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田税新法
近年来,关中各郡县大范围推广麦棉复种的农艺,故粟禾的种植面积大为缩减。www.uu234.net
冬麦的在**月间种植,来年三四月间收割,与之复种的棉花则在四五月种植,若是天候好,日照充裕的年景,仲秋八月就可收割棉桃了。
若依着过往的征税方式,由各地官府派税吏四处征纳谷米,还得称量和运送,非但耗时过久,更需增派大量人手,扩大税吏的员额。
毕竟随着农艺和农械的提升,及化肥的广泛使用,经过十余年的努力,各大郡县主要粮食作物的平均亩产已从二石暴增至近愈四石,若还依照老法子征收田税,各地官府的税吏会活活累死的。
汉六十八年,十月。
皇帝刘彻下旨,着大农府和廷尉府共同拟定新的田税法,并由丞相府根据新的田税法重订各郡县仆射长官在每岁述职上计的政绩评鉴标准。
依照新的田税法,各地官府所有册簿的田亩,皆不再依比例收取所出作物,而是尽皆收取赀财作为田税。
每岁由大农府派驻在各郡县的官吏重新划定田亩等级,依肥沃程度划分三等,下田收两钱,中田收三钱,上田收四钱。
因平准府司屡屡通过各郡县常平仓调控粮价,主要粮食的市价稳稳维持在百钱每石,故依照新税制,田税实已低至百税一,非但不会引发民怨,农人怕是还要给皇帝陛下立长生牌位了。
似棉花等经济作物,会另行课征商税,不是在农田里抽税,而是在交易买卖的过程中抽取,意即若无买卖,就不课税了。
然若是胆敢私下买卖,逃税漏税,逮着就是一罚十,数额巨大的更要面临牢狱之灾,甚至落个枭首抄家。
刘彻之所以要拟定新的田税法,除却是为降低朝廷征税的繁琐度,节省人力物力,更是为了鼓励百姓多劳多得,多种多得。
每岁每亩收的田税基本是固定的,农人愈勤快,收获愈多,朝廷不应在他们辛苦所获中额外征税,免得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况且如此一来,大农府也能更准确的粗估来年国库能征到多少田税,不会出现太大的波动。
出现天灾的郡县可相应的减免部分税赋,那是特例,并不影响新税法的广泛施行。
至于朝廷公府对各郡县仆射长官的政绩评鉴,在田税相关的部分,则不再似过往般依上计的赋税增减而评定优劣,甚至压根不需他们再上报此项。
大农府派驻各郡县的官吏会将该地农作物的平均亩产汇总,直接越过该郡县的仆射长官,呈报中央官署,以平均亩产的增减评鉴郡县官员在该项的政绩优劣。
御史府亦会派监察御史不定期巡检各地,监督和查证大农府属官呈报的数据是否确实,有否与该地官员联手造假,欺瞒朝廷公府。
查出的刻意造假者,待彻查定罪后,视同欺君大罪,是要抄家夷族的。
唯有通过不同府司的层层监督,才能尽可能杜绝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枉顾民生,搞出甚么大干快上,好大喜功的破事,也能筛掉那些怠惰渎职的混子。
新田税法的制定进度很快,丞相府迅速拟定出了新的评鉴流程。
毕竟新任的丞相曹栾做过多年的大农令,旁的国政或许还未完全上手,但农事和赋税正是他的老本行,里头的弯弯绕绕知道得清清楚楚。
想跟他玩猫腻?
不存在的!
中央官署的各公府皆配合得紧,没人暗中掣肘,毕竟御史大夫直不疑新官上任,诸多御史憋了许久,皆是磨刀霍霍,就等着有官员犯错,便要往死里弹劾,以彰显御史府的存在。
御史府虽不似廷尉府般有执法权,但诸御史皆长着恶毒的嘴,有着如刀的笔,若教他们盯上了,真是句句诛心,字字刮骨,皇帝陛下都偶有招架不住的时候,遑论文武百官了。
故而御史府的属官向来容易得罪人,但汉初的数代帝皇却是不断拔升其地位,宁可强忍着屡屡被御史大夫当殿狂怼的不悦,也要用御史府来管束百官言行,督促其奉公守法。
汉初数朝政治清明,御史府实是居功厥伟的。
中央官署经过大半月的研拟,与新田税法相关的各项制度便已修订完善,由殿内兰台向各郡县官府发了邸报。
田税新制将于岁首施行,今年仍循往例。
丞相府依着皇帝陛下的谕令,正筹备着政令讲席。
各郡县仆射长官皆得了诏令,今岁腊月皆需早些返京述职,参加相府开设的政令讲席,实在因军政要务脱不开身的,就得遣分掌赋税的辅官入京。
诏令中特意用最平实的字句言明,参加完政令讲席后,会进行考核,不合格者就免职罢官,若是仆射长官无法亲至,也得派来个熟悉税务,脑子不蠢的,否则后果自负。
各地的封疆大吏们看到这等诏令,知晓朝廷乃至皇帝陛下对新税制尤为重视,自是不敢有半分轻慢,非但早早做好返京述职的准备,更是时时捧着邸报背诵各项新制。
不求能尽数领会,好歹先死记硬背下来,免得参加那甚么政令讲席时听得云山雾罩的,导致丢了官位。
颁布税法新制的诏令也纷纷由各地官府张榜公布,且派吏员到乡间村里向百姓宣讲。
大汉百姓自是欢呼雀跃,今后再不用扛着谷米缴纳田税,跟那税吏斤斤计较。
过往税吏怕收不足赋税,或在运送之时出现损耗,谷米造册入仓时数目不够,挨了上官责罚,每每称量谷米时皆会稍微多收些,百姓们对此不免多有怨言。
一石粟谷的田税,往往要多缴半斗,像话么?
在民风彪悍的关中之地,农人屡屡因此与税吏爆发口角,乃至相互扭打,闹得官府也是头疼得紧,却因税吏本就理亏,也不好出手重惩闹事的百姓,免得引发更大民怨。
现今朝廷颁了新税法,缴纳大钱代替谷米,那就方便多了。
该缴多少枚大钱都是依着田亩早定好的,无需费心数月不断盘算着今岁会收获多少,该缴纳多少田税。到得要缴税时,数出大钱扔给税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翻两瞪眼的事,谁也别多废话。
何况照着这新税制,田税近愈百税一的,即便家中有十亩上田,每岁也才需缴纳四十枚大钱的田税,都不够到清河百货买套好成衣的。
这若是再赖着不缴,淳朴的大汉百姓自个都觉着过意不去,日后谁若再扭打税吏,寻衅滋事,那就不占理了。
何况又不愁谷米买不出价钱,换不来大钱缴纳赋税。
近年大汉各郡县粮价平稳,主要粮食市价长期维持在每石百钱,在丰收时节,各地常平仓会开仓入籴,价钱会比市价稍低,约莫在九十钱每石。
故而各地粮商收购谷米时,也不再如过往般大肆压价,以图转运或囤积后牟取暴利。
每石比市价少个几钱,百姓们还是愿意卖的,毕竟近年亩产大增,百姓又没办法自行兴建粮仓,况且也没那必要,丰收后该卖粮还是卖粮,换了大钱攒着挺好的。
毕竟谷米若储存不善,会生生烂掉,反是亏了血本。
到得缺粮的时节,官府又会开常平仓出粜,平抑粮价,使其不超过百钱每石,有钱就能买到粮,那家里还存着那么些谷米作甚?
正因此等想法,大汉百姓的某种固有意识在悄然转变,或许这正是刘彻希望看到的,只是大农府及各地官府就有些犯愁了。
十余年来,大汉各地多是风调雨顺,连年大丰收,粮食亩产又不断暴增,粮食产量着实太过富余。
朝廷虽大肆鼓励百姓生育,连丁口税都屡屡调降,明摆就是让百姓玩命的生,可毕竟不是母猪下崽,女子怀胎十月,能生双胞胎的都不多,更别说一胎十个八个的。
大汉不到六千万的册籍人口,即便加上数百万外族奴隶,压根就吃不了这么些粮食。
京畿太仓,各地常平仓,各郡县的固有官仓,尽皆爆仓!
大农令东郭咸阳翻着部属汇总呈报的今岁粮食产量,又想到太仓和各地常平仓不断呈来的条陈,皆言仓廪不足,要请拨款项增建。
这是要疯啊?
今岁国库已拨出五十万金,用以治理大河,各郡县的赋税又未尽数入账,从哪弄钱来兴建那么些仓廪?
何况各处粮仓现今是陈粮未清,新粮又入,毫不夸张的说,即便来年大汉百姓全都不下地耕作,只要官仓肯放粮,也能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若非陛下忧心谷贱伤农,让大农府平准司屡屡出手维持粮价,各郡县的粮价早就崩盘了,至少跌回早年的八十钱每石才合理。
东郭咸阳难以决断,只得呈请皇帝陛下圣裁。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然晓得此乃社会生产力突增后的必然现象,后世欧美列强不也曾出现过往水沟里倒牛奶的事么?
粮价不能崩,索性顺势提高大汉百姓的生活水准好了。
皇室实业,田氏商团乃至清河百货的主事者都被召入未央宣室,刘彻要求这三大商团尽速在各郡县协助大农府及太仆府大举兴建各式作坊和养殖场。
酿酒酿醋,圈养牲畜家禽,总之要想法子消耗陈粮,同时大搞菜篮子工程。
江都王刘非,国舅田胜,和窦府嗣子窦宪皆连连应诺。
田氏商团的集约型养殖场早已开遍京畿各县,积累了大量经验,田胜晓得此事有利可图;窦氏的清河百货更已在汉境各大郡县都设了大铺面,销售渠道没有问题的,只要皇室实业旗下的帝国物流肯稍稍降下运送费用,也能获取不错的利润。
刘非倒是爽快,允诺会让帝国物流为田氏和窦氏这两个大客户调降运费,自是皆大欢喜。
第四百一十九章 金融调控
随着大汉边军逐步裁撤至三十万,且关中各郡县的粮食产量大增,每岁除却供应当地军民所需,还有颇大的余量进行囤积储存。
京畿太仓挖掘粮窖五千口,每口粮窖可储粮二千石,到得今岁已尽皆储满,足供京畿屯驻的二十万大军吃百余年。
依史籍记载,华夏人均粮食最富裕的朝代不是强汉也非盛唐,而是隋朝之时,光是洛阳附近的洛口仓,便存有粮谷数十亿斤,全国总人口却不足五千万,为其后的大唐盛世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现今大汉也步入此等盛景,甚至犹有过之,关中粮食产量大量富余,京畿太仓又储满存粮,压根无需再每岁从中原各地往京畿运送漕粮。
田税新法的颁布,有较大的考量也是为让百姓以赀财代替谷米缴纳田税,避免官府在纳粮时再收取到种类不同的粮食作物,加大储量谷米的难度。
况且大农府和各地官府是真不想再收粮了,颁布了田税新法,日后除却各地常平仓和固有官仓会为维持粮价,适量向民间购粮外,朝廷不打算再收粮囤积。
依照皇帝陛下的说法,就是朝廷进行宏观调控即可,余下的就交由甚么市场机制自行调节好了,尽量避免行政力量过于干预市场行为。
大农府和少府联合,通过各地官府的农业局,向民间广为传播适合当地种植的不少经济作物和新农艺,还包括不少禽畜的养殖技术,尤其是养猪。
后世常以为华夏先人不喜食猪肉,其实是极大的误解。
确实古代没普及阉割技术,大多肉猪的品种也没经过改良,猪肉会稍微膻腥些,但只要烹煮技艺过关,还是能吃的。
仔细想想,古代百姓可不似后世华夏般鸡鸭鱼肉天天都能上桌,有肉吃就不错了,还有的挑么?
春秋时,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为鼓励越国百姓生育,曾颁布国策,生儿子赏“二壶酒,一犬”,生女儿赏“二壶酒,一豚”。
所谓的“豚”,就是猪了。
可见早在春秋时,至少越国就圈养了不少猪,要知道越国十年生聚,十年养育,百姓生了多少女儿,得赏下多少头猪。
随后的朝代之所以少有百姓养猪,不是百姓不爱吃猪肉,而是粮食都不够人吃的,又怎的有富余喂猪呢?
后世的砖家叫兽胡吹乱扯,说华夏古人只吃牛吃羊,那纯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老爷坐在空调房里发散思维,完全脱离实务去想问题了。
汉武挥鞭的作者出身小村镇,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在粮食充裕的前提下,猪比羊好养得多,下崽快又不挑食,吃饱就睡。
即便不喂精饲料,肉猪最晚三百天也出栏了。
羊吃草时还会嚼草根,对植被是有较大破坏的,刘彻身为皇帝,自然不鼓励臣民大肆养羊。
现今大汉粮食产量过剩,不养猪养甚么?
养个数载下来,不敢说大汉百姓人人有肉吃,至少勤快肯干的百姓生活水准会迈上新的台阶。
这事光靠田氏商团开设集约型养殖场是不成的,何况那些养殖场主要还是饲养家禽,肉猪最好还是让百姓自个养去,好歹也算副业,指不定能为农家增收啊。
养猪不难,只是种【猪】和猪崽子的数量还太少。
此事只能交由掌畜牧之事的太仆府去办,在大汉各郡县广设育豚苑,挑选较好的肉猪品种,不断繁衍改良,同时向民间低价出售小猪崽。
这事急不来,想要见着初步成效起码得有个三五年光景,母猪下崽也需要时日不是?
大肆推广养猪,或许不免会出现猪瘟。
刘彻除了让太仆府的兽医多加注意,倒也没太过在意,就凭现今大汉民间的肉猪养殖量和人口流动水平,能出现大范围猪瘟还真是见鬼了。
说实话,后世甚么口蹄疫乃至禽流感,都特么是人类整出来的破事,少用点化工饲料压根就没问题的。
中世纪欧洲光是因鼠疫爆发黑死病的大瘟疫,就足足挂掉数千万白皮,华夏五千年却从未遭受过如此大的疫情。
华夏是片受上天眷顾的土地,又有智慧勤劳的百姓,不是肮脏的欧美白皮可比的。
防疫工作很重要,但着实没必要因噎废食。
该养猪还得养猪,该养家禽还得养家禽,百姓吃饱穿暖比甚么都强。
太仆府在各郡县设育豚苑是门长远生意,国舅田胜经商多年,眼光毒辣。
他不但吩咐属下掌事们挨着各处育豚苑建了集约型养殖场,还向皇帝侄儿请准,愿以养殖场多年积累的经验人才及大笔赀财,换取一份与太仆府育豚司的长久合作契约。
育豚苑每岁育成的猪崽,尽数出售给田氏商团养殖场,自行饲养还是对外出售,皆由田氏商团自行决定。
刘彻觉着自家这舅父胃口还真大,却也觉着这是个不错的法子。
太仆府的官吏虽擅长圈养牲畜,但没甚么销售渠道,也着实没必要为出售猪崽而扩大员额,造成行政编制过于臃肿。
吃皇粮的“公务员”太多,对朝廷的财政支出也是不小负担,大农府每岁可都因此事和丞相府属官争得面红耳赤。
汉初官吏的秩俸在华夏历朝历代皆称得上高薪,领着月例的底层吏员都能让五口之家丰衣足食。
朝官的秩俸若依照后世的平价购买力计算,更皆是年薪百万起跳,尤是三公九卿,每岁秩俸加上杂七杂八的年节贴补和赏赐,近愈后世的三四百万年薪。
毫无夸张的说,东郭咸阳刚接任大农令时,算着官员秩俸都手抖。
虽说东郭世家在齐地卖了百余年海盐,家赀累万金,但待得东郭咸阳真正执掌大农府,看到国库每岁的详细账目时,才晓得甚么是花钱如流水。
甚么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皆是狗屎!
且不算国库每岁拨去治河的五十万金,光是给数十万官吏发放的秩俸,就够买下十余个东郭世家的。
若非汉初数代皇帝屡屡精简官制,国库早就入不敷出了。
刘彻尚为太子时,曾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对大农府的难处也是知悉的,却也没打算削减官吏秩俸。
现今大汉吏治清明,不可否认高薪养廉的国策也是起了不小作用。
官吏手头宽裕,也就不敢冒太大风险去贪污受贿,固然不能完全杜绝,但毕竟暂时看来还是有效的,况且朝廷也养得起。
刘彻不是甚么愤青公知,头脑发热就去冲撞体制。
想要破坏行之有效的现行体制,又想不出更好的新体制替代,这就是后世华夏所谓的“公共知识精英”愈发被人民看破手脚,愈发唾弃的原因了。
整天就会胡说八道,这类人别说治理国家了,小区的居委会大妈都比他们有管理能力啊。
近年来,大汉朝廷屡屡出兵征战,大肆筑城铺路,又要治理大河,财政支出极为庞大,国库压力很重。
颁布田税新法后,各项配套的行政措施也要耗费大量公帑,譬如太仆府砸下重金的诸多育豚苑,短期内难以实现盈利,更遑论全数回本。
别说刚接任大农令未满两年的东郭咸阳撑不住,就算换了前任曹栾来,也不可能凭空筹措到这笔巨款。
刘彻犹豫多日,终是准允大农府暂且从项王藏宝所获中挪出二十万金,作为应急之用。
说实话,若非事出无奈,刘彻是不愿动用这批黄金储备的,因为社会财富实质没有增加,骤然向市面增大硬通货币的投放量,是存在着巨大隐患的。
一年!
刘彻仅给东郭咸阳一年的时间,一年内国库必须回收二十万金,补回此番挪用的黄金储备,且着负责为朝廷铸造钱币的少府诸冶监即日起停止向市面投放新铸的大钱。
民间的铸币权尚未收归朝廷,刘彻暂时管不住民间私铸钱币,但少府的铸钱要暂且停止投放,毕竟现今市面流通的大钱已足供交易所需。
好在近年国库岁入暴涨,已然近愈两百亿钱,合二百万金。
此番挪用的二十万金,仅相当于国库岁入的一成,若少府暂时停止向市面投放新的铸钱,大农府又尽可能快的回笼资金,短期内应不会造成对整体经济造成通膨压力。
毕竟这年月的人流货流和信息传递远不如后世发达,各郡县间还是较为闭塞的,金融经济的调控风险较低。
若是换在后世华夏,依照十余万亿的财政收入,央行突然增发万余亿的新币,股市汇市立马崩盘,央行行长不枪毙都不足以平民愤。
刘彻也很头大,嘱咐东郭咸阳要低调行事,虽说大汉臣民没学过甚么金融学,但这事还是愈少人知道愈好。
此等作法,可一不可再,还得想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免得日后再出现朝廷财政吃紧的状况,又要挪用国库的黄金储备或是增发硬通货币。
随着大汉的工商业愈加兴盛,金融经济的调控风险也会愈来愈高,到时候可别把大汉彻底玩崩了。
第四百二十章 创投基金
汉六十八年因有闰九月,故大雪节气过得十余日,方才迎来冬月。
今岁冬月,长安城已是白雪皑皑,寒风刺骨。
农人们皆已种完冬小麦,窝在家中熬冬了,要到各处作坊务工的掌事和工匠们却还得顶着风雪,每日早出晚归,为年节前必将爆发的购买潮赶制各式货物。
他们倒也没甚么抱怨,在务工的百姓看来,每年岁末愈是忙碌,就能赚到愈多的赀财,近年因着四大商团的影响,其它商贾开设的作坊也逐渐跟着给工匠发放加班费和那甚么年终奖,否则还真留不住那些技艺娴熟的工匠。
随着大汉百业愈发兴盛,京畿各县的用工荒尤为严重,四大商团又谨遵皇帝陛下谕令,所属作坊内的匠师乃至工匠大多只雇用汉人,外族奴隶仅能从事较为繁重而无涉技艺的体力劳动。
田氏商团的纺织作坊倒是有用大量外族女奴,但皆属囚禁性质,做到死都不可踏出作坊半步,更遑论与外人接触,泄露作坊教授给她们的各项技艺。
大汉虽没甚么专利保护法,但华夏百姓自古对独门手艺或秘方本就不缺保密意识,甚么传儿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可不都是敝帚自珍的么?
故而大汉臣民对四大商团的作法颇是认同,与之有生意来往的商贾更将其各式章程纷纷学了去,盖因四大商团为从附随商贾获得更多辅助,偶尔会低价出售乃至免费教导他们适当的技艺和配方,自也会要求他们不得外泄。
大汉商贾们可不蠢,若是这些技艺让别家偷了师,那他们还如何抱紧四大商团的大粗腿发家致富?
如此一来,京畿内的汉人工匠数量愈发不足,尤是技艺精湛的匠师吃香得紧,除却四大商团没人挖墙角,旁的商贾皆是绞尽脑汁,在留住自家匠师的同时,又想方设法挖来别家匠师。
各处作坊的匠师如此,便连永和豆浆的庖厨亦如此,月例是涨了又涨,且都订立了长契。
永和豆浆创立至今,已历经十载光阴。
昔年王富贵与田氏私学的同窗们凑了数百钱,在东市租了个小铺面,卖豆浆和煎饼果子,仅是想学以致用,稍稍印证私学先生传授的知识。
现今能弄出如此大的产业,王富贵他们当初是压根没想到的。
各类吃食不断推陈出新,获取田氏冷饮的独家售卖权,又通过加盟连锁的方式大肆吸纳各地商贾,现下挂着“永和豆浆”招牌的铺面已然遍布大汉各郡县的坊市。
王富贵某日醉酒,曾得意洋洋的宣称,何处有清河百货,旁边必定开有永和豆浆的铺面。
这是实话,永和豆浆的东家们皆曾在田氏私学受教,懂得跟着四大商团有肉吃的道理,尤是铺面众多的清河百货,其铺面开到何处,永和豆浆就跟到何处。
清河百货背景硬,无论在铺面设在何处坊市,没人敢来捣乱的,永和豆浆紧挨着设铺面,自是安逸得紧。
清河百货派驻各地的诸多掌事们也乐见此事,且不论同是长安乡亲,见面格外亲切,至少在永和豆浆能吃到熟悉的美食,毕竟大汉疆域广袤,各地饮食习惯相差太多,不是每个人都能迅速适应的。
何况来往商贾和赶集百姓有了永和豆浆用膳歇脚,对清河百货也有不小好处,多少能增加些客流。
创立满十年之际,永和豆浆再度踏上新台阶。
数月前,王富贵等东家与雍凉乳业签了长期契约,在永和豆浆的各处铺面出售多种牛乳制品。
雍凉乳业经过数年发展,其牛乳制品已在京畿各县获得了权贵和庶民的一致认可,口碑非常好。
然在其它郡县却尚仅能靠清河百货代售,且销量不好。
毕竟大汉百姓过往鲜少食用过牛乳,在京畿是经过朝廷的大力宣导,还在长安周报不断刊登广告,才从权贵率先食用,再缓缓推广到民间。
这种从上而下的推广方式,在权贵云集的长安能做到,但辐射面也就仅限于京畿各县了,出了京畿是难以复制的。
雍凉乳业与永和豆浆合作,是国舅田胜和窦府嗣子窦宪合力促成的,因他们都与雍凉乳业有大笔的生意往来,又颇有先见之明的往永和豆浆里入了些许份子,能两头获利。
他们倒不是想夺了永和豆浆的产业,近年少府和四大商团多有出手扶持中小商家,尤是那些具有发展潜力和快速成长的商家,都会略微入些份子,接着便大力扶持,以求日后跟着获利。
用皇帝陛下的话来说,这就叫创业投资。
非但如此,四大商团在尝到甜头后,还向少府偷师,照搬照抄了各式章程,拨出大笔赀财专门打理此事,成立那甚么创投基金。
少府自身反倒是没有专门的创投基金,盖因少府钱庄本就有向商贾和百姓借贷的业务,所谓的风险管理和投资保障的章程都归属在借贷的前期作业里。
因而少府和四大商团对中小商家的扶持有着本质的差别,入的份子性质也不同。
少府获取的份子乃是质押性质,日后商家有权重新赎买,四大商团那是真占着份子,是要年年分红利,且轻易不会再退的,只是鲜少干涉该商家的经营罢了。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虽多有合作,但在诸多产业还存着竞争关系,在创投基金亦是如此。
联合制衣是诸位亲王妃主持创办的,自然紧跟皇室实业;清河百货的东家是外戚窦氏和陈氏,又从事百货贩售,自是跟着作坊众多的田氏走。
皇室实业和联合制衣,田氏商团和清河百货,各自两两联手设立创投基金。
皇帝刘彻闻得他们的打算,颇是恶趣味的给这两家创投基金赐了名,还特意让人做了金匾送去,分别就叫“皇亲创投”和“国戚创投”。
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见得这御赐的牌匾,皆是被这恶俗的名头弄得眼角抽搐。
然是天子御赐,这牌匾还是得挂,创投之事也得继续做下去。
对永和豆浆近年的飞速发展和惊人获利,四大商团的主事者皆看在眼里,同时被两家创投基金看好,但因永和豆浆的东家们皆曾在田氏私学受教,对田氏商团颇是感恩,也就选择了国戚创投,匀出一成份子换取大笔赀财和强力扶持。
田胜和窦宪得了份子,自也尽心为永和豆浆筹谋,便是大力促成了雍凉乳业与永和豆浆的合作。
要知道雍凉乳业可是挂着少府产业的名头,极为重视商誉口碑,毕竟涉及天家颜面,宁可少获利甚至赔本,也不愿砸了招牌。
若非田胜和窦宪作保,雍凉乳业不可能应下与永和豆浆的合作,这与利润无关,纯粹是出于谨慎,少府不可能将商誉轻易交托在民间商家的自我操守上。
现下有了田氏,窦氏乃至混红利的陈氏作保,三大外戚联合出面确实让少府少了几分顾虑,日后若出了甚么岔子,外戚们就得向天家好好交代了。
永和豆浆的东家们也是晓得轻重的,特意召回各郡县坊市分铺的总掌事,再三敲打,得比过往更严格的管理膳食品质,敢有半分怠惰渎职或以次充好,必是追究到底,绝不宽待。
与此同时,他们也用多年累积的赀财,实现了往日的夙愿。
以近愈千金的高价,永和豆浆在长安商区购置了座大宅邸,终是设立了正式的总部,并正式更名为“永和商团”。
望着挂上总部正门的大金匾,王富贵这群弱冠少年皆是热泪盈眶,十年苦心经营,历经多少波折困苦,他们咬着牙撑到今日,终是迎来了这般荣景。
庶民子弟,经营出这偌大商团,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容易!
王老实夫妇见得儿子有大出息,自是终日乐得合不拢嘴。
尤是王婶这身为人母的,逢人就夸耀自家儿子,还不忘替王富贵张罗婚事,只是眼光愈发的高,不说要娶个世家贵女,好歹要寻个知书达理的,孝顺懂事的大户闺秀,出身商贾世家的也成啊。
如今老王家可不似早年般家徒四壁,端是要宅邸有宅邸,要赀财有赀财,王婶为了未来的孙儿孙女考量,自是不愿寻个大字不识的乡野女子……虽说她自个本就是崖于亭的小村姑。
王老实对自家婆娘这等近似忘本的想法腹诽不已,却也没敢多吭气。
自打王婶入了联合制衣,做了某间成衣作坊的总掌事,赀财是愈挣愈多,王老实却仍是营建工坊的小小掌事,皆因他脑子不活泛,不似王婶般能很快便学会识文断字。
账簿和新的章程都看不懂,就算上头有心拔擢他做总掌事,他也不敢接这差事。
王婶对此也颇是无奈,却又不免庆幸儿子的长相虽随了自家老汉,脑子却是随了她,否则怕也是个憨憨傻傻的小王老实。
这年月,老实人虽能吃饱穿暖,但若想得荣华富贵,那就有些难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诸将迁调
汉六十八年,冬月。www.uu234.net
朝鲜国东北沿海重镇夫租城陷落,意味着中部山地丘陵地带以北的疆域尽数落入乌桓之手。
天降大雪后,十万乌桓骑射本已打算撤兵,趁着不咸山脉南麓尚未被冰雪封山前回返乌桓山,不料竟在撤兵前夕,夫租城内的朝鲜军民突是开城投降了,简直是意外之喜。
既是有了越冬避寒的大城,还撤兵作甚?
其实朝鲜和三韩所处的狭长半岛是应排除朝鲜北部的,朝鲜中部山地以北是和大汉辽东郡紧密相连的辽阔地域。
夫租城之所以被视为朝鲜重镇,正因朝鲜北部和中部的连接部极为狭窄,东面沿海的夫租城距大汉辽东郡东南端的番汉塞仅二百余里。
夫租城陷落后,朝鲜国就如被扼住了咽喉,北部与中部已被完全隔绝开来。
乌桓将士们皆是欣喜不已,夫租城离辽东边塞如此近,能轻易从大汉边市换取粮草酒肉乃至兵械,何必徒耗马力回返乌桓山,就在夫租城里好吃好喝的越冬,待得开春雪融继续烧杀掳掠,岂不妙哉?
朝鲜君臣却皆如丧考妣,深知大势已去。
朝鲜南部沿海近年惨遭汉人捕奴队血洗,除却被掳为奴隶的精壮男子,老弱妇孺皆被尽数屠戮,端是尸横盈野。
现今朝鲜剩余的数十万军民皆困守中部的丘陵地带,聚集在国都王俭城周边,北面的乌桓大军不撤兵,南面的汉人捕奴队不罢手,朝鲜的存粮只怕撑不到来年秋收。
冬月中旬,朝鲜派出使臣跪求辽东太守窦婴,恳请其向大汉皇帝呈报,朝鲜愿遣年仅十二的太子卫长前往长安朝贺,并向皇帝陛下上表乞降。
窦婴不敢擅自做主,忙遣信使数千里加急,前往长安城向陛下请旨。
近年燕北大道和京北大道陆续完工,紧急军政情势的传递比过往更为迅捷,不到半月光景,窦婴便是收到皇帝陛下的旨意,简简单单一个字:准!
刘彻之所以有心接受朝鲜乞降,自有旁的盘算。
朝鲜中部多为山地丘陵,不好打的,莫忘了后世装备精良的美帝与华夏志愿军打得多惨烈。
依史籍记载,隋唐两朝与高句丽的战争打得更是辛苦,不是小败就是惨胜,实在是因朝鲜半岛的部分地域易守难攻,每每将战局拖到寒冬,隋唐军队就撑不住了,只能铩羽而归,更屡屡在撤兵途中遭到熟悉地形的敌军袭扰。
别说现下朝鲜中部尚有数十万军民,就算只存万余精兵,尽数躲进山地丘陵里落草为寇,都是大麻烦。
何况朝鲜半岛南部还盘踞着三大部族联盟,马韩、辰韩、弁韩,合称三韩,要将之尽数剿灭太费劲,不妨驱使朝鲜出手对付他们。
然而朝鲜中北部都得尽数割让给大汉,让朝鲜军民尽数迁到南部去。
刘彻倒没打算尽速开发辽东乃至朝鲜北部,只想将辽东边军的东南防线前移,囤兵驻守那狭长半岛的“窄颈”部位,尤是地势险要的朝鲜国都王俭城必须占据。
东部边陲彻底稳固后,就可驱使乌桓大军北上,清扫沃沮,挹娄乃至鲜卑,继续用物资换奴隶,买人头,能杀多少是多少。
唯有如此,后世华夏的大东北才能干干净净,平平顺顺的纳入大汉版图。
北方外族就似塞外野草,若不除根,春风拂过又会萌芽生长,只能来回杀,不断的杀,杀到万里无炊烟,至少能换来大汉北疆数十载的安宁。
至于朝鲜和三韩,且先坐看他们相互厮杀,日后看看倭岛有甚么动静,再做打算好了。
倒是那十万乌桓骑射着实有些扎眼啊!
若非匈奴未灭,刘彻真不愿留下乌桓这个隐患。
腊月间,朝鲜使团从国都王俭城启程,入大汉辽东边塞,由千余辽东郡骑随行监控,昼夜兼程赶往汉都长安城。
大汉群臣皆已知晓朝鲜要遣使乞降之事,皆是讶异不已,心道皇帝陛下怎的心慈手软了,昔日不是说除非朝鲜王卫右渠当殿跪求,否则绝不受降么?
福榕候邹馀善却是暗自冷笑,卫右渠那厮太蠢,若是亲自前来乞降,或许还能似昔日东瓯国和闽越国般得以内附大汉,卫右渠也能似他和欧贞鸣般得封大汉列候,好歹留得全族性命,安安稳稳的富贵传家。
现下派了个年幼的太子来,就不怕朝鲜日后如南越国般,被立个傀儡般的国君么?
到时朝鲜的卫氏王族除却这太子卫长,怕是都要如南越的赵氏王族般,被汉军彻底屠绝了。
刘彻倒不晓得自个在邹馀善眼里是这般心狠手辣的,在东瓯和闽越举国内附后,不管是两国原本的贵族还是平民,大汉朝廷可都是厚待有加啊。
要知道南越非但是赵氏王族,便连寻常贵族都被大将军郅都屠杀大半,唯有老实听话的才能留得性命,可不似对东瓯和闽越这般宽仁。
何况南越的军队已被尽数遣散,瓯骑和闽骑却还得以组建骑营,似胡骑和羌骑般纳入汉军编制,可见刘彻这大汉皇帝对东瓯和闽越的将士还是比较放心的。
岭南地域广袤,现今却仅余四座大城,是为番禺,苍梧,布山和合浦。
除却屯驻在此四城的汉军和少数居民,大部分南越百姓皆已迁徙到岭北的汉境,
皇帝陛下已颁下圣旨,着张骞除丞相司直,调任南越国相,辅理南越王治理国政,秩二千石;着公孙昆邪除细柳校尉,调任南越中尉,掌南越军政武职,秩比二千石。
大汉群臣皆是心知肚明,甚么南越国相,甚么南越中尉,实则就是治理岭南四城的郡守和都尉。
南越王位上那傀儡般的小娃娃,也不知甚么时候就会暴毙夭折,让朝廷顺势除国置郡。
对于张骞出任南越国相,朝臣们也觉着合宜,毕竟他历练完整,本道是要接任御史大夫的,没想到外放去做了封疆大吏。
没人会因此轻视张骞,觉得他失去圣眷,若在封疆大吏的任上做出政绩,日后返京指不定就能更进一步,在华夏官场上,文臣的资历向来多是如此慢慢熬出来的。
武将想加官进爵倒是有捷径,打场大胜仗就行,不过风险也大,谁都不敢担保百战百胜,刀头舔血的营生是靠命去搏的。
总之文臣武将是两条不同的路数,不可能让皇帝随便拔擢个人就出任公卿重臣,即便群臣不敢吭气,诸御史也会往死里纠正弹劾。
公孙昆邪做南越中尉更是没人反对,现今的大汉武将排出来,威望和战绩比他高的可没几个,让他出任南越中尉反是屈就了。
不过考虑到大将军郅都已在南越待了两年有余,公孙昆邪去接替他也算不得太过委屈。
大将军非常置之职,皆是战时临设的,郅都回京复命后必会重新以骠骑将军之位辖理三军,以便与李广这掌大汉军政的太尉区隔职守,甚至彼此制衡。
简单而言,郅都会返京辖理屯驻京畿的五大骑营,李广管好全**政就行了,别再碰兵权,尤其是京畿驻军的兵权。
大汉朝臣皆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这里头的猫腻皆是心知肚明,李广也没甚么怨言,他虽是个莽夫,但却向来谨守分际。
愚蠢与机智,往往仅在一念之间。
后世宋朝的岳飞怎么死的?
北伐就北伐吧,还牛气冲天的提出迎回“二圣”,宋微宗和宋钦宗若是迎回来,宋高宗赵构往哪里摆?
站在后人的角度自然觉得他是民族英雄,但在宋高宗眼里,他不是功高震主,不懂分寸的权臣又是甚么?
秦桧替赵构背了近千年的黑锅,他冤不冤?
后世史官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若推己及人,换了他们是宋高宗,又会怎么做?
何况没了岳飞,南宋也没跨;即便岳飞北伐成功,就宋朝那等重文轻武的尿性,怕是也顶不住其后崛起的蒙古骑兵。
治大国如怒海行舟,稳定,压倒一切!
严重危害社会稳定的人和组织,该屠绝就得屠绝,不要在意甚么国际猫犬组织的叫唤,真怕影响不好暗地里灭了也行。
汉武挥鞭的作者在说甚么,相信大家懂的。
……
刚才有人敲门查水表了,回归正题。
大汉朝臣们对张骞和公孙昆邪的迁调都没甚么意见,就是空出来的细柳校尉之位可就让众多世家垂涎三尺了。
细柳骑营的员额虽缩编为两万,与其他汉军骑营相同,但作为战功显赫的精锐骑营,细柳骑营装备之精良,战力之强悍,除却虎贲卫外,还真没哪支骑营可与之硬杠的。
或许郎卫和羽林卫的战力也很强,但论到正面战场的两军对冲,压根是两码事。
得入细柳骑营,将来必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是大汉数千万臣民的共同认知,更遑论成为细柳骑营的主掌仆射了。
然而没等群臣举荐,皇帝刘彻便是再度下旨,着胶东王刘寄除宣曲校尉,迁任细柳校尉;着广川王刘越除宣曲监军,迁任细柳监军;着宣曲军候公孙敖升任宣曲校尉。
群臣闻得圣旨,皆是腹诽不已。
公孙敖乃是公孙昆邪的族侄,仅是弱冠之年,自然慑服不了细柳将士,皇帝陛下让两位亲王去统率细柳骑营,再将公孙敖拔擢为宣曲校尉,摆明是想维持公孙世家在汉军中的地位,继续制衡秦氏和李氏。
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中垒校尉为秦立,建章校尉为李当户,宣曲校尉为公孙敖,战力最强的虎贲卫和细柳骑皆是死死拽在天家手里,皇帝端是好算计。
第四百二十二章 妻儿随任
待得年节过后,张骞就需离京赴任,阳信公主自是不愿夫妻分离。m.www.uu234.net
按往例,驸马外任时,公主是不能离京随任的,然刘彻倒是没甚么顾虑,他不担心张骞和长姊这大汉长公主会造反。
且不论军政大权是归公孙昆邪掌着,就算张骞和公孙昆邪联手谋逆,就凭岭南四城的那点军民和朝廷作对,那不是疯了么?
过得年节,张骞和阳信公主的儿子小张笃就虚年五岁了,小家伙没继承老张家那种斯文清隽的长相,倒是随了老刘家,长得虎头虎脑的。
见得他体魄强健,长辈们倒也不太担心他到岭南害甚么病,刘彻又有些私心,想着日后为自家儿子小刘沐早早培养些可用的亲信,就想着准允他也随任南越算了。
毕竟无论夫妻分离,还是父子分离,都是残忍得紧。
虽说这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是常事,但刘彻觉着能避免就该尽量避免,除了在汉军中势力大威望高的公孙氏,李氏和秦氏,其余大臣外任时,刘彻多会准允其举家随任的。
然为保长姊和侄儿周全,不至到岭南后因水土不服而害病,刘彻索性就着十余名医官随行,除却看顾阳信公主和小张笃,还可顺便在番禺城设个妇幼医馆,教导些妇医幼医,也算略微提升当地的医疗水准了。
因而长秋医学也调了不少学子随行,准备跟那些医官好好学,这是难得的机会,毕竟那些医官都是出身太医监。
相当于后世医学院的学生提前跟着主任医师们实习了,还是手把手的教,这机遇若放到后世,必是要抢破头的。
太上皇和太后也没甚么舍不得的,近年各位亲王都不似过往般远赴封国,皆留在皇亲苑,时常到长乐宫和太寿宫探望长辈们,端是热闹得紧。
大汉宫规还是较为人性的,太后王又向来与人为善,诸位亲王如今住得近,平日还能携妻儿入太寿宫拜见自家母妃,送上些孝敬,也算是和乐融融。
毕竟为人父母,太上皇和太后见长女即将随任南越,便赐下不少药材补品,皆是年份足品相好的珍品。
至于旁的器物就索性不多赐了,反正近年亲王公主们皆从皇室实业和联合制衣的份子中挣得钵满盆满,肥滋滋的流油。
太皇太后的做法就有些另类了,召了张骞到长乐宫,为他“引见”了窦府嗣子窦宪。
张骞额角冒汗,心道窦宪是大行令窦浚的嫡长子,又是清河百货的主事者,两人熟识得紧,还需要太皇太后引见么?
太皇太后先是好生敲打了张骞,让他好生照看自家孙女和外曾孙,又扭脸让窦宪随行时也要上心看顾阳信公主和小张笃。
张骞这才听出端倪,敢情是窦宪也要跟着前往岭南。
窦宪显是与姑母太皇太后套好了招,笑盈盈的向张骞拱手,说是要到岭南四城开开眼界,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过后或许还会乘海船北上福榕城和温鹿城。
张骞这才恍然,窦宪不但想在岭南四城拓展窦氏族业,更是盯上了那条海上商路。
南越政务日后归张骞执掌,窦氏人生地不熟,自然要走他的门路,海路或许也是想通过他从琅琊水师获取海象记录乃至详细海图。
张骞圆滑得紧,亦是笑脸相对,应诺必会让部属陪着窦宪领略岭南的大好风光。
太皇太后见他识趣,自是老怀大慰,也赐了些补品外带些精巧玩意,让他带回去给阳信公主和小张笃。
张骞谢了恩,出得长乐宫便是转往未央宫,求见皇帝陛下。
他得了宣召,随着近侍宦官入得宣室,却见国舅田胜也在,正满脸堆笑的对着皇帝陛下谄媚讨好。
皇帝刘彻见得张骞入殿,瞟了瞟田胜,又对张骞笑道:“见过窦宪了?”
“陛下圣明!”
张骞倒是不意外,宫城里发生的大事小事,只要陛下想知道的,必定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呶,赴任时把国舅也带上吧。”
刘彻冲一旁的田胜撇了撇嘴,丝毫不加掩饰的嘱咐张骞道:“田氏和窦氏在岭南发展产业,也是利国利民的,只是你执掌南越政务,切记依法行政,照章办事,为各大世家行方便时要掌握好分寸,不可坏了规矩。”
“陛下放心,臣醒得的,会照着西邑的章程给商贾便宜,且保其周全。”
张骞追随刘彻多年,向来是他最为信重的文臣,对他的心思自是理解。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道:“适才国舅向朕提及海图,此事朕会下旨给伏波将军田怀,让他对行军海图适度删减,绘制出较为粗劣的民间海图,你到时可向他索取,再刊印发卖给商贾百姓,要价你自行定夺吧。”
张骞自是应诺。
刘彻微是颌首,问道:“你前来求见,尚有何事?”
张骞不禁哑然,心道自个尚未出言,陛下皆已嘱咐清楚了。
他躬身道:“微臣此番求见,乃是想知晓陛下可还有甚么圣谕示下,无甚要事禀报。”
“嗯,你向来处事妥帖周全,朕很是放心,没甚么要嘱咐的了。”
刘彻举步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过得年节就要离京赴任,你且回府准备行装吧。好好过个年节,此去远离京师繁华,必得个三年两载的,倒是苦了阿姊和侄儿。”
张骞也不好代阳信公主道句不辛苦,只是躬身应诺,便趋步而退,出了宣室。
“陛下……”
田胜见状,忙是讪笑着唤了唤刘彻。
刘彻瞧见他那副奸商嘴脸,颇不无奈的摆摆手:“去吧,去吧,切记勿要整出甚么官商勾结的破事,逼得朕大义灭亲才是。”
田胜笑意盈盈的应了诺,便是告退,追张骞去了。
张骞日后就是治政岭南的封疆大吏,此时不好生巴结,日后哪来的好处?
田胜和窦宪实是私下商量好的,皆对岭南及海上商路看好得紧,不惜亲身前往查探,以便尽速布局,也好抢占先机。
刘彻倒也乐见此事,朝廷现下尚无力开发诸越之地,不妨鼓励商贾先行,将岭南四城先发展起来,日后或能辐射到周边地域,算是大汉版的经济特区了。
时值腊月,刘彻多是早早下朝,批完奏章就回寝殿陪婆娘和儿子,毕竟每岁正月太过忙碌,难免冷落妻儿。
返京述职的各郡县主掌仆射却正聚集在公府,参加丞相府开设的政令讲席,倒是有些类似的党【校】进修了。
这可不是听完就算的,还要撰写策论,呈交丞相乃至皇帝陛下批阅。
各郡太守写得文不对题,或许还有发还重写的机会,毕竟他们有些是武将出身,不太擅长舞文弄墨,但县令们可就不同了,写不好真要免职罢官的。
后世影剧多有谬误,常见郡守升堂断案,那真是可笑得紧。
大汉的百官职守分得很清楚,光是在断案此事,府衙就设了两位掾史分掌。
辞曹掾史,主辟讼事;决曹掾史,断罪决狱;
各郡都尉及其余诸曹掾史更是将所有军务和政务细分清楚,郡太守不太会亲自打理琐碎政务,仅作大方向的决策,譬如边郡太守多任用武将,就意味该郡以军政为主,内郡太守多任文臣,却也分稳定民心或发展民生,全看太守的治政风格。
就算太守空缺,乃至丞相空缺,大汉严密的官僚体系还是照样运作良好,否则各郡县仆射长官怎能每岁花那么些时日返京述职,还参加正朔朝贺?
汉初数代,三公九卿连年更换,丞相亦是换了又换,还不是国富民强么?
只要皇帝不昏庸,大汉缺了谁都没问题的!
刘彻之所以让丞相府开政令讲席,就是要让郡守乃至县令们领会朝廷今后的治政方略,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倒不是真想让各郡县仆射长官去学各项政令细则,他们是各郡县的掌舵者,不是行舟水手,不领会朝廷意图,不懂得跟着皇帝领航的旗舰往前行进,是不行的!
刘彻盘算着先用三年两载让他们熟悉这政令讲席的方式,到时在推个甚么五年计划之类的发展蓝图,或许才有效果。
近年关中百业兴盛,巴蜀及中原各郡县的发展相较下就有些滞后,地域发展的严重失衡是不好的,尤是中原的世家大族已隐隐有些不满了。
刘彻倒不是怕他们兴兵造反,只是民不患寡患不均,若因此生出民怨就着实太冤枉了。
总之各郡县仆射长官是不可能再如过往般清闲务虚了,想混吃等死的皆得罢职去官,换批勤勉肯干,且有能力做实事的。
刘彻如是想着,晃晃悠悠的迈着八字步回了寝殿。
因该年有闰九月,故到得腊月,小刘沐已出生快满十月,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脾性又随了阿娇,格外好动。
刘彻发觉自家儿子有受虐倾向,愈是不给他好脸色,他便愈是黏人,嗓门又大,终日含含糊糊的哇哇叫着“发慌(父皇)”,才真是吵得刘彻头大又发慌。
刘彻瞧着在软榻上打滚耍赖的傻儿子,不禁犯愁,这特么哪是块做皇帝的料啊?
第四百二十三章 凄惶卫长
年节前夕,朝鲜使团抵达长安城,大行府属官倒是没太过轻慢,还是将他们好生安置在了蛮夷邸。
现下住在蛮夷邸的外邦使者不少,然除却乌桓使者,旁的皆来自西域诸国,甚至是更西边的大宛和大夏等国。
外邦使者都会说汉话,书汉隶,长安周报可没少看,便连大汉朝廷的邸报都多有阅看,自是晓得朝鲜使团乃是入朝乞降的。
照着他们对大汉君臣的了解,这朝鲜是被生生打服的,而非主动归附,那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幸灾乐祸乃人之天性,这些外邦使者在大汉天子脚下趴久了,此时见得有人比自个惨得多,皆是内心暗爽,就等着看热闹。
区区藩邦太子,自是没资格觐见大汉皇帝,大行令窦浚倒是赏脸,打算在府署接见朝鲜太子卫长。
大行府居中央官署,即在宫城之内,朝鲜使团没得到准允,是不能跟着卫长入宫的。
可怜这虚年十二的小家伙,放在后世都尚在上小学,颤颤巍巍的入了宫门。
汉代的宫廷建筑可不似后世紫禁城那等红墙黄瓦,因着尚黑尊玄,除却供嫔妃游玩的御苑,旁的建筑几乎全是黑灰的暗色调,偶有红色则格外鲜艳,衬得如同鲜血般。
加之汉代宫殿皆是讲求气派宏大,远非紫禁城的宫室般狭**仄,初次进得宫城之人,皆会感受到很重的压迫感。
戍守各处宫门的羽林卫又是皆选了身长八尺,虎背熊腰的将士,面无表情的执戈肃立,倒真是像模像样。
刘彻还特意就此夸赞过公孙贺,就这厮会来事,虽有些形式主义,但好歹排场看着挺像那么回事,比昔年戍守宫城的南军要有架势得多。
羽林卫现下足有两万员额,选出些彪形大汉轮番站岗自是不难,大多将士还是在校营刻苦操练,以维持住汉军精锐之名。
但若有人因此小瞧那些戍守宫门的将士,那就是大错特错了,站完岗也不能落下日常操练。
羽林卫的粮饷待遇比城卫军和京畿骑营还高不少,唯有虎贲卫能与之相近,这等优厚待遇可不是白拿的。
卫长跟随着引路的行人令,迈着颤抖的双腿走在悠长的宫道上,只觉周围分外静谧,除了簌簌的落雪声,便仅能偶尔听闻宫人扫雪清道发出的刷刷声,着实渗人得紧。
入得中央官署的正门,却仿似骤然换了人间。
虽是寒冬腊月,却见得诸多锦衣玉袍的汉官在廊道趋步疾走,在各处屋舍间来回奔忙。
行人令领着卫长步上廊道,抖去大氅上的雪,正了正衣襟。
卫长忙是有样学样,跟着正了衣冠。
便在此时,前方突是行来十余位身着朝服的大臣,腰间皆挂着三彩绶。
行人令忙是拉过卫长,避让在廊道边,微微躬身。
“咦,瞧这打扮应是朝鲜来的,看着年岁,莫不是那甚么太子?”
走在前头的朝臣止住脚步,打量着卫长,出言问道。
行人令忙是出言答道:“魏其候慧眼如炬,此子正是朝鲜太子卫长。”
他晓得眼前的诸位大臣皆是各郡的太守,实打实的封疆大吏,乃是到公府参加那甚么政令讲席的,故而他也没称窦婴为太守,而是称他的侯爵封号。
卫长虽没亲眼见过窦婴,但对他这辽东太守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近年朝鲜可被窦婴折腾惨了。
他正欲上前拜见,却是闻得另有人发话了。
“卫右渠那货怎的不亲身前来,好歹是个朝鲜王,卵子都没有么?”
云中太守吴蒯为大汉镇守边陲多年,对外族向来瞧不过眼,又是个莽的,迈步越过窦婴,走到卫长近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如同纨绔子弟调戏小娘子般,满脸谑笑道。
“啊……”
卫长自幼娇生惯养,经不住吴蒯的偌大手劲,不禁痛呼出声。
“……”
在场众人听得他那软糯的声线,再看他那泪盈余睫的楚楚可怜,还有那唇红齿白的相貌,皆是面皮抽搐。
这特么若换身女子衣裙,可不就是个娇柔少女?
窦婴摇摇头,颇是感叹道:“朝鲜卫氏果是废了!”
吴蒯微是用力,将卫长甩得跌坐在地,哈哈大笑道:“此乃幸事,难得混着尚食监庖制的御宴,今日的政令讲席既已听过,我等不妨同去欢饮几樽,诸位意下如何?”
诸位太守皆是笑着应下,近年陛下让宫人在中央官署设了庖厨灶间,除却给各府属官提供营养早膳,还会给离家较远或因政务繁忙而留宿官署的大臣们提供膳食。
今岁各郡县长官仆射返京参加政令讲席,也是提供膳食的,县令们是定时供给,但对郡守此等封疆大吏,那就定是要命尚食监替他们开小灶了,美酒佳肴必是管够的。
十余位郡守边是谈笑,边是举步离去,没人再看跌坐在地的卫长。
“诶……”
行人令躬身送走诸位郡守,方才伸手扶起余悸未消的卫长,好心替他拂去大氅和衣裳的尘土,同时长长叹了口气。
他做了多年的行人令,本是分掌朝鲜及扶余等大汉东北塞外的外族,然现今扶余国本彻底夷灭,朝鲜估摸着也要废了,再不似昔年般敢与汉廷讨价还价,讹取粮草财货。
他这行人令只怕不久便要转而分掌西域的部分外邦,虽能多捞些孝敬,但也不轻省的。
就西域那屁大点地方,足有百余藩国,各邦使者的长相还和汉人大为不同,那深深的眼窝子瞧着都差不多,这特么怎么分得清楚?
因着窦氏的清河百货需要大量货源,大行令窦浚对西域胡商颇为善待,皇帝陛下也是默许的,大行府属官们自也不会随意怠慢西域各国的使者,好歹长相得记住,分得清是从哪来的吧?
这行人令瞧着卫长那畏缩的模样,觉着还真是可怜,这就叫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了。
若朝鲜能学学东瓯和闽越那般识趣,也不至落得这般田地,真比西域诸国都不如。
待得卫长缓过劲来,行人令带他又绕了几条廊道,终是入得大行府署。
登堂入室前,行人令让卫长卸了大氅,近年中央官署逐步进行了修葺,皆是铺设了地龙,到得冬日便会烧热,室内皆是温暖如春的。
对于此次宫内动土,御史府属官倒也没跳出来反对。
毕竟是皇帝陛下体恤群臣的善举,若是诸御史把此事搅黄了,陛下又没甚么损失,反倒是御史府要成为众矢之,被各府署的臣僚戳着脊梁骨骂的。
用皇帝陛下的话来说,这叫集体供暖,貌似入火口烧得的不是柴禾,而是那甚么沼气。
少府卿陈煌倒是略微提过,说那沼气还是挺危险的事物,虽想尽了法子,却仍暂且无法推广至民间,仅在宫城和皇亲苑的边角偏僻处埋了些沼气池子,还得遣人严加看管着。
这沼气平日也就少府诸冶监偶有使用,冬日若有富余的,就顺带用来加热地龙了。
大行令窦浚没打算在正堂接见朝鲜太子,而是让人带到他在府署内的燕居住所。
在中央官署内,非但三公九卿,便连各府司的仆射诸官皆备有住所,供其不便出宫回府时燕居之用。
既是在住所内,窦浚自是没穿繁复的官袍朝服,只穿着燕居常服,又因地龙烧得热,衣着更是随意。
行人令带着卫长前来求见时,窦浚正斜倚在坐榻上打盹,年岁大了,在暖烘烘的地方总有些犯困,不时会打瞌睡。
自打中央官署有了这甚么集体供暖,窦浚都不爱回窦府去烤炭盆了,想着甚么时候让家老去田氏商团的营建工坊请来工匠,让他们在窦府也修葺地龙才好。
卫长被行人令引入室内,忙是躬身拜见大行令。
窦浚眼睑微阖,瞧着眼前没半点气势的朝鲜太子,不由勾了勾唇角。
他非但没有回礼,更懒得动弹,仍是倚着高高的金丝软枕,突是淡淡道:“卫长倒是个好名字,若是识趣些,或许还真能活得长久。”
卫长不禁骇然失色,不知窦浚此言何意。
窦浚阅人无数,瞧着他那苍白的小脸和惶惑迷茫的眼神,就晓得其神情非是作伪,乃真是怯懦的性子。
他也无需再多做试探了,径自问道:“你想做朝鲜王么?”
卫长愕然,结巴道:“本……小子……不……不敢。”
窦浚挑眉道:“做朝鲜王,或是去死,你选吧。”
“不……不……”
卫长虽是生性怯懦,但脑子不蠢,尤是出身朝鲜王族,又做了数年太子,自是能听出窦浚的言外之意。
窦浚缓缓起身,举步近前。
他虽是身形瘦弱,但高逾八尺,虚年十二的卫长尚不到他的肩膀。
窦浚俯视着满脸凄惶的卫长,从怀中衣襟掏出一个精巧玉瓶,塞到他的怀襟里,拍了拍,轻笑道:“此乃仙丹,可捏碎混入水酒菜肴中,若连服数日,会让人飘飘欲仙,忘却尘缘,你可自行服食,抑或……孝敬你那父王。”
“不……”
卫长伸手入怀,便想往外掏。
窦浚没有阻止他,却意有所指道:“明岁入夏后,若卫右渠尚未身故,我大汉皇帝便会下旨,除非卫右渠肯禅位于你,否则必兴兵覆灭朝鲜!”
卫长顿时止住动作,连连倒退数步,几欲跌倒在地。
他晓得窦浚的意思,若父王闻得大汉皇帝这道旨意,必会迁怒于他,甚至真可能杀了他。
父王不死,便是他死!
“卫右渠服下仙丹不会暴毙而亡,在他卧病之时,必有朝鲜重臣助你成事,你日后乖乖听话,便可活得长长久久了。”
窦浚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脸,笑得分外和蔼。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丝丝春愁
正朔大朝,大汉天子未允朝鲜太子登殿朝贺,更未接那乞降国书,唯是颁下圣旨,诏令朝鲜王卫右渠亲身入朝请罪,称臣纳贡,割地献城,皆不可少。
昔年皇帝陛下诏令西域诸国臣服纳贡时,天下人都觉着他太过轻狂,现今却大是不同了,莫说大汉臣民,便是诸多外邦使者都认为大汉皇帝的要求是合乎情理的,是应当应分的。
以朝鲜的衰微国力,与汉廷撕破脸已七年有余,大汉皇帝没挥师征讨,将之似乌孙国般彻底诛绝,真算得上仁慈了。
然而天下人却不晓得,大汉皇帝所谓的“割地”是要割去整个朝鲜北部和中部,“献城”则包含朝鲜国都王俭城在内的所有大城。
若是朝鲜君臣应下,就只能迁徙到南部与三韩接壤的地域,亦即近年被大汉捕奴队疯狂烧杀掳掠的那方地界。
朝鲜使团不可能接受此等苛刻的要求,何况这事他们也做不得主。
好在汉廷为免折损颜面,没坏了规矩,扣下朝鲜太子为质,而是遣骑队护送他们即刻启程归国。
未央宫的高台上,刘彻长身而立,遥望东北,神情淡然。
七年来,大汉的细作早已暗中接触了不少朝鲜重臣,要弄死卫右渠不难,但难免会造成朝鲜内讧,如此必有大量朝鲜军民躲入山地丘陵中,日后清剿起来太麻烦。
精锐骑军在山地难以行进,遣大量步卒搜山清剿更是耗时耗力,不划算的。
不如似南越般,扶持个傀儡为王,徐徐图之为好。
之所以要逼卫长亲自给卫右渠下毒,无非就想让他担上弑父大罪,如此大汉不但握着他的把柄,日后待大事底定,再想下旨诛杀他,也就名正言顺了。
即便卫长真是不敢动手,也会有人暗中帮着他,再将这屎盆子扣到他脑门上的。
朝鲜群臣见得国破家亡已在眼前,同仇敌忾的少,想要跳船自救的却太多太多了。
毕竟卫氏朝鲜立国仅六十余载,贵族又多是秦末的流亡之民,跟他们谈甚么忠君爱国,民族大义,都是扯淡啊。
大汉朝廷只需暗中遣使,许诺他们日后可举族迁回汉境,留得性命家赀,他们已然心满意足了。若再许下优厚封赏,他们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诛杀卫右渠,好向汉廷邀功。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若没有共同的信念撑起脊梁,无论多么兴盛富饶,仍是滩涂沙堡,大浪拍岸便是散了。
后世华夏,若非汉人先被满清鞑子敲断了脊梁,实则以近四亿的人口,若皆同仇敌忾,欧美列强即便凭借着坚船利炮,却也未必能那般肆意逞凶。
英法联军八千人,八国联军两万人,还皆是远离本土作战,却能肆意践踏我华夏,武器装备的差距真有这么大么?
换做秦汉这般铁血皇朝,举**民只怕宁可拼却性命,也要用自身尸骨埋死这些外邦蛮夷的。
光凭这点,接受清廷招安,为满清鞑子摇旗呐喊的儒家就洗脱不了罪名!
撑了近两千年的脊梁,就特么这样软了,孔老夫子的棺材板压得住么?
昔年不是逼得秦始皇焚书坑儒,遇着满清鞑子怎的膝盖骨就消失了,跪尼玛的跪,还剃发留辫。
亏得后世砖家叫兽有脸夸耀儒家文化包容,反过来把满清都融合了,汉武挥鞭的作者听着都恶心,怎的不把你们家的女眷奉献出来,让本人融合进你们家?
若先秦儒家似满清儒家这般没卵子,早特么成为历史尘埃了!
齐鲁孔氏最是数典忘祖,孔老夫子在九泉之下只怕是夜夜哭嚎,为不肖子孙捶胸顿足,悔恨当初没将你等射到墙上的。
(郑重声明:看到这本书的清吹儒吹赶紧滚犊子,作者向来几乎从不删评论,然见得清吹儒吹犯恶心,不删不痛快。老子就是这么弱智无知,就是这么偏激狭隘,就特么要屠绝外族,不爱看就滚,废特么甚么话?有本事再举报,再让老子封次书,草!)
……
本书作者或许患了躁郁症,再度跑题,言归正传好了。
行过大朝会,皇帝刘彻分别召见了各郡太守,拿着他们写的策论,皆是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通。
武将出身的写得狗屁不通,文臣出身的倒是文采斐然,却多高谈阔论,流于空泛虚言。
忧国忧民,心怀社稷……
狗屎!
刘彻瞧着多位内郡太守竟写到治国方略了,真是火冒三丈,自个的一亩三分都没治理好,操朝廷的心作甚?
皆是眼高手低,好高骛远的,能不能踏踏实实的做事,想想如何让治下百姓过上好日子?
刘彻快是气得脑溢血,真不待见这群家伙,索性让他们早些离京,就跟驱赶苍蝇似的。
然此事可不算完,各郡太守回返治地后,每月皆得根据朝廷邸报,写篇符合当地民情的治政策论,遣人送来长安呈给皇帝批阅。
请人代笔也成,然皇帝陛下已是言明,待到腊月再度返京述职时,必会一篇篇翻出来细细计较,到时应对不了的,且等着挨收拾。
除却镇守边陲的数位边郡太守,刘彻是真敢大肆撤换各郡太守。
大汉现下朝局稳固,四海升平,日后必要以经济建设为主,容不得封疆大吏尸位素餐。
刘彻就不信,这群家伙舍得放弃高官厚禄,继续怠惰政务。
各郡太守晓得皇帝陛下正在气头上,皆是溜得比兔子还快,到得正月中旬便已全数启程离京了。
各地县令的策论是先由丞相府批阅,再呈给皇帝圣阅。
刘彻随意扫了扫,觉着倒还过得去,心境也就缓和了些。
毕竟县令们多曾在公府待诏,在外放为地方官前,又经过层层评鉴筛选,还是有一定水准的。
外放之后,因着县府的编制远不如郡府细化,县令们打理具体政务的经验自是比郡守们丰富得多。
其实此番来得若非各郡太守,而是该郡的诸曹掾史,水准应不会比县令们稍低,然掾史们的执掌太细琐,缺的是大局观。
日后还得进一步完善官员的拔擢制度,尽量避免直接从朝堂空降各郡太守,免得脱离当地民情。
除却少数特例,京官外放也得从基层做起,免得脱离实务,只会空谈务虚。
刘彻如是想,却也没立即着手,毕竟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到太多世家大族的利益,得徐徐图之,悄步缓行,来个润物细无声。
治国不是简单的焚林垦荒,不小心是会引火烧身的。
大汉虽尚未在岭南四城置县,但皆也派驻了大量官吏,各城仆射长官明面上没挂县令的名头,但都已设衙治政多时了。
依汉朝吏治,在各郡的郡治也会设有县府,与郡府并存,即便在京畿处,也是有长安县府的,只是县衙没设在长安城内罢了。
因而岭南四城现下共有四位秩同县令的仆射长官,今岁也入京朝贺,顺带参加了政令讲席。
张骞离京赴任,要去出任南越国相,他们自也随之同行。
因着大汉长公主要随任,加上田胜和窦浚又带了大批侍卫和掌事,故此番远赴南越的阵仗极大,近愈三千人,过往藩王进京朝贺都没敢摆出这等排场。
小张笃虎头虎脑的长相虽随了老刘家,但脾性却到遗传了张骞,在途中多是规规矩矩在舆车里坐着,只是偶尔扒开厚重的帷幔,看看窗外的沿途景致,倒是没给父母添甚么乱。
随行的多有内宰侍女,天气又是寒凉,故行进的速度不快,一路走走停停。
过得月余,方是穿越了南方五岭。
刚入得岭南之地,众人便觉暖风扑面,在岭北仍寒风呼啸时,岭南已是春暖花开。
四城的仆射长官在岭南呆的时日不短,皆劝张骞先转往布山城停留些时日,待得长公主和小嗣子适应了气候再前往番禺城。
依着他们过往经验,二月间的番禺城是多云伴雷雨的闷热天候,如此急剧的冷暖交替,寻常妇孺是经不住的。
张骞自是应下,顺带也能巡视布山城,到时顺郁水而下,途中还会经过苍梧城,日后再寻合宜之时从海路前往合浦城巡视,也就能将岭南四城尽数巡过,对各城的民情做到心里有数。
到得布山城,已近三月,正是荷叶如钱的时节。
布山城内外的诸多荷塘漂着巴掌大的绿叶,虽未莲叶接天,更无映日荷花,却也另有番淡雅恬静的景致。
矗立荷塘之畔,享拂面暖风,看着妻儿踏青嬉戏,张骞心情舒畅之余,又不免颦眉深思。
陛下曾暗中嘱咐,要伺机与西面的滇国君臣有所接触,进而大力笼络。
夜郎国北面与大汉的巴蜀接壤,南面则为滇国,若大汉与滇国联手,南北夹击之,则夜郎覆手可灭。
滇国与南越接壤,如今张骞出任南越国相,治政岭南,这差事自然要落到他的头上。
要与滇地蛮夷打交道,只怕不容易,况且滇国向来与南面的哀劳国交好,未必能轻易笼络住。
哀劳立国已近四百年,其辽阔幅员多为物产丰茂的沃土,属民应已超过五十万,且颇为富庶,对滇国影响极深。
这差事,只怕不轻省啊。
第四百二十五章 清明踏青
每岁春分后十五日,北斗指乙,是为清明。www.uu234.net
因去岁有闰九月,今岁到得二月廿一的清明,小刘沐出世已近十二个月,按后世的算法要将满周岁了。
在刘彻的坚持下,小刘沐已逐步断奶,慢慢用精心庖制的牛乳和鸡蛋羹替代。
小奶娃已长了数颗乳牙,已能试着自个拿勺子舀蛋羹吧唧吧唧的含着,又能站稳独自走上数步,能耐大了,脾性更大,终日嚎着要找父皇。
倒非是甚么父慈子孝,而是牙痒,就想要啃自家皇帝老爹的手指头。
刘彻向来是不惯他的,每咬一口就朝肉乎乎的小屁屁上赏一巴掌。
无奈小刘沐继承了皇后老娘的莽性,又生得皮实,向来记吃不记打,宁可挨揍也要咬,也不知是憨傻还是机灵,貌似笃定自家老爹不敢痛下狠手,执拗无比的要用小屁屁不断测试刘彻的忍耐底线。
刘彻也确实不敢真的用力揍他,盖因这货已能认人,晓得抱大粗腿了,见得太皇太后或太后,会伸手求抱,还会捂着小屁屁哀嚎,不断抽噎着含含糊糊的说“父皇……打……痛痛……”
刘彻连番被皇祖母和母后召去教训,真真是哭笑不得,心道自家儿子这谄媚讨好长辈的本事,必也是遗传了阿娇的。
路都没走稳,就已学会背后告刁状了,这叫甚么事?
阿娇也试着蜷了手指,让他咬指节,却是不成,小刘沐非但大声哭闹,更是用力推着她的手,貌似嫌弃得紧。
阿娇很挫败,很受伤,又是个暴脾气,时不时就要和自家儿子对骂。
刘彻每每回得寝殿,多是见得傻婆娘和傻儿子在大眼瞪小眼,哇哇呀呀的大声互吼,终是彻底确信,憨货之间有着独特的沟通语言,常人压根无法理解。
刘彻被这两个憨货闹得头大,索性带着这对母子出宫透透气。
清明时节,气清景明,万物吐故纳新,正是郊游踏青的好日子。
唐代诗人杜牧诗中的“清明时节雨纷纷”,应是在江南的时景,长安在清明前后倒没有连日阴雨绵绵,偶有春雨亦是停得快,反倒多是碧空如洗的晴朗天气。
太液池畔,垂柳依依,暖风拂面。
然小刘沐毕竟年岁小,还不能长久吹风,好在刘彻早是命少府织室缝制许多带帽兜的衣物给他穿。
汉代服饰太繁琐,不适合孩童穿,刘彻也不管甚么形制,就照着后世的童装画了许多图样,命少府织室的匠师们用棉布和丝绒去试着裁制。
阿娇很是喜欢这些新奇的服饰,每日不断的给小刘沐换着衣裳,儿子之所以觉得她有些讨嫌,或许正因被她终日穿穿脱脱的折腾得够呛。
今日到太液池出游,阿娇便是给小刘沐换了身她最喜欢的穿扮,内里穿着丝绸小衣,包着大汉版尿不湿,外头乃是仿着白罴毛色染制的连身棉衣,盖上帽兜后十足似个圆滚滚的小白罴。
近些日子没怎的下雨,他们到得太液池时又是日头近午,晨露已然散尽,草地不湿。
阿娇玩得兴起,见得自家儿子每晃晃悠悠走几步便要蹲下休息,颇是恶趣味的伸手将他轻轻推倒,用手扒拉着他,让他在地上打滚。
刘彻在旁看得眼角抽搐,晓得这傻婆娘是将儿子当成昔年在终南山猎苑遇着的小白罴了。
将堂堂大汉皇长子搁在草地上滚,像话么?
小刘沐毕竟不是小白罴,不会抱着脑袋,捂着眼睛,滚啊滚的卖萌。
他真是出离的愤怒了,却也不哭嚎,反是急急滚远,待得脱了魔爪,便是趴在地上,撑着上半身,仰头对着自家皇后老娘哇哇乱叫,显是在严厉谴责她此等极为恶劣的举动。
阿娇自是被逗得捧腹大笑,蹲着不断用手拍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刘彻则是扶额哀叹,若能养出个狼崽子的倒还好,只是自家儿子此时的神情做派却是像极上辈子养的那二哈。
好歹是朕的嫡长子,能不能多长点脑子啊?
刘彻为避免儿子继续遭到阿娇的降智打击,便是让她去猎些山雉野兔回来。
此处猎苑有圈禁,放养着不少温驯的禽兽,想要猎取颇是容易。
阿娇又自幼喜好骑马射猎,外围有郎卫巡视,身侧更有郎中令齐山麾下的内卫随扈,穿着全身猎装,带着驱蛇药,入林射猎没甚么危险。
她欢快的应下,便即起身离去,想着多打几只山雉,好让刘彻做那甚么叫花鸡,美美吃个饱。
现下池中荷叶虽没长好,但阿娇晓得叫花鸡未必需荷叶包裹,刘彻过往也曾用过其他法子庖制,譬如先用面团及素蔬菜叶包裹,外头再糊泥,虽少了荷叶的清香,却又多了几分麦香和素蔬的清甜。
(ps:作者君闲暇时曾亲手做过,建议有兴趣的朋友试试,毕竟这年头干净的新鲜荷叶不好找,还挺好吃的,就是有点浪费面粉,约莫需要两斤左右。)
阿娇离去后,刘彻便抱过自家傻儿子,絮絮叨叨的对他进行早教,想教他念念三字经甚么的。
虽是不解其意,好歹学着念几句,活动活动舌头,早些把话说明白,免得终日只会嗷呜嗷呜的乱嚎。
小刘沐自是听不懂父皇在说些甚么,忽闪着大眼睛瞪着他不断开阖的嘴,突是往后仰了仰脖子,打了个哈欠,随即便是砸吧着小嘴,趴刘彻肩上睡着了。
刘彻瞧见这等情形,简直跟阿娇念经史子集时犯困是全无二致,真是哭笑不得,好生犯愁啊!
大汉可马上得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身为帝皇没文化,怕是不成的。
好在刘彻尚是弱冠之年,若儿子真是个莽的,索性日后直接传位给孙子了,不是都说隔代遗传隔代亲么,或许孙子是机灵好学的。
嗯……日后等让这小子早点传宗接代,给老子生他十个八个孙子,也好慢慢挑选。
刘彻如是想。
小刘沐砸吧着嘴睡得香甜,却不晓得甚是无良的皇帝老爹已然此等重担压到他柔弱的小肩膀上。
刘彻还真非胡思乱想,毕竟阿娇难以得孕,日后未必再能诞下子嗣。
华夏君王自古讲究立嫡立长,大汉对长幼倒不算太过看重,但嫡庶之分却是极为重要。
庶子继承家业,名不正言不顺。
虽说太上皇刘启下了推恩令,让各世家权贵的庶子也有了继承权,然天家传承悠关社稷,牵扯极广,几不可能让庶子成为储君。
即便日后旁的妃嫔为刘彻诞下皇子,除非废了阿娇的后位,否则太子之位还是得由她的嫡亲儿子来坐。
刘彻虽是理智到冷血的脾性,然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是要对自家婆娘负责的,除非着实迫于无奈,否则他真干不出来此等恶事。
待阿娇狩猎归来,小刘沐已是睡醒,正坐在毡席上,抱着玉碗,用小木勺舀着刘彻为他庖制的蛋羹,吧唧吧唧的含化了,再仰着脖子往下咽。
阿娇瞧着他满脸沾着蛋羹,胸前的帛巾也是撒满了,虽是忍俊不禁,却也没多管。
刘彻尤为重视培养小刘沐的自主意识,尽量不让内宰宫婢伺候他,平日他想爬就爬,想打滚就打滚。
即便是撒尿和泥,只要不蠢到把尿泥往嘴里塞,也就不去管他;若是真犯蠢,刘彻就往小屁屁上甩巴掌,教训得他印象深刻,不敢再犯。
起初长辈们和阿娇极不认可此等如同放养的方式,然刘彻执意如此,他们也只得无奈接受。
待见得小刘沐愈长愈壮,愈揍愈皮实,还渐渐学会了耍心眼玩赖,他们就再也没反对刘彻的教育方式了。
小刘沐已是习惯成自然,吃蛋羹时尤是不喜旁人喂他,非得自个舀着吃,只是勺子尚未使得利索,往往大半碗蛋羹只能小小吃上三四口。
刘彻也不怕浪费,每次皆庖制个小半锅,让儿子舀上小半个时辰,吃饱为止。
小刘沐倒也乐此不疲,将那玉碗和木勺当成宝贝般收着,不准旁人多碰。
每每想吃蛋羹了,他就撅着小屁股取出玉碗和木勺,急吼吼的嚎要寻父皇,冲刘彻叮叮当当的敲个没完,跟要饭似的……还真是要饭的。
阿娇乃至内宰们都已习以为常,故见得小刘沐在吃蛋羹时,没人会近前帮忙,只等他的玉碗空了,再为他添上蛋羹,直到他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放下玉碗,那就是真吃饱了。
长辈们对小刘沐宠溺得紧,便连太上皇刘启对孙子这等没规矩的行为也是喜闻乐见,压根没有半点原则,看得刘彻腹诽不已,昔年自个可没这待遇。
爱之深,责之切,刘彻是深有体会的。
若非他是两世为人的穿越众,幼时难保会因父皇刘启的严苛教育整出童年阴影来。
史上汉武帝的脾性暴烈,只怕也有年幼时被寄予重望,过于严加管束而生出逆反倾向,以致刚登基就忍不住要和太皇太后爆发冲突,差点就被拉下帝位了。
现今小刘沐被众人捧在手心溺爱,刘彻也就只能扮黑脸,从严教导,免得日后养出骄纵跋扈的脾性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朝鲜割地
朝鲜太子出使大汉,却是无功而返,朝鲜王卫右渠闻得大汉皇帝严苛的受降要求,虽未太过责罚太子卫长及一众随行使者,却也是急怒交加。www.uu234.net
怒火攻心下,向来体魄尚算强健的卫右渠竟是病倒在榻,用过药后虽无大碍,然脑子昏沉得紧,愈发犯困嗜睡,往往一睡便是大半日。
医官多次诊脉,皆言大王是因气怒伤脾,损了元气,又因春日好眠,宜补气养元,故多睡无碍。
朝鲜国相进谏暂由太子听政,既可使大王得以安心静养,又能安定民心士气。
卫右渠晕乎乎的听了这谏言,不疑有他,便是摆摆手准允此事,又是沉沉睡去。
卫长登殿听政后,国相以辅政之名代掌王印,非但收揽兵权,并大肆党同伐异,痛下狠手连连清洗抱持异议的朝鲜大臣。
如是过得大半个月,国相等重臣已然掌控了所有实权,即便在殿上指鹿为马,也无人再敢出言驳斥。
三月上旬,朝鲜王卫右渠溘然辞世,去时神情安详,甚至面带微笑,似是沉浸在美好梦境中再不愿醒转。
国相虽大权独揽,却未如外间揣测般谋朝篡位,而是拥立太子卫长为新君,将胆敢觊觎王位的卫氏王族子弟尽皆诛杀。
卫长即位为王后,再度向汉廷呈递国书,恳求大汉皇帝念右渠王新丧,施恩罢兵,让他得以安心为父守灵送葬。
刘彻的圣旨早已撰写好,待得朝鲜国书送来,便即诏令天下。
诏令的大意是,我大汉以孝道治天下,朕见得朝鲜新王卫长如此仁孝,心下颇是感念,虽不受其乞降,但暂且止了兵戈,让他得以为父尽孝。
大汉百姓见得诏令,皆是齐声赞颂天子仁德。
毕竟朝鲜向来鲜少敢主动挑衅大汉,更没甚么实力兴兵犯边,大汉百姓对朝鲜不似对匈奴般怀着血海深仇,甚至不少偏乡百姓压根就不晓得世上有个朝鲜国。
他们只晓得自家的大汉天子是仁慈圣德的,对孝道很是看重,孝顺之人多是心善,此乃大汉崇孝七十载,给百姓建立的朴素人生观和价值观。
大汉群臣却是心知肚明,心道陛下虽堪称贤明,但甚么仁慈,甚么圣德,那只怕是半分不沾边的。
朝鲜王卫右渠真是死得蹊跷,且死得太是时候,若说里头没甚么猫腻,他们是不信的。
然大汉皇帝倒真是一言九鼎,一纸诏令颁下,朝鲜北方的乌桓大军立马尽数收拢回夫租城,即便颇不甘心,却仍不敢有半分拖延。
滞留朝鲜南方的诸多捕奴队也得了汉军游骑通传,即刻回返西海岸的海陆码头集结,等候他们主家派人前来传令,应多是要由水师舰队搭载,转往釜山军镇,继续捕捉三韩奴隶。
捕奴汉子们也没太多抱怨,近年朝鲜南部已被犁过好几遍,想再掳掠到奴隶不似先前般容易了。
倒是听闻那东南边的三韩之地好捕奴,且有釜山军镇供应物资,美酒佳肴乃至貌美肤白的外族小娘皮都是不缺的,赀财好挣,日子好过,若真能转去那釜山之地捕奴自是求之不得。
朝鲜臣民闻得大汉皇帝允诺罢战,且乌桓和汉人真是暂且休兵了,自是对新王卫长颇为拥戴,同时心中不免憎恶已然薨逝的右渠王,若非他昔年硬是要捋大汉虎须,朝鲜百姓压根就不至遭受如此劫难。
在身处困境时,众人往往会极为默契的将过错尽数推给特定对象,同时以其反面形象塑造出个众望所归的救世主。
这是人类天性,谈不上好坏,更算不得甚么丑陋的劣根性,无非是寻求自我宽慰乃至精神寄托罢了。
春夏更替之际,朝鲜新王卫长为其父右渠王送葬,却未将之葬于国都王俭城附近的卫氏王陵,而是亲扶灵柩南下,顺带将国都迁往朝鲜国东南沿海的东城,位于后世韩国江原道江陵市附近。
(韩国棒子还真是……取个名都……)
东城位于朝鲜半岛太白山脉的岭东地域,毗邻东海,向来是卫氏朝鲜南部用以抵御三韩侵扰的屯兵重镇,亦在近年大汉捕奴队的疯狂杀戮中得以保全。
朝鲜南部得以侥幸脱难的军民除却北逃,躲入中部的山地丘陵,向国都王俭城聚拢,就是沿带水(韩国汉江)溯流而上,向东迁徙,托庇于东城。
故而当新王卫长提出迁都东城,朝鲜臣民皆是纷纷响应,觉着这着实是个好主意。
东城靠海,方便捕捞海产为食,且太白山脉物产丰饶,还有诸多谷地及面积不小的平原沃土,比起中部的山地丘陵要好得多,农渔皆可谋生。
人类有群居性,且从众心理颇重。
朝鲜百姓见得大王已领臣子和军队南迁,不用多做号召,便皆是跟着大规模迁徙。
留下的百姓着实不多,盖因卫长已颁下王令,迁都后朝鲜中部诸城将尽数弃置,不再派兵驻守。
若真是如此,到时乌桓铁蹄南下,各城朝鲜百姓皆是死路一条,自是没多少百姓愿留下等死。
四月间,待得朝鲜新王孝期已满三十日,且为其父扶柩南迁,大汉皇帝刘彻再颁诏令,言曰两国交战,大汉仍施恩让朝鲜新王得以为父服丧送葬,已是仁至义尽,若朝鲜君臣再不应下汉廷的受降条款,就兴兵将朝鲜举国诛绝。
刘彻这还真不是脱裤子放屁,而是要为乌桓大军留出些时间。
他的诏令刚颁下,解除了休兵,早是秣兵历马的十万乌桓骑射即刻挥师南下,进入朝鲜中部,进入全不设防的诸多城池疯狂烧杀,除却朝鲜旧都王俭城,整个朝鲜中部皆被乌桓将士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而过。
屠城!焚城!
各处城池屠得干干净净,乡镇村里更是见人就杀,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田宅庄稼尽皆焚毁,遇到山野猎户甚至疯狂到放火烧山,就为逼出那区区数人,掳为奴隶好赚那数万赀财。
乌桓人的疯狂远超刘彻的预料之外,待得接获传讯,再想下诏遏制却为时已晚,朝鲜中部处处燃起山火,漫天浓烟多日不息。
各处城池更皆焚成断壁残垣,除却王俭城,朝鲜中部端是遍地焦土,别说是人,禽兽都难活。
刘彻拿着辽东太守窦婴呈报的军情,眼皮不断抽搐,这口锅若是背身上,只怕要被后世子孙骂死啊。
身为穿越众的他深深知晓,不少偏激的动物组织,环保组织可不管甚么史实,也不管甚么民生的,即便政府发展经济让老百姓吃饱肚子,还是会有公知精英跳出来捶胸顿足,为花花草草,飞禽走兽破口大骂的。
倒也不能说他们没道理,毕竟欧美干爹们已做了绝佳表率,宁可让非洲难民都饿死,也不准他们猎取保护区内的野生动物为食。
多么高尚的道德,大自然感谢你们!
刘彻不愿背锅,自然要疯狂甩锅。
四月末,朝鲜王卫长再度向汉廷上表乞降,愿割让朝鲜北部及中部诸城,恳请大汉陛下救朝鲜百姓于水火,免得再遭乌桓屠戮。
大汉皇帝是仁慈的,是爱民如子的,对朝鲜百姓也是怜悯的。
刘彻即刻下诏,痛斥乌桓各部残暴不仁,限令其速速撤兵,回返乌桓山脉,着辽东边军进驻王俭城,及接管朝鲜北部数座得以幸免的大城。
乌桓贵族们又不蠢,晓得真到了该收手的时候。
反正此番征讨朝鲜已挣得钵满盆满,大汉又关了辽东边市,不撤兵回乌桓山脉欢庆胜利,留在这活活等着饿死么?
乌桓撤兵后,辽东边军顺势接管了夫租城,乌桓贵族经由汉使宋远提醒,多少知晓些大汉皇帝的盘算,多日来也没敢让麾下将士在城内进行大肆破坏,最终将这座濒海大城较为完好的留给了汉军。
朝鲜旧都王俭城更是碰都没碰,汉军到得城外,滞留城内的朝鲜百姓忙是开城,纷纷跪伏奉迎。
王俭城建于水之东,依山傍水筑城,地势颇是险要。
辽东边军进驻该城后,太守窦婴便是依照皇帝陛下谕令,押送奴隶到水的入海口修筑海陆码头,并在王俭城外的水沿岸设水陆码头,且尽量拓宽水道,使得汉军水师得以行船。
刘彻不打算过早开发已纳入大汉版图的朝鲜中北部,只想牢牢占据王俭城和夫租城这两处兵家要地,进而扼住朝鲜半岛与大陆板块连接的窄颈地带。
夫租城附近亦着手兴建海陆码头,如此加上釜山军镇和海陆码头,大汉水师就在朝鲜半岛沿海有了三处可供停靠的补给点,可进行快速的兵力投放,甚或封锁沿海地域,将整座半岛都牢牢控制住。
汉六十九年,五月。
辽东塞外大局抵定,大汉皇帝刘彻下旨,正式将原朝鲜国北部属地纳归大汉版图,设玄菟郡,以夫租城为其郡治。
包含夫租城在内,幅员辽阔的玄菟郡仅辖五城,除却在五城囤兵戍守外,其余城池皆尽数摧毁焚烧,且时时派游骑巡视,不准有百姓在其他地域聚居耕作,若见得外族则尽数屠戮。
王俭城则纳归辽东郡辖治,除却城池周边及水入海口的海陆码头附近,整个水主河道流域若有百姓聚居,巡视游骑见之,杀无赦!
刘彻在这六座城池囤积少量兵力,且多为郡骑,就是为日日巡逻,在大汉尚无力开发东北疆域时,杀出大片无人区。
甚么高句丽,甚么百济,都说北地外族杀不绝,那就不断的杀,刘彻偏不信,莫非那些外族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还能从泥里钻出来不成?
第四百二十七章 刘乘心醉
入得六月,开春以来的诸多纷扰皆是止息,复归四海升平的安宁景象。顶 点 X 23 U S
熬过小半个月的难捱酷暑,待到六月初七,初伏来临,大汉皇帝刘彻便带着婆娘儿子跑南山脚下的河谷庄园避暑去了。
小刘沐出生十五月有余,非但已能走得稳当,甚至能偶尔小跑几步,然跑得急了容易摔跤,他又不喜欢人搀着,故时常摔在地上,每每看得看顾在侧的内宰们心惊肉跳。
宫城内处处铺着砖石,便连御苑园圃也多有埋着鹅卵石,皇子若是摔出个好歹,那内宰们可没法交代。
在河谷庄园自是好得多,因着是溪流冲积成的细沙滩涂,又菊花遍地,内宰们只需提前清清小石子,就可让小刘沐跑个欢快,摔倒了也不怕伤着。
除非太皇太后和太后在旁,否则皇子摔倒多是不会哭闹的。
皇帝陛下在时,皇子摔倒后便会偷偷抬头瞄着陛下。
若是陛下不理会他,他就会撅着小屁股趴在地上生闷气;若是陛下近前扶他,他就会吭哧吭哧的爬起来,抱着陛下的腿,咯咯的笑,颇有谄媚讨好的味道。
皇后在时,皇子摔倒后却会迅速起身,直勾勾的盯着她,若是见得她又发笑,便会涨红着脸嗷嗷大嚷,对自家无良的母后表达愤慨之意。
皇子很是好强,且一心要与皇后向诸位长辈争宠,尤是在陛下面前。
内宰们皆如是想,皇后阿娇亦是瞧出来了,觉得自个生了个坏心眼的小白眼狼。
刘彻却颇是喜闻乐见,觉着自家儿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脑子不傻,懂得抱大腿。
到河谷庄园避暑后,小刘沐愈发欢实,终日跑到庄园外,在菊花丛里扑腾。
倒非甚么爱花之人,而是心心念念的辣手摧花,起初先是用手拔,不知是觉得太累人还是手磨疼了,索性就挥着桃木大剑又劈又斩。
这桃木剑是刘彻亲手帮他削制的,钝头宽身,仿得是欧洲中世纪常见的双手大剑,为的是让自家儿子在玩耍时顺带练练手部力量。
小刘沐很是喜爱,没事就双手执着长长的剑柄,呼呼挥着,虽往往挥得数下就累得趴地上喘气,却是乐此不疲,睡觉都要抱着。
刘彻见状,颇是志得意满,心道这就是因材施教了。
小刘沐的脾性既是随了阿娇,那就绝难长成儒雅斯文之人,天性实是极难改变的,硬要强加扭转,只怕会反倒让他性格扭曲了。
性情刚烈也没甚么不好,只要脑子不傻,师长再多加教导为人处事乃至经世治国之道,不让他长成蛮粗冲动的莽夫,日后也未必不能传承社稷。
然他尚是年幼,启蒙受教之事暂且不急,现下让他好生放飞自我即可,免得揠苗助长。
在河谷庄园住了小半个月,大汉皇子虽颇是执着,然破坏力着实太小,庄园外的遍地菊花仅被摧残不到半丈方圆。
倒是皇子殿下每日累得精疲力尽,非但饭量大增,夜里更是睡得香甜。
(为免抬杠,特别注释:汉代的皇太子、诸侯王皆可为殿下,诸侯王属臣亦可称之大王,小刘沐虽未封王,但为皇帝嫡长子,故亦可称之殿下。)
小刘沐已彻底断奶,正逐步转换饮食,除却主食的米粥馒头和水饺馄饨,牛乳鸡蛋亦不可少,容易嚼咽的蔬果,炖烂的肉类也已能吃上不少了。
吃货是种遗传属性,刘彻近来发觉儿子渐渐挑食起来,颇有向着老刘家那种无肉不欢的饮食偏好转变的趋势。
看他津津有味的嘬着入口即化的肥腻东坡肉,刘彻不禁连连挑眉,忧心这小屁孩生生整出甚么高血脂来。
但见得自家婆娘也吃得满嘴油花,刘彻也就没再多管,能吃是福,日后少做些油腻的菜肴就好了。
这一日,刘彻正躺在摇椅上呷着菊花茶,遥望远处的苍翠南山,便闻得自家儿子嘎嘎的傻笑声。
他撑起上半身,扭头往后瞧,颇是好奇这小屁孩近日皆在庄园外执着于辣手摧花的惊天伟业,怎的现下没到饭点就回来了。
待见得抱着小刘沐的那清隽少年,刘彻便是了然。
清河王刘乘屡屡为小刘沐制作些精巧有趣的小玩意,自然是他最喜欢的皇叔,或许他还遗传了阿娇的颜控属性,就乐意亲近长相俊秀的刘乘。
对于此事,身形臃肿,长得颇为油腻的赵王刘彭祖屡有抱怨,觉着这小侄儿真真是以貌取人,无论如何讨好都是不大待见他。
刘彻见得刘乘举步近前,出言问道:“有事?”
刘乘面色讪讪的点了点头。
刘彻瞧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微是挑眉,便让侍立在侧的宫人抱了刘沐退下。
刘沐本是颇是不情愿,扒拉着刘乘的衣襟不松手,然待闻得父皇冷哼一声,他忙是缩手,挠着小脑袋扭脸向刘彻谄媚傻笑,乖乖的让内宰们抱着离去。
“坐吧!”
刘彻歪了歪头,示意刘乘坐到身侧的另一张摇椅上。
刘乘自幼跟着刘彻长大,晓得这皇帝兄长私下不喜虚言客套,且鲜少与他计较尊卑礼数,也没甚么犹豫,便是上前坐下,还自顾自的斟了盏茶,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刘彻重新躺下,边是摇着边是问道:“瞧你这神情,莫不是遇着甚么难事了?”
刘乘倒是没往下躺,直着上身,挠头讪笑道:“还是那纳妃之事。”
“纳妃?”
刘彻微是愣怔,随即轻笑道:“你已虚年十八,是该定下婚事了,亲王的婚仪颇是繁复耗时,若再往后拖,也不知何时才能正婚,姨母自是会心急的。”
“母妃逼迫倒还罢了,臣弟也不常入宫问安,只是刘舜那厮日日过府催促,着实烦人得紧。”
刘乘抬手揉着眉心,刘舜乃他的胞弟,清河王府与常山王府又只隔着条巷道,近来刘舜日日登门,催着他赶紧纳正妃,让他不得安生。
刘彻饶有趣味的问道:“他对你的婚事上心,还是为了要纳那良家女为少妃?”
刘乘摇头叹道:“不错,母妃分明就是要借他来催促臣弟,硬是言明在我未迎娶正妃前,他顶多能收侍妾,不可纳少妃。”
刘彻谑笑道:“这有甚么可为难的,你早些迎娶正妃便是了。”
“……”
刘乘颇是尴尬,讪笑道:“臣弟向来醉心格物之术,暂无意成婚。”
刘彻扭脸看着他,意有所指道:“你倒所言非虚,日日前往帝国科学院的某处实验室,可不是醉心醉情么?”
刘乘脸色煞然惨白,忙从摇椅起身,转向刘彻躬身垂首道:“陛下,臣弟着实是……”
“区区女奴,且是出身匈奴,你若玩玩也就罢了,难不成真想给她名分?”
刘彻阴沉着脸,若非暗卫呈报,他竟不晓得自个寄予众望的皇弟竟会迷恋上外族女奴,甚至不惜坏了规矩,将她送入帝国科院院的实验室成为奴匠。
帝国科学院的诸多实验室会教给少数汉人官奴最基本的试验操作,负责进行剧毒或高爆物质的制取,并将之称为奴匠。
这些奴匠皆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多是会读书识字,且罪行不大,多是遭到亲眷牵累被罚没为官奴的。
为让奴匠们尽心尽力,实验室定下章程,若奴匠有所贡献,会为其脱去奴籍,纳为实验室助教,甚至可改册士籍。
奴匠向来只取汉人官奴,是断不会采外族奴隶的。
刘乘这事做得太不规矩,不免让刘彻有些失望。
刘乘慌忙出言辩解道:“陛下……皇兄,她实在是聪慧过人,甚乃臣弟见过最聪慧的女子,臣弟虽是心仪于她,行事带着私心,却也是存着几分惜才之心的。”
刘彻面色稍霁,他已命暗卫细细察过那女奴,晓得确如刘乘所言,她在实验室里的表现极为优异,对各种过往从未接触过的知识表现出极为惊人的接受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刘乘自幼受刘彻教导,接触到很多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与思维多是固化的世家贵女有较大隔阂是很正常的事。
反倒是那女奴出身匈奴贵族,虽会说汉话,书汉隶,思想却未深受封建礼教桎梏,思维颇是开阔,轻易就能接受许多新奇的观念。
刘彻觉着自个培养出刘乘,却使得他与现今汉人有巨大的思想代沟,确实对他存着几分亏欠的。
刘彻摇了摇头,没好气道:“朕已命人暗中将她的父母及兄弟姊妹寻到,好在是贵族出身,其祖辈又曾是公孙氏故旧,前年在广宁塞被发卖时,公孙氏将之全家买下了,收做家仆,只余她失散在乱军中,才被发卖给联合制衣做女奴,随后又让五皇嫂瞧上眼,收入江都王府为婢女。”
“谢皇兄!”
刘乘忙是深深作揖,他已听出刘彻的意思,此女既是家人尚存,应不至对大汉怀着甚么血海深仇,虽仍不宜纳为妃嫔,但至少不会因他的孟浪莽撞而丢了性命。
他深知皇帝兄长是极为忌惮外族接触各种技艺和学识的,没取她性命已是开恩了。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道:“朕已让公孙贺去信公孙昆邪,让他们将此女的亲眷纳入公孙氏的分支谱系,改从公孙氏。她既已为奴匠,日后就照着帝国科学院的章程,若立下功劳得晋为实验室助教,证明其确为可造之材,朕可允你纳她为少妃,但也仅止于此了!”
刘乘更是大喜过望,乐得眉开眼笑的连连谢恩。
刘彻瞧他那没出息的模样,也只得暗自喟叹,美人怀,英雄冢。
耗费大量精力教出个大汉科技宅,还得为他操心婚事,也算自作孽不可活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塬南设邑
汉六十九年的三伏颇短,仅有将将二十日,到得六月廿七便是末伏。顶 点 X 23 U S
刘彻如去岁般独自先行回返长安城,阿娇则带着小刘沐转往渭北的甘泉宫,继续躲避炎热的酷暑,待天气转凉再随长辈们摆驾回京。
长安城内仍闷热得紧,朝臣们皆有些发蔫,上朝时多是无精打采的。
刘彻见状,觉着总得为他们找点事做,也好提提精神,便就在长安周边增设新邑之事开了朝议。
早在八年前,常住长安城的军民就超过三十万,故在长安城西面设了西邑,迁移了大量居民和作坊。
如今八年过去,西邑的北阙居民区已入住近二十万百姓,但长安城的常住居民仍是不降反升,两地军民加起来已然逼近六十万,这还没算上络绎不绝的往来商贾和旅人。
西邑北濒渭水,东临水,西面则是包含太液池及太庙在内的广袤皇苑,南阙又是不断往南面拓展的作坊区,再无多余的地块增建新的民居。
因渭北有甘泉宫及诸多皇陵,不宜大兴土木,长安城东为灞西高原,且不提囤驻霸上大营的两万虎贲卫,光是让百姓住得比皇帝高就不合规矩。
先秦及汉代的都城布局皆为皇宫坐西朝东,而非后世朝代的坐北朝南,故地势隆起的灞西高原不宜筑城设郭,免得遮了帝都,影响“紫气东来”。
如此一来,要在附近增设新的城邑,就仅剩下长安城的东南面,即为龙首塬以南大片地势较为平坦之地。
此事实是早是朝议多次,朝臣们却仍争执不休,没有定论。
龙首塬以南虽地势平坦,但有六道隆起的高坡,面积虽无龙首塬大,但高度是差不多的。
大汉立朝时,为彰显帝皇威严,特意选在龙首塬先建了长乐宫和未央宫,这才往不甚宽阔的北面增加各式都城建筑,就是为避开南面的那六道高坡。
诸多大臣觉着兴建新邑可以,但那六道高坡得尽数圈禁起来才是。
不少大臣却是出言反驳,那六道高坡非全为规整的东西走向,多有纵横交错,若全数圈禁,居民往来着实太过麻烦,甚至不少地方压根无法进出。
若是如此,兴建新邑还有甚么意义?
刘彻身为穿越众,自是晓得那新邑的选址地即为后世隋都大兴城所在,即唐代长安城。
那六道高坡被隋朝君臣视为乾之六爻,并以此为核心,作为大兴城总体规划的地理基础,搭建为大兴城的骨架,皇宫、治政府署乃至社稷宗庙都高高在上,与寻常居民区形成鲜明对照。
冈原之间的低地,除居民区外,则开渠引水,挖掘湖泊,增大了城市的水域。
刘彻看着争执不下的群臣,感觉有趣得紧。
他实是早已定计,那六道高坡倒是不必圈禁,却也不宜修筑民居,倒不如留存着作为类似城市公园般存在的景区,日后顶多修些精美的亭台楼阁,供大汉臣民休闲游玩,岂不美哉?
后世华夏的城市化速度极快,但城市绿化差得紧,处处是相同样貌的钢铁丛林,各地观光景点又都胡乱跟风,搞得全无半点独有特色。
愈是刻意规划的景区,就愈会破坏原本的韵味。
刘彻不想急着在那六道高坡大兴土木,还是留待后人随意挥洒,当地居民多了,渐渐形成厚实的文化底蕴,再留下带有独特历史印记的各式建筑,这才是留给后人最宝贵的遗产。
“不妨将那六道高坡划为皇苑,却不圈禁,日后若需动土筑路,以便属民往来,则由新邑的仆射长官向少府呈报,以待批示,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刘彻待得群臣吵累了,方才缓声提议道。
朝臣们纷纷垂首沉吟,觉着陛下这折中的法子倒是可行。
皇苑若未特意圈禁,就如同上林苑的大部分地域,百姓是可自由穿行的,只是不能破坏植被,更不得随意破土,垦荒种地和兴建田宅皆是不行的。
其实和后世的自然保护区也没太大差别,只是规定更严,罚则更重罢了。
唯有真正圈禁的皇苑,类似甘泉宫所处的甘泉山周边,就真有兵将不断巡视,是严禁臣民无故踏足的。
皇帝陛下欲将那六道高坡划为皇苑,又不圈禁,确实是两全其美,毕竟朝臣们虽不想让百姓在高坡上兴建宅邸,却也没霸道到不准百姓通行的地步。
见得群臣皆已认同,刘彻便是下旨,将在龙首塬以南兴建新邑,名为塬南邑,着大农府与少府共同规划筹建。
塬南邑的选址和隋代大兴城差不多,但因非都城,故把大兴城北阙的皇宫区域划掉,盖因大兴城北阙是要建在龙首塬南坡上的,划掉刚刚好,龙首塬着实不宜再多兴建甚么建筑群的。
国库近年没太大盈余,大农府去岁又从项王藏宝所获中挪用二十万金,今岁已然过半却尚未填补好亏空,自然是钱紧的。
刘彻让少府协助规划兴建塬南邑,也是有意让少府出赀缓解国库压力。
只是这笔赀财非是白出的,少府已是划出不少看好的地段,提前获取地契,以便日后兴建铺面及作坊。
现今京畿各处城邑皆是寸土寸金,兴建新邑时,居民区或许还会低价向徙民发卖适当的土地兴建屋舍,但坊市区及类似西邑南阙的作坊区的地价可就不那么便宜了。
少府既是参与规划和筹建,自是便于提前购置最精华的地段,否则少府卿陈煌如何愿意从各郡县的诸多产业筹措回数十万金的活钱,直接送入国库?
大农丞东郭咸阳也晓得少府是赚大了,但国库确实钱紧,少府此番送来的数十万金可解燃眉之急,既能填补去岁挪用的二十万金,还有大量余赀去做好塬南邑的先期营建。
塬南邑依着初步规划,面积近愈长安城的两倍,固如西邑般不宜修建城垣,毕竟在帝都之侧,可不能弄出座更雄伟的大城来。
因塬南邑不似长安般被宫城,军营和权贵宅邸占去大半的区域,若照着西邑北阙民居,南阙工坊区的形制,估摸着能容下近百万居民。
到时这塬南邑的仆射长官的官秩只怕不低,中原腹地的郡国颇是密集,辖地皆不算大,不少郡守的治下都未必能有百万属民啊。
朝臣们皆是盯上了这位置,想着如何能举荐自家子侄出任才好。
刘彻瞧着朝堂愈发热闹,不再死气沉沉,倒是乐得作壁上观,且听着群臣争执不休,觉着朝会正该如此。
他兴致大起,颇是恶趣味的给诸位大臣加了把火,提议将掌京畿政务的内史改为京兆尹,官秩仍为二千石,位列诸卿;另设左右内史,秩俸皆为比二千石,左内史取代西邑令,掌治西邑,右内史则掌治尚在规划兴建的塬南邑。
群臣闻言,两眼登时直冒绿光。
除却三公九卿,朝堂诸卿及各郡太守的官秩皆二千石,多佩银印青绶。
这新设的左右内史秩比二千石,即仅次诸卿,且因辖地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且先不论京畿富庶油水多,光是得蒙皇帝青睐,进而加官进爵的机会,可就比各郡太守要多得多。
现任的西邑令政绩斐然,屡屡得了皇帝陛下夸赞,若直接越着品阶拔擢成左内史,群臣也没甚么话说。
如同后世华夏的各县市削尖脑袋想提升位阶,从县级市到地级市,乃至省级市,不但主政者能顺势升官,就算各级下属都能跟着鸡犬升天,向上拔个一级半级的。
只是这西邑本就是内史府直辖的,若内史府改了京兆府,西邑的官吏仍是归京兆府管,没皇帝发话,位列诸卿的京兆尹王轩可不会乐见诸位公卿插手他的一亩三分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大汉朝臣们还是懂的,也没打算硬往官制晋升的西邑里塞人,惹得王轩恼怒。
毕竟还有掌塬南邑政务的右内史没定下,还有其下的大批属官,照着这等官制,塬南邑的官缺可不是县府形制的,而是近乎郡府,诸曹掾史的官秩皆四百石往上,且多为六百石,已同于万人大县的县令了。
既有如此多的官缺,朝臣们自不会反对皇帝陛下的更改内史府官制的提议,先是齐声赞颂陛下圣明,然后拉开更为漫长而激烈的交锋,心心念念想着推自家子侄和门生上位。
举贤不避亲嘛,尤是大汉立朝以来采世官制和孝廉并举的选官制度,群臣不觉得举荐自家子侄和门生有甚么可避讳的。
刘彻身为皇帝,也不觉他们是因私废公,现行体制就是如此,在缓步改进之余,总不得因噎废食,让政务彻底停摆吧。
所谓的窒息疗法,那真是会死人的,后世的苏联解体就是最好的例子。
打理政务不是上阵杀敌,起码要能识文断字,在这教育尚未普及的年月,世家子弟就是大汉官僚体系的重要基石。
任何枉顾当下社会现实,却仍能治理好国家的穿越众主角,都是网文小说的作者在耍流氓。
第四百二十九章 官办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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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汉百姓生活愈发富足,朝廷又屡屡颁布调降丁口税等相关政令以鼓励生育,各郡县迎来的婴儿潮估摸将会持续好些年。
在推进工业化的进程中,所谓人口红利非是仅为精壮劳动力,且需要相应的劳动技能,至少不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
这般年月,想在民间大规模对成年百姓扫盲是难以做到的,普及基础教育还得从娃娃抓起。
仓促间想普及基础教育也非易事,后世华夏的希望小学搞了数十年,偏乡僻壤还是有许多孩子被迫辍学。
师资力量,教育资源,皆是严重不足的,不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公平分配,在后世华夏如此,在现今大汉更是如此。
冷冰冰的残酷现实,不为人的意志而有所转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办学之事还得先缓缓试行,再逐步大范围推广。
七月间,太常卿刘买当殿进谏,请陛下准允太常府文教司在京畿各县辅助当地官府创办蒙馆,广纳六岁至十二岁的孩童,教授蒙学,为其开蒙。
汉人的年岁皆指以每岁年首为基准的虚岁,故六岁至十二岁则约莫等同后世四周岁到十周岁,前文有提到,不赘述了。
刘买提出官办蒙学,自是刘彻私下与他商议过的,类似后世的小学却又有较大不同,六岁及十二岁乃入学年龄,却无甚么毕业之说,直到学完蒙课,或学到十五束发成丁,能不能完成学业就看学子自身的天赋和努力了。
教授的蒙学是经过文教司多次研拟修订的,正常智力的孩童用三四年光景应能学完,能初步识文断句。
毕竟这官办蒙学没设甚么美术课和体育课,仅设文言与术数两科,附带教授忠君爱国思想的少许礼教课程,学子又非后世娇滴滴的小皇帝小公主,学习态度应是很端正的,不说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好歹大多是会刻苦用心的。
三四年的光景,学到的知识量不会比后世的六年小学教育少,顶多因封建观念限制,知识面稍稍偏窄些罢了,但或许会学得更深。
刘彻也没想让大汉的娃娃们人人学会吟诗作赋,能读书识字就行,起码长大后能看懂作坊里的章程和街上卖的报纸吧。
太常卿刘买提出谏言后,大农令东郭咸阳的脸色就跟屎尿裤裆般难看。
一旦官办蒙学,国库又得大出血,还必得是连年的持续性失血,公帑的亏空太过严重,如何填补?
虽说仅在京畿各县施行,尚未推广至大汉各郡县,但要晓得京畿乃是整个大汉人口最稠密也是最富庶的区域,光长安城及西邑就已逼近六十万军民,待塬南邑兴建完成,长安周边人口必迅速暴增至百余万。
京畿三辅拢共五十三处县邑,且皆是人口稠密的大县及城郭,包含散居各处乡间村里的百姓及驻军在内,将近五百万的册籍总人口……奴隶子弟不可能得入蒙学,就不将奴隶数量计算在内了。
近年京畿百姓手头富余得紧,家中婆娘是玩命生孩子,这五百万人口里,尚未成丁的孩童近愈三成,高达百余万啊!
这是要疯么?
东郭咸阳满脸焦急的起身出列,向高居御座的皇帝刘彻躬了躬身,便是向满殿群臣细算所需花销,无疑是极为不赞同大举官办蒙学的。
刘彻倒是没恼怒,朝堂有不同意见是好事,朝臣勇于各抒己见更是大大的好事。
东郭咸阳见得陛下频频颌首,臣僚们也大多颇是认同,心下有了底气。
他朝太常卿刘买拱手,问出最关键的议题:“敢问太常卿,这官办蒙学是只准男儿入学还是男女皆入学?”
刘买微是扬眉,亦拱手道:“昔年太皇太后开创女学时,曾言女子也需学礼学文,不学文何以言,不学礼何以立?女子虽鲜有入仕为官的先例,然其负有相夫教子之责,若连开蒙都不许,如何担此重任?”
群臣闻言,皆是默然不语,觉着刘买此乃诡辩,但碍着他将太皇太后搬出来说嘴,保守派的朝臣着实不好出言辩驳,打太皇太后的脸,毕竟窦氏向来是保守派的执牛耳者。
诸御史也不好跳出来痛批,盖因他们的主掌仆射是御史大夫直不疑,首任女学祭酒,女学初创时的主事者。
岂料直不疑自个却起身离席,缓步行至大殿中央,对皇帝刘彻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官办蒙学之举不妥。”
“哦,有何不妥?”
刘彻摸了摸下巴,笑着打趣道:“若爱卿也觉女子不应得以开蒙,那未免有些昨是今非,自相矛盾了。”
直不疑缓声道:“陛下想岔了,臣乃是觉着大举官办蒙学有开启民智之嫌,与国不利,无涉男女开蒙之辩。”
殿内群臣皆是额角冒汗,心道这御史大夫还真是口无遮拦,这话都敢随便说,硬是往太常卿头上扣这等大帽子,太特么得罪人。
刘买倒是没露半分蕴怒之色,反是依着礼数向位列三公的直不疑躬身道:“御史大夫此言谬矣,官办蒙学仅教授学子文言与术数两科,顶多让他们识字识数,懂得守礼忠君,却不教授经世之术,治政之道,何来开启民智之说?”
直不疑向来精通崇尚黄老之说,是无为而治理念最坚定的拥趸,也是此学说的亲身践行者,自然不会轻易接受刘买的“诡辩”。
他转身环视殿内群臣,沉声道:“道祖老子有言,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民绝学无忧,方可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如此可保社稷安宁。”
刘买却是不慌不忙,摇头笑道:“御史大夫此言又是大谬,下官以为,道祖所谓绝学无忧,非是绝学识,而是绝妄念;学识者,涵盖甚广,婴孩蹒跚学步赖以学,牙牙学语赖以学;成人明辨是非赖以学,忠君爱国赖以学。若真皆不受教,人不言不立,难明事理,那所谓的道法自然又与山林禽兽何异乎?又如何得闻大道,懂得绝学无忧的道理?”
直不疑骤是颦眉,刘买所言虽是对“道法自然”的扭曲和诡辩,更偷换了所谓“学识”的基本概念,但却直指道家学说中的矛盾点,在后世的程序语言来看就是逻辑性谬误,他虽可出言辩解,但就会落入无限的死循环。
直不疑稍作沉吟,出言反问道:“即便如太常卿所言,所谓绝学非是绝学识,而是绝妄念,但若寻常百姓子弟入蒙学,学会识文断句,难保不会贪求更多,意图入仕为官,经世治政,到时为之奈何?”
高居御座的刘彻微是扬眉,抬眸环视殿内群臣,见得朝臣们皆是纷纷颌首,不由感叹直不疑果有急智。
刘买既是诡辩,他就偏不上当,反是另辟战场,提出群臣利益攸关之处,官位是有限的,今后若有大量庶民子弟入仕为官,那世家大族这些既得利益者可就亏大了。
好在刘彻早已与刘买在私下推演过各种情景,也想好如何应对。
刘买胸有成竹的轻笑道:“御史大夫过虑了,入得蒙学的庶民子弟即便完成课业,也无法改册士籍,况且近年公府对入仕待诏之人的核验更比往昔严苛得多,无政经官学评鉴者皆不放官,仅可得为小吏,刀笔吏不可为公卿,谈甚么经世治政?”
群臣晓得刘买又在诡辩,偷换“刀笔吏”的概念,但却也觉得他所言非虚,近年公府选官愈发严格,即便世家子弟都要先入政经官学,课业优异者才得以派官,那些庶民难以获得入学资格,只要把好政经官学,倒不担心大量庶民子弟入仕为官的。
至于那些小吏的位置,世家子弟自然是看不上,可总得有人去做。
近年大汉不断开疆拓土,屡屡设置新的郡县,释出大量官缺,可吏员的缺额颇大,短时间极难补足,正因招募不到能识文断字之人。
譬如税吏,除却四处奔忙收税,还要不断计数对账,不但公务繁忙且极易出错,秩俸低了压根招募不到人手。现今大汉百业兴盛,真有这本事的都跑去各处商家做账房乃至掌事了,谁特么跑来做苦哈哈的税吏?
丞相曹栾对此最是烦恼,本是默默端坐席上听着,此时却是忍不住起身避席,就是移到席位之侧,出言道:“陛下,臣觉官办蒙学之举可试行,不妨已三年为期,以观后效。”
刘彻微是颌首,又抬眸去瞧大行令窦浚。
窦浚向来最会察言观色,他虽是保守派领袖,但清河百货要抱皇帝陛下的大腿才能愈发兴隆,近来又看好岭南四城和海上商路,自然更要靠皇帝大开方便之门,此时正是投桃报李的好时机。
窦浚故作沉吟片刻,亦是起身避席,缓声道:“陛下,臣附议。京畿之地百姓良善,民心稳固,试行三载,即便不成也闹不出甚么乱子,还可彰显陛下惠民的仁心善念。”
宗正卿刘见状,亦是避席附议:“陛下,臣也以为此举正可彰显我刘氏天家气度,以民为子,教养其幼,乃是大善之举。”
三公九卿中,郎中令,卫尉卿和少府卿无事不登殿,太尉又向来不过问政务,现下丞相,宗正卿,太常卿,大行令皆同意,唯有御史大夫和大农令反对,太仆卿和廷尉因事不关己,则默不吭气。
各府署朝官向来晓得随大流的道理,见这情势,皆纷纷出言附议。
刘彻见得大局将定,便是给直不疑和东郭咸阳台阶下,缓声道:“大举官办蒙学,国库的开销也太大了。不若如此,蒙学先生虽由公府派任,但还是要向入学孩童适当收取束,且需由御史府不断派学监巡查,只准蒙学教授文言和术数,不得传授任何经世治政之道,御史大夫和大农令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直不疑和东郭咸阳也知势不可挡,且觉着陛下的折中之法也确实不错,便是躬身应诺。
汉六十九年七月,汉廷颁布政令,在京畿各地官办蒙学,正式拉开大汉民间教育普及的序幕。
第四百三十章 惊闻卫青
逢得休沐之日,皇后阿娇和小刘沐尚在甘泉宫避暑,未曾摆驾返京,刘彻索性微服出宫看了场蹴鞠赛,顺带到皇亲苑与众位兄弟饮宴。www.uu234.net
晚宴摆在赵王刘彭祖的王府,因着皇后未驾临,诸位公主和亲王妃也不好列席,席间便只是刘彻与众位亲王。
大汉礼法远不似后世朝代严苛,况且此番是家宴,刘氏天家十一位兄弟又多遗传了高祖刘邦那种地痞习性,觥筹交错间也没太大顾忌,皆是勾肩搭背的举樽畅饮。
虽入得七月,但暑气未消,厅堂内用冰块降温,却反生出些许闷湿。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皆是微敞了衣襟,虽算不得袒胸露背,但也算衣冠不整了。
这还算好的,关中民风彪悍,男儿又多好烈酒,民间百姓家到得酷暑,汉子们可多是赤膊饮酒的,只要不光着身子跑屋外乱窜,官府也懒得治甚么有伤风化之罪。
常山王刘舜年岁最小,虚年才十七,按着后世算周岁,也就约莫刚初中毕业,两壶陈醴灌下去,已是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瞧着众位兄长皆是带着重影。
“陛下……皇兄啊,你要帮着臣弟向……向母妃说说啊……”
他边是打着酒嗝,边是捶胸顿足,飚着泪,喷着唾沫哀嚎着:“臣弟苦啊!”
众位亲王多是海量,酒量稍差的广川王刘越和清河王刘乘又皆是奸猾得紧,没被灌太多,故而席间众人皆还算清醒,见刘舜嚎得凄厉,皆是哈哈大笑,心道确是酒壮怂人胆,向来最畏惧皇帝刘彻的他此时倒是豁得出去。
踞坐首席的刘彻见得刘舜边喷着唾沫,边踉踉跄跄的向他走来,忙是摆手道:“速速止步,有事就直说,别糟蹋了这酒菜!”
“嗝……还不是纳少妃之事。”
刘舜的思维还是较为清醒的,忙是止步站定,晃晃悠悠道。
大多喝醉的人也往往觉着自个比旁人清醒得多,故而常说“我没醉我我醉”,也未必是在逞强,而是醉酒时的错觉。
刘舜亦是如此,他觉着心里有话,不吐不快,复又语带抱怨道:“陛下偏心啊,怎的十三皇兄不愿迎娶正妃,陛下就替他向母妃说情,臣弟想纳个少妃,都求了皇兄快三年,怎的仍是没个着落?”
刘彻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压根懒得搭理他。
江都王刘非却是插话道:“十四弟这话可不对,听你五皇嫂说,联合制衣可专是为你这事办了个甚么脱岗培训,让你那心仪女子自参与培训时起,三年内不得成婚生子,你若真有本事,现下崽子都抱上了。”
赵王刘彭祖出言附和道:“五皇兄所言甚是,还是十四弟你自个不争气,堂堂大汉天家子,花了数年功夫连个良家女收服不了,传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众位亲王亦是跟着起哄,调笑得刘舜这未经人事的小雏男面红耳赤,也不知是羞恼还是酒意上脸。
“那脱岗培训已过两年有余,待到明岁三月便是期满三载,那女子将满十九,家中长辈又再为她张罗婚事了,这事真是拖不得了!”
刘舜心急之余,反是压下几分酒劲,口齿复又变得清晰利落,脸皮也顾不得要,急声道。
“那她怎的没应下你?”
刘彻抬眸瞟他,颇是鄙夷的嗤笑道:“朕记得当初曾对你言明,若你不泄露亲王身份,她仍愿嫁你做侧室,朕方会为你向姨母说情吧?”
刘舜欲哭无泪道:“陛下……她虽说过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可这亲王的少妃和寻常人家的侧室可大是不同,陛下何必如此为难臣弟?”
“嗟!你这话好没道理,足足给你三年光景,没能让那姑娘家倾心于你,甘愿委身为侧室,反倒来埋怨朕的不是。”
刘彻端是哭笑不得,耸了耸肩道:“你且让诸位兄弟评评理,朕又没拦着不让你娶少妃,你自个无法请得长辈准允,才来求朕相助,现下朕倒落个棒打鸳鸯的罪名,冤是不冤?”
“冤得紧!冤得紧!”
“十四弟不厚道……”
“自个没本事,还只会怨天尤人,真是没羞没臊!”
……
众位亲王纷纷出言附和,奚落得刘舜无地自容。
“谁说我没本事的?”
刘舜涨红着脸,语带羞恼的辩解道:“我本已让那女子应下了,本已打算照民间的法子延请媒妁向她家长辈说亲,待得他们应下,便可请陛下兄长向母妃说情了。岂料半途冒出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讨了她家长辈的欢心,这才出了岔子!”
众人皆是愣怔,想着若真如此,倒也怨不得他。
婚姻大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那女子的长辈不应下婚事,她也确实会是为难得紧,毕竟大汉向来以孝治天下,忤逆长辈的女子想嫁入天家反是真不容易。
胶西王刘端阴恻恻道:“谁敢跟你抢女人,宰了便是!”
“……”
众位亲王皆是哑然,晓得刘端此语多是醉言,毕竟中尉张汤执法严苛,对王侯权贵也毫不手软,除却打杀奴隶可无罪,旁的庶民却是不可无故打杀的。
汉律森严,权贵虽可用赀财赎刑,但若犯下重罪,赎刑后会削爵去官,甚至贬为庶民,用不复用,这对王侯权贵而言简直比死还可怕。
刘彻只是清咳两声,没再多做追究刘端的言出无状,近年刘端的阴戾脾性已收敛了许多,真没在外头闹甚么事,偶尔虐杀府内奴隶虽不人道,但刘彻也确没办法多插手阻止。
秦汉虽已非奴隶社会,但对奴隶还是极为残暴的,其地位甚至比不得战马和耕牛,非但是世家权贵如此,寻常百姓对奴隶也是这般看的,几乎等同社会共识。
若刘彻此时跳出来说甚么奴隶有人犬,要解放奴隶甚么的,只怕他这帝位就坐不太稳了。
凭一己之力和全社会对撞,那是穿越爽文男主角的热血套路,刘彻这冷血男做不来的。
刘舜亦满脸为难之色,讪讪道:“那小子是军士,乃那女子胞弟在宣曲骑营的袍泽,还因先前征讨南越有功,已晋升为屯长,为之奈何?”
宣曲骑营是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之一,刘舜这亲王别说打杀该营将官,就是想出手打压也无从下手。
大汉军律不是闹着玩的,罚行向来很重,可不管甚么亲王不亲王的,为稳定军心该掉脑袋还得掉脑袋。
“……”
众亲王皆是望向胶东王刘寄和广川王刘越,虽说他俩现下已转调细柳骑营,但当初宣曲骑营征讨南越时,他俩可是领军统帅。
“屯长么?”
刘越微微眯起双眼,沉吟道:“宣曲将官多取出身黄埔军学的军伍世家子弟,既是南征后升任的屯长,应本为普通军士,人数倒是不多,吾既将之拔擢,应是记得的,你且说说是何人?”
刘舜瓮声瓮气道:“是个娘里娘气的名字,叫甚么卫青的。”
咳咳咳~~~
刘彻正自举樽饮酒,闻得“卫青”之名,不免噎了噎,酒液流到气管里,险些活活把自个呛死。
他剧烈的咳嗽着,侍立在侧的宦者令李福忙是近前帮他拍背顺气,好不容易才让他缓过气来。
卧槽!
依史籍记载,卫青本是平阳侯曹寿府中的骑奴,这辈子刘彻出手阻止长姊阳信公主嫁给曹寿,反是撮合了她与张骞,故曹寿没尚公主,就没迁来长安居住,而是留在封地河东平阳县,在后世山西临汾附近。
刘彻过往之所以没费心寻找卫青,既是觉着没太大必要,也是想着若太早去找,那霍去病只怕就不会出生了。
照史书推算,霍去病现下也才刚出生两年多,比小刘沐也大不了几个月,人才的成长既要靠天赋,也要靠环境铸就,谁晓得今世的霍去病还能不能长成那功冠全军的“冠军候”?
不过若刘舜口中的“卫青”不是同名同姓,而真是那“卫青”,那能在世家子弟云集的宣曲骑营冒出头来,还真是不简单的。
刘彻回过神来,见得众位亲王皆在看他,便是摆了摆手,故作随意道:“无妨,喝得急了些,你等继续说说,帮十四弟出出主意。”
众位亲王也不疑有他,他们可不是甚么穿越众,更不会想到皇帝会在意个小小屯长,两者身份天差地远,压根不会有甚么交集。
刘越颇是博闻强识,对那卫青亦印象深刻,缓声道:“若吾未记错,那卫青乃河东平阳人,幼时曾是平阳侯府的骑奴,后得脱奴籍,昔年宣曲骑营建军时,特意向中原各郡也征募了不少将士,他也应募入伍。此子因骑奴出身,故弓马娴熟,又骁勇机智,确实立下不少战功,若非宣曲军候皆为世家子弟,他或许还能再往上拔擢的。”
“不错,对那卫青,本王亦印象颇深,确有将帅之才,若非我调任细柳校尉,或许还会拔擢于他。”
胶东王刘寄附和道,刘越在军中负责谋略和文案事务,他则负责统御领军,故对于麾下将官,他的接触和了解要比看卷宗的刘越要直接得多。
“……”
刘舜见得两位胞兄帮着外人说好话,端是欲哭无泪,皇帝兄长还在席上坐着,有你们这么坑自家胞弟的么?
“行了,此事没甚么可为难的。”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对刘舜道:“你且去央着梁王嗣子妃寻个由头见那女子,隐着你的身份套套口风,若你与她真是两情相悦,朕就帮你向姨母说说,过得秋祭就让你先纳了少妃。”
刘彻晓得跋子与那女子的长辈熟识,也晓得跋子是心思通透的,必能领会他的用意。
刘舜自是大喜过望,好一通谄媚讨好,那副贼兮兮的嘴脸又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第四百三十一章 骑营演训
七月末,已将南越军政交接妥当的大将军郅都还朝抵京,天子刘彻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早得闻讯的百姓们更是夹道十余里,迎候这位屡立战功的大汉功臣。顶 点 X 23 U S
郅都在文帝朝为郎官,汉帝刘启登基后更对其信重有加,历任中郎将,中尉,雁门太守,在雁门太守任上仅凭郡兵抵御住匈奴单于庭十余万铁骑,使得军臣单于铩羽而归。
随后郅都任为征北将军,统领北方数大边郡出兵驱燕北匈奴,收复云中及燕北的数千里长城边关。
战后郅都出任云中太守,镇守大汉北地边陲数载,又调任辽东太守,执行对朝方略,将朝鲜国折腾得半死不活。
返京出任骠骑将军不久,又得现今天子刘彻暗授大将军印,率汉中水师舰队奇袭南越国都番禺,覆灭南越赵氏王族,扶持傀儡王孙为南越王,进而以极小伤亡为大汉尽取南越之地。
郅都,不愧大汉苍鹰之名!
皇帝刘彻亲迎其还朝,太上皇刘启更驾临未央正殿等候,大开宫宴为其接风洗尘。
百官登殿后,太上皇刘启亲赐郅都金匾,实实在在的大金匾,重愈千斤,镌刻“国之苍鹰”四个大字。
群臣羡慕之余,多是出言打趣郅都,若想将这金匾悬于门楣之上只怕有些难,还得用云石弄个牌坊甚么嵌进去才稳当。
皇帝刘彻亦是当殿颁旨,除郅都大将军之位,还任骠骑将军,因赏其功,赐爵忠勇候,位列候,赏万金及大笔皇室实业份子。
群臣更是艳羡不已,郅都这新晋列候虽无封邑,但这已是近年惯例,除却女爵诸君那类象征性质的汤沐邑,皇帝已不再赐臣下封邑了,皆以皇室实业的份子替代。
大汉只要是老刘家在当家做主,皇室实业就不会倒,每岁分发的大笔红利也不会少,故而拿到皇室实业的份子必不会亏,可作为祖业代代往下传了。
何况还有万金厚赐,汉人夸人豪富,皆言家赀累万金,就如同后世华夏某个时代的“万元户”般牛掰的存在,且郅都获赐的万金乃是万斤黄金,大汉一金抵万钱,故他应是更牛掰“亿元户”才对。
群臣虽是眼馋,却也无话可说,这爵位和赏金皆是郅都用实打实的军功拼来的,当朝诸多武将中,能与郅都比军功的唯现任太尉李广,两人倒是不分上下。
然郅都在智计上却远胜李广这莽夫,说实话,郅都才是真正智勇双全的帅才,李广只是赶巧遇着好时机,依照朝廷制定好的战略,屡屡率兵斩获战功。
群臣对此心知肚明,太上皇和皇帝更是看得清楚,便连李广自身对郅都也是心服口服的,他是个粗豪脾性,很是爽朗,向来不是那妒贤嫉能的人。
郅都还朝后,迅速接掌了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着其连番进行整训。
五大骑营近年重新整编后,太尉府出于避讳尽可能不涉入各营军务,使得诸骑营各自为政,长此以往必是不行的。
如今郅都还任骠骑将军,自要大力整顿军务,严正军规。
郅都早年出任中尉时,就以执法严苛闻名,现今对违反军律的骑营将士亦毫不留情的痛下狠手。
汉军是用来攘夷固边,保境安民的,胆敢扰民触法者,岂能留在军中?
郅都不断巡查各骑营,但凡见有军纪涣散,什长,屯长,军候,乃至校尉皆要挨军杖。
短短半月,五大骑营骤然焕发新貌,一扫近年因功倨傲的坏习气,尽皆热火朝天的不断操演起来。
郅都自也不会皆采用严苛手段,为提振士气,他特意请准皇帝陛下,为五大骑营将士添岁赏,即如近年各作坊盛行的年终奖。
岁赏非是白拿,五大骑营每岁需轮番捉对演训,以此评鉴优劣,更有五营大比武,以胜败论英雄。
每逢岁末,以该年诸般评鉴为凭,共分定额岁赏,各营能拿多少就全凭本事了。
此等规矩颁布,五大骑营将士皆是热血沸腾。
各营将官们虽未必瞧得上那岁赏,但评鉴优劣可影响到他们日后前程。
何况从军男儿多热血,谁特么愿意输人一头,就算实力确不如人也得拼尽全力,不能输得太难看啊。
尤是对粮饷待遇最为优厚的虎贲卫,其他四大骑营很是不服气,细柳骑营倒还罢了,中垒,宣曲和建章骑营可是憋着劲要给虎贲卫好看的。
建章骑营乃是新设,将士皆为昔日城卫军,近年就没机会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更是早就憋了股劲,要与其他四营好好较量较量。
他们还真不是弱的,昔年既能驻守在长安城内,就意味着他们也是从汉军中精挑细选的精锐,只是没太多实战经验罢了。
说实话,五大骑营里就数宣曲骑营战力较弱,毕竟多是近年新征募的年轻军士,虽曾征讨南越,但也没真打甚么硬仗,在其他四营将士眼中,那军功就跟捡来的差不多。
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宣曲将士们自也不服气,况且宣曲将官多是出身军武世家,又在黄埔军学受过训,还真就不信演训时弄不赢那群“莽夫”了。
还真别说,建章骑营和宣曲骑营的初次对抗演训拉到灞西高原上,朝中诸将及其余三大骑营的高阶将官皆也前来观摩。
建章骑营输了,且输得很惨!
宣曲骑营以万余骑诱敌,佯做溃败引建章骑营追歼,校尉公孙敖则率亲卫骑营绕到建章骑营后方。
建章校尉李当户确是个莽的,麾下将官又瞧不起宣曲骑营那些“娃娃兵”,见得敌军溃败就蜂拥而上,想大获全胜,岂料被公孙敖率兵端了老巢,斩了帅旗。
虎贲校尉马屿看着沙盘上的战棋推演,不等战局抵定,就已眼角抽搐。
李当户昔年是虎贲左监啊,这演训打着这副德性,丢人,太丢人人啦!
中垒校尉秦立昔年亦出身虎贲,更接任过李当户那虎贲左监之位,此时也是摇头喟叹,这特么不是给虎贲脸上抹黑么?
太尉李广更是老脸涨红,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把自个埋进去,活活闷死算了!
细柳校尉刘寄却是哈哈大笑,他有胶东王的身份,可不忌惮李广这太尉,宣曲骑营是他带出来的兵,此战打得巧妙,打得牛气冲天的建章骑营大败亏输,自是替他大大的长脸。
细柳监军刘越亦是颌首浅笑,作为崇尚谋略的智囊,他很是满意宣曲将官们今日的表现,接任的宣曲将帅没让他失望。
毕竟宣曲骑营是刘越和刘寄兄弟俩独立领军的起点,他们对这骑营有着深切的感情。
骠骑将军郅都则摇头轻叹:“骄兵必败,建章将士虽战力颇强,宣曲骑营难以正面与之抗衡,但建章将士久疏战阵,又太过轻敌,兵败也在预料之中的。”
李广瓮声瓮气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皆是犬子治军无方,该重重责罚才是!”
郅都轻笑:“太尉言重了,这演训乃是推演对战而非沙场实战,一时胜负无需太过在意,日后查漏补缺,记住教训即可,若是出手重惩,怕是会有损军心士气啊。”
李广微是沉吟,缓缓颌首,这五大骑营既归郅都主掌,他这太尉还是不宜多干涉相关军务的。
然他虽不管五大骑营,但自家那蠢儿子却是要好生管教的。
数日后,趁着休沐离营探家的建章校尉李当户真是遭重了,一顿祖宗家法抽得他是皮开肉绽。
若非顾虑到他尚要回营带兵,大失颜面的李广真要抽他个头破血流。
演训还在继续,五大骑营花了月余光景,陆续选了数处不同地域,轮番捉对厮杀。
虎贲卫不愧精锐中的精锐,四战皆胜,细柳骑营三胜一负,屈居次席。
虎贲与细柳一战是选在渭北,就在细柳大营附近,细柳骑营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与虎贲卫足足周旋三天三夜,却仍未能拖垮虎贲卫。
因演训有地域限制,四万铁骑对抗又极为激烈,演训中途不断袭扰敌军,两营将士在三日内不断昼夜奔驰对战,军士和战马都累翻了,最后阶段皆是凭借意志撑着的。
细柳骑营毕竟在漠南对匈作战时减员严重,其后增补的新兵虽也是汉军精锐,但与久经沙场的老兵还是有差距的,彼此间也不如虎贲将士般默契。
细柳校尉刘寄是个输得起的脾性,也不觉着刘越制定的战略有甚么不对,确实是两营实力还有些微差距,但也不算大,日后再多加操练便是了。
中垒校尉秦立却是无地自容,输给虎贲卫和细柳营倒还罢了,但输给建章骑营却让他恨不能引颈自戮了。
建章骑营自输给宣曲骑营后,自李当户往下的骑营将士真真彻底狂暴了,皆是红着眼玩命,中垒骑营在对匈大战后也募了不少新兵,真是被建章将士那等搏命的彪悍打法整懵了。
这特么是演训,不是实战啊!
建章骑营一开战便展开锋阵,校尉李当户率亲卫骑营在前充当箭头,直接将猝不及防的中垒骑营撕开了缺口,直捣中军帅旗。
短短半个时辰,莽夫率领的狂暴骑营就取得了胜利,莽夫的胜利!
领军布阵向来中规中矩的秦立算是彻底遭重,若非最后胜了宣曲骑营,他真是死得心都有了。
于是乎,中垒,建章,宣曲皆三负一胜。
公孙敖还算满意,李当户挽回些许颜面,秦立真真面如死灰。
天子刘彻看罢郅都呈报的最终战果,不禁晒然失笑,便即下旨着五大骑营将官分批入黄埔军学受训。
领兵征战的将领,不学点兵法谋略是不行的,想来李广日后也会替李当户好生招揽些幕僚吧。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夙愿得偿
过得九九重阳,常山王刘舜终是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将良家女裴澹纳为少妃。顶 点 X 23 U S
裴澹是那大丫及笄后取的闺名,乃恬静淡雅之意,倒是人如其名的。
王婶自也姓裴,闺名倒是寻常得紧,唤作裴娟,嫁了王老实后也就被称为“王老实屋里的”,生了娃娃就成了“狗蛋他女良”,年岁再大些就成了“王婶”,倒是鲜少有人再指名道姓叫她的闺名。
在汉代,指名道姓的叫法也确是不太礼貌,便连长辈唤晚辈也鲜少这样称呼的,除非似暴脾气的皇后阿娇,被自家儿子惹恼了,往往就会吼几句“刘沐”。
裴澹芳龄十八,比刘舜大了年余,然照着虚岁算,也就将将长一岁,女方比男方年长些在汉代倒属寻常,当今皇后就比皇帝大着两岁。
裴家世代务农,近年才迁来长安务工过活,虽已生活富足,但确是小门小户无疑。裴澹的胞弟裴虎倒还有点出息,小小年纪应募入了宣曲骑营,在征讨南越时立了点小功,做了个什长。
然在刘氏天家面前,整个大汉也没多少世家可称得上高门大户的,且裴澹是纳为少妃,故太皇太后等长辈也不怎的在意对方门第。
正妃之位倒是留着,就待刘舜再年长些,看他自个如何打算了。
说实话,若他日后执意要扶裴澹为正妃,宗亲长辈也不会太过阻拦的,毕竟刘舜又不是储君,更不是皇帝,非但无需政治联姻,反是因身为亲王颇为忌讳与势力太大的权贵世家结亲。
其实太皇太后和太后过往也出身卑微,都是努力拼搏才熬出头,刘舜的母妃王更非在意门第之人,她现下就想抱孙子,裴澹若真能早早生个大胖小子,扶正妃就扶正妃,没甚么大不了的。
天家诸人看得开,裴家人和王家人却皆是发懵,虽说家里出了个亲王少妃算不得真正意义的皇亲国戚,可毕竟是和皇室沾亲带故了的啊。
少妃为诸侯王侧室,婚仪自是不同与迎娶正妃,没办甚么正婚大典,但媒妁还是得有的,下聘甚么的礼数也不缺。
梁王嗣子妃跋子两头都有情面,倒是挺给面子,虽没真的纡尊降贵登门说媒,却也挂了保媒的名头。
刘舜觉得太过委屈裴澹,虽拘于礼数不能行那亲迎之礼,但也耗费巨赀添足了聘礼,毕竟亲王纳少妃时,少府是不会出赀的,宗正府和太常府也不会帮他筹备操办。
然他有个豪富的母族,太后王和他母妃王是同胞姊妹,田氏外戚自也是他的母族,国舅田胜虽尚远在岭南未归,但对长安之事还是时时关注的,晓得小侄儿要纳少妃,自是来函让田氏尽力帮他打点贴补。
况且刘舜出宫开府后,每岁也从皇室实业获取了高额红利,好歹也攒下不少赀财。
给裴家下的聘礼虽不能与他两位胞兄迎娶正妃时相比,但也绝不比寻常世家子弟迎娶正妻时少,甚至多得多。
念及裴家人无官无爵,入住权贵云集的北阙甲第不太合宜,刘舜索性就让田府管家去购置了座北阙闾里东四巷的大宅院,精心整葺后,方才将房契夹在聘礼里提前送了过去。
裴澹就是在那新宅出嫁的,婚典对大汉天家乃至世家大族而言皆算简陋,但对裴家而言就很是盛大了。
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的总掌事们皆是来齐了,国舅田胜要给小侄儿做场面,诸位亲王妃也要给小叔子些面子,虽说裴澹这少妃还跟她们算不得妯娌,但毕竟现下刘舜还没正妃,日后的事谁说得准?
与人为善,总是好的,亲王妃们皆是世家嫡女,个个精明得紧,向来多是广结善缘。
那等趾高气扬,小鼻子小眼的为人处事,在底蕴深厚的世家嫡女身上实是鲜少见到的,贵女会有贵女的做派,即便是装也得装一辈子。
似皇后阿娇和南宫公主这等飞扬跋扈的脾性,实也是有层次之分的,就算要动手揍人都会先掂量对方够不够分量,值不值得她们降了身份与之计较。
那种动辄打骂下人,对庶民吹鼻子瞪眼的贵女,是上不得台面的。
用民间颇为偏狭的眼光来看,这类贵女大多是庶女出身,虽自幼也锦衣玉食,但却未如嫡女般被长辈作为未来的世家宗妇用心培养,往往差距是极大的。
故汉人向来重视嫡庶,更甚于重视长幼。
娶妇宁娶寒门嫡女,不娶世家庶女,就是这道理。
若裴澹是庶女出身,那刘舜还真就不易获得长辈们的准允。
或许这种说法存在着极大的偏见,但放在汉代的现实社会还真是有些道理的,尤是在权贵云集的长安城,各世家嫡女和庶女的对比就更为明显。
后世影剧小说多是有腹黑庶女耍心机,几乎都能把天然呆的嫡女害得凄惨不堪的桥段,这事在大汉确实存在,然比例却是极少。
真正的世家嫡女自幼被宗妇带着打理府内事务,又多有与别家宗妇贵女交际,言传身教和耳濡目染下,甚么人没见过,甚么事没遇过,甚么场面没见识过?
庶女要地位没地位,要赀财没赀财,要人手没人手,要经验没经验,用甚么跟嫡女斗?
长得美么?
世间美人多的是,且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世家子弟中可没多少生死相许的长情好郎君。
才艺出众?
那更扯淡了,没有名师尽心教导,没有长辈苦心栽培,深闺女子想自学成才可就难上加难。
况且汉人成婚早,定下婚约更早,即便在后世华夏,钢琴十级或舞蹈专业级的初中女生能有多少?
或许跳几支媚舞能勾搭到世家子弟,但若教各家长辈晓得有这档子事,别说嫁过去做宗妇,侧室都难了,撑死收来做个侍妾。
亲王妃们皆是极为出挑的世家嫡女,如何对待裴澹这常山王少妃,她们皆是心里有数的。
她们不会巴巴上赶子讨好,但该给的面子会给得足足的,联合制衣的总掌事们可不就都到裴家来给她送嫁添妆了么?
王婶近年虽因跋子的缘故,见过不少贵人,可今日这场面还是让她有些惊到了。
其实从前些天,刘舜表明其真实身份后,王婶一直惊到今日都没回过神来。
天爷啊!
太上皇的幼子,皇帝的幼弟,在她手下做了好些日子的工匠,她还对其呼来唤去的指使着。
最令她心惊胆战的是,昔日她听闻那刘舜是被父母逐出家门时,还曾数落他那父母太过狠心,不念骨肉亲情。
她如此数落太上皇,会不会遭天谴啊?
若传扬出去,就算太上皇宽仁大度,不与她这愚妇计较,可若教旁人晓得了,她还不得遭到众人唾骂么?
不少百姓家可都供着太上皇的长生牌位,日日祈祷这位仁君圣主万寿无疆的啊。
若非刘舜屡屡在私下好言劝慰,王婶可就真要吓疯了,这是半点没夸张。
王富贵倒还应对得体,好歹创下永和商团这偌大产业,近年长了大见识,国舅田胜和窦府嗣子窦浚也见过数次,对上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这些总掌事们也没甚么可拘谨的。
裴虎虽只是宣曲骑营的小小什长,但在南越没少斩杀敌人,如今对上寻常百姓自是不会露怯的。
只是他的祖父祖母和父母,乃至姑父王老实可就有些战战兢兢了,且不说攀上常山王能否作威作福,他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见着这满院的宾客就已头皮发麻了。
若非王富贵从永和商团召来足够的人手,又忙活着操办喜宴,他们还真不晓得该如何应付过去。
裴澹亦是心下惴惴,她本就是软糯脾性,被刘舜死缠烂打数载,终是应下委身为他侧室。
她本道自身命苦,想着只要刘舜日后还对她这般好,也就知足了。
岂料刘舜竟贵为亲王,她这侧室可不是寻常富户的滕妾,而是少妃啊。
虽说少妃也是侧室,也是妾,可好歹沾了个“妃”字,可不似寻常人家的滕妾,正妻用膳要站着伺候,正妻就寝要站着守夜,更非正妻看着来气就可随意打杀的。
天家对子嗣看得很重,汉帝刘启在位时,薄皇后膝下无子,栗夫人则接连诞下年岁最长的三位皇子,在未央宫内栗夫人就是有恃无恐,硬是敢屡屡顶撞薄皇后。
却也因栗夫人太过狂妄,最终自个活活作死了。
只要裴澹能诞下一儿半女的,即便日后刘舜宠溺不再,她也有了依仗,倒不会似她先前想的过得那般凄惨。
命好不好现下还未明朗,但着实也算得不命苦吧?
贫贱夫妻百事哀,嫁个寒门子弟也未必真是好事,功成名就后抛妻弃子的可也有不少。
是夜,皇亲苑的常山王府内,刘舜终得美人入怀,享那鱼水之欢。
云消雨歇后,裴澹蜷在刘舜怀中,眼含清泪,心中暗叹:只盼夫君是良人,勿负妾身许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