈余,便连要发给诸多精锐军伍的高额岁赏都足够支应了。

第六百零九章 官办医馆

    八月间,王老实家里端是双喜临门,却又不好意思大摆筵席,原因无他,他的婆娘王婶和儿媳齐萱竟是接连临盆,且都皆是母子平安。

    王老实同时多了儿子和孙子,自是欢喜得紧,只不过夫妇俩已年近五旬,长子王富贵也近而立之年,王婶“老树开花”倒还没甚么,偏生是与儿媳一道临盆的,这说出去不大好听。

    王富贵倒是不在乎这些,作为永和商团的东家,他如今也是身家巨亿的豪商巨贾了,与昔年一道创下永和商团的同窗们将邻近巷弄的宅邸买下大半,在长安城的北阙闾里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街头巷尾的妇人们倒也不敢对老王家传甚么闲言碎语,说出甚么难听的话来。

    王婶年近五旬,即便放在后世,也算得上高龄产妇了,即便不是头胎,怀孕产子也有极大的风险。

    好在长秋医学已办学十载,不但专研医术,更是培养了大量的医官,且长秋基金将大部分从世家宗妇们那募集到善款皆投入下去,在大汉各郡县创设了不少长秋医馆,将这些医官都派遣各地,充实各处医馆。

    在鼓励百姓生育的国策下,妇幼医馆自然最受朝廷重视,各地官府皆为长秋基金大开方便之门,非但要地给地,甚至会调拨部分公帑和奴隶替其营建馆舍。

    对各郡县的长官仆射而言,妇幼医馆能降低产妇或婴儿的死亡率,这意味着能维持住本地的人口增长,对每岁要返京述职,接受公府政绩考评的他们,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某些较为偏远穷困的郡县,更是唯恐被长秋基金忽视,纷纷上表朝廷,恳求朝廷体恤当地百姓穷苦,不求大农府拨款在当地创设医馆,只求能派驻医者到当地官民自行筹办的医官悬壶济世。

    对此等卑微的要求,皇帝刘彻只觉心情沉重,科技再进步,国家再富强,若无法让劳苦大众分享到好处,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准,却只富了豪强权贵,那就没甚么意义了。

    长秋基金总归只是长秋府名下的慈善基金,除却在各地创设医馆,还每岁拨出重金,让各地慈济观抚恤照看鳏寡孤独,遇着天灾时,还会购置大量货物送往受灾郡县,摊子铺得大,每岁耗费的赀财也是异常庞大。

    长秋府乃是皇后私府,名下虽有长安周报等诸多产业,但每岁进项也难以支应起这么大的摊子,即便是向臣民不断募集善款,也仍是屡屡出现亏空。

    长此以往,皇后阿娇怕是都要挪用自个的嫁妆填补亏空了,虽说她性情豪爽,不会太过在意,皇帝刘彻也不看重这些金银珠玉,然终归显得“公私不分”,没必要将本该由朝廷负得责任尽皆让长秋基金担起来的。

    况且待得他们夫妇二人百年后,长秋基金终要交到后人手中,到时怕是会衍生出不少大麻烦。

    正是出于此等考量,皇帝刘彻已于去岁下旨,着大农府再度增设一部,名为卫生部。

    这倒是没甚么,盖因数年前,大农府便已增设了卫生司,并在各郡县设卫生局,置卫生监,大兴防疫事,处理各地的防疫检疫乃至外族奴隶的“化学阉割”事宜。

    然真正使得群臣大哗的,乃是卫生部少卿的人选,竟是拔擢长秋医学的医学祭酒苏媛出任。

    各部是为大农府的附府,位居“司”之上,少卿作为各部主掌仆射名,位秩与内史等诸卿同,居九位大卿之下。

    大汉不是没有位列诸卿的女官,皇后的首席属官大长秋卓文君便是位列诸卿的,然那只是宫廷女官,大农府少卿却是要上朝的,一界女流入列朝堂,这还了得么?

    御史大夫直不疑自是强烈反对,若是皇帝执意如此,他真是要当殿撞柱而亡,不惜已死劝谏。

    皇帝刘彻倒也没想着冒然冲撞现有规制,也不想莽撞的冲击女子不得干政的观念,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腐儒在大汉虽不受待见,但吕后乱政的前例实在给汉人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即便昔年窦太后在世,也从未敢踏入朝堂半步。

    “诸位爱卿勿急,卫生者,国之大事,自是要交托于有真才实学的内行人。苏媛此女医术绝伦,诸位爱卿想来对此也是信服的,既是忌惮她身为女子,倒不妨让卫生部在长秋医学的附近开府,且免她上朝,由其择少卿丞代行,如何?”

    皇帝刘彻心中早有定计,和颜悦色的如是道。

    群臣略作思索,觉着倒也不失为折中之法,若非事关祖制,他们本也不想出言反对的。

    他们都是家大业大,家中亲眷不可能没病没灾,多年来,苏媛及长秋医学培养出的医官们医治了太多太多人,其中不乏群臣及其府上家眷。

    况且皇帝陛下已是明言,之所以着大农府增设卫生部,乃是想拔高卫生司的位阶,以便更好的统掌各郡县卫生局,在各郡县创设大量官办医馆,与各地的长秋医馆做出区隔,既可使公私分明,亦能更好的普惠万民。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若他们现下执意反对,传扬出去,怕是会被全天下的老百姓戳着脊梁骨淬唾沫。

    既然皇帝陛下让卫生部在宫外开府,而非入驻中央官署,亦准苏媛不上朝,如此也算退让了,他们若再执意纠缠,无论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

    御史大夫直不疑眉宇紧锁,虽觉皇帝陛下实乃避重就轻,却也颇是无可奈何,御史大夫虽能纠正帝皇,弹劾公卿,然若无旁的大臣附议,也是独木难支。

    换句话说,御史言官的职责是纠错监察,是提出反对意见,至于皇帝接不接受,也要看群臣认不认同,支不支持,不可能御史大夫说甚么就是甚么,否则皇帝不就成了傀儡么?

    御史大夫的劝谏,若言之有理,且得群臣认同附议,那就是良谏,以死相谏那叫忠心事君;若不的群臣认同,那就是固执己见,以死相谏便是有意攀污帝皇,是要遗臭万年的。

    直不疑不怕死,御史府诸官大多也不怕死,然他们很在乎官声,毕竟御史府在选官时就是刻意拔擢那些刚正清廉之人,说好听点,叫有风骨有气节,说难听点,就是重视官声胜过身家性命的偏执狂。

    整个大汉朝廷,要论及最为大公无私的大臣,无疑就是御史府这群言官,即便自家姻亲触法,他们该弹劾纠举时也绝不留手,若是自家血亲触法,他们更是会大义灭亲,自身亦会为此辞官。

    无论诸御史此等为人处事是否只为实现其自我价值,然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值得大汉臣民敬重,至少比后世华夏监察体制那些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官员要好太多太多了。

    御史大夫直不疑每每劝谏皇帝,也非是出于私心,而是为国为民,现下见得皇帝陛下做出退让,群臣貌似也已认同此举,他即便仍心有疑虑,却也没再驳斥,只能暗自警醒,日后得多加留心后续之事,以观后效吧。

    朝堂议定之事,整个官僚体系的运作效率往往出奇的高,小半个月的光景,大农府卫生部的选官,选址,拨款,种种相关事宜皆已落定。

    苏媛本是军中遗孤,曾在遗孤内院的医学院就学,因课业优异被选为羽林医官,之后又入宫为长秋詹事丞,为太上皇研制平喘药剂,为皇后调养身子,才得出任长秋医学祭酒,可谓历练完备,见多识广。

    上任伊始,她便雷厉风行的编撰出详细条陈,呈请公府对各郡县卫生局原有的官吏进行更为严格的考评,能者上,庸者下,怠惰者免官,渎职者从严查办。

    卫生局本乃各郡县最不受人关注的冷衙门,所属官吏也多是保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消极态度做事,都还真有些“无为而治”的歪曲道理。

    然卫生部的增设,使得这些官吏看到了日后的晋升之阶,毕竟位阶已由“司”提升至“部”,未来随着职守的扩大,官制也会随之扩大,必将逐步释出愈来愈多的官缺。

    漫漫官途,一步先,步步先,此时若不好生表现,攒下晋升的政绩,日后怕是被后来者当了平步青云的踏脚石。

    上官有心作为,下属亦肯用命,加之朝廷的大力扶持,新增设的卫生部自是顺风顺水,边是在各郡县筹建官办医馆,边是提早派任医官,然他们到各地先行悬壶济世,救助病患。

    朝廷的力量,自非长秋基金可比,短短年余,各郡县的官办医馆纷纷落成,数量超过了布局多年的长秋医馆,且仍在不断增建中,只是医官们的经验还稍嫌不足,至少短期内仍比不得长秋医馆里那些已行医多年的医者。

    皇帝刘彻对此倒是喜闻乐见,有竞争,才有比较,才会有所进步。

    譬如后世华夏,若无私人医院作为对照,公营医院还不知会怠惰敷衍到甚么程度;若无公营医院作为对照,私人医院也不知会坑人到甚么地步。

    长秋医馆现下是好的,然谁能保证日后不会变质?

    国家的医疗资源尽数掌握在私人医馆手中,这绝不是甚么好事,常言道,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医生和厨子,然最让人不放心的,也是医生和厨子,天家尤是如此,尚食监和太医监皆是宫内管束最为严苛之处。

    王富贵作为身家巨亿之人,自家阿母和婆娘有孕,自不会吝啬钱财,还是请了长秋医馆的医者为她们精心调养身子,到得临盆,更是请最好的妇医过府接生。

    现下的长安城,王侯云集,按说长秋医馆最好的医者不是光花重金就能请来的,好在王婶的亲侄女裴澹贵为常山王妃,虽没敢为此惊动皇后,没能请来宫中妇医为姑母诊看,然给长秋医馆的总掌事传个话还是轻而易举的。

    亲王妃都发话了,长秋医馆又如何敢有半分怠慢,自是派出最好的妇医前去看诊,加上老王家不差钱,舍得用昂贵的补品和药材,故年近五旬的王婶虽在临盆时少不得吃些苦头,终归是母子平安了。

    王婶的儿媳妇齐萱则是沾了自家婆婆的光,得良医精心调理,即便是头胎,临盆时却也颇为顺利,亦是生了个大胖小子。

第六百一十章 赵府贵女

    (特别申明:本章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大家务必要看。)

    去岁自苏媛得了敕书,执掌大农府卫生部,赵府俨然成为“一门双卿”的名门高第,虽说赵氏夫妇皆为军中遗孤,没甚么家族底蕴,然赵立官居右中郎将,苏媛又得为卫生部少卿,两人皆在当朝位列诸卿,已非寻常世家可比的。

    若非夫妇俩向来鲜少与人交际,此时赵府的门槛怕是要被登门议亲的媒妁踏破了,原因无他,两人的爱女赵婉今岁已然梳起总角,拂髦羁发了。

    赵婉乃是汉七十年腊月降生,虽比太子刘沐晚出生将近三年,然若依着虚岁算,两人仅差着两岁,故她今岁已是虚年九岁,实则要到今岁腊月的生辰才满七周岁。

    汉人孩童到得虚年九岁,皆会于该年三月之末,择日剪发为,男角女羁。男童因常年剃发的缘故,发量比女童少,故可直接将头发绾聚左右两髦,形同头顶两角;女童因发量较多,绾聚总角时还需拂髦羁发,再不许散发及肩。

    九岁之后,男女皆需蓄发,待到十五岁,女子及笄,将后垂分的垂挂髻,绾成小巧发髻,以簪插定;男子束发,散去总角,以锦为,将头发绾聚成束,盘在头顶,不使散发。

    大汉现下已在各郡县广设官学,男女皆可入学,虚年六岁至十二岁的孩童入蒙学馆,虚年十二至十五的半大少年则如预学馆。

    然诸多世家贵女大多都不会如庶民孩童般入寻常官学,家中长辈多是会为她们延请名师,在府中设下私塾。

    身居京畿之地的王侯权贵却又与外地世家颇为不同,盖因长安城内有享誉大汉的女学,学舍紧挨着长乐宫,长安周边世家大族的贵女自可就近入学,女学的师资绝非私塾可比,更遑论贵女们还能提早结识大量人脉。

    长安女学是没甚么学制的,虽也如诸多官学般有寒暑休,然没硬性规定贵女们何时入学,何时结业,甚至其课业皆是自行选择的。

    毕竟这些贵女还要跟着各家宗妇学着打理家事,不可能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女学的课业中,且女学的授业范围颇广,礼法仪态,射御之术,琴琴书画,诗词歌赋,女红刺绣,格物术数,天文地理……

    如何挑选和习练全凭贵女们自觉自愿,来去自由,只要懂得尊师重道,谨守礼数,旁的管理皆颇为宽松。

    九岁,长安贵女们大多在拂髦羁发后,便会入女学就读,赵婉亦不例外,故其今岁三月间也已入了女学。

    赵婉年岁虽是不大,然行事却颇为独立,除却是遗传自父母双亲,亦因赵立和苏媛皆公务繁忙,向来鲜少有闲暇陪伴自家爱女。

    赵立身为右中郎将,轮掌宫禁宿卫,时常要在未央宫内的郎署燕居乃至留宿,苏媛更是现今天家最为信重的医官,且先掌长秋医学,后迁卫生部少卿,更是忙碌不已,不可能似寻常妇人般在家中相夫教女。

    夫妻俩虽觉亏欠爱女,却也从未娇纵于她,毕竟两人皆是军中遗孤出身,历尽艰辛方有今日地位,觉着自家女儿吃得好住得好,已然是活在蜜罐子里了,况且每每到得沐日,赵立又无须轮值时,夫妻俩可都是带着她四处游玩的,见得好玩的好吃的都给她买,还有甚么不知足呢?

    嗯……换了后世,多半会有不少好事者责怪这对小夫妻,数落他们忽视甚么子女的精神需求,然在大汉,此等情况颇是常见,单说身居高位的赵立没娶甚么三妻四妾,没让自家女儿每日活在明争暗斗中,已然是赵婉天大的幸运了。

    偌大的赵府,大群的婆子和侍婢终日围着她转悠,陪着她玩耍嬉戏,小姑娘玩得欢腾,活得乐呵,压根不觉“缺爱”。

    随着她年岁渐长,反是赵立和苏媛愈发头疼了,发觉自家女儿言行举止间没半点大家闺秀的仪态。

    虽说夫妻俩本就出身卑微,现今的赵氏拢共就两代三人,更没甚么大家底蕴,然即便不论夫妻俩的官位,单论爵位,赵立已然因功得封关内候,苏媛也得赐女爵乡君,妥妥的贵府高门。

    倒不是婆子们不会教,实是这位小祖宗太会闹腾,偏生打不得骂不得,毕竟赵立和苏媛发迹得太过迅速,平日又公务繁忙,府上没甚么效力多年的家老下人,自然无人敢轻易向他们诉说小主子的不是。

    要晓得,在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往往有不少服侍过数代家主,早已在过往的风风雨雨中证明自身忠心的老人,便连世家子弟对这些人都是颇为恭敬的,并不敢将他们视为仆役随意使唤。

    即便是天家,亦是如此。

    譬如前任的长信府詹事,服侍了太皇太后窦氏数十载,是亲眼看着太上皇刘启,梁王刘武和馆陶公主长起来的,即便太皇太后已然殡天,天家诸人对他仍是颇为敬重礼遇的。

    若赵府有这么批老人,敢替夫妻俩好生管教赵婉,小姑娘也绝不至终日肆意撒欢,活活养成了今日这般欢脱的野性子。

    然事有两面,真若赵婉自幼被严加管教,养成个低眉顺目的所谓贤淑贵女,不似现今般活蹦乱跳,只怕赵立和苏媛又觉自家女儿太过老成了。

    夫妻俩倒不在乎甚么颜面,一心只想报答天家大恩,旁人的闲言碎语他们压根是不以为意的,更不打算让自家爱女与世家大族联姻,自幼饱尝艰辛的两人,只希望女儿活得欢喜便好。

    只是该学的礼法仪态还是得学,毕竟也是侯府贵女,不敢说往来皆富贵,门前无白丁,然随着年岁渐长,她总得出门与人交际,尤是与世家贵女们交际,不可能幽居深闺直至出嫁,也不可能终日跑到街头巷尾去和庶民子女嬉闹。

    非是夫妻俩瞧不起市井庶民,实际情形便是如此,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后世宣扬众生平等的公知精英,实则在吹着冷气敲击键盘时,就已经与工地搬砖的劳苦大众彻底脱节了,却又指望着自身能与掌权的上位者平起平坐,岂不可笑么?

    现实就是真么残酷,没必要故作虚伪,粉饰矫作。

    人无高低贵贱之分?

    贱人,何其矫情!

    赵婉自幼的生长环境和庶民子女实在差别太大,见识更是天差地别,旁的不说,皇后时常会在未央御苑设宴,邀公卿将相府上的宗妇携自家贵女入宫相聚以示亲近,赵婉自幼可没少见过皇后乃至太后,还曾得赏赐了不少珍奇物件的。

    过往她尚年幼,童言童语,没甚仪态,众人皆会以为是孩童心性,不会太过在意,然她现已虚年九岁,梳起总角,拂髦羁发,若再没规矩,那可就麻烦了。

    正因如此,夫妻俩必得将她送入女学,且苏媛还特意请托了故交卓文君,让她帮着指位合宜的女学博士,也好亲自领着赵婉前去拜师。

    女学和诸多官学相似,师长与学子的关系与寻常的师徒关系还是有所不同的,虽也是传道授业解惑,然想要真正成为所谓的亲传弟子,还是要另行拜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夫子与弟子间,非止传授课业那般简单的,平日的言传身教,过庭之训,绝非寻常师长与学子可比。

    卓文君曾为女学博士仆射,皇后阿娇,南宫公主乃至现今诸多的世家宗妇都曾在她座下受教,故虽已迁任大长秋多年,却绝没甚么人走茶凉的说法,想要为赵婉寻摸个合宜的女学博士为师,自然不难。

    于是乎,自幼欢脱的赵府贵女年满九岁时,终是被自家阿母抬脚踹进了女学的大门。

    因她拜了女夫子,压根不能似寻常贵女般来去自由,盖因赵夫人特意请夫子对她严加管教,若有不对之处,只管打骂便是了,且赵府没甚么家事要她学着打理,除却节庆和休沐,旁的日子皆得按时入学听讲。

    赵婉真真死的心都有了,与过往的自由自在相比,现下的苦闷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卧床装病?

    不成的,阿母乃是现今大汉有数的名医,压根无须诊脉,随意扫上几眼便知真假,妄言欺骗长辈,是真要挨板子的,阿父虽向来宠溺她,然若真要发怒,打板子也是蛮狠的。

    小贵女为此冥思苦想多日,仍是想不出甚么好法子,好在三月末入学,六月初就到得小暑,女学暑休歇馆,让她又能肆无忌惮的玩上将将两月光景。

    欢快的时光往往过得飞快,眼瞧着便要到得七月廿八的处暑,小贵女这才想起夫子留的暑期课业半点没动。

    赵立和苏媛膝下就她这独女,平日又鲜少与旁的世家权贵交际,故压根不晓得女学乃至诸多官学皆有给学子布置暑期课业的惯例,故也从未督促自家女儿习练。

    赵婉既是暗自庆幸,又不免心焦如焚,待得女学开馆授课,夫子见得暑期课业半点未动,非但要打手心,只怕还要向阿母告状,若教阿父知晓,可还了得么?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家的小屁屁,突是仰天哀嚎,惊起池中一滩鸥鹭。

第六百一十一章 贵女出府

    处暑将至,暑气将离而未离,长安城仍是闷热得紧。

    赵婉毫无仪态的趴在水榭的青石地面上,攥着沾了墨的小巧毛笔,对着用以临摹的字帖发愣,足足半晌过去,毛笔上的墨汁都快干了,硬是没下笔。

    “啊……”

    郁闷无比的小贵女懊恼得摔了笔,她自幼不是没学过写字,恰恰相反,阿父阿母虽无太多闲暇陪伴于他,也没过多管束她,然读书识字还是时常教导的,故她虽只虚年九岁,也会写不少字了,虽多是歪歪斜斜,好歹旁人是能认得出的。

    奈何夫子布置的暑期课业中,要临摹的乃是从隶书简化成楷书,或称之正楷,意即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

    正楷比原本的汉隶趋于简化,且字体更为规正齐整,是汉廷近年来广泛推广的书体,公府虽未硬性官吏们将奏章或公文皆以正楷书写,却也是大为鼓励的。

    以太学为首的长安数大学府,本就肩负着为汉廷培养栋梁之才的重任,故率先试着推广正楷书体,为各地官学做出典范,女学亦不例外。

    正楷虽是较为简化,然书写笔画时的规整度却比圆顺的汉隶要求更高,对于官吏们或许不难,然对于笔法远未成熟的赵婉而言,那真真要了亲命。

    过往她学着书写汉隶时,与其说是写,倒不如说是画,约莫画得似模似样,也就能向阿父阿母交差了,指不定还能借机讨赏。

    奈何夫子发下的正楷字帖,笔画之平直,形体之方正,临摹时但凡执笔迟滞,笔迹便会出框,必得重头再写。

    明日便是处暑,后日女学便要开馆授业,奈何字帖百张,她竟连半张都没临摹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哇呀呀!!!”

    小贵女抱着脑袋乱嚷半晌,突是爬起身来,破罐子破摔的嘟哝道:“终归是难以写完了,既是难逃责罚,倒不如再痛快的玩上两日,免得到时遭了禁足,想玩都没得玩了!”

    这话若教赵立和苏媛听到,只怕会气得昏厥过去,按说夫妻俩都是执着坚韧的脾性,遇事从未半途而废,却不知怎的生了这么个惫懒货。

    赵婉随手抚了抚有些发皱的衣裳,对着侍立在水榭外的丫鬟唤道:“赵,我要出府透透气!”

    那丫鬟忙是趋步而入,面色讪讪道:“小姐,夫人昨日可特意嘱咐过,不让小姐随意出府了。”

    “阿母昨日说不让我随意出府,今日又没说!”

    赵婉没好气的斜觑她一眼,颓自往外走,不容置疑道:“快快跟上,若是不然,本小姐便将你扔下,日后亦再不带你出去耍了。”

    “……”

    丫鬟无奈得紧,也只得快步跟上。

    她本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家中有五位阿姊,四年前,爹娘因着家中贫苦,再无力抚养那么多女儿,却又想着再生个儿子,本想将年岁最幼的她送人。

    恰逢长秋医学的医者们到各地乡里巡诊,苏媛身为医学祭酒,亦四处检视医者们的巡诊状况,见得这事,想到自家尚在牙牙学语的女儿,不禁对这未满十岁的小女娃心生怜悯,故而将她带回了赵府。

    苏媛领回她前,是给了她父母不少赀财的,却不是买她为奴为婢,而是对此等狠心的父母很是不喜,索性用银钱彻底了断,让彼此今后再无干系。

    回到府中,苏媛将此事说于赵立听,同样出身军中遗孤的赵立自是认同,随即让那小女娃改了赵姓,名,冀望她能如草般,处卑而韧,顽强的茁壮成长。

    夫妻俩没要她签甚么身契,只让她帮着看顾自家女儿赵婉,实则昔年刚入府的赵,比现今的赵婉也大不了多少,或许是穷苦人家出身,让她更为懂事,手脚也麻利,且为人机灵,故倒也没出甚么岔子。

    当然,真正照看赵婉的,还是诸多婆子和侍女,只不过她们都晓得主家对赵另眼相看,或许是要为小贵女提早准备的大丫鬟,故而也任劳任怨的帮了她不少。

    要晓得,大丫鬟是世家大族中颇为特殊的存在,世家子女大多都有大丫鬟自幼陪伴。

    世家子的大丫鬟往往会成为他们初尝禁果的对象,譬如京尉李当户的夫人,昔年就是他的大丫鬟,后因诞下男婴,才得以母凭子贵,得扶正室。

    当然,大多世家子的大丫鬟是没此等际遇的,顶多在世家子迎娶正妻后,被纳为妾室罢了。

    世家女的大丫鬟却往往随女主人一同陪嫁到男方家,若是女主人应允,或许也会成为男方的侍妾,也就是后世朝代所谓的通房。

    在世家宗妇不够机灵或强势时,往往会让陪嫁来的大丫鬟成为自家夫君的通房,让其能有资格帮着收拾那些不老实的妾室。

    这些内宅争斗且不多提,总之大丫鬟对世家子女皆是很特殊的存在。

    赵立和苏媛出身卑微,压根不熟识这些门道,故从未想过让赵做自家女儿的大丫鬟,仅是出于怜悯,又顺带能为自家女儿寻个儿时玩伴罢了。

    赵是个懂得感恩的,在赵府非但能吃饱穿暖,更是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岂敢再奢望更多?

    为主家照看好小姐,这是她唯一能报恩的方式,故向来皆尽心尽责的。

    幼童虽未必识得事理,却因心灵剔透无暇,反倒对旁人的好恶情绪尤为敏感。

    赵婉自幼便是愿意亲近赵的,说是将她视为阿姊有些过,然对她确是比对寻常侍婢要好的多,鲜少随意使唤她。

    正因如此,府中下人也唯有赵敢在赵婉太过胡闹时,稍稍出言劝阻几句。

    只不过劝阻归劝阻,能不能劝得动,又是另一回事。

    赵婉虽没传承父母双亲拚死上进的狠劲,却是遗传了那份极有主见的执拗,想到甚么就做甚么,譬如现下既已打定主意,不顾日后“死活”的放肆玩两日,便是满天神仙来劝,她都决意不改主意的。

    对于自家小姐的胡闹,府中下人早是习以为常,见得小姐迈着大步往正门行去,赵脚步急切的在后头跟着,他们纷纷向她投以包涵着无奈与同情的目光。

    赵府居于北阙甲第的南面,紧挨着皇亲苑,故时时有京卫中营的将士巡弋,自是安全无虞的,然因赵立现为右中郎将,掌卫宿宫禁的郎卫,地位极为特殊,故其直系亲眷皆有专门的侍卫,以防被贼人掳去,以此要挟赵立。

    非但是赵立,实则诸多公卿将相皆如此,若未曾在府中豢养形同死士的心腹亲卫,可呈请公府为他们及亲眷额外加派些近身随扈。

    此乃皇帝刘彻即位之初便即定下的规矩,尤是在儿子刘沐险遭项氏余孽谋算后,刘彻更认为有此必要。

    即便在后世,各国高官的家眷也是会有政府指派的贴身保镖,这绝非凭白浪费民脂民膏搞特权,而是不得不防。

    请了禁卫随扈的公卿将相,倒是不忧心自身和家人会因此被天家借机监控,盖因皇帝陛下没必要用此等不入流的手段,有暗卫在牢牢盯着诸多世家大族,压根无须多次一举,反倒落了下乘,降了帝皇格调。

    此类随扈禁卫与寻常权贵府邸招募来看家护院的侍卫不同,既有严格的轮值时辰,且鲜少会进入权贵府邸,更遑论女眷起居的内宅,唯有在权贵或其亲眷出府时才会跟随,随扈时亦不会随意与人交谈,换句话说,就是尽量避免干扰被保护者的日常生活。

    赵立起于微末,官位又极为敏感,暂且无意亦不宜在府中豢养大批侍卫,故也是只是招了些退伍军士作为门房,他自身有郎署亲卫随扈,妻女出门则是由公府派出的禁卫随扈,也免去公器私用之嫌。

    苏媛晋任卫生部少卿后,虽也已位列诸卿,却仍是请禁卫随扈的,只是人数和形制略微多了些许。

    赵婉外出自然也是有随扈的,她刚踏出府门,便有四名玄衣禁卫跟随其后。

    四人皆是卫尉府的羽林精锐,今日恰是轮值,守在门外,专就是为护卫赵府这位小贵女的。

    赵婉对此早是习以为常,故出府压根就没打算多带下人,仅让赵跟着,便是毫无顾忌的往外走。

    身处北阙甲第,又有四名禁卫随扈,若还无法护得她周全,卫尉和京尉两府的颜面也就彻底丢尽了。

    赵已虚年十四了,手脚又是麻利,是能看顾好小祖宗的,故府里的婆子和侍婢们见得她跟在后头,也就没去多管。

    小祖宗就是这般人来疯的脾性,想到甚就作甚,若是她们跟在后头,反是凭白讨嫌,虽说小祖宗鲜少打骂下人,然赏几个白眼是在所难免的。

    暑休两月,因着赵立和苏媛皆是公务繁忙,须留在长安处置,没能带赵婉离京避暑,或许出于某种补偿心理,对她就稍微放任了些,故她近来没少出府玩耍,只要不出北阙甲第,且按时回府用膳,夫妻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闹出大事

    经过多年的规划改建,汉都长安城的布局愈发规整,以纵贯南北的安门大道为轴,分作东西两大部分。

    未央宫和长乐宫高踞龙首塬,两宫之间有武库,及就近囤驻的羽林卫大营,武库南边是为太学和女学的馆舍,彰显这两大学府在诸多官学中的超然地位。

    下得龙首塬,未央宫北门外又并立三个区块,分别以横门大道和厨城门大道为界限,偏西侧是为长安学区,中间是为京卫中营驻地和北阙甲第的所谓“甲第南坊”,偏东侧是为皇亲苑。

    皇亲苑与长乐宫北边的承乾宫隔着安门大道,故从东西走向看,长安学区,甲第南坊,皇亲苑和承乾宫是并排的,皆是紧挨着龙首塬北麓。

    在王侯京居令施行后,城内的坊市北迁,空出的地块作为北阙甲第扩建之用,故东半部再往北的区块,则是并排的长安商区,甲第北坊,甲第东坊,最北面才是挨着北城墙的东西两大坊市。

    西半部,承乾宫北边是为囊括了诸多大型公众设施的东阙广场,再往北才是百姓聚居的北阙闾里,当然,现下能在寸土寸金的北阙闾里购宅置地之人,怕也非过往那些寻常庶民,至少是家赀丰厚的。

    若从位置上看,皇亲苑南倚未央宫,东临承乾宫,自然是除却宫城外最为精华的地段,不过若非刘氏诸王或德高望重的刘氏近亲,是不可能入驻建府的,即便是与天家血缘稍远的刘氏列候,都没这资格。

    正因如此,紧挨着未央宫和皇亲苑,且临近京卫中营驻地的甲第南坊,就成为顶级世家和公卿将相们的争相聚居之地,家族势力稍稍差些的,多是识趣的默默迁到甲第北坊和甲第东坊去了。

    赵立本是不甚在意这些的,然作为轮掌宿卫宫禁的右中郎将,位秩仅居三公九卿之下,其职守更是极为重要,堪称天家最为信重的实权近臣,皇帝刘彻还是赐下座居于甲第南坊的大宅邸。

    甲第南坊的占地有限,各处宅邸都很宝贵,不可能用来经营甚么铺面,况且为让顶级权贵们住得清静,也更便于京卫中营巡守戒备,即便是田氏商团名下的天上人间,都已自觉的迁到甲第北坊了。

    莺歌燕舞的章台街亦是拆了,改为东西向的章台大街,横桓于甲第南坊和甲第北坊等大坊所处的南北区块之间,故而甲第北坊和甲第东坊临街的宅院,大多都建成独特的铺面,供王侯权贵们休闲玩乐。

    章台大街铺面虽多,然与东西两市的规制是完全不同的,反倒在皇帝刘彻的有意推行下,建成了近似后世商业街的性质,只不过因着所处区域仍是为广义的北阙甲第,故寻常庶民是不太能进入。

    虽是没有建起坊门和坊墙,然大汉臣民心中那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并非一朝一夕能扭转的,皇帝刘彻也不可能在这年月冒然喊出甚么“人人平等”的口号,还是留给后世的公知精英去做吧。

    其实现今的长安及周边郡县的老百姓已然极为知足了,长安坊市和东阙广场足供他们吃喝玩乐的,也没必要非和那些眼高于顶的权贵们搅合在一起。

    有阶级,必有对立,人类是喜好群居的物种,本就习惯于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圈子里,古外今来皆如是,只是有些年月能尽量缓和阶级矛盾,有些年月再是无法抑制住阶级冲突,后世华夏乃至美帝即便再先进发达,也避免不了的。

    至少在现今的大汉,臣民都心心念念要“奔小康”,真真是人心向治的好年月,在经济发展尚未大幅迟滞前,估摸着也没甚么人有心思搞阶级斗争,即便是有,响应的人想来也是寥寥无几的。

    正因如此,皇帝刘彻对自身的历史定位有着清醒认知,大力发展好工商业,让臣民生活日益富足,真正做到富国强军,或许会能对现有官僚体制稍作改良完善,然政体的大框架,还是留待后人费神吧。

    谁规定甚么主义是好的,甚么主义是坏的?

    其实都是胡扯,指定后人仍觉封建帝制是大汉维系帝国强盛的最优解,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后世华夏的公知精英终日叫唤,也没见他们抓着老鼠,顶多美帝干爹偶尔甩给他们几根肉骨头罢了。

    略是偏题,言归正传。

    章台大街既是周边最为热闹之地,且阿母又不准她离开北阙甲第,故赵婉出府后没办法迟疑,屁颠屁颠的往北面走。

    七月末的长安城,日头毒得很。

    虽说赵婉自幼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性,然因着适才在水榭空耗半晌,此时已近巳时,约莫为后世的早上九点,已然是烈日炎炎了。

    奈何小贵女欢脱惯了,出门鲜少会吩咐下人备车代步,总是喜欢徒步,一路走一路耍,她倒是乐呵,却是苦了跟在后头的丫鬟赵。

    即便赵婉乃侯府贵女,然因着年岁尚幼,她现今的服饰形制还不算齐整的,至少比赵身上的浅踞深衣要轻便得多,加之布料乃是上好的丝绸,穿着倒不觉太热。

    赵就不同了,从里到外的衣裙皆是纯棉布料,倒非执掌赵府中馈的苏媛苛待下人,恰恰相反,她对下人太好了,每逢换季皆是让家老到清河百货购置大批成衣发放给下人,且从不买廉价的麻衣,而是挑棉衣买,到得冬季甚至会赏身羊毛衣裤。

    赵府的下人除却在干粗活重活时,寻常时候多是不会穿麻衣的,毕竟也关乎着主家的颜面。

    至少在甲第南坊的诸多权贵府上,时常在外行走的下人也鲜少有穿麻衣的,且服饰的布料,着色乃至样式,皆隐有高低之分,大家老,家老,侍从,账房,门房,婆子,丫鬟,侍婢,奴役,都是多有差别的,让人一目了然。

    赵府底蕴不厚,没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那么多繁琐规矩,然好歹已踏入权贵圈子,若仍全无改进,也未免显得太过倨傲孤高了,徒令旁的权贵看不过眼。

    长此以往,不好!

    赵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身上的衣裳向来皆是不赖的,即便不可能穿丝绸锦缎,然棉料是必然的,此时在炎炎烈日下,真真是要了亲命。

    赵热得满头大汗,心中不禁哀叹,此时此地,反倒是穿麻衣才凉快啊!

    好在北阙甲第皆是高墙大院,走的又是南北向的巷道,尚是偏东的烈日无法直射到巷弄里,顺着墙根走,好歹能有大片阴影遮阳。

    四名随扈的羽林卫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保持着近乎恒定的距离,既尽量不扰到那小贵女,若遇着甚么事,他们又能在瞬间冲到近前,护她周全。

    至于那丫鬟……

    若是事态紧急,能护着就护着,不能护着也就不会管了,总之是要竭尽全力护住小贵女的。

    虽是冷血,却也是不容回避的现实。

    军人,职责在先,怜悯在后。

    为忠职守,他们都宁可抛却自身性命,又岂会为“无关人等”误了正事?

    便在此时,前方出现一道人影,毫无预兆的向赵婉狂奔而来,伴随着尖细的坏笑声,却见赵婉吓得惊慌失措的扭头便跑。

    四名羽林卫见状,只道是无耻贼人欲对小贵女胡来,皆是猛然拔腿冲上前去,极为默契分出三人,将赵婉牢牢围护在墙边。

    余下那羽林卫则是迎向来人,猛地抬腿踹去,狠狠踹在那人的小腹处,将其生生踹飞,硬生生砸在对面的墙上,咚的闷响过后,那人才是落地,如同烧熟般的虾米般蜷着身子,抱着小腹荷荷闷哼。

    这还是羽林卫下意识的留了大半气力,也没真往要害处踹,若真用尽全力照着那人心口踹一脚,此时只怕已然厥过去了。

    “啊!!!”

    赵婉回过神来,突是惊叫失声,急忙推开拦在她身前的羽林卫,跌跌撞撞的冲上去,噗通跪在地上,急着伸手探看那人究竟伤得如何。

    赵亦是惊骇失色,手足无措的跑上前去,跟着自家小主子跪在地上,却又不敢冒然伸手去触碰地上那人,适才热得通红的粉脸已然褪尽血色,惨白如纸。

    待看清那人嘴角溢出的血丝,赵婉只道是受了阿母偶尔提到的甚么脏腑受创的严重内伤,真真要吓疯了,哇得大哭出身。

    要晓得,她生性执拗,即便被阿父狠狠打板子,她都鲜少哭嚎求饶的,让此时的她除了大哭,再也没其他法子能暂时纾解心中的惊恐了。

    这事儿,真是闹大了!

    四位羽林卫见状,晓得应是事出误会,怕是踹错了人,然他们也没甚慌乱,更不至心生懊悔,适才事出紧急,小贵女又露出那般惊慌神情,他们总得尽职尽责的执行军务,即便重来一次,他们仍会如此。

    况且踹的时候特意留了力,伤势绝不至太重,顶多岔岔气,疼上数日,待得创处的淤血渐褪,也就没事了。

    不得不说,甚么样的将领带出甚么样的兵,卫尉公孙贺麾下的羽林卫真真是群天塌了都不带眨眼的奇葩。

    出身军中遗孤的羽林卫,除却皇帝陛下,谁都不怕!

    这,就是盲目个人崇拜的结果,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第六百一十三章 京卫赶至

    华夏百姓向来爱看热闹,然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却大为不同,街头巷尾非但没那些聊着家长里短的妇人,往来之人更是脚步匆匆,遇着事顶多离得远远的,不露痕迹的瞄几眼,鲜少驻足停留。

    倒非是冷漠,而是出于明哲保身的智慧,不该看的事少看,不敢听的事少听,总归能活得更安逸长久。

    赵婉哇哇大哭,嘹亮的嗓音在巷弄回荡,周边宅邸里的人们不可能听不到,却是没半个人出门查探究竟。

    汉代的权贵宅邸的正门大多开在视野开阔之侧,面向各条穿城大道,若宅院实在不临街,则多会正门朝南,尤是北阙甲第位于龙首塬之北,面南即为面君。

    赵婉等人现下是在南北走向的小巷弄,两侧宅院的正门或后门都不会开在这条巷弄里,顶多设有供下人出入的小侧门,各府下人们即便闻得外头有女娃哭泣,也不敢擅自开门探看的。

    此地乃甲第南坊,京卫中营的驻地就在附近,大批京卫昼夜不停的往来巡视,现下外头闹出这般动静,不消片刻,必会惊动值守的京卫,无须忧心那大声嚎哭的小女娃会无人理会。

    反倒是他们各府的下人,若此事出去探看,难免会牵扯其中,若发生了甚不好的事,少不得被京卫仔细盘问,岂不是凭白招惹麻烦?

    要晓得,此时会在外头嚎哭,敢在外头嚎哭的,十有**是世家贵女,有些事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掺和的。

    果不其然,赵婉刚嚎了数声,随扈的羽林卫们正欲上前将她扶起,顺带探探地下那人的身份和伤势,却已闻得阵阵急促却仍保持齐整的脚步声,眼瞧着有足足五十余名甲胄鲜明的京卫出现在巷尾,并急速奔至近前。

    “我等在此执行军务,来人止步!”

    适才踹翻“贼人”的那名羽林卫举步拦住在前方,从袖带掏出一方腰牌,执在手中示人,正面镌着“羽林”,背面着为“军候”。

    羽林军候,部曲千名羽林卫的执掌仆射,按说是无须亲自随扈权贵及其亲眷的,只不过这段时日由他所率部曲轮值随扈,加之各处官学的暑休临近结束,世家贵胄们皆趁着最后两日清闲,呼朋引伴的出府玩乐,使得公府要加派更多的随扈人手,眼见人手严重不足,他这军候也不得不亲自带队,凑凑人头。

    正因如此,即便因“误会”踹错了人,他也没可甚么慌乱的。

    卫尉府掌戍卫宫城,其内部体制与中央官署的其余府司是有极大不同的,卫尉卿公孙贺是府衙主官,亦为羽林卫主帅,而卫尉府的数名卫尉丞,多是文职辅官,无权掌军。

    卫尉府的文职官吏和武职将领乃是两套并行体制,在羽林卫中真正能调派诸多军候的,也就仅有公孙贺和辅助他治军的羽林左监,便连军法官充任的羽林右监,也没有实质军权。

    简而言之,真正能治他罪的,全天下拢共就三个人,羽林左监,卫尉卿,皇帝陛下。

    这不是狂妄,真实体制便是如此,羽林卫作为天子亲军,该校营的将领不是谁都能动的。

    当然,即便鲜少有人能治他的罪,却也不代表甚么人都怕他,譬如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裴虎。

    裴虎本是宣曲军候,后被抽调到京卫中营,仍是出任军候。

    京尉府掌戍卫长安,卫尉府掌戍卫宫城,京卫和羽林卫皆为禁军,只不过卫尉位列九卿,位秩比京尉高了半级罢了。

    现任京尉李当户出身虎贲卫,本就对羽林卫那群“阴险小人”不大服气,更遑论与现任卫尉公孙贺明里暗里的足足较劲了将近二十年的光景。

    两位主帅相互较劲,麾下的将士们自也跟着互别苗头,虽不至枉顾军律寻衅滋事,然竞争心态还是免不了的。

    皇帝刘彻对此倒也不甚在意,甚至觉得如此挺好,军伍间的良性竞争,有助于提升全军战斗力,且也更利于彼此制衡,若李当户和公孙贺亲密无间,羽林卫和京卫的将士们亲近融洽,他这皇帝反倒要睡不着了。

    别说京卫和羽林卫,即便是五大精锐骑营,不也每岁皆要捉对进行实在操演,以胜负论赏罚么?

    没有竞争意识,必生怠惰,不好,不好!

    况且有太尉府军律司主掌的各级军法组织的严密监管,也无须太过忧心各军伍会因有心人的煽动蛊惑而爆发将士械斗。

    羽林军候腰杆硬,京卫军候也绝非软脚虾。

    京卫五营共计五万兵员,因设各营皆设都尉,满编万人,兵员为正常汉军校营的半数,故未设左监,仅设右监执掌军法,各营都尉的位秩同于羽林左监。

    京尉府内部亦为文职和武职的并行官制,故能真正辖制裴虎,不也只有中营都尉,京尉卿,皇帝陛下么?

    此时见得那羽林军候掏出了腰牌,他也将腰上系着腰牌执在手里,淡淡道:“我等亦是执行军务。”

    腰牌等军中信物极为重要,胆敢伪造者是要枭首夷族的,且除却出入军营或军务在身,将士们不会将之轻易示人。

    适才羽林军候之所以放在袖带里,乃因羽林卫随扈世家贵胄时多身着寻常武服,而非甲胄,但这不代表他们不是在执行军务,裴虎身为京卫军候,对禁卫随扈世家贵胄的规制也是清楚明晰的,故接受了他执行军务的说法,却也出示了自身的腰牌,以示自身也官居军候,且作为京卫,并不受羽林卫辖制。

    羽林军候默然须臾,见裴虎颇为坚持,终是颌首道:“为免贵女受惊,你一人近前查看即可。”

    语罢,他微微侧身,让裴虎过去。

    裴虎也晓得这已是对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便是吩咐麾下将士就地等候,独自迈步近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待得他看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赵婉,陡然头皮发麻,心道:乖乖,怎的是赵府的小祖宗啊!

    他虽不惧羽林军候,在见得赵婉时竟有些怯步了,实在是这小祖宗太会闹腾。

    京卫中营将士昼夜巡视北阙甲第,对各世家大族府上的男女老幼多是熟悉得紧,军务在身的他们,虽无须避让权贵,然却往往会被各府这些终日胡闹的熊孩子折腾得脑壳疼,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总不能因妨碍军务,用军律治他们的罪吧?

    一军杖打下来,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奶娃多半要没命的,都是些不太懂事的孩童,且也没甚么恶意,将士们总不会真跟他们计较。

    赵婉,右中郎将赵立府上独女,自幼野性难驯,真真是熊孩子中的熊孩子,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各家长辈只当是孩童玩闹,鲜少会为此登门讨要说法,故公务繁忙的赵氏夫妇不甚知晓自家女儿的诸般胡闹,如若不然,赵立必是要狠下心肠将她的屁股打个皮开肉绽。

    世家权贵们不计较,然负责巡守的京卫将士们每每见得小屁孩们在巷弄厮打哭嚎,总得出手拉架不是?

    多少次了,皆是赵府的小贵女闹出的事端,屡劝不听,屡教不改。

    将士们不是没向上官诉苦,奈何中营都尉李椒乃至京尉卿李当户皆是出身李府,就是那个以莽夫猛将出名的李府。

    飞将军李广很莽,他的儿子们也很莽,便连孙子李陵也是自幼惯爱与人干架的脾性,总之李氏诸人皆不觉孩童扭打有甚么不妥,且被打孩童的长辈都没发话,他们自不会为此去向赵府登门告“刁状”。

    正是在诸多年长者不以为意的变相放任下,年幼的赵婉压根就半点要没往贤良淑德的名门闺秀成长的趋势。

    尤是今岁暑休的两月光景里,这位小祖宗真是将轮值巡视的裴虎及其部属折腾惨了。

    此时见得小祖宗在嚎啕大哭,裴虎本能的就想躲远点,然待他看清地上躺着的那人,脑子轰的就炸懵了。

    “怎的是你?”

    裴虎连迈两步,在那人跟前蹲下身子,稍显粗鲁的挤开身侧的赵婉,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急切,又仿似蕴着丝丝怒意。

    赵婉正自嚎哭,却是猝不及防的被他推挤,身子慌乱中向侧面倒去,好在那羽林军候眼疾手快,弯腰出手扶助了她,顺势将她轻轻拽起,护在身侧。

    羽林军候护住小贵女,正欲出言呵斥裴虎,却见得他已半跪在地,左手垫着地上那人的脑袋,右手正往其腰腹探去,显是想为其查看伤势,瞧着情形,想来两人应是熟识的。

    羽林军候张了张嘴,终归没发话,只是将小贵女交由三位下属好生看顾,自身则是站在裴虎身后,默默旁观其举动。

    若真是误会一场,终归是要好生解决,且还须探问清楚那人的身份,过后也好依照章程将此事呈报上官。

    地上那人若真与这京卫军候有甚牵扯,只怕此时此刻还真是难以善了。

    眼角余光淡淡扫过不远处站得笔直的京卫将士,他微是颦眉,却也没甚么多余的举动。

第六百一十四章 安辨雌雄

    裴虎从军多年,见得那人只顾捂着腹部闷声吸着凉气,再看其倒地的位置和周边痕迹,不须多问,就能将先前的情形猜个**不离十。

    即便是他,若教羽林军候往腹部结结实实踹上一脚,只怕也吃不消,念及至此,他不禁更为焦急,伸手便要去解开那人的衣襟,为其查看伤情。

    汉代服饰大致分为直裾与曲裾,两者是以下摆的裁剪方式作为区分的。

    简单来说,直裾的下摆部份剪裁为垂直,衣裾在身侧或侧后方,没有缝在衣上的系带,由布质或皮革制的腰带固定;曲裾的下摆部分是弯曲的,衣裾通常会比较长,加长后的衣襟形成三角,经过背后再绕至前襟,然后腰部缚以大带,可遮住三角衽片的末梢,即所谓的“续衽钩边”。

    从外观上看,直裾深衣往往仅止单层,穿着很轻便,曲裾深衣则会续衽绕身,有的只绕一重,有的则层层缠绕,下身衣襟会呈现如盘山路般的渐进式螺旋状,很有层次感,若再纹上锦绣花边,便是更为华美厚重。

    寻常百姓为做活方便,男子多着直裾,女子虽穿曲裾,却也多是续衽一重,且绕襟紧窄,窄袖而紧身,赵府丫鬟赵今日亦是如此穿着的。

    高官显贵的服饰自然更为讲究,非但宗妇贵女们会身着宽袍大袖的多重曲裾,便连不少世家子也是如此,故在贵族阶层,曲裾深衣乃是男女皆会穿着的。

    只不过,在炎热的七月末,穿着曲裾实在是热,且要宽衣解带极为繁琐,要解开衣襟纳凉都不方便,大多世家子是不会在此时自找罪受的。

    然现下躺在地上那人,却正是身着曲裾深衣,若非其以冠束发,指不定会因此被认做女子。

    裴虎想要为那人查探伤情,自是要先为其解开腰间的束带,然他的大手刚是碰到那人腰带的犀角环扣,却是猛地被一只白嫩纤长的手掌按着。

    “你要作甚?”

    语速不疾不徐,嗓音却是带着刚是稍稍缓过气的虚弱感,不免有些沙哑,却又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似娇羞,又似恼怒,乃至……负气。

    “休要再胡闹,你这小身板岂能遭得住如此重击,若不尽早疗伤,只怕要落下病根的。”

    裴虎见得那人还能开口说话,稍是宽心不少,然面色却仍是分外沉凝,瓮声瓮气道。

    “你不是终日躲着我么?此时却来扮好人?”

    那人抬眸直视着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哀怨。

    裴虎心内作何感想,旁人并不知晓,然正站在他身后的羽林军候真真头皮发麻,心道难不成这京卫军候有甚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与地上那世家子有甚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调调?

    虽说大汉民风开放,对有龙阳之好的男子也算得上包容,然在汉军之中,对此还是较为忌讳的,毕竟军营里大多皆为男子,若为将者有此癖好……

    裴虎若晓得羽林军候心中想法,只怕会暴怒起身,不顾一切的甩他计耳光。

    谁特么喜好男风?

    老子戳瞎你的狗眼啊!

    这特么是男的么?

    分明是个女子,且非寻常女子,而是皇帝陛下的亲侄女,贤王刘非府上的嫡长女,翁主刘征臣啊!

    军中皆传言羽林卫大多目光敏锐,能如鹰隼般洞察入微,然今日看来,实在名不副实,堂堂羽林军候,便连男女都辨认不清。

    裴虎见得刘征臣此时惨状,对冒然出脚的羽林军候实是恼怒得紧,自不会有甚么好印象。

    然他的想法却也有些不讲理,要晓得适才事出紧急,刘征臣又已习惯在外行走时女扮男装,加之本就身材欣长,举手投足皆似足了举止浪荡的纨绔子弟,羽林卫们见她朝赵婉狂奔而来,只道是有不知死活的登徒子想调戏小贵女,自然来不及仔细端详,尽速出手才是正理。

    裴虎见得她似乎缓了些许疼痛,便也不急着查探伤势,而是稍稍扶起她的上身,让她靠在他的臂弯处,轻声道:“莫说话,莫置气,现下不知是否伤着脏腑,不宜立即起身,你先缓缓吐息片刻,若暂无大碍,我再送你回王府。”

    刘征臣却是不领情,忍着腹部的疼痛抬手推他,嘴硬道:“你不是说甚么男女不亲,还来管我作甚?碰我作甚?”

    裴虎无言以对,只得转了话头,带着些许责怪的意味道:“今日怎的又没带随身侍卫?”

    刘征臣闻言,只觉鼻子发酸,适才的剧痛都没让她落泪,此时闻得裴虎这话,却教委屈得泪盈余睫,哽咽道:“还不是为了见你这倔驴?”

    征臣翁主就是这般坦诚直率的,向来不屑于掩饰自身的情绪和想法,也不想扮甚么矜持淑女,这既是她与生俱来的脾性,亦是尊贵出身养成的无所顾忌,想到甚么就说甚么,反正皇帝叔父和皇后叔母都宠着她惯着她。

    “……”

    裴虎噎得说不出话来,便连他身后的羽林军候,此时也已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人是为女子,即便是再“柔弱”的男子,也不太会在大庭广众下用这般娇柔的嗓音腔调向人赌气撒娇吧?

    仍是跪在地上的丫鬟赵却是瞪大了双眼,她年岁也不算小了,再过年余就要及笄,对男女之事还是多少知道些的,且对刘征臣的身份更是清楚的紧,盖因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对这位更为肆无忌惮的翁主却是极为犯怵,否则适才也不会见着她就吓得要逃。

    “貌似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这可如何是好?”

    赵想到赵府里的家老和婆子们过往的再三叮嘱,教她的安身立命之道,以及举出某些下人因知道得太多而惨遭灭口的前车之鉴,她不禁抖似筛糠,险些吓尿了,真是半点没夸张。

    便在举众沉默,赵已然要吓昏之时,刘征臣终是发话,打破了四周诡异的沉寂。

    “此事不宜张扬,免得惹人非议。”

    她不是怕自身丢脸,而是不愿损及天家颜面,此事终归是因她太过冒失孟浪,即便皇帝叔父平日再宠她,也绝不会重惩对她出手的禁卫,免得寒了军心。

    身为宗室女,她对天家事何其了解,深知皇帝叔父对她的宠爱是有底限的,甚至对贤王府的信重有着更为清楚的底限,老老实实经商营工,不涉军,不干政,否则……

    “吾须向上官呈报此事,敢问贵女出身?”

    羽林军候却是忠于职守,即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然要隐匿不报,他做不到,更不愿去做。

    刘征臣缓缓从衣襟内掏出一方精致的镂凤玉璜,捏在指间,示意他近前来看。

    羽林军候瞳孔微缩,忙是迈步上前,却没敢伸手去接,他晓得此类玉饰皆为宗室女的随身信物,且多是贴身收藏的,岂能让外男随意触碰?

    适才好在是没往这位贵女的胸前踹,否则若是踹碎了这方玉璜,事情真就不好收拾了。

    这玉璜远比寻常玉璜来得小巧,呈半圆形,仅有三指并拢的大小,却以镂空透雕的精湛技法,镌刻出四双凤,直边中部则又两个蝇头小字,“征臣”。

    翁主,刘征臣!

    羽林军候虽未曾亲眼见过这位翁主,然对居住长安的王侯权贵及其重要亲眷却是了然于心的,自然晓得她乃贤王刘非的嫡长女。

    “末将见过翁主,适才冒然出手,是末将太过鲁莽,累翁主如此,还望翁主见谅。”

    他忙是拱手见礼,言语间虽有自责过失之处,却非真要请罪。

    刘征臣有气无力的摆手道:“既已知晓我的身份,此事就勿传扬出去了,我也不为难于你,自会向姑父去说,你只须先将赵婉送回赵府,之后再向姑父如实呈禀即可。”

    羽林军候自是应诺,盖因她口中的姑父不是旁人,正是卫尉府和羽林卫的执掌仆射,卫尉公孙贺。

    刘征臣虽看似不着调,实则帮着阿母杨绮罗打理产业已有数年之久,真若正经行事,端是条理分明,干脆利落,嘱咐好羽林军候,又是对尚在啜泣的赵婉道:“你这坏丫头,赶紧回府老实呆着,也无须怕我找你算账,我大度得紧。”

    赵婉凑上前来,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抽着鼻子傲娇道:“谁怕你来?我是怕阿父阿母闻知此事,又要打我板子。”

    “噗嗤……诶呦……”

    刘征臣不禁失笑,却是牵动了腹部的伤处,随即转而呼痛,在大热天里倒吸着凉气。

    默然良久的裴虎忙是急切道:“你别……莫要笑了……”

    刘征臣止了笑意,又是扭脸盯着他,待得他遭不住的将脸移开,她才冷哼道:“你也让麾下将士先行离去,再送我回府。”

    裴虎微作迟疑,终是无奈应下,向不远处的京卫将士们做了手势,让他们继续到各处巡守,自个则是留下了。

    京卫的职守与羽林卫颇为不同,此事本就与他们关系不大,且已能妥善处理,倒是无须向上官呈报的,北阙甲第每日发生的事儿太多,若将士们事无巨细皆向上呈报,诸位上官怕是得被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活活烦死。

第六百一十五章 入宫禀报

    有些事,非是当事人不欲张扬便能完全掩盖过去的,尤是涉事双方身份特殊时,该知晓或想知晓的人,总能经由各种不同的途径获知内里详情。

    右中郎将独女的随扈禁卫踹倒了贤王嫡长女,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倒算不得多严重,然因事涉大汉亲王和郎卫首领,不免有些敏感。

    翁主虽看着大度,没多作计较,然人心隔肚皮,宗室子女也多有城府极深的笑面虎,谁晓得她会否怀恨在心,日后再寻个旁的由头伺机报复呢?

    那羽林军候对此看得透彻,将赵婉及丫鬟赵护送回赵府,留下三名下属继续守在府外,便即前往卫尉府禀报此事。

    他宁可冒着被上官训斥责罚的风险,也是要如实呈报的,只不过因着应诺了翁主刘征臣,故刻意越过直属上官羽林左监,直接向卫尉卿公孙贺呈禀。

    越级上报,在军中和官场皆为大忌,然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上官也是可以理解的,譬如似今日之事,羽林左监倒也未必真愿意掺和进来,倒不是怕遭牵累,只是掌戍宫城多年,看惯了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晓得有些事是不宜多作过问的,尤是事涉天家之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京尉,卫尉与郎中令,作为三大禁军的执掌仆射,若无甚大事,寻常是无须出席早朝的,此时的公孙贺正好在府衙处理公务,也没到羽林大营看将士操练,倒是没让那羽林军候扑空。

    公孙贺闻知此事,觉着还是让皇帝陛下尽早知晓为好。

    他作为刘征臣的姑父,虽深知她并非心口不一的脾性,然贤王刘非向来护短,对这极具经商天赋的嫡长女又是格外看重,平日宠溺娇纵得不得了,若是晓得她吃了如此大亏,只怕是忍不了。

    眼见日头近午,早朝应是结束了,按往例,皇帝陛下此时应会在宣室殿与诸大夫策议国政,待得午时再返回椒房殿用膳,随后会小憩片刻,午后再回宣室殿批阅奏章。

    天子虽是尊贵无比,然日常生活往往多是不断重复的枯燥沉闷,想成为臣民称颂的贤君圣主,势必要如此的,昏君倒是能酒池肉林的快活无比,只看为君者自身如何抉择了。

    公孙贺领着那羽林军候前往宣室殿求见,却不料皇帝陛下今日下朝后便即回返宣室殿,且午后也不会再来此批阅奏章,只留符节令李福在殿外候着,若大臣有要事求见,则尽速去向他禀告。

    用后世的话说,刘彻今日溜号早退了。

    原因无他,眼见诸官学暑休将近结束,自家傻儿子又要再度“负重前行”,皇帝陛下打算亲下庖厨,为妻儿洗手作羹汤,弄些好菜慰劳慰劳。

    烧菜做饭,是刘彻枯燥生活的调味剂,帝皇得找点业余爱好,譬如太上皇刘启就喜欢种花养鸟,后世宋微宗酷爱书画,明熹宗就爱捣鼓木匠活计,且不论他们是贤明还是昏庸,然这些个人爱好终归是为消遣身居帝位的沉闷时光。

    刘彻对花花草草没甚么兴趣,顶多养几株珍品海棠,故时常下厨烧菜,见得老婆孩子吃得欢实,也挺有成就感的,是与掌御天下完全不同的成就感,难得的温馨,小小的幸福。

    公孙贺自幼追随刘彻,对他的脾性极为了解,觉着此事还是尽早禀告为好,即便会扰了陛下的兴致,然陛下应是不会怪罪的,故还是请符节令李福代为通禀,说有要事求见。

    确实如此,皇帝刘彻闻得公孙贺求见,且带着一名羽林军候,也不觉受到打扰,随口吩咐李福,让他直接将两人引来尚食监的庖厨,他现下正在用葡萄酒腌制牛排,天气炎热,若是中途停手,没掌握好腌制时间,葡萄酒怕要变味,滋味就会差得多了。

    公孙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羽林军候出身军中遗孤,从遗孤院到羽林卫,也没经过甚么世家教育,近些年因着屡屡加官进爵,虽也算得上是勋贵了,然军武习气却是不改,故对在庖厨觐见陛下也没觉有甚不妥的。

    要晓得,现今的郎卫和羽林卫中,大半将官皆为昔年期门校的将士,即为最早那批羽林卫或虎贲卫,堪称皇帝刘彻嫡系中的嫡系,是他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故对他很是崇敬感念,也不乏由衷的亲近感。

    虽难免拘于君臣之礼,却又非仅止于此的。

    刘彻对这批嫡系将领亦是另眼相看的,见得公孙贺和羽林军候入得庖厨,正要近前行大礼,他便摆摆手道:“无甚外人在,无须多礼了,你等应是知晓,朕向来不喜虚礼应付的。”

    待得两人应诺,他随意搓了搓手上沾着的干面粉,抬眸打量着那羽林军候,突是问道:“你可是名为陈?”

    羽林军候既是讶异,又是惊喜道:“陛下还记得微臣姓名?”

    “呵呵,岂能忘得掉,昔年你可是在防毒演训中被自个的神仙水活活熏晕过去,整个羽林卫就你这独一份。”

    刘彻满是恶趣味的取笑的,压根不觉现下正在烧菜做饭,提及这档子事有甚不妥。

    “微臣昔年无能得紧,着实愧对陛下。”

    陈面色赧然,回想那日情形,真想找个地洞往里钻啊。

    “没甚么无能的,昔年你等羽林卫皆为尚未束发的半大少年,又刚是入伍不久,情有可原。”

    刘彻摆摆手,复又笑言道:“却不知你现今可还内热上火,若仍如此,那你今日可没甚口福了。难得朕今日有兴致,打算多烧几样大肉,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陈忙是躬身道:“陛下,臣下卑微,岂敢奢求得陛下如此恩赐。”

    “虽要谨守君臣礼法,然却不当轻贱自身,尤为军中将帅者,莫要自视卑微,否则置麾下将士于何地?!”

    刘彻却是敛了笑意,肃容呵斥道:“军人,就该有军人的胆识气魄,为人坦率,言谈直白,畏畏缩缩的成甚么样子?!”

    陈浑身微颤,仿似又见得昔日尚未太子的陛下,在期门校内当着羽林虎贲数百将士挥斥方遒的豪情。

    “末将知错,日后必不负陛下冀望,率麾下将士为陛下固社稷,征天下!”

    他直起身子,右手顿胸,向刘彻行了个肃穆无比的军令。

    言语中,虽是忠诚无比,却又蕴着显而易见的疯狂个人崇拜,不提为国为民,只为陛下,非但他如此,刘彻亲手扶持起的汉军将帅大多如此,若在后世,只怕公知精英又要说他们是被洗脑的,然在封建皇朝,不懂得笼络军心的帝皇,终归是坐不稳帝位的。

    军队,是个极度崇拜英雄的地方,且须有具体的效忠对象,如此才能更好的凝聚力量,夯实信念。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这话不止是针对将领的兵法韬略而言,更是意味将领必须要能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周亚夫,窦婴,秦勇,公孙昆邪,李广,郅都,公孙……

    这些文臣武将都曾掌军,也都立下了赫赫战功,刘彻身为帝皇,若无法在汉军中建立起高于他们的无上威望,岂能安然入睡?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是帝皇在面对功高震主的臣子时,不得不为的抉择,但凡帝皇威望更重,譬如现今的刘彻,也就无须太过顾忌,作出弑杀功臣的恶事,只须运用灵活手腕,让各大军系彼此制衡即可。

    刘彻缓缓颌首,再度露出笑意:“嗯,如此便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是来了,你二人便陪朕用午膳吧。”

    公孙贺自是笑着应诺,陛下厨艺精湛,庖制出的美食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吃到的。

    陈却仍记得正事,面露迟疑道:“陛下,末将适才闯下件祸事,本是来向陛下请罪的,实在不敢再厚颜承此恩赐。”

    “哦?”

    刘彻微是扬眉,出言问道:“羽林卫向来军纪言明,你身为军候,想来也是会以身作则,谨守军规的,还能闯下甚么祸事,且说来听听。”

    陈不敢有半分拖沓,更无半分隐瞒卸责之心,一五一十的将脚踹翁主的前后情形皆是详细禀告。

    刘彻听罢,没有出言斥责于他,反是摇头苦笑道:“你虽有些莽撞,却是忠于职守,何罪之有?倒是征臣惯爱胡闹,让她吃次苦头,长长教训也好,只不知她伤势如何?”

    陈如实道:“末将本也只要阻止翁主靠近赵府贵女,且依随扈章程是要将之擒下问话的,故出脚时留了大半气力,正踹中腹,应不至摧筋折骨,只是翁主身娇肉贵,不知可有伤及脏腑……待翁主缓过气,末将观其面色吐息,似无大碍,然真实伤势,还得让医官好生诊断才知。”

    刘彻晓得他不会为求开脱而轻描淡写,说是留了力,必是留了力的,也不怀疑他对力道分寸的掌握度,这是羽林虎贲最基本的格斗训练要求了,何况是羽林军候。

    譬如后世的“功夫皇帝”李小龙,抬脚将人踹出丈余,却又能确保那人不会遭受真正的重创,乃是所谓的“巧劲”,是特殊的发力技巧,经过严格训练的武者也是不难办到的,倒非后世武侠小说中那些玄奥高深的所谓“武学”。

    “既是如此,那便不妨事了,征臣虽自幼娇惯,却也绝非寻常贵女那般柔弱的,比其她那弱不禁风的孪生兄长,实在算得上是体魄强健了。”

    刘彻微是颌首,吩咐侍立在侧的符节令李福,让他去太医监,遣最好的医官,带上最好的跌打药,到贤王府去给自家那惯爱胡闹的侄女好生疗伤。

    “你也无甚错处,待朕将这些菜肴庖制好,便与公孙贺陪着朕小酌几樽,顺带与朕说说羽林卫现下的情形,朕近来政务繁忙,倒是鲜少前去巡视各营了。”

    刘彻顿了顿,复又对守在外头的宦者令滕驭吩咐道:“来人,去将郎中令,三大中郎将,羽林左监皆宣来,在侧殿备膳,朕要与诸将飨宴。”

    宦者令乃是随侍皇帝的大宦官,滕驭是李福升任符节令后接任的,对帝后脾性了解甚深,此时不由暗自哀叹。

    依着陛下的意思,是要席开两处,要在侧殿与诸将飨宴,自是无法依约陪皇后和太子用膳了,他这代为传话的,怕是免不得被皇后数落几句的,希望皇后能看在这么些美味佳肴的份上,能少却些怨气吧。

第六百一十六章 得妻如此

    人有尊卑贵贱,然为人父母者,对子女的疼爱却多是如出一辙的。

    诸官学行将结束暑休之际,非但皇帝刘彻想着给自家儿子做顿好吃的,大农少卿苏媛亦是这般打算的,虽是公务繁忙,今日却是忙里偷闲,暮鼓刚是敲响,便即离开府衙,急匆匆的登车,回了自家邸第。

    七月末,昼长夜短,酉时仍是骄阳似火的大白天。

    苏媛刚入得赵府正门,便隐隐察觉出某种甚是压抑的气氛,她曾任羽林医官,又曾在长秋詹事府任事,懂得如何察言观色,看着下人们的躲闪畏缩的神情作态,必是有事发生了。

    因着久居上位,她早已练就了遇事不慌的沉稳心性,只是微微颦眉,缓缓行过中庭的廊道,往正堂去了。

    刚拐过回廊,她突是驻足止步,两道柳叶弯眉微微扬起,面色颇是沉凝。

    偌大的进院,不见半个下人,唯有女儿赵婉正跪在正堂门外,不断用帛巾擦拭着眼角,却又不闻哭声,显是犟驴脾气又犯了,每当她受了责罚,觉得着实委屈时,便是宁可默默落泪,也不会哭出声来讨饶的。

    换了平日,苏媛或许会因疼惜她而心生不忍,然此时却没这心思,盖因她深悉自家夫君赵立的脾性,若非女儿闯下大祸,他顶多用板子责打几下,出言训斥几句,反是在怒极之时,他不会说半句话,处置手段却更为狠辣。

    右中郎将不言不语时,甚为残酷无情,这是郎署将士多年来总结出的真知灼见,各府署的不少官员也是对他的冷脸犯怵的。

    现下看这情形,只怕夫君此时已然怒极,否则出身羽林卫的他,是鲜少会让人下跪的,包括自家女儿,盖因皇帝陛下最是不喜动不动就下跪之人,虎贲羽林皆是陛下的嫡系军伍,故而深受其影响,见到主帅都只拜而不跪。

    女儿出世后,夫君对她宠溺得紧,每每她胡闹闯祸,夫君的责罚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更遑论让她罚跪。

    念及至此,苏媛心里咯噔一下,料想女儿此番怕是真的闯下大祸了。

    苏媛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缓步前行。

    赵婉正自黯然神伤,闻得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便即扭头去瞧,通红的杏眼泛着浓浓的委屈,自是想向阿母寻求安慰的。

    岂料苏媛硬是瞧都没瞧她,颓自行过她的身侧,入了正堂,脚步没半点迟疑停顿,这便是所谓视而不见了。

    赵婉惊诧愕然之余,更觉委屈,今日的事本就不是她的错,怎的阿父竟如此不讲理,怎的阿母亦是如此?

    想着此处,她更是悲从中来,本是绿豆大的泪珠子霎时变得如黄豆大小,不断被长长的睫毛刷出眼眶,簌簌往下落,滴落在地上,碎做无数瓣。

    正堂内,正襟危坐的赵立冷冷的看着门外无声哭泣的女儿,对着迈步入内的苏媛微是点头示意,却仍是不发一语。

    “她闯下甚么祸事?”

    苏媛举步近前,出言问道,非是因心疼女儿而厉声质问,却是因担忧而急切询问,父母对子女的好,子女未必能真正领会到的。

    赵立如万年坚冰般的冷俊脸庞终是露出些许神情,既有无奈,亦蕴着丝丝愧疚,女不教,父之过,也是他平日忙于公务,太过忽视对女儿的管束,才让她养着这般肆意妄为的脾性。

    之所以要责罚她,非是全因随扈禁卫踹倒了贤王的嫡长女,此事或许错不在她,羽林军候也只是尽忠职守,反是翁主刘征臣举止孟浪,说难听的,也算自作自受的。

    赵立真正恼火的,却是今日在宫宴上,他拉下脸面探听到的,自家女儿平日的诸多顽劣举动。

    他将桌案上的一本厚实册簿递给行至身侧的苏媛,让她阅看。

    苏媛忙是接过,也不落座,颇是急切的翻阅着那册簿,愈是往下看,脸色便愈发沉凝,黑得都要往外渗出墨汁了。

    她对此类册簿的形制很熟悉,乃是虎贲羽林两军常年沿用的录事规制,大多用于向上官回报之用,此乃腾本,正本想来已然入库备查。

    这本册簿,乃是羽林卫依公府调派,历次随扈赵婉的录事,但凡遇着甚么事,都会记录下来,虽说羽林左监乃至卫尉卿多是没甚么心思去看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然忠于职守的羽林随扈们还是会依职守条陈,将之记录下来,汇总呈报上去。

    既是拿着优渥的军饷,出随扈任务时又有额外的“出勤贴补”,总得尽职尽责,不是么?

    于是乎,赵府小贵女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的事,桩桩件件皆记录在册,时,地,人,事,物,无一疏漏。

    厚厚的册簿,说是小贵女的案底未免太过,但无疑堪称黑资料,黑历史。

    似此等录事,涉及诸多世家贵胄的日常行事,自是严防泄密的,除却撰写呈报的羽林随扈,也唯有羽林左监和卫尉卿能自行查阅,入库备查后更是仔细封存,若非如此,诸多权贵岂愿自请公府遣人随扈自家子女。

    当然,亵玩倡伎,欺压良善,调戏民女之类的破事,贵胄们也不会在随扈禁卫面前做的,更遑论世家大族里的那些阴私事了,故而大多权贵不觉这些册簿有甚见不得人,只因其涉及私隐,终归不要外泄为好。

    赵立虽官居右中郎将,然郎署和卫尉府是互不隶属的,彼此向来泾渭分明的安守本分,井水不犯河水,他自然无权调阅这些录事册簿。

    然今日皇帝陛下在椒房侧殿摆下宫宴,与众位羽林出身的武卿飨饮,酒过三巡时,陛下有意无意的提到赵婉的羽林随扈踹倒翁主之事,嘱咐赵立无须在意,也不要太过责难赵婉那小妮子,此事错不在她。

    涉事的羽林军候陈亦在席间,不愿因自个稍嫌急躁的行事而累得那小贵女遭了训斥责罚,虽没为赵婉说甚么好话,却是揽下了所有的责任。

    奈何赵立心思细腻,从陈的言谈间察觉出了某种耐人寻味的意味,便在酒酣耳热时刻意套话。

    陈作为羽林军候,虽说鲜少亲自随扈贵胄,却也从部属的呈报中,闻得赵府小贵女私下的做派,也晓得她近来可闹出了不少事儿,只是没人与她这黄毛丫头计较罢了。

    既然赵立问起,念及彼此间的袍泽情谊,陈也不好再多作隐晦,终归是将自身知晓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与他听。

    宫宴上探口风的赵立,就如现下在翻阅录事簿的苏媛,真真愈听愈臊得慌,当着皇帝陛下和诸多袍泽的面,简直是无地自容,若非不得执兵入殿,他当时真是生出引颈自戮的想法。

    他们夫妻俩皆为军中遗孤,历尽苦难,故对穷苦人家向来多有布施,每岁还向长秋基金捐出大笔善款,对府中下人也很体恤,鲜少打骂,故两人虽鲜少在外交际,然赵府的名声还是不错的,至少在诸多将门中,赵府的家风真真堪称“克己良善”。

    万万没料到,自家女儿竟在外头如此肆意胡闹,且他们为人父母的,竟对此毫无所知。

    赵氏没甚么大家底蕴,尚不敢说甚么败坏门风,然即便是寒门庶民的女儿家,也不能如此没规矩,不是么?

    赵立羞惭之余,便是恳请昔日的老长官卫尉公孙贺,希望能从卫尉府调阅自家女儿的随扈录事册簿。

    公孙贺自是不会推拒,毕竟赵婉乃是赵立的亲闺女,要调阅她的录事簿不算坏了规矩,且皇帝陛下也是听到了,却没多说甚么,显是持默许的态度,他也就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酒宴过后,公孙贺亲自带着赵立去调出录事簿,并让他带走了一份腾本,也就是现下苏媛正在翻阅的这本厚实册薄。

    苏媛阅罢,又闻得自家夫君强抑着怒火讲述了今日宫宴上的情形,亦是又愧又恼。

    “翁主虽稍嫌孟浪,然依着陈所述,翁主与婉儿应是熟识的,想来两人过往也是时常胡闹。今日陈是因婉儿神情惊慌的返身奔逃,唯恐其受到贼人惊吓,才没顾得上理会来人身份便急于出手,故翁主遭创,婉儿也难辞其咎!”

    赵立微是停顿,复又如是道。

    “然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苏媛轻点臻首,显是认同自家夫君的看法,说实话,若将责任尽数推到翁主和陈身上,他们夫妻俩皆是过意不去。

    尤是尽忠职守的陈,若因此事开罪了贤王府,他们身为羽林前辈,实在无颜再见昔日袍泽了。

    “上门赔礼吧,然我官居右中郎将,不宜登门拜会王侯,还得委屈你带着婉儿,以拜会贤王妃和翁主为由,到贤王府走上一遭……是我对你不住。”

    赵立冷峻的神情缓缓崩解,眸中蕴着浓浓的疼惜和不舍,家中遇着大事,本当是他这一家之主出面应对,况且此番是要登门赔礼的,指不定要受人冷眼,还得忍气吞声,他却因身份敏感而不能亲自前去,反倒要让自家婆娘为女儿收拾烂摊子,心里着实难受得紧,羞愧得紧。

    “夫妻本是同体连心,说这话作甚?”

    苏媛伸出纤纤玉手,抚着他那紧握的拳头,出言宽慰道:“我待会便让家老去贤王府给王妃递拜帖,我与王妃也是熟识的,她颇是贤淑温良,乃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想来不会为难于我,况且我乃医官,对跌打创伤也是在行,正好能去为翁主治伤,若真无大碍,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赵立默然颌首,松开拳头,翻过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将她的纤柔小手握在掌心,却是没再说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甚么甜言蜜语在此时都未免显得多余了。

    诶,只不知怎的养出个终日只会胡闹的闯祸精,真真愁死他了,因着自幼孤苦,他不懂得如何教育女儿,好吃好喝好穿都给她买了,还延请良师用心教导。

    万万没料到,在父母师长视线不及之处,她竟会是这等野性难驯的放肆德行!

    今日罚跪,只是前菜而已,待到贤王府赔过礼,必得再好生责罚她,非将她的歪风邪气给生生掰正不可!

第六百一十七章 不欲追究

    翌日,是为处暑。

    作为最后的三暑节气,处暑过,则暑气止,秋意渐浓,正是人们畅游郊野迎秋赏景的好时节。

    每逢处暑,大汉百姓惯常都会收拾出秋季衣裳和各式物件,世家大族更是如此了,宗妇和贵女们大多提早置办新衣和首饰,等着择了合宜的时日相邀出游。

    贤王府家大业大,贤王妃杨绮罗既执掌王府中馈,又要打理联合制衣及其名下的诸多产业,实在忙碌得紧,今日乃是处暑,她特意留在府里,安排下人们将换季时该办的事儿尽数办妥。

    花去小半日,将繁琐的家事皆安排妥帖,杨绮罗又是忙着精心梳洗,盖因昨日已接下赵夫人遣家老呈来的拜帖,说是今日午后要携女儿登门拜会她的。

    苏媛的来意,杨绮罗不用猜,都是清楚知晓的。

    拜帖写得清楚明白,前来拜会的非是大农少卿苏媛,而是以赵夫人苏媛,虽是同一个人,然在拜帖上的落款不同,意义自也大不相同。

    刘征臣昨日挨了记重踹,缓过气来后,觉着自身无甚大碍,本是不欲声张的,甚至不想让父王和母妃知晓,故让裴虎留下,为她寻来车驾,只想偷偷回府后,再私下去长秋医馆寻来医者诊治。

    若在平常,如此行事倒是十有**能隐瞒过去的,毕竟贤王刘非夫妇皆是忙碌得紧,不可能日日皆与儿女一道用膳,且刘征臣身为贤王嫡长女,又封了翁主,虽未出阁离府,然在王府内必是有独立的跨院供其居住,不可能如那些妾室生的庶女般挤在同一处院落。

    加之刘征臣已帮着自家母妃打理产业多年,故她培养了不少自己信得过的人手,院里的内宰和丫鬟亦是她自个精挑细选的,这也嫡女在家中享受的特权之一,非是庶女可比的。

    正因如此,她居住的跨院端是旁人连水都泼不进的地界,除却贤王夫妇,在未获她准允前,王府内无人能踏入半步。

    想要隐瞒甚么事,实是不难的。

    她的盘算挺好,然却没能如愿,盖因其刚回到跨院,还没来得及遣人去寻医者,皇帝叔父的近侍宦官已然领着太医监的医官们登门了。

    宫里来人,且还带来陛下口谕,刚用罢午膳的贤王夫妇哪里顾得上午后小憩,忙是将人迎入府中,恭听皇帝谕示。

    在贤王面前,出宫传谕的宦官可也不敢摆甚么架子,恭恭敬敬的将皇帝的口谕宣了,说是让太医好生为翁主刘征臣治伤,又说让她好生记住此番教训,日后可不能在如此举止不羁,肆意胡闹了。

    贤王夫妇听罢,端是又惊又急,那宦官对发生了甚么事虽是语焉不详,然皇帝陛下既是遣太医来为自家女儿治伤,那便是说征臣真是遇到甚么祸事了,只怕伤得不轻啊。

    这还了得么?

    贤王夫妇向来对这嫡长女宠爱有加,非止因骨肉亲情,亦因她颇具经商天赋,比她那孪生兄长刘建强得多,若非她是女儿身,贤王刘非必是要废了刘建的嗣子之位,让她日后继承家业的。

    况且帝后亦是对她恩宠看重,不同寻常子侄,她等若是贤王府维系与天家间的亲情纽带,着实是很重要,故她虽已虚年十九,贤王夫妇仍是任由她对未来夫婿的人选挑挑拣拣,也没太过着急。

    此时闻得爱女受伤,夫妇俩哪里还顾得上与那宦官虚应,忙是亲自领人前去女儿独居的跨院,半刻都不想耽误。

    刘征臣刚回闺房,便闻得屋外人声奔突,还没来得及让内宰去查问发生何事,便见得父王和母妃排闼而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登时就彻底懵圈了。

    心急如焚的刘非夫妇顾不得多问,先是让太医们即刻为其查看伤势,因早已知晓是要出宫为翁主治伤,故太医监遣来的医官皆为女医,没甚么可避讳的,仅是贤王刘非避到了外室。

    那位宦官更是压根没跟着众人踏入翁主的香闺,独自留在门外躬身等候,若连这点规矩都不懂,那他能从个小小内侍,爬到皇帝陛下随侍宦官的位置么?

    早特么因触犯宫禁,被活活杖毙了!

    即便在后世所谓的皿猪国度,最好的社会资源也是为掌权者服务的,更遑论皇权封建的大汉朝,太医监的医官们皆是全天下屈指可数的名医,便连长秋医学培养出的医者,也可视为传承他们衣钵的徒子徒孙,见了他们都得执弟子礼,深躬作揖,且是一揖到地,绝不敢有半分失礼。

    前任的医学祭酒苏媛,不也是老医官宁茈的亲传弟子么?

    数位名医观了翁主神色,鉴了创处淤伤,再细细诊过脉,不消一时三刻,便已断诊,没伤着脏腑,确是无甚大碍的。

    至于早先赵婉瞧见刘征臣嘴角溢出的血丝,乃是她因剧痛难忍,紧闭牙关时不小心咬破了下唇,医官为她开些清创去淤的良药,忌数日荤腥,好生调养便可。

    贤王妃杨绮罗却仍是黛眉紧锁,非是不相信太医的诊断,而是看到女儿雪白小腹上那片醒目的淤青,真真心疼得肝颤。

    这伤显非意外擦撞造成的,而是被人有意击伤的。

    天子脚下的长安城,谁人胆敢对亲王嫡长女下次重手?

    杨绮罗脑海中不断闪过一张张脸孔,却又一一排除,她能想到的,都是宗室长辈,即便要出手教训征臣,也不会朝小腹招呼的。

    她既心疼又着恼的瞪了眼正躺在床榻上,面色讪讪的女儿,也没多说甚么,便是转身出了内室,与等着外间的贤王刘非说了女儿的伤势。

    刘非闻言,虽也恼怒不已,然他的城府终归比杨绮罗要深得多,直觉也更为敏锐,想到皇帝陛下非但派了医官来,更让宦官传来的口谕。

    仔细想想,那道口谕着实别有意味,似乎不愿见贤王府过于追究此事啊!

    依帝后平日对征臣的疼爱,应不至刻意包庇“凶嫌”吧?

    那宦官对此语焉不详,刘非夫妇虽是无可奈何,却也没打算追问,稍后自然能向自家女儿问个究竟。

    念及至此,刘非唤了府上内宰带着诸位医官去开方抓药,又尽数摒退了屋内的下人,夫妻俩入得内室,向女儿的询问此事。

    刘征臣虽曾想要瞒着父王和母妃,然此时父母皆已知晓,有是出言询问,她可不敢妄言欺骗。

    隐瞒和欺骗,两者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刘征臣一五一十将事情告知父母,颇是实诚的坦承,过往她却是时常戏弄赵府小贵女,故今日那小贵女见得她才会吓得扭头便逃,使的那些随扈禁卫误以为她是贼人,此事确是她的责任更大些。

    “原来如此!”

    刘非微是颌首,面上虽仍蕴着几分恼怒,语气中却隐有几分莫名的释然。

    身为天家子,他是能理解皇帝陛下为何让人传下口谕,隐隐暗示他不要追究此事的,既不宜为此责罚那忠于职守的禁卫,以免将士寒心,亦不愿见贤王府为此记恨赵府,使得两家留下嫌隙。

    右中郎将的官位,实在是很敏感,帝皇既不愿见郎署仆射与王侯权贵过从甚密,却也不愿见得他们四处树敌,尤是与刘氏宗亲闹出甚么仇怨。

    禁卫统领乃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刘氏宗亲则是大汉皇族的压舱石,两方若是闹得水火不容,彼此敌视乃至相互攻讦,绝非社稷之福。

    皇帝陛下有足够的理由淡化此事,刘非虽是心疼自家女儿,然圣意难违,且陛下没有明言已算是给刘非面子,还是识趣些好。

    闻得自家夫君不欲追究此事,杨绮罗非但没出言争辩,反是长疏口气。

    赵府的夫人苏媛医术精湛,尤擅妇医,虽是鲜少与宗妇贵女们私下交际,却又出手诊治过不少宗妇和贵女的,杨绮罗自身也曾因月事不调向苏媛求过诊,现下已然治愈。

    对于苏媛,杨绮罗是承情的,况且难保日后自身乃至女儿不会闹妇人病,到时可不得再请苏媛出手诊治么?

    庖厨和医者,皆是要尽量避免得罪的,尤是医术精湛的名医,若将其往死里得罪,日后再去求医问药,那医者即便出手救治,只怕也未必会竭尽所能。

    正因有此等考量,赵府家老呈来赵夫人的拜帖时,杨绮罗还是接下了,如此既可显出贤王府的大度,或许更能卖个情面给赵夫人。

    何况女儿也是不愿为此事累得那赵府小贵女遭了责罚,可见自家女儿确是颇为喜欢那个小贵女的,要晓得,不是谁都能入她的眼,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被她调笑戏弄的。

    闻得赵夫人呈了拜帖,说是要携赵婉过府拜会,刘征臣淤伤没好却已然忘了疼,一心想着怎的再逗弄那个言行欢脱的野丫头了。

    凭白挨了一记重踹,刘征臣虽不会对赵婉心生怨忿,甚至不愿见她遭到长辈责罚,然总归是要想法子找补回来的,好歹是亲王嫡女,堂堂翁主,岂能吃哑巴亏?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太子师母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呀呀呀,哇啦啦……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君之心好似度日如年……”

    太子刘沐哼着自家父皇和母后最喜欢的小曲小调,执缰驱马出了承乾宫,明日宫邸学舍就要再度开馆授业,再不复得暑休时的清闲,终归要在最后一个假日出宫玩个尽兴才是。

    听皇祖父说,过往历朝历代的太子,包括自家皇帝老爹在做太子时,都是鲜少有机会出宫,终日困守深宫内苑,可没他这般自由在在,要懂得惜福才是。

    刘沐深以为然,皇祖父既是要他惜福,那必是让他玩得更痛快的意思,如此才是珍惜这大好时光。

    嗯,嗯,必是如此的。

    如同往常出宫般,刘沐出了承乾宫,径直横越安门大道,便是入得皇亲苑的东门,独玩乐与众玩乐,自是众玩乐,故还得到皇亲苑寻表兄张笃,顺带带上小狗腿公孙愚,一道出城骑马射猎去。

    至于族弟刘典……还是算了,那厮闲暇时总是足不出户的,不是吟诗作赋,便是鉴赏古玩书画,着实跟他玩不到一处去。

    说来有趣,太上皇刘启和太子刘沐,对诗词歌赋简直深恶痛绝,梁王刘武和他的嫡长孙刘典,却皆是文采斐然,这两对祖孙的脾性端是对比鲜明。

    值得一提的,刘启年少时可不似现今这般老谋深沉,恰恰相反,他昔年的脾性和孙儿刘沐还是挺像的,既凶狠又霸道,跟吴国太子对弈时,输急了眼,加之吴太子又出言不逊,他硬是抡起棋盘将人活活砸死。

    正因如此,刘启对孙儿刘沐很是宠溺,觉得他很有自己昔年的剽悍风采。

    “此子肖我,甚好!”

    太上皇时常老怀大慰的如是道。

    虽说未央宫的沧池侧畔亦有猎苑,然都只放养些温驯小兽,没有天敌的兔子吃得胖嘟嘟的,见了人都不会躲,将之射杀压根没半点成就感。

    西郊的太液池畔虽已解禁部分地界供百姓游玩,却也仅限东面挨着西邑的部分,再往西则仍属上林苑圈禁之地,尤是太庙所在的园囿,寻常是不容百姓随意踏足的。

    正因如此,百姓们鲜少会进入太庙周边的大片山林,免得因迷失方向而误入禁苑,若被巡视的京卫擒下,虽不至掉脑袋,却也免不得吃些苦头,且必是会被课以罚金的。

    好端端的,惹那麻烦作甚,现下又不是吃不饱肚子,没必要如过往般进入山林狩猎禽兽,用以果腹。

    要晓得那罚金是很重的,动辄上万钱,在现今这物价平稳的年月,足够买上数百斤大肉,一大家子便是活活撑死都吃不完。

    刘沐贵为太子,可不是寻常百姓,太庙就等若他的家庙,若误入其地,索性顺带拜拜老刘家的祖宗们,没甚么大不了的。

    当然,他也不会闲的没事去拜庙,倒是时常到周边的山林射猎,因着百姓不在此狩猎,故林间的飞禽走兽得以繁衍生息,种群数量愈发增多,约莫类似是父皇时常念叨的甚么自然保护区。

    山林广袤,京卫不可能将其完全圈禁,况且禽兽可不懂甚么律法禁令,何处能过得安逸,自然就往何处迁徙,在人口稠密的京畿之地,上林苑自是成为了它们的绝佳栖息地,京卫无力阻止,顶多时常巡视,驱赶乃至射杀太过危险的猛兽,譬如虎狼熊罴和体型庞大的野猪。

    对于刘沐等天家贵胄而言,这片广袤山林无疑是绝佳的射猎游玩之地,既是猎物众多,又有京卫不断巡视,可保他们周全。

    以太子之尊贵,出城射猎时必得有大批禁卫随行,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擅自决断的,刘沐昨日特意向父皇请准。

    皇帝刘彻应允后,便是吩咐左中郎将李松妥善安排此事,郎中令齐山麾下的暗卫和内卫亦皆做足了准备,故刘沐出宫时看似轻骑简从,明里仅有数名内卫骑马随扈,实则沿途都已遣大批禁卫严密布防,实在算得上劳师动众了。

    刘彻倒不觉这是甚么公器私用,后世各国领导人出行时,防卫阵仗也未必小到哪里去,动不动就飞几架战斗机上去护航,油料的费用可少不了。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刘沐自顾自的驱马前行,入得皇亲苑便直奔天家内苑去了,张笃乃阳信公主之子,太上皇的三位嫡女,阳信公主,南宫公主和泰安公主,她们的公主府皆在天家内苑,与诸位亲王比邻而居。

    阳信公主府的正门外,张笃已然牵着匹踏雪乌骓在等着了,公孙愚也是屁颠屁颠的从对过的南宫公主府牵了马出来。

    两人都没带侍卫,盖因对当年公孙愚的侍卫意图谋害太子之事仍心有余悸,既然太子殿下身边总有内卫随扈,能顺带护得他们周全,他们近年再陪同太子出游时,也就索性不再带侍卫随行了。

    无须旁人迎候,也免得入府拜谒长辈,太子刘沐出宫的次数多了,与诸位亲王和公主都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凡他是微服出游,就不要搞甚么场面,免得彼此都麻烦。

    刘沐没打算下马,随意摆手让张笃和公孙愚免了虚礼,赶紧上马,他是个急脾气,不愿在此多作磨蹭,凭白耽搁时辰。

    他调转马头,刚要策马离去,却是见得有车驾驶入天家内苑,停驻在贤王府的正门前,施施然走下一位妙龄少妇来。

    “咦?”

    刘沐轻噫出声,扭头对已驱马随行的张笃道:“你瞧,那是不是师母?”

    张笃微是愣怔,随即放眼望去,方是恍然颌首:“确是师母。”

    昔年皇帝刘彻为自家儿子延请了六大蒙师,刘沐可是正经拜过师的,对六位师长执弟子礼,即便入宫邸学舍后,他的课业仍是由这六位师长为他开小灶的,或许不能再称为蒙师了,而是实打实的“太子师”。

    尤是皇帝刘彻有意无意的将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之位空置至今,自幼教导刘沐的六人更显重要。

    袁盎和卫绾为数朝元老,清河王刘乘贵为亲王,大长秋卓文君乃皇后属官之首,四人地位虽高,却因各自缘由皆不宜出任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倒是教导太子射御等武课的左右中郎将李松和赵立,有资格坐望这两个高位。

    要晓得,太子太傅地位颇为尊崇,秩比三公,位高于九卿。

    当然,若两人出任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就不宜再执掌左右中郎署,统御郎卫了,非但是皇帝刘彻,便是李松和赵立自身,对此也是难以取舍的,故而久久未决。

    皇帝刘彻倒是不急,现下的情形也不错,有六位良师共同教导自家儿子,没必要急着弄个太子太傅,凌驾在六人之上。

    与袁盎等文课师长相较,教导刘沐文课的李松和赵立,与他的相处时间无疑更长,盖因刘沐自幼习武,早晚武课几乎日日不落。

    李松和赵立身为左右中郎将,须率麾下郎卫轮值宿卫宫禁,故每日早晚若无要紧公务,轮值留宿宫中郎署的他们会沿廊道前往承乾宫,亲自教导刘沐习武。

    可以说,正是在两人的亲眼见证和亲身教导下,刘沐从只会胡乱挥舞木制大宝剑的小屁孩,渐渐长成了能以巨阙重剑摧筋碎骨的壮实少年。

    男人间的交情,多是打出来,即便年龄差距不小,即便是师徒关系,然多年来一道练武,一道流汗,无论酷暑严寒,皆是风雨无阻,刘沐对这两位武课师长的感情自然极为深厚。

    尤是赵立的夫人苏媛曾在长秋詹事府任事,昔年为皇后阿娇调养身子,并伺候她待产临盆,使得刘沐能安然降生,此等大功,天家诸人皆是记在心里,刘沐识事后,对此更是感念在心。

    苏媛作为现今大汉屈指可数的名医,又是老医官宁茈的亲传弟子,故其医术很得天家认可,尤是在妇幼和创伤医学方面,但凡宫中妃嫔和皇子皇孙害了病受了伤,多是要请她医治。

    刘沐虽自幼身体强健,但练武必是难免受伤,三伏天练武偶尔还会中暑,寻常时有头疼脑热也是免不了的,故而帝后也没少宣苏媛入宫为他诊治。

    正因如此,对这位师母,他很是熟识亲近,便连他的那些小伴读,对苏媛亦是如此,张笃自不例外,故远远看了眼,就认出她来了。

    “五皇伯府上有人闹病了?”

    刘沐虽是脾性莽直,却是甚为重情重义,对亲朋好友皆是颇为在意的,见得师母苏媛似要进贤王府,不禁皱起了剑眉。

    要晓得,苏媛现今已官居大农少卿,非是过往的医学祭酒,以她的身份,不是随便甚么人都能去请,都敢去请的。

    贤王,贤王妃,嗣子刘建,翁主刘征臣,嗣子妃,小翁主刘细君,偌大的贤王府,够资格请来苏媛出手医治的,仅此六人而已。

    除却族兄刘建和他的婆娘,太子刘沐对旁的四人皆是极为在意的,无论是谁害了病,他既是瞧见,必得前去探问才是。

第六百一十九章 母女探病

    念及至此,刘沐便即翻身下马,张笃与他自幼相处,亦深悉他的脾性,故也跟着翻身下了马,倒是公孙愚因适才没听着两人的对话,此时见得他们下马,不禁满头雾水。

    他年岁尚幼,仅是虚年九岁,习练骑术的时间不长,且因腿脚尚短,要上马还得靠驻马石,是较为费劲的,孰料刚跨上马背,正待驱马前行,见得两位表兄下了马,也只能随之下马。

    下马可未必比上马轻省,即便他现下乘骑的乃是滇国向汉廷进贡的滇池驹。

    滇马性情温驯,矮小敦实,奔行时步伐稳健,比起诸多性情暴烈的千里名驹,反倒是滇马对骑术不甚精湛的孩童最为合宜。

    刘沐年幼时也曾乘骑滇马习练骑术,待得略有小成,才得以换乘高头大马。

    十七年前,有西域之国向汉廷进献了一对照夜玉狮子,汉帝刘启将其赐给了刘彻和阿娇,现今这对照夜玉狮子虽已迟暮,不复昔年雄姿,却也早已繁衍出后代。

    大汉慑服四夷后,太仆府更是不断从诸多藩属国或外邦“强购”优良马种,先集中在长安附近的上林马苑尝试繁育,再从诞下的马驹挑选壮实矫健的,送往各地马苑继续配种,为大汉骑军不断提供更为精良的马匹。

    杂交繁育出的新马种虽也不差,然纯血马还是更受汉人追捧,太子刘沐亦不例外,故在进入宫邸学舍的预学馆前,特意求着自家父皇准允他到上林马苑自行挑选马匹。

    刘彻自是欣然应允,不知是因凑巧,还是出于对自家父皇的崇拜心理,刘沐挑了匹两岁半的照夜玉狮子。

    公孙愚对此眼馋得紧,尤是听闻刘典表兄亦得其祖父梁王赐了匹汗血宝驹,加之张笃表兄已乘骑年余的那匹踏雪乌骓,实在让他怨念不小。

    他阿父是卫尉公孙贺,他阿母是南宫公主,有权有势的,更不差钱,要寻千里良驹不难,奈何他尚年幼,骑术又运未纯熟,故难以驯服真真的好马,要晓得,顶级良驹多是脾性暴烈,桀骜难驯的,若想真正将之驯服,必得御者亲自动手才行。

    于是乎,向来惫懒怠惰的公孙愚突是勤练骑术,勤奋得让公孙贺和南宫公主都以为自家儿子魔怔了,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然要练就精湛骑术绝非一夕之功,尤是年仅九岁的小屁孩,无论是气力还是体型完全达不到要求。

    即便是虚年十一的太子刘沐,若非他自幼日日挥舞大宝剑,气力远超同龄人,且是身长体壮,加之常年受左右中郎将教导其武课,只怕也难以驯服那匹照夜玉狮子。

    此时的情形更让公孙愚郁闷,两位表兄上马下马皆是轻而易举,唯有他颇是费劲,好不容易跨到马背上,又得跟着下马,着实太折腾人了!

    若在平日,随身侍卫自会出手扶他一把,然现下近前唯有随扈太子表兄的内卫们,除非太子表兄发话,否则就别指望他们会出手帮他,也难怪阿父公孙贺时常感叹,内卫皆是脑筋不会转弯的死板家伙,往往连他的面子都不给的。

    刘沐和张笃非但没出手帮他下马,反是满脸促狭的看着他,每每见得他上马不易下马更难,跟只野猴子般急得抓耳挠腮,他们都觉得有趣得紧。

    正因如此,三人皆是没注意到,苏媛缓缓落车后,车驾上又是蹦下个小贵女,垂着脑袋,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若是刘沐三人瞧见那小贵女,十有**是能猜出她的身份,虽说他们皆未曾见过赵婉,却皆是晓得右中郎将赵立有个仅比公孙愚晚出生月余的女儿。

    昔年南宫公主婚后数年不孕,亦是请了老医官宁茈和苏媛为其调养身子,恰恰在她得有孕信不久,苏媛竟也得孕,天家诸人至今仍是偶有提及此事,故刘沐等小辈便连赵婉的闺名乃至具体生辰都是听闻过的。

    他们却未见过赵婉本人,即便赵婉时常随阿母苏媛入宫赴宴,然那是皇后阿娇筵请公卿将相府上宗妇和贵女的,席间皆是女子,刘沐自然不会跟着掺和。

    话分两头,苏媛母女尚未入得王府正门,贤王妃杨绮罗已是迎了出来。

    亲王妃虽是尊贵,可大农少卿的身份也不低,即便苏媛今日只是以赵夫人的身份登门拜会,杨绮罗也不会对她有丝毫怠慢,更遑论倨傲失礼了。

    一通礼数周全,杨绮罗亲自将苏媛引至内宅,让下人奉茶待客。

    苏媛心思通透,晓得贤王妃乃是示以亲近,亦是隐隐表露出贤王府不会对翁主受伤之事多作追究的。

    贤王府不作追究,那是贤王夫妇肚量大,然苏媛今日携女儿前来,就是要赔罪的……或许说赔罪有些过,至少是要赔礼的。

    不能因着对方大度,就顺势将此事略过不提,完全撇清自家女儿本应承担的责任。

    此乃苏媛做人的原则,亦是要对女儿言传身教的道理,既是犯了错,就当勇于认错,学会承担后果。

    “王妃,昨日小女累翁主受创,我夫妇得知此事,实是愧疚得紧,故今日厚颜登门,让小女向翁主赔罪,我身为人母,却是教女无方,还望王妃见谅。”

    苏媛坦然直言来意,向杨绮罗躬身揖拜。

    “赵夫人这是作甚,真真折煞我也!”

    杨绮罗本是伸手要扶,眼见来不及,却是不敢生受大礼,忙是欠身回礼道:“我那女儿自幼娇惯,最爱胡闹,此番让她吃些小苦头,以为警醒,若日后能少闯些祸,反是好事。”

    “伤在子女身,疼在为娘心,王妃如此大度,更是令我汗颜。”

    苏媛言语由衷,复又出言问道:“不知翁主伤势如何,我无甚长才,唯医术还算拿得出手,王妃可否准我为翁主诊治。”

    “赵夫人言重,夫人医术之精湛乃是家喻户晓的,能请夫人为征臣诊治,自是求之不得的。”

    杨绮罗此言非是虚应客套,而是实话实说,虽说昨日陛下已遣数位太医前来替征臣诊治过,皆以为无甚大碍,仔细调养数日,待得创处淤伤褪去即可,然既苏媛欲出手诊治,自是更好。

    “既是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杨绮罗也是爱女心切,没太过客套,直接领着苏媛来到刘征臣独居的跨院。

    赵婉自是跟在阿母身后,也入得这跨院,心中忐忑之余,脚步不由缓了几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贵女,却是对翁主刘征臣头疼得紧,每每遇着她,总免不得被她调笑戏弄,偏生又拿她没半点奈何。

    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磨,野性子的赵府贵女遇着更为肆无忌惮的贤王府翁主,也算是遇着磋磨。

    苏媛虽是知晓自家女儿与刘征臣彼此熟识,却是料想不到女儿对这位翁主是这般的不待见,更想不到女儿总是受人“欺负”的。

    赵婉性情执拗,又觉昨日非是她的错,偏生受了责罚,心里尚在赌气,自也不会将刘征臣过往的诸多“恶形恶状”说与父母听。

    然待她跟着入了翁主闺阁,见得斜倚在卧榻上有气无力咳嗽着的刘征臣时,真真吓坏了,她万万没料到,昨日看着无甚大碍的翁主,却是伤得如此之重。

    别说是赵婉,便连贤王妃杨绮罗都吓懵了,苏媛却是微微颦眉,望闻问切乃医者的基本功,行医多年的她观其面色红润,闻其咳嗽声振而不衰,反显气足,便觉有些蹊跷了。

    具体伤情,待得查看过创处,诊过脉象便可知晓。

    “赵夫人……咳咳……怎的……咳咳……”

    刘征臣亦锦帕掩唇,作势便要挣扎着起身见礼。

    苏媛忙是举步近前,伸手扶她靠回金丝软枕上,柔声道:“翁主无须多礼,冒然起身怕是会影响伤势的。”

    即便已出任大农少卿,然她仍以医者自居,故现今见得病患,又迅速进入了医者角色,没甚么太多顾忌,径自将手指搭上刘征臣的腕部,为她诊脉。

    不消须臾,苏媛微是扬眉,勾着唇角看了眼刘征臣,饶是她以锦帕遮唇,以咳嗽掩饰心虚,但那闪躲的目光却让苏媛确信了心中猜测,这丫头十有**是装的。

    苏媛倒不生气,她虽鲜少与旁的宗妇贵女交际,然因着过往的医者身份,对诸多王侯权贵及其亲眷还是较为熟悉的。

    刘征臣虽自幼受宠,难免有些娇纵胡闹,然在外头的风评还是不错的,至少与她有私交的宗妇贵女都觉着她心地不坏,苏媛对此也有听闻。

    苏媛自顾自的掀开刘征臣身上盖着的轻薄蚕丝被,口中道:“翁主见谅,待我再查看创处。”

    因着天气尚是炎热,刘征臣仅是身着亵衣,撩起衣摆,便是露出雪白小腹上那处触目惊心的青紫淤伤。

    苏媛见得此等淤伤,不由眉宇紧皱,即便没伤着脏腑,即便翁主的咳嗽是装的,然外伤不可谓不重,疼痛亦是必然的。

    赵婉瞧见这片淤伤,先是惊得杏目圆瞪,随即便是眼眶泛红,泪珠子瞬间便涌出眼眶,不是吓的,而是悔恨愧疚,她万万没想到,会害得翁主受此等重伤。

    虽说翁主每每遇着她,总免不得调笑戏弄,然她也晓得翁主没甚么恶意,两人过往相处时,闹归闹,翁主却也不时待她去吃好吃的,且送了她不少好玩的物件,从未吝啬过。

    两人就如同时常吵闹斗嘴的姊妹,赵婉看似不待见刘征臣,实则对她还是有感情的,父母鲜少有闲暇陪伴她,家中有无兄弟姊妹,反倒是刘征臣不时陪她胡闹。

    “哇……”

    小贵女再是抑制不住,突是大哭出声。

    屋内众人皆是吓懵了,便连本打算装出病重模样吓唬她的刘征臣亦是神情大变,只道自己真将这鬼丫头吓坏了,真真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六百二十章 冲撞太子

    刘沐做事不喜拖沓,既是想去五皇伯府上探问何人害病,便领着张笃和公孙愚往贤王府去了。

    其实自他在内卫随扈下入得天家内苑,各处府邸的门卒就已远远瞧见了,只因他近年微服出宫,又不喜虚礼应付,故皇亲苑的王侯皆再三叮嘱亲眷和下人,若非太子殿下登门,远远驻足揖拜即可,就不要近前迎驾,免得凭白讨嫌,反是惹殿下不悦。

    贤王府的门卒见得太子殿下信步而来,似要登门入府,忙是齐齐躬身见礼,门掾行过礼,便欲退身入府,前去向王妃通禀。

    太子殿下何等尊贵,贤王和嗣子皆已早早出府,自当禀告王妃,让她来迎才是。

    刘沐却是抬手制止了他,出言问道:“府上何人害病?现下是何情形?”

    能成为王府门掾,自不会是愚笨之人,刘沐虽问得突兀,这门掾却是瞬间会意,忙是躬身道:“回禀殿下,小的身份卑微,只听闻昨日陛下遣了太医前来为翁主诊治,却是不知内情。”

    刘沐微是颌首,倒也没怪罪他语焉不详,正如他所言,作为区区门掾,不可能了解到太多内情,尤是女子害病,向来是忌讳大肆声张的,王府下人可不敢对翁主的病情胡乱打听。

    刘彻吩咐道:“你无须通禀了,引孤王前去探病便是。”

    门掾忙是应诺,虽说这有些不合礼数,然他也听闻过不少太子殿下的做派,晓得殿下在各处王府和公主府出入时向来不甚拘礼,几是将之当自家府邸般,他这区区门掾,即便有心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于是乎,门掾依着刘沐等人,径自往翁主居住的跨院行去。

    正在扫洒庭院和廊道的下人们即便有没见过太子本人的,却也识得他身后的张笃和公孙愚,毕竟贤王府和两处公主府挨得近,没见过这两位皇亲贵胄的下人实是少之又少。

    能昂首阔步走在两人前头的少年,全天下估摸着也就当朝太子了,再瞧着后头那数位腰悬长剑的剽悍护卫,入王府而不解剑的侍卫,自是唯有宫中禁卫。

    太子驾临啊!

    下人们皆是惊慌失措的放下手里活计,却又不敢近前,就地深躬揖拜,以迎太子。

    他们可不似后世影剧般,会齐声恭迎,说甚么“奴婢见过太子殿下”之类的,贵人没站到你前头,没打算理会你,你就好生避让在侧,噤声垂首。

    刘沐行过之处,皆是瞬间沉寂下来,饶是他已离去,揖拜着的下人们仍是久久不起,更遑论闹出甚么响动了。

    这就是皇权封建时代森严的阶级制度,甚么人无高低贵贱,让汉人听闻只觉可笑,即便宣扬众生平等“普世价值”的后世,明面上虽是“平等”了,实则……现实社会之冰冷残酷,远非圣母小白所能理解的。

    众人行至跨院外,刘沐吩咐内卫们留在院门外守候,毕竟是族姊的居所,外男不宜踏足。

    内卫首领却未应诺,执意要随扈在侧,至少要让他们入院,守在翁主闺阁外。

    刘沐实在无奈得紧,除却皇帝老爹,内卫和暗卫皆只遵奉郎中令齐山的军令,说句最极端的,太上皇的旨意若是与军令相违背,对他们都未必管用。

    不惜以死护得太子周全,这就是他们现下的职守,刘沐本人是何意愿并不重要,譬如刘沐此时若想引颈自戮,指不定要被内卫们五花大绑,让他无法伤害到自身。

    内卫们确是群脑筋不会转弯的死板家伙,然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获得天家最大的信重,敢将自身安危交托给他们。

    无奈之下,刘沐也不得不允,让他们跟着入了跨院,门掾却是留在了院外,他可不敢跟进去。

    院内的下人皆是女子,内宰,婆子,丫鬟,侍婢,见得大群男子未经通禀便是入内,正待上前呵斥,待瞧得是太子驾临,皆是齐齐欠身恭迎,腿肚子都在打颤。

    刘征臣乃是帝后颇为恩宠的宗室女,时常入宫陪伴皇后阿娇,故刘沐与她是颇为亲近的,微服出宫时偶尔会来寻她。

    毕竟她帮着贤王妃打理诸多产业,终日在外行走,对有甚么新奇事物比宫里的刘沐要清楚的多,且个性有是爽朗欢脱,是个好向导,亦是个好玩伴。

    正因如此,刘沐没少到过此处跨院,无须旁人引导,他也是熟门熟路,之前让门掾引他来,只是想避免有不长眼的下人前来阻拦,免却些麻烦。

    刘沐行至闺阁门外时,候在门外的内宰和侍婢们在惊愕之余,倒是齐齐欠身,道了句“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既是恭迎太子,亦有出身提醒屋内众人的意思。

    但见紧闭着的屋门猛的从里头拉开,然非是贤王妃趋步来迎,而是一个小小身影猛地夺门而出,却因未曾注意脚下,被高高的门槛绊倒,硬生生往门外的刘沐撞来。

    刘沐自幼习武,反应极为迅速,踏步便是侧身闪避,内卫们更是疾步近前,瞬间将他牢牢护住。

    呛啷~~

    数柄长剑几乎同时出鞘,在暑气未消的初秋白昼,耀出数弧寒凉阴森的蓝月。

    闪耀着寒芒的剑尖齐齐指向摔倒在地上的小女娃,若非她手中未见利器,怕是已然被就地斩杀了。

    “哇……”

    小女娃嚎啕大哭,却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摔疼了。

    “这是作甚?”

    贤王妃杨绮罗急步迈出屋门,着实被眼前的情形惊到了,来不及细瞧,便是出于本能的出言呵斥道。

    适才赵府小贵女见的征臣的伤处,便是嚎啕大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小贵女已然转身往外室跑,拉开屋门就往外头奔。

    跟出来的杨绮罗只见她被门槛绊倒,硬生生摔出门外,唯恐这小娃娃摔坏了,忙是加快脚步追了出来,岂料竟见得这般肃杀情景,自是惊愕异常。

    “五伯母安好!”

    刘沐此时也瞧出那女娃绝非甚么刺客,故是抬手让内卫们收剑退下,向杨绮罗见礼道。

    “啊……太子……妾身见过殿下!”

    杨绮罗这才惊觉太子驾临,忙是欠身回礼。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紧随其后的苏媛亦是上前见礼,她熟知禁卫行事风格,瞧着眼前情形,已能猜到适才门外发生了甚么,复又语带急切道:“适才小女无状,若是冲撞了太子殿下,恳请殿下念在她年幼无知,从轻发落。”

    “师……苏少卿言重,她非但没冲撞孤王,反是内卫莽撞,惊吓了她,还望少卿多多包涵才是。”

    刘沐作揖回礼,他虽向来不喜虚礼应付,却不代表他不懂礼数,恰恰相反,多年的严苛教育使得他能瞬间摆出谦逊守礼的正经架势,言行举止间的仪态礼法,皆是浑然天成,无可挑剔。

    苏媛毕竟已出任大农少卿,如今众人在侧,还是要礼数周全的。

    苏媛闻得太子这话,心下方是松了口气,忙是举步近前,将已然止住嚎哭,正畏畏缩缩低声啜泣的赵婉从地上拽了起来,出言呵斥道:“终日只知胡闹,好在殿下大度,不欲与你计较,还不快谢过殿下。”

    杨绮罗已然缓过神来,此时闻得苏媛这话,不由露出同病相怜的丝丝苦笑,同样身为人母,同样有个惯爱胡闹闯祸的女儿,她自能理解为女儿费心劳神是甚么滋味。

    苏媛虽是斥责女儿,然却没让她向太子请罪,而是道谢,无非是想顺着太子的话头,让自家女儿免受追究,虽是无意冲撞太子,然此事可大可小,即便太子不在意,但若传扬出去,赵府小贵女难保要担上举止无状的坏名声。

    “谢过殿下!”

    赵婉虽是脾性执拗,然终归是虚年九岁的小女娃,又是自幼受宠,压根没吃苦受过罪,更遑论如适才般利剑临身,此时已然吓得如同鹌鹑般,声如蚊呐的道了谢,便是往阿母的身后躲,可怜兮兮的拽着阿母的衣襟,小小的身子缩着,就如同寻求雌鸟庇护的雏鸟。

    “……”

    刘沐见状,端是哑然无语,下意识的抬手抚了抚自个的脸颊,心道孤王虽是霸气四溢,却也没太过凶恶可怖吧?

    说实话,自幼霸道凶悍的刘沐,很难理解寻常孩童对刀剑的恐惧,当年项氏余孽意图谋害他时,他并不必现今的赵婉大多少,却已敢应下父皇的谋划,不惜以身犯险,引蛇出洞。

    不是说他全然不知害怕,他没愚莽到不知死活的地步,只不过他在面对畏惧时,向来不会选择逃避,而是更为激发出凶悍暴虐的一面,会用尽全力摧毁令他害怕的人或物,对意图谋害他的人用尽最残忍的手段去报复。

    皇帝刘彻对自家儿子潜藏着的暴虐性情端是喜忧参半,将来他若承继帝位,不是霸绝雄主,就是一世暴君。

    奈何膝下就这么个独子,刘彻也不是甚么大公无私的主,做不出为民族大义而将江山社稷拱手让人的圣人之举,老子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是要败,也要败在自家儿子手里!

    甚么三观正不正,在事不关己时,自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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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挥鞭介绍:
龙组的接班人,京城大学机械和化工双料硕士,脑海里带着京城图书馆的书库,穿越成为幼年汉武帝。
很多喷子说穿越不可能真正强国,我不服!
1.发展不出体系工业?那就带去体系完整的书库,3119万册够不够?
2.没有人才?汉武帝活了70岁,当了54年皇帝,办上几十年书院够不够?
3.儒家意识形态无法撼动?汉初的儒生帽子都被当尿壶,还不乖乖创立新儒学?
4.粮食制约人口规模?不会去找土豆,地瓜和玉米?占城稻都能找到,还怕没杂交水稻?
5.天灾不断?汉朝抓来战俘是要当奴隶的,修水利,养牲口。
6.匈奴的马快追不上?打下大宛你想要多少汗血马?
7.交通不便?咱们新中国修桥铺路才用了多少年?这时代上哪找铁道游击队去?
8.信息不畅?发展几十年工业化的新中国都人人有手机了,大汉弄个固定电话不过分吧?
9.资源问题?要树木去倭国砍,铜矿去南洋找,铁矿不是还有个澳洲嘛。咱大汉要保护环境。
汉武挥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武挥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武挥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