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岁末除夕
岁穷月尽隆冬夜,挨年近晚是除夕。www.uu234.netwww.uu234.net
自文帝朝以降,大汉历经三代贤君治政,将将五十载光阴,终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荣景。
年过半百的老翁老妪们围炉而坐,笑看满堂子孙筵席酹酒,欣喜之余亦不免庆幸,觉着自个上辈子必是烧高香积大德,才能遇着这好年月,活在三代贤君治下的煌煌大汉。
欲使百姓爱其国,非是靠宣扬些空泛口号就能做到的,还得踏踏实实的治国兴邦,使百姓能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正如后世华夏的所谓八零后九零后,往往比他们的父辈更爱国,只因他们生长在华夏经济大发展的年代,亲身体验到生活不断在变好,且更具有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也就不会觉得“国外的月亮比较圆”了。
嗯……或许某些公知精英不在此列,“皿猪灯塔”即便送来狗屎,在他们眼里都是香甜可口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皇帝刘彻深悉此理,故才以“寻获”泰阿剑和册立储君为由,下旨飨食万民,着少府出赀百万金,赐予举国老幼及鳏、寡、孤、独者不少布帛钱粮。
此乃以身作则,大汉非但要继续提倡尊老爱幼的好传统,更要在让少数人先富起来的同时,不忘关怀社会弱势群体,不求弥平贫富差距,不奢望实现全民富裕小康,至少不可出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情形。
皇帝已然做出表率,地方官吏乃至世家豪门自是要大力响应的。
郡县官府本就与遍布各地的慈济善堂办设有常置的粥棚,向食不果腹者施饭赠粥,不少世家大族近年来也纷纷效仿,逢年过节就会向当地百姓布施些钱粮布帛,既可行善积德,亦能获得好名声,有利族中子弟日后出仕任官。
虽说难免有四体不勤的懒汉或爱贪小便宜的老百姓蹭吃蹭喝,但毕竟为数不多,布施之人也不会太过在意,这点钱粮能值几个大钱,没甚大不了的。
天家普惠万民也非今岁才有,故大汉百姓对此已是惯见,虽是更为感念天家恩德,却也没太过意外,顶多给堂上供着的那太上皇和皇帝的长生牌位多上柱香,期盼两位圣君长命百岁,也冀望太子殿下日后也能如此勤政爱民。
外邦之人对此却是惊诧艳羡,惊诧的是外邦使臣,艳羡的则为外邦商贾。
大汉在不断对外拓展通商渠道的同时,亦对内放宽人口流动的诸多限制,百姓迁徙虽尚需到官府册籍待审,但不再似过往般必须要凭官府发放的凭证才能前往外地居住。
商誉良好的外邦胡商若有世家大族或汉商巨贾为其作保,也可往长安公府申领通行凭证,前往各郡县购置货物,但不得随意投宿,必须要前往各地官府明定的客栈登簿入住。
为胡商作保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大汉百姓虽无太过强烈的排外主义,但对“化外蛮夷”确是较为鄙夷的,尤是对肤色长相与汉人差异较大的外族人,百姓的态度着实算不得友善。
要晓得,在铁血尚武的大汉,民风何其彪悍,寻常百姓又多是“文盲”,可谈不上甚么谦恭守礼。
胡商若与汉民发生口角争端,闹到官府去,汉官往往会较为偏向汉民,毕竟是人治大于法治的年月,官员在断案时鲜少刻意掩饰自身的偏向性,甚至是赤果果的偏袒汉民。
虽说能拿到公府凭证的胡商都有些来头,但为其作保的世家权贵或豪商巨贾却是不敢凭借自身权势向官府施压,否则传扬出去,被老百姓扣上“阴私蛮夷,欺压汉人”的大帽子,那名声真要臭大街,跳入大河都洗不清的。
皇帝刘彻也曾听得贤王刘非和国舅田胜为此诉苦,却是不以为意,大汉现下压根无须为胡商提供甚么友善的经商环境,他们既是想自个到各郡县购置货物,免得被汉商从中赚取高额差价,那就要有承担风险的心理准备。
刘彻身为大汉皇帝,非但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亦不可对汉商和胡商一视同仁,否则和后世华夏某些跪舔欧美的公知精英有特么甚么区别!
事实证明,在丰厚利润之前,商贾是难以抵挡住诱惑的,汉商如此,胡商亦如是。
饶是晓得大汉百姓不太待见他们,前往长安公府申领通行凭证的胡商仍是日渐增多,甚至为公府定额发放的凭证强破头。
不少世家权贵曾想找些门路,为与自家有巨额生意往来的胡商寻求更多的通行凭证,奈何大农府商部坚持不允,从陈诚手中接任商部少卿的桑弘羊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虽说桑氏乃商贾世家,且世代居于洛阳,非是长安本地的“地头蛇”,奈何桑弘羊深蒙皇帝信重,太上皇更已下旨为他赐婚,过得春祭便得尚公主,成为大汉驸马了。
那是泰安公主,太上皇的幺女,皇帝的同胞幺妹,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泰安公主啊!
闻此“噩耗”,多少世家子弟捶胸顿足,仰天哀嚎。
且不说尚公主乃是通天坦途,单说泰安公主自身的容貌气质,绝不在长姊阳信公主之下,更是比脾气火爆的二姊南宫公主要好太多了。
阳信公主似雍容富贵的牡丹,南宫公主似妖冶带刺的玫瑰,泰安公主就似娇柔却坚贞的茉莉。
若教全大汉的世家子弟从中选出最合宜的妻子,绝大多数都会挑泰安公主的。
好白菜让猪拱了呀!
无奈木已成舟,世家子弟们只能用贬抑桑弘羊来聊以**,也不忘将目光投向尚未出阁的诸多宗室女,譬如贤王刘非的爱女。
刘非成婚早,王妃杨绮罗的肚子又争气,头胎就是诞下一对儿女,嗣子刘健和嫡长女刘征臣比泰安公主这位皇姑母还年长两岁,过得年首就满十八了。
近年来,刘健跟着父王刘非学着经营皇室实业,刘征臣则跟着母妃杨绮罗经营联合制衣。
刘征臣贵为翁主,且身家巨亿,压根瞧不上那些飞鹰斗狗的纨绔子弟,又因经营联合制衣时跟各地商贾打过太多交道,晓得无商不奸的道理,亦瞧不上满身铜臭的庸俗商贾。
于是乎,拖啊拖,也就拖成了“老闺女”。
贤王妃杨绮罗真真犯愁,汉人正婚宜选在春秋两季,自家长女又是宗室女,无疑选在春季正婚最为合宜。
奈何这惫懒货至今未曾有瞧上眼的,且明岁春季泰安公主要出降,刘征臣作为侄女,于情于理都是不能抢自家皇姑母的风头。
拖过明岁,自家女儿就虚年十九了!
杨绮罗愁得终日哀声叹气,诸位亲王妃见状,纷纷出言宽慰之余也不免起心动念,思量着娘家是否有合宜的子侄,得寻个由头带来让贤王妃过过眼。
亲王妃们自身虽是享尽尊荣,可也没忘娘家人不是,若娘家子侄能迎娶翁主,可就攀上了贤王府,日后还愁前程不亮?
常山王妃裴澹倒是没这念头,她本出身寻常百姓家,胞弟裴虎入伍从军,已虚年二十有二却仍未曾婚配,哪来的娘家子侄?
至于撮合裴虎和刘征臣,裴澹更是想都没敢想。
辈分不合倒是其次,大汉世家间多有联姻,关系错综负责,若真是太过在意姻亲辈分,只怕大多贵女都找不着如意郎君了。
关键还是门不当户不对,裴澹昔年嫁入常山王府,仅是被纳为少妃,若非肚子争气,早早生下一对龙凤胎,且蒙太皇太后垂怜留下遗诏,使得这对儿女得封列候和翁主,她才得以母凭子贵,扶正妃位。
嫁入天家已有七年,裴澹现下回想,仍是不免心悸后怕,尤是瞧着膝下儿女逐渐长大,端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她就更是感念太皇太后恩德。
若无那遗诏,自家儿女就只是庶出,自个也仍为妾室,若夫君另纳正妃,她与儿女岂会过得如现今这般舒坦?
归家省亲时虽听父母提及,说是裴虎已得任骑营将官,随宣曲校尉领平寇将军卫青清剿东蛮夷去了,出征年余仅送回两封家书,且端是惜字如金,除却报平安,旁的事半个字没多提。
因着裴澹得为亲王妃,且侄儿王富贵将永和商团经营得愈发兴旺,裴父裴母近年也见了不少世面,晓得大汉军律森严,尤是精锐校营最忌泄密,也怨不得裴虎不敢在家书中多提旁事。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在外征战。
裴母不是没想过让自家女儿央着常山王刘舜略作打探,不求知悉具体战况,好歹晓得宣曲骑营现下何处,裴母为此可是特意到新华书局买了册民用版的汉疆山河图,时常看看那建安郡和东岛的所在。
裴母不晓得轻重,裴澹却是清楚得紧,她与刘舜虽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但绝不敢恃宠而骄,提出此等让自家夫君为难的要求。
虽说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能领兵征战,然旁的刘氏王侯却是不敢轻易过问军务,以免犯了天家大忌。
刘舜向来胸无大志,只想守着婆娘儿女过着奢侈荣华的好日子,压根无心涉入军政,若是冒然去打探具体军情,教皇帝陛下晓得,怕不得细究内情,到时别说裴澹讨不了好,只怕尚在军中的裴虎都要无辜遭到牵累。
裴澹是个大孝女,也不愿虚言敷衍自家阿母,索性将此间干系坦言相告,裴母听罢,自是后怕不已,若非女儿心思通透,她还真是要害了自家儿女啊。
今岁年节,裴家二老仍是守着偌大的裴府,没滋没味的吃着年夜饭,却不晓得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已入得函谷关,离长安俨然不远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寒门虎子
汉七十六年,正月。m.www.uu234.net
前往建安郡协从东海水师清剿东蛮夷的宣曲骑营返抵关中,因着班师途中在中原遇着场大风雪,耽搁了些时日,没能依着原定时程赶在年节前抵京。
宣曲校尉卫青只得向太尉府乃至皇帝陛下上表请罪,并奏请入函谷关后先在弘农郡停驻些时日。
此举实属无奈,只因汉廷每岁正朔要行大朝会,各郡县长官仆射乃至诸多外邦使臣都会进京朝贺,帝都周边的戒备端是内紧外松,负责值守巡视的禁卫皆是绷紧神经,唯恐出了甚么岔子。
京畿各处驻军除却休假探家的将士,余者皆不得随意出营,各处要道更是不允许大队兵马通行。
宣曲骑营有两万精锐铁骑,外加数千诸曹辅兵,若无皇帝陛下圣谕,此时只怕连函谷关都入不得,更遑论返回长安西面的宣曲水畔入营归建。
皇帝刘彻闻讯,倒也没真因此对宣曲将士治罪,虽说军令如山,但中原腹地突降大雪,也确非人力所能抗衡。
河南,河内及颖川三郡都在猝不及防下遭了雪灾,好在地方官府救灾得力,没出现太大的人命伤亡,被积雪封塞的各处要道也已调派本地府兵迅速疏通,使得大批救灾物资能源源不断的运抵灾区。
说来也怪,大汉全境的年均气温不断攀升,关中今岁更是过了个暖冬,偏是中原腹地骤然刮大风下大雪,却又来得快去得快,想来是气候变迁过程中产生的特殊现象,没甚么长期性和普遍性,也不会形成甚么重大灾害,否则后世史籍不会没有留下任何记载的。
总之此事也怪不得宣曲将士,中原腹地大雪封路,战马又没长翅膀,两万余骑兵还能硬生生飞回关中不成?
皇帝刘彻特意颁了道手谕,着宣曲骑营无须在弘农多作停驻,直接从蓝田绕过塬南邑的南面,再转往位于宣曲水东岸的宣曲大营。
之所以没让宣曲将士从长安周边穿行,倒不是防备他们,近十万禁卫还怕区区两万余骑么?
主要是长安周边的常住军民已近愈两百万,值此喜庆年节,熬冬多日的百姓纷纷出门走家串户,拜访亲朋好友,各处道路本就稍显壅塞,再加上大农府要往中原受灾郡县紧急调运衣裳被褥乃至火油等大宗救灾物资,实在不宜再让大队兵马通行了。
正是经由此番灾情,让皇帝刘彻更为深刻的意识到,关中和中原的发展失衡愈发严重了,关键是四大商团的根基皆在京畿,吸纳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使得关中郡县的工商业发展尤为迅猛,这就是后世所谓的产业群聚效应。
饶是刘彻不断督促四大商团的主事者要扩大产业布局,往各郡县大举铺陈,却仍难以彻底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四大商团皆是皇亲国戚手头的产业,他们说甚么都不会松开大汉天家这条大粗腿,绝不会将发展重心偏离这处能“先得月”的近水楼台。
少府的产业倒是遍布全国各地,奈何人力财力总归有限,若说独木难支有些过,不过说力有未逮倒是实在。
还得在中原扶持些本地大商团才行,没有标杆型大商家领头,光凭中小商户小打小闹,着实难以满足工业化过程中的资本需求。
没有资本,就没有作坊,就无法招募百姓务工,就无法摆脱小农经济居于主导地位的经济框架,朝廷近年投入重金兴办教育,培养出来的合格劳动者就无法形成真正的人口红利。
社会整体经济发展环环相扣,必须想办法将之导入良性循环中,大汉才能真正迈向初步工业化。
刘彻为此苦心筹谋之余,却也庆幸这场猝然来临的雪灾使他得以清醒意识到,大汉的工商业发展布局尚存在着极大短板,仍是不容丝毫懈怠啊。
皇帝陛下颓自费心思量,闻得圣谕的宣曲将士却是欢欣鼓舞,虽是赶不上年节,然算着时日,大多将士在上元佳节应是能与家人团圆的。
宣曲将官多为黄埔军学培养出的优秀学员,出身军武世家,长辈家眷大多都在京畿居住;旁的将士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良家子,然因宣曲骑营为汉军精锐,采征募制,军饷和待遇甚为优厚,从军年限亦较长,故可凭军籍向公府批允军眷随军,依照军职或战功高低,公府会贴补相应的迁居费用,若是军候以上的高阶将官甚至可举族迁居京畿之地。
譬如宣曲校尉卫青,作为宣曲骑营的主掌仆射,非但在长安城内的北阙甲第拥有宅邸,其父族和母族三服内的亲眷亦得公府代为妥善安置。
大汉铁血尚武,朝廷向来不吝于为军中将士提供最优渥的待遇,旁的不说,武将要赐爵封侯可比文官要容易得多。
依照过往惯例,班师还朝的精锐校营会有较长的休整期,实则就是皇帝陛下赐下犒赏后,让荷囊满满的将士们离营探亲,与阔别已久的家人团圆。
此番亦不例外,宣曲骑营在正月初五从弘农郡再度拔营启程,用了五日光景缓缓绕行千余里,返抵宣曲大营。
全营将士归营整备三日,期间得了陛下论功行赏的旨意,该加官的加官,该进爵的进爵,该赏赐的赏赐。
正月十三,除却留下戍守大营的三支部曲和部分辅兵,大多将士都逐批离营归家。
留下“看家”的将士皆是出于自愿,盖因待得探亲的袍泽们归营,他们能多休半月假期,且现下留守还会有额外的粮饷贴补,反正年节都已耽误,也不急在这十天半月的,倒不如趁机捞笔贴补赀财,待日后归家多给婆娘扯两匹好布料,多给儿女买些美味吃食来得实在。
裴虎自是不缺这笔赀财,表兄王富贵与人合伙办的永和商团愈做愈大,端是日进斗金,自家阿父也跟着出赀做了些买卖,裴家现下着实不差钱,故而他此番未留守大营,而是先行归家探亲。
说实在的,裴家人就算甚么都不做,也能凭昔年阿姊裴澹嫁入常山王府时,常山王刘舜和国舅田胜送来的大笔聘礼享一世荣华富贵。
光是国舅送的众多田宅和铺面,每岁收上来的租金都高达百余金,反倒是常山王给的大部分纳征礼都让裴家人不敢轻动。
常山王刘舜纳裴澹为少妃时,出宫开府也没几年,没攒下甚么金银赀财,为免委屈裴澹,让人小觑裴家,他就将历年得自天家长辈的赏赐拿出不少,当做纳征礼送到裴府。
最贵重的那十余个朱漆描金大箱,里头装的不是拇指大的贡珠,就是印着“少府承制”的天家器物。
裴家人别说拿出外头发卖换钱,就是试着摸摸都不禁两手打颤,好在王富贵见多识广,晓得这些天家器物即便是世家权贵得赐,也不会真拿来用,不是将之供奉在宗族祠堂,就是妥善珍藏作为传家宝的。
裴家人皆深以为然,特意央王老实请了些营建工坊的匠师,不惜重金在裴府内苑用水泥筑了间防火防水防潮防盗的坚固库房,将这批珍宝尽数封存起来。
裴虎堂堂八尺男儿,自不愿靠着阿姊出嫁的聘礼混吃等死,亦不愿靠着常山王举荐入仕为官,入伍从军本就是他自幼的志向。
昔年阿姊出嫁时,裴虎刚从军不久,仅是个宣曲骑营内的小小什长,七年过去,俨然已得为将官,且因此番清剿东蛮夷立下不小军功,更得晋军候高位,统领千骑部曲。
大汉现下尚偏重承爵袭官的世家政治,非是一朝一夕可彻底扭转的,皇帝刘彻也无意在全民教育见得显著成效之前,冒然撼动世家子弟为主的官僚体系,正如后世诸多疯狂叫嚣着指点江山的公知精英,给他们个村长做,都是做不好的。
世家子弟无疑是大汉现下的精英阶层,没有他们撑起大汉社稷,难道要靠一群胸无点墨的文盲半文盲或是终日吟诗作赋的文人骚客治理国家么?
搞政治,没点传承,没点底蕴,是万万不行的。
武将却是不同,即便似裴虎这般的庶民子弟,但凡粗通识文断字,入伍后又立下军功,得以进入黄埔军学进修,学些兵书韬略,晋升之路远比出身寒门的文官要顺遂得多。
带兵打仗,不须懂甚么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也未必要全明白,多读些兵书和经典战例足以,关键还是脑子要灵泛,行事要果敢,作战要勇猛机智。
当然,各类军械的使用,兵种间的配合……诸如此类的诸多新式军事理论还是要认真学习的。
武将的成长主要还是看个人特质,不似文官般要靠长时间的积累沉淀,故世家子弟在军中的优势并不比庶民子弟大多少,顶多是晋升的起点较高罢了,况且随着黄埔军学彻底融入建军体系,世家子弟要出任将官也须先通过军学课业,能从黄埔军学毕业的世家子弟自然差不了。
裴澹虽是嫁入天家,且已母凭子贵得为亲王正妃,然裴虎的晋升与此绝无半点干系,旁的军伍且不提,囤驻京畿的九万禁卫和五大精锐骑营皆是皇帝陛下时刻盯着的,绝无任何权贵干涉其具体军务,更遑论影响军职晋升体制。
尤是裴澹所嫁的刘舜是为亲王,若是冒然为自家小舅子谋求晋升军职,无疑是犯了天家大忌,若是教人知晓,无须皇帝陛下出手,他的两位胞兄刘越和刘寄就得把他往死里收拾。
兵权,皇帝兄长要让谁掌着,谁就老实掌着,若是皇帝兄长没发话,军营里的一株稗草都别去碰!
第五百三十九章 长安坊市
年节刚过,上元又近,长安坊市仍比寻常日子热闹数分,端是车马喧嚣,万头攒动。UU小说
归家探亲的宣曲将士们多是从长安西北的雍门入城,再各自转往北阙甲第或是北阙闾里。
裴澹虽是得为亲王正妃,然裴家本是庶民出身,祖上不是甚么高爵勋贵,更没甚么世家底蕴,裴父裴母不欲迁入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居住,而是选择继续住在北阙闾里位置最好的东四巷。
常山王刘舜虽觉着岳父岳母未免想多了,有他刘舜在背后撑着,哪家不长眼的世家权贵敢小觑他们,但二老既是再三推拒,裴澹亦是好言相劝,他也不便多做勉强。
何况王富贵等永和商团的东家们在附近巷弄也置下不少宅邸,裴府的街坊邻里多是二老熟人,裴府的胞妹王婶更是住得近,如此平日也方便走动,挺好的。
其实随着西邑和塬南邑陆续规划建设完成,公府已鲜少批允徙民迁居入城。
尤是王侯京居令颁布后,各地王侯皆迁入长安,北阙甲第原有建地大为不足,好在长安西市六坊内的大工坊皆纷纷迁往城外两邑,仅留下些小型的手工业作坊,使朝廷得以缩减和创划坊市,匀出部分地块供北阙甲第扩建。
长安城内因此愈发显得寸土寸金,皇帝陛下爱民如子,再三谕示内史府和中尉府,多多看着北阙闾里,绝不允许出现权贵欺压百姓,强买民居的恶行。
饶是如此,自愿出卖自家屋舍宅院的庶民百姓却也为数不少,实在是权贵或富贾们出的价钱太具诱惑力,卖出北阙闾里的一进陋室,足以到周边城邑买座三进大院,甚至还能留下不少赀财做些小本买卖。
再说城中百姓除却开铺经商者,余者多是靠进入作坊务工营生,现如今城内的大作坊纷纷外迁,最近的西邑离北阙闾里都十余里地,还得经渡船或渡桥往来,绕行的距离就还得更远些,虽说载人车驾已然普及,来回往返不过区区两枚大钱,但仍是大为耗时,每日上工着实累人得紧。
正因如此,长安城现下实则已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贫民区”,北阙闾里虽可谓之“平民区”,但北阙闾里住着的大多都不“贫”,世家大族的分支和姻亲远亲之类占去半数,小官小吏和豪商巨贾亦占去小半,余下的寻常百姓家亦是家赀丰厚的,譬如四大商团的掌事和匠师之流。
亦因如此,长安城内常住居民的消费力极高,西市虽是缩减占地,东市三坊却仍得以“逆势”扩建,诸多客栈皆住满各地客商乃至外邦胡商。
坊间街道拓展重建,非但道路宽阔,铺面齐整洁净,便连皇帝刘彻心心念念多年的地下排水系统都得以预先铺建完善,使得近年来长安城内鲜少再出现雨季内涝,盛夏雨后的巷弄坊间亦不再散发阵阵难闻的尿骚味。
长安坊市紧挨着雍门,宣曲将士们既是从雍门入城,再转往北阙甲第或北阙闾里去,无疑是要经过坊市的。
出征年余,立下军功得以加官进爵,包裹荷囊亦是装满赏赐,将士们自不会过坊市不入,颓自两手空空的回家去见长辈妻儿。
好在军中将士休假探家有相应规矩,不会放任乌泱泱的大队人马同时出营,而是逐日逐批离营,且除却屯长位阶以上的将官,旁的将士离营不得携带战马,而是为他们备妥了载入车驾。
若离家较远或较为急切者,可请上官批允,执手令从沿途各处驿站以低廉的价格“租用”马匹或车驾,相应租金会由驿吏每月汇总呈报大农府财部,从该校营的军费中抵扣。
裴虎已得晋军候,自是能乘骑心爱的战马归家,是最早到返抵长安城的,也得以在大队人马入城前,抢先一步入得东市为家人买些礼品。
从军之人多是性情豪爽,荷囊满满时更是花钱不手软的,若待得大队人马陆续入城,长安东市内的不少好货怕是要被抢购一空的。
裴虎自幼随父母迁居长安城,至今已有十余载,亲眼见证了长安城日新月异的改变,自也是对长安坊市熟门熟路,绝不似刚进城的外地人般,被这繁华喧嚣的盛景迷了眼,路都寻不着。
军人行事最是干脆利落,脑中想好要买的物件,便直奔目的地,压根不会浪费时辰四处乱晃悠的挑挑拣拣。
裴虎最先寻了间布庄,挑出数匹上好的锦缎,朝廷近年逐步放宽百姓服饰的禁令,不再限制百姓只能穿本色麻衣,非但能着染色服饰,甚至连裁衣所用的布料种类亦大为放宽。
当然,似裴虎买的这些上好锦缎,寻常百姓多是买不起的,即便买的起,穿着出门务工干活也着实太不合宜了。
裴澹得为亲王正妃后,裴父真成了太上皇的亲家,身上没个爵位也不合适,故得赐了个“不更”,为第四等爵,始得免充轮流服役之兵卒,第三等爵“簪袅”还不能享此优待,仅略优于无爵之人。
不更离高爵还差得远,故裴父可算不甚么权贵,但终归有爵位在身,得以进入相应的人际圈,裴母也勉强算个贵妇了,若不穿些锦缎丝绸,反倒会在平日往来交际的贵妇圈里显出不太合群来。
值得一提的是,虽说联合制衣的成衣生意愈发火红,然长安坊市内的裁缝铺和布庄数量却是不减反增。
大汉贵妇们并不太追捧那些有钱就能买到的成衣,然田氏商团为维持旗下的高端品牌,对诸如艾格皮草等昂贵华美的专卖服饰是采取限量限售的,往往会被世家宗妇们提早尽数预购,且会有最好的裁缝匠师为她们量体裁衣,即所谓的专门定制。
物以稀为贵,田氏商团愈是如此,裁制出的服饰就愈发受贵妇贵女追捧,虽是价格高昂,却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贵妇所属世家的地位乃至权势。
寻常贵妇即便买不到,多也不会去买市面上那些成衣,而是到布庄买些上好布料,寻来手艺精湛的裁缝为她们裁剪缝制。
商贾的嗅觉无疑是最为敏锐的,见得四大商团瞧不上这类小打小闹的生意,不少有门路有技艺的商贾纷纷开设布庄和裁缝铺,多是为从府上没有好绣娘和好裁缝的贵妇们身上赚钱,寻常百姓的生意倒也偶尔接接,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其实这笔买卖还真不算是“蚊子腿”,尤是这些商贾将铺面在京畿郡县大量铺开后,规模效应逐渐显现,收益还是颇为可观的。
裴虎出手阔绰,买下的锦缎价值不菲,布庄掌事自是点头哈腰的好生伺候着,命人将布匹仔细包好,且分外谦恭的问明裴府所在,稍后非但会亲自送到府上,更询问他是否要顺带寻个裁缝过府,为贵人量体裁衣,开这布庄的东家显也是开有裁缝铺的。
裴虎觉着这倒省事,便是颌首应下,复又吩咐了那掌事几句,便出得布庄,往不远处的首饰铺行去。
裴家出身寒微,家用着实无太多富余,裴母昔年皆是以木簪盘髻,哪有甚么像样的首饰?
举家迁居长安后,父母入得作坊务工,手头虽日渐宽裕,然要又要攒钱购置宅院,阿母是个精细人,仍是舍不得花钱打首饰。
阿姊嫁入常山王府,裴家才算真正富裕起来,然比起那些世家贵妇,阿母仍是没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寻常交际可戴着那些坊间买来的首饰装点门面,然遇着些婚庆送嫁的大场面,那些首饰可就上不得台面了,不少世家贵妇可都是戴着祖传饰物的,即便她们的夫君爵位较低,但好歹家有底蕴,破船都有三根钉不是?
偏生姊夫刘舜送作纳征礼的诸多首饰形制太高了,件件雕龙琢风,阿母别说穿戴出去,摸都不敢多摸,只能尽皆妥善珍藏!
阿母为此可是受了不少委屈,却是默默承受,从未向阿姊诉苦,毕竟阿姊因着出身寒微,想要执掌好王府中馈,要与王候宗亲和世家宗妇往来交际,几乎甚么都得从头学起,又要照顾一对儿女,着实是终日费心劳神。
可怜天下父母心,裴母宁可自个委屈些,也不愿让自家女儿再多忧心伤神,哪怕这对她来说着实不算得甚么难事。
为人母者多是如此,华夏女性尤甚!
直到阿姊后知后觉的给阿母送来数箱合宜首饰,阿母这才没再受甚么委屈。
然脾性倔强要强的裴虎却仍对此耿耿于怀,心心念念的要凭借自身努力,给阿母孝敬些好首饰才行。
此番出征清剿东蛮夷,宣曲骑营缴获不少东珠,依着汉军过往惯例,除却最为贵重的珍宝要进献给皇帝,向大农府缴纳的部分可换算财货折抵,余下的大部分缴获会让将士们依军功分取。
皇帝陛下可不缺宝珠,内库里的上好南珠皆是按斛算的,故宣曲将士们分到不少东珠,裴虎军功不小,军职也不低,分到了数颗拇指大小的东珠,正好用来给阿母打些好首饰。
第五百四十章 凤翔珠宝
(特别申明:本章是为后续情节铺垫,顺带讲述些商业发展现况,与大情节无碍,大家可选看,厚道的作者君向来不骗订阅。UU小说www.uu234.cc)
在长安坊市内,要寻做工精湛,样式新颖独特的珠宝首饰,无疑要到“凤翔珠宝”的旗舰店。
旗舰店的概念,本是源出四大商团的独特经营模式,意为某商家或某品牌在某地的繁华地段、规模最大、同类产品最全、装修最豪华的铺面。
四大商团旗下产业众多,囊括衣食住行的诸多行当,铺面更是遍布大汉各郡县,百货,服饰乃至客栈等行当在各郡郡治及繁华大城都设有旗舰店。
如此既能获得较大的宣传示范效应,亦便于派驻该地的总掌事统掌诸多分店的货品调配和分销,这些总掌事就相当与后世企业的区域经理人。
大汉疆域广袤,交通又远不如后世发达,总部位于长安的四大商团不可能巨细靡遗的掌握到各地分铺的经营,各郡定是要分派总掌事的,有的大郡还不止派驻一个。
在经济繁荣的京畿郡县,更因生意火爆,便连大多数县邑都驻有各类行当的总掌事,自也会设有该行当的旗舰店。
大汉商贾最是精明,见得四大商团这经营法门着实高效可行,便是纷纷效仿偷师,甚至将之发扬光大,各行各业的诸多旗舰店非但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各郡县,更有不少极具当地特色。
譬如以锦缎丝绣闻名于世的广陵郡,其郡治广陵县便建起不少大布庄和大绣坊的旗舰店,主要目的非是要赚本地老百姓的钱,而是要吸引外地客商,向他们展示自家作坊产出的好货,以此招徕大笔生意,且不断累积口碑,使得自家名头比诸多同行更为响亮扎实。
经过多年的发展演进,大汉商贾和百姓们都渐渐拥有了所谓的品牌概念,懂得要购买到品质上乘,样式新颖的好货,还得到大城坊市的各类旗舰店去瞧瞧,或许寻常百姓未必舍得花钱购买,但可参考下相关货品的品质和价钱,日后再到小店铺购买时,该如何与店主杀价,心里就有底了。
长安作为大汉帝都,是四大商团总部所在,京畿更是大宗外邦货物最主要的集散地,云集各地客商,加之长安城内聚居着诸多世家权贵和豪商巨贾,消费力极为惊人,故长安坊市内开满了各行各业的所谓旗舰店,货品琳琅满目,端是种类繁多,样式齐全。
毫不夸张的说,在长安坊市内买不着的货品,在各郡县坊市应也是难以寻到的,或许皇宫里才会有吧。
只要定钱下得足,哪怕是难以保存的新鲜水果,商家也会遣快马万里加急运来,为保新鲜,必是连枝带叶的,甚至整棵果树给你挖来都行啊。
裴虎在长安住了十余载,对长安坊市自不陌生,虽是过往不常逛坊市,离京年余,长安坊市又开了不少新铺面,但微微扫几眼铺面的招牌和门面,也能晓得每个铺面经营的是甚么行当。
凤翔珠宝!
这名头太霸气太响亮,便连裴虎这粗豪汉子都多有听闻,毕竟敢挂个“凤”字,背后的大东家虽不是大汉皇后,却是诸位公主和亲王妃。
论起服饰穿戴,整个大汉再没比这群天家女和天家媳妇更有发言权了,换后世的话说,她们就是大汉贵妇贵女的时尚风向标,各类时兴的穿搭配饰多是学着她们捣鼓的。
若觉公主和亲王妃们穿搭不好,那就是你没眼界,难以品味到个中妙处。
就算她们以木簪盘髻,那也是低调奢华,谁晓得那枚木簪有甚么来历,指不定是已故的太皇太后昔年赐下的“道家灵宝”。
正如后世国外某品牌卖的那款如同编织袋般的高价挎包,我华夏小资女们竟也疯狂抢购,可把背着相同样式编织袋到市场买菜的大妈们都整懵了,一觉醒来,编织袋竟是涨价几千倍,这是甚么世道?
公主和亲王妃们置办这珠宝产业,原只是一时兴起,没打算折腾太大排面,故也没像联合制衣般向世家宗妇们搞甚么融资,仅是这群姑嫂妯娌随意凑了凑份子,便着各府的得力家老商量着招揽匠师,开设铺面。
开张之初,这群懈怠的东家们仅是借着这店铺发卖些自个瞧不上眼的首饰,她们穿戴过的自然不会卖,否则让外男得了去,那还了得么?
主要是少府每岁会为刘氏宗妇和宗室女们打造相应数量的首饰,以太后和皇后的名义赐下,除却部分形制高的所谓“凤饰”,还有不少寻常饰物,她们自是不会佩戴这些样式相同的“大路货”,赏赐给下人却有些肉痛,留在库房里又太过浪费,倒不如拿出发卖,多换回些体己钱。
少府所出,件件精品!
天家女和天家媳妇们瞧不上眼,但在寻常贵妇贵女眼里,这些可都是些好物件,不是每位世家宗妇都能攀上公主或亲王妃,想要获赠此类上等珠宝饰物,着实不容易的。
大批珠宝首饰摆进凤翔珠宝铺的柜面,便是被抢购一空,获利之大远远出乎诸位东家的预料之外。
这是门暴利生意啊!
公主和亲王妃们捧着沉甸甸的账册,皆是眸光熠熠,少府制物的数量虽是有限,但她们的私库里藏有大量未曾雕琢的珠玉,甚至可动用府内公库的诸多藏品,只要挣会赀财后填补回去便好。
将珠玉制作成首饰发卖,利润着实太过可观,况且她们身为皇族宗亲,若要向少府借调部分手艺精湛的匠师,让他们帮着打造些样式新颖,做工细致的珠玉首饰,甚至让他们带些工匠和学徒,并非甚么难事。
皇后阿娇向来是爽快人,闻得姑子妯娌们有这打算,便是吩咐大长秋卓文君去寻少府卿陈煌商量。
陈煌得知凤翔珠宝愿以十年为期,每岁拿出两成利润分别“回馈”少府和长秋府,自是忙不迭的应承下来。
于是乎,凤翔珠宝的生意愈做愈大,愈做愈红火,在各郡郡治也都陆续开了分铺。
裴母近年也不时到凤翔珠宝买些首饰,平时不会佩戴女儿裴澹孝敬的那些顶好首饰,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裴父的爵位不高,裴母寻常交际的贵妇也不是甚么高门显贵,唯有在某些会遇着世家宗妇的大场面,需要她以亲王妃之母而非裴夫人的身份出席时,佩戴那些顶好的首饰才是合宜的。
这也是世家权贵在谈婚论嫁时为何讲究门当户对的重要原因,裴母的身份实在是比较尴尬的,自家老汉爵位低,自家女儿贵为亲王妃,使得她的日常交际圈要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大块,要不断转换心态融入其中,还真是不轻省。
好在裴母本就是心思通透的精明人,且样貌实属上佳,否则也养不出裴澹这大美人来,随着她见的世面多了,言行举止间的仪态亦再无可挑剔,便是真有几分世家贵妇的气派,也未再因举止失仪给自家女儿“丢脸”而暗自垂泪了。
这也实属正常,太后王和已故的太皇太后窦氏亦出身卑微,待她们得册后位,她们的母亲也曾在宗妇圈里闹过不少笑话的,只是现今已无人敢再提及罢了。
说句难听的,只要权势够大,放的屁都是神仙气,带着淡淡草木清香,嗅之可延年益寿。
凤翔珠宝非但会售卖现成的珠玉首饰,亦接受贵妇定制的,虽说做工费用较为高昂,但绝对物有所值,毕竟是少府匠师传下的手艺。
贵妇们若得着上好的珠玉,想用来制作首饰,多是会送来凤翔珠宝,让匠师们代为雕琢镶嵌,免得因技艺不精而凭白糟蹋好料。
裴虎虽是个粗豪汉子,然也没少听阿母和阿姊提过,首饰易打,好料难寻。
上好珠玉是可遇不可求的,即便是常山王府的府库内亦不多,用来打造寻常首饰也未免太过浪费,甚至称得上暴殄天物。
裴虎此番从缴获中分到数枚东珠,虽说东珠名头不如南珠响亮,然他得着这几枚可都有拇指大小,且颗颗饱满圆润,绝对是有价无市的好料。
为阿母打造些上好首饰,本就是他早就惦记在心的,故也没觉着有甚么暴殄天物的说法,阿姊如何孝敬阿母是阿姊的事,他这为人子的自有心意。
裴虎信步行至凤翔珠宝旗舰店的铺面前,施施然入得店内。
初春寒凉,凤翔珠宝的铺门垂着厚重的帷幔,且铺子里烧着地龙,六开间的双层大铺面暖烘烘的。
裴虎掀开垂幔入得店内,带入些许寒风,难免会引得店内众人的注意。
虽说坊市热闹,然此时的凤翔珠宝的铺子里却较为冷清,盖因天色尚早,且今日恰逢沐日,朝臣不上朝,大多官员亦是休沐,不入府署办公,故贵妇们或因昨夜“劳累”爬不起来,或是要与自家夫君用早膳,自不会早早出门来购买珠玉首饰。
饶是如此,裴虎这么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入得店来,还是受到不少满含讶异的注目礼。
虽说不时有世家子弟前来定制或购买些珠玉首饰,用来孝敬长辈或赠送给心仪女子,然似裴虎这般粗豪汉子,且带着一身尚未完全敛去的杀伐之气,腰间悬着的又是将官佩剑,而非文士饰剑,在这暖风熏香的珠宝店内,着实显得颇为……别扭。
第五百四十一章 浪荡少年
裴虎虽是察觉到店内众人向他投来的诧异目光,却端是不以为意。UU小说www.uu234.cc
他刚及束发之年,便应募从军,从宣曲骑营的预备军士做到军候,屠戮过太多太多外族蛮夷。
塞北之地,东海之上,宣曲骑营接连受命出征,清剿蛮夷,无论是北地蛮夷还是东蛮夷,朝廷给汉军将士下的军令唯有两字诛绝!
除却为大汉牧羊的乌桓人,汉军遇着旁的外族蛮夷绝无半分手软,不分贵贱,不论男女,便连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尽皆屠绝。
蛮夷临死前,那苦痛的哀嚎,那怨毒的目光,裴虎已然看惯,算得上“百邪不侵”了,自不会在意店内众人实则没甚么恶意的视线。
然待他看清店内此时的情形,却不禁微是颦眉。
此间铺面作为凤翔珠宝在长安乃至全大汉的旗舰店,卖的又是价值不菲的珠玉饰品,然内里装饰却颇为简朴,或是想以此反衬出珠玉的华贵来。
诸多独立的小桌台盖着黑色绒布,上面倒扣着透明的浅绿色玻璃罩,玻璃罩内皆是镂金雕银,饰以珠玉的精美饰物,在摇曳灯烛的映照下,泛着灼目的彩色光晕。
裴虎之所以颦眉,却非珠宝的光芒灼目,而是店内有人的举止着实太过扎眼。
时辰尚早,店内除却一位掌事打扮的中年妇人和诸多女侍者,便唯有一个身材欣长的浪荡少年。
说那少年浪荡,还真是客气了!
裴虎进店时,恰是看到他正用手中的折扇撩拨一位女侍者胸前的衣襟,那女侍者端是羞得满脸通红,却又似不敢躲闪,只得似只受惊的小兔儿,两眼泛着“泪光”任由那少年作怪。
那少年当众调戏亵玩女子,店内的掌事和其余女侍者却恍若未见,只是将目光落在刚入得店内的裴虎身上。
凤翔珠宝的规矩,到门面接待客人的皆为女侍,便连掌事亦如此,盖因主要的客源乃是贵妇贵女,有些忌讳接触外男,故凤翔珠宝的各处铺面虽备有护卫,却多是留在后院,没人闹事是不会露面的。
倒也无须担忧会有不长眼的强盗登门,抢了珠宝就逃,逃得出店铺,也逃不出坊市去。
各城的坊市皆是采封闭式的形制,以高墙围之,仅能从坊门出入,长安坊市更是货别隧分,坊间隧道笔直,行人与载货车马分与不同的隧道,除非强盗真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否则是绝不可能从诸多坊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正因如此,女侍者们非但没被裴虎周身未及褪尽的杀伐气息吓着,更是在瞧见他腰间悬着的将官佩剑后,尽皆妙目泛光。
虽说汉军将士若无军务在身,出营不得着翎盔甲胄,然长安城内有近十万禁卫,周边更囤驻有诸多精锐校营,凤翔珠宝择取的女侍者又都是有见识有眼力的,瞧那将官佩剑的形制,就约莫能猜到裴虎的军职不在军候之下。
军中的年轻将官可是很吃香的,尤是囤驻京畿的这些精锐校营,不但将士粮饷丰厚,军眷的待遇亦是优渥。
大汉民风开放,如意郎君又是可遇不可求,况且眼前这男子面容俊朗,配着那身寒冽气质,更显出英武来。
不得不说,裴母生的一对儿女皆是随了她,容貌长得着实好,莫说甚么容貌只是臭皮囊的酸话,美即真理,俊即正义。
女掌事见得手下那群小女娃皆是没羞没臊的盯着客人打量,忙是清咳两声,让这群平日被少东家惯坏了的臭丫头们警醒些,随即趋步迎客。
(预注:汉代官人非指丈夫,奴家为未婚女子自称,正所谓官人益秩,庶人益禄。)
“民女给官人见礼,官人此来可是要置办些首饰?”
女掌事微是欠身,虽是谦恭,却也没自称奴婢,盖因她是王府女宰出身,除却天家人,甚么勋贵都做不得她的“主”。
裴虎眉宇紧锁,没有答话,却是看向那仍在用折扇逗弄着侍者的少年,随即迈步越过前方的掌事,径自走到那少年身侧,伸出大手擒住他的手腕,微是用力紧了紧。
“放肆!”
呵斥声响起,却非出自被擒住手腕的少年,而是裴虎身后那满脸惊骇和愤怒的女掌事。
非但是女掌事疾步冲上来,摆明是要和裴虎玩命的架势,便是周围的侍者们从瞬间呆滞中醒过神来,纷纷娇声呵斥道:“快撒手!”
更有侍者转身要往后堂跑,怕不是要去唤护卫来了。
裴虎微是发懵,随即更是恼怒,心道这凤翔珠宝不是天家产业么,怎的会维护这等腌之人?
“都闭嘴,慌个甚?”
那少年突是出言阻止惊慌失措的众人,原本因猝不及防而有些慌乱的神情迅速散去,亦无半分挣扎,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擒住自个手腕的俊朗男子,微微眯起那对丹凤眼儿,似笑非笑道:“你可知我是何身份?”
裴虎身高八尺,少年虽是身材欣长,却终究年岁不大,也就比裴虎肩膀高些,故是仰着头说的。
裴虎垂眸斜觑,瞧见少年那唇红齿白,五官精致的长相,心中更是鄙夷,这无非又是个仗着家世为非作歹的世家子弟,军中将士最是厌恶这类纨绔二世祖。
“我不管你是何出身,光天化日调戏民女,就当扭送官府处置,且看你家长辈如何能在天子脚下包庇袒护你?”
“扭送何处官府,中尉府么?”
少年非但全无惧色,反是展颜谑笑道。
长安作为大汉帝都,其治政府衙和地方郡县大是不同,政务归于内史府,决狱断罪却归于中尉府,且这两府的管辖范围也不仅限于长安,而是所有京畿郡县的直属府署。
裴虎不发一语,作势就要扯着那少年往外走,显是决意要将他扭送官府的。
“且慢!”
少年敛了笑意,厉声呵问道:“你可晓得,我乃贤王嗣子刘健,现任中尉乃是我家叔父?”
“……”
此言一出,裴虎端是恍若未闻,本是手足无措的掌事和女侍者们却是纷纷瞪大双目,诧异的望向那少年。
少东家啊,小祖宗啊,你这是要往谁脸上抹黑啊?
若教王妃晓得此事,怕不得亲自把你送到宗正府,好生吃顿祖宗家法!
第五百四十二章 以珠抵过
(预先声明:为了铺垫后续支线,导入新角色耗费太大篇幅,好在本章就交代完了,希望大家别骂我灌水,不喜可跳过。UU小说UU小说)
正在此时,六名的护卫从后堂奔突而出,显是适才闻得众女惊呼,晓得前头出了事。
见得少年被人擒住,护卫们皆是脊背直冒冷汗,若是小主子有半分损伤,大王和王妃还不得要了他们的命么?
“大胆贼子,速速撒手!”
护卫们将裴虎和那少年团团围住,却是不敢抽剑出鞘,更不敢冒然动手抢人,唯恐一招不慎,误伤自家小主子。
裴虎见得这些护卫配合默契,身手矫健利落,看似投鼠忌器,实则皆如猎豹弓腰,暗暗蓄势待发,就等他稍不留神,便会出手。
虽说他们皆身着寻常武服,没穿戴甲胄,然绝非寻常的店铺护卫!
裴虎从军多年,武艺勤练不辍,自是个会看门道的内行人,瞬间便评估出敌我战力,离了战马和马刀的他,绝对敌不过这些专精近身搏杀之术的强悍护卫。
毕竟业有所精,军人还是更擅长大开大阖的凶狠招式,就算是弃刀用剑,也仍是更喜砍劈而非刺挑,故军中佩剑多为厚脊宽刃,讲究个结实厚重,而非吹毛断发的锋利。
念及至此,裴虎随即手上用力,将那少年的手臂反拧到其身后,顺势顶在他的身前,就似个人肉盾牌般。
“啊~~”
少年端是猝不及防,不禁痛呼出声,声线再不似先前般低沉,而是脆生生的清亮。
裴虎却是没太在意,盖因那些护卫在惊骇之余已准备动手抢人了,他不得不全神戒备,口中沉声道:“让开!吾乃宣曲军候,今日必得将这贼人扭送见官,你等若是出手阻拦,就休怪吾痛下狠手!”
护卫们却是恍若未闻,虽说大汉军律明定,凡有无故冲撞军中将士者,尽可就地诛杀,然那是在该将士有军务在身的情况下,且此时也非“无故冲撞”,他可是擒着自家小主子,别说是区区军候,换了五大骑营的校尉亲至,都不敢如此放肆!
裴虎见得护卫们不退反进,围得更紧数分,若是教他们觅得良机,定会毫不迟疑的出手。
他此时倒是信了少年真乃贤王嗣子,也唯有此等身份,才让其护卫有所倚仗,在他报出军职后仍不为所动,敢对将官动手。
裴虎实是有些高看贤王的权势,这六位护卫虽确是王府侍卫,然也不敢轻易触犯律法的,尤是触犯大汉军律,便连贤王都不敢维护他们,只是此时裴虎并未身着甲胄军衣,也没拿出信物证明身份,且欲对小主子不利,他们事后要申辩脱罪不难的。
“你是傻子么?”
少年缓过劲来,突是噗嗤一笑,随即抬起没被擒住的左手,向侍卫们摆了摆,吩咐道:“退开些,免得惊了这莽夫,手上再多加些气力,可不得将我胳膊生生拧断了?”
侍卫们闻言,忙是依言退了数步,没敢围得太近,心中皆是后怕,适才确是思虑不周,即便救下小主子,然若小主子因此受了甚么损伤,他们的罪过就更大了。
少年复又扭头瞄了瞄裴虎,无奈道:“你既是宣曲军候,就当早些拿出信物,如此便可震慑住他们,何至让我凭白受罪?”
“啊!”
裴虎不免愣怔,他的长相虽是随了裴母,然脾性却是随了裴父,比较耿直,裴澹实则亦如此,然其心思通透,脑子比自家弟弟可好使得多。
“哦,原来如此!”
裴虎终是恍然,下意识的松开少年的手腕,从怀襟中掏出一方腰牌,执在手里教众人看。
腰牌正面镌刻着“宣曲”,背面则为“军候”,是出入军营的凭证。
大汉军规甚言,昔年汉文帝在位时,曾欲巡视细柳大营,然忘了带虎符为凭,时任细柳校尉的周亚夫硬是将他这皇帝拦在大营外,文帝不怒反喜,从此更为信重周亚夫。
由此可见,似腰牌此类出入军营的凭证,对汉军将士无疑是极为重要的,若有伪造军中信物者,视同谋逆,是要枭首夷族的。
将官若是离营,又无军务在身,须将腰牌等信物妥善保管,免得遗失,故他们多不会将之悬挂在腰间示人,若教贼人盗取,用来做些甚么行骗之类的恶事,那就有大麻烦了。
侍卫们见得裴虎出示腰牌,皆是心中哀叹,小主子,小祖宗啊,你提醒这莽夫作甚?
退到一旁的掌事和女侍者们亦是掩面无语,少东家真是被贤王夫妇惯坏了,胡闹向来不分场合,哪有自个被人擒住,还要替人出主意的?
“你应已确信我的身份,尚要将我扭送中尉府?”
少年得脱“魔爪”,却是没借机逃离裴虎身前,寻求侍卫们的庇护,却是转过身,揉着留下些许青紫的手腕,仰头瞧着裴虎,饶有趣味的问道:“你可晓得现任中尉是谁么?”
裴虎讶异道:“现任中尉?”
他离京年余,是真不晓得张汤已迁任玄菟太守之事,不过听得少年的语气,也能猜出那不畏权贵的“国之蝰蛇”应是真的离任了。
张汤在王侯权贵眼中是个阴戾的酷吏,然在京畿百姓眼中,却是个公正严明的好官,裴虎适才即便确信了少年是贤王嗣子,却仍执意将他扭送中尉府,正是出于对张汤中尉的信赖。
少年眉梢微扬,带着浓浓的恶趣味谑笑道:“你要晓得,现任中尉乃是我家皇叔,胶东王刘寄!”
裴虎不以为意的闷声道:“那又如何?”
少年登时被噎得接不上话来,是啊,那又如何?
说皇叔会包庇自个?
往那为脾性暴烈的皇叔身上泼脏水?
不对,不对!
“我又没触犯律法,谈甚么包庇?”
少年的脑子终是彻底转过弯来,恼怒道:“皇帝叔父说得没错,傻子是会传染的,我险些被你这傻子气糊涂了!”
“……”
店内众人看着自家小主子,自家少东家,真真无语得紧。
裴虎却是鄙夷嗤笑道:“光天化日调戏民女,还敢狡辩么?”
“我?调戏民女?”
少年愣愣的看着满面肃容的裴虎,又扭头望向自个适才撩拨的那女侍者,旋即捧腹失笑,剪水明眸提溜一转,复又道“你情我愿,算甚么调戏?”
裴虎满脸不屑的盯着少年,端是不发一语。
“怎的,不信,那你来问她。”
少年无奈的耸耸肩,唤过那尚未来得及理好衣襟的女侍者,“你来与这莽夫说,你适才可是心甘情愿的。”
女侍者心知少东家又要捉弄人,只得强忍笑意,憋得面色涨红,只得垂下臻首,轻轻点了点。
裴虎见状,反是以为这女侍者是畏惧少年的权势,忙是出言道:“姑娘勿怕,今上圣明,胶东王多年来亦治军严明,绝非徇私枉法的昏官,定会还姑娘公道的!”
“官人此言差矣,奴家真是心甘情愿的。”
女侍者满心无奈,心道这将官虽是容貌俊朗,但着实是个呆子,怎的仍瞧不出少东家是……
“……”
裴虎见得那女侍者抬头说话,端是言之凿凿,那神情确不似作伪,不禁张着嘴诧异道:“那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行此等淫……”
“嗯?”
少年却是不乐意了,出声打断道:“你这甚话,自个心下龌龊,见着事儿亦是往龌龊处去想!”
裴虎哑然无语,心下虽是不甘,然若这二人真是你情我愿,当众打情骂俏顶多算是有伤风化,还真算不得甚么白日宣淫,更谈不上调戏民女了。
“是我行事鲁莽,还请嗣子不要见怪!”
裴虎向那少年拱了拱手,却俨然口服心不服,反正他对这贤王嗣子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屑,虽是嘴上认错,心里却不是不以为然的。
“此事可不算完!”
少年瞧见他那副屎尿裤裆的憋屈模样,抬起自个带着淤青的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怒反笑道:“你敢伤我,就休想善了!”
这是真话,没掺半点假,此事若教贤王夫妇知晓,此事绝对无法善了!
“那你待如何?”
裴虎自身虽是不惧,却是唯恐牵累了自家阿姊,要晓得姊父常山王刘舜可是贤王的幼弟,也就是这贤王嗣子的亲叔父。
虽说刘舜向来疼爱裴澹,然此事说将出来,裴虎确是不占理的,贤王夫妇若是非得讨个说法,裴澹必是左右为难。
少年冷哼道:“适才你刚入店时,说是得了六粒东珠,且拿出来瞧瞧,若是入得我的眼,就以珠抵罪,若是些下等货色……”
“你!”
裴虎瞪大双眼,险些忍不住挥拳砸在少年那写满嚣张二字的粉脸上,然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依言就范,若无法好生了结此事,牵累阿姊,阿母亦不免伤心。
他原想将东珠作成首饰,用来孝敬阿母,让她欢喜,若是反因此让她难过,着实是有悖初衷的。
好料虽是难寻,但日后终会再寻得。
念及至此,裴虎从怀襟中掏出一方锦囊,没好气的递给那少年。
“呀!”
少年笑嘻嘻的接过,解开系绳一瞧,不禁微是讶异,但见六粒拇指大小的珍珠,皆是圆润饱满,且品相色泽皆属上乘,若非这人说是东珠,寻常人也是辨不出的。
不过少年亦非常人,否则贤王妃杨绮罗也不会让其掌管这凤翔珠宝,还任由其胡闹,非要让人称自个为少东家啊。
少年自顾自的评鉴道:“品相光泽皆不逊南珠,且细腻器重,不似寻常东珠般质轻易碎,更难得是大小相同,用来制成六双凤冠的翠饰珠最是合宜。”
六双凤冠,以漆竹丝为圆匡,冒以翡翠,上饰翠六、金凤二,皆口衔珠滴,乃是宗室女出嫁时所配凤冠,形制低于太子妃,亲王妃与诸位公主正婚时所配的九四凤冠。
“可惜尚差两枚更为上乘的宝珠,以作为金凤饰珠……”
少年微是皱眉,旋即又仰头瞧向面色难看的裴虎,意有所指的频频眨眼。
裴虎再蠢也能听出其话外之意,瓮声瓮气的冷哼道:“我本出身卑微,又是一介武夫,得着这六粒东珠已属不易,再没旁的宝珠了!”
少年噗嗤一笑,摆出大度模样摆手道:“此事暂且作罢,待我日后手腕又觉疼了,再去寻你晦气!”
“告辞!”
裴虎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脾性,若非想孝敬阿母,实也不会在意金银珠玉这些身外之物,此时也懒得再瞧这气人的少年,自认倒霉的拱拱手,没好气的拂袖而去。
至于少年说甚么日后要寻他晦气的话,他就权当没听到了,反正已做出赔付,若这贤王嗣子再纠缠不休,就不占理了。
况且,店内众人虽知他乃宣曲军候,却不晓得他姓甚名谁,日后如何寻他,应不至牵累阿姊的。
裴虎如是想,脚步不由加快了数分,也不再逛坊市,径自到坊门处,从马厩取了先前寄放的战马,向北阙闾里缓缓骑去。
然而,他却是小瞧了少年的恶趣味,更是小瞧了少年打探消息的手段,虽说裴虎乃军中将官,然那少年想查出他的出身背景乃至过往经历,也未必非要冒着天家大忌去暗中查探。
入宫寻皇后叔母诉苦去,顺带让皇帝叔父遣人帮着查查!
裴虎是万万没料到,这个所谓的贤王嗣子在天家是何等得宠,皇帝陛下甚至曾多次起心动念要对其好好培养,以便日后承继贤王刘非执掌皇室实业,只可惜……
第五百四十三章 吕宋淘金
大汉海疆志乃是汉廷刊印的民用版航海指南,虽比不得军用海疆图册精细,却也是图文并茂,将大汉万里海疆及周边海域准确标注,为民间船只出海提供了巨大帮助,更是彻底掀起了民间航海的热潮。www.uu234.ccUU小说
其书有云:东南海中,有吕宋、苏禄诸岛,尤以吕宋岛物产丰饶,其地多黄金。
依朝廷颁布的《大汉拓外律》,海外凡汉廷未设府置衙之地,矿山、田地、林泽皆任由臣民自行开采,无须上报官府,获利亦无须缴纳赋税,唯是将财货运回汉境时须足额缴纳相应关税。
东北海域那盛产白银的对马岛已被皇帝陛下“赐予”朝鲜国,且着北海水师将四十余万朝鲜军民迁到该岛,为汉廷开采银矿,却是大农府吃了独食,诸多世家大族无从分润,更遑论寻常商贾和庶民百姓。
大汉海疆志编册刊印,刚在各郡县新华书局上架,初版十万册皆被抢购一空,尤是在沿海郡县,皇室实业设在当地的印刷工坊再三增版刊印,仍是供不应求,掌船出海的罗盘士和掌舵手近乎人手一册。
早在大汉海疆志刊印前,诸如寰宇四海图和汉疆山河图等地理图志已向民间发售多年了,故大汉臣民非但已懂得如何看地图,更懂得用尺筹测量地图,再依照图上标注的比例尺推算两地间的真实距离。
故大汉臣民捧着大汉海疆志,读到吕宋岛居于东南外海,且盛产黄金,皆是急忙找出尺筹去推估其确切位置。
非但世家权贵如此,不少庶民百姓亦如此,尤是东南沿海郡县的汉民皆是激动得面色潮红。
吕宋岛距建安郡治福榕城千五百里,远么?
远,很远!
寻常民用船只若在外海航行,即便航向准确,且顺风顺水,千五百里至少须得昼夜不停的航行十日光景,中途若无淡水补给点,中小型船舶大多抵达不了,若是中途遇着逆风或大浪,指不定得活活困死在茫茫沧海之上,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除非真是利欲熏心,为了到吕宋淘金非要拚老命,否则没人会疯狂到搭乘民用船只直接从福榕城出海,前往遥远的吕宋岛。
然现下却是不同了,皇帝陛下已于今岁正月下诏,着太尉府划拨军费,增编东海水师,将其兵员编制从三万人增至五万人,与北海水师和南海水师同。
因着大河水师持续不断获得太尉府拨款,每岁皆购置不少铁甲战舰,故汰除了大批风帆战列舰,正好将之交付给扩编在即的东海水师,使其保有的风帆战列舰数量达到千艘。
至此,北海,东海,南海,三大近海水师的兵员编制皆为五万,各有千艘风帆战列舰。
太尉郅都颁布军令,自即日起,汉军各大水师尽数停止购置或建造风帆战列舰,现有战列舰只修不造,只待阴船厂完善大型铁甲舰的建造工艺,且大幅降低造舰成本后,将会在三大近海水师的诸多船坞齐齐动工造舰,逐年汰换相应数量的风帆战列舰。
大河水师的中小型铁甲战舰已达四百艘,将以四年为期,每年向大江水师移交百艘运行良好的“热舰”,自身则以每岁百艘的数量继续向阴船厂购舰。
如此,四年后的两大内河水师皆会拥有四百艘中小型铁甲战舰,汰除所有旧式战船,移除掉战船上的所有军械后,连带三大近海水师逐年汰除的各式旧船,将尽数发卖到民间,改装成民用货船。
消息传开,诸多涉足船运产业的世家大族皆是亢奋不已,纷纷筹措赀财,等着标购水师汰除的大批战船。
是的,标购!
昔年梁王刘武和代王刘登创办百川船运时,因着近水楼台的缘故,硬是包揽了各大水师汰除的数千艘战船,更招募到不少退伍的楼船士,使得百川船运一跃成为船运业巨擘,每岁皆能从中牟取惊人暴利。
世家权贵艳羡之余,亦是不满刘氏皇族又吃独食。
皇帝刘彻晓得皇族也不能吃相太难看,故是依照多年来已形成的惯例,让大农府发标出售,也不管甚么王侯权贵,甚么商贾庶民,但凡是册籍在簿,且无犯行前科的汉人,皆可参与公平公正公开的投标。
于是乎,近年来各大水师汰除的战船不再是被百川船运尽皆包圆,不少世家权贵乃至豪商巨贾也标购到不少,间接促进了大汉船运业的蓬勃发展,尤是那些发卖的大型和中型战船,经过改造后完全能在近海航行。
要晓得,这些原本都是战船,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皆是精益求精,内里含着的不少造舰工艺是寻常民用船只无法企及的,旁的不论,单说船身涂的的防腐蚀胶漆和那些结实耐用却质轻的大幅风帆,民间作坊压根就仿制不出来。
民用海船的数量大幅增多,加之近海商路航线已构筑完善,北至辽东王俭城,南至岭南胥浦城,诸多沿海大城皆建立起民用海陆码头,还附带供货物转运贩卖的市集,使得大汉近海货运业愈发繁荣兴盛。
盖因如此,吕宋岛盛产黄金的信息公之于众后,不少大汉臣民皆生出到海外淘金的念头。
皇帝刘彻之所以要扩编东海水师,正是要为治下臣民“排忧解难”。
奉旨协从东海水师清剿东蛮夷的宣曲骑营已回京复命,东岛上的诸多土著皆被血洗,即便尚有少许漏网之鱼,也是尽数躲入深山老林做回野人,再无甚么威胁。
刘彻下诏着大农府协助北海水师,在后世蛙岛高雄之地兴建军港和商贸集镇,皆名曰“东番”。
东番镇不驻军,不设衙,仅由建安郡轮调府兵前去守备,另设民用码头,供商船停靠。
东番港则由东海水师轮调百艘风帆战列舰驻扎,负责往返巡视东岛和吕宋岛之间的航线。
此诏虽涉军务,汉廷却未暗中行事,反是大张旗鼓的在各郡县官府张榜公告,无疑是提醒有意前往吕宋岛淘金的大汉臣民,可以收拾包裹,准备乘船出海了。
东番港距建安郡治福榕城仅五百余里,且航线已探勘多年,海象海情不难预估掌握,其实也算不得甚么外海,中小型民用海船亦可前往,若中途遇着大风浪,还可先绕道海峡中间的澎湖群岛躲避,虽说航程会长些,然更为安全,顺带还能登岸补给。
抵达东番港,若要南下吕宋岛,则要航行八百余里,虽说航程不短,但终归比从福榕城前往吕宋岛要近得多,况且中途尚有巴林塘群岛和巴布延群岛,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岛屿分布在八百余里的航线中,不少岛上有淡水,又是植被茂盛,足供航海船只停靠补给。
东番港镇的兴建,无疑是为大汉臣民前往吕宋岛提供了必要的中转站,使得他们无须经由漫长凶险的外海航行便可抵达吕宋岛,从东番港南下吕宋,非但中途有诸多岛屿获取补给,更是进一步指明航线。
沿着这些岛屿一路向南航行,约莫五六日光景,见得大片陆地,必是吕宋岛无疑了!
非但如此,太尉府还特意着各地官府颁布告示,“警醒”有意前往吕宋淘金的治下百姓,吕宋岛上有不少未开化的土著蛮夷,汉人登岸后要多加小心,最好出航前带齐弓弩刀剑,带足人手,免得在吕宋岛遭到蛮夷袭击时无力自保。
最先会意的无疑是高居朝堂的群臣,他们皆带着忧国忧民的拳拳之心,当殿恳请皇帝陛下明示:“吕宋金多?”
皇帝淡笑:“甚多!”
群臣再问:“岛上土著为数甚众?”
皇帝扬眉:“不少!”
群臣又问:“足供采矿淘金乎?”
皇帝勾唇:“足矣!”
群臣捻须:“如此允寻常百姓登岛,岂不危哉,不若先由诸世家……”
皇帝垂眸:“民不患寡,患不均!”
群臣试探:“何不驻军设衙?”
皇帝摆手:“力有未逮,日后再论,十年为期,吕宋不驻军,不设衙,如何?”
群臣暗喜:“诸世家闻得水师今岁军费稍有不足,皆愿尽绵薄之力,向国库捐输,为君分忧!”
皇帝谑笑:“所为何来?”
群臣讪讪:“欲搭乘北海水师战舰前往东番港镇及吕宋岛,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颌首:“大善!”
群臣拜伏:“陛下圣明!”
后殿处,太子垂幔听政,闻得殿上君臣诸般应对,端是满脸讶异,颓自愣怔良久。
下得早朝,皇帝询问太子:“今日可有所获?”
太子挠头答曰:“套路太深,太费思量!”
皇帝开释:“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扰,又难免人心不足蛇吞象,故豢养鹰犬,不可饿其体肤,亦不可使其饱食终日,予之取之,须得仔细权衡,方可肆意驱策,却不遭反噬!”
太子茫然:“儿臣愚钝,不擅揣度人心。”
皇帝摇头:“为君者,不忘反躬自省,懂得权衡利弊,善用能臣,加之体恤爱民,便是贤君圣主,未必非得费心劳神去揣度臣子心思。”
太子诧异:“若不悉人心,如何能如父皇般使得臣民服膺?”
皇帝失笑:“痴儿,人生而不同,秉性更异,为父不同你皇祖父,你亦不同为父。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贻笑大方罢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刀剑在手固社稷,谨记这两句便可。”
太子恍然:“儿臣若继帝业,必会紧握兵权,福泽万民,亦会如父皇过往教导般,一手大棒一手甜枣,来回敲打这群吃嘛嘛香,吃嘛嘛不够的世家权贵。”
皇帝大慰:“孺子可教也!”
第五百四十四章 佳期三月
去岁腊月,返京述职的各郡县仆射长官多携妻女同行,过得正朔大朝,却是独自先行返回派任地,将妻女留在长安。UU小说UU小说
原因无他,春祭大典过后,泰安公主便要出降,下嫁大农府商部少卿桑弘羊,县府官员府上的女眷或许没资格前往观礼,然如郡守般的封疆大吏,其妻女还是要留下交际应酬的。
大汉的任官体制尚以世家政治为主,对于世家权贵而言,外放他乡任官仅是一时的,经营好京城人脉,巩固家族根基才是可长可久的。
身为人臣者,最忌彼此间过从甚密,免有结党营私之嫌,然府上女眷往来却无太多顾虑,故在大汉朝,夫人政治还真算得上门“显学”。
今岁春分是为二月廿三,清明则在三月初九,也就隔着小半个月,故要为泰安公主挑选正婚的吉日倒也无须太费思量,定在三月初一。
阳春三月,上朔之日,花共人语,人比花俏,自是最为合宜的。
泰安公主乃太上皇幺女,皇帝幺妹,向来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且因诸位亲王和公主都已成婚,太子刘沐又仅虚年十岁,可预见在接下来的数年内,大汉天家是不会举办甚么婚典了,故泰安公主正婚时的排场自是极为盛大。
大汉有头有脸的世家宗妇皆是出席,其中不少是特意不远万里赶来的,非但是要给天家贺喜,更是要参与诸多聚会筵席,且在席间借机看看是否有端庄贤淑的适龄贵女,也好为家中子嗣张罗门好亲事。
何况朝廷颁布王侯京居令后,各地王侯皆纷纷迁居入京,这意味着大批“金龟婿”都在长安,各地世家想要将府上贵女高嫁,自然要不断找由头携女入京,参与各式聚会,让王侯宗妇们过过眼。
王侯宗妇们亦有此意,才貌俱佳的世家贵女本就是“稀缺资源”,现下长安城权贵云集,各家子嗣要娶得称心如意的媳妇就更是要抢破头,但凡府上有尚未出阁且才貌双全的贵女,不断登门的媒妁都要将门槛踏破了。
在某种意义上,长安权贵们不免心生感叹,生儿不如生女,为儿子的婚事愁白了头,却为女儿的婚事挑花了眼。
事实确是如此,过得清明,泰安公主出降引发的热闹劲尚未完全消散,突有传出婚讯,郎中令齐山将迎娶卫公的嫡长孙女卫敷荣。
汉承秦制,从未敕封公爵,能带“公”字,且得大汉君臣普遍以此称呼,仅有那数位年高德勋的四朝元老。
卫公无疑是指卫绾,太子蒙师,太学祭酒,光禄大夫,帝师!
四大头衔个个响亮,沉甸甸的。
卫敷荣的才情相貌在大汉贵女中皆堪称上乘,意图求娶她的世家子弟能从北阙甲第排到西邑去,然真有信心延请媒妁登门的却不多,实在是这门第太高了些。
倒不是说卫绾的权势通天,却是他太过无欲无求,从不贪恋权势,反倒更得天家信重,且他乃太学的创立者,又担任祭酒二十载,门生故旧满天下,故其地位极为超然。
声名达到卫绾这等高度,手中有无权势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正因如此,世家权贵们闻得卫敷荣将嫁给齐山时,端是惊诧哗然。
齐山是甚么人?
郎中令,统掌内卫和暗卫的郎中令,内卫是为天家死士,且不去提,暗卫可是让世家权贵们闻之胆寒的存在。
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然世家大族多是枝繁叶茂,林子大了甚么鸟没有,即便算不得藏污纳垢,多多少少会有些腌事,就看皇帝想不想遣暗卫去查了。
齐山统御暗卫,自是知悉诸多世家权贵的阴私事,又向来不与群臣往来交际,说好听点是孤臣,说难听的无非是皇帝陛下的鹰犬。
皇帝若要收拾谁,齐山必是最为锋利的刀刃,下手必是快准狠,绝不容情!
卫府,齐山,二者给大汉臣民的印象完全不同,处世风格更是南辕北辙,故齐山迎娶卫敷荣的消息简直颠覆了世人的三观。
不少对卫敷荣仰慕已久的世家子弟暗自腹诽,以为齐山必是仗着权势逼嫁,他们的长辈却是对此等荒唐的揣度嗤之以鼻。
卫府若是不愿嫁女,谁能逼,谁敢逼?
何况齐山与卫府联姻不是小事,说嫁就嫁,说娶就娶么?
若无皇帝陛下准允,这婚事可成不了!
别看皇帝陛下没为齐山下旨赐婚,皇后却是为卫敷荣请封乡君的,天家的意思还不明显么?
若说卫府里对这桩婚事觉得略微有些难过的,无疑是卫敷荣的双胞胎妹妹卫敷华,她虽为自家阿姊寻得如意郎君感到欢喜,却又难免顾影自怜,她对即将成为自家姊夫的齐山亦是倾心,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心,齐山终归是选择了卫敷荣。
嗯……这事且不去提,便说那齐山的婚事。
卫府行事向来低调,齐山就更是低调了,连带着各式婚仪都是低调得紧,且甚为干脆利落。
清明过后传出婚讯,没过数日,齐山便往卫府送去纳征礼,随后的请期连带亲迎正婚,相距不足三日,新媳妇就娶进门了。
无须多说,纳采、问名、纳吉必是早已行过,却是鲜少有旁人知悉,而正婚吉日也必是早已定下的,所谓“请期”无非是做做样子,走足六大婚仪的流程。
怪不得皇帝陛下不下旨赐婚,婚仪都已暗暗走了半数,若是得了赐婚旨意,可不得再重新再走一遍?
卫敷荣的正婚排场不大,仅是邀了些卫氏的亲朋好友和齐山的昔日袍泽前来道贺,然无人会因此小觑讥笑她,盖因其正婚当日,太子殿下亲临齐府道贺,且带来了皇后赐下的两尊珍宝,一尊金童,一尊玉女,皆是憨态可掬,即意喻齐山与卫敷荣,亦有冀其儿女双全之意。
卫敷荣自是羞红了脸,闻之此事的宗妇贵女们却是艳羡不已,心道再好的女子,也是要嫁个好夫君,才能摊上大好事。
齐山也不晓得自个能否做个好夫君,他本是军中遗孤,幼年尝尽人间冷暖,却从未得尝家庭温暖,虽说在遗孤院时有不少同伴,从军后亦有同生共死的袍泽,然终归填补不了他心头的某处缺失。
正因如此,在样貌相似,才情亦相差不大的卫氏姊妹中,他选择了恬静体贴的卫敷荣,而非爽朗欢脱的卫敷华。
唯有在见得卫敷荣时,他的心头才涌起那股温暖的感觉,便如这三月的暖阳,驱散寒凉,融化冰雪,让他这在外头手段狠戾的郎中令,回到府里仍能活成个普通人。
皇帝刘彻是过来人,见得这位心腹重臣日渐消去周身戾气,不禁大为欣慰。
虽说皇后阿娇和那卫敷荣的脾性大相径庭,然若非有憨傻耿直的阿娇不断胡闹折腾,刘彻只怕也要活成阴戾模样。
时时算计他人,又时时忧心被他人算计,这样的日子可不好过!
人自降生于世,就要不断寻觅能与自身互补的另一半,刘彻很庆幸老天早早为他安排好了,也无须费力寻找。
对忠心耿耿的齐山,刘彻亦是希望他能觅得良缘,填补感情缺失,免得因杀戮过重而人格扭曲。
郎中令,位列九卿,虽因统御暗卫而带有些许“情报头子”的意味,却也不能太过阴戾暴虐的,国之重臣讲求的是堂皇光正,将人抄家夷族也要有凭有据,做得底气十足,否则如何服膺天下万民?
历朝历代,多少兴兵谋逆者,皆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故天子近臣还是要谨慎行事,尽量避免落人口实。
卫氏历代经书传家,实打实的书香门第,卫敷荣又乃德才兼备的好女子,多少能“感化感化”齐山,且与卫氏联姻后,齐山在士族阶层的名声也不会太差,至少卫绾的诸多门生故旧是不会再对他的所作所为大加鞭挞了。
读书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往往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有人欢喜有忧愁,齐山和桑弘羊抱得美人归,裴虎却正自愁容满面。
他万万没料到,自个竟从宣曲骑营被迁调到京卫中营,硬是成了戍守长安的京卫。
宣曲骑营返京复命后,皇帝陛下召公孙敖即刻返京,着其除胡骑校尉之职,迁任宣曲校尉,原宣曲校尉卫青则迁任悬缺多日的细柳校尉。
至此,胶东王刘寄和广川王刘越完全卸去兵权,各自专心做中尉和军学祭酒,又因公孙贺为卫尉,李当户为京尉,公孙敖为宣曲校尉,李敢为建章校尉,故公孙氏和李氏在军中权势重归平衡。
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虽是同制,然论及战力,自是虎贲骑营和细柳骑营最为彪悍,比余下的三大骑营更胜数筹。
皇帝陛下着卫青迁任细柳校尉,提拔重用的意思已是极为明显了。
卫青年方二十四,虽已领兵多年,立下不小战功,然想要镇住桀骜剽悍的细柳将士绝非易事,故皇帝准允其从宣曲骑营抽调部分信得过的将官,随他入细柳骑营。
战功赫赫的细柳骑营啊,多少大汉男儿向往的铁血军伍,裴虎本已打好包裹,满心期盼要入细柳大营了,孰料收到的调令竟是京卫中营,这特么叫甚么事?
京卫戍守长安,乃是天子禁军,鲜少有出征之时,虽也不乏升迁的机会,然对裴虎这等血气方刚的年轻将官而言,简直是要了亲命。
裴母倒是乐得眉开眼笑,儿子不用四处征战,安安稳稳的在长安过舒坦日子,挺好的,反正裴氏夫妇也不指望这儿子加官进爵,光耀门楣,还是早些成婚生子,让他们能含饴弄孙才是正理。
裴虎只道是阿姊裴澹央着姊夫刘舜找了门路,将他调入京卫,便趁着阿姊归家省亲时出言质问。
岂料裴澹一反往日温驯做派,柳眉微扬,意有所指的嗤笑道:“你自个做了甚好事,自个还不晓得么?”
裴虎满头雾水,仍待追问,裴澹却是不再搭理他,仍由他急得跳脚,颓自回常山王府管教自家那对终日闹腾没完的儿女去了。
裴虎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闯入皇亲苑去追问阿姊,只得悻悻作罢,留在京卫中营过着百无聊赖的安生日子。
第五百四十五章 伏特电堆
宫邸学舍蒙学馆,清河王刘乘正在给一众王侯子嗣授课,他虽身为身为帝国科学院的院监,公务甚是繁重,却仍会抽出不少时间,前来宫邸学舍授课的。
固然如此,他也不可能为所有的学童授课,即便宫邸学舍拥有雄厚的教育资源,然最顶级的师资力量还是会偏向投入在最为优秀且地位最高的那群孩童,譬如太子刘沐等人便可接受刘乘的亲自指导。
“今日为师给你等讲讲何物谓之电,如何?”
刘乘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没甚么师尊架子,授课时馆舍内的气氛甚是轻松。
“夫子,弟子早已醒得了,书里也写得明明白白的,不劳先生再多费唾沫了。”
太子刘沐打着呵欠,百无聊赖的趴在桌案上,毫无仪态的撇嘴道。
今日父皇没召他到未央前殿垂幔听政,待得午后再前往宣室殿陪父皇批阅奏章即可,故难得清闲,本是想听卫绾夫子讲些有趣的历史典故,岂料皇叔刘乘突是得空,跑来将卫夫子的课业顶替掉了。
倒非刘乘敢对卫绾不敬,着实是他公务繁忙,卫绾这太学祭酒却已近乎半隐退的状态,就等寻到合宜之人接任了,故平日有大把闲暇到宫邸学舍授课,见得刘乘抽出空来,自是会让他先授课。
“嗟!你这惫懒小子,还懂得尊师重道么?”
刘乘瞧着自家侄儿那副没正形的模样,不由扬了扬手里的教鞭,民间夫子过往惯用戒尺,宫邸学舍乃至各地官学内的夫子却已渐渐习惯用教鞭了,盖因黑板和粉笔的使用已大为普及,夫子的授课模式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用细长的教鞭,在讲授黑板上的图文时更方便些。
“夫子此言谬矣!”
乘氏侯嗣子刘典一改平日的寡言鲜语,出言插话道:“弟子曾闻陛下有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电学之道,弟子们已从书中习得;发电机的制作,弟子们也是醒得的,无论脚踏式或手摇式,无非是所谓驱动力的不同,真正发出电来的还是那切割磁场的线圈,要制作不难的;既无须夫子传道授业,亦无须夫子为我等解惑,夫子还是讲授旁的课业吧。”
“是啊,是啊,夫子,讲讲那能飞天的热气球,索性改实践课好了!”
年岁最小的公孙愚出言附和道,两眼泛着兴奋的亮光。
刘乘恍然,却是笑而不语。
“你个蠢东西!”
太子刘沐见得刘乘脸上的谑笑,就晓得他们的谋算露馅了,再激不得皇叔带他们去瞧那热气球,自是甚为恼怒,抓起桌案上的书卷扭身朝侧席的公孙愚砸去。
“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啊!”
刘典亦是摇头轻叹,猪队友着实是带不动的。
旁的王侯子嗣外加霍去病和苏武两位太子庶子皆是满脸丧气,却也不敢如刘沐和刘典般出言数落公孙愚,至于心里如何腹诽埋怨就不晓得了。
公孙愚晓得自个确是犯了蠢,缩着脖子,舔着脸赔罪道:“太子表兄息怒,息怒,我知错了,昔年太皇太后可不正是慧眼如炬,才赐我以愚为名么?”
“呸!”
刘沐啐了口,也没再多作责怪,为得求饶连曾祖母都搬出来了,这厮面皮厚,骂是没用的,打又下不去手,好歹是自幼屁颠屁颠跟在他屁股后头撒尿和泥的亲表弟。
“好了,莫再闹腾,那热气球尚待不断改进,现下乘坐着实有些凶险,你等就莫要动甚歪心思了,若无陛下谕示,谁也不敢让你等乘坐的。”
刘乘颇是无奈的耸耸肩,这是实话,饶是他自身,虽能在内卫的随扈下乘坐,却也只能在未央沧池上低空飘荡,不得升空过高,免得被大风刮跑甚或倾覆坠落。
大汉现下的材料工艺,并不足以制造出足够结实及有良好耐热性的帆布气囊,更遑论可转向的可控燃烧器,只能通过升降选择不同的风层进行方向调整,那无疑是拿性命来赌风向。
此言一出,馆舍内响起无力的哀叹声,想求得皇帝陛下准允,那可比登天还难,太子殿下更是不敢开这口。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乎国之储君?
皇帝老子若晓得他这般作妖,必要打得他屁股开花!
“莫要摆出这般丧气模样,为师今日可是带了新奇玩意来。”
刘乘自幼由兄长刘彻代为教导,故行事风格和处世态度与寻常汉人大为不同,做了宫邸学舍的夫子,对诸多弟子的教育方式自也不同寻常夫子,且因在座众人多为他的子侄,故师生关系甚为亲近,没必要弄得太严肃。
亦因如此,这些王侯子嗣最是喜欢听刘乘授课,非但不忌谈笑打趣,且还不时能上那所谓的实验课和实践课,甚至能得着些新奇的小玩意。
譬如发条玩具及轮船和火车模型,虽说太子殿下早就有了,可旁的王侯子嗣却是稀罕得不得了。
此时闻得夫子又带来新奇玩意,便是太子刘沐都来了精神,一对狭长凤眸直泛绿光。
要晓得,太子殿下脾性最为霸道,有甚好物件必是先得霸着,有了多余的才会让旁人沾沾光。
“来来来,都别傻坐着,且上前来看!”
刘乘一边招呼弟子们,一边吩咐侍立在侧的两名助教,让他们将馆舍门外的两个半人高的大木匣小心搬进来。
两名助教乃是刘乘特意带来的,而非宫邸学舍内的助教,两人与其说是助教,倒不如说是帝国科学院的院监佐理,故晓得刘乘今日要展示的是甚么,搬那两个木匣时端是小心翼翼。
围拢近前的学童们见得他们那副慎重模样,只道是甚么贵重宝物,孰料打开一瞧,匣中却只是两尊尺许高的广口厚壁玻璃瓶,底部和周边用棉花塞得严实,显是怕颠碎了。
“咦~~”
学童们齐齐发声,却非是疑惑语调,而是带着浓浓的失望和些许……鄙夷。
玻璃在大汉问世已近二十载,别说这群王侯子嗣,就是寻常百姓都见惯不怪了,虽说玻璃的价钱尚不算低廉,但京畿不少富裕人家都有安着玻璃窗的屋子,以便屋子不开门窗也能亮堂些,尤是冬日躲在屋里也能晒到阳光,那多惬意啊。
各类玻璃制品更是普遍使用,甚么瓶瓶罐罐的,哪位王侯府上没几件,还犯得着夫子特意搬来给他们瞧么?
“作甚,作甚,一群没见识的玩意!”
刘乘年岁实也不大,又因长年从事所谓的科研工作,从不过问军政诸事,故仍存着几分孩童心性,今日本是存着分享喜悦的“献宝”心情,将这好物件带来给诸位弟子开开眼界,岂料他们竟不识好歹,更不识货,着实教他好生羞恼。
别看公孙愚适才犯了蠢,实则他是这群王侯子嗣中最会察言观色的,是个尚未长成人精的猴精,见得刘乘面色不虞,忙是偷偷扯了扯太子表兄的袍袖,随即冲刘乘谄媚讨好道:“夫子说是好物件,必是好的,是我等见识浅薄,不识个中精妙,还望夫子不吝教诲啊。”
刘沐得了提醒,也晓得不可真惹恼了这位皇叔,虽说皇叔不至向父皇告状,但这厮确是个小家子气的,怕要有不短的日子都不会帮他弄些新奇的玩具了。
“然也,夫子学究天人,个中玄妙岂是你等庸人能瞧明白的?”
太子殿下摆出深以为然的模样,仿似在场学童唯有他能瞧出端倪,唯有他才不是庸人。
刘典撇过头,懒得去看一搭一和的两位表亲,他现下反是怀念昔年那憨直莽撞的沐王殿下,也不晓得刘沐是因做了太子,还是跟公孙愚这厮处久了,霸道中渐渐多了些厚颜无耻的无赖痞气,简直将老刘家血脉中最恶劣的秉性都激发出来了。
“殿下教训的是!”
旁的王侯子嗣亦是老刘家的人,故他们的厚颜无耻也丝毫不逊色,纷纷“欣然受教”,仿似听到了至理名言。
刘乘见状,端是哭笑不得,咱老刘家的江山社稷日后真要靠这群无耻后辈撑着么?
“夫子,快快讲授课业吧。”
刘典的脾性既是继承了阿父刘买的高冷,亦继承了阿母跋子的坦率,压根受不了这群毫无原则的马屁精,径自出言道。
“好,为师告诉你们,这就是格物书中所述的伏特电堆!”
刘乘亲手将一尊大玻璃瓶取出,小心翼翼的放在高高的师案上,眸子里泛动着兴奋乃至狂热的亮光。
“伏特电堆!”
太子刘沐猛地瞪大双目,不再是先前的不懂装懂,而是真正的诧异惊喜,急声追问道:“夫……皇叔,用的是锌锡电极还是锌铜电极?”
“锌铜!锌铜!不会极化,电压稳定,电量充裕,可重复充电,能投入实用的锌铜伏特电堆!”
刘乘见得有识货的,不由满脸得色的抚掌大笑道:“若非陛下尚在上早朝,岂轮得到你等先瞧见,要赏玩趁早,可得轻手轻脚,勿要摆弄坏了,待会为师还要拿着去向陛下请赏,哇哈哈哈哈!”
太子刘沐亦是面色大喜,重重颌首道:“不错,父皇见得此物,必会重重赏赐皇叔的!”
旁的王侯子嗣或许不晓得何为伏特电堆,他却是晓得的,毕竟是皇帝刘彻的独子,自幼从自家老爹那学到的知识不少,这已不是寻常的开小灶了,而是不厌其烦的讲,手把手的教。
譬如大汉的首台发电机,可不就是刘沐眼睁睁看着自家父皇,从无到有的将之捣鼓出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刘沐的知识面未必比刘乘窄,只因年岁尚幼,学识浅薄,对许多科学知识仅止是博而不精的听过些粗浅皮毛罢了,更不可能如刘乘般日夜埋头专研。
然正如皇帝刘彻所言,为君者,除却治国之道和用人之术,余事博而不精足矣!
术业有专攻,专业之事,须交由专业之人去做,事必躬亲的帝皇是庸才!
不极化的锌铜伏特电堆!
刘沐晓得,这是父皇心心念念要制作出的好物件,其珍贵不在此物本身,而在其带来的后续应用,使得父皇所谓的“千里即时传讯”不再是难以企及的奢望!
第五百四十六章 化工安全
大汉诸多刘氏王侯中,唯有清河王刘乘能未经宣召可直入未央宣室殿,太子刘沐显也有此特权,故皇帝刘彻下得早朝时,这对叔侄已在宣室殿内等候多时。www.uu234.cc
刘彻见得那两尊大玻璃瓶,听着刘乘得意洋洋的邀功,反应却不是刘乘和刘沐预料中的兴奋狂喜,反是露出些许愠怒之色。
刘彻突是出言打断刘乘滔滔不绝的讲述:“这是铜锌伏特电堆?”
“正是!”
刘乘过于雀跃,丝毫未曾发觉皇帝兄长的面色不对劲。
刘沐却是熟悉自家父皇的言行习惯,几乎无须去看父皇神情,就能听出父皇语气不善,虽不晓得有甚事不对,总之父皇此时应是心有不愉的。
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却也没提醒尚搞不清状况的皇叔刘乘,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别以为太子殿下真是憨厚到会为自家皇叔“舍生取义”的地步。
刘彻复又问道:“用的甚么做电解质溶液?”
刘乘不禁讶异道:“硫酸,稀硫酸啊,皇兄怎会多此一问?”
换了旁的亲王,压根不敢似他这般出言反问皇帝,更遑论说皇帝“多此一问”,简直等若在说皇帝问的乃是“废话”。
着实是刘彻和刘乘之间的相处模式向来更偏于兄弟而非君臣,尤是在私下,是不太拘泥君臣之礼的,况且刘乘的所有化工知识都是刘彻亲自传授的,铜锌伏特电堆要用稀硫酸做电解质溶液又是最基本的化工常识,故刘乘才会甚是讶异,也没多想便是出言反问。
刘彻抬眸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稀硫酸,依我大汉现下的冶金工艺是无法提炼出纯锌的,也就无法制作较为精纯的锌锡合金,故你应是直接选用了杂质较多的含锌矿石,让诸冶监将之直接提炼铸造成可满足电解条件的锌合金,是也不是?”
刘乘仍是满面得色道:“皇兄着实洞悉万事,臣弟可是试验了无数次,才在诸冶监的协助下验出最合宜的数种矿石和配比……”
“用杂锌铸造合金电极,想要得到足够的电荷量,就得加大稀硫酸的浓度,硫酸浓度在四成以下,应是产生不了持续时间较长的稳定电压吧?”
刘彻的脸色愈发难看,向仍傻站在那两尊玻璃瓶旁的太子刘沐招招手,示意他走过去,站到御案边。
刘沐此时已然确信父皇是真的着恼了,自是不敢有半分拖沓,匆匆趋步近前,垂首侍立,既能装出乖巧模样,亦为自家那尚自傻乐的皇叔在心中默哀。
刘彻突是摆手道:“来人,将清河王拖出殿外,赏他廷杖!”
“啊……”
刘乘闻言大惊,尚未反应过来,便是被步入殿内的数名郎卫擒住,硬生生往殿外拖。
“皇兄,臣弟有何错,要挨廷杖啊?”
他直至此时仍觉皇帝兄长是在说笑,故也没求饶,只是带着些许不甘的出言询问,且语气中还带着不知死活的嬉闹意味。
直到他被按趴在殿门外,廷杖与臀部进行了首次亲密接触,带出清脆的响声,火辣辣的痛觉才让刘乘清楚意识到,皇帝兄长不是在说笑,郎卫们虽有几分留手,没将他那细皮嫩肉的臀部打的皮开肉绽,但仍是够他受的。
刘乘自幼从未遭过此等大罪,端是痛得呜哇乱叫,连求饶都忘了。
好在郎卫们长随君侧,深悉陛下心意,适才陛下既没说清打几记,又让直接在殿外行罚,那就是要亲眼看着的意思。
正因如此,郎卫们适才那杖才会稍稍留手,打下去声音又脆又响,实则伤害不大,若真要结结实实打下去,声音是又闷又沉的,筋断骨折都属寻常。
打完一杖,郎卫们还特意缓了缓,无疑是端看皇帝陛下的意思。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缓缓起身离了御座,步出殿外,向郎卫们摆摆手。
郎卫们识趣的退了数步,躬身侍立在侧。
“你可知错?”
刘彻踱步近前,垂首俯视着趴伏在地哎呦呼痛的刘乘。
刘乘虽疼得龇牙咧嘴,却是犯倔:“臣弟不知,臣弟自觉有功无过,皇兄当赏罚分明才是!若皇兄真觉臣弟有甚错处,但可明言,臣弟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能似这般不教而罚,着实教臣弟寒心!”
天爷!
跟在刘彻后头的太子刘沐闻言,简直要对自家皇叔另眼相看,这特么太有“胆识”了,比孤王还要莽,还要倔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的傻皇叔诶!
“呵呵,不教而罚,你寒心?”
刘彻怒极反笑,冷声道:“你可曾想过,你将那两尊盛满硫酸的大玻璃瓶带入宫邸学舍,且让太子及一众王侯子嗣摆弄,若瓶身破裂,硫酸溅出,是何等惨况?硫酸浓度高过四成,四成啊!”
刘乘猛是惊醒,满脸骇然之色。
刘沐亦是两眼瞪大,心中后怕不已,是啊,父皇过往多次叮嘱,接触各类化工试剂时要慎之又慎,尤是强酸强碱,要远远避开,勿要太过接近。
刘彻见得刘乘神情,晓得他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仍是恼怒道:“赏你廷杖便教你寒心了?适才若在宫邸学舍出了岔子,一众王侯子嗣有甚伤残,朕若不杀你,才真教我刘氏宗亲寒心!”
刘乘浑身剧颤,他晓得皇帝兄长说的是实话,甚至还是往轻了说,要晓得当时太子刘沐就在近前围观,且他当时是真让那些学童动手摆弄的,甚至让他们体验了电流及身那种“通体舒畅”的酥麻感。
硫酸乃是腐蚀性极大的强氧酸,浓硫酸能将活人生生灼成木炭,虽说浓度在七成以下就可称为稀硫酸,然浓度超过四成的稀硫酸就能蚀穿衣物,更遑论人体肌肤。
若适才在宫邸学舍,两尊盛满稀硫酸的大玻璃出现破损,甚或被毛手毛脚的学童们撞落教案,砸落到地上,那后果之严重足以让他这大汉亲王以命相抵,甚至尚嫌不够。
若是太子刘沐因此落下伤残,哪怕是容貌受损,那他刘乘就是皇族的罪人,是大汉的罪臣!
饶是皇帝兄长有意留他性命,太上皇,太后,皇后,连带大多数刘氏宗亲都放他不过!
“朕无数次警醒过你,钻研格物与化工之学须得戒慎恐惧,非但要小心使用强酸强碱等化学试剂,接触尚不明晰个中成分的各类矿石更须慎而又慎,辐射物质的危害,朕不厌其烦的对你说了多少次?”
刘彻面色愈发铁青,沉声呵斥道:“多年来,你埋首钻研科学,本身确也醉心此道,故鲜少与外人交际,更不过问诸般俗务,朕虽能体谅,然世事繁杂,人不可孤世自立,要懂得谨言慎行,该守的规矩更是要守!
近年来,帝国科学院的各类研究成果斐然,你作为主其事者,自身亦颇有建树,于国确有惊世之功,然这非是你似这般得意忘形的理由。
朕虽给你方便,却非让你可如此随便!”
刘彻登基称帝后,随着自身声威愈重,已鲜少会如此气急败坏的斥骂臣子,往往只须一个虚无淡然的眼神,就能吓得臣子冷汗直冒,进而深刻自省自身有何错处,惹得皇帝陛下不悦。
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嘛,历朝历代多少天子近臣到死都不晓得自身何错之有的。
有道是父子连心,太子刘沐见得自家父皇还肯多费口舌斥骂皇叔,反是松了口气,若是父皇骂都懒得骂,那皇叔才是真要倒大霉了。
“臣弟知错了,皇兄恕罪!”
刘乘此时也晓得自身作为着实太过鲁莽孟浪,也晓得皇兄那句“给方便却不可随便”的意思,诸位亲王中唯有他清河王刘乘,是能未经宣召而随意进出宫禁的,此乃皇帝兄长对他的无比信任,然他竟将两大瓶硫酸携带入宫,这实是坏了规矩的。
说实话,硫酸对人体的危害性丝毫不比锐利兵械差,说是凶器也不为过,大汉宫禁何等森严,便连送入宫中的菜蔬都是要细细验过,御膳出锅后更要由尚食监先行试毒,遑论让人携带凶器入宫。
刘乘今日之所以能将这硫酸携带入宫,一者是因禁卫缺乏化工知识,不晓得那两尊玻璃瓶里的液体有这等危害性,否则在盘查时必是会拦下的,譬如火药和高爆炸药等危险品早已禁止携带入宫了;二者正因皇帝陛下对清河王甚为信重乃至纵容,使得禁卫们在盘查时不免束手束脚,倒不是刻意懈怠,而是不愿为此惹得清河王不耐。
刘彻之所以如此动怒,非但是因刘乘的莽撞孟浪,亦是因禁卫失职,只是他也不宜追究禁卫们的责任,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一切皆因他对刘乘太过纵容,禁卫们才会对其疏于防备的。
刘彻虽自觉不是甚么良善之人,却是位理智的帝皇,不欲为此处罚禁卫,却是要赏刘乘廷杖,一来让刘乘牢记今日教训,二者也是以此警醒禁卫,日后不管面对何人都该尽忠职守,一切须得依规矩来,照流程走!
禁卫们能长随君侧,会是蠢人么?
自是不会!
在场郎卫闻得陛下所言,尽皆脊背直冒冷汗,纷纷单膝跪地,向皇帝请罪。
虽说戍卫宫门,负责盘查出入的乃是卫尉麾下的羽林卫,然他们这些宿卫宫禁的郎卫适才见得太子和清河王携带那两尊玻璃瓶前来,也没多作盘问,直接任由其入得宣室殿等候陛下。
他们虽尚不明晰硫酸的危害性,然听得陛下所言,也晓得是可危及陛下之物,若清河王有意用来谋害陛下,那他们这些怠忽职守的守殿郎卫必定难逃死罪!
想想都后怕,适才动手给刘乘打廷杖的那位郎官,心悸之余尚有些许后悔,真该下手再重些,这清河王着实是害人不浅!
“不知者不罪,且是朕思虑不周,故有此疏漏。此事且是作罢,然你等须得引以为戒,可一不可再!”
刘彻摆了摆手,表示不欲追究此事,复又肃容道:“传朕口谕,让郎中令齐山和卫尉公孙贺尽速增拟宫禁条陈,且着中尉刘寄亦依照相关条陈拟定危险品项,在京畿郡县尤是长安城内进行严格管控,不可让其随意流入民间,待得试行无碍,再将此管控举措推广至全国各地。”
随着大汉化工业的蓬勃发展,各郡县都纷纷兴办了不少化工作坊,以便就地制取化肥等物,硫酸,硝酸,火碱等化学危险品被大批量制取,却缺乏必要的管控措施,这无疑是极大的隐患。
即便在后世华夏,这些危险品也不是随随便便能买到的,而如氰化物这般剧毒物质,更是管控得无比严格。
大汉现下连全民基础教育都未普及,臣民极度缺乏化工常识,却因刘彻的穿越而建立起跨时代的化工产业,严重的科技断层无疑会带来极大的危险性,就如稚儿舞刀,一不小心就会伤及自身。
“勿要再装,朕瞧得出那记廷杖打得不重,顶多伤及皮肉,赶紧爬起来,随朕去椒房殿用罢午膳,便滚回帝国科学院,研拟更为完备的安全条陈,除却呈送郎署和卫尉府,在帝国科学院内亦须大力整顿!”
刘彻斜觑着尚趴伏在地呼痛的刘乘,终是面色稍霁,再度费尽苦心的嘱咐道:“往后要切记,君子不立围墙之下,性命要紧,带有危险性的试验教给奴匠去做便可,切不可再求成心切,以身犯险啊!”
刘乘苦着脸,缓缓爬起身来,倒是真的没甚大碍,屁颠屁颠的跟着刘彻父子俩跑椒房殿用膳去了,却是忘了原先的来意,也忘了尚留在殿内那两座伏特电堆的成品。
刘彻倒是没忘,却是刻意没提及,实则他心下也不免有些兴奋,铜锌伏特电堆乃是银锌伏特电堆的“升级版”,亦是后世蓄电池的“初级版”,可反复充电以维持稳定电压。
唯有获得稳定电压,电报乃至电话才真正具有实用性,这无疑将掀开大汉电讯业发展的序幕,是颠覆传统通讯方式的重要里程碑!
第五百四十七章 倭王八岐
倭奴列岛有四座大岛,在大汉海疆志内皆有命名,从北至南分别为虾夷(北海道),寇奴(本州),伊予(四国),筑紫(九州)。UU小说
四大倭岛中,以寇奴岛面积最大,比朝鲜半岛还略微大些,且地势狭长,从东北向西南延伸,全长近愈三千里,岛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百余倭国,或许有些尚是不能称之为国,而是更偏向部族联盟的政体。
汉廷命朝鲜国征召男子入伍,编列仆从军,搭乘大汉北海水师战舰,登岛清剿倭奴,至今已有四年之久,然进展极为缓慢,现今真正能完全掌控的唯有倭奴列岛南端的筑紫岛。
筑紫岛距离西面的小岛伊伎不足百里,汉军战舰从对马岛的军港出发,往东南行驶二百里,渡过对马海峡就能抵达伊伎岛,故在伊伎岛兴建起临时停靠补给的海陆码头,并将部分朝鲜百姓迁到该岛居住后,向筑紫道东岸运送物资就极为方便了。
正因有汉军战舰源源不断的运送来各类军需补给,战力低下的朝鲜仆从军才能靠着水磨功夫将筑紫岛完全占据清剿,彻底肃清岛上的倭奴土著。
然在北上征讨寇奴岛时,汉军战舰的运送距离拉得长,给朝鲜仆从军的补给运送带来不小困难,加之寇奴岛上的倭奴土著为数众多,且熟悉当地的复杂地形,缺少战马代步的八万朝鲜仆从军难以大范围追剿,陷入了终日疲于奔命的窘境,士气日渐衰落。
非但如此,因着朝鲜仆从军的血腥屠戮,不少倭国纷纷结盟或是相互吞并,短短四年内竟在寇奴岛的中部和西部出现数个属民过十万的“大国”。
朝鲜将领是从倭奴战俘口中拷问出此等情势,不禁诧异万分,若实情真是如此,那倭奴列岛上的倭奴土著总数应不下百万之众,着实大大超出朝鲜国乃至大汉的预估。
于是乎,朝鲜领兵将帅上书汉廷,既为战势受阻向大汉皇帝请罪,亦不忘将此间情势详细奏禀,向汉廷求援。
不求汉廷发兵,但求汉廷不再管控乃至限制朝鲜仆从军的各类军备,至少多提供些战马,否则在偌大的倭岛,朝鲜将士无论是行军还是运送物资,都面临着极大的困难。
大汉皇帝却是恍若未闻,刘彻本就是要在汉廷尚未有余力囤兵倭奴列岛时,将这些岛屿血洗成无人岛,且战后的朝鲜百姓也仅能生活在对马岛和伊伎岛,在汉军水师的监控下为大汉老老实实挖掘开采银矿。
怎么可能准许让朝鲜仆从军拥有精良的兵械和战马?
百万倭奴虽是不少,但毕竟多是些尚在结绳记事的土著蛮夷,铜铁兵械都铸造不出的,可若在清剿倭岛的过程中,领兵的朝鲜将领伺机做大,不再遵从汉廷调派,在倭岛拥兵自重乃至自立为王,那就是要奴隶有奴隶,要技艺有技艺了。
岂非养虎遗患么?
刘彻可不愿见得倭奴列岛日后出现大批朝鲜和倭奴的混生孽种,为大汉后世子孙留下隐患。
汉廷是要朝鲜仆从军血洗倭岛,而非是去繁衍子嗣,传播文明的!
面对汉廷迟迟不予理会,远在倭岛的朝鲜将领们亦无可奈何,只得继续统率麾下将士清剿倭奴,半分不敢懈怠,盖因汉军水师战舰不是无偿为他们运送军需的,粮草军械皆须用倭奴的战俘或首级来换取。
以战养战,若朝鲜将士不去劫掠和杀戮倭奴,就得饿肚子,就得靠打猎和采集野菜野果填饱肚子。
朝鲜将士固然可以违逆汉廷军令,然他们留在对马岛和伊伎岛的亲眷必死无疑,他们自身也将流落在这“莽荒”倭岛,余生皆与矮小猥琐的倭奴土著为伍。
现实就是这般残酷,弱者虽有选择的权利,但所有的选项却皆是强者制定的。
汉廷真的无所作为么?
自然不是!
汉六十七年,四月中旬。
北海水师分出部分战舰,悄然驶过筑紫岛的南部海域,绕到筑紫岛的东北,寇奴岛的东南,将舰上搭载的两千余人和大批军械送到伊予岛。
伊予岛乃是倭奴四大岛中面积最小的岛屿,地势多山,山地约占岛屿面积的八成,在汉代尚未因陆地沉降而与寇奴岛彻底分开,两座大岛间以一条狭长的山梁相连。
严格说来,也算不得山梁,盖因其山大半没于海水中,隆起而露出海面的部分也不过区区数丈,故北海水师的绘图匠师在仔细探勘过后,在大汉海疆志中将此山梁命名为“濑户道”。
濑户道狭长而崎岖,寇奴岛和伊予岛的倭奴土著往来不多,又因伊予岛多山地,岛上数条川流皆短小,淤积出的滩涂狭小且分布零散,实在不适合大量百姓聚居耕作,故寇奴岛上那些“强大”的倭国对伊予岛没太大的占领欲,伊予岛上的甚为闭塞的诸多倭奴部族得以苟全乱世。
玄菟太守张汤矗立于战舰甲板之上,看着各艘战舰纷纷放下侧弦舟楫,向海岸滩涂划去。
“你须谨记,世间已无汉将秦立,唯有倭王八岐。”
张汤微是侧身,向身边那脸上黥满青蓝图文的男子淡淡道。
男子微阖眼睑,默默颌首。
他落得这步天地实乃自作自受,也不怨旁人,唯是心有愧疚,不该牵累麾下的百余亲卫将士,让他们也遭黥面毒哑,放逐倭岛,便连姓名亦皆被褫夺,换了倭奴土著的贱名。
“倒也无须太过丧气,陛下既是开恩,让你等立功赎罪,日后未必没有返归故土与妻儿重聚的机会。”
张汤虽向来阴戾狠辣,却也知自身肩负的使命与八岐等罪人息息相关,若他们消极懈怠,余下的两千死囚是无法办成甚么大事的。
是的,死囚,两千死囚,尽数黥面毒哑,且不识笔墨的两千死囚。
实则八岐及他昔日的百余亲卫也算是死囚,与其余两千死囚不同的,乃是他们的亲眷大多被羁押在玄菟郡治东城,而他们出身的亲族更有不少是大汉的世家大族。
两千死囚,不多,却也不少。
皆是桀骜彪悍的精壮男子,既有江洋大盗,亡命之徒,亦有如八岐等人触犯军律的军士。
立倭国,称倭王,掠地屠城,待得倭岛无人,他等方可归汉!
然此事不可无限期的拖沓,十年为期,届时若仍未大功告成……
皇帝陛下没明说,玄菟太守没明说,但八岐等人皆是心知肚明,他们的妻儿乃至亲族今后的荣辱乃至生死,端看他们在这倭岛如何行事。
光凭两千死囚,想要血洗四大倭岛,剿灭百万倭奴自是不可能,然他们皆已黥面毒哑,除却身量比寻常倭奴土著高大魁梧,想要以倭奴人的身份去征服和统治倭奴人,倒也不难的。
化囚为夷,以夷制夷,不过如此耳。
这甚为闭塞的伊予岛,便是倭王八岐的“王兴之地”,唯有在此站稳脚跟,方能北上征伐寇奴岛上的诸多倭国。
皇帝刘彻倒也没冀望太多,八岐等人带着区区两千死囚想在十年内征服四大倭岛,那无疑痴人说梦。
然伊予岛位于寇奴岛的东南面,只要八岐征服伊予岛,将岛上的倭奴部族皆纳为己用,应能得数万精壮倭男,再装备上汉军战舰运来的大批兵械,足以通过濑户道兵发寇奴岛的东部。
论起整军备战和排兵布阵,倭奴土著岂会是八岐等人的对手?
何况八万朝鲜仆从军军已然占据了寇奴岛西部沿海的大部分地域,不断清剿残余的倭奴,侥幸未死的倭奴皆往中部的地垒山地逃窜,不少更是流亡到东部的数处丰饶平原。
寇奴岛北部纵贯着三大山脉,中部亦是交错着众多峰谷和盆地,加之河网稠密,使得朝鲜仆从军的进军速度极为迟缓,非但大为减损战力和士气,更容易顾此失彼,往东部进兵,不少倭奴又流窜到西部。
正因如此,八岐等人在伊予岛“立国”,进而征伐寇奴岛诸国就显得尤为必要,八岐将会冠以“倭王”的身份,比起那些外来的杀人不眨眼的朝鲜“恶魔”,倭奴土著自然更愿投入“本族王者”八岐的麾下。
待得八岐等人大功告成,百万倭奴还能剩下多少?
即便剩下得再多,也不过是八岐等人日后用来向汉廷请功赎罪,求得返归汉疆与家人团聚的祭品。
身为王者,想让治下子民好好活着,确非易事;然若想要治下子民尽数死去,那无疑是简单得多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懂得这道理的倭奴土著,应是不多的。
“你等清剿倭奴时,切记尽数斩下首级,妥善硝制,每岁四月朔与十月望,水师舰群皆会运送军需前来,依首级数目给予你等相应数量的各式军需,若有旁的需求,尽可遣人密报本官,本官会酌情调拨的。”
张汤见得大部分死囚和军需已陆续卸船登岸,便是对亦将动身登岸的八岐道。
八岐默然片刻,躬身向张汤深揖,久久不起。
张汤喟然长叹道:“本官知你妻自幼娇贵,从未吃过甚苦,日后会遣人好生看顾,好吃好喝伺候着,绝不会委屈了她。”
八岐起身再揖,随即转身离去,端是身形挺拔,脚步疾而不乱,似是恢复了往昔的几分精气神。
“诶,本是将门虎子,却羁于儿女私情,落得这般境地。”
张汤暗自唏嘘,许是因年事渐高,他近来确是比过往心软不少,至少减却了三分戾气,敛去那酷吏做派,倒是真有些封疆大吏的堂皇架势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请款筑路
入得五月,长安日渐闷热,因八水绕城的缘故,这座雄伟帝都的寒暑温差甚大,凛冬能冻死人,酷暑亦能热死人。www.uu234.cc
太子刘沐每日在承乾宫的宫邸学舍上罢早课,便要到未央宫的椒房殿陪父皇母后用午膳,稍事午憩后,又得到宣室殿陪父皇批阅奏章或听诸大夫策议国政。
饶是如此忙碌,武课仍不能落下,每日用过晚膳,还得接受左右中郎将的武技授课,操练得筋疲力尽。
对年仅十岁的男孩而言,如此繁重的课业安排无疑是残酷万分的,即便刘沐体魄远比寻常孩童强健不少,长时间持续下来,也着实有些撑不住了,体力倒是其次,主要是精神太过疲惫。
虽说大汉朝野近年已普及逢五休一的休沐体制,然沐日的休歇并不足以让太子殿下从疲惫中彻底恢复,更遑论似过往般肆无忌惮的玩耍。
随着天气愈发闷热,太子殿下的精神愈发萎靡不振,食欲亦是大减,连平素最爱的荤腥大肉都愈发吃得少了。
皇后阿娇见得这般情形,既心疼又忧心,便在某夜云消雨歇后,向皇帝刘彻吹了枕边风,让他莫要对皇儿太过严苛了。
刘彻也知揠苗助长不是好事,也晓得要劳逸结合的道理,却偏是故作不悦,借此又讹得自家婆娘的好处,再度覆雨翻云,足足折腾大半宿,直至阿娇浑身瘫软如泥,这才满脸餍足的饶了她。
翌日午间,一家三口用午膳时,刘彻瞧了瞧食不下咽的自家儿子,心里也不免有些愧疚,望子成龙的他确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虽说王侯子嗣们在宫邸学舍也苦习君子六艺,然他们的武课皆安排在午后,每日暮鼓响起便可出宫归家,晚间可尽情休歇玩乐。
若不算武课中部分强度不小的身体锻炼,他们的课业或许比后世华夏连下午都要上文化课的中小学生还轻松,况且武课中的射御之术,对大汉贵胄子弟而言,也算得某种娱乐,类似后世学生在体育课踢足球打篮球。
每日下午都是体育课,这是后世多少华夏学子的梦想啊!
太子刘沐却是享受不到这等美好童年,这正是身为储君的无奈,传承社稷的担子本就很重,将来若想得成皇祖父和父皇般的贤君圣主,那就更不容有半分懈怠了。
午后,宣室殿内。
皇帝刘彻边是批阅奏章,边是不时瞄了瞄侧席那昏昏欲睡的皇儿。
“诶,我大汉百工百业愈发兴盛,尤以京畿之地最是商贸繁荣,奈何运力不足,道路壅塞,恁的耽误事啊。”
刘彻用手指敲了敲御案上阅罢的那道奏章,将之合上,让侍立在侧的符节令李福给侧席的太子殿下递过去。
刘沐正自半阖着眼睑打盹,闻得父皇敲击御案发出的笃笃声,只道被父皇发现他走神偷睡,不由惊得瞪大那对凤眸,故作无事的假笑道:“父皇说得是!”
刘彻斜觑他一眼,心道这傻小子真是随了阿娇,反应着实是迟钝,硬没发觉李福正捧着那奏章躬身呈上。
“殿下……”
李福自幼服侍刘彻,至今已二十余载,瞧得出陛下今日对太子殿下莫名的随和,绝不会为此责备太子殿下,故而特意唤了声刘沐,且屈膝将奏章呈得更近了些。
“……”
刘沐这才晓得自个又犯蠢了,不禁面色讪讪,偷偷瞄了瞄自家父皇,见得刘彻虽似笑非笑,却也没露出甚么不悦神情,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接过奏章,放在书案上翻阅。
刘彻登基后,大力提倡公文简化,遣词用字不可太过华丽虚浮,且须条理分明,格式规整,除却公卿大夫呈交的那些艰深厚重的国政策论,各府署和地方官府的往来公文皆词句平实,词义明确简练,甚至还普及了所谓标点符号的使用,奏章亦是如此。
故刘沐虽年仅十岁,谈不上通读经史,离真正的识文断句也还差得远,然在陪自家父皇批阅了大半年奏章后,已能读懂大部分的词句,唯有遇着些生僻字时须李福从旁指点讲解。
这道奏章形制规范,也没甚么艰深词句,刘沐很快便阅罢,也读懂了大概的意思。
这奏章乃是大农府呈上的,本出自工部少卿卓王孙之手,想要请款筑路。
以年度预算为基础的财政运作体系在汉廷各府署及地方官府皆已行之有年,在不断的查漏补缺下,运作愈发良好顺畅。
大农府工部掌营工营造,辖诸多官营工坊及掌城池和造桥筑路等工役程式,每年岁末也会递交大笔预算,从国库划拨相应款项预留,以备来年支用。
依惯例,工部要请款时只须向大农令东郭咸阳呈报,经其签核后再转呈御史府和廷尉府等负监管之责的府署,由各府集司和计司审定准核,便可从国库请拨相应款项,无须特意奏请皇帝陛下的。
然工部少卿卓王孙此番请拨的款项着实过大,大到大农令东郭咸阳不敢擅自签核,大到堂堂大汉太子看到那数额时,硬是惊得睡意全无。
五十万金!
刘沐陪着自家父皇批阅了大半年奏章,从未见过敢这般狮子大开口的请款奏章,须知国库岁入虽逐年增长,然去岁也才刚跨过五百万金的门槛。
五十万金,近愈国库岁入的一成!
依照大汉军律,太尉府每岁呈交的来年军事预算也不过就是该年国库岁入的一成,光凭这笔军费,就足以供应近百万大军的一整年的吃喝拉撒,外带汰换兵械,购置战舰,火炮,掌心雷等新式军备,甚至还有退伍将士及军眷的抚恤和各式补贴。
如此巨赀用来修筑道路,显是远远超出工部今岁预算,也无怪大农令东郭咸阳不敢擅自签核,而是将之转呈皇帝陛下圣裁。
东郭咸阳作为掌国库和天下租赋,统领大农府诸官的大农令,按说若觉辖下少卿的请款不合理,直接打回不允便是了,然他既是将这份请款条陈改拟奏章,转呈皇帝陛下,自然是他也觉得工部提出的筑路计划确有必要。
东郭咸阳或许是个“守财奴”,却也懂得开源与节流同等重要,更懂得货流畅通对工商业发展的重要性。
要想富,先修路!
这句简单朴实的口号,早已深入大汉臣民的心中。
近二十年来,十余条连通各郡郡治的主要沥青大道的陆续竣工,加之各郡在治下各县也不惜拨下重金,夯筑整葺旧有的砂土直道,使得朝廷“县县通大路”的长远目标已达成大半,仅余部分官府财政窘困或是地势复杂的偏僻县邑尚无力筑路。
说实话,皇帝刘彻对此亦已为满意,若实在是不宜筑路或是筑路耗资过大的县邑,索性就让百姓迁徙出来好了,毕竟大汉现下不缺土地,缺的是大批精壮劳动力,没必要如后世华夏政府般往山沟沟里修路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要懂得先易后难,肯定要先集中全大汉的基建资源,在关中,巴蜀,中原,燕北和江南的重要郡县铺设好四通八达的道路网,再去考虑那些荒乡僻壤。
后世华夏政府因着种种考量,往往会为不足百户的小山村花费数千万修筑道路,现下的大汉却是无法承担这等巨额开销的。
花不起,也没必要!
汉廷甚至废置了不少地处偏僻的县邑,将该地居民迁徙他处,既是有“民不患寡患不均”的说法,那就不能让这些大汉百姓继续生活在那些“被人遗忘”的偏乡僻壤。
百姓迁徙的花销皆由官府支应,迁徙后还会划拨给他们相应的田舍,填补些许赀财,饶是如此,也比往那些偏乡县邑修桥铺路所须开销少得多。
大汉群臣对此举措也颇为赞同,他们虽是代表着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是勤政爱民的好官。
大汉社稷就是一块香甜大饼,刘氏天家虽占了大头,诸多世家大族也能分食不少,庶民百姓也是饿不着。
饼做得愈大,所有人能分到的愈多,在无人能撼动乃至篡夺刘氏江山的现下,将饼做大才是世家大族牟取更大收益的“合法”途径。
这道理,文武百官懂,庶民百姓懂,即便是莽直的太子殿下得了自家父皇悉心指点,也是深以为然的。
正如父皇所言,这江山社稷是老祖宗留下的家业,他身为储君,无异家中少主,可得好好守住家业才是。
想要守住家业,自然要晓得真实的家底,太子殿下虽是粗莽脾性,偏生对数字颇为敏锐,或许是因其自幼就对金银珠玉存在某种莫名偏执的占有欲,总之他对国库账簿中记录着的大笔款项记得甚是清楚。
“父皇,若儿臣未曾记错,去年岁末工部呈请的预算不足十万金,现下却请款五十万金,光此笔请款就高达该部司全年预算的五倍之多,未免有些太过了。”
太子殿下心知这家业未来十有**会交到自个手中,故而想想要拨出去五十万金,心头就似刀剜般的疼,别以为莽人就必定会傻乎乎的到处撒钱,太子殿下可没那么蠢。
他非但不会似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般肆意败家,甚至因着霸道脾性,自幼遇着甚么好物件,必要先自个霸占的,何况足足五十万金!
刘彻扭脸看他,扬眉道:“你仔细阅看过了么?”
“父皇,儿臣确是仔细阅过,虽说工部少卿欲拓展关中各郡的数条主要干道,且欲往其下辖各县也加筑沥青道路,然五十万金的花销确是太过庞大,国库怕是难以支应。”
刘沐说得不无道理,多出笔五十万金的预算外支出,对国库确是颇为沉重的负担。
近年因着巽加王朝赔付的巨额战争赔款和“岁赠”,汉廷国库确是出现大笔盈余,然碍于《金银票律》的严格限制,中央钱庄每岁发行的纸质货币是根据去岁全国租赋增收额设置其发行上限的,而非依着国库输往中央钱庄金库封存的金银储备量随意增发。
即便汉廷从巽加王朝获取了巨额赔款,然国内的物资总量却没如此高的增长幅度,增发的货币量绝不能大幅超出社会实体经济的实际增量,否则货币必定大幅贬值,出现严重的通货膨胀。
“嗯,言之有理,不若这样,朕将此事交办于你,你且去与卓王孙仔细商议,想想还有甚么旁的法子。”
刘彻微是颌首,淡淡笑道。
“嘎~~”
太子殿下不禁愣怔,随即皱起眉眼尚未完全张开的小脸,心中哀嚎不已,自个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老神在在的皇帝陛下却早已心有定见,意有所指的略作提点道:“莫要装模作样,若你肯用脑子,仔细回忆去岁在阴城的所见所闻,必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这是件美差,或能让你借机出宫办差!”
太子殿下闻言,端是两眼放光,乐得眉开眼笑。
第五百四十九章 塬南壅塞
太子刘沐是个急脾气,说话做事向来不喜拖沓,执着自家父皇的手谕,直接前往中央官署内的大农府,寻到工部少卿卓王孙商议此事。UU小说UU小说
卓王孙见得太子亲临,虽有些诧异,却也没太过惊慌失措,盖因其女卓文君官居大长秋,为皇后首席属官,且为太子的授业蒙师之一。
十余年来,卓文君亲眼见证了皇后怀孕产子,见证了太子从襁褓中的粉嫩婴孩长成可纵马弯弓的壮实少年,与这对母子的感情非属寻常,无疑是深悉太子脾性的,遇着归家探望时,自也不忘对自家阿父“稍作提点”。
卓王孙本为经商多年的蜀中首富,最擅察言观色,加之晓得太子殿下脾性,故是能揣摩出他的大半心思,绝不会惹他着恼的。
刘沐也因着卓文君的关系,瞧着卓王孙也颇顺眼,故也算得上和颜悦色了。
两人相谈颇是融洽,卓王孙见得陛下手谕,约莫能猜出陛下是想借此让太子接触具体政务,倒是和商贾世家差不多的,不少商贾子弟也是自幼接触家中产业,十岁倒也算不得早,只是太子殿下这“家业”无疑是要大得多。
卓王孙晓得若是协助太子殿下办好此事,皇帝陛下必定龙颜大悦,少不得他的好处,然也不能越俎代庖,否则只怕反会坏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念及至此,卓王孙便是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与太子刘沐知晓。
在现今的大汉,常住人口最多的城邑非是帝都长安,而是位于龙首塬以南,在过去七年中不断扩张辖地的塬南邑,邑内常住军民已逼近两百万。
两百万是甚么概念?
大汉立朝七十余载,大力鼓励百姓生育,至今册籍在簿的丁口尚仅六千余万,塬南邑辖属民两百万,等若三十余个大汉臣民中,便有一人是住在这座邑城。
塬南邑与西邑皆未兴建城垣,既是为了方便不断外扩,更因二者皆为帝都邻邑,不宜另行置县,更不宜兴建真正意义上的城池,其政务也是由直接辖属于京兆尹的左右内史分治。
西邑北邻渭水,东傍水,南有山塬,西面则是囊括太庙在内的天家林苑,故其对外拓展的空间有限。
早在初期规划时,西邑北阙就划出相应地块作为居民区,占地更广的南阙则为工坊区,等若从一开始就限定了西邑的居民数量,除非拆掉工坊区内的大量作坊,用来增建民居,否则在严格限制建筑物高度的帝都周边,西邑的居民数量绝无法超过百万。
饶是如此,百万住民也着实不少了。
即便不算长安县,光是长安城,塬南邑和西邑,驻军和居民的总数已高达三百余万,在现今这年月,毫无疑问是全世界人口最稠密的地域。
要晓得,即便在后世史上,大唐国力最盛时,唐长安的人口数量也不过两百万出头,正是位于现下塬南邑的所在地。
三百万军民的吃穿住用,日常物资消耗量何其庞大,饶是长安周边拥有现今大汉乃至现今世界最密集的路网,拥有最平整宽阔的沥青道路,仍是无法彻底解决道路壅塞的问题。
塞车!
长安周边居民提早两千余年领悟到这个词是多么令人深恶痛绝,尤是临近节庆前,周边郡县的商贾和百姓纷纷涌入,大肆抢购各类好货,加之各处坊市内的商家要大量备货铺货,诸多要道的滚滚车流往往能塞出十余里地去。
塞车问题最严重的,无疑是塬南邑,非但因其属民为数最多,更因塬南邑为周边郡县百姓前往长安或西邑的主要路径。
长安城和西邑北邻渭水,渭北又有甘泉宫和大片陵墓群,故渭水北畔居民较少,长安东面是灞西高原,东出长安至灞水没有城邑,仅有囤驻在此的虎贲骑营守备帝都门户。
正因如此,塬南邑无疑是大多数外地商贾百姓进出“大长安地区”的交通要地,各处道路终日被络绎不绝的车马塞得水泄不通。
右内史陶衍掌塬南邑政务,虽是个油水不少的肥差,却也着实是个费心劳神的苦差。
左右内史分治西邑和塬南邑,其府衙和官邸也在邑城内,离长安城还是有些距离的,故左右内史若无宣召则无须上朝。
然其直属上官京兆尹王轩却是要上朝的,屡次遭到臣僚当殿抨击其治理不善,位列诸卿的堂堂京兆尹,连道路通畅都无法保障,尚有何颜面食君之禄?
王轩虽是温润谦和的脾性,然被臣僚当成孙子般骂,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却又苦于无力还嘴驳斥,毕竟长安周边的塞车现象真的很严重!
官僚体制愈是严密完善,层层究责的规矩就愈是明显,倒也是利大于弊的,不同辖属的官员间好歹没法互相推卸责任。
王轩在皇帝陛下面前丢了颜面,被臣僚骂得狗血淋头,回到府衙自是要遣人到西邑和塬南邑,召来左右内史,疾言厉色的玩命敲打这两位部属。
“本官若因此遭了贬谪,必也要向公府乃至陛下呈请,将你二人罢职去官,贬为门吏!”
王轩说的虽是气话,却也绝非虚言恫吓,左右内史乃是他直属辅官,拔擢时由他举荐,还须再呈公府考评核准,然他若要将二人究责罢职,公府虽有权批驳,但多是会迅速批允的。
依着华夏官场的规矩,若非上官有违法乱纪之举,下属就须尽心辅佐,连越级上报都是大忌,更遑论因自身过失而牵累上官。
王轩若因此事丢了官位,左右内史绝对要受到更为严厉的惩处!
左内史薛焕倒是老神在在,西邑毗邻渭水和水,他早已想出依靠船运缓解交通压力的好法子,近年更从邑府拨出不少公帑扩建水陆码头和添置渡船,不但舒缓了道路壅塞,且还为西邑府添了笔额外财源。
为此,他还得了皇帝陛下的赞许褒奖,虽说大汉以右为尊,然他这左内史却已隐隐力压右内史陶衍,被不少臣僚视为京兆尹王轩的继任者了。
陶衍可就愁得肝疼了,京兆尹真正要斥责的无非是他一人,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直娘贼了。
好在王轩确是个好上官,骂归骂,却也没真的将所有责任推卸给下属,反是在火气渐消后,与两位下属仔细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想来想去,还是要多修路!
然道路也非说修就修的,何况要修筑的道路也绝非寻常的砂土路,必得是平整宽阔的沥青路面,不但须耗费大笔赀财,更须熟练的筑路工匠。
赀财么,倒还还说。
近年各府署和地方官府都施行以年度预算为基础的财政支出体系,朝廷又采用了所谓的分税制,在合理划分各级官府事权范围的基础上,主要按税收来划分各级官府的预算收入,各级预算相对独立,负有明确的平衡责任。
大农府每岁征税完毕后,会对各郡县返税,西邑和塬南邑虽未设县,却也不例外,甚至因两邑工商业兴盛,每岁缴纳的商税数额巨大,故获得的返税也无比惊人。
若非如此,左右内史政务如此繁杂沉重,且动辄得咎,岂会被群臣视为油水丰厚的大美差?
若非如此,薛焕何来大笔公帑为西邑修筑水陆码头和购置渡船?
若非如此,陶衍以受到上官劈头盖脸的责骂,却压根没生出半点辞官谢罪的心思?
关键是沥青道路不易铺设,且依着《大汉通路律》,地方官府若用公帑修筑道路,是要由大农府严格验收,免的有官员借筑路为由贪渎公帑,中饱私囊。
若无大批熟练的筑路工匠,光凭奴隶和役夫胡乱修筑,到时通不过大农府验收,那非但捞不着政绩,反会把自家官位都丢了。
三人皆是举棋不定,也只能暂且搁置,日后再议。
王轩为此愁眉不展,过得数日,其女王嫣趁着沐日归家探望父母,女婿陈诚也是陪着来了。
陈诚闻得岳父烦恼之事,觉着此事不难,让京兆府内的工曹掾史研拟出筑路规划,呈报掌营工营造的大农府工部即可。
工部统管大汉各地工役程式,公务繁重驳杂,对各地方官府呈报的基建规划批复得不会太快,倒不是故意拖沓,而是劳动力短缺乃是大汉各地面临的大问题,饶是工部可调拨数十万外族奴隶兴营建事,人手却仍稍显不足。
陈诚身为少府陈氏的继承人,如今官居太子詹事,且曾为大农府商部少卿,与工部少卿卓王孙有同僚之谊,帮着自家岳父说说话,求个方便,倒也算不得因私废公的。
事实确是如此,卓王孙得了陈诚请托,亲自调阅了京兆府呈报的筑路规划,非但觉得此事确须尽速解决,更觉京畿各郡县也面临着严重的道路壅塞,倒不如借此以塬南邑为基点,往周边郡县乃至函谷关构筑起规整的庞大路网。
尤是在塬南邑周边,更是可修筑皇帝陛下多此提及的环形干道,对于没有兴建城垣的塬南邑而言,以道环邑,无疑可增加更多的入城道路,以此纾解主干道的交通压力。
第五百六十章 暑休展延
七年来,太常府文教司竭心尽力兴办官学,又有皇帝陛下的全力支持,每岁获取的办学经费近乎等同太尉府每岁的军费支出,故大汉各地的官学教育发展迅猛。UU小说UU小说
各项办学举措往往先在京畿郡县试行三年,查漏补缺后便即向全国各地迅速推广,到得今岁,各郡县乃至不少户数较多的乡里都已办设了官办学馆,且皆分为蒙学馆和预学馆,虚年六岁至十五岁的孩童皆可就学。
皇帝刘彻倒没想着在现今大汉强推“一个都不能辍学”的义务教育,毕竟离着全民奔小康的宏伟目标还差得远,生活穷困的老百姓还很多,穷苦人家的孩童须得早早分担家计,况且也非每个孩童都适合读书的,大汉的教育资源不算充沛,容不得半分浪费。
孩童欲入官办学馆就学,相应的束还是要缴纳的,虽是为数不多,但至少能让学馆为他们置办日常所需的笔墨纸砚,多少能为朝廷减轻些办学负担。
皇室实业从造纸和印刷工坊牟取多年暴利后,已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无偿向民间传播了大部分造纸和印刷工艺,仅保留部分最高端的技艺。
譬如中央钱庄印制金银钱票所须的特制纸张和油墨,现今唯有少府和皇室实业防备最严密的数处工坊拥有足够的技艺,能将之制作出来。
这无疑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汉境内的纸张,油墨乃至各类书籍的价格逐年“暴跌”,大农府平准司却是没出手“救市”,任由其跌至寻常百姓皆能承受的价格,或许还算不得真正的廉价,但已使得书籍和教育不再是贵族阶层的“垄断性资源”。
只是大汉臣民的阅读方向似乎有些跑偏了,尤是在书籍价格大幅下降后,在各地新华书局最为畅销的,不是那些微言大义的经史子集,反是通俗易读的白话文小说乃至伤春悲秋的散文集。
想想也正常,庶民百姓本就鲜少有能识文断句的,太深奥的典籍看起来着实费劲,且极为枯燥烦味,饶是全民教育普及的后世华夏,愿意去读经史子集的老百姓也不多,更遑论真正读懂了。
唯让皇帝刘彻略感欣慰的是,大汉臣民还是挺爱看报纸的,创刊超过十年的长安周报非但在京畿郡县拥有庞大的固定读者群,更已将贩售点拓展到全国各地的新华书局。
大汉朝野已普及五日沐一的休沐制度,故大汉的“一周”非七日,而是五日。
长安周报五日一期,每期竟能卖出近百万份,饶是薄利多销,然若算上商贾们在报上刊登各类广告所支付的费用,皇后阿娇掌有的长秋府每月皆能从中赚取千金纯利。
如此赚钱的买卖,长秋府似乎也不介意旁人学了去,更没露出半分将之霸为“独门生意”的意思,故大汉商贾们自是要学着做的。
四大商团为首的诸多汉商纷纷向长安周报“偷师”,在各郡县刊印了不少报纸,虽然大部分都尚算不得正经百八的产业,多是为自家货品“打广告”,仅为吸引百姓眼球附带刊印了些奇闻趣事,然毕竟隐隐现出报业的雏形了。
刘彻授意太常卿刘买,让文教司在严格审定报纸内容的前提下,也不要限制太多,以免打击民间办报的积极性,甚至要多多鼓励支持他们,若是实在办得不错,且有心将之办成长久产业的,文教司可适当划拨些赀财给予贴补,以资鼓励。
饶是如此,大汉距离报业大兴,怕还是差得远了。
此事且先不提,话说从头。
因官办学馆收取的束不多,笔墨纸砚乃至书籍的价格也大幅下降,故让家中子女入学就读对寻常家境的庶民百姓也不算太过沉重的负担。
若能读书识字,儿子日后能寻个好活计,女儿日后能嫁个好人家,大汉老百姓的人生观价值观就是这般淳朴实在。
然因各式新工艺不断推陈出新,加之大农府屡屡调降商税,促使整个大汉的工商业呈现迅猛发展的势头,汉商们在各地不断兴建起诸多工坊,且朝廷每岁皆投入巨赀在各郡县造桥铺路,兴修水利,使得各地皆面临劳动力极度匮乏的窘境。
各郡县册籍在簿的丁口虽因鼓励生育而不断增长,然要等新生儿长大成人,那无疑是运水难解近渴。
精壮劳动力就是这么多,各处工坊提高月例,招募了大量百姓务工,那从事耕作的农业人口必是大幅减少了。
在此等情形下,若半大少年都到官办学馆就读,百姓家中无疑少了帮手,不说农忙事少了帮着种地的人,更为年幼的弟妹也没人帮着照看不是?
确有不少人家有此烦恼,故在决定是否送子女入学就读时,颇为左右为难的。
高居庙堂的大汉君臣虽算得勤政爱民,也懂得要体恤爱民的道理,却也不至如此体察入微,老百姓这些家长里短的烦心事多是难以领会到的。
然在今岁五月下旬,太常府文教司拟定颁布的一道政令,却是误打误撞的“为民解忧”了,皇帝陛下又是博得众多百姓的交口称颂。
政令制曰:改各类官学每岁闭馆歇课期,寒休如旧,每岁冬月三十闭馆歇课,来年二月初一开馆授课,暑休延长,原有的“休三伏”延长为“休三暑”,且因暑休延长,各处官学减却相应束。
三伏,是为初伏,中伏,末伏,每岁三伏天约莫将近一月光景,基本相差不大。
三暑,亦谓之暑日,即为炎热之日,历法中以小暑,大署,处暑这三大节气划分暑日。
小暑在每岁六月初,处暑则多在七月中下旬,比立秋时节还要迟不少时日,故每岁三暑约莫有能有个五十余日的光景。
在已普及棉麦复种农艺的关中乃至部分中原北部郡县,暑日恰是农忙时节,官办学馆将暑休从三伏展延至三暑,无疑让学子们得以帮家中长辈搭把手。
老百姓们自是觉得皇帝陛下真真体恤民情,爱民如子,却不晓得此番却是皇帝刘彻无心插柳之举,且他的本意还是存着不小私心的。
宫邸学舍的诸般学制亦如各类官学,唯是寻常学子暑休时,宫邸学舍的一众王侯贵胄们尚须入黄埔军学,在酷热难耐的三伏天进行严苛军训。
这规矩是在宫邸学舍创办之初就定下的死规矩,已行之有年,然皇帝刘彻作为始作俑者,近来略有反省,觉着如此教养着实太过严苛,怕是会揠苗助长。
自是因见得自家皇儿精神不振,刘彻才生出此等反省之意的,有道是“只有自己儿女,自己才懂得心疼”,说得就是刘彻这大俗人了。
三伏军训的规矩不能改,刘氏子弟日后既然要支撑起铁血尚武的煌煌大汉,剽悍强韧的武风不能丢!
那索性就将暑休延展为“休三暑”,在三伏军训前后都有十日左右的光景,让宫邸学舍的学子能得以休歇,尽情玩耍。
各式官学的学制,自也照着宫邸学舍这处“重点实验学校”进行调整变更,太常卿刘买的想法很简单,宫邸学舍的精英教育模式无疑是全大汉最为顶尖的,虽绝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然不少条陈和规矩对官学具有巨大的参考价值。
旁的不说,光是格物和化工等新式课业的设置和诸多新奇的授课方式,刘买若不从宫邸学舍参照,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毕竟是刘彻这穿越者带来的跨时代的教育模式,与华夏旧有的师徒亲传模式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最先参照宫邸学舍教育模式的官府,乃是已创设多年的师范学馆,作为大汉首座专事培养教书先生的文教官学,师范学馆每年培养出众多的合格的官学先生,进而奔赴各郡县的官办学馆就职,为大汉官学教育的普及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若想教育出好学子,须得先培养出好先生。
皇帝刘彻曾如是说,太常卿刘买亦深以为然。
故师范学馆的教育方式多有参照宫邸学舍,虽不可能尽数照搬那等最顶尖的精英教育模式,然大部分课目和学制的设置,还是可以跟着学的。
皇帝刘彻觉着让大汉孩童们在酷暑多玩些时日,也没甚么不好的,大汉已将半只脚踏入了初级工业化的大门,若再让娃娃们如历朝历代般苦读“十年寒窗”,非但没太大必要,只怕还会扼杀其想象力和创造力,还是劳逸结合的好。
宫邸学舍的王侯子嗣们闻得这等天大喜讯,自是欢声雷动。
眼看六月在即,暑休将至,他们本还为又要入黄埔军学操练而愁眉苦脸,觉着安逸日子过得太快,此时闻得今日暑休将改为“休三暑”,却反是又懊恼日子过得太慢。
尤是今岁小暑竟比往年晚来不少,要到六月初十,可六月十七就是初伏了,这历法特么是谁定的,这般不靠谱,这般没人性?
他们正自抱怨连连,学舍祭酒袁盎却是宣布了个更大的好消息,今岁三伏无须军训,改为全体师生的暑期实践,地点就选在塬南邑。
第五百六十一章 驰道路轨
到得初伏,汉廷进入休朝期,朝臣们陆续离京,各自觅地避暑去也。www.uu234.cc
各地王侯迁居进京后,南山避暑山庄每到盛夏时节便是客满为患,使得不少朝臣都无法前去,盖因大多无官职在身的王侯会早早启程离京,将山庄内的屋舍占得满满当当,故除却位高权重的公卿将相会得山庄为其预留部分屋舍,官位稍低的朝臣就没此等优待了。
好在少府卿陈煌得皇帝陛下的谕示,逐年解禁上林苑毗邻长安的大片山林地泽,大幅缩减皇家林苑的圈禁之地,既惠及臣民,亦可减少每岁用以维护皇苑的庞大开销。
大片皇家林苑旧地虽已解禁,然绝非任人侵占的,更遑论胡乱砍伐林木或大兴土木修筑房舍。
少府仍保有这些山林地泽的所有权,只是划分成不同地块,以所谓承包的方式,让符合相关资质的营造商家,让他们对各处地块的开发权进行投标。
商业竞标模式在大汉已行之有年,汉商们早是熟识个中条陈,尤是少府和四大商团提出的标案,往往不但会考量价格,还会考量参与竞标的商贾资质及相关规划。
譬如竞标此类山林地泽的开发权,少府已明定不得用以修筑私宅或兴建作坊,而是要办成如南山避暑山庄般的所谓旅游产业,简而言之就是供大汉臣民日常游玩休闲之所。
林木不是不能砍,但掌苑囿山泽的大农府虞部会遣来林业司属官,专事监管各地块的开放过程,所有砍伐的树木都会依树龄和树种的不同,要求所谓的开发商在规定的地域补种十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树苗。
补种地大多会选在大河两岸植被稀疏之地,种下去不难,要保证种活,且不断遣人养护其长成,那耗费可着实不小。
饶是如此,前来竞标的商家仍是为数甚众,大汉虽秉持重农抑商的国策,实则不少世家大族都有大量族业,自是权贵们往往会派心腹亲信去打理,而不会亲自出面“操持贱业”罢了。
尤是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表明无意再与旁的商贾争夺这些皇苑标案,而选择为他们提供开发营造所需的材料和工匠,只赚“材料费”和“辛苦钱”。
不少背景硬实的商家自是大喜过望,实力和背景都雄厚无匹的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既是不出手竟标,他们夺标的机会无疑会大大增加。
要晓得,长安及其周边的常住军民已近愈三百万,非但长安城内权贵云集,西和塬南两邑的寻常庶民也多是家境殷实的,且不说能否达到仓廪足而知礼仪的高深境界,至少在吃饱穿暖后,老百姓在休沐时也会生出外出游玩的闲情逸致了。
有四大商团此等绝佳的标杆范例,精明的大汉巨贾们早已通过不断偷师,彻底颠覆了旧有的经商模式和固化的商业概念,甚么高端低端,甚么品牌效应,恁多新词都已领会颇深。
旅游开发么,只要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肯帮着协助营造,乃是帮着完善那所谓的开放规划案,有甚么难的?
无非区分受众,为权贵和庶民提供各自不同的游玩乃至入住需求,确实是不难的。
正因如此,长安周边乃至京畿郡县近年多了些游玩的好去处,群臣在三伏休朝期也多了旁的避暑去处,不必非得扎堆到南山避暑山庄去,尤是不少喜好清静的老臣,反是更喜欢到清幽山谷或林间溪畔小住半月,稍享“隐世”之乐。
然三伏假期唯是朝臣和部分府司仆射才可享有,大多数官吏是没有的,毕竟他们平日不用上朝,三伏休朝自然跟他们没甚么关系,公府的诸多政务也仍要靠他们打理。
这没甚么不公平,皇帝和朝臣们平日为了上早朝,起得比打鸣的鸡还早,且为国政端是殚精竭虑,绝对比后世朝九晚五的公务员苦逼得多,每岁有近月光景的暑休假期是应当的,否则长年累月下来,谁能撑得住?
食君之俸,忠君之事。
大汉官吏拿着恁高秩俸,自然要尽忠职守,若是对朝臣能离京避暑心怀不平,要不就努力往上爬,要不就辞官归去,谁也没硬逼着你“为人民服务”不是?
右内史陶衍掌塬南邑政务,每岁秩俸为比二千石,位次诸卿,与大农府六部少卿同秩,虽也算得高官,却因不列朝官,故也是没三伏避暑假期的。
即便六月的塬南邑闷热得跟蒸笼似的,陶衍却是宁可被活活蒸熟,也觉不会主动辞官的,更忧心被公府乃至皇帝罢了他的官。
原因无他,太子殿下奉旨前来,专为解决塬南邑道路壅塞的困境,真真将陶衍吓得浑身哆嗦。
陛下如此重视此事,连太子殿下都遣了来,可不就更显出他这治政仆射的无能么?
好在那道圣旨的内容仅是让他协从太子行事,而非直接将他贬谪罢官,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陶衍倒是想将功补过,竭尽全力协助太子殿下,奈何殿下除却最初那日知会他几句后,便是没再召见过他,而是自顾自的领着一群半大少年,在塬南邑的近郊四处晃悠。
小半个月过去,道路壅塞非但不见有半分缓解迹象,反是愈发严重。
要晓得陪着太子殿下闹腾的那些少年皆是王侯子嗣,出行时可带着大批禁卫随扈,饶是他们多在郊外晃悠,然往返间不免要占道清道。
道路上的商旅行人若闻得太子亲至,又多会沿途拜迎的,足以导致整条道路彻底瘫痪了。
陶衍真真愁得茶饭不思,若再如此折腾下去,待过得末伏,离京避暑的皇帝陛下摆驾回宫,只怕他会难逃“协从不利,怠忽职守”的究责,这右内史真是做到头了。
奈何京兆尹王轩也离京避暑去了,陶衍找不着直属上官诉苦求救,每日只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既觉度日如年,却又祈盼日子过得慢些,末伏来得愈迟愈好。
便在陶衍终是打定主意,决意前去求见太子殿下,好生出言规劝时,却又突是得了太子召见。
太子刘沐虽是莽直脾性,但毕竟是受教多年的天家子,懂得即便他是奉旨行事,有些忌讳还是要注意的,故不宜在太子府召见官员,而是选在中央官署。
陶衍入得大农府工部,见得太子刘沐和工部少卿卓王孙,尚未来得及见礼,急脾气的刘沐已是摆手,让他免了这些虚礼。
“你且命邑府吏员将图上标注的地界暂且圈禁,准备筑路。”
刘沐唤他近前,指着桌案上摊开的图卷,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出言道。
陶衍对这图卷熟的不能再熟了,正是塬南邑及其近郊的地形图,现今大汉各郡县主掌仆射都须熟识其治地的地理图志乃至风土人情,否则每年岁末向公府述职时若应答不上,那得出的政务评鉴怕是不会好看,被撤职罢官都有可能。
陶衍瞧见那图卷上用炭笔划了条粗长的曲线,乃是从塬南邑南面的入城大道岔出,绕行城邑东郊,再连通北面的入城大道。
他暗暗苦笑,心道太子殿下若非求功心切,就是太过轻慢此事,压根没有仔细考量实际情形。
塬南邑既是诸多商家的货物集散地,城邑内近愈二百万住民的日常所需和大量工坊的来料出货亦是需要大队车马运送,想要舒缓塬南邑的道路壅塞,绝非随意修筑条绕过城邑的岔道就可解决的。
若太子殿下以为有了这岔道,从南面来的商旅行人会绕道数十里,改从北面进入塬南邑,那也未免太过……大多数商贾百姓怕是宁可在路上塞大半个时辰,也不愿绕那么远的路吧?
耽误更多的时辰不说,更是心疼拉车的牲口啊。
陶衍虽不愿为此触怒太子,然却晓得若不出言劝阻,真的听凭殿下照着这法子筑路,凭白耗费大量赀财和人力物力,待得皇帝陛下知晓,最先倒霉的必定是他。
念及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委婉的将觉着不妥之处如实道出。
岂料太子殿下听罢,却是胸有成竹的摆手道:“你想岔了,孤王要修的非是沥青大道,而是驰道,且要铺设路轨。”
“驰道?路轨?”
陶衍闻言愣怔,微是颦眉。
驰道始于秦朝,大秦**诸侯后,曾以帝都咸阳为中心,通往全国各地的驰道,秦驰道在平坦之处,道宽五十步,隔三丈栽一树,道两旁用金属锥夯筑厚实,路中间为专供皇帝出巡车行的部分。
所谓的路轨,却是早在春秋战国时,就出现在华夏大地上了。
最早应是华夏先人们从运送土石或入窑采矿时,为省力而用木板铺垫坑道,以长木为轮轨,将重物放置在木板上,在轮轨上推动着前行。
受此启发,先秦时的不少诸侯国纷纷在土质松软,地势平坦,且气候相对干燥的地域,将硬木铺为两道路轨,下头垫以枕木,车驾行驶上路轨时,车轮可在路轨上滑动,既可节省拉车的畜力,更能大幅加快行进速度。
路轨在秦驰道的不少路段都有应用,且相较先秦时进行了不小的改良,譬如特意将两段枕木的间距设计得与马匹的步伐合拍,且要求举国“车同轨”,即所有车驾的两轮间距相同,实则亦有同于路轨之意。
在秦驰道铺设有路轨的地段,载运车驾若配备强健的马匹,每个时辰约能行进五六十里,若是朝廷紧急调运的物资,还可通过沿途的诸多驿站缓慢,一昼夜便可行出六七百里。
然木质路轨容易腐朽,在气候潮湿的地域不宜铺设,且在崎岖不平之地更是难以施工,对木料的硬度和韧度要求高,日常维护的花销亦不少,故秦驰道虽是四通八达,但真正铺设有路轨的路段是不多的。
经过秦末乱世,待得汉取秦代之,秦驰道上的不少路轨皆是毁损,汉廷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修葺,只能将之废置,待得逐渐富强,又因捣鼓出了沥青,旧有驰道尽数重铺,甚至新筑更多的沥青大道,压根就没人再想着去修补和铺设甚么路轨了。
正因如此,太子殿下提出要建驰道,铺路轨,确是大出陶衍意料,且觉着不太可行,还是修筑坚固耐用的沥青道路要容易维护得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