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中央钱庄
今岁因田税新制施行,大汉各郡县的田税收得省时省力,又因关中各地多采麦棉复种,故定于八月间依田亩向百姓征收赋税,大半个月便已完成征税。www.uu234.net
国库将有大笔田税入账,民间的棉花交易中能征收的商税也是可预见的,大农令东郭咸阳终是松了口气,好歹是挺过了手头最紧的时日。
数月前因着塬南邑要兴建,少府已送数十万金入国库,以此巨赀预先划得了不少好地段,国库去岁的巨额亏空已是得以填补了,只是陛下突是命大农府回购国债,又耗费了大量公帑。
汉六十年秋,朝廷因国库钱紧,曾着大农府以“捐输”凭证的名头,向长安权贵发放了总值十亿钱的国库券,即所谓的国债。
当时因顾及朝廷的体面和避免保守官僚反弹,又由皇室实业宣布,将以每年升值五厘的价格长期向权贵们购买国库券,大农府则暗中与皇室实业商定,待日后国库盈余较多时,便会从皇室实业手中回购。
昔年长安权贵虽家赀巨亿,府库内穿钱的绳子都腐朽了,却只能看着大钱生锈,金锭蒙尘,用后世的说法就是没有甚么投资管道,只能眼睁睁瞧着货币贬值。
故正如刘彻这策划者预料,那每岁升值五厘的国库券,他们多是没早早卖给皇室实业的。
然在少府钱庄创办后,近五年来发展迅猛,且广为吸纳大额储蓄。
依着存款付息的相关章程,活存者每岁五厘利,定存一年者每岁二分利,三年者每岁三分利,五年者每岁半成利。
即便是利钱最低的活存,每岁利钱都与那国库券的每岁升值等同,定存者更是数倍于之。
权贵们又不蠢,近年多是陆续将那国库券卖给了皇室实业。
江都王刘非执掌皇室实业,倒是没提让大农府回购之事,区区十数亿钱对家大业大的皇室实业而言着实不是大事,况且每岁也还能升值五厘,亏也亏不到哪去。
然刘彻却另有盘算,单一商家持有大量国债,此等先例不能开,免得后世不肖子孙不知轻重,搞出滥发国债的破事来。
随着少府钱庄已开遍大汉各郡县,且国库先前已从项王藏宝中分到大批黄金,足够作为发行纸币的黄金储备,实行金本位,对纸币发行量进行挂钩。
刘彻自不会急着提出甚么纸币的概念,否则既会引发保守派系的强烈反对,只怕诸御史也要拿祖制说事,大汉百姓也未必会轻易接受。
况且大汉立朝后,为保证市面的钱币流通量,是允许民间私铸钱币的。
刘彻过往曾打算如史上汉武帝般,通过强硬的行政手段将民间铸币权收回,然经过再三思索,他觉得此举实可缓行。
稍稍偷换概念即可,朝廷允许民间私铸大钱,可没允许民间印制可在钱庄通兑黄金的纸质凭据。
即便后世华夏,金属硬币也没退出市面,政府铸造硬币的成本着实不低,虽仍出现不少假币,但因是小面额故影响不算大,且铸造假币风险高,收益低,铤而走险的人不算太多。
现今大汉的铜钱币值虽远高于后世硬币,但朝廷日后是可进行币值调控的,这倒不用急,关键是纸质凭据要得以广为流通,获取百姓的信赖,随后逐步降低面额,完成向真正纸币的过渡。
待得纸币数量真能满足市面货币流通的需求量,再逐步替换铜钱或是调降铜钱币值,就不难了。
货币乃悠关社稷的大事,金融游戏更不是随便能玩的,一拍脑袋就决定用纸币取代铜钱乃至金银的穿越众,不是脑残就是金手指开大了。
刘彻胆子小,学不来的。
能通兑黄金的纸质凭证,已具有纸币的雏形,刘彻自不会准允少府钱庄印制。
少府乃皇帝私府,换到后世约莫是半国企半私企的性质,刘彻近年已想着让少府逐步脱去那“半国企”的帽子,尽量转变为全私企。
塬南邑的那些精华地段,刘彻若真想划给少府,实是不需付出赀财的,然他还是让少府卿陈煌从各郡县的诸多产业中筹措出数十万金,送入国库预购地契,就是为让少府产业与大农府乃至朝廷逐渐脱钩。
少府钱庄就等同私人银行,纸币发行怎么可能让其负责?
日后若出个昏君,让少府钱庄开足马力印纸钞,大汉可不就彻底玩完了?
黄金储备是国库的,纸币发行权自是归属大农府,但也不能让大农府独立掌管,必须设立中央钱庄,类似后世央行,由各府署尤其是御史府协从监管。
汉六十九年,九月下旬。
大汉皇帝刘彻颁旨,着大农府设立中央钱庄,日后将适时发行可通兑黄金的纸质凭证,名曰金票。
中央钱庄尚需筹备些时日,预计将于少府钱庄创设五年之际,即为今岁腊八正式开府设司。
大农丞孔仅将兼任中央钱庄钱监,负责筹办此事。
丞相曹栾奉旨增编官制,由大农府为主掌,另加丞相府,御史府,廷尉府,宗正府和太常府派员监管,六府皆增编了在中央钱庄有相关职守的官职。
廷尉汲黯亦率府内属官,与皇帝刘彻共同商定编撰相关律法,名曰《大汉金票律》。
中央钱庄的府司和金库亦设在中央官署,却在大农府署外独立开府,方便其余五府官员进驻监管。
金库落成后,大批黄金储备将从国库转入,今后中央钱庄金库与国库要彻底区隔,来往账目需每月张榜公示。
若无六府共同核准呈奏,再经皇帝批允,则大农府不得从中央钱庄挪用半分黄金储备,更不得私发半张金票。
与此同时,大汉各郡县官府皆张榜公告,民间胆敢私印假金票者,待彻查证实后,视同谋逆大罪,夷其三族,杀无赦!
诏令颁下,少府钱庄自是最先响应,在各郡县的钱庄外尽皆公告,可进行金票通兑。
四大商团反应也不满,纷纷对外公告,商贾与之交易时,可用金票进行财货结算。
此举除却是想拍皇帝陛下马屁,也确是有实际需要,随着生意愈发兴隆,四大商团皆是日进斗金,尤是经营百货贩售的清河百货,遍布各郡县的铺面每日流水数以亿计。
大汉虽有严定,一金抵万钱,然在民间交易时,称量还是麻烦,且还要计较金锭的成色,很多铺面的掌事们是极不喜欢收取金锭甚或金豆子的。
既是嫌麻烦,又觉风险太大,到时账目对不上,怎的向东家交代,难不成还得自个出赀填补亏空么?
然大额交易若不用金锭结算,一车车的大钱得数到何年何月,况且也不好存放。
若非近年有少府钱庄,光是赀财的往来转运就会让四大商团伤透脑筋,可即便如此,总往少府钱庄存取巨赀也是麻烦得紧。
现今朝廷着大农府创办中央钱庄,发行那甚么金票,若是如过往那每张“万钱”面值的国库券,自然是方便许多。
旁的商贾和百姓闻得此事,多还是采用观望的态度,想等些时候再看看,近年少府钱庄倒是渐渐被大汉百姓接受了,若那金票真能在少府钱庄内通兑黄金,商贾和百姓倒也不难接受。
昔年刘彻之所以创设少府钱庄,也是有着这方面考量的。
少府钱庄允诺通兑后,中央钱庄发行的金票就类似后世银行定额本票的性质了,即将款项交存银行,由银行签发的承诺自己在见票时无条件支付确定的金额给收款人或者持票人的票据。
待得大汉商贾乃至寻常百姓习惯使用金票,到时再逐步推出更小面值的票据,可通兑铜钱的“钱票”,就可渐渐过渡到真正意义的纸币。
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是有步骤的,是润物细无声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文火轻翻才是正理。
中央钱庄的黄金储备虽较为充裕,但少府钱庄若要进行金票通兑业务,那在各郡县的分钱庄就需储有一定数量的黄金,尤是在百业兴盛的京畿各县。
若到时大汉百姓执着金票,兑不到黄金,那对金票乃至朝廷的信誉无疑有极大的损伤。
好在去岁大农府因钱紧,从黄金储备挪用二十万金后,负责为朝廷铸币的少府诸冶监暂停向市面投放新铸大钱,如今大农府尽数填补完亏空,少府的储下的大钱就可投放出去了。
刘彻召了江都王刘非入宫,打算用这批铸钱向皇室实业换批黄金,运往少府在各地的分钱庄存放。
论起黄金储备量,现今大汉境内除却国库,就数皇室实业的金库内最多。
毕竟是大汉诸多世家大族的“合资企业”,毋庸置疑的家大业大,若按平价购买力估算市值,后世甚么微软,甚么苹果,跟现今的皇室实业比简直弱爆了。
皇室实业在长安商区的总部内,不惜工本制出大量水泥,灌建了足足十座地下金库,里头的金锭堆积如山,外头更是守备森严。
若非得了项王藏宝,国库的黄金储备只怕还不如皇室实业多。
皇帝陛下发话了,刘非自是没二话,况且这是公平兑换,可没让皇室实业向皇帝捐输赀财。
只可惜,少府攒了几大库房的新铸钱,才换到数十车金锭,估摸着也就将将够支应京畿各处分钱庄日后的金票通兑。
少府刚向国库送去数十万金,短时间也无法筹措到更多活钱了。
刘彻颇是无奈,只得添着脸从阿娇名下的长秋基金挪用了巨赀,以解燃眉之急。
诶~~
动自家婆娘的嫁妆,这若传扬出去,皇帝的脸也没法搁啊。
第四百三十四章 发条玩具
刘彻与群臣忙碌多日,用了月余光景才拟定妥当中央钱庄相关章程和律法,得以尽速颁布施行。www.uu234.net
这日难得清闲,刘彻早早批阅完奏章,回了椒房殿。
刚入寝殿,便瞧见阿娇窝在软榻上,边是捧着新出的话本读得津津有味,边是小嘴巴巴的嗑着新鲜炒制的瓜子。
近年来,帝国科学院的农业研究所在渭水之北开辟了专门用于移植嫁接,育苗选种的种植园,对多种外地或本土的经济作物进行栽培育种,其中就包括大量的西域特产蔬果。
窦氏,田氏乃至陈氏这三大外戚世家抢占先机,与种植园签订了类似后世产学合作的契约,用赀财获取新式栽培农艺及大量良种。
因着近年大汉粮食产量严重过剩,故朝廷已渐渐放宽对各式经济作物的种植限制,只要土地不抛荒,且足额缴纳田税,也就不太多作管制。
三大外戚世家拥有大量农田,又有技术又良种,只是迅速广为种植,主要还是葡萄,寒瓜和哈密瓜等西域瓜果,盖因其利润着实太过客观,比种棉花甚么的要赚钱得多。
愈来愈多的世家大族也瞧出了门道,纷纷学着三大外戚般与农业研究所订立契约,但想要大量种植,估摸还得等个两三年,毕竟培育出良种数量还稍嫌不足,种植园还得先扩大栽培规模,且需不断增进技艺,尽力提高育种率。
现今长安城乃至京畿各地的清河百货都可见得不少西域瓜果贩售,价钱虽尚有些贵,但还是供不应求,不但世家权贵大筐大筐的买,似四大商团的掌事和工匠这类较为富裕的百姓家偶也买些尝尝鲜。
窦宪近年跟着国舅田胜学了不少生意经,晓得打开门做买卖的,商誉口碑很重要,且还要有噱头。
对西域瓜果,清河百货未因供不应求而标售高价,也没尽数让世家权贵私下包圆,而是每日往各处分铺送货,卖的是“良心价”,且让寻常百姓也有机会买到。
田氏商团就更精明了,除了在天上人间向宗妇贵女们供应瓜果,在外头压根不与清河百货抢生意。
葡萄汁,寒瓜汁,哈密瓜汁,在永和豆浆的诸多铺面不断推出,赚得可不比卖瓜果少。
榨汁余下的寒瓜籽皆被好生收集,依照宫里尚食监传出的法子,庖制成各种口味的瓜子。
华夏子民嗑瓜子的天赋应是与生俱来的,起初宗妇贵女们尚体会不到这种新鲜零嘴的奇妙之处,也没怎的放在心上。
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上人间内咔嚓咔嚓的声音愈来愈多,嗑瓜子时那种写意慵懒,那种风搔**,感染力着实太强大,迅速成为贵妇圈的新风尚。
无论是搓麻打牌,还是听曲聆琴,手边若不搁盘瓜子,那就太没架势了。
跟风乃是人类本性,尤是有资格到天上人间玩乐的宗妇贵女皆地位高贵,乃是长安乃至全大汉贵妇圈的风向标。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瓜子嗑得蔚然成风,迅速席卷长安城,冲出京畿,可预见的将来势必横扫大汉各郡县。
不是人人都能到天上人间买瓜子的,清河百货便是搭上顺风船,跟着庖制瓜子向百姓贩售,可也赚到不少意外之财。
阿娇是堂堂大汉皇后,想吃瓜子自然无需到外头买,少府名下的农苑和暖房多得很,宫里向来是不缺瓜果的。
自诞下小刘沐后,阿娇彻底恢复了吃货本质,今岁夏秋更是瓜果不离手,眼见西域瓜果过季,瓜子又天天嗑了起来,便连长秋府的内宰和宫婢们都跟着享了不少口福。
阿娇脾性豪爽开朗,每每吃得高兴便也给宫人赏赐些尝尝鲜,颇有独食乐不如众食乐的味道。
刘彻觉得有分享精神挺好,兴许还能笼络人心,也就没怨她太过败家。
只是这傻婆娘近日只顾看话本,嗑瓜子,可没怎的管小刘沐,着实不像个身为人母的样子。
刘彻很是纳闷,婚后数年无子,急的是她,吃了年余药膳,苦的是她,好不容易怀孕诞子,她反倒不管不顾了。
那可是堂堂大汉皇长子,不是终南山脚的小白罴,闷了拿来逗逗,没心思就搁着不管,这像话么?
刘彻瞧见自家傻儿子正追着玩具小车,屁颠屁颠的跑着,吧唧吧唧的摔着,真真是愁得紧。
那玩具小车是刘彻亲手为小刘沐做的,做工颇是简单粗陋,但在这年月却很是新奇。
进行铁业整合后,大汉的冶金工业不断提升,对钢铁的硬度和韧度已能进行较好的控制,许多较为粗浅的合金配方也已在不断的验证和改进。
数月前,少府诸冶监已能炼出韧度及弹性合宜的高碳钢,用来制作发条弹簧,虽然高碳钢发条疲劳强度低,力矩衰退快,但大汉现今也没甚么精密机械需要用到高品质弹簧,有了发条弹簧为基础,螺旋压缩弹簧的发展就不难了。
弹簧的出现对工业发展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乃是军民两用的必需品。
刘彻自是颇为兴奋,非但重赏了有功的匠师,还特意让他们先弄出几卷小巧的发条弹簧,呈送上来。
得了发条弹簧,刘彻又亲手锉了些齿轮之类的木质零件,组合出玩具小车,外形虽有些粗糙,但里头加装了发条弹簧,拧紧发条放地上,后轮驱动着骨碌碌的跑得欢快得紧。
小刘沐已能走稳道,然脾性遗传了阿娇,急得很,往往没走几步就要撒腿跑,偏生老是摔跤,吓得伺候他的内宰心惊肉跳的。
刘彻索性让宫人在寝殿铺了大片软硬适中的毡毯,让内宰们任他跑,任他摔,瞧着别让他撞到边边角角就好。
小刘沐最初见得那玩具小车,先是好奇的忽闪着大眼睛瞧着它自个往前跑,随即乐得拍手大笑,显是喜欢得紧。
见那小车跑着跑着就不动了,小刘沐就可怜巴巴的瞧着刘彻这父皇,让他去捣鼓捣鼓。
待见得刘彻将拧栓插在小汽车底部,拧了发条,小车又能动了,如是数次,小刘沐就骨碌碌转着眼珠子有心思了,抱着刘彻的腿,吵着闹着要那拧栓。
刘彻见得傻儿子这般过河拆桥,实在是哭笑不得,好在他早有预料,特意将拧栓的拧柱部分做得又宽又钝,倒不怕傻小子划伤手或戳到眼睛。
阿娇也觉着很新奇,本想亲手试试,岂料小刘沐见她伸手,便是扑到到小车上,死死抱在怀里,颇是警惕的看着她。
刘彻瞧着傻婆娘和傻儿子大眼瞪小眼,无奈的摇头叹气,便是将那拧栓给了小刘沐,且看他能折腾出甚么名堂。
还别说,小屁孩瞧着傻里傻气,但遇着他喜欢的玩意,脑子很是开窍,尝试数次后真就将拧栓插发条孔里去了。
然那发条弹簧的制作工艺可远不如后世,要拧上是颇费劲的,就凭小屁孩那胖乎乎的小肉手,拧到满脸涨红,拧栓都没动半点。
架势很足,效果没有,车轮子压根没转,放地上自是不会往前跑。
阿娇先前在旁看过刘彻捣鼓,约莫能瞧出大概,见得自家儿子犯蠢,只能眼巴巴瞧着地上不动弹的小车直挠头,她不禁乐得捧腹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小刘沐长到这般大,已然能分辨出他人笑声中的善意或恶意,对于无良娘亲此等幸灾乐祸的恶意笑声,不由用恼怒的吼叫表达严厉谴责。
刘彻真是被这娘俩闹得头大,又心疼自家儿子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娘亲,便是好生陪着他玩了小半天那玩具小车。
小刘沐确是很喜欢这小车,硬是不肯让阿娇碰,生恐被她抢去似的,当夜还将小汽车当成宝贝般搂着睡觉……旁边还搁着他的那把大宝剑。
武器,跑车,是大多男人梦寐以求的浪漫。
然待到翌日,刘彻在上朝理政时,小刘沐就发觉事态不妙了。
没人帮他拧发条!
此时他再想添着脸,举着小车找自家母后帮忙,这觉悟着实来得太晚。
皇后使了眼色,在旁伺候的内宰们也不敢近前帮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堂堂大汉皇长子在地上打滚耍赖,嚎得惊天地泣鬼神。
知之子莫若母,况且阿娇本就是耍赖高手中的高手,瞟着自家傻儿子那哭不出眼泪的粗浅演技,压根就没搭理他。
小刘沐嚎得嗓子都哑了,不由悲从中来,真是抽泣起来,阿娇这才出手帮他。
破涕为笑的小刘沐终是晓得了母后得罪不起的道理,至于何时能大彻大悟的领会到“女人皆得罪不起”的人生大道,那就看他的日后造化了。
于是乎,近日来小刘沐多是追着那小车满殿乱窜,内宰们除了跟着他跑,还多了个拧发条的差事。
内宰们倒也不怕拧坏了,皇帝陛下特意嘱咐过,这玩意本就不耐折腾,坏了也不怨她们,皇后那还收了好几件备着,只是没教皇子殿下瞧见罢了。
皇后背地里倒是不时偷偷拿出来玩,还曾向南宫公主和梁王嗣子妃好生显摆炫耀过,却反被梁王嗣子妃诈去一件,带回乘氏侯府哄自家儿子刘典了。
若教陛下知晓,只怕又要举头望月,长吁短叹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鲜卑南迁
冬月间,常驻右北平郡的行人令宋远遣快马入京,呈上紧急奏报,有数支鲜卑部族南迁而来,在饶乐水北畔游牧。m.www.uu234.net
饶乐水即后世西刺木伦河,乃西辽水北源,源出乌桓山脉,向东流淌八百里,与大辽水交汇,折而南流,经辽东郡入海。
即便在匈奴最强盛之时,辽东郡的北部边塞和长城关墙依旧握在汉廷手中,右北平郡也从未被匈奴铁骑攻破过,因此饶乐水南畔和大辽河的塞北流域皆在大汉边军的掌控中,时时派兵巡视。
然此番鲜卑部族南迁,宋远的呈报反倒比右北平边军的还来得更快,盖因鲜卑部族已遣使与乌桓诸部贵族接触,且有意与乌桓结盟。
昔年匈奴未崛起前,乌桓与鲜卑曾共掌东胡,各族莫敢不从。
直到匈奴在冒顿单于的带领下迅速崛起,进而出兵偷袭毫无防备的东胡各族,鲜卑遭受重创,元气大伤下只得举族迁入大鲜卑山的北部。
乌桓势孤利单,又缺乏打造兵械的铜铁,被匈奴大军生生逼入大鲜卑山南端的乌桓山脉。
经过七十愈载,乌桓深受大汉影响,已渐渐转变成半农耕半游牧的民族,也接受了不少教化,鲜卑却仍是甚为封闭落后的野蛮种族。
乌桓贵族们见得鲜卑来使,忙是遣人将此事详细禀报汉使宋远,现今他们已习惯依赖大汉,若右北平郡关了边市,他们的吃穿住用乃至农具兵械必得大量短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若是得罪了大汉,或许汉军尚未出兵讨伐,他们的族人就先造反了。
宋远得知此事,自不敢怠慢,忙是遣快马向远在长安城的皇帝陛下呈上奏报,请陛下圣断。
刘彻看着那奏报,不禁深深皱眉,凤眸中泛着凛冽的杀机。
说实话,他对鲜卑族是有极大恶感的,尤是对魏晋之前未开化的鲜卑族。
只因他们比匈奴还残忍得多,是吃人的,吃真真正正的人肉!
据史籍记载,东汉时期,鲜卑多次跟随匈奴侵犯汉境,待到匈奴分裂,北匈奴被驱离漠北,鲜卑族则在匈奴故地迅速崛起,成为魏晋南北朝时最彪悍的北方外族。
五胡乱华中,对汉人最狠的就是鲜卑族。
西晋之时,幽州刺史王浚引进慕容鲜卑来对付成都王颖,慕容鲜卑乘机大掠中原,抢劫了无数财富,还掳掠了数万名汉族少女。
在回师途中,鲜卑人不但对她们大肆糟蹋,更将这些汉族少女充作军粮,宰杀烹食,到得燕地易水时,吃得只剩下八千名少女。
慕容鲜卑一时吃不掉,又不想放掉,便将八千名少女全部淹死于易水,易水为之断流。
十六国时期,冉闵灭后赵政权,解救出被羯族掳掠的汉族女子高达二十万。
这些汉族女子不是被掳去作妻作妾,而是作为“双脚羊”一样的家畜,随时随地被糟蹋蹂躏,且随时随地会被宰杀烹食。
有五万多少女这时虽被解放,但也无家可归,被冉闵收留。
后来冉闵被慕容鲜卑击败,邺城被占,这五万名少女又全部落入食人恶魔慕容鲜卑的手中。
慕容鲜卑糟蹋污辱,又把这五万名刚刚脱离羯族魔爪的可怜少女充作军粮,一个冬天就吃了个干净,邺城城外这五万名少女的碎骨残骸堆成了小山。
到得南北朝时,拓跋鲜卑的拓跋焘发动三十万大军进攻宋国,居然不带一点粮草,每当掠夺的食物不能解决需要时,便是“掠人而食”。
在华夏史上,鲜卑族的开化过程,是踏在汉人的尸骸上,喝着汉人的鲜血完成的。
这样的民族融合,刘彻治下的煌煌大汉不需要!
实话实说,在隋唐时期,华夏北方的百姓确有不少是以汉族为父系,鲜卑为母系的新汉族。
如隋炀帝杨广和唐高祖李渊的母亲都出自拓跋鲜卑的独孤氏,唐太宗长孙皇后是胡汉混血,有一半鲜卑血统,唐高宗李治身上有超过四分之一的鲜卑血统,且胡汉血统混合更大量地存在于隋唐两朝的民间百姓。
故在初唐时,所谓“唐人”确实是与“汉人”有所区隔的。
然若加上南方百姓,则华夏汉人的数量远较鲜卑人庞大得多,到得唐末的汉人就已将混入的外族血统差不多洗干净了。
后世砖家学者叫嚣甚么“汉族混血论”,实是很荒谬的事。
据考证,鲜卑是东北亚白种人,如东南亚矮黑人般,与我华夏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汉人有着明显不同的相貌,妄想用混血论来否定汉民族的存在基础,无疑是用心险恶的。
无非就是些欧美走狗,想试图以此裂解汉民族这凝实的整体,盖因欧美内部的种族问题愈发严重,已然面临黑化和绿化的问题,盎格鲁撒克逊人种实是很羡慕汉民族的强大向心力。
(某位读者君就别叫嚣着让作者翻墙去外网开眼界了,作者君的见闻阅历足以告诉你,在墙外头,西方媒体的洗脑比我大天朝还厉害得多。)
美帝之所以选出种族主义色彩如此浓重的总统,欧美各国皆右翼崛起,正因盎格鲁撒克逊人真的急眼了,晓得再这样下去血统要被其他种族彻底洗没了。
华夏公知们若想再唧唧歪歪谈甚么普世价值,批判我华夏的大汉民族主义,那就先去劝劝你们的欧美干爹吧。
有那本事么?
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现下大汉如此强盛,刘彻自不会劳心费神去融合鲜卑族。
汉人就是汉人,从骨血到精神,里里外外都是汉人!
狗屁的民族融合,跟未开化的食人鲜卑搞融合,博爱世人的圣母表么?
刘彻为了避免匈奴式微后,让鲜卑趁势崛起,心心念念要将鲜卑族彻底诛绝。
不可放任外族在大汉塞北游牧,历史的前车之鉴太多,小部落发展成大部族,进而立国称王,犯我汉疆,乱我中华。
唯有杀,不停的杀,鸡犬不留的杀!
鲜卑部族此番南迁,盖因是匈奴的大部分族众前年在广宁塞被汉军俘获,就凭剩下的属民压根养不活近二十万匈奴铁骑。
然匈奴屡次被汉军打得大败亏输,非但再不敢南下侵扰汉境,便连对西域诸国也不敢再轻易发兵掠夺,故而匈奴铁骑只能玩命的掠夺漠北周边的外族,东边的鲜卑和挹娄以及在北海南畔游牧的丁令,皆是遭到了疯狂的劫掠。
过往向匈奴进贡,或许还能苟且偷生,然如今的匈奴是抢粮抢人,如蝗虫过境般,刮得寸草不留。
尤是外族女子,再不多掳掠些,匈奴如何能继续繁衍生息,早日东山再起?
今岁入冬后,匈奴更是疯狂掠夺外族,好备齐族众越冬所需。
鲜卑各部承受不住,部分鲜卑人迁往大鲜卑山的更深处,或许不再过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改以狩猎为生,然更多的鲜卑人不愿做那完全与世隔绝的山中野人,便是在部族大人的率领下四处迁徙,躲避匈奴的侵扰。
鲜卑贵族们也精明,晓得匈奴不敢南下,索性就纷纷率族人南迁,为远离匈奴人,没去大鲜卑山西麓,更没去漠南草原,反是转到大鲜卑山东面,南下饶乐水,就想在大汉右北平及辽东两郡的塞北驻牧。
不得不说,他们的眼光不错,饶乐水流域水草肥美,物产丰饶,还挨着土地肥沃的速难平原(松嫩平原),无论放牧还是农耕,皆是块可让鲜卑族人安居乐业的宝地。
然他们却没仔细想想,放着如此肥美的大片沃土,为何乌桓各部宁可留守乌桓山脉,也没出来农耕放牧。
别说是饶乐水流域,便是更为广袤的漠南草原,乌桓牧民都没敢踏足半步。
只因大汉皇帝已然言明,不想见到漠南草原有外族牧马,大汉边军谨遵圣谕,不断派骑兵出塞巡视,见得牧民便是挥刀斩杀。
漠南万里无炊烟,真不是说笑的!
饶乐水南畔更是早已被汉军牢牢掌控,成为外族牧民的禁区,乌桓骑射无论是覆灭扶余国,还是征伐朝鲜国,两次皆是得了汉军准允,得以借道,才敢东出乌桓山脉,穿越不咸山脉南麓的。
故而乌桓贵族们得知数支鲜卑部族南迁,已在饶乐水北畔驻牧,他们皆是眼角抽搐,再闻得鲜卑使者提出想结盟,两族互为臂助时,他们更是心悸不已,胆小的都快吓尿了。
甚么系出同源,甚么皆是东胡族裔?
狗屁!
你等鲜卑蠢驴不要命了,可别拉着我乌桓一道赴死!
于是乌桓贵族便遣人向汉使宋远禀报此事,至少表明自身态度,他们可是对大汉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臣服。
刘彻没有丝毫犹豫,接到宋远奏报当日就给右北平和辽东两郡太守及宋远分别下了圣旨。
着两郡各处边市向乌桓各部购买鲜卑人首级,价钱比过往翻倍,无论男女老幼,每颗头颅两千大钱。
乌桓山脉不是冬日苦寒么?
想要火油,想要烈酒,大汉边市多得是,拿鲜卑人的头颅来换!
第四百三十六章 腊月返京
汉六十九年,腊八。顶 点 X 23 U S
中央钱庄正式开府设司,经六府核定奏请,得皇帝陛下批允,封阏逢金库,内藏五十万金,来年正月将发行等额金票,交由大农府入账国库,待日后逐批投入市面流通。
金票律明定,大农府若要发行金票,必先运国库黄金入中央钱庄金库,待入库封存后,方可发等额金票,六府对此皆具监管职守,且需共同奏请皇帝终审。
此番将要发行的金票高达五十万金,每张票据面值“壹金”,以特殊纸张和油墨刊印五十万张。
每张金票皆有两种独特的票号,分别是汉隶计数及近年已广泛使用的数字编号,票证背面还盖了中央钱庄的印戳。
依汉律,伪造官印是枭首抄家的大罪,金票律则更为严苛,胆敢伪造假金票者,夷灭三族,王侯权贵皆不得赦。
大汉臣民倒不觉此刑罚过苛,伪造金票就等于刨朝廷的墙根,跟造反谋逆也没甚么区别的。
大农令东郭咸阳最是欣喜,近年国库钱紧,他常为筹措赀财发愁,往往整宿彻夜难眠,偏生国库里的金锭堆积如山,却要作为黄金储备不能动用。
如今将大笔黄金储备送入中央钱庄封存,他反倒轻松不少,毕竟换回的金票是可供国库真正支配的。
五十万金!
相当国库岁入的两成有余,虽皇帝陛下叮嘱需缓步投入市面,免得引发物价上涨,但已足以让国库的赀财调度得以宽松不少。
金票的面值不算高,每张可兑换一金,抵万钱,也就约莫值个百石粟谷,即便寻常商贾也可用于日常交易的。
可预见市面流通对铜钱的需求量会减小不少,又考虑到流通货币总量,为免货币贬值,引发通胀,刘彻决定让少府诸冶监停止铸造铜钱。
少府虽会失去此道财源,但剩下的赤铜还可改换用途,亏不了多少的。
刘彻作为穿越众,晓得华夏虽地大物博,但实是缺铜的,尤是工业大发展后,铜矿资源会迅速枯竭,现下能省就省,给后世子孙多留点,宁可日后到海外去开采啊。
短期内,刘彻不打算收回民间铸币权,大汉铁业仍在不断整合,大农府和少府对民间铁业的影响力愈来愈大,完成整并的冶炼作坊都已尽数停止铸造铜钱。
余下那些规模不大的铁商,铸造出的铜钱若品相太差,成色不足,与少府铸钱形成鲜明对比,许多商家近年都已不再接受那些“劣钱”,免得少府钱庄和四大商家不认。
商家不收“劣钱”,官府收赋税时更只认少府铸钱,老百姓自也跟着不认那些劣质的铸钱,使得民间铸币很难用出去。
若民间冶炼作坊也照着少府铸钱去提升铜钱的品相和成色,那铸造成本就会变得非常高,毕竟少府的铸钱工艺经过大幅提升改进,并严防泄密,便连世家大族私有的铸钱作坊都难以达到如此高的工艺水准。
刘彻压根不急,大汉百姓还不算富裕,少府钱庄短期内又无法大量吸纳民间的低额储蓄,就让世家大族继续拼老命铸钱好了。
货币若失去受众认可,没有流通渠道,那就真是半点价值都没有了,铸造愈多赔得愈多,只能堆积在库房看着自我安慰。
颇为简单的货币理论,只可惜现下大汉许多利欲熏心之人是不懂的。
到得腊月中旬,各郡县返京述职的仆射长官陆续抵京,南越国相张骞也是带着妻儿回到长安。
说实话,刘彻都为自家长姊和侄儿觉着累,今岁入夏才到得番禺城,冬月又启程返京,正月还得再回番禺。
每年光往返赶路就得耗去三个月,这可是真够折腾的。
阳信公主倒是不觉辛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今夫妻恩爱,儿子乖巧懂事,她颇为知足,往返时还能欣赏沿途风光,可比过往闷在长安城乃至小小的长公主府里强得多。
况且今岁去往番禺时,因随行内宰和侍婢太多,又在布山城停留了不少时日,故才较晚抵达。
返京时,因是轻车简从,且小张笃又长得更壮实了,不太怕路途颠簸,赶路的速度着实比先前快了不少。
张骞若在南越多待几年,只怕小张笃都能自个骑马赶路了。
大汉武风昌盛,世家子弟多将骑马射猎视为休闲娱乐,天家子更是如此,便连贵女们也多是会骑马的。
阳信公主身为大汉长公主,虽生性恬静稳重,不似南宫公主般跋扈张扬,但实也是能马上弯弓。
在大汉朝,不会骑马的世家子弟,出门只会遭人笑话。
过得年节,小张笃就已虚年六岁,除却要延请良师为其开蒙,亦要为他准备头温驯的良种小马驹,不时牵到马苑,护着他缓缓骑着走两圈。
这还算慢的,李当户刚断奶,就被李广这莽夫用襁褓裹着,抱在怀里与匈奴对阵;公孙贺更是十岁出头,就在吴楚之乱时,跟着公孙昆邪冲入敌营,斩帅旗而归。
当然,也不是真让小屁孩们上阵杀敌,就是跟着自家老爹,在诸多亲卫随扈下,见见大场面罢了。
由此可见,汉人孩童的神经多粗,尤是军武世家被付以重望的嫡子,见血就晕甚或活活吓疯的,自幼便会失去成为嗣子的资格。
或许这种教育方式不科学,甚至有些残忍,但在以军功起家的世家大族看来,家族的武风传承更为重要,就如同文臣世家出了个目不识丁的傻儿子,能让他传承家业么?
小张笃乃是大汉长公主的嫡长子,不知多少人在看着,看他到底是头麒麟还是条土狗。
世家嫡子难为,若想成为得以传承家业的嗣子,肩上的压力更大。
刘彻特意在椒房殿设了简单家宴,单独为张骞一家三口接风洗尘。
他晓得侄儿到了学骑马的年岁,便说要赐他一匹两岁出头的小马驹。
这马驹乃是太仆府在长安马苑以大宛良马繁衍而得纯种马,非是闻名后世的汗血马,而是名为萧稍的马种,恰巧刚训好没多久。
此马通体毛色黝黑发亮,膝尾鬣毛皆垂于地,虽神骏异常,性情却甚为温驯,跑起来很是稳当,颇是适合刚学骑马的小屁孩。
汗血马虽好,但脾性太烈,小张笃可驯服不了。
张骞和阳信公主自是欣喜谢恩,小张笃的全副心神却皆被小刘沐追着的那架小车吸引住了。
张骞夫妇皆是谨慎守礼的脾性,小张笃自被教导得很懂规矩礼数,特意请了皇帝舅父和皇后舅母的准允,方才屁颠屁颠的朝小刘沐跑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
待见得那小车停下不动,刘沐弯腰将之拿了起来,他方是满脸好奇的出言问道:“殿下,这是甚么玩意?”
小刘沐未满两周岁,还难以听懂这整个句子,但闻得起头的“殿下”二字,晓得张笃是在与他说话,只因宫人们多是这般唤他的。
他看了看手里的小车,又打量着眼前这陌生人,歪着头想了想,便是捧着小车递给张笃。
小张笃微是愣怔,只道皇子殿下竟如此大方,让他玩这架会自个跑的车子。
他忙是接过,放在地上轻轻推了推,小车在毡毯上往前挪了挪,就不动弹了。
“嘎~~”
小刘沐见状,瞪大了双眼盯着他,貌似对他的举动颇为不解。
张笃瞧得皇子殿下的神情,有些不解其意,又推了推那小车。
见得小车又只往前挪了挪,他也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哇呀呀~~”
小刘沐本以为他拿到小车后会如内宰们似的,帮着用拧栓上发条,现下终是瞧出他不会玩,忙是紧跑两步又弯腰拿起小车,对着他哇哇叫着。
他若是没犯急,实已能断断续续说些简单的词句了,譬如“吃肉肉”“玩车车”,“拧发条”,愈是跟吃食和玩具有关的,他就学得愈快。
然皇子殿下现下很生气,气得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小张笃突是被吼,吓得满脸惊慌,忙是摇着头辩解道:“不是我弄坏的……”
在旁看顾的内宰忙是上前,出言宽慰道:“小嗣子勿急,殿下不是在怪罪嗣子,那小车亦未曾弄坏。”
她边是说着,边是欠身弯腰,摊开手掌让小刘沐看,轻笑道:“殿下,拧栓在此,小嗣子没有拧栓,如何拧发条?”
陛下再三叮嘱过,不管皇子殿下能否听懂,内宰们平时都要跟他多说话,将事理认真解释给他听。
“嘎~~”
小刘沐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恍然之色,也不晓得是否真听明白了,总之是没再冲张笃吹鼻子瞪眼的。
他将那小车递给内宰,显是要让她拧发条。
内宰接过小车,为让张笃瞧清楚,她特意放慢了动作,用拧栓将发条拧紧,随即放地上,让小车骨碌碌往前跑。
小刘沐拍手大笑,又是追着跑了起来。
张笃遗传了父母双亲的聪慧,已是看得明白,原来是这般捣鼓的。
他刚想去追跑远的小刘沐,却是被正在饮酒谈笑的皇帝舅父唤了过去。
刘彻唤他近前,揉着他的小脑袋,笑问道:“喜欢那小车?”
小张笃颇是老实的点点头,父母双亲皆再三嘱咐过,在皇帝舅父面前可不能扯谎,否则要挨板子的。
“早替你备下了,拿去玩吧。”
刘彻从席侧拿出两架小车和两根系着拧栓的细绳,递给他,笑道:“你那表弟贪心得紧,甚么好东西都自个霸着,又要多占,你得分他一架,如此他有了两架,便不会再抢你的。”
“侄儿谢过舅父!”
张笃虽是欣喜不已,还是规规矩矩的躬身谢恩,那做派仪态确是无可挑剔。
刘彻赞赏之余,又远远瞧着自家那欢脱得紧的傻儿子,不由暗自叹息,古往今来,“别人家的儿子”貌似还真是优秀的代名词啊。
每个人的成长发展,先天遗传和后天教养很都重要,张骞和阳信公主皆心思通透,脾性又好,小张笃自是乖巧聪慧。
刘彻是有意让这两个小屁孩亲近的,就是希望自家傻儿子日后能有些信得过靠得住的心腹亲信,否则就凭他那莽头莽脑的脾性,将来如何继承大汉社稷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四百三十七章 正月离京
汉七十年,正月。
汉廷吞并朝鲜北境设玄菟郡后,因驻军多为辽东将士,为免军令不畅,故大半年来皆由辽东太守及都尉兼管玄菟郡军政要务。
如今局势已稳定下来,朝廷自然要向玄菟郡派遣郡守和都尉。
故待得正朔大朝后,皇帝刘彻便是下旨,着中垒校尉秦立兼玄菟太守,着中垒左监苏建出任玄菟都尉。
大汉以右为尊,故各校营右监的位秩比左监略高。
数年前,皇帝刘彻着太尉府增设了军律监察司,非但不断派出军律监察史巡查各地军伍校营和郡县府兵,向朝廷纠举不守军律的将领,更在各校营设置了军律监,居右监之位。
军律监虽可越过各营校尉向太尉府乃至皇帝劾举军中将领,却无实际执法权,更不得涉入具体军务。
故而各校营的左监才是仅次校尉之下的军事将领,也向来是各营校尉最信重的副将,中垒校尉秦立兼了玄菟太守,中垒左监苏建出任玄菟都尉是顺理成章的。
苏建或许声名不显,但若提到他的次子苏武,华夏后人大多应是有所听闻的。
没错,就是“苏武牧羊”的那个苏武。
然现下苏武还只是个虚年五岁的小屁孩,连开蒙的年岁还没到,还在北阙甲第的苏府内终日撒尿和泥。
刘彻本以为改变历史进程后,史上武帝朝的诸多名臣良将是不会出生了,岂料在暗中遣人查探后,竟仍有苏武和霍去病等人,且出身及姓名大多都能对上号。
倒是李当户早早得了长子,得刘彻赐名李陵,而非历史上那个李当户的遗腹子。
然刘彻也没急着出手干预这些小屁孩的成长,毕竟历史进程已大为改变,都说时势造英雄,谁晓得他们今世是英雄还是狗熊?
刘彻对自家儿子都采取粗放的教育模式,自然更不会去多管苏武和霍去病等人,除非他们如卫青般,仍能体现出相应的智计才能,或展现出足以让刘彻看好的天赋。
若真是如此,待他们再长大些,刘彻自有计较。
对于秦立和苏建的此番任命,朝臣们倒没出言反对,玄菟太守看着是封疆大吏,实则没甚么油水。
幅员辽阔的玄菟郡却仅下辖五城,且城中除却奴隶,就是每岁轮调去屯田戍边的边军将士,朝廷压根就没打算往玄菟郡迁徙百姓,显是只将玄菟五城视为塞外飞地而已。
况且秦立既是“兼任”玄菟太守,其麾下的中垒骑营必也要跟着调派到玄菟郡的,此等精锐骑营都调过去了,难不成只是去混吃混喝,打磨岁月的么?
这玄菟太守只怕不是个轻省的差事,没本事还是不要去争去抢为好。
大汉群臣是很识趣的,晓得自家子弟论起领兵征战,比秦立还是差得有些远,玄菟郡明摆就是要以军务为主,手里没兵权的世家子弟,玩不转的。
刘彻之所以将秦立和中垒骑营调往玄菟郡,除却要给已迁都东城的朝鲜国继续施加压力,亦是要对不咸山脉的沃沮和挹娄等蛮夷部族不断出兵清洗。
鲜卑南迁之事给他敲响了警钟,如今朝鲜南迁,扶余国覆灭,那北面的沃沮和挹娄未必不会沿着不咸山东麓南下,占据扶余故土发展壮大。
刘彻的想法很简单,沃沮和挹娄若是继续在深山老林住山洞,就暂且罢了,但若是敢出山,跑外头放牧或农耕,那必得见一个杀一个。
中垒骑营只需轮番派部曲北巡,两万精锐骑兵足以牢牢掌控不咸山以东的狭长地带,长期维持住无人区的状态不难的。
刘彻无法预料后世子孙会如何做,然但凡他还在位,大鲜卑山和不咸山就只准有山间野人,不允许出现任何农耕放牧的外族部落。
秦立接下皇帝圣旨和郡守印绶,没有多作拖延,便是领着中垒将士离京赴任。
因其成婚未久,膝下未有子嗣,皇帝刘彻特许其夫人刘婧随任玄菟。
刘彻身为皇帝,还是颇为体恤臣属的,秦立又是军武秦氏的继承人,若不早些得有子嗣,日后免不得生出些麻烦。
秦立自是欣喜,刘婧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淡自持,瞧不出内里心思来。
小夫妻俩离京之日,两家长辈皆没出城送别。
秦氏的老规矩,只迎得胜还朝或马革裹尸的子弟,却从不为族人送行。秦刘两家是世交,刘婧的娘家长辈自也晓得秦氏这家规,故也没打算坏了亲家规矩。
于是乎,小夫妻俩轻车简从,在中垒骑营两万将士及众多诸曹辅兵的护拥下,浩浩荡荡的离了长安,远赴数千里外的玄菟郡。
旁的郡守们可没秦立这般轻省,他们去岁按月呈回的策论,真是被皇帝陛下尽数翻出来,逐篇问策评鉴,答不上话的必免不得一通训斥。
去岁此时,皇帝陛下骂过就算了,今年却将不满意或无法应询的策论尽皆打回,让郡守们每日在中央官署重新撰写。
陛下已然言明,写不好就不准回返治地,即便他们写上数月,中央官署内的庖厨灶间也是饭菜管够。
大汉官僚体制严密高效,即便郡守数月不归,对该郡府衙的政务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太守出缺或更替频繁在汉初都是常见之事。
“无论缺了谁,大汉都不会垮!你等就老老实实呆着,将过往呈回的策论尽数修改好前,谁也别想离京!”
大汉皇帝态度极为强硬,将数十位郡守齐齐召入宣室殿,如是道。
云中太守吴蒯倒是老神在在,心里还不免对身边的诸多臣僚幸灾乐祸。
他去岁共呈回十篇策论,皆是论及如何整葺边塞,囤兵戍边,抑或派骑兵出塞例行巡视的,往往通篇尽是军务,鲜少言及民政。
他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本以为返京述职必会被皇帝陛下骂得狗血淋头,却不料却得了陛下赞赏,说他懂得扬长避短,策论虽词句粗陋,内容却是实在,很是不错。
十篇策论中,陛下唯有两篇不甚满意,分别是关于边军轮调和郡兵征募的章程,与他细细商议讨论后,方才打回让他重新修改。
吴蒯依着皇帝陛下的意思,稍作改动后便是过关了,故他不日就可离京,回返云中。
有数位内郡太守却很惨,十篇策论尽皆被打回重写,盖因他们的策论涉及国政,简直堪称治国方略。
皇帝刘彻也没骂他们好高骛远,既是喜欢写,那就要将之写好,写得完善细致,写好为止。
他们皆是脸色煞白,那些策论本就是高谈阔论,涵盖诸多军政事务,就算让中央官署各府司属官共同研拟,怕也得花个大半年才能尽数拟得条理分明。
刘彻压根不管这些,既是硬要清谈务虚,就特么别回地方治政,留在中央官署写策论好了。
刘彻倒也没将他们免职罢官,毕竟能成为封疆大吏,还是有其长才的,只是官场老油条总喜欢打官腔,唱高调,有些陋习罢了。
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瑕不掩瑜嘛。
将他们折腾个小半年,让他们长长教训,改掉这清谈务虚的坏习气就行了,故而刘彻颁下圣谕,让这数个内郡的郡丞暂代郡守治理民政,都尉仍掌军政。
边郡太守多少武将出身,策论写得直来直去,反倒是显得很务实,故而打回重写的不多。
待得正月下旬,仍滞留长安的封疆大吏尚有十余人,且皆为内郡太守,可见大汉的文官阶层确已隐现清谈务虚的苗头,这股歪风邪气必得尽早刹住才行。
张骞追随刘彻多年,对他的心思了解颇深,呈回的策论深得圣心,自是不愁会被发回重写。
然因着宫里长辈们想留让阳信公主和小张笃多留些时日,故一家三口待得过了上元佳节方才启程,回返岭南番禺城。
小刘沐与小张笃血缘相近,年岁又差得不远,经过月余相处,已生出较为深厚的“革命情感”。
小刘沐尚未能理解离别的意味,小张笃却是晓得的,便向小刘沐说日后再不能来陪他玩车车了。
皇子殿下先是生气,随后就是打滚耍赖,死死拽着小张笃的袍袖不教他离开,直到父皇老爹冷哼两声,他才收了那拙劣演技,抽着小鼻子满脸不甘的从地上爬起来。
临别时,两个小屁孩执手相望泪眼,竟无语凝噎。
刘彻不禁失笑,心道自家儿子随了阿娇的脾性,看着没心没肺,实是重情重义的,且很是长情。
譬如他如今虽有了心爱的小车车,但对那柄大宝剑仍是甚为珍视,睡觉时都还放在榻上。
只怕待小张笃离京后,自家的傻儿子且得闹腾上好些日子。
然生老病死,相逢离别,皆为世间常态,唯有经历过如此种种,孩子们才会不断得以成长,日后也就更懂得惜福。
成长,向来是伴随着诸多苦恼,乃至悲痛的。
离愁,已算是世间万般苦难中较为容易排解的了,毕竟还能期待来日重逢,不是么?
第四百三十八章 兵发大夏
二月间,大夏使臣向汉廷呈递国书,近年大月氏屡屡兴兵南渡妫水,侵入大夏属地,大夏国君恳请大汉皇帝能出面调停,乃至制止大月氏此等行径。顶 点 X 23 U S
大夏国离长安足有万余里,属民过百万之众,多以务农为生,且善于经商,又因其西面与安息帝国接壤,东南面又通往身毒,故汉商近年出得西域后,多将大夏国作为重要的货物中转地,出售汉境的丝绸瓷器,换取安息和身毒的香料等特产,乃至外族奴隶。
大月氏是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族众压根就不会做生意,终日除却逐水草放牧就是出兵掠夺,若真让大月氏把大夏灭了,必会影响商道的畅通。
刘彻虽不在乎甚么丝绸之路,却颇是在乎奴隶之路,现下大汉严重缺乏劳动力,尤是外族奴隶这等比牲口性价比更高的廉价劳动力。
近年来,汉商从西北商道源源不断的往汉境内运回奴隶,每岁都能有近愈五万口,看着不算多,可却能积少成多,经年累月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奴隶贸易向来是暴利生意,大汉的诸多世家大族都多有涉足,且贸易地点大多就设在大夏国都蓝市城。
这蓝市城之名非是音译,而是汉商见的该城多有市贩贾诸物,商贸兴盛如大汉坊市,故才将之称为蓝市城,经数载口口相传,也就约定俗成的有了这译名,连大夏使臣亦是将之用在正式的邦交文书上。
刘彻是穿越众,晓得朝廷邦交的职责除却保障国民在境外的人身安全,亦有义务保障其经商环境,否则枉为慑服万邦的“天朝上国”。
大夏使臣呈上国书不久,大汉皇帝便是颁下圣旨,勒令大月氏休止兵戈,不得再出兵南渡妫水。
刘彻觉着大月氏怕是不会奉诏的,毕竟大汉多年来不断血洗祁连山南和弱水流域的月氏部族,昔年月氏分裂为两大部,分别西迁和南迁,至今也没多少年,彼此间多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大月氏与大汉虽有邦交,却是从未称臣纳贡的。
他身为堂堂大汉皇帝,自不会坐等大月氏君臣打脸,故准允大夏国借兵的请求。
由胡骑校尉公孙为主帅,统领胡骑和羌骑两营四万将士,再加诸曹辅兵足足五万余骑,随大夏国使臣返国御敌,以此威吓大月氏。
兵也不能白借,粮饷犒赏自是皆由大夏国全数承担,战时缴获的战利品却不会分润给大夏半分,但战后抚恤还得大夏出。
大夏使臣却没觉着吃亏,反是欣然应允,连连叩首谢恩。
大夏属民百余万,且不是务农就是经商,实是颇为富庶的“大国”,但却没有与其富庶相匹配的军力,便连往来汉商都多以为其国“兵弱畏战”。
这倒也正常,大夏为农耕民族,国人又擅经商,若非要从历史上找个参照,其国民风就颇似华夏的南宋朝,不是重文轻武,而是重商轻武。
大夏不缺钱,也不缺人,就缺士兵,真正能打仗敢打仗的精锐士兵。
胡骑和羌骑近年在西域早已打出气势,真算得上声名远播的,有此等精锐骑兵助阵,大夏还怕甚么大月氏?
便连西面那强大的安息帝国,见得大夏国请来大汉骑兵,只怕都要多掂量掂量,不好再多欺压大夏了。
安息帝国现任皇帝米特里达梯颇有作为,四年前打败西边的塞琉古帝国,夺得了广袤丰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使得国力愈发强盛,属民近愈六百万,若非在其东北还有康居国的牵制,怕是早已发兵东征大夏了。
刘彻暂时也不想去招惹安息帝国,依史籍记载,塞琉古帝国还能撑个数十年,且罗马帝国在西亚地区也不会让安息帝国好过的。
安息帝国即便想要东征,也是用心无力,他们占据的地域着实太难守,周边又都非弱国,不到六百万的属民,就算全民皆兵也难以应付的。
与之相较,刘彻不得不感叹大汉疆域得天独厚,沿着阴山驻守长城关塞,再将河西走廊和河湟谷地封严实,端是进可攻退可守。
大汉西南的夜郎和滇国也构不成甚么威胁,发展条件着实比安息帝国好太多。
刘彻特意给公孙下了密旨,大月氏若是识趣,能不打就不打,留着给安息帝国添堵挺好的。
待得大月氏老实了,胡骑和羌骑就到大夏东南的身毒探探,能掳些奴隶就掳回来,关键是各处地形要仔细打探清楚。
刘彻不担心此举会影响大夏和身毒之间的贸易往来,在汉代,身毒乃是汉人对中亚南部及整个大南亚地区的泛称。
与大夏有着大笔贸易往来的巽加王朝居于南亚次大陆的北面,两国远隔数千里,刘彻暂时倒也没打算对巽加王朝动手。
要从南亚次大陆押运回奴隶,经由西域,再到长安,那可是足足两万里,奴隶要靠两条腿走,那得走到何年何月,且途中怕是要累死大半。
若真想掳掠回身毒奴隶,除却走海运,就唯有待日后平定夜郎,滇国乃至哀劳国和夫甘都卢,即为从后世云贵出缅甸西南沿海。
南亚次大陆离大汉太远,日后若能用财货换取足够的身毒奴隶,刘彻也真不打算大动兵戈,除却是不想劳师远征,更不想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身毒阿三自古能生,又因着种姓制度,押为奴隶时颇为听话任命,就当是放养的牲口,大汉缺劳动力时,用财货向婆罗门和刹帝利这些身毒贵族换取其治下贱民就好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
若身毒贵族们不识趣,那就派遣汉军精锐搞些斩首行动,换批听话的即可,论起给贱民洗脑,刘彻对佛教是服气的,却不想在大汉搞。
汉人本就有自身信仰,信奉人定胜天的列祖列宗,求财的拜财神,求子的拜注生娘娘,且有得拜的。
况且刘彻向来是坚持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别特么扯甚么宗教滋油,没得商量!
估摸着秦立及其麾下中垒将士已抵达玄菟郡治夫租城,刘彻给朝鲜国也下了道圣旨,诏令他们发兵南下,征伐三韩。
刘彻是个厚道人,也没打算让朝鲜白干活。
虽说朝鲜国相为首的诸多大臣都已向汉廷投诚,现今的朝鲜王卫长只是个傀儡,但该给的好处还是要给的。
朝鲜国连年饥荒,新都东城虽有利农渔,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开垦出足量农田并非易事,只怕今岁夏秋还是要闹饥荒的。
刘彻向辽东太守窦婴下了圣谕,着他在王俭城向朝鲜开放边市,用粮食财货换取奴隶,汰换兵械是不给的。
总之朝鲜臣民若不想饿肚子,就得替大汉出兵征讨三韩,也好早日将那狭长半岛上的化外蛮夷清扫赶紧。
依着史籍记载,倭岛上的矮脚倭奴们在汉代已学会乘舟渡海了,刘彻可不想看到甚么“遣汉使”,也不想看到汉人“东渡”。
早些清洗完朝鲜半岛,让水师将士在倭岛西面巡海禁海,压根就不让倭奴有到大汉开眼界的机会,且等着汉廷腾出手来将他们彻底诛绝。
若实在杀不绝,索性放火将倭岛上的林木植被烧个干干净净,反正隔得远,不担心有吹过来甚么沙尘暴。
待得过个百八十年,大汉有余力在倭岛驻军时,烧掉的植被兴许已重新长出来了。
倭岛和朝鲜半岛有太大不同,那地方隔着海,若朝廷大量徙民驻军,日后的封疆大吏极易拥兵自重,就地割据。
最好先清洗成无人区,也免得有浪人倭寇甚么的,影响到大汉的海上商路。
朝鲜君臣接到大汉皇帝诏令,自是不敢不从,且若真能用掳掠到的三韩奴隶从大汉边市换取粮食财货,也确是好事。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撑几年算几年。
况且朝鲜国相及诸多大臣都已暗中得了大好处,在燕北郡县得赐大批田宅,家中不少亲眷已逐批迁入汉境,改册汉籍了。
大汉皇帝对有功者,向来不吝于重赏,朝鲜群臣对此是心里有数的,自是更为竭心尽力替汉廷效劳。
辽东太守窦婴甚是老奸巨猾,接到陛下诏令后,特意先赊了批粮食给朝鲜国,使其得以集结更多兵力。
朝鲜用去大半个月,将将集结出三万将士。
朝鲜君臣不蠢,没出兵攻打半岛西南的马韩,而是直接侵入东城南边的辰韩属地。
近年汉军及诸多捕奴队已牢牢掌控住半岛东南的釜山地区,已将弁韩生生打废,更不断往北侵入辰韩属地。
朝鲜将士从东南沿岸往下打,等若与汉军两面夹击辰韩,使其南北无法兼顾,攻城掠地自是轻省不少。
马韩虽是蛮夷之国,却也晓得唇亡齿寒的道理,本欲出兵援助辰韩,岂料汉军水师的大批船舰突是在马韩沿海地带靠岸,运来大量捕奴队,闹得马韩自顾不暇。
第四百三十九章 铸钢为炮
汉七十年,四月。顶 点 X 23 U S
少府诸冶监的冶铁作坊用一体成型的新式铸造工艺,铸出了足够结实的细长无缝钢管。
刘彻穿越已满二十载,却没推出枪炮设计,等的无非就是此时此刻。
军事工业若不能精益求精,那就宁缺毋滥,不要在必定会被迅速淘汰的研究课题上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免得劳民伤财,不符性价比。
对枪炮亦是如此,实则以大汉原先的冶炼工艺,要铸炮不难,且不说铸铁炮,便是青铜炮都是可以用的。
然而那是“臼炮”,是炮管较短,射角大,初速低,高弧线弹道的滑膛火炮。因其炮身短粗,外形类似舂米用的石臼,故谓之“臼炮”。
臼炮射程短,在早期主要用以破坏坚固的建筑工事,直到发展出小口径、方便携带的迫击炮,才更具实用价值。
据史籍记载,早在十三世纪就已出现臼炮,用黑火药来发射石弹,华夏明清时的诸多将军炮亦为臼炮,只不过由石弹改为铸铁弹罢了。
现下大汉要对付的主要是游牧民族,周边小国也鲜少有坚城深池,笨重臼炮在实战中的效用着实不大,尤是刘彻已设计出复合弓,研制出高爆炸药,又用雷管弄出掌心雷(手榴弹)。
若可大幅加长炮管,又以铸铁制的炮弹取代石弹,稍稍减小口径,从而减少炮的游隙(即炮膛内径与弹体之间的空隙),就可提高了炮弹的初速,增强炮弹的冲击力。
此类火炮谓之“加农炮”,是指炮管较长,发射仰角较小,弹道低平,可直瞄射击,炮弹膛口速度高的火炮。
从臼炮到加农炮的转变,是火炮发展历程的大飞跃,其重要性不言可喻。
对大汉更是如此,刘彻本就不想用黑火药作为火炮的发射药,而是打算用跨时代的三基发射药,即为如含火棉、硝化甘油和硝基胍的火药。
那问题就来了,别说青铜炮和铸铁跑,就算是有缝钢炮都耐受不住三基发射药的爆炸力。
发射药加少了,口径小的加农炮威力太低;发射药加多了,加农炮极易炸膛。
毕竟加农炮的炮管细长,炮身不如臼炮敦实,对金属刚性要求极高。
正因加农炮管又细又长,故想铸造出符合标准的无缝钢管难度很高,除非锻铸时能一体成型。
军工业向来就能反映出所处社会的整体科技水准,愈是高端的军事科技,科技树上就不愈不能偏科。
譬如航空母舰上,大到船壳甲板,小到螺丝螺栓,差一点都不成的。
无缝钢管的铸造成功,意味着少府向制作加农炮迈出关键一步,刘彻自是欣喜不已。
大汉骑兵对匈奴连战连捷,至少在面对到罗马帝国的重装兵团前,汉骑应是再没甚么强劲对手了。
刘彻不想搞甚么落后的火绳枪乃至燧发枪,射程短,威力小,射速慢,对现今主要负责远征任务的汉军而言,燧发枪很是鸡肋。
总不能让骑兵跑到数万里外,下了马排成火枪阵,学着后世拿破仑麾下枪兵,一排排的轮番射击。
待得大汉加农炮制作成功,就可着少府诸冶监继续尝试将无缝钢管小型化,最终得以用来制作枪管。
再弄出些钢制配件,且设计出击发药装在枪弹底部的金属定装弹,那击发枪就可以现世了。
击发枪所使用的是定装弹,无烟火药的发明则促成定装弹的发展,扣动扳机施放击锤撞击击针,击针击发底火,底火再引燃发射药射出弹丸。
大汉现下已可制取大量火棉,即硝化纤维,故大批量制取无烟火药不是问题。
只要少府冶金工艺再度大幅提升,铸造出符合标准的无缝枪管及铜铅定装弹,别说击发枪,就是后世威名赫赫的马克沁机枪,刘彻都能设计出来。
突突突~~
刘彻想到汉军将士用马克沁机枪突突掉罗马重装兵团的场景,只觉着实美得慌。
只是且还有得等,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工业发展更要脚踏实地,急不来的。
刘彻亲身驾临少府诸冶监,仔细验看陆续铸造出的五根无缝钢管。
之所以耗费巨赀连铸五根,乃因刘彻近年为少府乃至帝国科学院定下的章程,新工艺和新科技实现的表征,必是可重复验证的,侥幸弄出来虽可视为关键性突破,却不能真的视为成功。
刘彻细细瞧那钢管,长愈丈许,汉代一丈十尺,每尺约二十四厘米,故此钢管约有两米五,长度为后世清代威远将军等轻型臼炮的三倍有余。
然此钢管口径较小,仅为半尺,不及威远将军炮的一半。
炮管长度对口径比例对加农炮的射程有很大影响,简单来讲,比例愈高,射程会愈大。
在十八世纪,加农炮的炮身长度多为口径的二十余倍,射程仅有数公里。
到得二战,随着发射药改进和冶金工艺的发展,加农炮身最长可达到口径的五十倍,最高射程可达三十公里。
待得被榴弹炮逐渐取代,加农炮的最长炮身为口径七十倍,最高射程超过三十五公里。
少府诸冶监铸造出的首批无缝钢管的长度将将为口径的二十倍,且口径不大,就算铸造成炮,也只能算轻型加农炮。
不过因大汉版加农炮可采用三基发射药,最大射程应能接近五公里,换算成大汉度量,约莫能有个十里地,至于能打得多准,那就难说了。
这也不错啦!
刘彻伸手摩挲着尚有些粗糙的钢管表面,心内雀跃不已。
好歹是无缝钢管,不似清代威远将军炮为铜铸,故炮身的管壁厚度仅为五寸,却已足以保证炮身刚度,即所谓的“梁强度”,极大降低了炸膛的风险。
且因管壁厚度远比威远将军炮平均壁厚小,故虽炮管长得多,但可预估这大汉加农炮完全成型后,重量不会比威远将军炮重多少。
依照史籍推估,威远将军炮全重应不到三千公斤,依大汉度量,约为二百钧。
此等重量,若大汉要往万里外派远征军,从陆路要拖过去还是有些麻烦的,毕竟这年月没甚么铁路,刘彻也不会在境外造桥修路,铺设沥青大道。
然若将之安装到风帆战列舰上,日后海战将不再需要用高爆弩箭,到了地方还能卸下来供陆军使用,攻城拔寨自是无往不利。
坚船利炮的时代,就要正式拉开序幕了!
想到此节,刘彻反倒缓下心境。
蒸汽机,汽轮机,轮船,铁壳轮船,大汉的船舰发展还任重道远,得步步往前推进。
至于螺旋桨和涡轮机,那特么就扯太远了,刘彻又不是小白穿越文的主角,压根没奢望天上嚓掉下个大裤衩,里头装着根又大又粗的金手指。
现下少府诸冶监已能铸造出合乎炮管标准的无缝钢管,那蒸汽机的气缸就有了着落。
过往最犯愁的就是气缸钢壁的坚固程度和密闭性,有了无缝钢管,两者都足以保障,活塞处的气密性虽尚难以完全解决,但倒不算太重要。
后世影剧常见老式轮船或火车的蒸汽机室,嚓嚓冒得满室白雾,就是活塞部分在漏气了,这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汽修工在气缸附近压根没法呆,每逢蒸汽机出现故障,往往只能先停机,待气缸完全停止运作,且温度下降后,再对其进行维修。
这等缺陷在某些时候是要命的,尤其是在两国海军彼此交战时,停船可就成了活靶子。
不过大汉倒也不在乎这事,若真能有安装了蒸汽机的铁壳巨舰,放眼现今世界,在海上还有甚么敌手,就算船舰真在海战时趴窝,只怕也没人能将之击沉的。
念及至此,刘彻边是费心劳神从脑海书库翻找火炮资料,不断完善大汉加农炮的设计图纸,边是让清河王刘乘去与少府卿陈煌商议,先铸造个小型气缸试试。
刘乘对蒸汽机虽早有了解,却也只是些粗浅皮毛。
因刘彻早年对他说过,依着大汉的冶练工艺,这蒸汽机短期内是搞不出来的,就算不惜工本的纯手工研磨部件,因体积小,效率低,也压根不实用。
嗯……就跟那热气球似的,除了刘乘闲来没事时,会乘着个微型的在沧池上晃荡,还真是没甚么旁的用处。
无缝钢管的出现,意味着大汉冶炼工艺的大幅提升,使蒸汽机最关键的气缸部件得以真正实现,且可将之大型化,进而真正具有实用价值。
刘彻再三嘱咐刘乘,必得循序渐进,从小型蒸汽机做起,慢慢试验,别到时气缸没爆裂,反倒是锅炉先给炸了。
摆弄蒸汽机虽比搞雷管安全不少,但依照刘彻上辈子的见闻,被锅炉炸死的倒霉蛋还是不少的。
蒸汽机造得愈大,就愈是危险,便连气缸漏汽都会将人烫死烫伤。
帝国科学院的匠奴们出现伤亡倒还罢了,若刘乘这院监出甚么意外,刘彻可就真真赔大发了。
故而刘彻给刘乘下了严令,设计图纸可以,制造过程也可参与其中,但生火验证时得躲得远远的,别特么得意忘形,拿小命开玩笑。
先前帝国科学院在制取叠氮化钠时,就曾将实验室给炸了,好在刘乘没事,刘彻也庆幸自个总不厌其烦的叮嘱他小心小心再小心。
诺贝尔,居里夫人,邓稼先……
前世多少科学先辈就因些许不慎,对身体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着实令人扼腕叹息,更当引以为鉴。
实验室向来不是甚么安全之地,刘彻作为化工硕士,对此深有体会。
加农炮的试制更是如此,刘彻特意让羽林卫协助少府匠师负责铸炮制炮,更调拨了不少汉人官奴到羽林卫在城外的演练场,以作为试炮时的操作手,尽量避免匠师和羽林卫出现伤亡。
第四百四十章 火炮设计
刘彻上辈子虽学过机械制造,但可没设计过甚么火炮,只能参照相关书籍仔细斟酌。m.www.uu234.net
依火炮的发展进程,滑膛炮最终会演化成线膛炮,即在炮管内壁增加有规则的旋转膛线,其截面类似风车状。
发射时沿炮膛膛线旋转前进,出炮口后炮弹具有一定的转速,可以保持稳定飞行,射击精度比滑膛炮更准确,射程更长。
然少府诸冶监能铸造出无缝钢管已属不易,想在炮管里增加规则膛线,那还得等车工技艺也迎来大飞跃才行,也不知要耗到何年何月。
况且线膛炮的炮弹多为从炮尾装填,也就是所谓的“后膛炮”,故其射程之所以优于滑膛炮,也是由于弹带和膛线密合,可防止火药燃气泄露,保证火药燃气对弹丸有足够的推力,以增大射程和提高射击的密集度。
若是线膛炮和滑膛炮皆采用“前膛炮”设计,反是滑膛炮的射程更远,然射击精度则仍是线膛炮更高。
二战后的火炮自是皆为后膛炮,但在金属炮闩、弹药筒和膛线的新工艺出现前,前膛炮才是战争中的主力火炮。
前膛炮的炮尾不能打开,炮膛与炮管铸造为一体,炮弹从炮口装入,通常采用火门点火式的发射方式,火门位于炮尾上部,当药包从炮口送入炮尾底部,炮手会用铁丝等尖锐物体从火门刺破炮膛内的药包,再从火门倒入点火药,最后点燃发射。
前膛炮的缺点显而易见,装药装弹太过麻烦,导致射速太低。
每次发射后,炮膛内有燃烧不充分的和残余燃烧的火药、火药包残渣,需要用沾水的拖把伸进去清理一下,避免重新装填火药时候发生火灾等事故。
尤是水师将士使用的舰炮,每次发射后,还得将炮拽离射击口做一系列清洁工序,往前面装药和炮弹,再推回射击口。
然若因此而认定后膛炮威力比前膛炮大,那就大错特错了。
若后膛炮解决不了铸造工艺不良带来的问题,更容易发生事故,由于炮闩合缝不严密也会造成一部分火药爆炸能量损失,导致射程和炮弹威力远不如前膛炮。
况且前膛炮可装填不同种类的炮弹,抑或是包裹着碎铁片的填充物乃至霰弹,大大增加杀伤面积,这是早期后膛炮极难做到的。
后膛炮虽装填弹药方便,与同口径的前膛炮比,其射速或可高达十倍。
然而后膛炮造价高昂,且对工艺要求极高,不光是炮管,更重要的是炮闩。
后膛炮的炮闩可分为楔式和螺式两大类,楔式炮闩装填快,但不易密闭,螺式炮闩装填慢,但密闭性更好,更安全且射程更远。
对螺式炮闩,刘彻暂时是不考虑的,就大汉现今的铸造技术和车工,造螺丝钉都有些费劲,就别说在炮尾里整出与螺式炮闩严丝合缝的螺纹了。
纯手工慢慢锉?
只怕锉到刘彻七老八十,也装备不完大汉水师的战列舰群。
楔式炮闩对车工要求不高,但对金属品质要求却极高。
其实早在十五世纪就出现了后膛炮,但直到十九世纪后期,后膛炮才得以成为战场的主力火炮。
现今大汉若硬要制作后膛炮,便不能采用三基发射药,而要采用威力小的无烟火药,必将极大限制射程和炮弹威力。
世间万物皆有两面性,脱离实际需求而盲目追求高新技术,反倒会因存在短板而导致事倍功半,这就是木桶的短板理论。
况且依着现下大汉的金属铸造工艺,若采用楔式炮闩,炸膛的风险太高,实在不划算。
刘彻自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大汉现今有三基发射药,那前膛火炮发射后,清洁工序会比使用黑火药简单得多。
不必为追求射速而选择后膛炮,造成射程大为降低,甚至限制炮弹种类,减损对敌杀伤力。
主力火炮暂时要设计为前膛炮,后膛炮可以着帝国科学院慢慢试制,主要先尝试往小型化的方向走,以此积攒经验,作为日后主力火炮更新换代的技术积累,后膛炮的炮弹后装方式也可让大汉匠师们作为枪械的重要参考。
刘彻见过完整的科技树,大汉匠师们却没有,故而军工技术可跨代,人才培养却得踏踏实实的循序渐进,让他们对相关知识有个逐步了解吸纳的过程。
后世历史网文最常见的套路,就是主角穿越数年,火车火炮四处可见,就算是金手指开大了,但等那主角挂了,这类与时代完全脱节的技术又如何传承下去?
匠师们们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只能依葫芦画瓢,那是不行的。
想要推进社会整体进步并非易事,不是么?
大汉首批加农炮采滑膛炮管,前膛设计,是刘彻仔细斟酌后,觉得最为合宜的设计方案。
不过这大汉加农炮与后世前膛炮仍有不同之处,主要是在炮弹的击发方式上。
既然刘彻不想设计火绳枪乃至燧发枪,而要直接跨越到定装弹的击发枪,那火炮的击发最好也跳过火绳和燧发方式。
火绳引燃乃前膛火炮最早的击发方式,即在火炮尾端预留个小圆孔,通常在插入引信之前都会用尖锐的物体从圆孔中事先刺穿发射药的外壳,然后将引信插进去,随后点火发射。
后世影剧常见的画面,就是炮手举着火把,点了引信,呲呲冒火花,就跟放鞭炮似的。
火绳引燃太麻烦,且受天候限制极大,别说是下雨,就是引信受潮,那火炮就得哑火。
燧石击发乃是从燧发枪发展出的火炮击发技术,火炮尾端外置个燧石发火装置,炮兵通过一个细绳拉动燧发装置点火。
燧发点火虽不再需要引信,不需拿着火把傻等,却仍需往火炮的尾端圆孔填充火药,以便引燃发射药。
火药也是容易受潮的,故燧发点火虽比火绳引燃更便捷,却也难以避免哑火的风险。
二战后,火炮大多采取击锤式和撞针式,不过那是采用定装炮弹的后膛炮或迫击炮,对刘彻设计的大汉前膛加农炮显是不适用的。
好在大汉现下已能制成雷管,且不是用雷汞,而是更为稳定的叠氮化铅填装雷管上层,下层则为高爆炸药。
有了性能稳定的雷管,刘彻自然能设计出外置的火炮撞针装置,在火炮尾端圆孔塞入微型雷管后,只需让外部撞针进行强烈撞击,便可引燃炮管中的发射药。
如此一来,炮手在反射时引燃明火,既可免除受天候太大限制,更是大大规避了在弹药众多之处使用明火带来的巨大风险。
大汉加农炮是采用发射药加炮弹的方式,而非是全金属包裹的定装炮弹,可预见在临战时,火炮周围必有大量易燃易爆物,且不说用明火危险,便是燧发装置若走火,或突然溅出大量火星,都极可能酿成大祸。
微型雷管容易保存,且因火炮撞针装置力度可设大些,故微型雷管的外层包覆物可做得更为厚实,且因微型雷管填药量小,只要不集中运送,就算在中途爆炸,也不会有太大杀伤力。
刘彻估摸着让执掌击发的炮手如后世狙击手般,腰上缠上子弹栓袋,插个十来枚包裹严实的微型雷管,应是够用了。
拇指粗细的微型雷管,炮手若不是犯病放嘴里用力咬,就算真出甚么意外,应也是炸不死人的。
这设计方式倒颇是类似后世部分枪械的雷贡击发方式,不过是被刘彻转而用在前膛火炮上罢了。
于是乎,大汉首版加农炮设计方案正式落定,滑膛炮管,前膛式设计,再加外置的撞针击发装置。
铸造好的那五根无缝钢管还需重新过炉,加铸尾部的炮膛部分,这倒是不难的。
关键是炮座的问题,因日后大多会安装在风帆战列舰上,故要考虑到后座力的问题,免得轰出炮弹后,后座力生生把炮座下的甲板震裂了。
若将炮座完全与船体固定,那在排水量更大的战舰未下水前,大汉现下的大翼楼船怕是很容易被巨大的后座力掀翻。
好在是炮管细长的加农炮,且是前膛炮,为了方便炮手清洁炮管和装填弹药,炮管的仰角不高。
依照理论中的完美弹道,自是以四十五度仰角发射时射程最远,然那是不可能真正实现的,毕竟尚要考虑风阻和地形甚么的。
刘彻也不指望大汉首批加农炮能真打到十里开外,在这硬弓强弩才能射数百步的年月,加农炮轰个三四里就是大神器了。
仰角有个十来度就差不多了,作为舰炮时就能大幅减轻炮座对下甲板的间接后座力。
为避免重炮对整体船身的后座力影响,可采用后世欧洲风帆炮舰的滑轨炮座设计。
先将火炮安装在木质炮架上,再将炮架放在从船舷延伸到船身中线的长长木质滑轨上,当火炮发射时,让火炮在滑轨上直接后坐到船身中线,既避免船身受到损伤,更避免引起船体倾覆。
大汉的风帆战列舰乃由大翼楼船改装,多将侧弦的舱门开在船身中层,该层甲板宽度约为丈余,可初版加农炮光炮管就足有丈余,那就只能用来作为船首和船尾的重炮,安放在上层主甲板。
得将初版加农炮小型化,方能真正取代高爆弩箭,安装上风帆战列舰作为侧弦火炮。
或许,该让大汉船匠们全力试制排水量更大的船舰了,光用大翼楼船改装,不可能建成远洋征战的无敌水师。
轻型舰炮都装不上侧弦,档次着实是有些低的,对不起战列舰的名头啊。
第四百四十一章 火车轮船
过得夏至,刘彻方才准备好加农炮的设计图样,但想见得成品,怕是要再等些时日。顶 点 X 23 U S
少府诸冶监得准备铸模,帝国科学院得准备发射药包,雷管作坊还得制作出微型雷管,这都需要不少时间的。
刘彻忙碌月余,期间数个休沐日都埋首作图,着实疲累得紧,这日早早下朝,又在宣室批阅完奏章,便是返回椒房殿。
刚迈入寝殿,就见得自家傻儿子正坐在小杌凳上,抱着块大寒瓜又啃又,鲜红的汁水流得浑身都是。
侍立在侧的内宰们也没敢管,只能等皇子殿下吃畅快了,方才帮他沐浴更衣。
天气太热,小刘沐已没再包尿不湿,还剃了利落的小光头,系着刘彻特意为他设计的四角裤衩,上身穿着纯棉小背心,那打扮和做派分明就和后世华夏的小屁孩没甚么两样的。
恩……刘彻看过不少育儿书,说是幼儿过了两周岁会迎来叛逆期,暴躁易怒,渴求父母陪伴。
然自家这傻儿子本就随了阿娇的脾性,是个暴脾气,若真照书中的说法,或许他刚出生就开始了叛逆期,指不定要叛逆一辈子了。
况且也没见他渴求父母陪伴甚么的,除非有事相求或是晓得自个闯了祸,小刘沐压根就不会向阿娇撒娇,甚至颇有些不待见这不靠谱的母后。
对刘彻这父皇也是用过既甩,很有些过河拆桥的味道,倒是常常去抱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的大粗腿,打滚耍赖求抱抱,明显的势利眼。
甚么好吃好玩的都要霸着,貌似还有颜控属性,每每见得大长秋卓文君就咯咯傻乐,非得让这绝世美妇抱抱他。
都说三岁看大,刘彻瞧着自家傻儿子,心道莫非高祖刘邦就是这德性,隔了数代后还能遗传到这等痞性,基因得多强大?
刘彻真是愁得紧,却也没甚么法子,索性自我安慰,能吃是福,好色也是男子天性,好歹不愁日后香火不旺。
刘彻自身虽没甚么广纳嫔妃的心思,但若小刘沐长大后有本事纳个三千佳丽,他可懒得管,只要不整出甚么强抢民女或糜烂淫邪的下作事,也就随他了。
内寝处,阿娇和南宫公主这两名悍妇正在噼里啪啦的嚷嚷着,嗓门着实不小,站在外殿的刘彻都能听得清楚。
“好你个陈阿娇!昔年你有孕在身,本宫陪你在这椒房殿待了足足七十日,你坐着月子,本宫又陪了你月余,如今本宫要往甘泉宫养胎待产,你竟不肯陪同,你可还有良心么?”
南宫公主摸着隆起的小腹,疾声痛斥大汉皇后此等忘恩负义的恶行。
她已怀了五月身孕,眼见三伏将至,长辈们想着要带她去甘泉宫避暑,依照昔年太后王和馆陶公主的前例,在她临盆乃至出得月子前,应是不会返京的。
如此算来,她怎的都得在甘泉宫呆上半年光景。
公孙贺这驸马或许能得准允入住甘泉宫,但毕竟身上还担着卫尉之职,统率着羽林卫,不可能陪她在渭北住个半年,除却三伏休朝期,也就只能每逢休沐,在甘泉山和长安城两头跑了。
好在两地间铺了沥青大道,百余里的路程对马速精湛的公孙贺也不算远,加上卫尉卿无事不需上朝,逢得休沐应能在甘泉宫呆个一天两夜。
在汉代,此等往返探亲的方式很寻常,尤是京畿各营驻军的将官,大多时候也是直接宿在军营,不可能每日回返长安城内的官邸。
阿娇却是扬眉嗤笑:“公主殿下可莫要忘了,你那七十日可贵得慌,硬是要讹本宫七斛上好南珠,至于陪本宫做月子,你摸摸自个良心,是为了陪本宫还是为了请妇医?”
南宫公主无言以对,神情颇有些尴尬。
虽说她没真讹来七斛上好南珠,但却得了两斛有价无市的顶级南珠,乃是南越国特意进献的贡珠,更因宫内妇医替她调理身体,方才让她得以怀上身孕。
若真仔细计较,阿娇还真没欠她甚么,反倒是她该记着阿娇的恩情才是。
南宫公主面色讪讪,放软语调道:“那你待如何?”
阿娇端是软硬不吃,撇嘴道:“不待如何,本宫今岁仍要与陛下去南山河谷避暑,待三伏过后,再移驾甘泉宫。”
“你……”
南宫公主杏目圆瞪,顾不得甚么礼数,抬手指着阿娇,气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气大伤身,莫动了胎气。”
阿娇轻轻拍落她的手,出言道:“你不会去央皇祖母下懿旨,让跋子携她那儿子同去甘泉宫避暑么?”
阿娇虽脾性憨直,但偶尔也会冒出些蔫坏蔫坏的鬼主意,此时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就将闺蜜跋子给卖了。
南宫公主果是眼神大亮,太皇太后向来宠爱幼子梁王刘武,爱屋及乌下,对梁王的嫡长孙刘典也是宠溺得紧,必是会应下此事。
到时只要太皇太后不返京,跋子也必不敢自行提出要回长安城,她可不似阿娇和南宫公主是莽的,向来不会惹长辈不悦。
实则愈是心眼多的,愈好拿捏。
南宫公主好歹是天家女,这里头的门道自是瞧得清楚,却仍有些犯愁道:“我需在甘泉宫养胎待产,怕得有个半年光景,即便跋子甘愿陪着,那小刘典也未必在甘泉宫呆得住。”
刘典比张骞之子张笃小一岁,已虚年五岁,他虽遗传太常卿刘买的温润脾性,但内里却同跋子般是个心思深的,小小年纪就格外独立,或许还称不得甚么有主见,但还真是颇有几分独来独往的臭脾气,不太乐意被长辈逗弄。
这就跟喜欢抱大腿耍赖的皇子刘沐形成鲜明对比了,两个小屁孩站在一处,往往显出刘典格外“老成”,跟个小大人似的。
南宫公主住在皇亲苑,平日没少过府去寻跋子玩乐,自也晓得刘典这小屁孩着实不好应付。
“呵呵,这有何难?”
阿娇神秘兮兮的笑着,又带着几分炫耀道:“本宫且带你去看个少府刚送来的好宝贝,若让那小刘典瞧见,必是挪不动步的。”
在外殿的刘彻闻得自家婆娘的言语,就晓得她又要败家了。
他迈步入得内寝,明知故问道:“皇后和二姊要去作甚?”
阿娇见得他,不禁有些心虚,忙是近前见礼道:“陛下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刘彻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朕若不早些回来,大好家业就要被某人败光了。”
阿娇讪笑道:“陛下说得甚么话,臣妾只是想带公主开开眼界罢了。”
刘彻瞧着她那鬼头鬼脑的小模样,又瞧瞧旁边满脸恳切乞求的二姊,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手道:“去吧去吧,只是让人往外搬时小心些,切勿弄坏了,更莫让咱家皇儿瞧见,否则且有得闹腾了。”
“臣妾醒得的。”
阿娇眉开眼笑的应下,便是搀着南宫公主出了内寝,往偏殿去了。
刘彻自是晓得她们要去瞧甚么宝贝,乃是个大沙盘,还有上头的……火车模型。
少府诸冶监铸造出无缝钢管后,帝国科学院的数个研究所已在清河王刘乘的主持下,开始进行蒸汽机的试制。
刘彻在设计加农炮之余,也不忘扔了几副火车和轮船的草图给少府匠师,让他们先试着做些模型出来。
动力装置不是蒸汽机,而是发条弹簧,但如传动结构等大体构造与实物已十分接近了。
其实除却手工制作的齿轮费劲些,大部分的结构部件并不难,早期的火车和轮船结构都很简单的,刘彻上辈子在初中时就曾用小马达作为动力装置造过火车和轮船的模型,花不了太多心思。
不过刘彻那时可到五金商店买齿轮等小配件,现下的少府匠师们只能纯手工雕锉,花了大半个月才安装好,且除却发条弹簧和火车的细铁轨,其他部件皆是木制的。
船模倒是好做,近年汉中水师的船匠多有呈来风帆战列舰的船模,少府匠师们拿着稍微改改,在船身两侧加装浆轮,内里加装发条弹簧和传动装置即可,至少省却了做整体船身的功夫。
刘彻之所以让少府匠师们做模型,是希望他们对火车和轮船有个最基本的概念,日后若有了蒸汽机,好歹晓得该作为何等用途,做到心里有数。
小刘沐自又多了玩具,好在只见着船模,火车模型还没能瞧见,否则依他的尿性,阿娇想动他的宝贝玩意,母子二人只怕又要厮打起来。
别小瞧这小屁孩,依着周岁算,他可是两岁半了,又长得格外壮实,能跑能跳的,大宝剑也挥了大半年,真要玩起命来,又挠又咬,战斗力可不弱。
因着天热,小刘沐随了阿娇,不畏酷寒,却尤为怕热,又因年岁太小,不宜用冰水给室内降温,在长安城的酷暑最是难熬。
刘彻只得让宫人在偏殿的暖玉池注入浅浅的活水,作为小刘沐的泳池,让他每日可去玩一会,边是扑腾边是玩船模,免得整日嚎着哭闹。
故而小刘沐近来沉迷于戏水,倒是没注意到偏殿某厢房内多了个大沙盘和火车模型,否则只怕又要出手霸占了。
皇子殿下很是霸道,占有欲极强,皇帝陛下对此真是头疼得紧。
第四百四十二章 文教师范
六月十二,初伏。顶 点 X 23 U S
今岁三伏,京畿各地的孩童们分外欢腾,盖因三伏乃官办蒙学明定的暑休期。
京畿各县从今年二月起始,由当地官府出面,在各处城邑乡里设立蒙馆,纳虚年六岁至十二岁的男女孩童入学,太常府文教司会派任蒙学先生,为学子开蒙。
官办蒙学的每岁二月初一开馆授课,三伏暑休,至冬月三十闭馆歇课。
如此蒙馆内的先生和学子每岁可有近愈三个月的休歇期,天寒地冻的腊月和正月可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熬冬,酷热难耐的三伏天也可四处撒欢。
蒙馆的束为每岁二十大钱,约合两斗粟谷,京畿的寻常百姓觉得着实不贵。过往有心求学的庶民子弟,往往需举全家之力供其到大户办的私塾里求学,束动辄就是两三石粟谷。
在这年月,寒门子弟想出头,不容易的。
常言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京畿百姓近年非但能吃饱穿暖,稍微勤快肯干的,家中已颇有余赀了,对家中子女的教育愈发重视起来。
最现实的考量,就是日后要到铺面和作坊务工时,能识文断字和计数算账的,无论男女,多是能拿到更高的月例,甚至有机会从伙计和工匠升任掌事或匠师,每岁所拿到的赀财往往相差数倍乃至十数倍之多。
华夏百姓向来是务实的,朴素的价值观里也不乏远见,对家中子女的教养更舍得砸下本钱。
每岁二十钱束,能入官府办的蒙馆,让朝廷派来的先生为自家儿女开蒙,这等好事自是不会错过。
随着京畿百姓生活愈发富庶,他们对朝廷和官府的信任度已暴涨到惊人的高度,对太上皇和皇帝的崇拜敬仰尤为狂热,容不得旁人说这两位贤君圣主的半分不是。
闻得着官办蒙学是皇帝陛下当殿批允的,京畿百姓就深信这是普惠万民的大善举,得让自家的适龄子女也早日入学才行。
于是乎,今岁二月在各处官办蒙学开馆后,馆舍内的孩童真是座无虚席,闹得各地官府颇是措手不及,纷纷又额外增设了许多馆舍。
蒙学先生多是从遗孤院募集,遗孤院创办已有十余年,数以万计的军中遗孤早已长大成才。
并非每个出身遗孤内院的学子都适合从军或经商,有悬壶济世的医者,有宰猪贩肉的屠户,有锄禾躬耕的农夫,总之大多都能凭借自身在遗孤院学到的各类技艺好好生活。
不少遗孤院的学子们感念院内先生们的教导之恩,也想着能如他们般教书育人。
太常府文教司在去岁七月间,向民间广为募集蒙学先生,遗孤院的历届学子纷纷前来应募,随后接受了将近半年的所谓教育培训,到得今岁二月便派任到了京畿各地的诸多蒙馆,成为首批蒙学先生。
遗孤院本就鲜少教授学子些经史子集,除却识文断字,就数术数之学教得最多,恰恰就符合了官办蒙学的课目,文言和术数,外加少许忠君爱国的思想教育。
这批蒙学先生本身年岁也不大,不是甚么老学究,更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人雅士,他们懂得民间疾苦,懂得寒门子弟入学是为了将来有个好出路,自然晓得该教些甚么,该如何教。
换了后世的说法,这是批接地气的教书先生。
蒙学开馆后,入学的孩童及其父母长辈见得这般年纪轻轻的教书先生,皆有些新奇,觉着和想象中那些须发花白,神情庄重的老先生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他们却没质疑先生们的本事,毕竟官府已张榜公告,这些蒙学先生可都是朝廷特意派任的。
既是朝廷的人,那应是有大本事,年岁轻也不打紧。
说句稍犯忌讳的话,当今天子即位时,可也才十来岁,不照样成了贤君圣主么?
孩童们更是欢快,瞧着蒙学先生们皆和颜悦色的,可不似家中长辈先前说的,若是犯了错,会被绷着脸的老先生用戒尺狠狠打手心。
事实却是如此,从二月开馆,至初伏歇馆,数月的教学过程中,蒙学先生们对蒙馆内的孩童们展现出足够的耐心。
这也颇为正常,昔年他们皆是食不果腹的军中遗孤,入得遗孤院时,他们虽年岁不大,却已历尽艰辛,习性大多算不得好,小偷小摸,逞凶斗狠的大有人在。
用后世的观点而言,这些军中遗孤在入遗孤院时,带着许多陋习乃至童年阴影,甚至有不少已性格扭曲了。
刘彻早年也是注意到这点,再三叮嘱遗孤院的先生们要多些耐心,循循善诱,纠正他们的陋习,让他们懂得自立自强,洁身自爱。
若其品性实在难以纠正过来,就只能转往待业院,而非入遗孤内院继续学习。
刘彻是理智到冷血的脾性,不可能将极为有限教育的资源浪费在少数孩童身上。
这些蒙学先生皆是完成了遗孤内院的学业,故其品性还是较为让人放心的,害群之马或许有,但绝对不多。
他们念及昔年院内先生对自个的苦心教导,此时面对蒙馆内的自家弟子,自也多了几分耐心。
况且他们皆是穷苦出身,这群撒尿和泥的小屁孩想些甚么,他们皆是心知肚明,撅起屁股就知其要拉甚么屎,想收拾服帖太简单了。
经过数月相处,小屁孩们对自家先生多是服气的,非但学识渊博,便连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也是干脆利落,但凡出了馆舍,半点不摆先生的架子。
小屁孩们最爱听先生讲故事,近年新华书局出了不少老少咸宜的新话本,长安周报也刊载着许多奇闻轶事,只是家中爹娘不识字,小屁孩们只能每日跑到坊间或村头的大树下,听识字的耄老们断断续续的讲几段,压根听得不过瘾。
现下蒙学先生就不时念给他们听,讲得栩栩如生,且是连着讲的,那真真过瘾极了。
依着蒙馆的章程,学子若家中有事或身体不适,其长辈告知蒙学先生后,便可自行休歇在家,但小屁孩们就为了不间断的听故事,大多是不愿休歇的。
真若闹病了,也得求着发小们下了学,把今日听来的故事说与他们听。
男娃想知道孙猴子今日又杀了甚么妖魔,女娃就想知道小皇子甚么时候骑着白马来找灰姑娘。
嗯……大汉皇子殿下近来连连打喷嚏,盖因自个那不靠谱的母后总在长安周报刊印些关于小皇子的故事,甚么事儿都往他头上套。
皇帝刘彻觉着阿娇的做法挺好,故事最重要的就是代入感,只是自家儿子在诸多童话里总是抱得美人归,至今算来已有百八十个公主和数百民女了,离三千佳丽已然不远。
明明是个尚未远离尿床大业的小屁孩,偏生成了万千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这特么叫甚么事?
大汉百姓的精神生活还真是匮乏,极度缺乏娱乐精神啊。
现下到得三伏天,蒙馆进入暑休,孩童们得以休歇避暑,开心欢腾之余,却又颇有些不舍,故事就没得听了不是?
蒙学先生们得了清闲,则纷纷寻亲访友,过得悠哉悠哉。
蒙馆虽收了束,但先生们的月例却与束不相干的,每岁太常府和御史府皆会派来学监巡视及评鉴,办得好的蒙馆会有相应赏金,且先生们的月例也会提高,办得不好的蒙馆,那馆内先生就得回返太常府文教司重新培训,甚或取消录用了。
皇帝陛下对官办蒙学颇为重视,蒙学先生们的月例皆是两千大钱往上,歇馆的三个月依旧给付月例,即便不算办学赏金,每岁也有两万余钱,能买两百多石粟谷,比不少官府吏员的秩俸还高。
如此丰厚的月例,自也需蒙学先生们拿出相应的努力和成绩,想尸位素餐,不劳而获,那是不可能。
刘彻行事向来如此,要鼓励百姓务工,就大幅提高工匠收入,要吸引有学识之人投身教育,就要给教书先生丰厚月例。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光是高喊口号,让治下臣民无私奉献,治理国家不是这么玩的,又不是社稷存亡之秋,民族覆灭之际,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
正因见得首批蒙学先生月例丰厚,每岁还能休歇三月,愈来愈多的寒门文士意欲到太常府文教司应募。
不求甚么弟子三千,桃李满天下,好歹能丰衣足食不是?
大汉文人没那么酸腐,大多皆是务实的,否则各世家大族也不会招募到那么些门客。
皇帝刘彻见得形势喜人,又想到日后官办蒙学还要推广到关中乃至中原各郡县,需要大批蒙学先生,便是命太常卿刘买趁着三伏休朝期,领文教司属官筹备设立师范学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立德立功立言。
学高得为人师,身正方为人范。
师范学馆设立后,非但要教授应募蒙学先生者为师之道,更肩负着为大汉万民普及教育,严正师者典范的重任。
首任师学祭酒自要由刘买兼任,唯有他这位列九卿的太常卿主持,才能体现大汉朝廷对师范学馆的重视,及尊师重道的理念。
刘买颇是欣喜,普及文教确是他此生追求,故而将妻儿送到甘泉宫后,他便独自返京,召集文教司属官,在百官休朝的三伏天,为办学之事四处操持奔忙。
皇帝颁下圣旨,太常卿亲自主持,自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地有地,就在政经官学的学舍附近,划出数座空置的大宅院,内里尽数打通,作为师范学馆的馆舍。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东郡油田
三伏未半,皇帝刘彻却已提早摆驾回京,盖因突是得到呈报,东郡郡治濮阳县郊疑似挖掘到了石油。www.uu234.net
这无疑是件大事,刘彻虽晓得华夏后世油田大致分布,然限于大汉现有的技术水准,除却上郡高奴县的那些浅层自流井,余者几乎无力开采。
别提甚么石油开采污染环境,也别扯甚么去中东的露天油池舀石油,对急需资源推进工业化进程的大汉而言,若境内发现浅层油井不开采,那无异因噎废食,搞不清状况的蠢货。
东郡位于大河下游平原,居中原腹地,若真能开采出大量石油,就能与关中的上郡油田并举,成为支应大汉石油需求的两大支柱。
若东郡油田产量充裕,则大汉至少在十数年内是无需担忧出现石油资源短缺的,足以为石油开采技术的跃升提供宝贵的经验和时间。
刘彻急召尚在南山避暑山庄休歇的少府卿陈煌和江都王刘非返京,连带刚远游归来的国舅田胜也被召入未央宣室殿。
田胜去岁远赴岭南四城游历,之后又从番禺城乘船出海,沿海上商路北上福榕城,温鹿城,琅琊郡,东莱郡,再沿大河溯流而上,足足花去年余光景,虽舟车劳顿,却是收获颇丰,已对岭南及沿海各郡县的情形了然于心。
此番入宫面圣,田胜端是神采奕奕,就想着趁机向皇帝陛下讨些恩旨,好让田氏商团得以更为迅速的展开在沿海郡县的偌大布局。
待入得宣室殿,他才发现陈煌和刘非亦是来了,且瞧着两人大汗淋漓的模样,显是闻得宣召后,在这酷热的三伏天尽速赶来的。
刘彻见得三人来齐,便是将东郡太守呈来的奏章交由他们传阅。
奏章写得颇是简洁,遣词用字没甚么虚华辞藻,皆因两年来朝廷给各郡县仆射长官开了政令讲席,要求奏章及治政公文需杜绝虚言清谈,字句通顺,数据详实即可。
东郡太守今岁也被收拾惨了,数篇策论接连被皇帝陛下打回重写,从正朔大朝会后足足写到四月中旬,这才勉强过关,得以返回治地。
此次呈回奏章,他是真不敢再高谈阔论,简单平实的写了数段话,就将事情讲述清楚了。
在东郡郡治濮阳城的南郊,有大片地势低洼的农田,若引外渠灌溉,又唯恐大河丰水期会导致渠水暴涨,将此地尽数淹没,故当地农人多有掘池蓄水之举。
今夏趁着池中水浅,农人索性放水摸鱼,顺势掘泥清淤,岂料略微深掘后,竟有黑水涌出,脂水腻浮水上,如漆,短短数刻便浮盈全池,恶臭冲天。
农人大骇,以为挖断地脉,引黄泉恶水现世,忙是报官自首。
东郡太守闻讯,自是不敢怠慢,亲领诸贼曹前去察看,取少许引火,脂水可燃,应为上郡太守近年不断拿来向其余郡守炫耀的甚么石油。
东郡太守还曾特意去看过京畿的炼油作坊,更曾想着若自家治地也能掘出此等宝水,那该能收到多少商税?
没瞧见过往苦哈哈的上郡太守,现下腰杆子多硬么?
大汉的税赋制度有些类似后世的双轨税制,朝廷国库征税时,会依相应比例留出部分给当地官府,甚至存在些许府衙小金库的状况。
皇帝刘彻向来觉着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官员们不贪污渎职,又能大力发展民生,使得百姓日益富足,那适当宽松的公务支出还是要预留给他们的,好歹逢年过节能给官吏们搞些福利甚么的,也算活络当地经济了。
昔年匈奴势大,上郡乃是囤驻重兵的边郡,非但要抵御匈奴犯边,还得支应大量边军所需,上郡的官吏们日日操心劳神,着实没甚么轻省的时日。
现下雍凉与河朔尽数纳入大汉疆域,上郡成了安全无虞的内郡,又有了石油这个大进项,采油井,炼油工坊,沥青工坊,处处皆上缴着高额商税,且又吸引着更多商贾百姓蜂拥而至,使得上郡的商贸愈发繁荣。
故而上郡太守及其治下官吏近些年过得很是滋润,每岁返京述职皆是红光满面,瞧得其余封疆大吏皆艳羡不已。
如今东郡太守就在自家郡治濮阳城的南郊发现石油,欣喜之余自是要遣快马,数千里加急给皇帝陛下呈报奏章。
这是要发啊!
东郡太守倒不在乎甚么赀财,但若东郡日后真能如上郡般百业兴盛,他这仆射长官必是少不得大政绩,加官进爵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陈煌,刘非和田胜更深知石油产业能获取暴利,此时见得这奏章,皆是面色潮红。
“昔年父皇已着廷尉府制定了石油律,汉境油田的所有权和开采权尽数收归国有,却严禁大农府办石油作坊,不得与民争利。”
刘彻瞧着他们的奸商嘴脸,出言警醒道:“帝国石油既由皇室实业,田氏商团和少府,三家共同出赀合办,那东郡油田便由你三人去与大农令东郭咸阳协定立契,朕自当避嫌,免得引来各世家大族不满,也不利帝国石油日后的发展。”
刘彻近年已逐步剔除少府负有的“半国企”性质,争取与大农府乃至朝廷完全脱钩,成为大汉皇帝真正意义的私府。
石油乃是重要的国有资源,大汉油田的所有权是不可能放给私企的,开采权倒可采用授权易换方式,通过特许供油的方式,换取帝国石油等私企为大农府免费开采石油。
油田就摆在那,帝国石油旗下的炼油工坊想用多少,就自行开采多少,但要由御史府和大农府共同派任的石油监进行监察记录,依照大农府制定的油价,足额支付购油之赀。
此等作法虽不算完善妥当,却是当下最合宜的处置方式。
单凭大汉朝廷的国库岁入,是无法支应各式工业齐头并进的,必须依靠更多的民间力量。
譬如油田开采,日后非但是帝国石油,朝廷或许还要扶持更多的私人油企,以便与帝国石油形成良性竞争机制,相信各世家大族也是很有兴趣的。
只是现下其余世家大族尚缺乏炼油和制取沥青的工艺和经验,建立的相关工坊更难达到刘彻制定的环保标准。
尤是东郡此次发现的浅层油井离大河不过二百余里,开采时若不小心些,怕是会污染水源,便连浅层地下水都要考虑进来的。
濮阳城乃东郡郡治,是人口密集的大城,百姓富得流油是好事,但若家家的水井里咕咚咕咚往外冒石油,那可就太惨了。
东郡油田暂时还得交由经验丰富的帝国石油进行先期开采,上郡油田倒是可以让各大世家进来试试水,好歹能积累些经验。
大汉的石油产业若尽数被帝国石油垄断,长此以往可不是甚么好事。
汉七十年,七月十四。
三伏休朝结束的次日,大汉皇帝当殿向群臣明言,东郡掘出石油,已命大农府与帝国石油协商开采之事。
朝臣们皆是欢欣雀跃,随着炼油工艺的不断改进,帝国石油的诸多工坊非但能从原油中获取沥青及甘油,更已能分离出灯油和火油等多种民间日用油品。
旁的不说,光是入冬后用以点柴取暖的火油,每岁就能为帝国石油赚取万金巨赀。
皇室实业在帝国石油中有两成份子,而大汉权贵们能皇室实业获取巨额红利,自是对此事喜闻乐见。
然皇帝陛下又是颁下圣谕,提出更令他们兴奋欲狂之事。
帝国石油因将大举投入东郡油田的开采,并在东郡广设石油工坊,故上郡油田日后的油业发展需引入更多民间商家。
少府会主导此事,为有意从事油业的商家提供有偿的技术转让乃至工艺指导。
刘彻唯恐群臣听不懂这些新名词,特意宣少府卿陈煌上殿,让他负责向朝臣们仔细讲述上郡油田的“招商方案”。
担保金,监督机制,惩处条陈……
如此种种,陈煌足足讲了近两个时辰,群臣们却没有半分不耐之色,皆是认真聆听,中间还不时出言发问,生恐理解岔了。
待得陈煌讲述完毕,群臣皆是眼神大亮。
皇帝陛下果是散财童子,此等独门生意都舍得分润出来,不吃独食,着实太豪爽了。
此等让利于“民”的大善举,自是没有朝臣反对的,诸御史也不好拿甚么商贾贱业说事,着实不宜在此处给两眼放光的满殿群臣添堵,毕竟此举符合不与民争利的国策,且没坏了甚么祖制规矩。
下得漫长的早朝,群臣们仍是议论纷纷,回到中央官署也是心不在焉的。
待得暮鼓响起,大臣们皆是急急离署出宫,多有相邀过府商谈者。
七月中下旬,诸多关中世家分别联手,由府内心腹家老出面,成立数家新商户,与少府签订所谓的技术转让契约,并上缴为防泄密而设置的大笔担保金后,纷纷在上郡兴建油业相关的工坊。
与此同时,帝国石油经过仔细探勘和初步规划,也已着手试采东郡的新油井,并广征中原各世家协从兴建各类工坊,使得他们也能从中获利,顺带积累相关经验。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军事预算
汉七十年,八月。www.uu234.net
皇帝刘彻眼见加农炮已问世在即,不日便可首期试炮,索性就更改太尉府职守之事,让众臣当殿朝议。
太尉府掌全**政,刘彻又不想下放兵权给太尉,自是要想法子将太尉府转变成类似后世国防部的性质,最好能如美帝般设文职部长,兵权则由皇帝掌控,诸多常置将军及各营校尉直属皇帝统御。
国恒以弱灭,唯汉独以强亡!
刘彻深切体认到,史上汉朝数次内乱,最先起头的不是太尉,大司马,就是大将军,东汉虽多有宦官乱政,然若非手握重兵的权臣屡屡扶持幼帝登基,想将之作为傀儡,宦官们实也闹腾不出这般大动静的。
太后和幼帝这孤儿寡母的,不仰赖重用宦官,可不就活生生被朝堂上的权臣摆弄么?
故而也没必要全让宦官背锅,制度缺陷造成的必然结果,明朝禁军数量也极为庞大,可不就设了锦衣卫,又设了东厂和西厂么?
史上的汉武帝也瞧出不对,这才在晚年将战功彪炳的卫青给弄死了,可惜制度没改,杀多少权臣都没用的。
太尉虽位列三公,但压根就不应让其碰兵权掌虎符,宁可将兵权分散,让各将军及校尉彼此制衡,也不可让权臣独揽,否则皇帝算个屁!
枪杆子出政权,古往今来皆如是,就算后世华夏亦是如此,稍微关心国事的读者应是懂的,作者君就不多犯忌讳了。
太尉既是要转为文职属性,掌军政而不涉兵权,那便可主抓军械装备和粮饷后勤等事务,否则太尉府的大批属官不是白吃秩俸么?
对太尉府进行改制的第一步,便是增设军械府司,初步分为火器司,冷兵械司,甲胄司及辅具司,四司负责相关兵械的制造,仓储,养护乃至军备汰换列装。
这还仅是先针对九万禁军和五大骑营的试行举措,日后若涉及边军乃至三大水师,还得继续细化相关府司职守。
随着各类兵械更新换代,且如高爆弩箭和掌心雷等火器的问世,大汉过往的兵械管理体系已显得太过松散。
待得加农炮可大批量制造,那火炮及弹药的仓储和列装更非少府能独自应付。
军械的标准化,既有利于大批量制造,更便于管理和控制,避免出现精良军械外泄的现象。
刘彻不打算如后世朝代般收缴民间刀剑,大汉尚武铁血的风气还是要不断传承的,热血男儿若不能横刀立马,难不成要学那娘里娘气的文人蚤客,拿把折扇一步三晃的装风流潇洒么?
后世影剧之所以男主多娘炮,正因华夏子孙大多失了先秦遗风,审美观点跑偏了,所谓“花美男”,放在秦汉时顶多就是卖菊求荣的男宠罢了。
若真是民怨四起,即便百姓手里没有刀剑,社稷也是不会安稳的。
日后控制住威力巨大的军用火器不流入民间即可,正如秦汉不限刀剑及寻常弓箭,唯不许民间私藏强力军弩是同等考量。
太尉李广不知皇帝心中盘算,见得陛下要为太尉府增设府司,付托更大重任,颇有受宠若惊,着实有些发懵。
“陛下,若这些新设的军械府司掌兵械制造,那大农府是否就无需每岁出赀购置兵械了?”
大农令东郭咸阳却是眼神大亮,各郡县府兵所需兵械暂且不论,光是京畿驻军和三十万边军每岁要汰换的军械,就需从国库支取大笔公帑。
刘彻轻笑道:“的确无需大农府再购置兵械了,然国库每岁需预留一成岁入,供太尉府支用。”
此言一出,非但东郭咸阳双目圆瞪,便是满殿群臣也尽皆哗然。
国库一成岁入?
大汉近年百业兴盛,国库岁入早已超过二百万金,且日后只会更多。
每岁二十余万金的巨赀,供太尉府支用么?
“陛下,这……”
东郭咸阳的脸色就跟吞了坨狗屎般难看,意欲出言劝阻。
“众卿莫急,且听朕细说分明。”
刘彻拍下御案上的镇山河,让群臣肃静,复又道:“朕的言下之意,为每年国库预留一成岁入,作为太尉府来年的军事预算,或可称为军费。日后三军将士的粮饷抚恤及兵械汰换等各式开销,皆从军费中支出,若该年军费未花用完,则仍归属国库。”
“……”
东郭咸阳听罢,脸色没有变好,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甚么军费摆在那,太尉府怎的会花用不完?
依着那群老兵痞的尿性,绝对往死里花啊。
御史大夫直不疑掌劾举百官,对各类阴私勾当见得多了,自也能想到此节,忙是起身离席,举步行至大殿中央,向高居御座的皇帝陛下躬身作揖。
“陛下,恕臣直言,财帛动人心,太尉府突是多了大笔赀财支用,难免有属官营私舞弊,贪渎公帑。”
他坦率直言,压根不在意得罪殿内的诸多太尉府属官。
刘彻颌首认同道:“御史大夫所虑甚是,故朕欲让御史府和大农府往太尉府派驻集曹和计曹,监管其账册,若无御史府与大农府的批允,太尉府则无法从国库动支半分半毫,爱卿以为如何?”
直不疑微是沉吟,皱眉道:“陛下,御史府与大农府向来鲜少涉及具体军务,只怕难以知悉个中详情。若是监管过苛,唯恐贻误军政;若是监管过松,难免有失职守。”
刘彻又是点头,心下极为赞许直不疑的处事态度,明知此举有助扩大御史府的职权,甚至可涉入军政事务,他却仍持以公心,不欲借机揽权,确是难能可贵的。
他耐心的出言解释道:“无妨,朕先前说了,此赀乃是每岁固定的军事预算,所谓预算者,大农府应已很是熟识。每岁腊月,着太尉府就来年三军所需各式开销详细列举条陈,并对其进行预估和粗算,列入来年预算,经御史府和大农府复算核准后,呈报由朕批允,则来年国库就造那预算逐批动支公帑,给付给太尉府支应即可。”
直不疑听罢,扭脸瞧了瞧大农令东郭咸阳。
东郭咸阳虽舍不得拨出这笔巨赀,却也晓得陛下法子是可行,实则这所谓“财政预算”早在大农府行之有年了,乃至许多涉及军务支出的预算条陈,大农府每岁也多有预列的,若非如此也打理不好国库不是?
他满脸无奈的颌首道:“陛下此举可行。”
听得他这话,直不疑也就没再多言,向刘彻再度躬身,回席落座了。
太尉李广却是慌了神,他本也以为是大好事,听着听着却不大对劲了。
现下太尉府的属官大多皆为武将出身,都特么不是莽夫就是兵痞,喝酒吃肉在行,上阵杀敌也不怵,可若要让他们满头算账,做那行军司马的活计,那特么不是要命么?
数数都费劲的大老粗,让他们打理账簿?
“陛下,微臣乃粗鄙莽夫,怕是难以担此重任啊。”
李广慌乱之余,也顾不得脸面了,忙是起身离席,出列道。
刘彻不禁失笑,不以为意的摆手道:“不妨事的,在太尉府再增设集司和计司,多增集曹和计曹,分掌军费的预算支出和审计即可。”
见得李广还欲推拒,他复又道:“太尉领兵征战多年,不也没见着麾下将士们饿肚子么?身为主掌仆射,知人善任,从旁督促即可,无需事必躬亲的。”
李广微是愣怔,想想陛下说得也是在理,便也只好躬身应诺了。
“如此太尉府共需增设六大府司,此事还得劳烦丞相领相府属官研拟官制,择取合宜官员尽速派任,填补官缺了。”
刘彻复又望向丞相曹栾道,若依往例,太尉府属官应由太尉择取,将名册呈递丞相府,经公府核验审定后,合宜者方拔擢派任。
然正如李广所虑,太尉府属官多是武将出身,他们熟识和看重的也多是军中将士,那么些文职官缺,若让太尉府属官举荐,李广择取,那怕是打理不好六大府司职守的。
曹栾自也晓得这里头的门道,故也没拘泥旧例,起身避席,应诺道:“陛下言重,此乃臣之本分。”
既是李广这太尉都没在意自个涉入他的一亩三分地,曹栾倒是乐得多掌握些官缺,日后那些得以拔擢派任的官员,多少会记着几分提携之情。
华夏自古少不得人情世故,官场更是如此,倒也算不得甚么以权谋私。
“嗯。”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复又肃容道:“旁的府司倒还罢了,那火器司日后会掌管高爆弩箭及掌心雷等神兵利器,事涉机密,该司属官就尽数从少府属官中拔擢迁调,烦劳丞相与少府卿陈煌仔细商议此事,从严核验审定,择取可靠的人选出任。”
曹栾忙是应诺,群臣也觉着陛下所虑甚是,此等国之重器自然要严防外泄,不是谁都有资格掌管的。
他们反倒觉着陛下甚至不该在太尉府设甚么火器司,倒不如仍由少府执掌各式火器,由羽林卫和郎卫严加看管的好。
刘彻却非如此想,少府日后终要转为帝皇独有的“私企”,最理想的规划,就是成为后世美帝国内的那些军工巨头,替朝廷有偿研发和制造新式武器,而非如现下般“公私不分”。
第四百四十五章 长安学区
多年来,朝廷屡屡在长安城内创办新学,除却居长乐宫之南的太学和女学,黄埔军学,政经官学,长秋医学和师范学馆皆在未央宫北门外,占地颇广。www.uu234.net
刘彻索性颁下圣谕,用置换宅邸的方式,将四大学府周边的官邸尽数北迁,以长安商区的相同形制,划设长安学区,空置出的宅邸留住日后四大学府的扩建或朝廷增设新学之用。
此地将成为莘莘学子的圣地,是为大汉培育栋梁之才的沃土,自需好好的经营扶持。
太学和女学未列入学区内,既是因其所在不同,更因其地位更为超然。
女学乃是世家贵女们受教女范之所,往届学子多已成为世家大族的宗妇,且还出了阿娇这皇后,近年非但是关中世家,便连中原的世家大族都逐渐将家中嫡女早早送来长安,入女学就读。
太学因将帝国科学院涵盖在内,更是逐步进行改制,内里已然细化为工科院,农科院,理科院,社科院,文学院,政研院,军研院等诸多分院。
太学俨然成为四大学府的更上位,且随着朝廷颁布政令,入仕待诏的寒门士子将不再纳太学,而是改由公府选派至政经官学“进修”,故太学近年已停止招收太学生。
得入太学者,皆为学有专精之人,故谓之博士。
后世多以为“博士”乃博学之士,此为谬误,博而不精者是不可为太学博士的。
现今太学内诸多分院皆设院监,下辖若干博士仆射,博士仆射又各领若干博士精研某类技艺或经史,博士可收数名博士弟子。
博士弟子已非太学生,而是尽皆得赐官身,得享朝廷秩俸,与寻常学子已大为不同了。
用后世的角度看,太学已类似中科院和社科院的总院,博士和博士子弟们皆已是吃皇粮的“研究人员”,不少研究有成者,更已得赐爵位,地位着实不低。
刘彻自是有意为之,以此提高大汉臣民对太学内各式学科的重视程度,让他们晓得入太学专研技艺也是条进身之阶,吸引更多有专长的人前来应募博士和博士弟子。
后世俚语有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虽非人人都适合从军或从政,但或许能在其它领域发光发热,刘彻正是要将太学立为典范,向大汉臣民宣告,只要学有长才,总会有展现的舞台,不会被轻易埋没的。
长安学区划设后,刘彻又召见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让他们以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名义,在长安学区创设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以便加速对百业匠师乃至工商管理人才的系统教育。
大汉的国策乃是重农抑商,刘彻不宜出面让朝廷创设,便连少府也不好涉入此事,免得被诸御史以“操持商贾贱业”之名上奏弹劾。
这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虽也设在长安学区,却不同与四大学府,前期主要还是招收四大商团的匠师和掌事进一步培训,再顺带招收些四大商团的附随商贾,让他们系统学习四大商团的各式章程。
四大商团如今已涉足百工百业,吸纳了大批商贾从事其周边产业,这些商贾虽遵循四大商团定立的诸多章程,但皆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故在理解上多有谬误,常常因违反契约被四大商团课罚保证金。
四大商团的主事者实是瞧不上那点罚金的,只想借此督促那些商贾日后再多加注意,然商贾们也很是为难,他们多是难解那诸多章程的用意,又如何严格遵循呢?
譬如甚么卫生管制,废水处理,仓储品管,此类新词过往压根就没听过啊。
四大商团虽派出大量的掌事四处指导,但随着摊子愈铺愈大,他们自家铺面和作坊的人手都已捉襟见肘,着实没甚么余力去手把手的指点周边产业的商贾。
总是课罚保证金,非但商贾们不断诉苦,四大商团的主事者也颇是头疼,动不动就出岔子,误了工期,耽误了买卖,亏的赀财远非那点罚金能补上的。
况且四大商团从创建伊始,就极为重视商誉,对品质要求极为严苛,宁可亏本都不愿作那以次充好的破事。
毕竟主事者皆为皇亲国戚,肩上扛着天家颜面,若闹出甚么不好的名声,传到宫里那几位的耳朵里,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刘非和田胜觉着创设这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颇有必要,自是欣然应诺。
过得数日,皇室实业和田胜商团联合出赀,在长安学区的西北角买下数座宅院,颇是低调的进行内里整葺,分划两处大馆舍。
九月初,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悄然开门招生。
然即便这事办得再低调,也没能逃过大汉群臣的耳目,况且每日大批庶民进出着实是掩不住的。
长安学区圈的地本属北阙甲第,乃是寸土寸金的权贵聚居区,且是毗邻未央宫最精华的地段。
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虽设再长安学区的西北角,入学的商贾和匠师虽可从城西大道通行,无需穿过北阙甲第,但毕竟是踏足了过往他们鲜少有机会步入的“权贵区”。
许多保守派大臣颇是不悦,然因窦氏也遣了不少清河百货的掌事和匠师入学,他们也便只好隐忍下来。
毕竟大行令窦浚为人处事甚为妥帖,近年清河百货获取了惊天暴利,他也不忘分润给与窦氏交好的保守派大臣们,让他们也沾沾光。
窦浚倒不是想结党营私,皇帝陛下昔年已是言明,窦氏子弟日后不宜再为朝官,放弃朝中权势,则可保得爵位和富贵传家。
他是个未雨绸缪的精明人,既知将来窦氏必会在朝中失势,那现下就该好好经营“官脉”,窦氏子孙将来应是能用得着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况且窦氏本就为执保守派牛耳者,这些大臣就算不给窦浚面子,好歹也要看看长乐宫里那位太皇太后的眼色。
诸位御史却是没这般顾虑,纷纷跳出来,当殿弹劾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
皇帝刘彻两手一摊,耸肩表示无奈:“那甚么匠工理学和营工商学皆为私学,江都王和国舅既是买了宅院,那他们乐意用来办私学,又乐意取这名头,朕又能为之奈何?”
御史们闻言,皆是哑然无语。
皇帝陛下说的倒也没错,宅院是江都王和国舅,他们想做甚么与朝廷无关,就算想在里头养个数千美娇娘,日日酒池肉林,只要没触犯律法和祖制,谁也管不着。
要说有伤风化,这帽子也扣不稳,章台窑馆都没封,多少王侯权贵和世家子弟去寻花问柳,他们老老实实办个私学伤了甚么风化?
因着无为而治的理念,大汉朝廷向来对臣民的管束很是宽松,律法固然森严,但若不触法,百姓实是极为自由的。
譬如重农抑商的国策,商贾虽不得入仕为官,出门不能骑马乘车,但府内僮仆为数众多,更多有家赀巨亿,拥宅邸良田无数者,照样过得逍遥自在,鲜少忧心被官府强征家财。
汉初数朝切实遵循着高祖刘邦昔年向百姓“约法三章”的初衷,又因信奉黄老之术,确是不怎么管束百姓的。
正因如此,汉初民风颇为自由,学风也随之开放,颇有恢复先秦时百家争鸣的苗头。
只可惜史上的汉武帝为了借重儒家“大一统”的思想,有些纠枉过正了,或许他是没当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大量启用儒生确实是从武帝朝开始的,太学的建立也是要让五经博士教授儒家经典。
不是说儒学不好,然历代儒家确是存在打压其余诸子百家的执念,甚至提出孔子独圣的说法,反倒道家学说相对宽容许多,却又失于消极了。
后世之人常将装神弄鬼的道士和道学混淆,也不知是居心叵测的腐儒所为,还是不懂装懂的愚人在装腔作势。
儒家,撑不起汉人的脊梁,顶多是根小脊柱。
道家,墨家,农家……
或许后世人已鲜少提及,但百家学养却早已镌刻入汉人的骨血之中,只是我等多是数典忘祖,只记得儒家罢了,细细深思,若非有诸子百家的精神传承,炎黄子孙光凭儒家能停直腰杆,高喊民族复兴么?
那些肆意扭曲经典,为儒家涂脂抹粉的砖家叫兽们,不觉得汗颜么?
孔老夫子在九泉之下,未必会对你等感恩待德,只怕正跪在百家先圣跟前,俯身叩拜,替其不肖门人和子孙谢罪。
刘彻身为穿越众,对汉初无为而治的理念有着深刻体认,也有着自身见解,或许与朝堂群臣的理解有所偏差,但不妨碍他用这理念来怼那些御史。
向来言语犀利的御史大夫直不疑也无话可说,那长安学区已是划出北阙甲第,正如皇帝陛下所言,那是江都王和国舅的私宅,办的私学又没花朝廷半分公帑,朝廷能为之奈何?
说得再多,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罢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夜郎犯边
煌煌大汉正沿着刘彻规划的坦途稳步发展时,巴郡太守突是遣快马传回紧急军情,夜郎国屡屡出兵侵扰大汉边民,且不断叫嚣着要兴兵进犯。
刘彻最初闻讯时,颇有些发懵,夜郎这是要疯么?
细细阅看过奏报详情,刘彻不禁摇头失笑。
原是一罐枸酱引发的一桩血案,随后局势愈发失控,最终导致夜郎国出兵“复仇”。
没错,是要向大汉复仇,口口声声要汉人以命偿命的复仇。
巴郡太守算是无辜躺枪,夜郎王声称要让他给自家女儿女婿抵命,刘彻能从奏章的笔迹上瞧得出,这位封疆大吏书写奏章时应是气得直发抖。
事件的起因,还得从枸酱说起。
枸树多年生落叶乔木植物,雌雄异株,雄花为荑花序,着生于新生嫩枝的叶腋;雌花为头状花序。
雄株的蕊椹长二三寸,其汁液味酸如醋;雌株可结肉质球形的果实,有长柄,熟时红色,其味酸甜可口,食之开胃健脾,有传言若长久食之,更可益气补肾,清肝明目。
巴蜀之地因天候潮湿多雾,最为适合枸树生长,结出的果实也是品质上乘,故巴蜀百姓自古就会将枸树果实收集起来,将之制作成美味枸酱,以便长久留存,四季不虞短缺。
经过千百年传承,巴蜀枸酱的制作技艺愈发提升,名头也愈发响亮,尤是百年老作坊庖制出的陈年枸酱,往往是有价无市的珍品,甚至是每岁进献的贡品。
华夏民族自古就有吃货属性,倒是没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汉人爱吃枸酱,夜郎和滇国等西南夷也很稀罕的,就挨着巴蜀边上,他们的口味和巴蜀百姓自也差不多。
西南夷是华夏百姓对西南境外蛮夷的泛称,在汉初时,西南夷约莫有十余个部族联盟立国称君,然真正能得汉人认可的,也就夜郎国和滇国。
夜郎国拥有精兵十余万,地广数千里,夜郎王自诩为西南夷诸多君长之首,着实算得上国富民强。
若是非要比较的话,夜郎国的属地约莫是昔年朝鲜国的两倍,但因多为地广人稀的深山密林,故两国的人口差不多。
况且卫氏朝鲜的政体是开国之君卫满照搬秦朝的,且属民多从事农耕,而夜郎国是采取部族联盟的体制,属民除却农耕,还多有采集狩猎。
如此比较起来,朝鲜在政体和文明程度都比夜郎国高得多,军队的兵力虽差不多,但朝鲜将士的兵械甲胄必然是远较夜郎国精良得多。
然夜郎国也有其优势,其位处高原地带的深山密林,鲜少遭受强敌侵扰,在物产丰饶之地安安稳稳的繁衍数百年,又没闹甚么大内乱,就算是头猪都能吃肥了。
夜郎人可不是吃饱就睡的猪猡,更非山间野人,夜郎百姓是会做买卖的,巴蜀特产往往经由夜郎转卖到其西南的滇国和哀劳,甚至运到万里外的身毒赚取黄金。
据汉商所述,夜郎国得居官者,皆富其十世,做官就能保子孙十世富贵,可见得夜郎现今是何等富庶之国。
早年间,大汉对夜郎国也是开放了边市,分别为蜀郡的笮都和巴郡的枳县,后因刘彻为确认西南通往身毒的隐秘商道,让羽林卫绑了哀劳国派去夜郎的使臣,造成两国交恶,故两处边市已是关了。
不排除尚有汉商要钱不要命,冒着枭首抄家的风险走私犯禁,但为数应是不多。毕竟大汉百业愈发兴盛,又是货流畅通,巴蜀特产运到关中和中原郡县也不愁卖不出好价钱,着实没必要铤而走险。
夜郎国对此自是颇为愤慨,却也没甚么好办法。
蜀郡的笮都位于戢水(大渡河)北畔,与夜郎属地隔河相望,两地需通过笮桥和舟楫往来。蜀郡虽未设水师,郡府却是多有操练舟兵的,若两军在戢水上打起来,夜郎夷兵来多少死多少。
巴郡的枳县即为后世的涪陵,地处盆地与山地的过渡地带,囤驻了不少郡兵,夜郎夷兵若是出了深山密林,绕过枳县进入盆地,那可不要被大汉郡骑踩死么?
总之大汉与夜郎交恶后,非但邦交彻底断绝,便连两国百姓也已鲜有往来,主要是大汉边民不想冒风险,走私犯禁乃是重罪,日子过得好好的,着实不必去招惹麻烦。
大汉关了边市,对汉商影响不算大,好货向来不愁卖。
然西南夷的诸多夷商乃至部族君长却是受不了,由奢入俭难,手里有黄金珠玉,却换不来汉货,这日子可没法过。
夜郎富庶是没错,不愁吃喝是没错,可人吃饱穿暖后就会有更高的追求,想着要穿绫罗绸缎,吃美味佳肴。
瓷器,美酒,饴糖……
身毒是黄金遍地没错,可身毒除却香料和珠宝,就没有西南夷各部族所需要的货物了,哀劳国更是如此,哀劳的特产,西南夷各族也有,且多得是。
唯有汉货才是最稀缺的,因着夜郎国和滇国势大,西南夷各族多年来已鲜少厮杀交战,故倒没奢求向汉商购买铁器乃至兵械,但各式精致的汉货却是他们极为渴求的。
其实不难想象,西南夷各族君长习惯了锦衣玉食后,突是回到缺盐少糖,只能着粗麻衣裳的日子,必是难以适应的。
说到底,还是社会的文明发展程度差距太过悬殊了。
尤是刘彻这穿越者治下的大汉发展迅猛,短短十余载光景,大汉百姓的衣食住行不断跃升,已然吃饱穿暖,正向“小康”狂奔着。
西南夷却仍处在奴隶社会,还有不少属民靠采集和狩猎为生,不说茹毛饮血,但吃穿住用比起汉人着实是天差地别。
一个字,糙!
嗯……不是脏字,是真的糙,粗糙,不精细。
西南夷的君长们倒也晓得自身过得太糙,无奈大汉关了边市,也就只能苦哈哈的凑合着过,不时追忆往昔锦衣玉食的美好生活。
自然也有不甘心,绞尽脑汁就想弄来汉货。
夜郎国东北有个附属部族,名为瑶,倒也不好说是后世的瑶族,索性就称之为瑶国,毕竟化外蛮夷“千人称雄,万人称王”。
况且这瑶国的实力在西南夷中确实算是较强的,瑶国约莫算是夜郎国的属国,却较为独立,在夜郎国此等部族联盟形制的松散政体,倒也不奇怪。
夜郎王为了拉拢现任的瑶国君长……瑶王,特意将女儿嫁了给他。
瑶王是个疼惜婆娘的好男人,想着让自家婆娘吃好穿好,见得大汉关了边市,断了汉货来源,不免有些恼怒。
瑶国属地又恰好和汉境接壤,好死不死有条隐秘山道通往枳县县郊,汉商不肯走私汉货过来,瑶王便遣人去汉境购买。
起先倒颇是顺利,瑶国人谨慎的偷偷潜入汉境,暗中收买了数位大汉边民,让他们帮着到城镇去购买汉货,再运送回来。
如此得手数次,瑶王的胃口愈来愈大,要购置的汉货愈发的多,此时他已不光想着让自家婆娘吃好穿好了,而是发觉这走私汉货着实是暴利,与过往从大汉边市买到的汉货相比,端是价美物廉,许多好货的价格甚至差了数倍之多。
那些大汉边民得了大笔赏金,胆子也愈来愈大,硬是从本本分分的庄稼人,成了专事走私的贩子。
然他们却不晓得,自身大肆购买货物的行为早已引人猜疑。
毕竟不是专业人士,走私不是这样干的,没有隐秘的货源,只能从市面大肆购货,如此搞走私,岂不是明摆着等官府来抓么?
甚至早在官府发现前,这些走私贩子就被人告发了。
告发人是少府钱庄派驻在枳县的总掌事,少府钱庄经过数年发展,已开遍大汉各郡县,今岁更是开始受理金票通兑黄金的业务。
说来有趣,现下最依赖少府钱庄的,不是中原商贾,也非关中商贾,而是巴蜀商贾。
倒也算正常,随着沥青大道的广为铺设,关中和中原各郡县交通极为便利,然巴蜀河川密布,周边多山,赴外地行商时,携带金锭和铜钱跋山涉水太过麻烦,也不安全,倒不如存到少府钱庄里,换了金票或存款单据,到需要用时,在去当地的少府钱庄通兑即可。
数月间,枳县的钱庄总掌事发觉多有商贾来存黄金。
黄金要存入少府钱庄,是要验看成色,还要仔细称量的,总掌事多要过过眼,瞧着就不对劲了。
这么些黄金,非是朝廷特意铸造的金锭,也非汉境内常见的金豆,而是棱角分明的碎金。
后世影剧常见甩手就是几块碎金碎银,那是大大的谬误,黄金是贵重货币,若带着棱角难免磕磕碰碰的损耗掉,华夏古代多将其铸成金锭或圆润的金豆,如此可较好的避免无谓的耗损。
故那钱庄的总掌事瞧着这些黄金就起疑,成色虽属上佳,却反倒更让他心生警惕,这压根就不想汉商日常使用的。
他想到枳县乃边城,这批黄金怕是走私得来的赃款,背后直冒冷汗。
虽说少府钱庄背景硬,不怕被走私贩子牵连,但若真有此事,知情不报的罪名他也逃不掉。
这特么还能不报官么?
第四百四十七章 枸酱血案
枳县的县令见得钱庄的总掌事亲来报案,不敢有丝毫轻慢,遣了县尉暗中探查此事。m.www.uu234.net
枳县乃是边城,走私商贩见得多了,查起来自是轻车熟路。
县尉先率吏卒乔装成寻常百姓,暗中监视先前到少府钱庄存入黄金的商贾,随后顺藤摸瓜就将那数名走私贩子的来历打探清楚。
县令得了回禀,晓得乃是边民走私,且购买的货物皆为精致昂贵的吃穿之物,最重要的是发现了那用于走私的隐秘山道。
他脊背直冒冷汗,那山道好在只是用来走私,若是夷兵经此路入境,对毫无防备大汉边民烧杀掳掠,那他这县令至少要定个怠惰失职之罪。
这事瞒不住的,县令边是向郡府呈报此事详情,边是遣县尉去边军大营示警。
他这县令虽无法调动边军,但好歹要提醒边军将领派兵巡视或尽速布防才是。县尉也调了县兵预做戒备,然汉代的县尉就类似后世的警察局长,县兵相当于民警,维持治安还行,真要上阵杀敌可没甚么战斗力。
若真只做这些防备,枳县的县令和县尉也算是处置得宜,也便不会发生后头的大事。
然这二人很有些想法,或者说是常年派任边城生出的鬼主意,做了件不知是“画蛇添足”还是“画龙点睛”的事情。
过往要擒拿走私商贩时,苦于无法越境抓捕,往往只能擒拿住临时受雇运货的仆役走夫,逮不着买卖双方的正主。
县尉就想出个高招,查出走私商队时先不出手擒拿,而是偷偷往他们的货物里下毒,如此买方拿到货物后,就算不被毒死,对走私货物的汉商也不再信任了。
县令不是迂腐之人,关了边市后也确是出现太多走私商贩,非担让吏卒们疲于应付,也使得他屡屡遭了郡府发来训诫文书,大大影响其政绩评鉴。
断人升官之途,宛若杀其父母。
两人自是一拍即合,接连试了数次,倒还真是见效,走私商贩逐渐变少了。
然并非每种货物都能下毒,且要悄无声息的下手更不容易,故也非每次都能如法炮制。
恰好此次的走私贩子购买的货物中有不少饴糖,乃至上等枸酱,这就好下毒了。
下毒的法子颇为讲究,用蝰蛇毒汁与数种毒草汁混合,以蜜蜡封成小丸,混入枸酱中压根是瞧不出来的。
为何不直接下毒?
能吃得起着上等枸酱的,在西南夷怕是身份不低,想来会先找人试毒的,县令和县尉行此计谋已算熟门熟路,考虑得颇是周全。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无知无觉的瑶人将货物运回族内,呈给了瑶王。
上等枸酱价格高昂,又颇难弄到,瑶王自是极为珍视,每瓮就只舀了小半勺,让下人舔舔,试了没毒,也就放心收好,让自家婆娘慢慢享用。
他那婆娘是夜郎王的女儿,自幼锦衣玉食,嫁到瑶国是有些委屈的,现下有孕在身,甚么都吃不下,就想吃这酸酸甜甜的枸酱。
瑶王是个疼婆娘的好男人,自是想尽办法帮她弄来,虽说买不到那传闻中的珍品枸酱,好歹要弄来汉国市面上顶好的。
好货自是不便宜,此番弄回的三瓮上等枸酱,光月余前下的定钱就足足三斤黄金,临到取货时,又付了六斤黄金。
其实说贵也不贵的,那些替瑶人购置走私货物的大汉边民还真没坑他们,枳县市面可买不到这般好的枸酱,要先向蜀商下定钱,他们才会遣人回巴郡的郡治江州运来。
瑶人又要得紧,快马加鞭的往返两地,专为运送三瓮枸酱,才收取九金,这价钱算是很厚道了。
瑶王出手如此大方,显是爱惨了自家婆娘。
只可惜,这爱太过沉重,导致他那婆娘承受不起,那枸酱刚吃了两日,便是舀到了混在里头的毒丸,没嚼几口便即毒发。
此乃剧毒,先腹痛如绞,不足半刻便口鼻溢血,生生咽了气。
一尸两命!
对瑶王而言,自是人间惨剧,使其哀痛欲绝。
人在悲恸难抑时,多是要寻找发泄口,复仇是最为直接的方式。
瑶王醒觉乃是枸酱有毒后,悔恨之余更是彻底癫狂,领着千余亲兵杀气腾腾的昼夜赶路,要从那隐秘山道入汉境,将那些毒害他妻儿的汉民尽数斩杀。
没人敢多作劝阻,皆唯恐被他斩于刀下。
于是乎,瑶王莽撞而冒失的只带着亲兵侵入汉境,又好死不死的被奉命前来查探山道的汉军斥候瞧见了。
这斥候为囤驻在枳县的边军所部,见得大队夷兵犯境,忙是飞速返回边军大营禀报。
边军将领闻讯,惊骇之余忙是遣麾下骑兵尽数出营,先赶去堵住那条山道出口,他则先去点齐步卒,随后就到。
斥候虽只瞧见近千夷兵,可难保只是先头部队,后头指不定还有大队人马。
枳县乃是边城,向来为囤兵之所,光骑兵就有三千余,还有万余步卒和诸曹辅兵,这还是朝廷数度裁撤边军后的数目。
区区数十里的距离,大队骑兵仅用小半个时辰便即赶至。
瑶王及其亲兵出得山道,尚未走远便是被汉骑撞到,两军打了照面,没甚么好废话的,杀!
依着两方的战力对比,何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说法?
三千余披坚执锐的汉骑,对上千余身着皮甲的夷兵,又是在地势开阔的山边,执着战戟冲锋,不消半刻功夫将夷兵杀得四散溃逃。
瑶王连放狠话或跪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汉骑借着马力投出的数支战戟活活钉在地上,真真死不瞑目。
着实是他那身锦袍华衣在一众瑶人中太惹眼,明摆着就是领头的,汉骑将士自是都想抢到斩杀敌酋的首功,唯恐被其余袍泽抢先,索性就把战戟当成标枪,玩命的往他所在之处投去。
……
便是如此,一瓮枸酱引发一桩血案。
冥冥之中有定数,诸般巧合集结出此等令人啼笑皆非之事。
边军将领领兵赶至,让通晓夷语之人仔细盘问被俘获的夷兵,晓得了瑶王进犯汉境的缘由。
待得枳县的县尉赶来,闻得此事更是脊背冒汗,却也没敢隐瞒内情,忙是禀报县令,随后又与县令联名上书郡府。
巴郡太守见得那文书,觉着也不是甚么大事,也就没特意奏报朝廷,巴蜀与西南夷为邻,过往也没少爆发冲突,只要大汉军民不出现较大伤亡,便无需事事奏报。
大汉郡国众多,且不提毗邻外夷的边郡,便是诸多内郡也会偶有闹闹山贼和水匪的,若每个封疆大吏动不动就奏报朝廷,公府就算再添两倍的人手也忙不过来。
此番枳县边军没多少伤亡,比剿匪还轻省,依着过往规矩,由当地官府和边军自行处置即可。
虽因枳县的县令和县尉在枸酱内下毒,方引发此事,但他们的立意是好的,想法更是妙得紧。
巴郡太守非但不打算惩处二人,反倒想将此计写入策论中,呈送给皇帝陛下。
每月都要呈交策论,他着实是绞尽脑汁,如今有现成的,自是高兴得紧,哪里还会惩处这两位下属?
于是乎,此事也就枳县边军向太尉府呈了份例行性的公文,而非军情呈报,显是没将之视为外夷犯边,而是因偶发事件,杀了越境的夷酋。
大汉西南的外夷数量众多,光大的部族联盟就足有十余个,它们的附属部族就更多了,夷酋端是数不胜数。
对此类公文,太尉府属官多是瞄上数眼,瞧见杀夷兵数百,大汉边军无甚伤亡,就觉着许是边军将士手痒或要弄些赀财,又到边境“打草谷”,屠了个蛮夷部落。
太尉府属官多是武将出身,对这里头的门道清楚得紧,边军将士打草谷很正常。昔年匈奴不断侵扰掳掠大汉边民,大汉边军也没少出塞去劫掠匈奴牧民的。
只要不折损太大兵员,这等事呈报到太尉府,多是看过后就压箱底了,不会再呈给太尉,更无需转呈给皇帝陛下。
这倒算不上甚么怠惰失职,无非是汉军内部多年形成的“潜规则”,便连御史府都对此采取默许的态度,将之视为边军将士的特殊“福利”。
俘虏可自行发卖,缴获无需归公,常年就这规矩了。
盖因如此,瑶王领兵犯境之事便似船过水无痕,无论在大汉官僚系统还是军队系统就如同从未发生过般。
然夜郎王却是死了女儿女婿,且他的爱女肚里还怀着孩子啊!
夜郎王闻得此事,自是怒不可遏,命麾下大将点兵五万,势要汉人以命抵命。
他不知是谁在枸酱里下得毒,却知女婿是命丧汉军之首,自然要找巴郡太守算账。
夜郎王特意遣人给巴郡太守下了战书,让他洗净脖子等着。
巴郡太守乃是武将出身的边郡太守,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瞧得如此嚣张的战书,不禁气得七窍生烟。
老子信了你的邪!
他边是调兵遣将加紧边城守备,边是书写详细奏报,遣人快马呈送皇帝陛下,还不忘顺带上表请战,非要亲手弄死那狂妄的夜郎蛮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