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刘舜请旨
汉六十七年,二月十三,春分。
天子刘彻领百官东出长安城,行四十六里,于城郊设高坛,举春祭大典。
随行将士除六千郎卫外,尚有宣曲校营的三万铁骑,胶东王刘寄已出任宣曲校尉,广川王刘越则为监军,随皇帝行过春祭后,即刻挥师南征。
因宣曲骑营的将官多为黄埔军学的优秀学子,皆是世家子,故此番群臣也相当于在为自家子弟送行。
长安周边的百姓闻讯,也是纷纷汇聚而来,夹道相送,看着军容壮盛的三万铁骑渐行渐远。
汉军此番南征,倒没有太多硬仗要打,主要目的是会同零陵和桂阳两郡的府兵南下,接管或夺取南方五岭的各处险关和隘口。
待得彻底掌控南方五岭,加之番禺在手,使得大汉水师可就近停靠和补给,则汉军则可安心的作壁上观,坐看闽越和东瓯的二十万联军剿灭西瓯和雒越部族。
刘彻特意嘱咐两位亲王,夺取南方五岭后,向逃避战乱的南越百姓开放各处关隘,让其得以北上,迁徙至大汉的零陵和桂阳两郡。
两郡太守也已接到诏令,会参照豫章郡的做法,以与募民戍边相同的形式,吸纳南越百姓。
现下大江以南的不少郡县都尚待开发,正是缺乏劳动力的时候,吸纳南越百姓是必要的做法,日后再从地狭人稠的中部郡县迁移部分属民过去,与南越百姓混居即可。
至于岭南之地,暂且先搁置,留待日后开发,集中资源全力开发江南才是要务,胃口太大会撑死的。
若似秦朝般在岭南屯驻重兵,且迁去大量百姓,万一日后再出现如南越国般拥兵自重的割据势力,那就真是自找麻烦了。
朝廷真若尚有余力,倒不如先开发东瓯和闽越的属地,也就是后世浙江南部和福建的大部分地区。
刘彻深为赞许广川王刘越的计智,故而给他下了道“便宜行事”的密旨。
只需他出示这道密旨,在南越境内除了大将军郅都可抗命不不遵,所有大汉的将领和官吏皆可任他调派,包括此番领军的主帅胶东王刘寄。
刘彻之所以给刘越如此大的权限,盖因已将协助甚至暗中迫使南越百姓北迁汉境的任务交办给他。
“若遇到不愿迁徙的南越军民,可遣人召来东瓯和闽越的联军,毁其田,烧其宅,然需暗中行事,不得泄露是我大汉所为。同时可调遣将士或官吏四处劝说南越百姓,宣扬我大汉相关政令,诱使他们迁入汉境。”
刘彻曾如是吩咐于他。
刘越心思通透,无需陛下再多说甚么,便已彻底领会了他的意图,自是应诺,接下密旨时手却不免微是颤抖。
这道密旨非但代表着陛下对他的信任,更是代表着认可和看重,这正是他年幼时可望而不可求的。
两位亲王此番出征,太上皇和两人的生母王皆未再露面送行。
王忙着筹备两人的婚仪,且南越属地内现下怕是寻不出哪方割据势力可对抗三万大汉铁骑,且还有大将军郅都率十万水师将士坐镇番禺城,统揽全局。
只要两位亲王自个不作死,应该是死不了的。
真正舍不得两位亲王出征的,除了他们未过门的媳妇,就数常山王刘舜了。
刘越和刘寄西征还朝后,表面上对刘舜不理不睬,实则还是心疼这幺弟的。每到休沐之日,总会寻些由头,遣人唤他过府,吃顿好的。
两人出征后,刘舜沐日可就没地方蹭饭吃了,刘乘虽也是他胞兄,但终日在帝国科院忙里忙外,还真顾不得管他。
赵王府偏院的小厢房内,刘舜就着微弱的灯火,来回数着攒下的大钱,数了大半夜,也没多数出半枚来。
出宫半年来,才攒下将将两万钱,年节过后成衣作坊又无需再昼夜赶工,加班费少了许多,剩下的一万四千钱怎得也得再攒上大半年。
刘舜着实无奈得紧,年节已过,他都虚岁十四了,明年就需出宫开府,待得攒足赎刑的赀财,他也在宫里呆不久了。
现下他算彻底明白了挣钱的不易,依照过往他在宫里的那等奢侈无比的吃穿住用,出宫开府后靠封国那点租赋压根不够用的。
除非……皇帝兄长肯赏赐些皇室实业的份子。
刘舜早是瞧得清楚,众位皇兄若非每岁从皇室实业获取高额红利,也绝无法过得这般滋润。
是夜,刘舜睡得不太安稳,只因梦见座高耸入云的金山,偏生他手头甚么都没有,绕着山边跑啊跑,却连半块碎金都没拣到。
翌日醒来,他胡乱洗漱完便是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上工。
成衣作坊在西邑南阙,距长安城足有十余里地,好在皇室实业近年已制作出足够的载入车驾,在两地间不断往返。
过往车驾不足时,仅限皇室实业的掌事和工匠们可乘坐,现下已没了限制,寻常百姓也可依着路途远近给付车资,且随上随坐。
不过四大商团仍各有接送自家掌事和工匠的车队,清晨候在长安城西的各处城门外,到傍晚收工时再将人从西邑送回长安城。
刘舜的身份不宜暴露,赵王刘彭祖特意吩咐府内下人,每日用毡车载他出皇亲苑,送到城西去。
今日刘舜没甚么精神,在城西下得毡车,飘飘悠悠的出了城,坐上联合制衣的车驾便是闭目小憩,打算趁赶路的时辰睡会儿。
然在半梦半醒间,他听到自个所在作坊的两名女掌事在闲谈,且提及到某个名字,便陡然清醒过来,虽仍闭着双眼,却是竖着耳朵细细听着。
“林家也请媒妁上门说亲了?”
“那倒没有,只是先与总掌事提了提,大丫是她的侄女,若要延请媒妁说亲,怎的也得先与她说。”
“那大丫年岁到了?怎瞧着有些小?”
“长得娇小些罢了,去岁就办了及笄礼,我可还去观礼了的。”
“嗯,去岁我尚未入得作坊,听闻大丫家可住在东四巷。”
“那可不,那宅子本是总掌事的,屋里贴着瓷砖,铺着地砖,窗户皆装的玻璃,各类家什皆是顶好的,后来低价转给了大丫他爹,自个在临街四坊买了新宅。”
“如此说来,总掌事对她兄长倒是够意思。”
“那是。”
……
刘舜没心思再往下听,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烦得慌。
车驾到得成衣作坊外,尚未停稳,刘舜便是窜下车来,匆匆进了作坊,寻到总掌事王婶,急声道:“婶子,有人要向大丫提亲了?”
王婶不由愣怔,瞧着他那火烧火燎的模样,讶异道:“怎的了?”
刘舜是真急了眼,压抑数月的脾气猛的爆开来,提高嗓门问道:“我听说有人要向大丫提亲,是否真有此事?”
王婶从未见过他这般大呼小叫的模样,还真有些发懵,不及深思便点头应是。
刘舜瞬间瞪大狭长的凤眼,他自幼深受父皇宠溺,想要甚么便非得到不可,岂容旁人抢了他看上的女人?
他猛是转身,迈着大步行到缝制成衣的工间,一眼便瞧见身形娇小的大丫,行至近前盯着她,沉声问道:“有人上你家说亲了?”
大丫生性温软,微是懦弱,见他挨得近,脸色又阴沉的吓人,未及答话便是怯生生退了几步。
刘舜见状,只道是她想躲着他,不由愈发恼怒,大吼道:“你休想嫁给旁人!”
话音未落,他已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皇帝刘彻刚下得早朝,入得宣室殿,便得了近侍宦官禀报,说是常山王入宫求见,已在殿外恭候多时了。
近侍宦官略带迟疑的提了句,说常山王此番是穿着朝服入宫的,没先去长乐宫和太寿宫,而是直接前来求见陛下。
刘彻不由来了兴致,觉着必是小屁孩遇着了甚么难事,才会来求他。
果不其然,刘舜刚入宣室,甚么话都没说,跪地便拜。
“怎的,又闯了甚么大祸?”
刘彻笑着打趣道,他可鲜少见得这小屁孩这般规矩的行叩拜大礼。
刘舜抬头看他,瓮声瓮气道:“臣弟求陛下为我下旨赐婚!”
咳咳……
刘彻惊得都不会喘气了,不禁咳嗽连连,若非侍立在侧的宦者令李福上前为他拍背顺气,他非得活活呛死不可。
“要赐婚自个寻父皇去,来求朕作甚?”
刘彻好不容易缓过气,又好气又好笑的嘶声道。
刘舜颇是为难道:“臣弟早已与母妃提过,可母妃硬是不允,父皇定是会听母妃的,故而唯有来求兄长了!”
刘彻闻得他改口唤了兄长,就晓得这小屁孩想打感情牌,鄙夷的瞟了瞟他:“既是姨母不允,朕更不宜过问此事,你就别白费功夫了。”
“……”
刘舜心下愈发焦急,他这头拖得了,大丫那头可未必拖得了,偏生又不能自曝身份,否则若传扬出去,损了天家颜面,怕是会真的惹得父皇动怒,那此事就更麻烦了。
他咬了咬牙,想着要放狠话:“兄长若是不答应,我便……”
“你待怎的?撞柱而亡还是悬梁投缳?”
刘彻没等他说完,便已嗤笑出声,随即扭脸吩咐李福道:“去替常山王取三尺白绫来。”
李福自是躬身应诺,却也没立即退下,只是低着头,尽力抑住不断抽搐的嘴角。
“不必烦劳宦者令。”
刘舜赶忙出言阻止,复又讪讪道:“兄长想岔了,臣弟只是想……长跪不起。”
“嗯,那便跪着吧。”
刘彻点点头,便是吩咐李福研墨,自顾自的批阅起奏章来。
刘舜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垂着脑袋没再多说半个字。
刘彻虽在批阅奏章,却也留意着刘舜的举动,对他的表现还是满意的,虽说还不够稳重,爱耍小聪明,但至少比过往懂规矩了。
小男孩嘛,少不更事时谁还没个调皮捣蛋的,只因刘舜是天家子,容易仗势欺人,所以破坏力比寻常男孩更大罢了。
没人生来就会坏得无药可救,再废的人也绝不至一无是处。
譬如过去看来懦弱拘谨的刘越,不也正逐渐显露出属于他的风采了么?
旁人刘彻懒得管,可刘舜毕竟是他的弟弟,还是姨母的儿子,这关系就太深了,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往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第三百五十九章 椒房用膳
宦者令李福随侍刘彻多年,惯会揣测陛下的心思,默默拿了厚厚的席垫让刘舜垫在膝下,倒非怕他跪疼了膝盖,而是怕他会寒气入腿,落下甚么病根。
宣室殿是皇帝处理政务和召见大臣的所在,不宜轻易动土,进行大规模的整葺翻修,故无法似诸多宫室和暖阁般,可遣人在地面下方增设取暖用的循环烟道,亦即刘彻学着后世紫禁城的宫殿设计出的地龙,与火炕的原理颇为类似。
过得春分虽是天气渐暖,但殿内只烧了炭盆,地面仍是寒凉澈骨,刘舜身上的朝服虽是厚实,却也是抵不住在地上久跪。
到得午时,刘彻方才批阅完奏章,刘舜已跪了将将两个时辰,却仍不发一语的跪着,貌似还打算继续跪下去。
“起来吧,随朕去椒房殿,陪你皇嫂用午膳。”
刘彻抬眸瞧他,既是为他收敛了脾性而感到高兴,又是好奇到底是何等女子能让他做到这般地步。
女人,往往是男孩走向成熟的催化剂,无论带来的是喜悦还是痛苦。
然而若彻底沦陷而无法自拔,却将是堕落和沉沦的开始,堂堂亲王为娶个女人跪足两个时辰,若换了刘彻自身,怕是做不到的。
刘彻若想得到甚么,必是想尽方法以最低的成本取得,包括皇位,亦包括女人。
男人愈发成熟,便也愈发现实,甚或变得冷酷。
谈不上是好是坏,全因境遇使然。
似刘舜这般脾性,这般年纪,若能遇到个好女人,或许能让他迅速成熟起来,可若遇到个坏女人,怕就彻底毁了。
刘舜自是不晓得刘彻的心思,闻言便是面露喜色,晓得皇帝兄长终是心软了,忙要起身,却觉两腿就跟针扎似的剧痛,若非李福早有所料,上前搀着他,怕是真要跌倒在地。
刘彻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却未多言,自顾自的出了殿门,往椒房殿行去。
刘舜见状,也顾不得李福在帮他按揉着小腿疏通血脉,强忍的疼痛拔腿就跟了上去。
刘彻听着身后踉跄的脚步声,眉头微微皱起,天家子可以有自个心仪的女子,但若是陷得太深,却非甚么好事。
若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子,日后不晓得会撺掇自幼骄纵跋扈的刘舜闹出甚么乱子。
刘彻快走几步,与刘舜拉开些距离,对随身侍卫低声下令道:“查!”
随身侍卫皆为死士,常伴帝皇身侧,无需刘彻多说甚么,也能明白要去查些甚么。
到得椒房殿,皇后阿娇早已等候多时,近来她胃口大好,每日皆盼着用膳的时辰。
经过老医官诊脉,经过整整一年的精心调养,阿娇的宫寒已大大缓解,可暂时停食药膳,恢复正常的饮食。
宫寒是病却又不是病,没甚么彻底治愈的说法,日后若不留意又会加重,故而阿娇还是要注意饮食,避免辛辣或寒凉的食物,然而这已比吃药膳要好得多了。
阿娇本就是个吃货,已憋了一年,却又不宜再暴饮暴食,自然每日就等着用膳的时辰。
见得刘彻入得殿内,她忙是吩咐内侍和宫娥摆膳,又上前拽着刘彻的袍袖,咯咯傻笑,着实是个有吃万事足的憨货。
刘彻笑着打趣道:“你倒是好养活。”
阿娇平日没少被他笑话,索性就当成好话来听,权当他是在夸她了。
“咦,你这厮怎的来了?”
阿娇瞧见刘舜亦是晃晃悠悠的进了殿门,半是讶异半是戏谑道:“赎刑的赀财可是攒足了?”
“……”
刘舜面色讪讪,没敢接话。
他自幼深受父皇宠溺,众位兄长阿姊皆是让着他,唯有阿娇表姊和南宫阿姊敢揍他,且是说揍就揍,甚至敢在众位长辈面前揍。
过往他见着这两个女魔头皆是绕着走的,今日着实事出无奈,这才跟着皇帝兄长来椒房殿用膳,早料到必会遭阿娇的奚落。
阿娇见他不答话,柳眉微扬道:“呦呵,出宫太久,忘了规矩?”
“臣弟见过皇后嫂嫂!”
刘舜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忙是上前见礼道。
“乖!”
阿娇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如同刘彻平日摸她那般。
刘彻看得眼角直抽抽,原来站在旁观的角度来看,这动作不像是影剧里那帅气的摸头杀,而仿似在摸他上辈子养的二哈。
“嗯……阿娇的脾性确是有些像二哈,倒也怨不得朕。”
刘彻为自个找到了理由,并不打算改掉摸自家婆娘脑袋的习惯。
“让人多加些菜肴。”
刘彻嘱咐身侧的李福,因着阿娇身体的缘故,夫妻俩的每日三餐皆是定时定量的,且菜式也皆严格定好,如今多了个刘舜,自然要额外多做些。
李福躬身道:“回陛下,奴臣已是吩咐下去了。”
刘彻微是颌首,李福随侍他多年,处事确实周全妥帖,眼瞧掌印太监孙全年事渐高,再过些时日应要卸任,重新去太寿宫随侍太上皇刘启了。
刘启也非真要让孙全服侍,无非是多个宫里的老人陪他说说话罢了。
“你近日提个合宜的近侍,时常带着身边教导着,日后好接你这宦者令。”
刘彻微作沉吟,复又吩咐道。
“诺!”
李福忙是躬身应诺,心下自是大喜,他机灵得紧,自不会听岔陛下的意思,让人接任宦者令,那他绝不是被夺官,而是要升官。
宦者令掌宫中宦者,乃皇帝陛下最为信任的心腹宦官,虽归为少府属官,但真要再往上升,绝不是做甚么少府丞,也不会入长秋府做长秋詹事等皇后属官,而是替帝皇保管印玺的掌印太监。
御膳的菜式虽不算多,但味道是绝对差不了的,刘彻向来不会委屈自个,宁可不要甚么勤俭的贤名,也得吃好喝好,否则做皇帝干甚?
刘舜出宫数月,鲜少能吃到此等美味,又是跪了两个时辰,又饿又累,着实忍不住诱惑,埋头大吃起来。
阿娇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得他那模样,颇是心疼,便向内侍使了眼色,再给他多添些菜肴。
这顿午膳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刘舜撑得直想打嗝,又不敢在刘彻面前失仪,只是用袍袖掩面,不断的颤着双肩。
阿娇见状,自是笑得前俯后仰。
刘彻见得自家婆娘没个正形,无奈的数落道:“刚用过膳,若笑岔了气,受罪的还是你自个。”
阿娇这才强忍着笑意,起身告退,领着宫娥们去后苑赏景去了。
她早瞧出刘舜有事想与刘彻说,却又碍着她在,不好开口。她好歹是做嫂嫂的,又有着层表姊的关系在,总不至眼睁睁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为难模样。
刘彻挑眉道:“说说吧,你是看上了哪家的贵女?”
刘舜刚呷了口热茶,压下饱嗝,闻得刘彻问起此事,略是尴尬道:“不是甚么贵女,就是个寻常的良家女子。”
刘彻恍然,怨不得姨母没准允此事,非世家贵女则难为正妃,而依惯例,诸侯王未纳正妃之前,是不会先纳少妃的,顶多就是个没名分的侍妾。
刘彻饶有兴致道:“不能收为侍妾,非要给那女子名分么?”
刘舜颇是为难道:“此女曾言宁可嫁穷人为妻,也不愿为富人妾室。”
“少妃也是妾!”
刘彻连连摇头,皱眉道:“此女莫不成还想做正妃,那就未免太过贪慕身份了。”
刘彻虽是穿越众,没甚么门户之见,但也不想和大汉的整体社会氛围对抗,在能力尚未足以改变社会前,应是他去适应社会,而非社会来适应他。
出身卑微的女子不是没有出头的机会,现下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不也是从地位卑贱的侍妾努力熬出头的么?
生有高低贵贱,要改变命运,自然要靠自身努力。
不是说庶民之女必定比世家贵女差,但不可否认的是,世家贵女的身世背景决定了她们的眼界和见识通常要比庶民之女高得多,卓文君之类的例外是极少的,要看比例而非特例。
庶民之女若没经过努力便成为正妃,很难得到宗妇圈的认可,进而融入其中,待年老色衰,失了夫婿宠爱,还坐得稳正妃之位?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
这是现实,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不为人的意志而改变。
刘舜见得他面色不虞,忙是出言辩解道:“不是的,那女子并不知晓臣弟的身份,且这话不是她对臣弟说的,是臣弟从她家长辈口中打探到的。”
“她家长辈竟对你提及此事?”
刘彻反倒更是不悦,自家这幺弟从小养在深宫内苑,不通外间世事,莫要教人算计了才好。
刘舜听出他的语气愈发不善,颇是慌乱道:“陛下不必多心,她的姑母乃是成衣作坊的总掌事,为人心善,可怜臣弟被父母逐出家门,故平日多有照应。那总掌事也不晓得臣弟看上了她侄女,只是被臣弟故意引着话头,方才说漏了嘴。”
“嗯。”
刘彻微是颌首,没再继续追问,心下却是不怎么相信。
他向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旁的人和事,项氏余孽那阴损的谋划又让他更多几分警醒,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何况刘舜这小屁孩懂甚么人世险恶,看得准人么?
刘彻摆手道:“你先回去,安生攒足赎刑的赀财,此事朕会细细思量的。”
刘舜大急道:“陛下……皇兄,现下已有人要延请媒妁,向那女子上门说亲了!”
“她若真是对你有意,而非贪慕富贵,就不会嫁给旁人!”
刘彻抬眸看着他,沉声道:“你若真想娶她,那就休要泄露自个身份,否则别说纳为少妃,便是收为侍妾都绝无可能!”
刘舜还欲发话:“可……”
刘彻抬手打断他的话头:“你若再出言争辩,朕便不再过问此事,你可自行去求父皇。”
刘舜忙是闭上嘴,不再多言。
“朕已让侍卫去查那女子的底细,待得查明,朕自有说法。”
刘彻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言道,又是摆摆手:“你先回去,该如何做自个该心里有数。”
刘舜满是无奈的应诺,便是老老实实告退而出。
他实是晓得,能让皇帝兄长松口,答应过问此事已属于不易,若再强求,怕是真要将事办砸了。
大丫那头,怕还得自个想些办法,可不能让她先教旁人求娶了去。
第三百六十章 雷管现世
(关键的科技章节,已经尽量简写了,最关键的细节都尽量略过,应该不会再被屏蔽吧?)
申时刚过,刘彻便是收到了随身侍卫呈上的详实回报,将那女子的身世来历及亲眷查得清清楚楚。m.www.uu234.net
倒不是这侍卫的情报搜集能力强得没边,盖因大汉对人口流动有严格管制,各地的册籍百姓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旁的且不论,丁口税就需找得到人收。
那女子数年前随其父刚迁入长安城,需在府衙迁入册籍,类似后世的迁户口。
长安城是天子脚下的地界,迁册籍非但需原籍官府开出凭证,到长安府衙仔细核实后,迁籍时还得有保人,若日后犯罪则保人需连坐,故而若非至亲之人,鲜少有为他人作保的。
刘彻尚未来得及细细翻看,清河王刘乘却是排闼而入,冲他高呼道:“皇兄,炸了,炸了!”
殿内侍卫本已抽剑出鞘,正要上前斩杀擅闯之人,见得是清河王,皆是将利剑收归鞘中,重新退回原位。
在未央宫内,除了皇后,就唯有清河王可不宣而入,便连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驾临,都会有近侍宦官提前赶来禀报的。
只是清河王向来谨守分际,从未滥用陛下给予的这份特权,更从未似今日这般冒失的推门闯殿。若他再冲得近些,或侍卫仓促间没认出他来,现下就已血溅三尺了。
刘彻也是鲜少见这皇弟如此莽撞,不由有些懵,问道:“甚么炸了?”
“实验室,实验室炸了!”
刘乘面色潮红的大声答道,兴奋得手舞足蹈。
刘彻觉着自家弟弟怕不是魔怔了,疑惑道:“实验室炸了是好事么,你欢喜个甚?”
“好事,大好事啊!”
刘乘自幼算是刘彻带大的,与他最是亲近,亦君亦兄,亦师亦友,兴奋之余更是顾不得甚么礼数,蹭蹭几步迈到近前,激动道:“皇兄啊,实验室是在制取叠氮化钠时炸的!”
刘彻猛地站起身来,用更大的嗓门吼道:“甚么?制取甚么,你再说一遍!”
“叠氮化钠,叠氮化钠制取成功了!”
刘乘挥舞着拳头道,整个大汉除了皇兄,就唯有他知道制取出叠氮化钠的意义,他没办法依照皇兄传下的法子去验证是否真的制取出纯粹的叠氮化钠,但他晓得,只要制取液中析出的晶体颗粒能炸就成。
刘彻强自压抑住心里的兴奋,问道:“可有伤亡?”
刘乘摇头道:“制取时皆依着实验室的章程,带着口罩,通风通气,且都穿戴厚实,制取的分量又极少,仅是负责最终那道制取流程的奴匠伤了手。”
“奴匠?”
刘彻微是颌首,帝国科学院的诸多实验室会教给少数汉人官奴最基本的试验操作,负责进行剧毒或高爆物质的制取,并将之称为奴匠。
“赏该奴匠十万钱,脱其奴籍,改册士籍,纳为实验室助教。”
刘彻吩咐刘乘道,唯有如此才能让那些奴匠看到希望,更为认真的替大汉的科学研究尽心尽力,毕竟这种危险的实验总要有人来完成,又不能靠外族奴隶。
这些奴匠皆是经过严格筛选的,皆会读书识字,且罪行不大,多是遭到亲眷牵累被罚没为官奴的。
刘彻当然不会让他们真正深入接触专业知识,权当是做实验员,总比做奴隶活得好。
“诺!”
刘乘匆匆应诺后,复又亟不可待的问道:“皇兄,既是叠氮化钠已制取成功,何时进一步用以制取叠氮化铅?”
刘彻的心境已稍是平复,缓缓坐下,沉吟道:“先不急,你先说说这叠氮化钠是用何种方法制取的?”
刘乘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尿素法。”
刘彻微是皱眉:“尿素法实验室制取确是简单,但日后不易大量制取,其余的几种方法皆试过了么?”
刘乘忙是点头,解释道:“钠法,需要用到纯钠,压根做不到;水合肼法,需要用到氯气,更不好办;硝酸胍法,需用氢气还原,要用到那甚么电解法,臣弟虽听皇兄讲解过甚么是电,可想要真弄出甚么电池来还原氢气,这……”
刘彻闻言,不禁失笑道:“电解法用电池?那日后得造多大的电池才能批量制取叠氮化钠?”
“……”
刘乘挠了挠头,他现下要学的还太多,顶多就是照着皇兄所说和书本所写,挑些简单可行的实验让帝国科学院的博士和学子们去试试。
他继续解释道:“尿素法所需的原料倒是容易制备,尿素从化肥作坊便可取得,浓硫酸也有,亚硝酸钠和氢氧化钠也好制取……”
刘彻突是出言打断道:“等等,朕记得尿素法也需要用电解法吧?”
刘乘摇头道:“皇兄莫不是忘了,虽无法用电解法,也可用锌做还原催化剂啊。”
“锌,你上哪弄来的纯锌?”
刘彻微是愣怔,似是想到了甚么,忙是追问道。
刘乘颇是自得道:“不需要纯锌啊,黄铜里不是含有锌么,臣弟索性让他们用了黄铜。”
“卧槽!”
刘彻惊得都爆了后世国骂,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真是胡来,怪不得会爆炸,没将你等尽数炸死就是万幸!朕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叠氮化钠遇铜必炸,你特么是猪脑子啊!”
刘乘被他的唾沫喷了满脸,讪讪道:“依靠黄铜将硝基还原成硫酸氨基只是第三步,后头还有三个步骤,臣弟想着应不至有影响……”
“放屁!”
刘彻见他还要狡辩,气得哭笑不得,恼怒道:“所有步骤皆是溶液反应,你等定是没能将溶液里的铜微粒尽数过滤干净。”
刘乘颇是丧气道:“那该如何是好?”
刘彻没好气道:“不能黄铜,也不能用铁铜含量过高的纤锌矿,需用铜铁含量较低的菱锌矿,如此浓硫酸溶解掉外层的铜铁和氧化锌后,才会接触到内层较为精纯的锌,量虽不多,但做还原催化剂还是够的。”
刘乘眼神大亮,忙是问道:“何处可开采那甚么菱锌矿?”
刘彻道:“走,随朕去少府内库。”
刘乘疑惑道:“去内库作甚?”
“西域进贡了不少宝石,先挑出几箱,让你拿去扔浓硫酸里,听听响!”
刘彻无奈的摇头,为了制取出叠氮化钠,进而用以制取叠氮化铅,他必得先大出血了。
若是此法真的验证可行,还真得让人在西宁郡乃至西域的诸多宝石矿山里查探,是否伴生有菱锌矿,在这年月,硬度较高且色泽瑰丽的菱锌矿可是被当做宝石般的存在啊。
可若能制作出雷管,甚么都值了,毕竟菱锌矿是作为还原催化剂,用量不会太多,可雷管的用处就太大太大了。
现下大汉拥有高爆炸药,但其不够稳定,汉军出征皆是先备好半成品原料,再由匠师就地制取,既麻烦又危险。
倒是可加些硅藻土吸附硝甘使其稳定,但那样就难以引爆了。
雷管便是用来引爆的装置,后世最早期的雷管是将雷酸汞装在小管子里,再塞入高爆炸药中,故而名为雷管。
然而雷酸汞也是极不稳定的,与铜等接触受潮后容易产生不稳定的雷酸盐而自行引爆。后来经过改进,雷管上层多改为填装较为稳定的叠氮化铅,下层则充填少量高爆炸药。
叠氮化铅以硝酸铅和叠氮化钠为原料制取而成,制取工艺较为简单,故大汉想要制作出雷管,关键就在能否制取出叠氮化钠。
稳定安全的高爆炸药,可通过引信延时引爆的雷管,这代表着甚么?
手榴弹,爆破筒……
没有枪没有炮,可是咱有炸药包!
这非但意味着汉军的战斗力会跃上新台阶,更意味着愚公不用移山了,起码挖山修路或开采矿山时,都能省下大量的人力物力。
为了这个宏伟的目标,实现大汉雷管的跨越式前进,莫说几箱宝石,便是几百箱,几万箱都是划得来的。
数日后,刘乘果是给刘彻带来了好消息,叠氮化钠制取成功了,也用以制取出了更为稳定的叠氮化铅,且已小小引火试爆数次,皆能成功引爆掺杂了硅藻土的高爆炸药。
刘乘询问刘彻是否要去亲眼瞧瞧,刘彻抬腿将他踹了个趔趄,吩咐侍立在侧的宦者令李福将卫尉公孙贺和三大中郎将皆是召来。
卫尉府和三大中郎署皆在宫内,公孙贺等人自是来得快。
“公孙贺,将羽林卫在城外的演练场划出块地界,形制如皇室实业在西邑的造纸作坊般,先筑起高墙,过些日子朕会遣少府司空在里头修筑雷管作坊。
日后那雷管作坊外围由羽林卫防卫,内里则由三大中郎署分派郎卫共同值守,其余章程皆如先前各处制取高爆炸药的作坊般,但有擅闯者可先斩后奏,杀无赦!”
刘彻环视四大将领,沉声下令道。
众将忙是躬身应诺,他们都曾征战沙场,且皆出身羽林卫,岂会不晓得高爆炸药的威力?
他们虽不敢多问那雷管是何物,但陛下如此看重,必定又是汉军将来的大杀器啊。
雷管,雷管,莫不是能轰出神雷的管子?
众将皆是眸光熠熠,想着日后自个能否带着这等神器再征战沙场,为大汉开疆拓土。
第三百六十一章 脱岗培训
近年来,关中百姓愈发富足,再不似过往般每岁只在年节前添置新衣,尤是在京畿三辅诸多作坊的掌事和工匠,多是每季皆会购买些应季的衣裳。顶 点 X 23 U S
联合制衣逐渐形成惯例,每逢季节转换,特别是夏季和冬季来临前,皆会预先择取不同的布料制作衣裳,并对成衣种类进行调整,可粗分为夏衣与冬衣两大类。
阳春三月,眼见换季在即,执掌联合制衣的江都王妃杨绮罗召集各作坊的总掌事,将今岁预做夏衣的种类和数量尽皆交办下去。
诸多成衣作坊需依照自个分配到的任务估算出所需的各式布料,提报汇总,各处染坊才能根据需求向其他商家购置原色布,进而渲染色调。
“改做夏衣应比做冬衣省事不少,趁这等空闲,你等从自个掌着的作坊里挑出虚年未满十八的工匠,择取其中踏实勤快的举荐上来,待得核定后,便可来长安商区的总部进行脱岗培训。”
“脱岗培训?”
总掌事们听不太懂,皆是面露疑惑之色。
所谓的培训他们是晓得的,近年由皇室实业起头,四大商团皆会为旗下的掌事们开夜校培训班,由专人教导与其职守相关的学业,半年为期,届时学业不合格的尽皆撤换。
脱岗是甚么意思?且还是培训普通工匠们?
杨绮罗见状,便是出言解释道:“所谓脱岗培训,即为暂离作坊,无需上工,整日皆在总部进行培训,而非夜校般是每日下工后再来接受培训。”
总掌事们多是讶异:“不需上工,那月例还发么?”
“半年为期,月例减半!”
杨绮罗环视众人,意味深长道:“近年田氏商团和清河百货都已兴办私学,以培养出足够的掌事。我联合制衣的买卖愈做愈大,本想在关中各郡增设更多作坊,然却人手不足,偏生联合制衣的掌事和工匠又多取女子,也不好办甚么私学,只能择取年岁尚浅的工匠接受培训,若是学得好的日后可出任掌事。”
总掌事们皆是恍然,心道这可是从工匠晋为掌事好机会,即便是月例减半,作坊里的工匠们怕也要抢破头啊。
杨绮罗自能猜出她们的心思,特意出言提醒道:“作坊内的工匠若有你等亲眷,倒也不必避讳,举贤不避亲,知根知底的人用着也更放心些。然真要将之举荐来总部脱岗培训,可要想好了,若到时学不好,掌事固然做不来,反倒凭白亏了不少月例,尤是偷奸耍滑的懒撒之辈,怕是要牵累到你们这些举荐之人。”
总掌事们纷纷应诺,她们自个也接受过夜校培训,晓得这可不是来随意玩闹的,学业颇是繁重,考核也严格,尤是这甚么脱岗培训是整日都在学,绝不会轻省的。
“对了,险些忘了提醒你等,商团下重本培训这些工匠,自然需她们日后为商团多多效力,自参与培训时起,女子在三年内不得成婚生子,若如不然,需向商团罚缴适当的赀财作为补偿,这是要先立下契约的。”
杨绮罗眼角的余光瞄到众位总掌事中的王婶,突是添了这么一句,心下也是无奈得紧。
小叔子刘舜还真是备受宠溺,明明是还在受罚,却仍能请动陛下替他费心筹谋,交代下来要联合制衣办甚么脱岗培训。
好在这脱岗培训恰是能解决联合制衣掌事不足的困境,否则就为个区区民女不惜这般劳师动众,传出去可不好听。
王婶岂会料到自家侄女已被天家惦记上了,只顾着心下欢喜,心道大丫年方十六,倒是碰到了好机会。
“好在俺有先见之明,近年让大丫陪俺学着读书识字,虽谈不上甚么识文断句,但好歹能看得懂那些白话文小说,长安周报也能读懂七八分。”
她心中默默窃喜,想着自家又能出个掌事了。
因着王婶的父母双亲健在,跟着兄长住着,故寻常若有闲暇,王婶一家三口多会到兄长家中,阖家欢聚。
翌日恰逢休沐,王婶领着自家老汉和儿子,乐呵呵的到了东四巷的兄长家,将这好消息说与兄嫂听。
嫂子登时眉开眼笑,她现如今也在成衣作坊务工,且因勤快利索,技艺精湛提了匠师,月例已近愈三千钱,却仍比不得那些掌事,更遑论自家小姑子这岁入过十万的总掌事。
似女儿大丫这类工匠,月例仅为一千五百钱,寻常百姓或许已觉着不少,然而看在四大商团的掌事和匠师们眼中,却尚是略显微薄。
近年长安北阙的宅院价钱暴涨,东四巷最便宜的二进宅院,没个二十万钱也压根置办不下来。
王婶的兄长却颇有些迟疑:“可大丫今岁已有十六,近来有不少人想上门说亲,若三年内不可成婚生子,这……”
嫂子不以为意道:“就算耽搁三年,不也未满二十么,若日后大丫做了掌事,还怕寻不到好婆家?况且咱家还欠着娟儿不少钱,可没甚么余钱置办嫁妆,若大丫空着手嫁过去,岂不要受尽婆家刁难?”
王婶闻言,出言劝道:“嫂子怎的又提这事,俺家不缺那些钱,不必老是挂在心上。”
嫂子摇摇头:“以十五万钱买下这宅院,已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这余赀若是拖着不还,嫂子着实过意不去。”
王婶颇是无奈的苦笑道:“当初可是说着五年还清十万钱,可现下不到年余,已还了五万钱,嫂子也未免太急了些。”
“家有余钱自然要早些还清,哪能真拖足五年?若不早些还清,我和你兄长可都睡不踏实。”
嫂子拉起她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过往在崖于亭务农时,家中十余亩薄田每岁种出的粟谷也不过能卖个三四千钱,十万钱可得攒大半辈子。
现下自家的日子能过得这般滋润,皆是托了这小姑子的福,若还赖着债不还,哪里还有脸面见人?
“呵呵,一家人,总说这话作甚?”
王婶笑着转了话头,对在旁垂首不语的大丫出言打趣道:“大丫,你自个可是愿意去,还是等不及,想早些嫁人了?”
“姑母……”
大丫霎时羞红了脸,跺了跺脚便是转身跑了,躲进了自个的闺房。
“都已是大姑娘了,怎的还是这般羞怯?”
王婶惯来就爱逗弄这侄女,见她逃了,反是笑得前俯后仰。
“诶,你这疯女子,都做了甚么总掌事还是没个正形,半点长辈的模样都没有。”
王婶的老娘见得她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扬着拐杖数落道。
王婶这才止住笑,与兄嫂继续商量正事。
大丫向来懂事听话,王婶的兄长又是没主见的,嫂子既是决意替大丫应下,这事便也定了。
与此同时,常山王刘舜正在椒房殿后苑的玉兰阁,眉飞色舞的向自家的众位嫂子讲述自个异常艰辛的泡妞历程。
只是他的嫂子们比王婶的嫂子来头大太多了。
六位亲王妃看着自家小叔子手舞足蹈的讲得起劲,仿似立下甚么天大的功勋似的,皆是哑然无语。
皇后阿娇揉着眉心道:“好在南宫今日要陪跋子,无暇入宫,否则若是瞧见你这没出息的模样,少不得赏你顿拳脚。”
“……”
刘舜这才闭了嘴,面色颇是尴尬。
江都王妃杨绮罗出言补刀道:“十四弟可别光顾着高兴,若你也脱岗培训,月例减半,又没甚么加班费,每月可就仅能攒到七百余钱,还要到何时方能攒够那赎刑的赀财?”
“……”
刘舜彻底蔫了,他可还差着万余钱没攒到。
“十四弟若想多挣些赀财,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赵王妃许氏则是依着早已定下的套路,替刘舜出了主意:“近年西域送来不少好马,太仆府挑走些用以繁育,还剩下不少,诸位亲王皆得赐下几匹,偏生我赵王府的马夫没伺候过这等西域宝马,若是十四弟愿意,不妨帮着照料照料,挣些辛苦钱。”
刘舜眼神微亮,他向来不喜骑马射猎,偏生喜好豢养宝马,尤是西域那种四肢修长,体态矫健的高头大马。
太上皇刘启对此颇是无奈,觉着自家幺儿将宝马当成飞鹰走犬在养,着实有些暴殄天物,却又往往抵不住他的哀求,屡屡赐他些上等良驹。
因而刘舜骑马射猎虽不在行,偏却是个养马的好手。
他颇是踌躇道:“只是我尚有那甚么脱岗培训,怕是无暇照看马匹啊。”
赵王妃不以为意道:“不是有那么句话,叫甚么马无夜草不肥,十四弟白日培训,夜里喂马,自是两不耽误,且还能多拿份马夫的工钱。”
刘舜惊喜道:“八皇嫂此言当真?”
“培训的章程可都是定好的,虽是半年为期,但每月皆有考核,若是学业不合格者,将终止其培训,退回作坊,陛下有令,绝不能再为你徇私。”
江都王妃却是先插了话,出言警醒道:“十四弟可要想好了,若因夜间喂养马匹致使白日无精打采,将学业落下,到时可别后悔莫及。”
刘舜忙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两头皆不会耽误。
他却不晓得,自家的众位嫂子皆在心中为他可怜,陛下分明是要借机磨磨他这等盲目莽撞的性子,自不会让他轻省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作壁上观
汉六十七年,三月中旬。
右北平郡遣快马昼夜兼程呈递军情急报,匈奴左右贤王纠集近二十万匈奴铁骑,从狼居胥山挥师南下,短短数日奔袭两千余里,将猝不及防的乌桓诸部打得溃不成军。
“短短四五年光阴,匈奴人便已缓过劲来,果真如北地草原上的遍地牧草,若不连根拔起,待春风再起时,便又会破土而出啊。”
刘彻微是感叹,却也并未太过意外。
匈奴左贤王前度兵发漠南草原东部是在汉六十二年夏,十五万匈奴铁骑非但没能灭掉乌桓诸部,反是被拖得人疲马乏,撤兵北返时更是遭到二十万乌桓骑射的追击,导致匈奴左部的诸多附属部族惨遭血洗。
虽说匈奴左贤王最终在凛冬时节偷袭反杀,将贪功恋战的八万余乌桓骑射近乎全歼在狼居胥山口,但匈奴左部的损失却是无法弥补,端是元气大伤。
汉军更是早已踏破匈奴右部王庭,并将匈奴右贤王斩杀与河西走廊,近乎是彻底覆灭了匈奴右部。
新任的右贤王倒是老熟人,正是昔年被乌桓人端了漠南老巢的左谷蠹王伊稚斜,因其为军臣单于的王弟,故而得以接任右贤王,重整匈奴右部。
匈奴左贤王与军臣单于向来不睦,此番却能联合右贤王伊稚斜出兵奇袭乌桓诸部,显已决意暂且停止族中内讧,合力对外了。
足足二十万匈奴铁骑!
乌桓诸部先前的二十万骑射本就被匈奴左贤王袭杀了近八万,经过四年多都尚未恢复元气,现下约莫也就在十六万左右。
尤是因赤勃部大人巴鲁被大汉册封为乌桓王,乌桓诸部已彻底分裂成势均力敌的两大阵营,彼此势均力敌,对峙僵持至今。
若彼此数量相当,乌桓骑射本就稍逊匈奴铁骑数筹,现下非但数量不如人,各部首领又无法齐心,自是一击即溃。
据右北平郡北部边塞传回的呈报,乌桓诸部已尽皆退回乌桓山脉,匈奴铁骑则堵在山口外,匈奴左贤王显是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不会再让乌桓大军出山,仗着汉国各处边塞的物资支援,四处游击骚扰。
乌桓诸部见大难临头,也再顾不得内讧,两大阵营暂时携手,以薄奚部大人忽都和赤勃部大人巴鲁同为大首领,举全族之力死守乌桓山脉,抵御匈奴大军。
乌桓贵族们自也不忘向大汉求援,使者已向常驻右北平郡治平刚城的行人令宋远呈递了求援书信,只是被宋远以要转呈皇帝陛下圣裁为由,暂作拖延安抚。
刘彻获知乌桓求援之事,心下自是冷笑不已。
发兵援救?
他想灭掉乌桓不是一天两天了,据史籍记载,东汉时乌桓做大,对汉境的危害可不比西汉时的匈奴小多少。
北方的游牧民族,一个都不能留,必须尽数斩草除根!
现下匈奴左右贤王要向乌桓诸部复仇,大汉正好坐山观虎斗,且看谁先咽气。
此等重大军情,刘彻没打算隐瞒群臣,就算想瞒也未必瞒得住,世家大族在大汉各地的眼线不少,尤是右北平郡边市众多,免不得会有世家大族组建的商队入驻。
匈奴大军南下,大汉北边的各处边塞自是城门紧闭,大举调集兵员,哪还会让汉商出塞大摆边市?
世家大族的商队得到这等消息,自然会速速向主家回报,即便不如朝廷的军情呈报那般迅速,但也绝慢不了多少。
翌日早朝,大汉朝堂便就此事开了朝议。
群臣们听闻此事,虽有些意外,却是没太过焦虑。
匈奴连乌桓都未必收拾得了,大汉急个甚?
近年大汉对外族连战连捷,连匈奴右贤王都宰了,也没见军臣单于敢兴兵复仇,漠南草原更已有数年没见着匈奴游牧部落了。
现如今大汉已夺回燕北及云中,倚数千里阴山,据守雄关坚城,匈奴的战马又没长翅膀,焉能越过山势险峻的阴山山脉,侵入汉境?
倒是太尉李广与匈奴对战多年,出言进谏道:“陛下,匈奴马快,又擅长途奔袭,若是不惜马力的昼夜兼程,在地势平坦的漠南草原几可日行千里。现下匈奴大军虽聚集在乌桓山的西麓,但我大汉不得不防备其分兵,暗中奇袭上谷或云中两郡的北部边塞。”
(见得有兄弟提出疑问,特意解释:秦汉一里约为四百二十米。我问过内蒙古的同学,换马备骑,全天三百多公里跑得到。)
“不错,太尉所虑确有道理,我大汉近年数度裁撤边军,如今北方各郡的边军不过二十万,要守备数千里关墙确是不易。”
刘彻微是颌首,沉吟道:“不若让各大边郡调集郡兵,到各处边塞协助边军守备,太尉以为如何?”
李广躬身答道:“回陛下,臣以为此法可行,匈奴此番奇袭乌桓,来者皆为骑兵,未带奴隶充当攻城步卒,各处边塞只需补足人手,匈奴铁骑必是攻不下的。”
刘彻复又问:“依太尉之见,该调集多少郡兵援边,若是征调过多,未免太过劳民伤财了。”
论起抵御匈奴,李广自是经验丰富,压根无需多想,便是答道:“回陛下,臣以为征调二十万郡兵北上边塞,则可保万无一失。”
“二十万郡兵,再加原本的二十万边军,若朕未记错,过往未曾裁军时,北地边军也就三十余万吧?”
刘彻不禁皱眉,郡兵不同于边军和京畿诸营这类正规军,平日除了用来维持地方治安,还会从事部分劳作。
北方因天候较冷,不少郡县的农田至三月方始耕作,在农忙时节调集二十万郡兵,不但要耗费国库的大笔粮饷,还必定会影响到农耕,就为防备匈奴偷袭,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李广也听出陛下的意思,显是觉着过往三十余万边军就能守备好北方边塞,现下却要征发到拢共四十万兵员,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他微是思索,复又道:“臣启陛下,若是加派一支精锐骑营屯驻在上谷郡,以作驰援之用,则调集十万郡兵即可。”
刘彻眼神一亮:“哦?太尉且细细说来。”
李广出言解释道:“匈奴铁骑虽是骑**湛,但马速也未必能比我大汉精锐骑营快多少,且他们若想攻城,必要保持马力。我大汉只需在漠南草原广撒游骑斥候,密切掌握匈奴行军动向,呈报给屯驻在上谷郡的精锐骑营,以便及时驰援即可。”
“嗯,言之有理,若我大汉边塞内有大队骑军,匈奴骑兵必有所顾忌,不敢全力攻城。”
刘彻颌首认同道,骑兵部队在大汉对匈奴的守城战中是重要的战斗力,不是下马上城头,而是凭借极强的机动性和爆发力,骚扰乃至冲击攻城的敌军部队。
北方边塞多是建在阴山各处隘口或山谷,正面战场不宽,就算二十万匈奴铁骑尽数来攻,真正能投入攻势的顶多就最前方的万余骑。
骑兵对战最重要的是保持机动性,尤是匈奴骑兵最拿手的战术是且退且射,在不断的游弋中不断射杀敌军,就如钝刀子割肉。
大汉骑兵的优势则在于装备精良,锁甲战戟皆远非匈奴可比。
匈奴和大汉两方精锐骑兵的对比,较为类似轻骑兵和重骑兵的区别,大汉骑兵虽不似后世欧洲传统意义的全甲重骑,但就与匈奴骑兵的装备差距而言,确实是有极大优势的。
因而匈奴骑兵若因攻城而丧失机动性,没办法提起马速,被数量足够的大汉骑营出城冲击,必将溃不成军。
刘彻复又问道:“依太尉之见,该派哪支骑营北援?”
李广不假思索道:“回陛下,臣以为两万虎贲骑足以担此重任!”
刘彻微是扬眉,心道李广最近倒是有些开窍,非但不似过往般只想着求战立功,更会揣摩帝皇的心思了。
三万细柳骑跟着李广征战多年,屡立大功,难免被打上了名为李广的烙印;两万中垒骑现下又是由秦立出任校尉,秦氏也不宜再冒头;倒是虎贲卫还要多立些战功,方能借此将虎贲将官们提拔起来。
大汉的数个精锐骑营唯有保持平衡,才能让刘彻这做皇帝的睡得踏实啊,否则宣曲骑营怎能捞着去南越拣军功的机会?
刘彻沉吟片刻,便是定下此事:“既是如此,便着虎贲骑营前往上谷郡屯驻,以便驰援各处边塞,另着右北平,上谷,云中三郡都尉,依各郡北方边塞屯驻的边军数量,以其半数征调郡兵,领往各处边塞协从守备。”
朝臣们也没甚么意义,论起领兵作战,他们全加起来也未必干得过太尉李广及其麾下的诸多武官,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若是现下多嘴出甚么馊主意,还被陛下采纳了,日后汉军若是获胜倒还好,若是不幸落败,那岂非凭白惹火烧身?
大农令东郭咸阳却是暗暗叫苦,他才刚上任两个月,大农府的各路牛鬼神蛇尚未收拾服帖,那些杀千刀的匈奴蛮子偏却整出这破事,闹得朝廷要调兵防备,这不是添乱么?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道理东郭咸阳自是懂的,但他过往任大农丞虽有数年之久,但向来皆分掌盐铁及工商百业,便连农政都鲜少涉足,更遑论涉及军政之事,军需调配,粮饷调拨甚么的,没经验可处理不来。
下得早朝,回到中央官署,东郭咸阳立马前往御史府,向已升任御史大夫的曹栾虚心求教。
曹栾倒是毫无保留的细细指点他,心下却颇有些恶趣味的幸灾乐祸,原来旁观大农令忙得焦头烂额是这般惬意之事,好在自个算是熬出头了。
呕心沥血十余载,真真往事不堪回首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着眼釜山
在柳絮飘飞的三月间,最令大汉群臣在意的消息不是匈奴大军奇袭乌桓诸部,而是汉中水师的近千艘风帆战列舰北返,准备与琅琊水师的楼船群进行调换。m.www.uu234.net
战列舰群将重新担负接送各大世家捕奴队往来朝鲜和辽东的任务,楼船群则会转而南下番禺,边是巡弋番禺周边海疆,边是逐批进入船坞进行改装。
郅都坐镇番禺城,自然不是无所事事,城内十万大汉将士也没白吃粮饷,数月光景已重新整葺好番禺周边的多处水陆码头。
番禺城东的郁水之畔更已开挖船坑,待得汉中水师的百余名造船匠师,便可就地兴建起大型船坞。
琅琊水师因是濒海水师,故大翼楼船的数量不算少,将近六百艘。若非汉中水师近年有大量战列舰下水,大船的数量其实是不如琅琊水师的。
六百艘大翼楼船自然不能浪费,需尽数改装成风帆战列舰,番禺气候温暖,船匠便是在冬日都无需歇工,颇是适合兴建船坞,并作为军民两用的海港。
大汉现下虽无法建成后世那牛掰的广州港,但建个小小的番禺小港还是做得到的,权当让闲得发慌的十万将士稍微活动活动身体了。
刘彻是个体恤将士的好皇帝,想着让将士们去做额外的重体力劳动,总得给些好处,索性让大农府调拨了笔款项,让郅都自行支配,分发给参与兴建港口的将士们。
朝廷不缺钱,缺的是劳动力,十万壮汉闲置不用着实太过可惜。
将士们自是欢欣鼓舞,汉军的粮饷本就丰厚,又因攻陷番禺城得了不少赏赐,再加上这笔额外收入,待日后回返齐地,莫说娶个婆娘,便是弄个一妻一妾都有富余,可不正是所谓的齐人之福么?
伏波将军田怀也是心下暗喜,琅琊水师才是归他辖属的,此番是由汉中水师的战列舰群搭载十万齐地将士奇袭番禺,军功的大头可都让戈船将军易言得了去。
现下汉中水师的战舰群离去,琅琊水师的楼船群就要到来,其中的六百艘大翼楼船还能改装成那风帆战列舰,这对田怀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军队中最信奉实力,往往比的不是谁的官位更高,比的是谁麾下的将士更多更强。
譬如昔年被架空的太尉窦婴,位列三公又如何,手里头没兵权,谁特么尿他那壶?
想加官进爵,就得立下军功,若手下没实力,天赐良机摆在眼前都抓不住的。
辽东郡近海,汉中水师的戈船将军易言矗立在旗舰的前甲板上,望着前方已隐约可见的海陆码头,颇是感慨。
水师将士,乃是真正的四海为家,每每见到曾经停靠过的码头,总有种回家的感觉。
其身侧的唐涛却是面色潮红,经由鹞鹰传讯,他已提前得知前方的海陆码头有甚么在等着自个。
步骑校尉的敕书和印绶!
待得接下,他便可彻底脱去细作身份,正式回归汉军,且编入汉中水师出任将官。
这一日,他足足盼了六年,却是值了!
步骑校尉虽比不得易言这统御整个汉中水师的戈船将军,却已是水师的三大校尉之一,位秩仅在将军之下。
这三大校尉乃是陛下重新为各路水师重新划设职守的军职。
步骑校尉,掌登岸作战,统率步骑将士;楼船校尉,掌航行停泊,统率罗盘士及操船水手;火器校尉,掌弩炮火器,统率火器士。
辽东太守郅都已奉陛下诏令,征调万余熟识水性的辽东府兵,等候在此处海陆码头,今后将划归唐都这新任的汉中水师步骑校尉统御。
因琅琊水师楼船群离去而滞留在辽东的诸多捕奴队也已收到主家的命令,纷纷汇聚而来。
待得汉中水师将士稍作休整后,便可搭载捕奴队前往朝鲜半岛。
此番汉中舰队后将不再似过往般分散开来,而会将捕奴队集中送往朝鲜半岛东南端,即后世韩国的釜山地区。
釜山居于三韩之地,被数个蛮夷部族所分据,不少部族更是建国称王,较大是的漆山国和苌山国,其辖地和属民也尚不如寻常的汉县。
皇帝刘彻已与代表着各大世家的朝臣们商议妥当,舰队在釜山靠岸,捕奴队登岸后掳掠到的奴隶无需押运回汉境,由朝廷就地出赀购买,一万五千钱每口精壮奴隶。
群臣自是欣然应允,那些奴隶若运回汉境发卖虽可值两万余钱,但因路途遥远,还要遣人押送,需得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且中途难免出现奴隶害病乃至死亡。
倒不如就地卖与朝廷,细细算来,其实是不亏的。
何况朝鲜南部经过大汉捕奴队的疯狂劫掠,朝鲜军民皆纷纷逃往中部的丘陵山地甚或三韩地界,捕奴队已再难掳掠到足够的朝鲜奴隶了。
现下陛下肯让汉中舰队绕到朝鲜半岛的东南端,使捕奴队可从沿海侵入三韩之地,从蛮夷部落掳掠奴隶,恰是正中各大世家的下怀。
刘彻以朝廷的名义就地购买三韩奴隶自有用意,釜山地区东南方百余里便是后世的对马岛,对马岛西边不远就是倭岛了。
大汉周边现下能掳掠到外族奴隶的地方已然不多了,夜郎和滇国皆位于高原地带,又是山林茂密,不好对付的。
据史籍记载,汉武帝出兵覆灭卫满朝鲜后,向大汉纳贡的倭岛小国足以三十余个,大汉君臣见得前来朝贡的使者皆是身形矮小,面貌猥琐,便是以“倭奴”称之。
现下大汉提前三十余年侵入朝鲜半岛南部,应是能接触到倭人的。
刘彻也没打算立马兴师动众去征伐倭岛,现下倭奴分为数十小国,彼此割据厮杀,正和刘彻心意。
想获取奴隶,未必要仰赖武力的,大汉有的是好货,向那群倭王以货换奴就是了。
不过为避免倭奴肮脏猥琐的血液在汉境内留存,购买到男性倭奴必得先度其六根清静,且在脸上烙个倭字。
(感谢书友提醒,为免本书再被举报屏蔽,我删去几句话,没看到的大家脑补吧,抱歉。)
大汉群臣早已习惯自家皇帝嘴里不时蹦出各种新名词,甚么釜山,甚么对马岛,甚么倭奴,他们都不甚在意。
奴隶,奴隶,奴隶!
赀财,赀财,赀财!
朝臣们只在意皇帝陛下要在朝鲜半岛的东南端兴建海陆码头,且要设军镇囤兵,并设立边市。
朝廷会在该处边市购买奴隶,出售者可换取赀财或各类货物,大汉捕奴队更可换取适量的汰换军械。
群臣皆觉着自家皇帝真真贴心,为臣民思虑周全。
捕奴队有了军镇落脚,能从边市获取物资补给,掳掠到的奴隶又可就地发卖,那就不用搭乘船舰来回折腾,在海上耗费大量时日。
各大世家雇佣的战舰数量有限,若无需多次往返运送奴隶和捕奴队,就可省出舱位多运送些货物。
那狭长半岛可是有不少特产的,过往捕奴队劫掠到的不少好货皆因运力不足而无法尽数送回汉境,让各大世家肉痛不已。
待有了军镇和海陆码头,汉中舰队空出运力,这等烦恼便会迎刃而解啊。
朝臣们眼光长远得紧,听罢皇帝陛下的盘算,忙是纷纷进谏,觉着应准允各大世家延长汉中舰队的租约。
刘彻看着满殿唾沫横飞的老狐狸,为其贪得无厌深感不耻。
汉中舰队的雇佣契约今岁开春本已到期,然因去年突是南下,奇袭番禺,故而刘彻向群臣许诺,非但会先派琅琊水师接送捕奴队,耽误的时日更会由汉中舰队在今岁按双倍补偿给各大世家,索性就补到今岁年末,到年节截止。
花一年赀财,雇两年舰船,各大世家占了朝廷多大的便宜?
这特么真是吃嘛嘛不够,真拿皇帝老子当散财童子啊?
“要延长租约也非不可,然水师将士常年航行海上,过于辛苦,且容易害病,非但要多加粮饷,更要吃好喝好,需消耗不少赀财!”
刘彻环视殿内群臣,朗声道:“日后战舰的雇佣之赀翻倍,每艘战舰每岁收取二百金的雇佣费用。”
“陛下,这也未免太多了些。”
“是啊,二百金都够造艘大翼楼船了。”
“陛下,还是少加些吧。”
群臣们虽晓得涨价是合理的,却仍纷纷出言劝谏着,摆明就是存着讨价还价的心思。
“民间打造的大翼楼船能出海远航,可保在辽东和釜山间安全往返?”
刘彻微是扬眉,淡淡道:“哪位爱卿有这般造船本事,朕就让大农令从国库拨出二十万金,让他给朕造出千艘此等大翼楼船来!”
“……”
群臣皆是哑然,面色讪讪的不敢再出言。
造船不是搭建亭台楼阁,尤是建造大型海船更是难上加难。
寻常的大翼楼船和风帆战列舰有着本质的区别,旁的不说,那风帆乃至缆绳的材质,以及避免海水腐蚀的涂料,皆是汉中水师耗费重金,由诸多船匠经年累月试制而成,远非民间船匠能轻易捣鼓出来。
朝臣们又不蠢,打死都不会接下这档子差事,即便将他们所属世家的祖业全数变卖,再加上国库拨出的二十万金,都未必能造出千艘可出海远航的大型海船。
刘彻摆摆手,不容置疑道:“朕也不愿见各大世家为难,索性就不延长租约,皆到年末期满完约。若有不嫌雇佣费用过高,想在明岁雇佣战舰者,可早些寻少府卿陈煌预先立契。”
“……”
群臣俨然无话可说,皇帝的意思很明显,爱租不租,且皆需重新立契。
战舰数量有限,手快有手慢无,现下他们已顾不得讨价还价,皆急着想寻少府卿立契了,总不能让其它世家抢了先手。
第三百六十四章 敦煌军镇
四月间,梁王嗣子妃跋子临盆,诞下一子。顶 点 X 23 U S
太皇太后闻讯大喜,虽患眼疾,却仍亲笔挥毫为此子赐名刘典,取庄重高雅不近浅俗之意。
因其父刘买为梁王嗣子,又有乘氏侯的爵位,故此刘典未获封爵,依惯例列为乘氏侯嗣子,就等着日后袭爵。
譬如馆陶公主的长子陈须亦如此,因其为堂邑候陈午嗣子,故未封爵,反是其幼弟陈因日后无法袭爵,刚出生便封了个隆虑侯。
说句不好听的,若祖父和父亲活得太久,做王侯嗣子的也颇是辛苦,如同刘彻刚得为储君时,太子每岁的秩俸可比不得诸位皇兄的封国赋税。
待梁王百年后,刘买袭得王位,刘典或许能袭个候,否则还有得熬,好在他的母族不差钱,有卑禾候瓦素各这么个身家丰厚且出手阔绰的外祖父。
瓦素各在皇亲苑的乘氏侯府吃得好住得好,女婿和女儿又是孝顺,现下更是给他生了个白胖胖的小外孙,得享天伦之乐,过得逍遥自在,自是不想再到塞外打打杀杀的。
皇帝刘彻也不勉强他,特意在河西走廊西侧咽喉外的敦煌地区,设了三座互为犄角的军镇,各屯驻两万羌骑,轮番进入西域巡查,替大汉巡慑诸国,顺便收收什一税,押解来汉境服什一役的西域役夫。
(编者注:敦煌之名在西汉前便存在,汉武帝后以此地名建城设郡。)
羌骑将士的粮饷由西域诸国向大汉缴纳赋税中分拨部分,其余诸事朝廷皆是不管的,只要羌骑将士不让西域闹出大乱子,个人问题就随他们自行想办法解决了。
朝廷没把话讲明,然分掌三大军镇的卑禾部族将领们已心领神会,朝廷是想让他们就地安家落户,为大汉戍边,而非迁入汉境。
只要兴兵不造反,也不领兵叛逃即可。
刘彻确实是这般打算的,在中原和江南尚未好好开发前,大汉着实没精力去顾及遥远而广袤的西域。
六万羌骑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刘彻索性诏令他们除却轮番出兵巡查西域外,不得擅离军镇,更不得自行兴建城池。
刘彻不怕他们造反,就怕他们领兵跑西域自行建国,日后又少不得麻烦。
以夷制夷嘛,权当这六万羌骑是大汉派驻西域的税吏和府卒了。
大汉在河西走廊中部兴建的张掖城即将完工,正筹备着在祁连主峰北麓兴建酒泉城,扼守河西走廊的西侧咽喉。
日后待酒泉城也兴建完成,三座坚城足以牢牢控制住整个狭长的河西走廊,届时大汉只需在酒泉城屯驻边军骑营,便足以震慑得西域诸国不敢起半分不臣之心,而非如过往般要劳师远征。
羌骑将士也不傻,若老老实实呆在军镇安家落户,吃穿住用,器物美女皆可向西域诸国索要,还可从大汉边市换到不少好货;若是领兵叛逃,怕不得被大汉精锐骑营万里追杀,六七十万乌孙人都被屠绝了,遑论他们这区区六万骑?
何况六万羌骑分驻三大军镇,由卑禾部族的不同将领统御,彼此互不隶属,若是齐心协力反了大汉,日后谁来做王?
三角架构往往是最为稳定和坚固的,刘彻上辈子将机械设计学得不错,自是深谙个中道理。
朝臣们对陛下想兴建酒泉城也是认同的,毕竟过往关中乃至中原的世家大族多已在武威,西宁和张掖三城的兴建过程中获得了不错的收益。
现下各大世家已熟悉了皇室实业的各项章程,晓得自家只要老老实实依照契约,按时按质按量的供应物资,皇室实业就绝不会拖欠半分货款。
大农府也已习惯了将修筑新城的物资筹集和调配交办给皇室实业,各项账目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尤是兴建这酒泉城,将尽数靠西域征发来的役夫修筑,朝廷无需再额外调派奴隶,只需在关中郡县征发监役,征募些精壮男子去做监工即可。
大农令东郭咸阳已粗粗估算过,西域诸国缴纳的什一税除去划拨给三大军镇羌骑的粮饷,剩余的也足以供应筑城所需,粮食刚好就地养活役夫,赀财则调拨给皇室实业预作货款,待岁末依来往账目再行多还少补,也免得尽数押运到长安,徒耗人力物力。
江都王刘非自是乐得眉开眼笑,筑城虽算不得一本万利,但毕竟是动辄数亿乃至十数亿钱的大生意,即便仅获利一成,那也足够皇室实业吃得满嘴流油。
倒是北方大道的修筑有些缓慢,足足花了两年有余,投入数以十万计的奴隶,短短千里沥青大道竟尚未完工。
这不是在崇山峻岭修筑关墙,而仅是在地势平坦的河朔之地将原有的秦直道拓宽平整,再铺上砂石和沥青。
这北方大道是从上郡往北修筑,途径西河和五原两郡通往朔方和云中两郡的郡治,大汉的大部分的石油工坊和沥青工坊皆设在上郡高奴县,沥青运送省时省力,几乎是铺到哪运到哪,本应是能提早完工的。
之所以会延误工期,主要是这北方大道中途被大河隔断,只得先在大河两岸分别兴建水陆码头,再将沥青从南岸通过渡船运往北岸。
北岸需铺设的沥青大道不足二百里,尚未占到整条北方大道总长的两成,反是比南岸的八百余里大道耗费更多工期,可把江都王刘非急坏了。
依着原先的规划,待北方大道竣工后,朝廷将以十年为限,每岁从国库调拨拨五十万金治河,皇室实业自也想从中分润一杯羹。
大河的中上游每岁约莫有两次枯水期,一为四月至六月,一为冬月至次年正月。
(避免抬杠预注:黄河中上游所谓枯水期是相较春夏两次汛期而言的,持续半年,不是真会枯竭干涸。)
冬日天寒地冻,部分河段更有不短的冰期,治河不易,故若想要对河道清淤和加固河堤,多会选在四月至六月这段枯水期进行。
现下已入四月,北方大道尚未完工,数以十万计的奴隶无法调去治河,这意味着今岁皇室实业应是无法吃到那块大肥肉了。
五十万金!
哪怕稍稍分润些许,就能挣得钵满盆满。
刘非光是想想都觉着肉痛不已,好在皇帝陛下也没太急着推动治河大计,说是多等一年也无妨,正好让新任的大农令东郭咸阳先熟悉大农府的事务,再多些富余时日去筹措治河所需的赀财。
刘非虽是松了口气,却仍有几分懊恼,本是今岁就可开始入账的巨额收益,偏是拖后了一年。
俚语有言,世事难料,落袋为安。
这赀财在未真正挣到前,说甚么都虚的,自然愈早落袋愈早安心。
四月下旬,大汉皇帝下旨,依张掖城设郡,辖河西走廊中段,并破格拔擢年近六旬的公孙弘为张掖太守。
朝臣闻得此诏,尽皆哗然。
公孙弘仅是个入仕待诏的太学博士,没有半日在朝从政的经历,怎的就突然得以出任郡太守这等封疆大吏?
刘彻晓得群臣会是这般反应,故此事他压根没在朝堂上与大臣们商议,而是径自颁下旨意,颇有些独断专行之意。
不过为避免群臣太过反弹,刘彻特意与丞相袁盎商量,由公孙弘自行从公府待诏名簿中择取合宜人选,以填补张掖郡的部分官吏缺额。
消息传出,出身世家大族的朝臣们皆是闭嘴噤声,皇帝陛下摆明是要替公孙弘撑腰,若他们再闹腾,张掖郡新出的官缺怕是就没他们族中子弟的份了。
公孙弘更是受宠若惊,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少时曾在家乡薛县做狱吏,后触犯律法而被免职,因家中贫寒,只能替人牧猎为生。年逾不惑方始学《春秋》杂说,拜得齐人胡毋生为师。
朝廷兴办太学后,胡毋生被召为太学博士,公孙弘亦随之入京,成为年岁最大的太学生。
后因刘彻要扶持公羊学派,使其执儒家牛耳,以便从内部分化儒家,故拔擢胡毋生为太学的博士仆射,地位仅次于太学祭酒卫绾。
其弟子淄川公孙弘、兰陵褚大、东平嬴公、广川段仲、温之吕步舒更是一步登天,尽皆从一介布衣被破格录为太学博士,谓之公羊五士。
近年胡毋生屡屡以儒学宗师的身份批驳腐儒那等孔夫子独圣的狂妄论调,更竭力将公羊春秋与韩非子中的刑名之学加以糅合,求同易异,以韩非子为根基,公羊春秋为佐辅,撰写了不少新著,造成儒家颇为僵化的学派架构产生了稍许松动。
便连向来极度厌恶儒生的太皇太后都对胡毋生颇是赞赏,盖因他先前出言支持窦氏私学让家奴受教之事,并撰文批驳腐儒浅薄。
刘彻此番重用公孙弘,正是想让天下儒生看清楚,想要入仕为官就得老老实实抛弃过往的陈腔滥调,识时务些,跟着公羊学派好好学做人。
何况据史籍记载,公孙弘确有治政之才,且节俭廉洁,然为人处世颇是矫情做作,甚至有些妒贤嫉能,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
然而因他才干出众,在人才匮乏的武帝朝,终是得以拜为丞相,位列三公之首。
刘彻已培养了不少靠得住的重臣,袁盎等诸多能臣又未如史书所载般不幸身死,自然不会再让公孙宏做上丞相的位置,但让他做个张掖太守试试,倒是一举两得。
以数十年光阴,用石碾子满满研磨,就不信不能将儒学外头那层又臭又硬的腐儒论调研成齑粉,撒茅坑里去。
儒学固多有可取之处,然腐儒着实太过恶心人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离京出狩
皇后阿娇近日颇是闷闷不乐,跋子诞下男婴,她虽为这好闺蜜欣喜,却也难免为自身感伤。www.uu234.net
她与刘彻成婚已近三载,尚未怀上身孕,对极为重视子嗣的天家而言,这是悠关社稷的大事。
来年刘彻就已虚年二十,若阿娇今岁再无法有孕,太皇太后和太后怕是将亲自出面,替皇帝主持纳妃了。
刘彻也晓得自家婆娘的心思,既心疼又颇是无奈。
他向来是个理智到冷血的人,惯于权衡利弊得失,为了大汉富强昌盛,他已苦心筹谋了数年,日后更会继续呕心沥血数十年。
大汉是他的事业,阿娇是他的女人。
对男人而言,女人固然重要,但事业也不能轻易舍弃。
两者放在天平之上,孰轻孰重,总是不断权衡,每每皆需做出些无奈的选择。
要美人不要江山,刘彻自认是做不到的,千古帝皇也鲜少出得这般情种,倒是有因耽于美色而败了社稷的。
盖因男人自个昏庸无能,却硬要将黑锅甩到女人头上,妲己,褒姒,杨玉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有甚么能力祸国殃民?
难不成她们真是会将百姓剖胸挖心,鼎沸而食的狐狸精么?
华夏史家们,为咱男人要点脸吧,事事怪罪女子作甚?
帝皇若无子嗣,臣子必生异心。
史上的汉武帝亦深受其扰,国舅田四处言及立储之事,闹得诸多刘氏王侯皆生出不小的野心。
现下大汉虽是朝堂稳固,众位亲王也没显露出对帝位的觊觎,但刘彻可忘不了,昔年父皇刘启膝下已有十个皇子时,太皇太后仍想让梁王刘武成为储君,继承帝位。
若刘彻常年无子,要面对的状况怕是会比刘启当年更为棘手。
刘彻现下还年轻,又身体强健,倒不担心刘氏宗亲乃至群臣早早逼着他过继宗亲子弟为嗣,但他也无法动用强硬手段去镇压这类想法。
诛人易,诛心难!
阿娇身为大汉皇后,本就要承受不少压力,且比起出身卑微的太皇太后和太后,她的境况无疑要好上千百倍,至少无需在残酷血腥的宫斗中挣扎求生。
说句难听的,若这道坎她都跨不过去,也着实不宜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日后若刘彻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又如何能以太后的身份出面安定局势,保得社稷稳固?
刘彻晓得自家婆娘是憨直爽朗的性子,索性就将心中想法坦言相告,没半分隐瞒,愈是藏着掖着,反倒会让这傻婆娘胡思乱想,整出甚么浑事来。
阿娇的反应倒是没教刘彻失望,虽难免有些沮丧,却也没对刘彻的袖手以对太过埋怨。
天家自古多薄凉,既是无奈亦是必然。
刘彻至今都未生出纳妃之心,她已是颇为知足,也无法再苛求更多。
“不若朕带你前往上林苑出狩,暂且离了长安,好生散散心,如何?”
刘彻见她蔫头蔫脑的模样,不禁有些心软,晓得跋子诞下子嗣着实让她太过羡慕,留在长安怕是免不得忧思,倒不如出城走走,转换心境。
阿娇惊喜道:“当真?”
帝皇出狩本多选在仲春时节,趁着动物冬眠过后,且已外出觅食了月余,既容易捕捉又尤为肥美。
现下将入五月,离六月中旬的初伏也就约莫月半光景,再加上筹备的时日,着实有些紧迫的。
刘彻颌首笑道:“三伏休朝已近,索性到得末伏开朝再回长安吧。”
阿娇不禁瞪大双眼,若依着刘彻的意思,那此番离京可不得将近三个月。
她端是又喜又忧,迟疑道:“初伏休朝前政务最是繁忙,陛下若不返京,怕是要惹人非议。”
刘彻抬手胡乱揉着她的小脑袋,故作讶异的出言打趣道:“咱家皇后何时变得这般懂事,莫不说错吃药膳,魔怔了?”
阿娇翻着白眼,拨开他的魔爪,娇嗔道:“臣妾在说正事,陛下休要说笑。”
刘彻瞧着她那双明澈的眸子,意味深长的轻笑道:“初伏休朝前,朕打算烦劳父皇临朝视政。”
阿娇闻言,霎时惊得瞳孔微缩。
她虽蛮憨,然自幼长在天家,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道理还是懂的,太上皇都已禅位,还出面临朝视政,这可就颇是耐人寻味了。
阿娇稍是回神,便急忙问道:“陛下不怕传出甚么不好的谣言,闹得朝野不宁?”
刘彻摇头笑道:“朕还道你有甚么大长进,岂料说话还是这般毛躁。也罢,你还是继续做个没心没肺的傻婆娘吧,朝堂之事就别掺和进来了,也无需多想,万事皆有朕呢。”
阿娇倒是有自知之明,分外乖巧的点头应下,没再多问。
刘彻最是喜欢她这点,皇帝尚值春秋鼎盛之际,后【宫】干政着实不是甚么好事,娶个傻婆娘为皇后也没甚么不好,至少不用太过提防外戚做大。
史上的汉武帝对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及卫青等卫氏外戚,也是从宠信到忌惮,直至出手灭杀。若非霍去病早逝,汉武帝只怕更要提早痛下狠手。
刘彻觉得自个身强体健,史上汉武帝都能活到七老八十,他怎的也还有数十年的寿命。
就怕日后的储君熬不住,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啊!
只要阿娇不拼命作死,刘彻是绝不会生出废后之心,哪怕她真无法诞下子嗣,日后也可将其他妃嫔生出的皇子过到她膝下,由她代为抚养。
对陈须和陈那两个废材,刘彻还是很放心的,陈氏外戚闹腾不出甚么大动静来。
翌日,刘彻前往太寿宫,恭请太上皇老爹在他离京后临朝视政。
太上皇刘启可不似阿娇般憨直,刚听得这话,便是扬眉问道:“这般着急出手,只是为了阿娇么?”
刘彻耸了耸肩,轻笑道:“他们太过贪得无厌,只怕日后胃口会愈养愈大,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早做防备为好。”
刘启微是颌首,仔细嘱咐道:“下手切勿太狠,世家乃朝堂基石,尤是关中大族更乃大汉根本,若尽皆溃散没落,那些中原世家无人制衡,怕是难以压制的。”
刘彻点头应是,复又道:“儿臣也没想着要血洗朝堂,只是近来传闻四起,皆是论及宫闱禁事,应是有世家大族在背后煽风点火,不管他们是存着甚么心思,都是犯了天家忌讳,自当以死赎罪。”
刘启凤眸微阖,意有所指道:“皇亲苑可有动静?”
刘彻出言宽慰道:“父皇无需多虑,众位皇兄还是明事理的。”
刘启眼睑尽阖,微叹道:“如此便好,但若真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也无需顾忌太多,该如何便如何,不必手下留情,更切勿留下任何后患。”
“儿臣醒得!”
刘彻躬身应诺,心下感叹不已。
刘启昔年逼得皇长子刘荣投缳自尽,三皇子刘阙于纵火焚身,二皇子刘德则终身圈禁宗正府,无非就是为了刘彻得以坐稳储君之位,绝了旁人对帝位的觊觎之心。
现下刘彻已登基为帝,若众位亲王胆敢生出异心,更是难逃一死。
因临近初伏休朝,朝堂国政繁忙,故此番出狩不似过往春狩,没弄出大阵仗,百官及刘氏王侯皆无需随行。
皇帝和皇后只打算带诸郎官和六千郎卫离京,卫尉公孙贺则留在京中,继续领着羽林卫镇守宫城。
不少元老重臣皆觉着皇帝陛下不够谨慎,现下大汉京畿可还驻扎着好几支骑营,尤是三万细柳和两万中垒,若李氏或秦氏生出不臣之心,皇帝可就危险了。
刘彻对这等想法压根不屑一顾,莫说李广和秦勇不至得失心疯,便是真要造反,能歼灭这六千郎卫,并在诸多死士眼前取他小命的人,大汉怕是找不出半个。
左右中郎署的四千郎卫皆是昔日羽林卫中最精锐的老兵,殿内中郎署的两千郎卫更是过往郎中令吴成精心挑选和培养的,数十万正规军就挑出两千人,实打实的百里挑一,再投注大量的资源装备和操练,自是精锐中的精锐。
六千忠心耿耿的郎卫,必能护得刘彻和阿娇的周全。
五月中旬,帝后离京,太上皇临朝视政。
不出刘彻所料,长安城的坊间巷尾传出更多风闻,言及皇后难以孕育子嗣,皇帝情深义重不肯纳妃,引得太皇太后及太上皇动怒斥责,帝后愤而离京……
诸如此类半真半假的谣言喧嚣尘上,闹得长安城内暗潮翻涌。
皇亲苑内,江都王刘非遣人请鲁王刘余和胶西王刘端过府,非但没设宴款待,便连茶水也没备下,大敞着门,更未摒退下人,顾不得长幼礼数,直接嘱咐道:“你二人回府后,即刻闭门谢客,在陛下回京前不得出府半步,若有官员登门拜访,万万不可让其入府!”
刘余自幼口吃,脑子亦是迟钝,疑惑道:“这……这是……为何?”
刘端却是阴恻恻道:“皇兄放心,若有不长眼之人敢登门,我必让下人将其双腿打断,扔出皇亲苑去!”
刘非额角冒汗,心道自个这胞弟还真是暴戾得紧。
刘余还要多问,却被刘端拽着往外走。
“皇兄别再废话,你脑子笨,照做便是!”
刘端毫不客气的冷声出言,复又瞪眼道:“若不想丢了性命,赶紧回府老实呆着,免得牵累了我!”
刘余见得他双眸中的寒光,晓得自个这心狠手辣的胞弟不是在说笑,只觉头皮发麻,忙是应诺,乖乖回了鲁王府,让人紧闭大门。
长沙王刘发没刘非这般心思通透,但好在长沙王妃陈婕出身世家大族,其姑父王轩现下更官居内史,。
内史掌京畿政务,王轩闻得坊间种种传言,脊背直冒冷汗,边是遣府卒彻查谣言出处,协助中尉府擒拿造谣之人,边是暗地警醒自家婆娘,让妻族亲眷切勿跟风传谣,更别掺和此事。
陈婕得了姑母的警示,自是不让自家王夫再踏出王府半步。
赵王刘彭祖更是干脆,索性拉着胞弟中山王刘胜,带着两家妻儿提前跑到南山脚下的避暑山庄。
君子尚知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他这等真小人?
倒是清河王刘乘一如往昔,该吃吃该喝喝,也没耽误帝国科学院的事务。
他不觉着有甚么可担心,正如皇帝兄长常言,大汉已步入坦途,车轮滚滚前行,任何螳臂当车者,皆会被碾成齑粉。
在他眼里,足以驾驭此车,除了皇帝兄长,再无他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南行途中
上林苑范围所属,东起蓝田,沿终南山而西,北绕黄山,濒渭水而东折,其地广达三百余里。www.uu234.net
水西畔的渭南之地本也属上林苑,后因朝廷在长安西侧设了西邑,为方便百姓往来和保障货流畅通,皇帝刘彻索性就将水以西的大部分地界从上林苑划了出去。
然真正的苑囿所在却仍是禁地,尤是长安以南,终南山附近的皇室猎苑,豢养着诸多猛兽,专为帝皇出行狩猎准备,平日多有苑囿吏卒巡视,山野猎户不得擅闯,更不得猎杀飞禽走兽。
在刘彻看来,这倒有些类似后世的自然保护区了,故而也没打算取消这类禁令,虽说他也不常来狩猎,但既能为野生动物提供不受侵扰的栖息地,又能为子孙后世留下茂密广袤的原始山林,这是大好事。
此番离京出狩,刘彻和阿娇径自从未央宫南面的西安门出得城来,下了高高隆起的龙首塬,一路南下,往终南山北麓的猎苑而去。
途中路过南山时,两人还在河谷庄园小住了两日。
遍地雏菊尚未尽数绽放,阿娇想着到得六月间还能再来避暑,倒也没甚么不舍,又是兴致勃勃的跟着刘彻重新启程。
耽搁了两日,小夫妻俩入得官道时,恰巧撞上拖家带口的刘彭祖和刘胜两位亲王。
因着避暑山庄在南山脚下,每岁皆有不少王侯权贵前来避暑,故而长安城通往南山的官道是将先前的秦直道大幅拓宽,并铺设沥青,足以让六驾四轮马车并行,相当与后世的六车道。
如此宽敞的官道,路中间竟是教两位亲王的车队足足占用大半,且不紧不慢的往前挪着,只在两侧余出些挨着路边的狭窄空隙,让其余商旅行人通行。
刘彻此行轻车简从,没带甚么天子仪仗,随行郎卫皆是骑兵,便连跟来的内侍宫婢都会骑马,老医官和卓文君等内宰则乘着舆车,跟着载运辎重的车队,坠在骑队后头。
得了前头引道开路的骑队回禀,晓得两位亲王的车队造成前方道路拥塞,刘彻不禁眉头微皱,面色颇为不悦。
“堂堂亲王,靠右侧通行都不会么?”
昔年他与廷尉汲黯耗费半月有余方才制定出《大汉通路律》,已颁布七年有余,现下竟亲眼见得两位亲王如此明目张胆的违反交通法规,这教他如何不恼?
刘彻微是扭头,冲着骑马随行的宦者令李福沉声吩咐道:“去传朕口谕,让两位亲王将路给朕让出来,再命其亲手抄写百遍大汉通路律,待末伏开朝后,送来给朕阅看,另着廷尉府向两位亲王各课十万钱罚金,上缴国库。”
李福自是不敢怠慢,应诺后便纵马而去。
前方车辇上的两位亲王也已得知自个挡了陛下的道,赶忙吩咐下人将所有车驾赶到路边,哪怕是连抬带推,也要将大道的中央尽速清出来,让皇帝陛下及其随行将士先行通过。
他们此番到避暑山庄,不但是要避暑,更是要避祸,没曾想好死不死反倒挡了陛下道,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路上的商旅行人此时也已晓得有大军将要通行,皆是驻足避让,甚至有不少车驾索性直接驶下官道,停驻在旁边的碎石路沿。
大汉军律森严,阻碍大军通行者,将视犯行轻重处以责罚,尤是遇着有紧急军务在身的将士,若是遭到无故冲撞,是杀人无罪的。
商旅行人虽不晓得是皇帝陛下亲临,但光瞧那庞大的骑队,就没人敢拿自个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李福纵马而来时,道路中央的车驾已是避让得差不多了,两位亲王也正准备站到路边迎候圣驾。
李福翻身下马,急走数步,向两位亲王见了礼,便传了陛下的口谕。
常山王刘胜听完,晓得陛下已是动怒,双腿直打颤。
他不似胞兄赵王刘彭祖般狡黠多智,此番若非刘彭祖出言提点,他压根就没瞧出京城里的情势已是这般险恶。
他现下畏惧得紧,生恐陛下想要杀鸡儆猴,会借此事冲他这只弱鸡下手。
刘彭祖则是将李福带到车辇后,偷偷往他袖带里塞了个荷囊,低声问道:“还请宦者令不吝解惑,陛下仅是因我等拥塞官道之事动怒,还是……”
李福捏了捏袖带的位置,展颜笑道:“赵王不必多想,陛下近日心情大好。”
刘彭祖这才松了口气,忙是道:“那本王就不耽搁宦者令去向陛下复命了,还烦请宦者令日后替我等向陛下多多美言几句。”
“赵王言重,这是奴下的本分。”
李福躬身客套一句,便是告退离去。
刘彻见得前方道路已是清空,待得李福返回,也未再多说甚么,扬了扬马鞭,便要下令继续前行。
“陛下,这……”
李福打马近前,从袖带掏出个鼓鼓的荷囊,他可不敢当真私下收受王侯和朝臣贿赂。
刘彻倒是不觉意外,随口问道:“赵王?”
李福忙是道:“陛下圣明!”
“既是收下了,便拿着吧。”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他晓得刘彭祖倒非真想收买李福,李福也绝非此等小恩小惠便可收买。
帝皇若事事故作高深,让臣子无从揣测,反倒会让臣子心怀畏惧,长久累积下去,是弊大于利的。倒不如让他们有个获取信息的窗口,能打听到些刘彻愿意让他们听闻的消息,也免得他们铤而走险,甘冒大不韪在宫闱安插耳目。
有些想法,刘彻既想让旁人晓得,却又不宜宣之于口,也是得靠李福用其他方式传达出去。
所谓架起沟通的桥梁,不外如是了。
与刘彻并马执辔的皇后阿娇却是笑道:“打开让本宫瞧瞧,八皇兄赏了你甚么宝贝。”
李福忙是解开荷囊的系绳,露出里头光洁圆润的珍珠,双手捧着让皇后过目。
“本宫还道是金豆子,不料却是东珠,你好好收着吧,这东珠虽不比南珠金贵,却也颇是难得。”
阿娇只粗粗扫了眼,便笑着打趣道:“八皇嫂今岁只得着一匣,倒是舍得让八皇兄拿来送人。”
李福自是眉开眼笑的谢了恩,将那些东珠细细收好,他早知道皇后不稀罕这东珠,毕竟两位藩王妃今岁可是向皇后进献了好几斛。
他随侍陛下多年,晓得只要自个好好办差,谨守分际,不吃里扒外,旁的事陛下多是不怎么在意的。
刘彻确实是这般想的,没有弱点的人太可怕,他可不敢用。
李福这货虽有些小贪财,但胆子着实不大,格外谨慎小心,做不来赵高那等擅权专政的大宦官,甚至不敢私下收受太大的贿赂,每次都会特意向刘彻禀报。
若是刘彻死了,李福绝对没能力如现下的掌印太监孙全般辅佐幼主,故而刘彻想着自个死前必得下诏让李福殉葬,免得他被有心人利诱或逼迫,真做出甚么不利于幼主之事。
李福自是不晓得皇帝对他这般情深义重,便是死都不舍得留他独活于世。
刘彻扬了扬马鞭,示意骑队继续前行。
引道开路的骑队早已先行,刘彻与阿娇纵马疾驰,路过两位亲王的车辇时也没降下马速,径自飞驰而过。
两位亲王躬身站了许久,待得帝后远去,方才直起身子,不约而同的掏出锦帕擦拭着额头冒出的冷汗。
他们兄弟俩颇有自知之明,晓得自个不是做皇帝的料,故而从未妄图觊觎帝位,只想着做这安逸快活的闲散亲王。
刘彻曾私下问过刘彭祖,日后是否有意出任宗正卿,刘彭祖却硬着头皮婉拒了,他是真不想涉足朝堂,若有可能,他连刘氏宗族之事都不想多过问。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惜命。
他名为彭祖,虽不敢奢望真能如上古的彭祖般活八百岁,好歹也要享个八十余载的荣华富贵吧?
历朝历代的帝皇,能活到八十的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终日算计臣子,又终日担心被臣子算计,总归是活不长的。
刘胜更是如此,他自幼不学无术,只喜欢飞鹰走狗,吃喝玩乐,近年来更是终日在王府里跟着妻妾们搓麻将,打牌九,活得潇洒快活,真是不想掺和这些破事。
今日虽是遭了陛下的斥责,要罚抄律法,且课以罚金,但他们也没生出甚么怨怼之意。
区区十万钱,不过九牛之一毛,更可借着抄律法的由头,就此闭门谢客,甚么时候陛下返京,甚么时候他们再出门。
只不知是何人嫌命长,竟在长安城散播那等谣言?
起初众位亲王对此不屑一顾,没怎么理会,未曾想到近来愈传愈邪乎,甚至已从皇后不孕牵扯到皇帝不仁,连天降责罚,另择贤君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冒了出来。
皇室实业的事务,多由江都王刘非和赵王刘彭祖在打理,两人对外界接触最多,自然听到的风闻也最多。
何况两人又皆是心思通透的,眼瞧着这火就要烧到自个头上,再闻得皇帝要离京出狩,父皇要临朝视政,两人尿都快吓出来了。
这把火若是不躲开,即便只沾上半点火星,也是会要命的!
第三百六十七章 治理南越
仲夏时节,布山城周边的湖泊及河川皆有荷花绽放,十里荷塘更是碧叶接天,红花映日。www.uu234.net
广川王刘越忙里偷闲,乘着竹筏泛于荷塘,感受着微风拂面,吹去奔波多日的疲乏。
布山县(贵港)乃秦朝桂林郡的郡治所在,依郁水建城,乃是皇帝刘彻特意指定在岭南要好生经营的四处聚居地。
依着刘彻的规划,大汉暂时无暇大举开发岭南之地,故会将大部分百姓前往大江以南的各大汉郡。
然岭南也不能彻底弃之不顾,除却南方五岭上的各处险关要塞需屯驻部分兵力,便于船运的郁水沿岸也要留下番禺县,苍梧县,布山县三处聚居地。
濒临南海的秦时象郡属地更要兴建海陆码头,筑城设县,名为合浦。
合浦之地北枕丘陵,南滨大海,东、南、西遍布红壤台地,中部斜贯冲积平原,冬干夏湿,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早在先秦便已是岭南百姓聚居之地。
或因此地气候温和,四季如春,故其海产珍珠多是细腻器重、玉润浑圆,瑰丽多彩、光泽经久不变,比闽越和东瓯的东珠要胜上数筹,在长安城,南珠更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大汉绝不可能舍弃这块宝地,即便皇帝刘彻不要,旁的世家大族亦会遣人来此地经营的。
刘彻又不傻,不会将如此大的收益拱手让人,自是要派驻重兵驻守,将这聚宝盆收归囊中。
番禺城和布山城都没遭到太大破坏,汉军可直接进驻,再派汉官设衙治政即可,苍梧县就有些麻烦了。
苍梧王城本就只是个小城寨,还被东瓯和闽越纵火焚成焦土,现下大汉得重新就地建城,毕竟苍梧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上游为布山,下游为番禺,是郁水船运的中转之处。
三万宣曲汉骑协助零陵和桂阳两郡的府兵占据南方五岭的各处险关后,便是挥师南越腹地,直抵布山县,正是要速速在布山城整葺水陆码头,让现下已进入郁水巡弋的琅琊水师船舰更便于停泊靠岸。
刘越已遣亲卫向东瓯和闽越的二十万大军主帅传去书信,言大汉愿以万钱每口的高价购买西瓯和雒越部族的奴隶,两国联军只需遣将士将奴隶押送到布山县,便可换取赀财。
这些奴隶大部分将会由琅琊水师运往苍梧县,修筑城池和水陆码头。
濒海的合浦县则无需刘越操心,坐镇番禺城的大将军郅都早已让南越王颁布王令,好生安抚并出赀招募在合浦之地的南越百姓,让他们到选定的合浦城址去修筑新城及海陆码头。
琅琊水师的六百艘大翼楼船边是轮番入番禺船坞改装,边是载着水师将士巡弋沿海,足可保得合浦的百姓不受乱军及海匪的侵扰。
“监军,皇室实业掌事执江都王手书求见。”
荷塘之畔,有亲卫扯着嗓子向竹筏上的刘越禀报道。
刘越无奈的叹了口气,嘟囔道:“早是料到五皇兄也绝不会舍弃这门买卖的,果是也遣人寻来了。”
数日前,田氏商团的掌事早已执国舅田胜手书前来求见,原因无他,就是为了这岭南特有的上品玉桂。
秦时桂林郡的得名,正因此地盛产玉桂。
玉桂乃是四季常绿的乔木,既可作香料又可作药材,有补火助阳,引火归源,散寒止痛,活血通经之功效。
华夏自古唯岭南盛产玉桂,尤以布山周边所产玉桂是为上品,秦汉之际多以之为贡品,向朝廷进贡。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已获知消息,晓得皇帝陛下打算在布山城囤兵驻守,并聚拢周边的南越百姓来归,日后或许还要与中原郡县相互迁徙百姓,让各地百姓在此混居。
江都王刘非和国舅田胜皆是目光长远,又得到这等内部消息,自然要早早抢占先机,不但遣人来兴建伐木坊,更想要花巨资向朝廷佃租大片地界,打算圈禁山林。
盖因皇帝陛下知晓他们的盘算后,虽已准允,但又特意言明,伐木可以,但只可伐玉桂,且需伐一种三,免得将山林砍秃了。
两人皆是欣然应诺,最顶级的玉桂在大汉京畿的市价近愈与之等重的黄金,这笔买卖是暴利中的暴利,莫说伐一种三,伐一种十都划得来。
皇帝陛下颁下不准滥伐的禁令,对两大商团反倒是好事,旁的汉商不能获准在岭南砍伐林木,则他们就可包揽下布山周边所有的上品玉桂。
胶东王刘寄虽是宣曲骑营的校尉,然现下真能在布山城主事的,却是广川王刘越,盖因他持有陛下密旨,可在岭南“便宜行事”。
其实已算不得密旨了,近来刘越借由这旨意不断调动兵力和官吏,经略岭南,便连坐镇番禺的大将军郅都也没多过问,显是默许刘越治理苍梧以西的郁水流域,郅都自个则全力投入番禺和合浦的经略中。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也是皇帝刘彻对郅都的制衡,他可不希望岭南留下的四座大城皆由郅都拔擢及置换官吏。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但凡是人,必会有所偏好,郅都拔擢的官吏必然是合他心意的,日后也会感念他的知遇之恩,指不定又结合出甚么岭南派系。
这对朝廷而言,绝非好事,尤是在山高皇帝远的岭南,绝不能再出个赵佗了。
郅都和刘越皆是聪明人,无需皇帝陛下挑明,也是晓得分寸的。
刘越让随行侍者将竹筏撑到岸边,回军营大帐接见了皇室实业的掌事,也没与他多废话,又是唤来大农府外放来布山城的官吏,让他们自行商讨。
出佃山林所获赀财及日后收取的商税皆要上缴国库,刘越自是谨守分际,绝不沾半点干系。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掌事们也懂规矩,颇是识趣的运送来不少物资财货,说是要犒劳远征将士,刘越自是欣然收下,让刘寄去分发给宣曲骑营乃至前来屯驻的中原郡兵们。
刘寄是领军主帅,这犒赏将士的风头,刘越是不会跟他抢的。
刘寄近来忙着领着宣曲将士们四处搜寻南越百姓,迁移华夏后裔,掳掠蛮夷奴隶,虽是累得四脚朝天,却也不亦乐乎。
盖因暂代治政的皇兄刘越言明,将士们掳掠到的蛮夷奴隶,也会以万钱每口购买,掳多少买多少。
刘寄想着待班师回朝就要正婚,皇子和亲王的纳征礼虽是由皇室填补,但皆是有形制定额的,几乎都差不了多少。
每位刘氏王侯正婚时,或多或少都会自行出赀添加聘礼,否则若尚不如世家嗣子的纳征礼丰厚,着实是有失颜面的。
刘越和刘寄年岁尚浅,不似众位皇兄般家底丰厚,西征的缴获大多都已交给母妃王,让她拿去添了纳征礼,待得正婚亲迎时的开销,现下还得好好攒啊。
他们虽也在皇室实业有份子,但整个王府的开销,还有逢年过节给皇祖母和父皇母妃的孝敬,宗亲耄老的谒礼,再加上筹备婚事,处处都是大钱坑。
况且各位皇嫂近年从联合制衣获取了巨额红利,体己钱多得紧,出手更是阔绰,而自家未来的王妃还只是世家嫡女,正婚后若想和众位皇嫂交际,必是钱紧,指不定得挪用嫁妆。
这若传扬出去,丢得可是刘越和刘寄的脸啊。
此番南征,自然得攒足赀财,好歹要能贴补两位王妃,撑到正婚后的首个年节,她们方能从皇后嫂嫂赐下联合制衣的份子中获取红利,有足够的体己钱好用。
总之一句话,亲王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想过舒坦日子,还得想法子多挣些。
偶尔刘越和刘寄也会羡慕胞弟刘乘,这小屁孩早早出任帝国科学院的院监,得以出宫开府,可比他们更早拿到皇室实业的份子。
刘乘平日只是捣鼓些奇怪的玩意,便可屡屡得到皇帝兄长的重赏,百金千金的往清河王府的内库里搬,他们领军在外,累死累活都挣不着这么些啊。
王膝下四子,就刘乘活得最轻省惬意,向来不缺花销,也从不委屈自个,吃穿住用皆是舍得花大钱,看得刘越和刘寄端是咂舌不已。
前些日子母妃传来书信,说是刘乘又捣鼓出个好玩意,陛下大喜之余再赐下千金。刘乘见得母妃正为刘越和刘寄的纳征礼犯愁,索性就将那千金预先送做贺礼,好让母妃为两位胞兄填补聘礼。
刘越和刘寄接到这书信,险些吐血身亡。
丢人,丢死人啦!
刘乘自幼就没长甚么好心眼,跟着陛下兄长学得蔫坏蔫坏的,刘越和刘寄才不信他会在意甚么兄友弟恭,此举纯粹就是恶心他俩。
盖因刘寄西征回朝后,有些得意忘形的拍着刘乘的肩膀,说了几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白脸,小白脸,脸白没有好心眼”甚么的。
那些话明明是陛下兄长常常挂在嘴边的,刘寄只是鹦鹉学舌罢了,怎的就遭了刘乘这般记仇,他冤不冤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蠢萌白罴
终南山居于秦岭山脉中段,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顶 点 X 23 U S
终南山北麓的皇室猎苑占地辽阔,故无法彻底圈禁,山林中多有野生猛兽,还是比较危险的。
刘彻与阿娇到得猎苑后,却没在附近寻行宫歇脚,而是让随行侍从直接寻了处谷地扎营,有六千郎卫拱卫,还需怕甚么猛兽么?
看遍野绿意盎然,听林间松涛阵阵,阿娇的心境也不再似前些日子般焦躁忧愁,重又变回那没心没肺的傻样。
唯是美中不足者,乃因刘彻惜命,无论阿娇如何耍赖讨好,也绝不进入深山老林,多只是在丛林的边缘猎取些出山觅食的小兽。
刘彻实在被她缠得没法子,索性命部分郎卫稍稍深入山林,驱赶些较为凶猛的野兽出山。
左右中郎署的郎卫皆出身羽林卫,曾经过残酷严苛的野外生存训练,此番权当是他们在山林间的作战演训了。
刘彻为自个公器私用的行为寻了个合理的由头,便是心安理得的陪阿娇等在山脚边。
岂料郎卫刚是整装待发,便见得植被不甚茂密的半山坡突是滚下个黑白相间小毛团来,连翻带滚的溜到山脚。
“白罴,快护驾!”
殿内中郎将仓素没去看那小毛团,而是抬眼望向山脊处那头壮硕的成年白罴,高声喝道。
随行的死士们早已将帝后牢牢护住,郎卫们则纷纷打马上前,抽出马刀,便要驰上坡度不小的山脊,将那只成年白罴斩杀。
刘彻见状,不禁哑然无语,好在为防止有人刺杀帝后,郎卫们不能携带弓弩随行,否则山脊上那头蠢萌蠢萌的大熊猫早被射成了刺猬。
汉人所谓的白罴,正是后世的华夏国宝大熊猫。
在这年月,白罴的数量倒不算稀少,关中和巴蜀皆是有的,然因其多是栖息在海拔较高的深山中,汉人猎户也不会闲着没事,跋山涉水专去狩猎它们。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虎皮和狐皮可比白罴的皮毛值钱多了,在汉代,与其担心白罴灭绝,倒不是多替老虎这百兽之王操些心的好。
其实只要人类不大肆破坏动物的栖息地,不过度滥捕滥杀,它们也不至会迅速灭绝,白罴已存世数百万年,不还是繁衍得好好的?
“无妨,且先退下吧。”
刘彻摆摆手,让身边的死士们退下,随即纵马上前,停驻在那团小毛球前,自顾自的翻身下马,扯着那小白罴后颈的皮毛,就跟提溜小猫似的将它拎了起来。
死士和郎卫们见状,忙纷纷收刀入鞘,也跟着下了马。
身着猎装的阿娇也是下了马,蹬着小马靴快跑几步,行到近前颇是好奇的打量着刘彻手上的小毛球。
她倒是听闻过这白罴,说甚么好食铜铁而不伤人,见则涎流,食之如腐,传得颇是邪乎。
见得刘彻已将那小白罴抱在怀里逗弄,她亦觉有趣得紧,卸下腰间系着的匕首,也没出鞘,就往小白罴的嘴里塞。
刘彻疑惑道:“你这是作甚?”
“喂食啊!”
阿娇理直气壮的回答着,手上不停,硬要把匕首往小白罴嘴里塞。
“……”
刘彻满脑袋黑线,文盲真可怕,莽头莽脑的女文盲更可怕!
小白罴则是挥着毛绒绒的小爪子,不住拨开那柄已塞到嘴里的匕首,嘴里吱吱的叫个不停,真是蠢萌蠢萌的。
刘彻抬头望那山脊处那头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轻易冲下山来的成年白罴,想来应是这小白罴的老娘了。
他忙是挡开阿娇那匕首,出言解释道:“白罴不食金铁,多食竹叶,偶是吃些肉食。民间传言白罴食铁,或是因其闯入百姓家中舔舐铁锅铜盆中的残盐,不解其故,方是以讹传讹。”
“哦,就似养马的精料要加盐。”
阿娇恍然道,又见那小白罴在刘彻怀里颇是温顺,系好匕首便是伸手,向他讨要道:“陛下,让臣妾抱抱。”
刘彻伸手递到她怀里,小白罴却显是对适才阿娇的举动心有余悸,两只前爪硬是扒拉着刘彻的手臂不肯松开。
“……”
阿娇是个莽的,见得小白罴这般不待见她,反而硬要将它扯到怀里,死死抱住。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白罴?
小白罴被逼急了,挥舞着两只前爪就朝阿娇脸上呼巴掌。
好在刘彻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它的爪子,否则自家婆娘非得毁容不可。
可别小瞧白罴,真若疯起来,豺狼虎豹都不是它的对手,虽说这小白罴看着不大,但爪子已足够锋利,劲力也不小。
“当心些!”
刘彻抓着小白罴的两只爪子,看着它不断张嘴,似要咬人,忙是出言警醒阿娇道。
“放心,臣妾醒得的。”
阿娇边是说着毫无可信度的话,边是用手怼着小白罴的前额。
嘎嘎嘎~~
阿娇瞧着小白罴动弹不得,想咬却咬不到的蠢萌模样,不由放身怪笑,那笑声就跟女魔头似的。
刘彻见得自家婆娘这等暴力倾向,暗暗为自家未出世的儿女默哀,有这么个不靠谱的娘亲,得遭多少罪啊?
小白罴苦苦挣扎无果,便是急促的叫唤起来,声线颇是尖锐,想是在求救了。
呜呜~~
山脊处的成年白罴突是发出沉沉的闷吼,颇有些类似獒犬在低吠,却是更为急促和低沉,如镏木摩挲。
“陛下,那头白罴该如何处置?”
殿内中郎将仓素眼见那成年白罴已作势欲冲下山脊,忙是出言询问道。
刘彻看着自家婆娘呵呵傻乐,想着她已许久没笑得这般开怀,便是吩咐道:“将之活捕。”
“慢着,活捕作甚?”
阿娇闻言,忙是出言制止道。
刘彻颇是无奈道:“不活捕,难不成杀了?”
阿娇讶异不已:“为何要杀?”
刘彻耸了耸肩,指了指她怀里的小白罴:“难不成你还指望那头白罴会眼睁睁瞧着你带走它的小崽子啊?”
“臣妾没想带走这小白罴啊。”
阿娇微是愣怔,又抬头瞧了瞧山脊处的大白罴,不由紧了紧抱着小白罴的双手,却又随即松了几分,边是揉着它的小脑袋,边是抱着它向前走。
仓素自要出言劝阻:“皇后……”
刘彻却是抬手制止了仓素及诸多郎卫,下令道:“退下,让皇后过去。”
郎卫们忙纷纷避让,任由阿娇抱着小白罴走到前头。
阿娇站在山坡下,缓缓蹲下身子,将小白罴放到地上,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低声喃喃了几句,声似蚊呐,即便站在她身后的刘彻都没能听清。
小白罴突是得脱魔爪,反倒不晓得该如何做了,蠢萌蠢萌的用两只前爪捂着眼睛,重新就地缩成团毛球,滚啊滚的,竟是滚到阿娇的脚边。
“……”
刘彻看着眼前恶意卖萌的小白罴,颇觉这情形似曾相识,貌似自家这蠢婆娘平日也常是这般傻头傻脑的模样。
阿娇伸手将那团毛球往外推了推,但因着前头是山坡,小毛球滚着滚着又是滚了回来。
她再推,小毛球再滚去滚回,如此往复多次,却是乐此不疲。
连带刘彻在内的众人皆是傻站着,看着皇后在那傻乐,便连山脊上那头大白罴见得自家小崽子非但没甚么危险,反倒玩得起劲,索性就趴山石上继续晒日光浴。
刘彻见状,端是哭笑不得,这白罴母子和自家婆娘果是神似,当真是没心没肺的憨货啊。
阿娇没玩累,刘彻却是站累了。
他无奈苦笑道:“既是喜欢,带走就是了。”
阿娇仰着小脸瞧他,摇摇头道:“岂忍见得母子分离?”
刘彻微是扬眉,笑着打趣道:“你自幼骑马射猎,也不知狩过多少幼兽,多少雌兽,现下竟说这话?”
阿娇翻了翻白眼,撇嘴道:“眼不见,心则安,现下是瞧着那雌兽护崽,臣妾可没陛下心狠。”
刘彻无可辩驳,他确实不是好人,虽不觉自个是甚么嗜血狂魔,但穿越至今确实造下不少耸人听闻的杀业。
乌孙全族都屠绝了,多少老弱妇孺皆是命丧,更遑论甚么母子分离了。
白罴难不成还比人命金贵么?
刘彻不是后世那些狂热的动物保护者,非洲难民不去关注,偏生关注非洲的野生动物,甚至明知非洲土著饿着肚子,却不让他们猎杀动物果腹。
这着实有些不像话啊!
非洲土著数百万年都没把野生动物吃到灭绝,反是那些动物保护者的老祖宗们在世界各地滥捕滥杀,搞得鸟兽绝迹。
嗯,还有后世华夏那些住小区养狗不好生拴着,还说甚么狗咬人无错,人踹狗无良的朋友们,麻烦讲点社会公德吧,多为小区里的孩子们考虑考虑。
敢情不是你们家的孩子,你们不心疼?
“将这白罴母子皆带回长安,养在后苑的竹园便是了。”
刘彻见阿娇真是喜欢这小白罴,想来确实是憨货间投缘,便是出言道。
若能让自家婆娘少些忧愁,在宫里养两只白罴做宠物,也没甚么麻烦的。
阿娇摇摇头,微叹道:“它们在山林中方才过得快活,入了深宫,怕也是难熬的。”
刘彻默然良久,突是俯下身子,附在她耳边道:“朕觉着你这傻婆娘近来还真是长大不少。”
阿娇满头雾水,抬眸看他,见他视线直勾勾的落在自个胸前的丰盈,俏脸霎时通红。
若非身后有众多郎卫,她非得啐这不知羞的登徒子满脸唾沫,管他是甚么大汉天子。
“回吧!”
阿娇豁然起身,跺了跺脚,便是自顾自的转身离去。
帝后翻身上马,率着骑队疾驰远去。
中途,阿娇偶是扭头回望那处山脊,心中仍不禁生出几分惆怅。
不知今生今世,她能否得为人母?
第三百六十九章 泄密之人
山中无甲子,不知不觉已过初伏。
虽要到末伏方才重新开朝,但刘彻还是与阿娇北返,到南山河谷住下,盖因辽东太守窦婴传回军情,朝鲜又有些不老实了。
据游骑斥候回报,今年春夏之际,朝鲜北方的不少城池周边已有农人在复耕田地,且朝鲜君臣从中部不断调集兵力北上,驻扎在北方城池中。
朝鲜北方的天气与辽东相似,冬季酷寒,冰期较长,故而晚春再耕作农地也是不迟的,朝鲜君臣分明是想趁着匈奴大军南下,大汉无暇再出兵侵扰朝鲜,在北方的产粮重地复耕了。
窦婴既呈报军情,又是询问当如何处置,没有皇帝的旨意,他可不敢随意调派边军,免得犯了忌讳。
刘彻也没下甚么旨意,就回了八个字“仔细戒备,按兵不动”。
从耕作,播种到收割,最少得半年光景,匈奴和乌桓已是对峙多日,刘彻不信匈奴人的后勤补给能再支撑半年。
后世最牛掰的蒙古大军,也要靠以战养战才能稍稍解决后勤问题,却仍免不了偶尔断粮,被迫着烹食白彘(白种人)。
此番匈奴兴兵二十万骑南下,匈奴左部的附属部族在数年前又惨遭血洗,加上乌桓部族都躲入乌桓山脉,匈奴人也劫掠不到甚么,难不成要宰杀战马果腹么?
待匈奴撤兵,大汉再派大队骑兵侵入朝鲜北方,将那些将熟未熟的禾苗尽数焚毁,抱着侥幸心理的朝鲜人必定会更加绝望啊。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等心理落差怕是会将朝鲜君臣本已脆弱的神经彻底绷断。
朝鲜王卫右渠那厮能忍到今日,在中部的丘陵地带龟缩了数年之久,已是大出刘彻的意外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要在沉默中灭亡。
刘彻正等着卫右渠彻底癫狂的那日,朝鲜之事着实已拖得太久,该要想办法决战了。唯有收拾了朝鲜,大汉才能腾出大部分囤驻在辽东的边军,全力投入对匈战场。
三十余万边军相较于大汉五千余万的册籍人口,数量还是太过庞大了,后世华夏十数亿百姓,还是物资生产极为丰富的时代,都只维持百余万的正规军。
待日后彻底覆灭匈奴,大汉还要继续裁军的,毕竟有类似全民兵役的府兵制撑着,各郡县皆保有大量郡兵和县兵,着实没必要维持规模过大的边防部队。
若无需再防备外夷侵袭汉境,倒不如用裁军省下的粮饷,在京畿再多成立几支精锐骑营,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终南山猎苑离长安颇远,南山河谷则近得多,快马加鞭的全力疾驰,大半个时辰就可从长安南面的西安门直入未央宫。
阿娇虽是娇纵任性,但也晓得轻重,刘彻这皇帝若远离京城太久,诸多局势就不好掌控了。
况且南山河谷现下已菊香遍野,正是避暑玩乐的好地方。
夫妻俩抵达河谷庄园,刚安顿下来,驻留长安宫城的卫尉公孙贺便是应召而来,还顺带捎了媳妇南宫公主。
南宫公主出降至今,硬是没能出门避过暑,两年盛夏皆在那蒸笼似的长安城里呆着,到得今岁着实是再也受不了。
尤是太后王又特意嘱咐公孙贺,让他多管着南宫公主些,让她少食冷饮,甚至少在屋内用冰降温。
如此一来,对于娇生惯养的南宫公主而言,长安的三伏天真是会热出人命的,初伏才过数日,她已彻底发蔫了。
公孙贺此番得了陛下传召,又见得自家婆娘已热得半死不活,索性就将她捎上,权当来给皇后阿娇作伴,想来陛下也会不在意的。
刘彻确实不在意,甚么享受二人世界的调调,对他而言皆是狗屁。
他尚未纳妃,平日在深宫内苑最不缺的就是二人世界,政务不忙之时,他和阿娇能闲到大眼瞪小眼的消磨半天。
没电脑,没手机,没网络,连想追汉武挥鞭这本好书都做不到,闷死人啊!
阿娇见得闺蜜来,也颇是欣喜,两人已有多日未见了。
昔日的大汉悍妇三人组,皆是喜好骑马射猎,上树掏鸟的主。
今岁跋子因要待产及生子,没法出门,阿娇身为皇后也不好时常探望,倒是同住皇亲苑的南宫公主每日皆是过府陪她。
因而阿娇自个呆在深宫,除了不时和大长秋卓文君说说话,旁的时候就只能逗弄逗弄泰安公主这小姑子了。
刘彻觉得长此以往,自家粉雕玉琢的可爱幺妹必会被这莽婆娘彻底带坏,但为避免阿娇死缠着他,终是咬了咬,决意牺牲幺妹,换取自个耳根清静。
现下南宫公主前来,阿娇有了伴,便没心没肺的抛下刘彻,与好闺蜜翻身上马,领着近侍宫婢出庄游玩去了。
刘彻待得她们走后,将宫人和侍卫尽皆摒退,方向公孙贺问道:“查出来了?”
“回陛下,已是查出大概,只是事涉某些人,还要请陛下圣断,是否继续彻查。”
公孙贺躬身应道,从胸前衣襟内掏出本册子,双手呈上。
刘彻伸手接过,细细翻阅着,两道剑眉渐渐颦起。
尤是看到册子中的某个名字,他那狭长凤眸中的瞳孔微是紧缩,额角青筋鼓胀。
“朕原本只当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没料到便连嘴都管不着!”
刘彻穿越至今从未似此时这般恼怒,怒极反笑道:“酒后失言,酒后失言,好个酒后失言!”
公孙贺缩了缩脖子,他追随陛下多年,晓得陛下此番是动了真怒,怕是会痛下狠手,绝不容情的。
“查!给朕彻查!”
刘彻果是咬着后槽牙,冷声下令道:“不只是他,大长公主府内所有可能得闻此事之人皆要查清,甚至是他们的亲朋好友,凡是今岁有过往来的,皆给朕查清楚!”
公孙贺感受到陛下言语中的凛冽杀意,脊背直冒冷汗,硬着头皮道:“陛下,那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又如何?”
刘彻剑眉倒竖,毫不留情面的狠声道:“最先管不住嘴的便是她,否则此事岂会让旁人知晓,真真是个愚妇!”
公孙贺忙是劝慰道:“陛下,虽是堂邑候嗣子泄露的风声,但真正罪魁祸首乃是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世家大族,毕竟大长公主是皇后的……”
“那又如何?子不教,父母之过也,既是大长公主管教不好自家儿子,就需提早为陈须那厮备好坟茔,且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彻眼睑微微眯起,皇后阿娇宫寒之事,除却为其制配药膳,调养身体的老医官和长秋詹事丞,原本便唯有太皇太后和馆陶公主知晓详情。
便连太后王和大长秋卓文君都只晓得皇后难孕,却不知具体情形,王是不想多过问,卓文君则是不敢多问。
陈须作为阿娇的长兄,既是从馆陶公主口中闻得此事,本应守口如瓶,岂料竟是在醉酒后将此事宣之于口,使得外人得以借此在暗中大做文章。
该死,着实是该死!
这事太大,馆陶公主保不住他,太皇太后也保不住他!
此事虽因阿娇而起,但发展到现在,已不仅止是事关皇后,更是涉及天家颜面和宫闱禁忌。
非但是陈须,大长公主府内所有妄议宫闱之事者,除了馆陶公主和堂邑候陈午,余者皆得死!
“在皇亲苑加派羽林卫,尤要在暗中严密看守大长公主府,待彻查清楚之日,除能确定未牵涉此事者,旁的皆尽数羁拿,押至城外,寻隐秘处屠绝填埋,半个活口不留!”
刘彻眼睑尽阖,数度深呼吸却仍无法平息他胸中的杀意,复又道:“尽速将在暗地推波助澜的世家大族皆查清楚,亦监控起来,凡曾是妄议皇后者,皆不得放过!”
公孙贺心下大骇,颤声劝慰道:“陛下,恕微臣直言,这世家大族多是彼此联姻,若是牵连太广,只怕……”
刘彻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无妨,朕并无意血洗长安,涉事者至多枭首抄家,不会牵涉其姻亲。”
公孙贺不由松了口气,陛下不打算夷族就好,否则便连公孙世家也未必能脱得了干系。
毕竟大汉立朝已近七十载,京畿内的世家大族不断联姻,拎起个绳头,能牵出绳上栓的无数只蚂蚱。
尤是那些顶级世家,若真要夷灭甚么三族九族的,长安城的北阙甲第怕是立时就成了全天下最大的坟场。
“你速速回京,彻查此事,二姊就留下陪着阿娇吧。”
刘彻揉着眉心,尽量让自己平复怒意,免得待会教自家那傻婆娘瞧出端倪,又是缠着问这问那。
对于阿娇此等憨直之人,无知往往才是福气。
日后若要屠戮陈须乃至大长公主府内诸人,虽瞒不住阿娇,刘彻却也想尽量不让她知晓陈须酒后失言之事。
被自家嫡亲兄长伤害,哪怕是无意的,阿娇怕也难免悲凄吧?
她本就因宫寒难孕而郁郁寡欢,若再加上这事,怕是会雪上加霜。
大汉皇帝想杀鸡儆猴,鸡多得是,罪名也多得很。
大长公主府内的涉事诸人,就赏他们块清幽静谧的坟地,让他们不用背负太大的罪名,死得清静些。
第三百七十章 意欲内附
(企鹅群:一五零四二零五五七,欢迎书友光临。m.www.uu234.net)
东瓯王和闽越王在正朔朝贡后便是启程归国,在二月中旬陆续返抵两国都城。
两大藩王此番归国,返程时有诸多大农府和大行府属官随行,自是为了向两国臣民宣扬东瓯和闽越皆是先秦越国后裔,两国百姓皆是华夏子民,同时安排两国百姓迁徙事宜。
两大藩王对臣子们也没甚么可隐瞒的,尽皆坦言相告,就是打算归附大汉,做诸侯国了。
对自家国君这等“卖国”行为,臣子们倒也没太过闹腾,盖因数年前两大藩王皆是弑兄篡位,已将不识相的官员都尽数清洗了,存活的大臣不是心腹亲信,便是怯懦怕死的。
刘彻这皇帝在大汉朝堂之上,都未必能如两大藩王在东瓯和闽越大臣面前般独断专行,说一不二。
小国寡民多是如此,但凡国君心意已决,便鲜少再有人敢多说废话。
举国内附不是简单的事,尤是两国要从藩属国转为诸侯国,依着大汉皇帝的意思,必要让两国百姓知晓自身是华夏后裔,亦是堂堂正正的大汉子民。
东瓯和闽越两国源起于越部族,故权利架构不似大汉般以世家为根基,而是由诸多于越分支部族凝聚成的。
若不打散这些部族的内部框架,其族人是很难与大汉百姓融合的,就会形成后世华夏般的诸多少数民族。
刘彻自不愿看到这种情形,华夏民族本是为求社会和缓而提出的中庸概念,过于虚泛,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现下大汉如此强势,要融合诸越部族自然不需要甚么华夏民族的概念,汉人就是汉人,汉族就是汉族,都是大汉子民还化出不同族群,那不是为后世子孙找麻烦么?
似后世华夏那般划分,不止汉族不舒服,少数民族其实也不舒服,也给了少数居心险恶者可趁之机,想挑起族群对立,撕裂我大华夏。
(笔者在此大胆预言,华夏日后若真想强大复兴,这民族制度终将是要改变的,不过未免屏蔽,就不多说了,本章不少东西都要略写,大家见谅。)
因而刘彻遣了大行府属官前来,负责向两国臣民宣扬诸越为华夏,华夏即大汉的概念。
与此同时,大农府属官更是借着两大藩王的名头,在两国民间广发政令,征募两国百姓迁往豫章和丹阳两郡开垦田地,郡县官府会提供粮食,粟种,农械,划阡陌分田亩,并遣奴隶协助徙民建筑屋舍。
最最重要的,该政令中提出个新奇的词汇,安家费!
两国百姓只要肯迁徙入汉郡,册籍为民后,以三年为限,每岁岁末可从官府领取相应赀财,视其家中丁口情形计算,且逐年递增。
以双亲健在,儿女尚幼的六口之家为例,正值壮年的夫妇二人,每人首年可领四百钱,次年可领八百钱,第三年可领千钱;其老父老母和幼儿幼女,每人每岁可领取的赀财为精壮劳力的两成半,即四名老幼的安家费与一名精壮同。
然若家中没有精壮劳动力,这安家费却是没有的,总之是要保证两国的精壮能拖家带口的迁徙,而非做慈善,帮着两国抚养孤寡老幼。
政令的用意很明显,大汉不是要招长工,是要吸纳两国的精壮劳动力举家迁徙,在豫章和丹阳两郡安家落户。
若能吸纳到数以十万计的两国移民,即便花费十万金,百万金,都是极为划算的。
之所以要徙民册籍为汉民,除要方便官府管理,更是为了能将那些固有部族彻底打散,由郡县官府将同一部族之人分别安置各处,与汉民乃至南越难民混居。
刘彻不怕百姓们因生活习俗不同,闹出甚么矛盾,为了民族融合,付出些治安成本乃至人命为代价,也是值得的。
长痛不如短痛,此时若不快刀斩乱麻,日后更是不好办。
况且与彪悍粗犷的关中百姓相比,豫章和丹阳两地百姓性情要温和得多,又因其地与东瓯和闽越接壤,自古民间也颇有往来,不至太过排斥外来徙民。
少许歧视或许难免,不过若是官府好好引导,执法公正,应也不至闹出甚么大乱子。
为了让各部族首领或族长心甘情愿的配合,大农府属官更依着大汉皇帝的吩咐,许诺日后会依照其族人在大汉郡县官府册籍的数量和丁口情形,给予他们相应的赀财,现下甚至可先预付部分。
大多部族首领见得签下契约后,汉官真的将不少沉甸甸的金锭塞到他们手中,皆是两眼放光。
自然也有不少部族首领执意不肯让族人离散,大行府属官们也不勉强,陛下已嘱咐过,先将愿意迁徙的都迁徙了,至于那些顽固不化的,待大局抵定后,再慢慢想办法收拾他们。
东瓯王和闽越王则是忙着在国都附近兴建海陆码头,并就地打造集市。
皇帝陛下已是许诺,待他们建好海陆码头,并举国归附后,朝廷会着四大商团共同组建商船队,贯通从大河出海口至岭南的海上商道。
千乘,琅琊,东海,广陵,会稽,瓯城,东冶,番禺,合浦,以九大海陆码头串联大汉的万里海疆,使得濒海郡县物流畅通。
若瓯城和东冶得以成为商船中转之处,旁的汉商且不论,至少四大商团会迅速入驻的。
尤是大行令窦浚掌藩属外邦,预先得知皇帝的盘算,索性直接遣了清河百货的十余位掌事,随着两大藩王返国,以便提早在瓯城和东冶筹备开设分铺的各项事宜。
齐国的临淄城之所以能富甲天下数百年,可不就是靠着濒海的地利,通过海陆码头集散南北财货么?
东瓯和闽越两国现下看着穷,盖因过往两国商贾不得进入汉境,只能忍受着边市汉商们的肆意盘剥,上品东珠在大汉边市都被往死里压价,其实汉商们拿到关中及中原内郡转卖,至少能牟取数倍乃至十数倍的暴利。
在大汉朝廷未准允汉商与两国经海路通商前,所有贸易都必须经由边市进行,胆敢通过海路走私犯禁的汉商乃至世家豪门,一经发现,枭首抄家绝不放过。
即便是现下,皇帝陛下没颁发与两国的海运通商诏令前,大行令窦浚都还不敢真将清河百货开起来,只是让那些掌事预先在瓯城和东冶城先盘些好铺面,顺带修葺整备,为日后预做打算。
两大藩王连番入京朝贡,已是开过眼界的,晓得两国岁入加起来,也未必抵得过长安边上那西邑上缴的赋税。
四大商团是会下金蛋的老母鸡,他们若真能来瓯城和东冶兴建作坊开设铺面,还会有许多小鸡崽似的汉商跟着蜂拥而至。
两大藩王晓得大汉势大,螳臂当车没甚么意义,倒不如多攒些身家,日后也能做个挥金如土的大汉列候。
是的,大汉列候,而非诸侯王!
大汉皇帝丝毫不加掩饰的向他们言明,他们是做不得大汉诸侯王的,盖因大汉高祖皇帝昔年诛灭异姓诸王后,曾与群臣约誓,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者,则天下共击之!
皇帝陛下许诺,待他们举国内附后,会册封两人为列候,食邑分别就是两国国都,瓯城和东冶。
两大藩王虽是心有不甘,可也无力反抗,两国的二十万联军现下在南越西部征伐西瓯和雒越部族,国内兵力空虚,汉军随时可南下,将两国彻底覆灭。
况且南越的中部和东部现下已被汉军掌控,三万宣曲铁骑,番禺的十万水师,龙川的数万豫章郡兵,若两国和大汉撕破脸,二十万联军别说回援,能不死在南越地界就是万幸了。
刘彻惯会揣摩人心,敲过棒子,自然也要喂他们胡萝卜,两笔皇室实业的份子,绝对不比寻常的刘氏王侯少,仅在梁王刘武和众位亲王之下。
两位藩王又不蠢,顽抗到底必定国破家亡,遵旨奉诏还能富贵传家,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为君者,这等显而易见的利弊得失还需多作权衡么?
盖因如此,两大藩王已然彻底认命,对百姓迁徙豫章和丹阳两郡之事没在暗中掣肘,反正日后也不是他们封地的属民了,好好经营瓯城和东冶才是正事。
从二月下旬自六月下旬,将将四个月,大量的东瓯和闽越百姓已逐步往豫章和丹阳两郡迁徙。
两大藩王也已各自备好两国的万民书,自非是真由万民呈递,形式主义罢了,惯常的流程总是要走的。
大汉皇帝刘彻尚和自家婆娘在南山河谷避暑时,恳求他准允两国内附的国书和这万民书已由两国使臣送往长安。
非是两大藩王不尊天子,不愿亲自之入京呈交,而是他们现下皆需坐镇各自国都,免得出甚么乱子。
况且举国内附不是小事,大汉皇帝起码要做做样子,婉拒两次。
待得岁末两位藩王入京,正朔上殿朝贡时,再亲手呈递,苦苦恳求,表示皇帝若再不同意,就要撞柱而死之类的,皇帝才好故作为难的收下,再册封他俩为列候甚么的。
总之华夏自古就是极为重视形式主义的,尤是这等大事,礼数和场面必得做得足足的才行。
第三百七十一章 背后主谋
七月初五,末伏。www.uu234.net
大汉帝后于拂晓时分从南山河谷启程,清晨便已抵达长安,从南面的西安门直入未央宫,除却镇守城南的城卫南营将士,鲜有旁人知晓帝后已在今日返京。
入宫后,皇后阿娇回椒房殿补眠去了,皇帝刘彻则是前往宣室殿。
卫尉公孙贺早已候在宣室殿外,见得刘彻迈步而来,便是上前见礼。
刘彻摆摆手,让他随着入了宣室。
公孙贺不需刘彻多说甚么,便是双手呈上数份册簿和供状,同时出言禀报近日彻查详情。
“如此说来,右中郎将赵立牵涉其中?”
刘彻面无表情,语调和缓的出言询问道。
“回禀陛下,现下唯有供状,未见实据,不可轻忽,却也不可轻信。”
公孙贺虽擅于察言观色,此时却无从揣摩陛下的心思,只得毫不偏颇的实话实说。
这右中郎将统率右中郎署两千郎卫,掌宫禁宿卫,乃是天子最为信重的近臣之一,且赵立又是羽林将官出身,于情于理,曾任羽林校尉的公孙贺都该避嫌。
刘彻斜觑着他,嗤笑道:“赵立在暗中传扬此事,于他有甚么好处?”
对于公孙贺这等明哲保身的态度,刘彻虽可以理解,却仍是不太满意。
身为位列九卿的卫尉,连最粗浅的分析都不敢做,最基本的判断都不敢下,就将没有结论的调查结果呈报上来,未免稍显失职。
“陛下,事关重大,依臣之见,该让两方当面对质。”
公孙贺虽听出皇帝的不满之意,却仍不敢轻下断言,只好硬着头皮进谏道。
“也好,你去将那供犯押来。”
刘彻摆手吩咐公孙贺道,复又唤候在殿外的宦者令李福去召三大中郎将前来觐见。
不多时,三大中郎将便是入得宣室,并肩成列,向皇帝见礼。
“你等且先看看这份供状。”
刘彻径自将涉及右中郎将赵立的那份供状递给三人,让他们传阅。
殿内中郎将仓素最先阅过,神情没甚么太大变化,仅是微微挑眉,便将供状先递给了左郎将李松。
大汉以右为尊,三大中郎将虽是同秩,但寻常还是会依先右后左排序,在大多时候其实是无关地位高低的,而是常年养成的习惯。
正如常人上台阶是先迈右脚,还是先迈左脚,寻常自个多是从未注意,但若突是改变,就会生出几分莫名的别扭。
赵立和李松亦是如此,他们见得仓素将阅看完毕,赵立本待伸手接过,李松则是没动作,岂料仓素却是将那份供状递给了李松。
两人皆是愣怔,赵立缩了手,李松则忙是伸手接过,细细瞧了起来。
“这……”
李松尚未看完,已是双目圆瞪,难掩面上的惊讶甚至惶惑。
他偷偷抬眸瞧了瞧神情淡然的皇帝陛下,又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赵立,因两人中间隔着身形高大的仓素,其实也没瞧真切。
李松心念急转,晓得这事太过敏感,不是他该出言置喙的,细细阅过后,便是半侧着身子将之递给赵立。
赵立接过细看,眉宇骤颦,执着供状的手愈捏愈紧,因着太过用力,指甲下已褪下血色,渲作苍白。
“陛下明鉴,臣虽愚钝,却绝不会行此等悖逆之事!”
赵立强抑下胸中愤慨,向坐在御案后的刘彻躬身道,也没多作自辩,他不信英明的皇帝陛下会轻信这等攀咬嫁祸之言。
刘彻微是颌首,对眼前三人的表现还是颇为满意的,至少遇事足够沉稳,便连赵立这当事者也没有甚么慌乱。
或许是人正不怕影子歪,抑或是城府真的深不可测吧。
刘彻从不吝以最大恶意去揣摩旁人,却也不至偏听偏信,没有真凭实据便出手惩治近臣。
便在此时,宦者令李福入内禀报道:“陛下,卫尉已将犯人押到殿外。”
“宣进来吧。”
刘彻摆摆手,复又对三大中郎将道:“你等且站在一旁,听听那供犯是如何说的。”
三人自是应诺,随即退立在侧。
卫尉公孙贺领了供犯入得殿内,刘彻抬眸细瞧那供犯,那个尚未及冠的清隽少年。
“草民鲁图见过皇帝陛下!”
少年适才在殿外应已被教导过入殿觐见皇帝的礼数,跪伏在地行叩拜大礼,倒是像模像样,就是声音有些发颤,难掩恐慌。
“草民?”
刘彻微是扬眉,颇是玩味的沉吟道。
依着公孙贺查出的信息,这鲁图出身安定郡,自幼孤苦无依,沦落街头。
四年前,他卖身为奴,入得宣侯薄尚府中,做了小厮;两年前,他突是得脱奴籍出宣侯府,由人举荐入得大长公主府为马夫,更因眉眼清秀讨了堂邑候嗣子陈须的喜爱,做了他的男宠。
大汉风气开放,有龙阳之好的世家子弟并不鲜见,陈须豢养男宠也没让刘彻觉着太过意外,毕竟依史籍记载,陈须和陈这对兄弟本就都是生活糜烂之人。
只是这鲁图的经历就颇是耐人寻味了,脱去奴籍,入得大长公主府,还做得陈须男宠,为薄尚打探到皇后宫寒难孕之事。
薄氏外戚,是汉文帝的母族。
太上皇刘启尚是太子时,其祖母薄太后为巩固自己娘家薄氏的地位,执意挑了个远房孙女,为他指婚。
待得刘启即位为帝,太子妃薄氏便顺其自然的做了皇后。
刘启内心何其高傲狠戾,自是不甘任薄氏外戚摆布,想法子让薄皇后无法孕育子嗣,待得薄太皇太后殡天,他坐稳了帝位,更是再无半分顾虑,以薄皇后久无子嗣为由,将之废黜。
薄皇后深锁寒宫,最终郁郁而终。
随着窦氏外戚逐渐做大,薄氏外戚不断被打压,势力已大不如当年。
皇帝刘彻迎娶陈氏阿娇为后,陈氏外戚背后有大长公主和皇后撑腰,声势也是不小,薄氏外戚就更显没落。
宣侯薄尚作为薄氏现任家主,自然心焦不已,这鲁图就是他特意在大长公主府下布下的暗棋。
薄尚自然没胆子造反,只是想捉到陈氏外戚的把柄。
岂料鲁图的所获远超出薄尚的意料之外,竟趁着陈须醉酒时套出了皇后阿娇宫寒难孕之事,薄尚自是大喜过望。
只需将此事宣扬出去,皇帝陛下即便再宠爱皇后,也必得开宫纳妃。
薄氏现下正有数名适龄族女,且皆是才貌绝佳,若加上薄氏过往在朝中乃至宫中留下的人脉,总能送入宫里,塞到皇帝的御榻之上。
皇后难孕,若薄氏女再诞下子嗣,那薄氏外戚瞬间便可东山再起。
因而薄氏便将这风声放了出去,起初确是照着薄尚的预料,进行的极为顺利,岂料不知为何突然失控,谣言愈传愈偏,竟演变到皇帝刘彻残暴不仁,不配为君,故天降责罚,让其绝嗣。
薄尚不晓得怎么回事,刘彻却是知晓的,盖因公孙贺已彻查清楚。
潜藏在大汉京畿的诸多匈奴细作,正借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啊!
“没想到一根筋的匈奴蛮子,竟也学会了造谣生事,引导民意舆论了。”
刘彻心下感叹,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上,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张面白无须的老脸,想来也和中心这老阉货脱不了干系。
想到中行,刘彻脑中突是灵光一闪,仿似捕捉到了甚么,却又瞧不真切。
看着跪伏在地,浑身发颤的鲁图,他微是扬眉,沉吟半晌。
刘彻突是抬头对公孙贺吩咐道:“押这供犯出去,候在殿外!”
公孙贺虽是满头雾水,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上前将那鲁图拽了起来,推着他出了殿门,候在外头。
“李福,过来!”
刘彻唤得李福近前,压低声线嘱咐了几句。
李福听罢陛下的吩咐,心下颇是讶异,面色却是不显,便是应诺而出,对公孙贺道:“陛下有令,卫尉候在此处,让那供犯自行入殿。”
公孙贺不解其意,却也只得对鲁图道:“你且再去面圣,若敢有半分无状,小心性命不保!”
鲁图佝偻着身子,惊恐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那便最好,进去吧!”
公孙贺将他推了推,让他赶紧入殿面圣。
鲁图瑟瑟发抖,却也不敢再拖延,忙是趋步入殿,再向刘彻行跪伏叩拜大礼。
刘彻没理会他,却是望向跟在他身后入殿的李福,出言问道:“如何?”
李福躬身道:“陛下慧眼如炬,确是宦官步伐,碎而不徐,趋而不急,尤是过槛前顿趋不驻,乃是宫仪,莫说市井庶民,便是世家子弟亦不会这般碎步而趋。”
殿内众人皆是不解其意,唯见刘彻展颜轻笑。
“鲁图,中心那老狗可还安好?”
刘彻望着跪伏在地的鲁图,颇是鄙夷的谑笑道:“倒是难为他能想出这法子,也不知费了多大心思,只可惜朕没甚么龙阳之好啊。”
鲁图浑身剧颤,慌忙抬头,急欲辩解:“陛下,草民……”
“安定郡的孤儿?”
刘彻却是出言打断了他,冷声道:“近年在安定郡莫说是军中遗孤,便是寻常孤儿都不至流落街头!”
刘彻复又嗤笑道:“仓素,去寻个出身安定的郎卫,让他用俚语乡言与这鲁图叙叙乡愁!”
“诺!”
殿内中郎将仓素出言应诺,分外鄙夷的瞧了瞧瘫软在地的鲁图,便是迈步出殿。
刘彻早已心有定见,倒无需真要等仓素带人来与鲁图对峙,而是饶有趣味的戏谑道:“大汉重臣何其之多,你为何不构陷旁人,偏是要攀咬右中郎将赵立,莫不成他与你有私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刘彻确是好奇得紧,若匈奴要闹得大汉不宁,借机构陷在军中威望颇高的秦氏或李氏,岂非更好?
赵立只是区区右中郎将,即便被大汉皇帝冤杀,对匈奴也没甚么太大的好处。
第三百七十二章 鲁图图鲁
鲁图闻得大汉皇帝所言,晓得身份已是败露,索性不再掩饰,蹭的窜起,便要冲向御案后的皇帝刘彻。www.uu234.net
刘彻压根没躲闪的意思,以鲁图的供犯身份,在入殿面圣前必是被剥个精光,全身查了个遍,便是那嘴都会被掰开细细瞧过,绝不会让他有利刃傍身。
赤手空拳便想擒拿刘彻,那真是太小瞧两世为人的大汉皇帝了,何况旁边还站着两个保镖头目。
“大胆!”
鲁图身后的宦者令李福却是慌了神,边是尖声厉喝,边是冲上去想要制止。
咔嚓~~
鲁图尚未扑到御案前,便被斜里踹出的一记飞踢,狠狠踹在侧肋,伴随着肋骨折断的脆响,硬是将他半腾空的身子的踹飞出丈余。
啊~~
他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肋部,尚能中气十足的高声痛呼,显是肋骨虽折未断,更未刺伤肺部。
“好在你下手有分寸,要不朕还道你是要杀人灭口。”
刘彻看着挺身护驾的赵立和李松,对踹出那飞踢的赵立笑着打趣道。
“……”
赵立本就不善言辞,现下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是金。
守殿郎卫皆是纷纷执兵入殿,将地上的鲁图团团围住,卫尉公孙贺也是冲入殿来,站到御案旁。
鲁图此时已稍稍缓过劲来,不再嘶吼,而是沉声闷哼。
“都退下吧!”
刘彻摆摆手,让郎卫们都退出殿外,又是对赵立道:“你去仔细辨认,可是识得此人。”
“诺!”
赵立躬身应诺,便是行至鲁图近前,抬脚将他掀得仰卧在地,又是踏在他的胸膛,仔细去瞧他那张疼得面目扭曲的脸。
鲁图强忍剧痛,咬着下唇不再痛呼,甚至尽量舒展眉眼,反倒生怕赵立认不出他似的。
赵立瞧着他那蕴满恨意的双眸,似是想起了甚么,却又没真能彻底忆起,不禁皱眉疑惑道:“你我难不成真有旧怨?”
“你……”
鲁图仿似受到极大的刺激,双眼骤然爆发出癫狂之色,已顾不得疼痛,抬手就朝赵立裆下挥拳。
赵立身手矫健,只是轻巧的抬脚错身,复又重重踏在鲁图的腹部。
呜~~
鲁图腹部遭到重击,再是叫不出声,双手本能的捂着肚子,蜷起身子,仿似只烧熟的大虾。
“陛下,臣瞧此子有些似曾相识,却是难以忆起,不过瞧此子反应,应是对臣心怀怨恨无疑。”
赵立不屑再理会他,返身行至御案前,向刘彻躬身道。
刘彻颌首道:“嗯,以你的出身经历,在长安应不会与人结下甚么大仇才是。此子乃匈奴细作,许是匈奴人,你再细细想想。”
刘彻不晓得,他这话着实是为难赵立了。
赵立非但是面瘫,还有选择性脸盲症,若是他刻意去观察和记忆的面孔,他过得十年八年都会记得,若是他选择忽略或不太在意之人,压根过目就忘。
譬如他自家婆娘苏媛,李松常说他福气好,娶了个大美人,然而赵立自幼除了苏媛,就没认真瞧过甚么女子。
唯是成为掌宫禁宿卫的右中郎将后,出于职责所需,偷偷观察过容貌的女子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公主,亲王妃,大长秋卓文君,顶多再加个时常入宫的梁王嗣子妃。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且是不提,旁的可都是倾城绝色,尤是风华绝代的卓文君,那真不能不让人信服蜀中出美人的说法。
相较之下,中上之姿的苏媛真称不得甚么大美人,赵立就权当李松在说客套话,倒也没太在意。
汉人不知道甚么脸盲症,更不晓得还有选择性脸盲,故而赵立也就觉着自个娶了个容貌平平的小媳妇,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倒也知足了。
好在苏媛也不晓得自家夫君的想法,要不非得活活呕死不可,在与赵立定下婚约前,她无论在遗孤内院还是在羽林校,可都有不少爱慕者的。
若非适才瞧见鲁图那对充满恨意的眸子,赵立确实是连半分印象都没有,然而光凭眸子要认出人,还是匈奴人,那真是太过为难他了。
自打从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被选入羽林卫,至今已是八年有余,八年来死在他刀下的匈奴人,数都数不清了,更遑论记得他们的长相。
“陛下恕罪,臣杀过太多匈奴蛮子,或许真与此子有甚么杀父之仇,灭家之恨,然却着实记不起此子。”
赵立向来直率,对刘彻又是感念在心,不愿妄言虚应,出言坦承道。
“你……竟真不记得我?”
鲁图忍着剧痛,挣扎起身,面容扭曲的凄厉道:“六年前,你杀我阿爸,可是留下姓名,让我长大后来寻你报仇!”
宦者令李福出言呵斥道:“放肆!”
刘彻挑眉斜觑了李福一眼,显是不满他胡乱插嘴,影响了这等狗血剧情的进行。
穿越至今十余载,刘彻颇是怀念上辈子嗤之以鼻的狗血影剧和雷人网文,这等为父寻仇的情节,活生生在眼前上演,简直有趣极了。
赵立却是骤然颦眉,看着那鲁图默然无语。
李松更是两眼瞪大,心里直骂娘,老子昔年就想着赵立不该心慈手软,现下狼崽子长大了,来寻仇了,好在陛下慧眼如炬,瞧出这厮也是匈奴细作,要不赵立可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刘彻瞧着赵立和鲁图大眼瞪小眼,又晓得赵立不善言辞,倒是李松口齿利索,便是招手让他近前,饶有趣味的问及详情。
“六年前,太尉仍为朔方太守,殿内中郎将仓素仍为羽林右监,臣与赵立为羽林军候。”
李松不敢隐瞒,仔细解释道:“太尉奉旨奇袭匈奴右部王庭,仓素协从,臣与赵立亦是随行。中途抓到十余匈奴牧民,为逼其作我汉军向导,赵立斩杀此子之父,以此威逼其叔父。”
刘彻不禁皱眉道:“怎的不斩草除根?”
李松略作迟疑,却终是不敢有所隐瞒,坦承道:“仓素曾应下其叔父,若是为我大军引路,得以奇袭成功,则饶过其众多家人的性命。赵立怕使得上官毁诺,也就没出手将此子灭杀!”
“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刘彻听得这话,觉着自个过往对羽林卫的教育还是不够,否则不会连杀人魔头都做不好。
他丝毫不加掩饰的对李松进行着再教育,不以为忤道:“下次再遇着这事,就先说句‘若此事得成,吾不杀你等’;待得事成之后,再让旁人动手杀之,便不算毁诺了。”
“……”
李松哑然无语,着实不知该如何应对,陛下这话着实太过……
“陛下英明啊!”
侍立在皇帝身侧的李福却忙是躬身,出言赞颂道。
公孙贺更是出言附和道:“如此即可不留后患,又不伤诚信,实乃双全之策,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臣醒得了。”
李松反应不慢,亦是出言附和,心道怨不得卫尉和宦者令能得陛下这般信重,这谄媚讨好的功夫,吾辈果是远远不及。
刘彻说话毫无顾忌,更未刻意压低声量,赵立和鲁图自也听得清楚。
赵立倒还好,只是嘴角微有些抽搐,盖因羽林卫是刘彻一手创建的,早期的羽林卫更是常常得到刘彻的亲身指导,各种阴损缺德的招式和作战方式皆是传自刘彻。因而资深羽林卫几乎都晓得刘彻的脾性,听到这话绝不至太过讶异。
鲁图却是惊愕不已,他万万料不到在汉人口中贤明仁德的大汉皇帝,在得知汉将滥杀无辜后,非但不出言斥责,还说甚么应斩草除根,更想出这般无耻的法子,且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
“你这欺世盗名的狗皇帝!”
鲁图不顾剧痛,癫狂不已的猛扑过来。
立于御案前的赵立自不容他放肆,尤是听到他辱及天子,双眸猛是泛起凛冽的杀意,两腿前移并步,随即垫步拧身,抬其右腿朝扑过来的鲁图蹬出一记侧踢。
咔嚓~~
赵立虽已刻意避开他的咽喉要害,然这当胸一脚却也没怎的留力,胸甲骨虽比肋骨要结实不少,却仍是传出脆响,鲁图更是被踹飞离地,复又咚得砸落在地,将将落在先前倒地之处。
若无太上皇和皇帝设立遗孤院,他赵立或许早已冻死饿死,岂能替战死沙场的阿父报仇,又如何能有今日的荣耀显贵与夫妻和美?
辱及陛下者,就休想死得轻省!
赵立近年化解不少的戾气突又难以抑制,也顾不得甚么避嫌不避嫌,转身对刘彻躬身道:“陛下,此子辱骂天子,罪无可赦,还请交由臣处置!”
刘彻抬眸看他,伸手敲了敲御案上的那摞册簿和供状,轻笑道:“公孙贺或许尚未尽数查清,怕是还得着落在此子身上啊!”
赵立毫不迟疑道:“陛下放心,臣必能教此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彻出言打趣道:“不会再心慈手软?”
赵立沉声道:“因臣昔年愚钝,累得陛下受辱,臣自知犯下大罪。然请陛下允臣以戴罪之身处置此事,待得事了,臣任凭陛下处置!”
刘彻摆手道:“既是如此,此子便交由你带下去继续拷问,并协从公孙贺继续追查此事,若能彻查清楚,便算将功赎罪了。”
“谢陛下!”
赵立拜谢皇恩,便是转身行至鲁图近前,冷声道:“我已是忆起,你叫图鲁,你父名为巴图。”
图鲁忍着疼痛,用分外挑衅的眼神盯着他。
他显是听到刘彻与赵立的对话,晓得只要赵立无法从他口中拷问出更多内情,只怕难逃罪责。
赵立不怒反笑,淡淡道:“你终会后悔,让我忆起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