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黄埔军学
汉六十二年,六月十六日。
太子刘彻特意选在这个日子,成立黄埔军学。
虽说汉历不同于后世的公元纪年,但他仍想让华夏后世子孙牢牢铭记住六月十六日,亦想让黄埔精神在今世的大汉帝国传承下去。
八年抗战中,黄埔师生以身殉国者众多,光将官便有百余人,抗战期间约二十万学生入校受训,战后幸存者仅剩万余人。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不是玩笑,是玩命!
不管这些先辈的出身和政治背景如何,他们曾为民族抛头颅洒热血,华夏子孙皆应对其感念在心,不可随意轻慢,否则便是数典忘祖的畜生了。
黄埔军学筹备的时间不长,不到三个月的光景。
皇权时代最大的好处,便是圣旨颁布后,整个官僚体系的办事效率堪称神速,要地给地,要钱给钱,要编制给编制。
没有编制,那就给你编,随你编,硬生生弄出个秩俸千石的军学祭酒之位,还依着太子殿下的意思,增设大批的从未听闻的官职,各类教官,各类教官仆射,参谋,参谋仆射。
刘彻暂时没那么些人手填补官缺,却又不愿让世家大族插手进军学内,便是命仓素及诸多羽林将官暂代。
丞相袁盎险些跟太子翻脸,皇帝刚拔擢了张骞为御史中丞,太子又让弱冠之年的仓素出任军学祭酒,成为朝堂重臣,这朝臣升迁还有规矩么?
刘彻也不与他多作争执,径自在朝廷之上甩出一摞厚厚军功簿,让朝臣自行传阅,好生瞧瞧他们口中那群黄口小儿是何等战功赫赫的少年英豪。
“近年对匈奴的连番大捷中,哪次少了羽林卫的功劳?”
刘彻环视殿内满脸错愕的朝臣们,以极为强硬乃至狠戾的姿态,乾坤独断道:“此事无需再议,今后无论是谁,胆敢擅自插手黄埔军学的事务,孤王就夷他三族,勿谓言之不预!”
他不是妄言恐吓,黄埔军学作为培养将官的地方,必须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并不断给学员灌输忠君报国的价值观,否则日后他们学成兵书战略,扭头领兵造反,还不得天下大乱么?
袁盎看着高居御座的太子,张了张嘴,却终是没再多言。他深知若再执意反对,太子必会毫不迟疑的将他罢官去职。
如今的太子刘彻已是众望所归,且大权在握,换个丞相想来不会导致朝局不稳。
皇帝为了维护太子的威信,也不会轻易驳斥他的抉择。
储君与丞相,孰轻孰重,不是显而易见么?
朝臣们见得太子殿下对这军学如此看重,皆是心念急转,看来是让族中子弟得到太子重用的通天捷径啊。
刘彻倒不介意他们的想法,令内史王轩在京畿三辅张贴榜文,颁布黄埔军学招募学子的三大章程。
一者,取八至十五岁的世家子弟,不论嫡庶,不看身形体格,只需过得军学祭酒及军学教官的审核即可入学。
二者,入学者需签订生死状,意即生死不究之意。
三者,入学后,学子除却沐日外,皆宿于军学营房,不得擅自离营,且需册入军籍,犯事触法皆依军律处置,胆敢私逃者亦按阵前叛逃论。
朝臣们闻得这等章程,皆是头皮发麻,这富贵原来是要用命去搏的,还得细细思量才好。
死几个族中子弟倒算不得甚么,关键那阵前叛逃之罪是要株连全族的,半分轻忽不得。
是以,待到六月十六日,毗邻未央宫北门的黄埔军学敞开正门,招募学员之时,门外虽是熙熙攘攘,却愣是无人敢率先举步而入。
悬挂正门之上的金匾乃是皇帝亲书,龙飞凤舞的“黄埔军学”四个大字,笔势雄浑,锋芒内敛,倒是瞧不出为气血双亏之人的手笔。
倒是门边的那副楹联有些……
“加官进爵可入此门,贪生怕死另寻他路!”
字句简单粗暴,字体歪歪斜斜。
这楹联自是太子刘彻亲笔所书,他也不怕臣民嘲笑,进了黄埔军学就是为建功立业的,从军入伍乃是刀头舔血的行当,就不要学那些酸腐文人清谈务虚了。
多年后,这副楹联作为武帝刘彻鲜少存世的真迹之一,被视为帝国重宝妥善珍藏。
这是后话,且不多提。
众多世家子弟望着那正门内的幽深庭院,正自踌躇不前,却闻得宫门出传来阵阵喧哗。
循声望去,却见广川王刘越与胶东王刘寄在众多郎卫的簇拥下,将壅塞道路的人群排开,从宫门一路行来。
两人到得黄埔军学的正门,便是迈步而入,毫无半分迟疑。
众人皆是哗然,两位年幼的皇子竟打算入军学,是要签生死状的啊。虽说军学诸官不至要了皇子的性命,但平日需常宿营房,这等苦头岂是自幼娇生惯养的皇子能吃得了的?
安安分分做个闲散亲王,便可享尽荣华富贵,何苦自找罪受?
未央宫高台之上,遥望北门,却望不到两个儿子的王亦是如此想。
她身旁的皇后王见得自家胞妹眼泪涟涟,也不知当如何安慰,只是抽出锦帕替她拭去滑落脸颊的泪珠。
而在姊妹俩身前,大汉帝国最尊贵的两个男人亦是放眼北望,只是他们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黄埔军学之处,而是望得更远,只因他们站得更高,比大汉的所有人都高。
黄埔军学正门外的众人正自议论纷纷,进去没多久的两位皇子便已被人抬将出来。
候在门外的郎卫们忙是上前接过,查看他们的伤势。
世家子弟们不敢围上前去,只是远远瞧着,见得两位皇子的惨状,不免倒抽凉气。
真惨!
两位皇子被揍得鼻青脸肿,本是白皙的脸蛋满是青紫伤痕,身上袍服更是破损不堪,惨不忍睹啊。
这特么回宫后怎的向陛下交代啊?
郎卫首领自是吓懵了,抬头便向将两人抬出的军学教官们厉声呵斥道:“你等怎敢如此……”
“住口!”
他怀中的刘寄忙是出言打断,却不经意的触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待得疼痛稍缓,刘寄又颇是自得道:“本王这伤是皇兄打的,本王亦未留手,好在是没输!”
他们兄弟二人适才刚进得军学,便被领到军学祭酒仓素面前。
仓素并未多言,淡淡道:“你二人入得军学,皇子的身份就没甚么用处了。若想入学需得使出真本事,彼此互搏,入得本官的眼,便可留下。”
刘寄是个暴脾气,自是不愿听从他的指使,对自家兄长下手。刘越亦是垂首不语,恍若未闻。
“太子殿下曾言,军伍之中,最重服从二字。”
仓素见状,不由满脸鄙夷的冷笑道:“你等这般作态,好在尚未入学,否则违抗军令,依军律当处枭首!”
刘寄正欲开口辩驳,却见仓素摆摆手,一旁的军学教官便是上前,欲将两人拉走。
刘寄恼怒之余,岂会轻易就范,挥拳冲那教官砸去。
却见那教官不闪不避,抬起左手格住刘寄的手腕,顺势一带,右手直接掐住他的喉咙,生生将他举得双脚离地。
荷荷~~
刘寄喘不上气,双脚不停乱蹬,眼看小脸霎时便已青紫。
刘越自是大急,忙是上前踢打那教官,却被他抬腿踹倒,复又用脚踩在刘越背上,压得他无法翻身。
见得刘寄将要窒息晕厥,军学教官方才将他甩到地上。
仓素看着地上的两位皇子,轻蔑的谑笑道:“敢对羽林卫军候出手,若非你俩有皇子身份,此时已是个死人!”
太子殿下特意嘱咐过,对两位皇子无需客气,该揍就狠狠的揍,不得留手,只要不弄死即可。
刘寄刚缓过气,便用手捂着脖子,喘着粗气嘶声道:“军学里的教官皆出身羽林卫?”
自太子刘彻在朝堂上公布先前隐匿的羽林军功簿,羽林卫的名头已传遍京畿乃至关中各地,这些尚未及冠的少年英豪成为了无数热血男儿仰慕的对象,刘寄亦是如此。
他虽晓得仓素本是羽林右监,却没想到连军学里的区区教官都是羽林军候,那可是立下赫赫战功才能晋升的军候,是统率羽林部曲的军候啊。
仓素颌首道:“然也,军学教官暂且全由羽林将官充任。”
刘寄咬牙道:“本王要入学!”
仓素嗤笑:“本王?”
刘寄踉跄起身,躬身道:“请祭酒准我入学。”
仓素瞄他一眼,摇头不语。
刘寄大急,正待上前再度出言恳求,却被已爬起来的刘越拽住袍袖。
刘越微是垂眸,缓声问道:“你真想入着军学?”
刘寄只道兄长要阻止他,忙是急道:“我必要入军学,兄长勿要阻拦!”
“诶,为兄帮你!”
刘越知他甚深,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叹息一声,便即挥拳狠狠砸在他的腹部。
刘寄猝不及防下,自是遭重,闷哼一声便是弯下腰,捂着小腹说不出话来。
刘越倒是没趁势继续下手,待得刘寄缓过气来,方才淡淡道:“为兄也想入这军学,免得日后再被人轻易踩在脚下。”
刘寄终是恍然大悟,大吼一声,朝刘越撞了过来,与之全力厮打,端是拳拳到肉,毫无半分留手。
……
于是乎,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位凄惨的皇子被郎卫抱回未央宫。
刘越的寝宫内,这对难兄难弟同榻而卧,任由宫人为其敷药治伤。
见得前来探望的汉帝刘启等人,刘寄只顾冲着泪眼朦胧的母妃嘿嘿傻乐,向来寡言鲜语的刘越却是费力睁开肿胀不堪的眼睑,抬眸看向刘启及其身后的刘彻,嘶声道:“父皇,皇兄,我没给天家丢人!”
“好!”
刘启颌首,只觉老怀大慰。
第二百六十九章 拜谒公婆
黄埔军学成立之日,恰逢初伏,大汉朝廷又入三伏天的休朝期。www.uu234.net
按往年惯例,汉帝刘启该是领着老婆孩子到甘泉宫避暑去的,只因着刘越和刘寄要入黄埔军学,刘启特意多等了数日。
待得兄弟俩伤势好了些,正式入了军学,刘启方才领着嫔妃和子女移驾甘泉宫,如今他身边只有七岁的常山王刘舜和尚未足岁的泰安公主可承欢膝下了,对这幼子幼女简直是毫无原则的偏宠溺爱。
太子刘彻见得刘舜那小屁孩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不禁摇头苦笑,闹不好又养成梁王刘武那般跋扈张扬的脾性,皇祖母和皇帝老爹对幼子的无限宠溺简直是遗传的天性。
算了,反正据史籍记载,这刘舜秉性不算太坏,虽是喜好女色,倒也敢弄甚么欺男霸女的恶事,娇纵怠惰四十载,终是碌碌无为,算是个混吃等死的安分亲王吧。
对无法承袭帝位的皇子而言,这样也挺好的。
刘彻索性也不再管他,反正日后也养得起,就让他做个快乐的米虫好了。
黄埔军学刚开始招募学员的数日,几乎无人登门,直到刘越和刘寄入得军学后,情势才骤然发生逆转。
京畿内的诸多军武世家纷纷遣族中子弟拜门应募,毕竟皇帝都舍得让两个幼小皇子入伍磨练,承袭祖辈武风的军武世家若是还怯步不前,在铁血尚武的大汉再混不下去的。
不少文臣亦是选了性情坚韧的庶出子弟送来,这些庶子是无法传承家业的,倒不如入军学,待日后征战沙场,或许还能搏出个似锦前程。
黄埔军学的招募倒不算严,大多数前来应募的世家子弟都得以入学。
军学祭酒仓素依着太子殿下的吩咐,执行宽入严出的原则,先招收大量学员,日后再逐渐通过种种测试,剔除其中不合格的,留下真正的精英。
砂砾中的金子,乍看之下自是难以发现,需得细细筛选,免有遗珠之憾。
仓素对殿下的话深以为然,譬如广川王刘越,看似怯懦孱弱,但仓素偏是觉得他内里蕴着股狠劲,是个好苗子,是比体格强壮的胶东王刘寄还要好的苗子。
皇帝和皇后带走了泰安公主,离了小孙女的老太后只觉人生寂寞如雪,便也随即移驾甘泉宫,重新夺回孙女的抚养权。
女学诸官在三伏亦有暑休,停了经筵讲席,长安贵女们自是欢呼雀跃,随着家中长辈避暑去也。
南宫公主再度迎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美好时光,乘着她那辆奢华的油画车,接了阿娇和跋子,便连卓文君也没落下,一同前往南山边的避暑山庄。
南宫公主脸皮厚逾城墙,早从五皇兄刘非那讹了栋价值千万的临湖别墅,四女乐呵呵的住了进去。
赶巧梁王刘武购置的别墅亦是紧邻在侧,刘武也带了梁王妃前来避暑,南宫公主和阿娇身为刘武的侄女,怎的也得登门拜谒,向长辈问安的。
南宫公主吩咐侍女备下谒礼,正欲前往,却见得阿娇将跋子生拉硬拽的拖着,显是执意要她同往。
南宫公主疑惑道:“这是闹的哪般?”
阿娇展颜坏笑道:“太子不是常言,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么?”
跋子闻言,挥着拳头就往她背上砸。
阿娇自幼喜欢骑马射猎,又跟刘彻学了甚么女子防狼术,身手可不弱,抬手抓住跋子的虎口处,顺势一推一剿,将她的手臂反扭到身后,得意道:“还敢作死不?”
“……”
南宫公主瞧得委屈得紧咬下唇的跋子,不由满头雾水,问阿娇道:“甚么见公婆?”
阿娇冲身前动弹不得的跋子努努嘴,道:“你不晓得这头倔驴与刘买族兄已是看对眼了?”
南宫公主掩嘴惊呼道:“还有这等事儿?”
“走吧,莫多说废话,到了地方你便甚么都晓得了。”
阿娇是个莽的,懒得多作解释,又冲跋子道:“你这丑媳妇是想自个走,还是让本翁主押着你过去见那公婆?”
跋子晓得拧她不过,只得憋屈的闷声道:“松开,我……去!”
阿娇这才放开剿着她的胳膊,拍拍手掌道:“早该这般识相。”
“……”
南宫公主瞧得这闺蜜加表姊愈发霸道暴力,又想到日后她还会是自个弟妹,不由缩了缩脖子。
梁王夫妇刚接了拜帖,三女便已登门拜谒,把夫妇俩闹了个措手不及。
“你俩这性子还真是急啊!”
梁王刘武摇头苦笑道,他尚未没来及让王妃回帖,两个侄女便是来了,近侍又不敢将之拦在门外,只得任其排闼而入。
他连稍事梳洗的功夫都没有,这像话么?
“皇叔这番打扮倒是随性。”
南宫公主见得刘武披头散发,身着绢衣丝袍,不禁掩嘴坏笑道:“怎的不见婶母?”
刘武老脸微红,梁王妃自是匆匆躲入内寝梳洗去了,哪能素面朝天,衣裳不整的见晚辈?
“谒礼收下了,旁的俗礼免了,你俩赶紧回吧。”
刘武惯是重相貌,好姿仪,今日却教晚辈看了笑话,自是羞恼不已,索性直接扬手赶人。
阿娇故作讶异之色,惊呼道:“咦?舅父为了赶我等走,儿媳妇都不要了?”
“甚么儿媳妇……”
刘武张嘴便要呵斥,却猛是看到被阿娇推上前来的那少女,却见她臻首低垂,粉嫩的俏脸涨得通红。
“这位是……卑禾候府的小姐?”
刘武自是瞧过跋子的画像,虽不似后世的相片那么真实,但宫廷画师的技艺颇是不凡,刘彻特意命其为跋子绘像,给刘武夫妇过了眼的。
不得不说,遗传基因是极为重要的。
跋子的阿妈格桑曾为羌族第一美人,卑禾候亦是英武俊朗,跋子完美继承了父母相貌的优点,自幼便被视为卑禾族最美的少女。
尤是及笄后,她那的眉眼渐渐长开,愈发显得钟灵俊秀,且五官较寻常汉人女子更为深邃,教人过目难忘。
“你等且在此候着!”
刘武一眼便是认出了跋子,不免愈发无措,丢下句话便是转身入了内寝。
不多时,妆容妥帖的梁王妃率先出了内寝,狠狠瞪了瞪两个侄女,却又瞬间转了笑脸,牵着跋子的小手,笑意盈盈的好一通嘘寒问暖。
为人父母者,最操心的无异儿女婚事。
尤是长子刘买,着实教梁王妃愁白了头。
刘买本就不好女色,娶了出身卑微的陈氏女,偏生又是个心怀不轨的妖妇,还生下身怀项氏余孽血脉的儿子,可把梁王府坑惨了!
梁王妃向来是个温润和善的性子,硬是气得要亲眼看着那妖妇被封入陶俑,灌水银,可见对其恨意是何等之深。
好在太子刘彻是个善心的,替刘买寻了续弦的好人选。
跋子的出身背景,梁王刘武已向她细说分明,梁王妃是颇为满意的。
出身羌族又何妨,古人曾言,夷狄入华夏者则华夏之,何况那卑禾候屡立军功,足以荫蔽刘买的后裔。
可不比那出身卑微的陈氏女好无数倍么?
“瞧这小模样,长得多俊!”
梁王妃不禁伸手摸了摸跋子的俏脸,只觉入手滑腻,心下更是满意,好个水灵的小丫头。
怪不得自家惯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儿子动了凡心,硬是为这丫头冲到太子府,拽着太子殿下的袍袖与之理论,真真吓懵了梁王夫妇。
好在太子殿下没有怪罪下来,否则若扣上出言无状,冲撞储君的罪名,整个梁王府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王妃莫要打趣……”
跋子垂着小脑袋,声如蚊呐,端是含羞带怯,瞧得深悉其本性的南宫公主和阿娇头皮发麻。
你丫就装吧!
阳信公主成婚时,南宫公主偷来内宰为阿姊备下的春宫图,就数跋子看得最欢,眼皮都不带眨的,现下却来装羞扮怯,老娘信了你的邪!
跋子还真是装的,听闻武威城年内必会彻底落成,她可急得很。
刘买出身显赫,脾性又好,日后定会竭力护得她乃至阿父的周全,何况他还不好女色,对她又颇为怜惜,甚至不惜为她找太子理论,这样的男子靠得住。
她历尽艰辛困苦,可不似寻常少女般光顾着甚么情情爱爱的,找夫君还得找个靠谱的。
刘买虽娶的是续弦,但他那原配已死,又没留下子嗣,且刘买对其恨意颇深,没有半分眷恋。
嫁给他,便为正妻,堂堂乘氏侯夫人,梁王嗣子妃,日后的梁王妃。
不嫁他,难道要让皇帝指婚,随意嫁个刘氏宗族的纨绔子弟么?
她又不傻!
只可惜刘买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还得从梁王夫妇入手。
故而今日看似是阿娇强逼着她来拜谒梁王夫妇,实则她心里亦有此意,否则若执意不来,阿娇也不会真的过于逼迫。
阿娇想来也是瞧出她的小心思,方才故作玩闹般将她押来。
“莽丫头近来跟着太子殿下长了不少本事啊!”
跋子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瞄阿娇,见得她满脸坏笑,心下暗暗道。
第二百七十章 三伏景象
去年入秋后,朝廷在长安城的西边划设了西新区,后因迁入的工坊及居民为数甚众,需另行设衙治政,故改称西邑。m.www.uu234.net
西邑设有邑令,位同万户大县的县令,秩俸六百石,邑内府衙形制及诸官亦同大县。西邑令不归长安县令辖制,而是直属长安内史府。
西邑划分南北两阙,北阙建民居,南阙设工坊。
朝廷曾颁布政令,迁入西邑的工坊商税减半,为期三年,故而长安西市内的诸多作坊纷纷迁往西邑南阙,新的作坊亦选择直接在西邑兴建。
数以千计的新作坊中,尤以联合制衣的染坊和制衣作坊的增设速度最为迅猛,短短半年便已陆续建成百余间作坊。
田氏商团非但为此投入了大量人手,更是直接就近也设了数处营建工坊,专为替联合制衣迅速营造作坊。
田胜本想着待得为联合制衣建完所需的作坊,便让那些营建工坊接些零散的生意,替旁的商贾在西邑进行营造。
岂料联合制衣的诸多作坊还未建完,又有笔大买卖砸到他头上。
江都王刘非四月末刚返回长安,不久便寻到田胜,让他协助皇室实业在西邑南阙营建一间作坊。
田胜起初还觉得刘非有些小题大作,区区一间作坊,何必特意寻他协助,偌大的皇室实业,连避暑山庄都能建起来,还负责筹建武威城和西宁城,总不至还缺这点工匠吧?
直到他见得太子詹事府匠师们绘制的营建图时,方才晓得刘非为何要他协助。
这特么是建作坊还是建城啊?
作坊内的各式房舍且先不论,光是那周长数里的围墙,各式引水渠和排水渠加起来亦有十余里,再加上百座废水池,三月内想尽数完工,得调集多少工匠和奴隶啊?
好在刘非没太过为难田胜,只要他的营建工坊及建材工坊出工匠和某些特殊的建材,奴隶甚么的皇室实业并不缺,行人令卓王孙正不断从西南夷购买奴隶,遣人逐批押来长安。
见得田胜尚有些迟疑,刘非索性直接拿出本预算书,让他翻阅。
田胜自是看得懂这预算书,瞧那条陈形制就是出自那些从遗孤内院招募来的财会学员之手,田氏商团的诸多产业早有应用。
他细细翻阅,见得各项条目的成本支出皆预估清楚,便连田氏商团的营建工坊能从中获利多少都算得**不离十。
田胜不由面色讪讪,营建确是堪称暴利的行当,每单生意获利都高逾三成,加上建材工坊亦是自家生意,算上各式建材的赚头,获利足有四五成之高。
刘非豪爽道:“本王也不与你议价,就依着这预算书的数目,先付你三成定钱,三月后若能如期完工,再付清余款,如何?”
田胜还能说甚么,依着这预算书,田氏商团足可获利近亿钱,刘非都不压价,他若还不接这买卖,不是傻么?
他倒不担心刘非拿本假的预算书诓骗于他,且不论刘非何等高傲自持,单说皇室实业的信誉,就不值为这区区亿钱彻底砸了。
于是乎,田胜在刘非早就备好的契约上盖了印,揽下了这单大生意。
待到六月下旬,眼见工期过半,营建速度有些迟缓,田胜急得嘴角直起水泡。
顶着三伏天的毒辣日头,他亲自到工地督促进度,吩咐掌事让工匠们吃好喝好,再给他玩命的干,加班加点的干,甚么加班费的只管发,若能如期完工还有大笔赏钱。
大东家都发话了,掌事和工匠们还有甚么说的,彻底爆发出百倍的热忱,即便入夜,工地依旧灯火通明,工匠们轮番加班赶工,不少索性直接歇在掌事们特意备下的帐篷里,多日不曾着家。
前来督促奴隶的监工们见得田氏商团的人如此玩命,想着也不能丢了咱皇室实业的脸面,故而也挥舞皮鞭,押着奴隶们日以继夜的赶工,听话的吃饭管饱,偷懒的就往死里打。
见得营建速度骤然加快不少,田胜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岂料他还没来得及好生歇息,窦宪又是登门拜访,想让他再多遣些人手,在关中各郡县加速营建清河百货。
京畿三辅的清河百货开业以来,不足三月就赚了近亿钱,窦氏的诸多族业去年岁入拢共也才这个数,若非窦氏在皇室实业也入了份子,近些年可不会过得如此滋润。
如今见得清河百货的进项这般大,窦浚和族老们皆是红了眼,若早些抱太子殿下的大粗腿,此时窦氏想来应已家赀巨亿。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窦浚愈发坚定投向太子殿下的决心,又命窦宪速速在关中各郡县开设清河百货,既然日后窦氏族人会渐渐退出朝堂,那就得多攒些赀财,置办产业,使后代子孙得以富贵传家。
“……”
田胜听完窦宪的话,死的心都有了,觉着生意太多也不是甚么好事,何况这些客户皆是来头颇大,轻易得罪不起。
好在窦氏家大业大,族业众多,自是不乏营建亭台楼阁的熟练工匠。
田胜索性派了十余名营建工坊的掌事和匠师,领着刚从遗孤内院新招募的数百学子,赶赴周边郡县,指导窦氏工匠营建清河百货的铺面。
窦宪见得田胜在人手短缺之际尚如此仗义相助,自是感念得紧,往田府走动的愈发勤快,两人渐渐成为可勾肩搭背逛章台妓馆的好友。
荷囊鼓鼓时,男人去逛妓馆,女人自也要吃喝玩乐。
近年长安贵妇们的避暑胜地无非两处,一为南山脚下的避暑山庄,一为长安城内的天上人间。
说实话,避暑山庄没甚么玩头,去多了不免觉着无聊,近年去的多是些长辈,大多辈分较小的贵妇和贵女还是喜欢留着长安避暑,没了长辈约束,反倒难得自在些。
不少贵妇在联合制衣入了份子,江都王妃杨绮罗还是依照定好的章程,按月向联合制衣的股东公布获利,故而贵妇们皆知晓自个是挣了大钱的。
这可是她们的体己钱,是不入府内公库的,花销起来可没甚么顾忌。虽要到岁首才发放红利,但不妨碍她们先花掉过往攒下的私用钱,反正再过数月便有大进项,还攒着这点小钱作甚?
于是乎,天上人间在三伏天里几乎日日爆满,为了让偌大的楼阁保持凉爽,总掌事不断遣人从城郊的数座大冰窖运来冰块,甚至不惜耗费巨资,使用大量的硝石制取冰块。
耗费固然颇大,获利却更是可观,每日近百万钱的流水把总掌事的嘴角都笑裂了。
长安东市内,王老实家的狗蛋亦是笑得开怀。
近些年他和同窗们彻底打响了永和豆浆的名头,分店已开遍京畿三辅的各处坊市,赚得钵满盆满。
去年狗蛋已办过束发礼,给自个取了大名,唤作王富贵。
王老实本是嫌这名俗气,王婶却是乐呵呵的赞他取得好,听着大气响亮,原本她还想为他取个王有财来着,看来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瞧这名取得多好,是带着福气的。
王婶的话倒是没错,狗蛋刚取了王富贵的大名,田氏私学的先生就给他送了场大富贵。
田氏商团在北阙甲第置办了诸多产业,其中有间叫哈根达斯的冷饮铺,权贵子弟近年多去那铺子消暑,边是吃喝着冷饮,边是谈笑闲聊。
国舅田胜近来想着扩大冷饮产业,又不想加开铺面,便让冷饮铺的掌事想想法子,寻些田氏商团内掌事和工匠的亲眷,似艾格服饰般弄些加盟连锁店甚么的,向寻常百姓出售冷饮。
当然,哈根达斯的名头是不能用的,免得在权贵子弟眼里降了档次。
那冷饮铺掌事的老汉恰好是狗蛋的先生,听自家婆娘提到此事,又想到私学里的数名学子合伙开的永和豆浆已盘了不少铺面,熟客亦是众多,便是将狗蛋等人引荐给自家婆娘。
掌事与狗蛋等人仔细商议过后,觉得此事合宜,便向东家田胜禀报,很快便是得了准允,由田氏商团出冷饮师及各式材料,在永和豆浆制作及出售冷饮,获利五五开。
为保证冷饮技艺不外泄,狗蛋等人必须签订契约,保证今后永和豆浆不得自行制作与哈格达斯品项相似的冷饮。
狗蛋他们自是万般愿意,铺面和人手皆是现成的,却能凭白拿五成利,不应下的人是有多蠢?
三伏天里,长安东市的永和豆浆率先向寻常百姓销售各式冷饮。
冰激凌,奶昔,冰红茶……
种种新奇美味的吃食展现在长安百姓眼前,不少富商巨贾特意前来品尝,感受那滋润舌尖的香甜,沁入心脾的清凉。
果是比以往用来消暑的冰镇梅汤要美味得多啊!
各式冷饮虽要价颇高,但长安百姓近年荷囊渐鼓,偶尔花上数十大钱尝个新鲜,倒也没甚么可肉痛的。
于是乎,永和豆浆的名头愈发响亮,长安城里的小小王富贵也渐渐真正富贵起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精神文明
待到末伏,汉帝刘启果不出朝臣所料,没再回返长安城,老太后亦留在了甘泉宫。顶 点 X 23 U S
离秋祭大典尚有月余,大汉又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太子刘彻和朝臣们除了按部就班的打理些政务,着实无事可做,皆是闲得发慌。
刘彻觉着权贵们愈发富足,难免会生出些惰性,懒得再多动脑,虽说会少花心思争权夺利,但若长此以往,容易智力退化。
何况在可控范围内的争权夺利也非坏事,若权贵们皆缺乏上进心,整个官僚体系便是一潭死水,人人都想着混日子攒资历,还谈甚么建设工业化新大汉?
“一手抓物质文明建设,一手抓精神文明建设,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太子刘彻高居御座,向殿内群臣发表重要谈话,端是掷地有声。
刘彻自然不会让大汉群臣去学甚么马列斯毛,而是命御史中丞张骞整理兰台典籍,从高祖,文帝和景帝过往颁布的政令和日常言谈中,撷取些有利于未来革新的论述,汇编成语录,刊印成册。
朝臣们人手一本《汉帝语录》,老老实实拿回府中,好生背诵,必得熟记于心,每岁由兰台不定期抽验,背不出的朝臣名薄将在中央官署的正门外张榜公告,并罚俸半年。
朝臣们脊背直冒汗,他们家赀丰厚,倒不太在乎被罚俸,可是若被张榜公告,那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虽想出言反对,偏又张不开嘴,身为人臣若连历代皇帝的语录都无法熟记,传扬出去还不得被百姓骂做尸位素餐的佞臣么?
于是乎,大汉朝臣们每日回府都手捧《汉帝语录》,废寝忘食的背诵着。
年过八旬的老宗正刘通亦是如此,他是最为德高望重的刘氏宗亲,将这语录视为家训,不需太子多说,自会将之背熟。
刘彻见得效果奇佳,自是大喜过望,今后再往里加些私货,给臣民们提前洗洗脑,再想革新变法就容易得多了,且皇室实业即将向民间大举销售纸张,得先让新华书局赶末班车,最后再狂捞一笔。
六月末,朝廷颁布诏令,大汉官吏及意欲为官者,皆应熟读《汉帝语录》,日后公府非但会不时派员前往各地郡县抽验官吏,取官时更会加试策论,考的就是历代汉帝的治政方略。
诏令一经颁布,新华书局在京畿三辅发售的五万册《汉帝语录》短短半月间便即售罄,毕竟朝廷只给各郡县秩俸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发放这本语录,其余官吏需得自行购置。
好在新华书局刊印的线装书已不似先前昂贵,每本千钱的售价对于世家大族而言,有志入仕的子弟自是人手一本。
新华书局在中原各大郡治的分店继续铺货,销量依旧火爆,赚得钵满盆满。
华夏向来不缺想做官的人,故而刘彻对超过二十万册的销量并不意外。
因着修养生息的国策,加之近年来国库岁入大涨,非但赋税极低,朝廷更是大肆鼓励百姓生育,自然会迎来婴儿潮,如今大汉册籍在簿的人口数已近五千万。
五千万人才卖出二十余万册,还远不如后世某些网络爽文的实体书卖得多啊。
“大汉的文盲比例太高,识字率还没后世的啃书宅男比例高。”
刘彻无奈摇头,暗自叹息,“真想赚钱,还得向有钱有闲的贵妇和贵女们下手,印几本古代言情好了,先前的红楼梦销量大好,不也没遭御史弹劾么?”
大汉与礼法严苛的后世朝代不同,女性身上的封建枷锁不算沉重,和离改嫁乃至自由恋爱皆是屡见不鲜,只要不离家私奔,旁的都好商量。
刘彻觉得这样挺好,故也没打算刊印些女则女训来束缚大汉女性的自主意识,甚么三从四德还是算了,懂得孝顺,知晓自爱就好。
改编些不太犯忌讳的,譬如西厢记,男女主虽是违反长辈意志追寻真爱,但毕竟没有走到私奔的地步,且最后还是靠着男主努力奋发,得以入朝为官,男女主方可得成眷属。
这等体制内的解决方式,堪称典范,既教育少女该找有上进心的男人,亦警示少年们,唯有奋发向上才能抱得美人归。
果如刘彻所料,西厢记一经刊印发售,销量比汉帝语录还要火爆,非但是贵妇与世家公子小姐,便是寻常百姓亦多有购买。
新华书局数度加印,仍是供不应求,可见大汉百姓对精神食粮的渴求程度。
长安纸贵啊!
新任少府丞陈煌向刘彻禀报,库房内的本是堆积如山的纸张已然耗尽,少府的造纸作坊难以再供应足够纸张,西厢记只能停止刊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新华书局在连续刊印汉帝语录和数版西厢记后,终是停下疯狂揽财的行为,彻底偃旗息鼓。
江都王刘非特意入宫求见,恳请太子刘彻让他见识下少府所属新华书局的账簿。
刘彻倒是大方,直接命陈煌将形制齐备的少府版财务报表取来,让刘非细细阅看。
“两月内竟获利近愈三亿钱!”
刘非看罢,险些喷出口老血,这尼玛是惊天的暴利啊!
“才学就是财富,知识就是力量!”
刘彻颇是恬不知耻,出言指点道:“若皇兄能似孤王般著出本西厢记,想来亦能挣到不少。”
刘非面色讪讪,略带不甘的辩解道:“我向来只擅辞赋,这等闲书……”
呦呵,还敢嘴硬,瞧不起言情文学?
刘彻剑眉微扬,吩咐近侍道:“李福,取孤王所著的《绝句百首》来,让皇兄指教指教!”
李福忙是从书架上寻出本厚厚的线装书,躬身呈给刘非,心下暗笑,江都王若是跟殿下比书法倒还罢了,却偏要比文采,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刘非接过那书,刚阅看数页,便已额角冒汗,面露颓唐之色。
想他刘非向来恃才傲物,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等精妙词句他虽也能写出几句,但若要做足百首这甚么绝句,怕是至死都难以办到。
刘非合上书页,喟然长叹道:“殿下文采斐然,堪称旷古烁今,我果是目光浅薄,自视太高啦!”
刘彻哈哈大笑,出言勉励道:“皇兄也不必过于自谦,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论及楚辞大赋,孤王还是远不及皇兄的。”
刘彻倒不是虚言安慰,毕竟流传后世的大赋为数甚少,他实在找不到太多可供抄袭的,还是藏拙的好。
刘非摇头苦笑道:“殿下说笑了,殿下赠与堂邑翁主的那篇《凤求凰》已传遍皇亲苑,连皇叔都击节而赞,自叹弗如啊!”
刘彻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道阿娇小萝莉真不靠谱,怎的拿着那赋四处炫耀,司马相如这原作者此时尚为梁王府门客,这不太好吧?
“殿下为何不将此书刊印?”
刘非自是不晓得刘彻的心思,拍了拍手中的诗集,疑惑道:“如此书问世,天下文人雅士必将之奉为经典,或许能将这所谓的绝句诗体发扬光大,另开一派文风。”
“孤王本想继西厢记后便刊印此书,少府纸库却已无纸可用,为之奈何?”
刘彻无奈的耸耸肩,他也想让文人雅士乃至寻常百姓能多些经典读物,更不想让臣民以为大汉太子只会著些情情爱爱的闲书。
奈何计划没有变化快,万万没料到西厢竟如此畅销,挣钱挣到手抽筋,脑子也跟着抽抽了,愣是忘了留些纸张库存刊印诗集。
刘非闻言,心下暗喜,忙是道:“殿下,待得仲秋,我皇室实业的造纸作坊便可完工,殿下先前又曾提及的那甚么铅版活字,说要建甚么印刷作坊,不如将之也交由我皇室实业吧?”
刘彻抬眸瞧他,语带戏谑道:“皇兄这胃口可不小啊。”
刘非讪笑道:“毕竟殿下在皇室实业有最大的份子,小王不也算是在替殿下打理经营么?”
刘彻撇撇嘴:“于孤王而言,皇室实业是合资的,少府却是专属的……”
刘彻出于忌讳,并未将话说透,但刘非自然能领会他的意思。
少府是皇帝私府,正如太子詹事府是太子的私府,日后待得刘彻即位,少府自然归他所有。
刘非晓得是要大出血的,只得咬咬牙,道:“不若这样,若殿下将印刷之术传授于我皇室实业的匠师,日后少府再将刊印书籍的生意交由我皇室实业,则纸张及印书所需赀费皆只收取半价,如何?”
刘彻沉吟片刻,方才嗤笑道:“皇兄所谓的半价,是指替寻常权贵刊印书籍所收取费用的半数?”
刘非额角冒汗,心道太子果是精明。
“依着皇兄的脾性,这半价怕仍是暴利啊。”
刘彻见他张嘴欲要辩解,便是摆手笑道:“无妨,开门做生意,自是要赚钱的。不若这样,印刷作坊如造纸作坊般,所得获利亦向少府缴纳两成,外加少府刊印新书收取半价,可否?”
“好!”
刘非只得点头应下,免得这生意教国舅田胜抢了去,那厮可也是个财不走空的主。
第二百七十二章 秋季局势
太子刘彻接到云中太守郅都用鹞鹰传回的密报,不禁有些疑惑。m.www.uu234.net
匈奴左贤王从狼居胥山挥师南下已两月有余,远在漠北的匈奴单于庭竟不见半点动静。郅都派出不少游骑斥候在漠南草原北边巡弋,甚至不时深入大戈壁,压根就没遇到过匈奴人。
去年匈奴右贤王庭和左谷蠹王庭相继沦陷,军臣单于竟吞得下这口恶气,将贺兰山以东,大戈壁以南的广袤地域尽皆放弃?
刘彻万万没想到,竟能如此轻易的将后世的甘肃全境及内蒙古中西部纳入大汉掌控范围,待得西宁城兴建完成,后世的青海省也能牢牢掌控住。
如果是后世的历史穿越网文,这特么是要即将完本的节奏啊。
嗯……除非作者是个闲得蛋疼的家伙,才会继续往下写,譬如脑海书库中那本《汉武挥鞭》,竟然最后写到征服全世界了,你说脑残不脑残。
今岁的秋分来得较晚,要到八月廿四,仲秋之末。
朝鲜的气候与辽东郡相差不大,因每岁只种一季粟谷,故而为晚种早收,三月开耕,九月收割。
依着刘彻的谋划,入得九月李广便要率三万细柳精骑再度侵扰朝鲜,袭杀农人,焚烧农田。
若待得秋分行过秋祭大典,再将郅都迁任辽东太守,怕是有些来不及啊。
念及至此,刘彻遣郎官前往甘泉宫向汉帝刘启呈了道密函,请示此事当如何处置。
汉帝刘启倒是干脆利落,直接赐回道圣旨。
刘彻摊开阅看,不禁摇头苦笑,比起玩弄权术的手段,自个还真是太嫩啊。
翌日早朝,掌印太监当殿宣读了这道圣旨。
着李广除辽东太守,升任太尉,统率细柳营镇守辽东边塞;
着郅都除云中太守,迁任辽东太守;吴蒯除陇西太守,迁任云中太守。
着魏其候窦婴任陇西太守,即日前去赴任。
朝臣们闻得圣旨,自是举众哗然。
窦婴告病致仕,卸下太尉之位尚未满一年,怎的就又重新启用为陇西太守?
一郡太守可是封疆大吏啊,还是陇西这等屯驻边军的大郡,手中权势可比过去那有名无实的太尉重得多。
大行令窦浚更是嘴角抽搐,依照辈分,窦婴乃是他的侄儿,只不过昔年窦婴为保全妻儿,顺着皇帝的心意,将窦氏私兵尽数葬送在西北边塞,早已与窦氏彻底翻脸。
在窦浚眼里,窦婴就是窦氏家族的不肖子孙,虽碍着皇帝的观感,不敢轻易弄死这厮,可也见不得他再受到重用啊。
刘彻瞧得窦浚吹胡子瞪眼,心中暗笑,为君者可不就喜欢重用窦婴这等孤臣么?
若窦婴还是窦氏的中流砥柱,那皇帝老爹早就出手弄死他了。
现下窦婴若想好好活着,就得为皇帝竭力尽忠,毕竟他曾做过太尉,又曾在陇西编练新军,能力和经验都是足够的,出任陇西太守最是合宜。
待得西宁城兴建完工,进而设置西宁郡,则屯驻在陇西,北地和安定的大量边军便会移防或裁撤,交由郡兵和县兵为主的府兵守备这三个大郡,窦婴这陇西太守远不似朝臣们想的那般位高权重。
刘彻也懒得跟朝臣们解释,反正这圣旨是皇帝下的,有胆子自个跑去甘泉宫外跪求进谏啊。
朝臣们自是没这胆子,毕竟皇帝早就放下话来,谁若再随意去扰他清静,使其不能安心养病,就是居心叵测的贼子,盼着他早些驾崩。
这罪名谁特么敢担,谁特么担得起?
大行令窦浚就跟吃了二斤苍蝇屎似的,沉着老脸偏又也无可奈何,他倒不敢对皇帝和太子心怀怨忿,纯粹是觉得窦婴这孽障碍眼罢了。
罢了,滚到陇西赴任也好,眼不见为净。
窦婴倒还真如了他的意,接到圣旨和敕书,当夜就领着府中亲卫悄无声息的离京赴任去了。
于是乎,大汉朝的四位重臣相当是转着圈把官位给换了,倒是有趣得紧。
太尉位居三公,本应由皇帝亲手赐印拜官,汉帝刘启却没让李广回京,而是命近侍宦官将圣旨和金印直接送去给他。
李广接下圣旨和金印后,足足懵了半日,他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能官居太尉,位列三公啊。
李家祖坟这是冒的什么烟啊?
莽夫最大的好处,就是没太多旁的想法,太尉有无实权压根不在考虑范围内,官位够高,足以光宗耀祖就成。
文官做到顶,就是丞相;武将做到顶,就是太尉啊!
大将军是战时暂设的虚衔,太尉可是正经的官职,意义大为不同。
待得郅都将云中的军政事务尽皆向吴蒯交接清楚,再赶到辽东郡接替李广时,已是八月下旬。
远在长安的太子刘彻刚领着朝臣们举办秋祭,便是收到宋远从燕北边塞传来的鹞鹰密信。
匈奴左贤王已于八月中旬撤兵北返,乌桓诸部率大军衔尾追击!
刘彻不禁仰天长笑,游牧民族打仗鲜少注重后勤补给,譬如后世的蒙古铁骑,打欧洲时靠得是就地掠夺,打到哪抢到哪,以战养战,故而最害怕敌方使用焦土战。
据野史记载,蒙古骑兵粮草匮乏时,屡屡以白彘为食。
何为白彘?
肯定不是猪肉,而是两条腿的白皮猪,想想都有些恶寒。
漠南草原上的匈奴游牧部落早被血洗一空,算得上另类的焦土策略,左贤王领着十五万铁骑吃草根么?
五月初发兵,八月中旬撤兵,足足三个半月,没活活饿死在漠南草原已算他走运。
至于乌桓人么,不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若真被宋远忽悠着追击到狼居胥山,那就真有好戏瞧了。
念及至此,刘彻便即书写密信,让羽林卫用鹞鹰传给安夷将军公孙。
公孙率八千胡骑绕行数千里,早已抵达云中塞外,此番能否依计收编到足够的乌桓骑射,就看他的本事了。
若能凑足一万五千胡骑,日后到西域各国打草谷时,就能方便不少。
咱大汉的军队乃是正义之师,文明之师,不好堂而皇之的在西域干那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毕竟要……以德服人嘛!
至于胡骑将士,换个旗号,装匈奴人,扮乌桓人,谁特么活腻歪了,敢把账算在汉军头上?
入得九月,太尉李广率三万细柳再度征伐朝鲜,一路烧杀抢掠,不留半个活口。
朝鲜北边的各处城池纷纷燃起狼烟,奈何汉骑来去如风,跟盗匪似的,不攻城不恋战,更不踏入丘陵地带,只在平坦开阔之地大肆放火焚烧农田。
尤是诸多适宜耕作的河谷地带,水坝皆被掘开,大片已近成熟庄稼被大水淹没,朝鲜百姓流离失所者不可计数。
换了旁的汉军将领,多是不敢担负骂名行这等泯灭人性的毒计,奈何李广是个莽的,管个狗屁名声,能将朝鲜彻底弄废就是好的。
飞将军和血手屠夫,不过一线之隔。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名声管个鸟用?
灭了朝鲜,他李广就是替大汉开疆拓土的大功臣,哪个史官敢写他的坏话?
必定名垂青史!
刘彻若晓得李广的想法,必会竖起大拇指给他按三十二个赞,莽夫也有脑筋清楚的时候,许多自命不凡的酸腐文人往往不敢承认,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朝鲜君臣即便再蠢,自然也瞧得出汉人的阳谋,摆明就是要让朝鲜今年禾谷绝收,进而引发大饥荒。
国相痛心疾首的高呼道:“大王,若再放任汉军这般横行作乱,我朝鲜危矣,必得尽速派兵围剿啊!”
朝鲜王卫右渠正待出言应允,便有臣子出言劝阻。
“大王,且不论我朝鲜将士能否战胜李广麾下的三万铁骑,即便是战而胜之,北方的农田绝收,饥荒已成定局,此时出兵还有甚么必要?”
卫右渠不由愣怔,那臣子说得没错,汉军的骑兵不敢轻易进入丘陵地带,只在北方及水沿岸为患,对国都王俭城并无威胁。
“可若将北方的子民弃之不顾,怕是会民心大乱啊!”
卫右渠数月前亲率大军进攻汉国的辽东边塞,非但久攻不下,更是伤亡近两万步卒,他彻底认识到朝鲜远非汉国之敌,再不似即位之初那般狂妄。
臣子忙是进谏道:“大王,向汉国求和吧,并请求大汉开放辽东边市,让我朝鲜可像乌桓人般,向汉商换取粮草。”
卫右渠眉宇紧锁,抿紧的双唇显出他心中颇为不甘。
沉默良久后,他方才叹息道:“罢了,只是该当如何做,方让汉国皇帝接受和议?”
“和亲!”
那臣子见得大王松口,复又道。
卫右渠双手握拳,强抑心头怒意,最终却仍只得重重颌首。
数日后,辽东太守郅都见到了执节而来的朝鲜使臣,并得知了他的来意。
郅都不敢私自决断,忙是用鹞鹰向太子殿下传讯,询问当如何处置。
他很快便收到了太子传回的密信,唯有一句颇是玄奥难解的话。
“尼玛,让那些大饼脸的女棒子重新投胎去整容,再来与孤王谈和亲之事!”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同景象
河湟谷地,西宁城。顶 点 X 23 U S
因着兴建武威城在前,累积下物资调配及使用黏浆土筑城的经验,且焉支山西麓炭山岭的石炭窑又是现成的,故而西宁城的兴建速度极快。去年秋末筹建,今年初春动工,九月末已建成了城墙,屯兵大营及府衙。
月氏和诸羌近年不断遭到卑禾候瓦素各麾下羌骑的侵扰,已陆续迁移,远离西海(青海湖),月氏部族大多迁往西域,诸羌则有不少南迁,进入巴颜喀拉山脉南边的高原地带。
冬季将至,河湟谷地已瞧不到任何月氏和诸羌的游牧部落。
汉帝刘启给卑禾候瓦素各颁了道圣旨,命他将六万余羌骑驻扎在西海侧畔,交由安北将军史惕及其麾下中垒轻骑节制后,便即返京复命。
瓦素各不敢不从,他虽重建了卑禾部族,但实则族中没甚么牧民和奴隶,大多是收编来的羌骑,所需的粮草兵械皆需通过西宁城补充。
如今西宁城中除了两万中垒轻骑,还有从北地,陇西和安定移防来十余万边军。关中诸多世家大族亦是招募了不少游侠和马贼,组建捕奴队,以武威城和西宁城为据点,大肆掳掠月氏,诸羌乃至西域诸国的子民,押回汉境卖做奴隶。
光凭六万羌骑想要兴兵造反,无异痴人说梦,备不住全被近年愈发凶残的汉人押去做了奴隶。
且瓦素各亦有不得不前往长安的理由,跋子要成婚了!
皇帝已下旨为梁王嗣子刘买和跋子赐婚,婚期定在明年春祭之后。瓦素各身为人父,独女出阁在即,他岂能不返回长安的卑禾候府为其筹备婚事?
瓦素各将羌骑分别交由六名亲信统率,沿西海侧畔隔百里各自扎营屯驻,并命他们听从安北将军史惕的号令。
他倒不担心这些亲信们会背叛卑禾部族,只因他们身边也都时刻跟着大汉死士,且都是识时务的聪明人,明白在投靠诸羌和臣服大汉间该如何抉择。
若没有西宁城运来的粮食,他们是很难熬过寒冬的。
瓦素各安置好麾下羌骑,便是领千余亲卫押着百余辆大车前往长安,车上装满了近年掳掠来的金银珠玉及皮毛,除却部分要进献给皇帝,余下的自然是跋子的嫁妆。
他膝下唯有跋子这个女儿,又听闻她要嫁给梁王嗣子,怎的也得多备些嫁妆,免得教人小觑了他视若珍宝的女儿。
远在长安的跋子听闻阿父即将返京的消息,亦是欣喜不已,早早命侯府的下人们扫洒楼阁庭院,等着阿父回家。
皇帝赐婚圣旨后,梁王妃曾亲自跑了趟甘泉宫,向太后和皇后求来十余名内宰,送到卑禾侯府,专为跋子备嫁。
如今闻得亲家翁要返京,更是紧张的筹备起来,婚仪六礼的流程必是要走的,礼数还得愈加周全,场面得够隆重,免得旁人觉着自个不重视这儿媳妇。
跋子是嫁做梁王嗣子妃的,她若失了脸面,梁王府有甚么好处?
于是乎,皇亲苑彻底热闹起来,梁王府,馆陶公主府,阳信公主府,南宫公主府,每日皆有车驾将各式物件运往北阙甲第的卑禾候府,将宽阔的街道都拥塞住了,直瞧得权贵们咂舌不已,万没料到这卑禾侯府的小姐背景如此硬实啊。
太子刘彻颇是满意这情形,卑禾候瓦素各今后还是有些用处的。
刘彻打算将那些羌骑长期豢养在河湟谷地,不时派去后世的藏地扫荡原住民,既可抓些奴隶,又能使其无法发展出吐蕃之类的成熟政体,最好能为后人留下片广袤的无人区。
汉帝刘启接受了刘彻的谏言,颁下圣旨:设西宁郡,辖河湟谷地;着史惕除安北将军,改任西宁太守。
皇室实业则再度接到笔大生意,将京武和京陇这两条西北大道延伸至武威城和西宁城,并将京陇大道改命京西大道。
这两年不断从关中往两城运送大量粮草货物,雍凉草原本没有大路,走得多了,也便有了路,只需往两条西北大道的雍凉段加铺沥青即可,又因没有工期限制,倒也耗费不了多少人手。
江都王刘非入宫求见太子,提议待得武威城和西宁城及周边的长城关墙尽数完工,再全力铺设西北大道。
刘彻欣然应允,大汉西陲稳固,没甚么可急的,若像后世的隋炀帝那般急功近利,好事也会变坏事的。
卑禾候抵京之日,跋子自是前往城门迎候,父女俩见得面,尚未来得及上演久别多年的催泪戏码,太后的懿旨便是到了。
太后已请皇帝准允,封跋子为卑禾翁主,划天水郡道为其汤沐邑。
父女俩忙是领旨谢恩,待得送走了宣旨的内侍,方才得以登车回府,闭门相叙。
闭门谢客的父女俩对汉廷礼制不甚熟悉,只是不晓得这道旨意已引得长安权贵尽皆哗然。
翁主啊,那是诸侯王的嫡女才能封的位号。
譬如阿娇的堂邑翁主,位号虽源自她的阿父堂邑候陈午,但全因其母馆陶公主刘嫖为大汉长公主,位同诸侯王,才得封翁主。
何况诸侯王的嫡女即便被封为翁主,其汤沐邑也是有大有小,分作亭,乡,县,以县为汤沐邑的翁主非常少,毕竟连公主和列候的汤沐邑也只可为县,顶多稍微富庶些罢了。
天水郡的道虽是贫瘠之地,但好歹也已设县立衙,就这么封给卑禾翁主了?
这等违反礼制的行为,不怕死的御史们自是要上奏弹劾的,太子刘彻压根没把那些奏章转呈皇帝和太后,只是在朝堂上问了句:“卑禾候立下赫赫战功,却无食邑,你等打算将何处划给他,划多少户?”
群臣皆是恍然,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卑禾候也是位居列候,又有军功在身,本就是该封食邑的。
皇帝现下将这食邑封给他的独女做汤沐邑,待其与梁王嗣子成婚,便等若将肉烂在刘氏自家锅里。
好算计啊!
既是给未来的梁王嗣子妃做了脸面,让人不敢因其出身羌族而有半分小觑,又只划了处贫瘠之地,皇帝果是精于计较,吝啬得紧。
朝臣们知晓了皇帝和太后的本意,自是不便再多做反对,尽皆捏着鼻子认下了。
大汉国都长安城内热闹喧嚣,朝鲜国都王俭城外却是饿殍遍野。
辽东郡在九月下旬降的初雪,十月未半便已大雪纷飞。
因着朝廷发布的政令,今年辽东各地设了不少粥棚,施饭赠粥,官府又以微薄租赋向百姓出佃官田。在这风调雨顺的好年头,辽东百姓家中自是余粮不少,且还有闲暇备下不少柴火,冬天再不似往年难熬。
且官府仍如去年冬天般,不停派吏卒巡视各地雪况,遇着遭受雪灾的村落便会动用府兵救灾,并开官仓向灾民发放粮食,还提供暂住之处及取暖用的木材。
辽东百姓这冬天自是过得安稳,不少身强力壮的男子还会进入山林,猎些雪天觅食的傻狍子,拖回家里替即将到来的年节备下大肉。
辽东塞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太尉李广虽已领着三万细柳精骑撤回辽东边塞越冬,但之前长达月余的烧杀抢掠已然重创朝鲜。
朝鲜中南部的丘陵地带不宜耕作,产粮地大多位于北部,与大汉辽东郡接壤的肥沃平原,没了那片广袤的黑土地,朝鲜人怕要饿死大半。
偏生汉军今年趁秋收之前,将朝鲜北方的近乎成熟的大片粮田尽皆火烧水淹,使其颗粒无收。
侥幸从汉军铁蹄下逃得性命的朝鲜百姓心丧欲死,凛冬将至,无屋无粮,只得南下逃荒。
短短月余间,朝鲜国都王俭城周边聚集了数万衣食无着的难民,壅塞于道,车驾非但难以通行,更是屡屡遭到难民劫掠。
人一旦饿疯了,还顾得了甚么律法么?
朝鲜君臣皆知长此下去并生大乱,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开仓放粮?
今年北方粮食绝收,国库收不上赋税,仓廪里的存粮着实不多。
昔年向汉国纳贡称臣时,汉廷为让朝鲜替其守护辽东边塞,免受塞外各族蛮夷的侵扰,非但会向朝鲜开发边市,还会不时供应些粮草财货,故而朝鲜国向来不会积攒太多存粮。
如今两国交恶,汉军更是使出令朝鲜北部绝收的毒计,亦不接受朝鲜求和,明摆着就是要让朝鲜发生大饥荒,进而引发民乱。
汉人这是阳谋,难以化解的阳谋。
“大王,开仓放粮没用的,城内的存粮撑不到来年秋收。且若日后汉人皆如此侵扰,北部平原地怕是再也收不上粮来,那待得国都存粮耗尽,城内的臣民和大军……”
朝鲜大臣虽未把话说完,但意思已颇为明显,王俭城的存粮供应城中的军民都嫌不足,何况向城外难民放粮。
“那城外的灾民如何处置?”
朝鲜王卫右渠焦躁不堪,心中颇为懊悔。
他刚即位时,朝局不稳,多处动乱,唯恐汉国趁机来犯,便出动大军渡过水,陈兵辽东塞外。万万没料到,他的这般举动会引得汉国皇帝和太子震怒,进而出兵来犯,大有将朝鲜灭国之势。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大臣硬着头皮道:“大王,出兵驱赶难民,让他们南下三韩求生吧。”
朝鲜南边为三韩之地,分为马韩、弁韩和辰韩。昔年卫右渠的祖父卫满篡夺了箕准的朝鲜王之位,箕准便是逃往那三韩之地。
后来箕准率余部征服了三韩,自号辰王,且将三韩合并为辰国。箕准死后,因其膝下并无子嗣,三韩人又各自推选己国人为王,三韩再度分裂。
卫右渠重重颌首:“也只好如此。”
第二百七十四章 凛冬战事
阴山山脉以北是为高原地带,这片广袤高原东起大鲜卑山,西至阿尔泰山,北抵翰海。漠南草原位于这片高原的南端,与漠北隔着辽阔的大漠戈壁。
高原的西北部多山地,东部则为大片丘陵,紧挨着大鲜卑山脉。
匈奴左部王庭所在的狼居胥山就位于高原东部的丘陵地带,山势呈南北走向,余吾水和弓卢水皆源出此山。余吾水向西北蜿蜒流淌千余里,汇入浩渺的翰海;弓卢水则向东流入大鲜卑山脉深处。
狼居胥山以西的辽阔漠北皆为匈奴单于庭属地,狼居胥山以东则为匈奴左部属地,沿着大鲜卑山西麓向南延伸到漠南草原。
故在匈奴最为强盛时,曾宣称大漠戈壁东边凡有牧草生长之处,皆为匈奴左部属地,外族不得踏足半步。
然而在今年秋冬之际,这片长着牧草的地界,却成了匈奴左部诸多附属部族的墓地。
难以计数的乌桓骑射呼啸而来,锐利的箭矢不断射杀着匈奴牧民,妻女被凌辱,帐篷被焚烧,牲畜和财物被尽数掳掠。
乌桓人自知难以带着俘虏赶路,便只得忍着肉痛,将遇着的匈奴人尽皆斩杀,不留半个活口。
若能全数押为奴隶,将之卖给汉国商贾,能换来多少好货啊?
乌桓将士们宰杀牲畜,吃饱喝足后,带着抢到的财物复又启程,找寻四处游牧的匈奴部落。
自匈奴左贤王从漠南草原撤军北返后,乌桓贵族们领着二十万骑射一路衔尾追击,直接冲到弓卢水畔,却没敢再冒然进入狼居胥山所处的丘陵地带。
他们依着汉使宋远的计策,让麾下的乌桓将士尽皆分散,命其四处杀戮劫掠匈奴左部的附属部族。
待得匈奴铁骑在左部王庭休整好,左贤王欲重新整军,大举反击时,却再寻不到乌桓大军。
不断有侥幸逃生的匈奴牧民前来求援,左贤王才知自个的属地已是处处烽火,险些气得晕厥过去。他岂会猜不透乌桓人的盘算,分明就与过往匈奴南侵汉国,在汉地四处打草谷的情形如出一辙。
堂堂匈奴左贤王,竟被那些乌桓猪猡打了草谷,这口恶气怎生吞得下?
他命麾下诸将即刻率各自部众,前往各处驻牧地剿灭乌桓骑射。
匈奴铁骑固然彪悍,但奈何乌桓将士压根不与他们硬拼,见得大队匈奴骑兵便是纵马奔逃。
皆是马背上长起来的,匈奴人的骑术又能比乌桓人强到哪去?
打不过总逃得掉的。
于是乎,在辽阔的匈奴左部属地内,匈奴铁骑如同驱赶麻雀般,顾得东边顾不得西边,北边的刚赶跑,南边的又来了。
毕竟乌桓骑射足有二十万,即便分散为数百队伍,每队仍有数百人,足以轻松剿灭散居四处的匈奴游牧部落。
匈奴铁骑累得人困马乏,却依旧拿滑溜难缠的乌桓骑射毫无办法。
左贤王闻讯,虽恼怒万分,却也知晓若再如此下去,匈奴左部就彻底完了,忙是传令麾下诸将,将侥幸未被殃及的附属部族尽数聚集起来,护送其迁到狼居胥山附近的丘陵地带。
即已入冬,索性让附属部族都迁回来越冬,明年开春再向乌桓人复仇雪耻。
左贤王如是想。
偏生抢疯了的乌桓将士们不让他轻易如愿,见得再无散居部落可抢,又察觉许多匈奴部落似乎正向某些地点聚集,自不会轻易放过。
乌桓将士自幼生在在山林谷地,皆是打猎的好手,搜寻猎物的行踪自是轻松,一路追寻着踪迹跟了上去。
同样想法的乌桓将领自是不少,于是原本分散的乌桓小队渐渐汇聚,人数不断飙升,就如平日大伙在山中齐力围猎般,默契的将猎物团团围住。
即便见得那些匈奴部落有匈奴铁骑护送,乌桓将士也不再似过往般畏惧了。
去年他们攻陷了匈奴左谷蠹王庭,匈奴人认怂了!
今年匈奴左贤王兴兵来犯,反被他们一路追杀回老巢,也算是怂了!
匈奴人压根不似乌桓长辈们说的那般强大,那般不可战胜,何况他们的兵力比匈奴人多,还怕甚么?
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
左贤王及其麾下的匈奴将士大意了,只道乌桓人是不敢正面迎战的废物,见了匈奴铁骑只会逃,故而派去护送附属部族的兵力并不多。毕竟左部属地太过辽阔,十五万匈奴铁骑要分散到各处驻牧地,兵力自然单薄。
当乌桓将士们汇集超过万人时,他们终是开始袭击护送牧民的匈奴骑兵了。战果自是喜人,匈奴铁骑再强,也不足以一当十,千余骑的匈奴大队瞬间便被乌桓将士的利箭尽皆射成了刺猬,惨遭全歼。
余下的就是杀戮和抢掠那些聚集起来的匈奴牧民了,这对乌桓将士而言,简直是场狂欢的盛宴。
食髓知味的乌桓人不再分散兵力,四处去费力找寻几乎绝迹的匈奴牧民,而是探寻着他们聚集的地点,不断进行围猎似的剿杀。
待得左贤王得知这般情形,已有十余支千人骑队惨遭围歼,伤亡近两万匈奴铁骑。
左贤王只觉天旋地转,恨声道:“乌桓竟有这等惊世帅才,将本王玩弄与股掌之上!”
他自是不知,后世俚语有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乌桓将士们虽不懂甚么兵法谋略,但他们会打猎啊,而且个个皆是好猎手,自幼结伴入山猎熊打虎,围猎之时自是分外默契。
总之乌桓将士们是彻底打疯了,胆子愈发的大,聚拢的兵力也愈发的多。
乌桓各部首领已先行返回乌桓山脉,筹备族人的越冬所需,自是不晓得麾下年轻气盛的儿郎们非但未依言且杀且退,更是重新聚集起大军,直接堵在在狼居胥山外截杀汇聚而来的匈奴部落。
左贤王再是忍无可忍,传令麾下诸将,尽数聚集到丘陵地带西南侧的实颜山口。
十月初十,立冬,大雪夜。
匈奴左贤王亲率十万匈奴铁骑,从实颜山出丘陵,绕道北上,从后方奇袭堵在狼居胥山口的八万余乌桓骑射。
乌桓骑射猝不及防下,自是一触即溃,四散奔逃,匈奴大军衔尾追杀数百里,滚烫的鲜血染红苍茫雪原,融化积雪,汇成涓涓红色细流,未及渗入冻得分外硬实的土壤里,便被冻做殷红的冰凌,被漫天飘落的鹅毛大雪尽数掩盖。
“待得来年冰雪融化时,这片沃土应能长出更为茂盛的牧草。”
大汉安夷将军公孙放眼北望,摇头叹息道。
他领着八千胡骑前来此处,本想半途劫些乌桓的散兵游勇,通过威逼利诱将其收编,万没料到会见着这般惨烈的景象。
“小兄弟,饿了么?”
公孙见得前方又有乌桓残兵的战马倒毙,便是纵马上前,拍拍马背上的干粮袋,俯视着那乌桓少年,勾唇问道。
瞧着情形,收编六千余乌桓骑射应是不难,或许不需用到殿下的计策。
公孙如是想。
十一月廿六,冬至。
依礼制,大汉的藩属国每岁皆有贺冬至、贺正朔、贺圣节、纳岁币的四次固定朝贡。
今岁冬至唯有东瓯国和闽越国的使臣上殿朝贡,南越国没派来使臣,朝鲜国虽派了使臣,监国的太子刘彻却权当不晓得还有个朝鲜国,见都懒得见。
大行令窦浚瞧出皇帝和太子是想彻底灭了朝鲜,便是没敢再收朝鲜使臣送来的孝敬,命行人将他们安置在蛮夷邸的馆舍内,便不再过问了。
所谓蛮夷邸,是大汉供来朝邻族和邻国的使者所住的馆舍,位于未央宫北门附近的藁街,紧挨着北阙甲第。
因着近年大汉愈发强盛,除了藩属国外,尚有不少外族乃至西域诸国会派出使者前来长安,寻求与大汉通商或对其提供庇护。
皇帝和太子自不会纡尊降贵的接见他们,多是有大行府的属官接待,洽谈些通商和开放边市之类的事宜,至于提供庇护甚么的,自是免谈的。
近年大汉对外用兵连战连捷,武将们皆想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压得主和派在朝堂上都不敢吭气。
朝鲜近来不断遣使求和,甘愿称臣,纳贡,和亲,乃至将朝鲜太子送来长安作为质子,就差割地献城了。
为此事,太子刘彻在朝堂上对大行令窦浚吩咐道:“让卫右渠给孤王滚来长安,跪着自称儿臣,以父礼事孤王,再将王俭城以北的所有城池作为孝敬,且每岁前来向孤王贺寿,献上寿礼,方可休兵止戈!”
“……”
朝臣们皆是额角冒汗,卫右渠真若能应下这些,他那朝鲜王还做得下去?
太子殿下这番话迅速传遍长安城,宿在蛮夷邸的诸多外族使者自也得以听闻,心道大汉君臣近年戾气颇重,朝鲜国怕是真要被灭了。他们碰到朝鲜使者便似见了瘟神般,远远躲开,即便不至引火烧身,沾了晦气也不好。
刘彻倒是不急着灭掉朝鲜,为了减少汉军将士的伤亡,让朝鲜君臣多饿上几年也无不可。
他之所以心有不悦,实因据郅都呈报,逃入辽东地界的朝鲜难民太少,远比比预期的少得多。
铺设中的燕北大道还缺大量的奴隶,本是想着让郅都使些手段,引诱饥寒交迫的朝鲜难民前来投奔,来年开春便押去修路的,岂料却是失算了。
卫右渠那货宁可让他的子民去三韩逃难,也不肯让他们投奔大汉啊。
朝鲜和三韩堪称世仇,朝鲜百姓前往三韩,下场可想而知。
大汉对奴隶虽是残暴,但还是会像对牲口般,好好喂饱他们,让他们有力气干活,可三韩那些蛮夷对奴隶就没那么宽容了,绝对是往死里使唤的。
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啊!
刘彻想到那些去三韩白白送死的朝鲜棒子们,心头都在滴血,如今汉境内每口精壮奴隶的要价已近两万钱,却仍是供不应求。
卫右渠啊卫右渠,你让孤王凭白损失了数亿钱,你特么要怎么赔?
太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刘彻以皇帝老爹的名义颁布旨意,命琅邪水师至辽东的海陆码头待命,待冰讯过后便即前往朝鲜沿岸巡海,将胆敢出海捕鱼的朝鲜舟楫尽数撞沉,彻底饿死那群傻棒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 发行邸报
汉六十三年,丙申。www.uu234.net
年节到来,大汉君臣普天同庆,长安城内爆竹声声,除旧迎新。
腊月时,权贵们再度从皇室实业获得巨额的红利,秋季落成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成为皇室实业今岁最大的营收来源。
成摞的洁白纸张由新华书局代为贩售,以刀计数,每刀百张。皇室实业还不断刊印出各式新书,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野史轶闻,乃至女子最爱的言情话本,几乎无所不包。
不到半年间,非但将兴建作坊的成本尽皆回收,更赚取了数以亿计的赀财。
联合制衣也向入了份子的贵妇们发放了大笔红利,至少都有千万钱。
贵妇们虽是眉开眼笑,却也没太多意外,毕竟江都王妃杨绮罗会按月将那甚么财报公布于众,她们早晓得联合制衣盈利颇丰。
尤是年节之前,百姓们纷纷添置新衣,联合制衣的三色成衣物美价廉,自是供不应求,即便作坊内的匠人昼夜不停的赶工,让清河百货代为贩售的成衣仍是尽数告罄。
清河百货如今已在关中各郡的郡治皆设了铺面,并正筹划着在中原各郡也增设铺面,太后母族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各地官府和世家大族皆会暗中给窦氏行些方便,能省不少事。
窦宪跟着国舅田胜学了不少经营产业的本事,与之交情颇深,俨然已是称兄道弟。
他与阿父窦浚商议过,在太子殿下划设的那处长安商区盘了块地,待得开春后,便请田氏商团的营建工坊为清河百货兴建个总部,形制规模与田氏商团的总部相同即可。
太子刘彻知晓此事后,对窦氏的知情识趣分外满意,又想着长安商区虽已入驻了四大商团,但尚是不够,建立商贸区是为形成群聚效用,优质商家应是越多越好。
只可惜大汉臣民不懂他的心思,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得想个办法进行政策宣传,向臣民传达他的指示精神,刘彻沉思良久,却毫无办法,总不能每次有甚么新想法便重新将那本汉帝语录改版刊印吧?
刘彻召来掌印太监孙全,询问他这大宦官有甚么好主意,毕竟在皇帝老爹身边服侍了数十载,阅历见闻丰富得紧。
孙全略作沉吟,便是道:“听殿下所言,与各郡国派驻于长安的邸舍诸官所掌职守颇为相似。”
刘彻不由眼神发亮,忙是细细询问,这才晓得汉朝也有类似于后世各省的驻京办事处,名为邸舍。
大汉各地郡国皆在长安城设有邸舍,且在邸舍派驻官吏,定期将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写在竹简上或绢帛上,然后由信使骑着快马,通过驿道传送给各郡太守。
这应该就是后世朝代所谓的邸报了!
“何必让各郡太守费心搜集政情,索性朝廷直接发行邸报好了。”
刘彻眸光熠熠,先整份后世华夏的内参,向朝臣和各级官府传达政情,日后再寻个合宜的时间办份官方报纸,引导民间舆论,还愁他的指示精神难以贯彻落实么?
刘彻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想到就尽速去做。
他召了御史中丞张骞入宫,将发行邸报之事交由他去办,毕竟御史中丞掌殿内兰台,除在殿中受公卿奏事外,并负责典校秘书或撰述,带有后世秘书处的职能。
张骞乃是刘彻亲手栽培起来的,曾随侍多年,不难领会他那些颇为新奇的想法,出于谨慎复又出言询问了几句,便是躬身应诺,即刻去召集兰台属官,将相应事宜分别交办下去。
过得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刘彻以皇帝老爹的名义颁布诏令,日后将由殿内兰台刊印邸报,向朝臣及各郡县秩俸在三百石以上的官员发放。
汉朝在郡以下设县,领民万户以上的大县设县令,领民不足万户的小县则设县长,县令的秩俸为一千石至六百石,县长的秩俸则为五百石至三百石。
故而秩俸最低的县长亦能获得朝廷发放的邸报,得以知悉朝廷颁布的各项政令乃至治政方略。
各郡县的邸报将由少府邮政司通过驿站用最快的速度传送至各处官府,交到相关官员手中。
这邮政司乃是前些年新设的部司,非但负责民间通邮,更已承接除却紧急奏报或密函之外的大部分公文传递,用来发放邸报最是合宜。
“想好好为朝廷效力,必得多读书,多看报!”
太子刘彻在大汉朝堂再度发布重要训示,这是建设精神文明的重要环节,不仔细看内参,不好生领会指示精神的官员,不是好官员。
朝臣们倒是没甚么异议,厚实的汉帝语录都已熟背在心,还在乎多花些功夫阅看这邸报?
何况殿下已是言明,若无甚么紧急政情,这邸报则每月只刊印一份,倒是不算频繁,看看也不费甚么事。
刘彻也瞧出朝臣们对这邸报有些兴致缺缺,毕竟他们位列朝堂,邸报内的国策和政令早已在朝议时听闻,没甚么新鲜的。
他倒是没再多言,首份邸报自是不宜掺杂太多私货,待得大汉官员们对邸报习以为常后,再缓缓加些料即可。洗脑是项细致活,太过冒进往往会弄巧成拙,极易引发洗脑对象的逆反情绪,急不来的。
朝臣们对邸报毫不在意,各郡县的官员却是颇为欣喜,有邸报在手,日后可少些派人手前往长安打探消息了,亦不需再费心劳神去揣度朝廷政令的本意。邸报已将近来发布的各项政令细细剖析,立意及施行章程皆条陈分明。
邸报末尾还特意言明,各地官府施行政令时应因地制宜,若觉此政令不宜在当地施行,需向朝廷上奏,切不可盲从蛮干。
若有官员能对朝廷政令提出合理的谏言,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并提出改善之策,朝廷将视其轻重,给予重赏,甚至可破格拔擢提出重要谏言的官员,让此执掌此项政令的施行。
这岂非是通天之径?
不少有真才实学的地方官员皆是心下暗喜,对自个的前程多了几分期盼。
大汉取官多为世袭,先帝和今上的数度重手整治,虽是吏治清明,但尸餐素位的官员仍不鲜见。有这等混吃等死的上官,下属胸中纵有沟壑万千,却也是无处施展。
依邸报所述,鼓励地方官员向朝廷进谏,虽仍如过往般不可越级上奏,但颁有严令:若有胆敢压制下属谏言,不向朝廷呈报者,将视同渎职,予以重惩;若有胆敢窃夺下属谏言,谎报争功者,更视同欺君,枭首抄家!
刘彻晓得人性贪婪,再严峻的律法也无法杜绝官员强夺下属功劳,这种事在后世的华夏也屡见不鲜的,但也不能因噎废食不是?
他也不会为广开言路而准允官员越级上奏,这等破坏体制的作法,极易导致整个官僚体系的崩坏,且极有可能走偏,变成官员相互攻讦诬陷的渠道。
最显著的例子便是后世明清两朝那种风闻言事的举措,皇帝为整顿朝纲,肃清吏治,使为官者可以凭风闻上奏,互相弹劾,查实属实者嘉奖,不实者不罚。
最可怕的是,官员即便全无真凭实据,仍可随意举发直属上官,为了扳倒上官,得以上位,有甚么破事是做不出来的?
为官者人人自危,终日如履薄冰,哪还有心思处理日常政务?
刘彻正逐步建立大汉的监察体制,已在御史府增设了监察御史,负责暗中巡查各郡县,检举官邪,肃整官箴。
每种社会体制都是在不断演化的,全看为政者如何引导其演化的方向。
体制内的问题,最好在体制内解决,若实在无法解决,就对体制做进一步的完善甚或改进。
华夏的官僚体制能延续数千年,自有其独到之处,盲目的冲撞官僚体制,乃至想彻底打破官僚体制,那是极为愚蠢的作法,智者不取!
后世不少崇洋媚外的国人,压根没去过大洋彼岸的灯塔国,亦不了解美帝的政治体系,就天天鼓吹皿猪,皿犬,三犬分栗甚么的,殊不知美帝比华夏更为官僚主义。
某些在国内叫嚣得厉害的砖家叫兽,到得灯塔国后,连屎都吃不上!
所以说,要多读书,多看报,多动脑,避免青少年脑残及中老年痴呆。
大汉群臣既不脑残也未痴呆,直觉敏锐得紧,尤是对皇帝的举动分外在意。
正月下旬,汉帝刘启回返长安未央宫。
离二月廿九的春分尚有月余,皇帝已遣内侍知会老宗正和太常卿,他会亲领臣民出郊设坛,举行大典祭奠日神。
群臣闻讯,不由有些疑惑,纷纷揣测皇帝的用意,去年皇帝可是让太子殿下代行春祭的,今年怎的要亲自行祭?
太子刘彻却是暗暗叹息:皇帝老爹无非是想有始有终,亲自举行今岁的几大祭奠。
年节过去,按着大汉历法,刘彻的虚岁已满十五。
待过得六月初九的生辰,大汉太子就该束发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阳春徐来
二月间,刘彻接到出使乌桓的宋远传信,赤勃部大人巴鲁已由乌桓诸部贵族推举,取代薄奚部大人忽都,成为乌桓大首领。
这并未出乎刘彻的意料,二十万乌桓骑射侵扰匈奴左部,却因贪功恋战,遭到匈奴左贤王的反杀,导致功败垂成,伤亡七万余骑。
忽都作为大首领,自然需要负责,且那些违抗军令的乌桓将士多是出身薄奚部,赤勃部的将士则遵从巴鲁的严令,早已且杀且退的撤回漠南草原。
经此一役,赤勃部足以力压遭受重创的薄奚部,成为乌桓最强大的部族,巴鲁作为赤勃部大人,出任乌桓大首领乃是顺理成章的。
匈奴左贤王虽斩杀了七万余乌桓骑射,但却无法挽回匈奴左部遭受的巨大损失,其附属部落几乎被屠戮殆尽,纵有十余万匈奴铁骑,却也只如无根浮萍,无处可依。
人类繁衍可不是母猪下崽,十年生聚,十年养育,匈奴左部怕是十余年都难以恢复元气了。
“巴鲁既想做乌桓王,便如他所愿吧。”
刘彻勾唇轻笑,给宋远传讯,让他颁布朝廷册封巴鲁为乌桓王的圣旨,并赐下乌桓王金印。
乌桓贵族们虽推举巴鲁为大首领,却绝不愿见到他被封为乌桓王的,想来又会有好戏瞧了。
倒是安夷将军公孙脑子活,去年腊月趁机拦截下不少乌桓败兵,经过威逼利诱,还真是收编到近六千余乌桓骑射。
那些乌桓将士违抗部族首领的军令,招致如此惨败,即便回到部族中也会遭受极重的处罚,甚至可能被押为奴隶,还不如跟着汉国将军吃香喝辣的好。
刘彻相信公孙有办法让那些乌桓将士彻底归心,就如他麾下那些胡骑将士般,金银,珠玉,美人,若能以杀戮和掳掠去不断获取,稳固军心其实不难的。
何为军魂?
军魂的形势有很多种,华夏有华夏的军魂,美帝有美帝的军魂,甚至每支不同的部队都形成独特的军魂,孰优孰劣难以评断,亦谈不上何者更为高尚。
能提高军队的凝聚力,使其能打硬仗,且多打胜仗,就是好军魂!
故而刘彻已传讯公孙,命他率已满编十五部曲的胡骑将士前往西域各国,只要不打出汉军的旗号,便去肆意的杀戮和掠夺吧。
再过些年,待虎贲和羽林真正成长茁壮,再前往西域收拾残局,西域百姓怕是会感激得痛哭流涕,出城相迎啊。
煌煌大汉的文明之师,威武之师嘛!
虎贲和羽林的军魂,又当如何竖立呢?
刘彻举头西望,武威城中的那座通天碑即将完工。
为了修筑这通天碑,刘彻不惜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从贺兰山东麓开采出坚硬的大块花岗岩,不远千里运往武威城。
若用黏浆土来立碑,就太对不起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了。
贺兰山位于后世内蒙古与宁夏的交界处,可开采出特有的黑色花岗岩,即为后世所谓的蒙古黑,唯有福建出产的福鼎黑才能与之媲美。
秦汉尚黑,将士们又是战死在河西走廊及匈奴右部属地,用贺兰山采出的花岗岩为其立碑最是合宜,让后世子孙牢牢记住,正因为有这些先辈,匈奴人再不敢东出贺兰,南下祁连!
刘彻曾向虎贲和羽林将士们许诺,通天碑落成之日,他必亲临武威,在碑前奉以三牲,祭奠英灵。
身为堂堂大汉太子,他自不会食言,早已与皇帝老爹商议过,得了准允,六月初九的生辰过后便即启程。
按说他身为监国太子,平日不宜离京,免得耽搁政务,最好应选在三伏休朝期时出行。
偏生今岁的三伏期颇短,从七月初二的初伏到七月廿二的末伏,只有二十日,不似寻常年头般将将一月光景。
故而也只能烦劳皇帝老爹重临朝堂,亲自打理政务了,就当禅位前再过把瘾吧。
虎贲校尉马屿与羽林校尉公孙贺去年已开始对两校进行扩编,羽林校要从两千余人扩到五千,虎贲则从八千扩到两万。
兵贵精,不贵多,尤其是精锐部队,两万主力骑军加五千特战队,加上出征时的各式辅兵近愈三万。
后世由多兵种混编的集团军也不过六万左右的员额,虎贲和羽林皆以骑兵为主,加总两万五将将合宜,毕竟真若爆发大战,还可与大汉其他部队配合作战。
总不能用纯骑兵去攻城,细柳精骑攻陷匈奴右部王庭是因出其不意,又有羽林卫做内应,方才得以成功,日后怕是难以复制的。
刘彻打算启程前往武威时,将虎贲和羽林的将士们尽皆带上,除了有任务在身的齐山和赵立等少数羽林卫。
马屿和公孙贺得知殿下的意图,心下兴奋之余,并未大肆宣扬,而是加紧操练新兵,待其完成基本训练后,便秉持以老带新的好传统,将之尽数散入老兵中。
两校的军候们虽也知晓此事,却也严守两校的保密章程,未曾对外透露半分。即便是出身军武秦氏的虎贲军候秦立,也不敢对族长长辈露半分口风。
在大汉权贵的毫无所觉中,虎贲和羽林两校将领默默为太子殿下领兵出行做着准备,若在两校的护卫下,殿下出了甚么差池,他们便是大汉的千古罪人,身死亦难谢其罪!
刘彻倒不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上辈子的国际佣兵不是白当的,只要皇帝老爹派给他的那些死士不掉链子,即便虎贲和羽林诸将尽皆背叛,他也有把握独自逃回长安城。
毕竟都是他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想擒拿住他,哪有这么容易?
不吝于以最大恶意揣度治下臣民,时时保持警惕之心。
这正是皇帝老爹教给刘彻最重要的为君之道,尤其不要把身家性命尽数交付到臣民手中,无论那些臣民过往有多么忠诚。
人心,无疑是世间最难揣度的事物。
二月廿九,春分。
汉帝刘启令太子刘彻和朝臣东出长安城,行四十六里,于城郊设高坛,奉三牲,举行祭日大典。
长安城及周边百姓自是蜂拥而至,跟随皇帝前往城郊,祭拜日神。
近年大汉愈发强盛,京畿三辅的百姓生活尤为富足,甚是感念天子恩德,今日有机会得见天颜,皆是夹道叩拜,山呼万岁。
御辇上的汉帝刘启双眼微涩,为君者能得百姓这般拥戴,也算没白做回皇帝。百年之后,当能昂首挺胸的去见刘家的列祖列宗了。
纵马随行的太子刘彻亦是颇为感慨,其实百姓所求不多,无非求个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为政者但凡多存几分体恤之心,少些争权夺利的阴私算计,也不会使得民不聊生,导致民怨四起。
春祭过后,梁王嗣子刘买执辔引车,出皇亲苑,前往北阙甲第的卑禾候府,迎娶稗禾翁主跋子。
两人成婚场面虽不如阳信公主出降时盛大,却远较寻常王侯的婚礼更为隆重。
毕竟刘买出身高贵,若非梁王刘武将梁国交由朝廷代管,刘买此时可就不仅是个乘氏候,而是堂堂梁国太子。即便如此,待刘武百年之后,刘买仍可承袭梁王之位,地位自非寻常列候可比。
且跋子有翁主的身份,位同诸侯王嫡女,可乘油画车,礼服带缓,以采组为组带,黄金辟邪,首为带,饰以白珠,如此种种形制,亦非寻常贵女可比。
窦太后甚是偏宠幼子刘武,对孙儿刘买自也是爱屋及乌,非但为跋子谋得翁主身份,更赐下顶九四凤冠,让其出嫁时配戴。
阿娇亦有一顶这等形制的凤冠,乃是及笄是皇后王赐下的。
此凤冠以漆竹丝为圆匡,冒以翡翠,上饰翠九、金凤四,皆口衔珠滴,唯太子妃,亲王妃与诸位公主可配此冠。
跋子得戴此凤冠出嫁,自是风光得紧。
汉帝刘启却没再多赏赐甚么,划个小县给跋子做汤沐邑足以让他肉痛至今。皇后王也不好压过太后的风头,索性赐了对雕工精细的镂空龙凤金玉镯。
倒是太子刘彻大方,知悉梁王刘武有心让刘买在大婚后另行开府,便是赐了座皇亲苑内的宅邸,作为乘氏侯府。
身为后世之人,刘彻可深知想要让婆媳关系和谐,就得适当保持距离,可以住得近,但最好别住在同个屋檐下,否则总不免磕牙拌嘴,影响感情。
梁王和稗禾候日后都还有些用处,若因儿女之事闹出些不愉快,刘彻还得两边安抚,岂不麻烦?
梁王刘武自是猜不到刘彻的心思,只道这侄儿比皇兄刘启大方得多,是个仗义疏财,重视亲情的好男儿,真是愈看愈顺眼。
刘武又晓得阳信公主和张骞乃是暗中牵线之人,虽不好明着送上媒妁谢礼,但仍暗中遣人送了好几箱珠宝。梁国之地自古富庶,梁王府甚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诸位王妃因着联合制衣的巨额红利,荷囊鼓鼓,出手亦是大方得紧,并未跟着皇子们随礼,而是另行随南宫公主和阿娇给跋子添妆。
跋子的娘家只有卑禾候一个亲人,两位大汉好闺蜜自是要为她拉些人撑撑场面,诸位王妃便是由婆家亲眷换做娘家人,给跋子的添妆生生装满了嫁车。
梁王妃见状,非但毫无不悦之色,更是放任南宫她们胡闹,自家媳妇能与王妃们建立良好的私交,对梁王府是天大的好事。
念及至此,她不禁生出个心思,得将手中联合制衣的份子分些给跋子,方能让其迅速融入大族宗妇的圈子里。
此情此景,正如诗云:暖风拂人醉,阳春徐徐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建设兵团
三月间,太子刘彻在朝堂提出裁撤边军之事,让群臣举行朝议。
裁撤边军虽是事关重大,但朝臣已早有预料,毕竟随着武威城和西宁城陆续落成,大批奴隶已开始修筑两城周边的长城关墙及要塞,大汉西陲日渐稳固,实在没必要继续在陇西,北地与安定屯驻大量边军。
依照大汉军制,大汉过往的征兵制度分作三大类,兵役,募兵与谪戍。
男子年满二十三岁则需服兵役,役期多为两年,首年在本地郡县做府兵,谓之正卒,次年到边郡戍守或到京师守卫,谓之戍卒或卫士。如遇战争需要,适龄男子还须随时应征入伍,至战争结束或年满五十六岁才能免役。
募兵则是如虎贲骑,中垒骑和细柳骑等朝廷精锐部队,招募适龄的良家子,从严择取合格者,入伍后给予其较高的待遇,军龄大多不短,退伍后朝廷还会授予相当丰厚田宅和赀财。
至于谪戍,则是指朝廷谪发已科罪犯或徒隶等为兵,此类兵员无疑是军队的最底层,既无军饷,亦无抚恤,平时做着最繁重的活计,战时还会被推上战场做炮灰。
按说朝廷是不需主动裁撤边军的,只需日后不再将服兵役的百姓派外陇西等地即可。
只因匈奴数十年来屡屡犯边,朝廷兵员不足,只得延长部分边军的服役年限。尤是陇西,安定和北地三郡是大汉西北的门户,又作为京师长安城的最后防线,最多曾屯驻过三十余万边军,且大多兵龄较长,战斗经验丰富。
如今武威城和西宁城尽皆落成,朝廷已向两城各移防了十万役期未满的年轻边军,日后两郡边军按正常兵役时限不断轮替即可。
陇西等地则将交由郡县的本地府兵守备,剩余的近十万边军多为超过兵役期的老兵,势必要全数裁撤。
可是该如何裁撤,裁撤后该如何安置,皆是棘手的问题。
遣返原籍,命其解甲归田?
若家中有妻儿老小的到还好,若是孤身一人,这些年级不小的光棍汉,打了好些年仗,吃惯了军饷,愿安安分分的重新下地干活么?
若是活得不如意,怕是会成为民间的大隐患,甚至落草为寇都有可能。
刘彻能想到的,大汉群臣们自然也能想到,纷纷低声议论,却久久寻不出解决之道。
大汉立朝以来,大规模裁撤边军还是头一遭,并无先例可循。
大农令曹栾更是愁眉不展,裁撤边军虽能节省国库支出的军费,但后续的资遣和安置费用必然是笔庞大的开销,光是该不该授其田宅,给多少赀财,就是大难题。
丞相袁盎起身出列,躬身道:“殿下,可否让这些边军将士前往雍凉屯田?”
群臣多是附议,雍凉原本被匈奴右贤王占据,将之作为驻牧地,如今大汉将之夺回,却尚未来得及大规模移民,派这些边军去屯田,既能垦荒,又为朝廷省下大笔安置的开销,岂非两全其美?
刘彻微是皱眉,久久不语。
屯田之举源自秦朝,秦始皇命蒙恬北击匈奴后,在河朔之地建立塞城,让守卒平日耕作,战时执戈,以使朝廷不必向那些塞城运送过多粮食。
大汉立朝后,匈奴势大,汉文帝接受了晁错的谏言,用招募之法,有计划的向边境移民,并修筑塞城堡垒,用以屯田戍边。
数年前,大汉出兵夺回河朔之地后,新设朔方,云中,五原和西河这四大边郡,就曾从中原征募百万移民前去屯田戍边,效果着实不错。
袁盎这法子确实可行,但刘彻仍有些犹豫。
要屯田,就必得焚草垦荒,此时的雍凉之地可不似后世般黄土朝天,而是牧草萋萋的大草原。
后世的大西北渐渐贫瘠沙化或许是因气候变迁,但过度滥垦滥伐,导致水土流失严重,更是会急速加剧这种变化。
牧草不能烧,林木不能砍!
一旦土壤彻底沙化,即便后人大举植树造林,怕都难以挽回了。
刘彻心意已决,却是犯愁,不知当如何向群臣解释何为环境保护,且若雍凉之地放着不开发,也未免太过浪费了些。
便在此时,太仆石奋颤颤巍巍的起身,缓缓出列道:“殿下,雍凉之地水草丰沛,适宜畜牧,不若广设马苑,多驯养些战马,如何?”
刘彻不由眼神微亮,朝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他不是没想过在雍凉之地发展畜牧业,但不少品种的羊吃草时,会连草根一并吃掉。即便田氏商团的纺织作坊需要大量羊毛,刘彻也没准允国舅田胜大肆养羊。
至少在雍凉和关中皆不宜大量养羊,尤其是山羊,漠南草原倒可以少量养殖。
刘彻虽不是甚么环保狂魔,但后世的教训摆在眼前,华夏境内最容易土壤沙化的几大块区域必须要加倍重视,免得被后代子孙指着脊梁骨痛骂。
至于养马么,自是经济又实惠,既能为大汉提供更多战马,马粪还可肥沃土壤,这才是一举两得。
还有牛,奶牛……
刘彻愈发兴奋,抚掌笑问道:“老太仆,可曾喝过牛乳?”
石奋不由愣怔,摇头道:“回禀殿下,老臣只喝过羊乳……马乳倒也喝过回,只是有些酸,这牛乳……”
朝臣们亦是掩嘴失笑,心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故意拿老太仆取乐,哪有人会去喝牛奶?
刘彻瞧着群臣的神情,就晓得这群文盲在想甚么,倒也也怨不得他们,即便刘彻自个穿越来大汉后,也没喝过牛乳。
他制作糕点和冰激凌里用的奶油,也皆是羊乳制成的。
主要是关中及中原自古便没甚么奶牛品种,匈奴人虽有少量使用牛乳,但也是肉牛下的奶。
且大汉的耕牛数量向来不足,谁会闲得无聊,去跟小牛犊抢奶吃?
何况未经加工的生牛乳含有难以吸收的乳糖及大量细菌,人直接食用往往会引发呕吐和腹泻,甚至会因病毒感染而导致发烧乃至死亡。
大汉没有适宜的奶牛品种,中东地区有啊!
汉人不知如何加工牛乳制品,刘彻知道啊!
暂且先不跟这群文盲多费唇舌,待得日后小爷办起伊利和蒙牛,你们别后悔就成!
念及至此,刘彻不由想到那伊利的由来,想到后世的红旗厂,想到各地的生产建设兵团。
所谓生产建设兵团是指通过军垦这种特殊体制达到巩固边防,发展经济,安置人员的目的,形成的半军事化组织和社会经济体系。
“不妨用那近十万边军组建雍凉建设兵团?”
刘彻福由心至,默默思索起来。
朝臣们见得太子殿下正自皱眉沉思,不敢轻易出言打扰,只得静静候着。
过得良久,刘彻才缓缓回神,见得袁盎和石奋仍在御阶下躬身而立,忙是满含歉疚道:“丞相和老太仆怎的如此在意虚礼,快快归席入座,孤王适才想得出神,还请两位长者莫要见怪。”
“老臣不敢。”
袁盎和石奋忙是齐声道。
刘彻连连摆手,让他们无需多礼,赶紧落座。瞧那石奋老胳膊老腿的,都快站不住了,若真倒在殿上,那还得了么?
待得两人依言归席后,刘彻方才环视殿内群臣,缓声道:“孤王已大致知晓了诸位的想法,待得下朝后便向父皇禀报,由父皇圣裁吧。”
群臣皆是颌首认同,毕竟是涉及军政要务,太子殿下也不好自行做主,请陛下圣裁才是合情合理。
于是,裁撤边军之事便暂且搁置不议,留待日后。
三月末,汉帝刘启颁布诏令,裁撤陇西,北地和安定的十万边军。
边军将士可自行从三种安置方式中任选其一。
一者,回返原籍,重新册籍为民,朝廷依军功及兵龄授予相应数量的田宅;
二者,调往太仆府在雍凉各地新设的马苑,为朝廷驯养战马,可获取与现有军职相应的官职和秩俸,寻常兵卒亦有不少月俸;
三者,调往少府新设的雍凉建设兵团,维持现有军籍,从事劳务,形同屯田戍边,且由少府发放丰厚月俸。
太子刘彻之所以没让皇室实业接手建设兵团,而让少府执掌,是因建设兵团为半军半工的性质,还是由皇帝私府掌控为好。
且日后建设兵团要经营乳制品,就要让大汉百姓喝到放心奶,刘彻至少能保证少府不会往牛乳里加三聚氰胺。
少府作为皇帝私府,麾下产业自要为大汉商贾设立标杆,要做良心产业,要做有道德,有操守的大汉好企业!
诏令一出,三郡官吏及边军诸将皆是纷纷动作,边是安抚军心,边是为麾下军士讲解诏令,并征询其意愿,倒是没闹出甚么大乱子。
半月后,三郡太守纷纷向朝廷呈报了征询的结果,近十万边军中近愈七成选择回原籍落户,两成想去马苑驯养战马,仅有一成愿调往那甚么雍凉建设兵团。
刘彻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大多数老兵想回故乡安家,军吏们则想去太仆府的马苑继续吃皇粮,愿意前往雍凉屯田戍边的想来多是些无牵无挂的年轻士兵吧?
日后这些小伙子定会为自个的选择感到庆幸的,建设兵团可并非真要屯田戍边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长安四月
因着短期内无法寻找到合宜的奶牛品种,刘彻需得想办法先安置好愿意进入雍凉建设兵团的近万军士。www.uu234.net
恰逢江都王刘非入宫求见,提及武威城和西宁城周边的长城关墙要修筑起来乃是水磨工夫,想先抽调部分奴隶先把两条西北大道铺设上沥青,免得往两城调运物资时太过耗时耗力,不划算。
刘彻颇是认同,他本就不太想修筑过多的关墙,在地势平坦处稍微修建,防止游牧民族的骑兵轻易入境即可,那些崇山峻岭上着实没太多必要修建的。
不怕敌军大规模进犯,就怕小股的骑兵侵扰,使大汉边民不得安生。
“把险要之处的关墙先建好,高山深谷处缓缓修建即可,无需投入太多人手。”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道:“少府新设的雍凉建设兵团有近万边军暂且需要安置,便让他们负责从上郡的石油作坊往西北大道运送沥青,也可做为监工,皇兄给予他们相应的月俸和赏钱即可。”
刘非自是欣然应诺,如今帝国物流负责往各郡县运送化肥,还需往武威和西宁调运部分物资,近来又刚接下清河百货和新华书局的货品运送生意,人手严重不足。
有近万青壮的加入,倒是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刘彻送走满脸喜色的刘非,又让羽林卫给已抵达西域的安夷将军公孙传去密信,让他在侵扰西域各国时,留意是否能找到专门用于产奶的牛种,若遇着便尽数抢来,遣人送至武威城。
波斯帝国在两百年前已被亚历山大大帝给灭了,在后世的中东地区,离西域最近的成熟政体为大夏,康居和安息,应是都会豢养奶牛的,只是不知西域各国有没有引进繁育。
若公孙能在西域找到合意的奶牛品种,那就能省下不少功夫。
入得四月,远在辽东的太尉李广传来密信,据派到朝鲜查探的诸多游骑斥候回报,朝鲜丘陵地带以北的广袤土地鲜少有农人耕作,顶多在城池附近的田地种些禾苗。
刘彻不禁冷笑,后世的朝鲜都会闹饥荒,意味着多山地丘陵的朝鲜半岛北半部是养活不了多少人,尤其是在这个农业技术不发达的年代。
失去后世的辽宁和吉林东部,朝鲜国即便撑得下去,人口也必会急速减少,且看卫右渠那头蠢驴还能耗多久。
刘彻给李广回函,继续派游骑查探,若待得五月朝鲜农人还未大举开耕,那今年便不必再出兵侵扰朝鲜,让细柳将士们轮番归家探亲。他们大多是关中子弟,连年在外征战,也该回来报个平安的,见见妻儿老小。
经过长达数月的反复征募,筛选,训练,淘汰,虎贲和羽林两校的扩编陆续完成,不断进行各式操演。
两校中的老兵皆已经过不少实战,自是晓得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操练得新兵们嗷嗷直叫,好在两校从遗孤内院征募了不少医官,可以及时给将士们治伤,倒是没弄出甚么伤残来。
此番前往武威城,两校的诸多医官亦会随行,以便熟悉行军时将士们会染上甚么病症,又当如何医治,为日后随大军远征积累经验。
因两校皆以骑兵为主,故而医官们无论男女,皆需学会骑马,不求能马上作战,但行军时绝不能轻易掉队。
如此一来,自是苦了那些花样年华的女医官们,长安的四月天,日头渐渐毒辣起来,纵马跑上半个时辰,她们非但香汗淋漓,更是将小脸晒得通红,过后怕是得脱层皮,有得罪受了。
好在她们皆是军中遗孤,自幼吃尽苦头,且能进入孤儿内院,进而成选为虎贲和羽林的医官,自是性格坚韧之人,硬是咬着牙坚持下来,渐渐骑得有模有样了。
羽林军候赵立回返长安,向太子刘彻复命后,刚回到羽林校场,便是见得小脸晒成麦色的苏媛骑着战马在跳拦马桩。
赵立没敢出身唤她,免得让她分神,跳拦马桩乃是虎贲和羽林中难度较高的马术训练科目,稍有失误,极易人仰马翻。
虽说苏媛胯下的战马看着便是久经训练的良驹,即便跳桩失败也不至慌乱失蹄,但马背上的苏媛可就难说了,摔下马来还不得筋断骨折?
赵立抿紧双唇,默默看着苏媛纵马跃过拦马桩,待见得战马安然落地,兴奋的仰天长嘶,他方才长长疏了口气。
“苏媛!”
赵立冲她扬了扬手,朗声唤道。
苏媛忙是勒紧缰绳,循声望来,见得真是赵立,只觉鼻尖微酸,双眼蕴上薄薄水雾。
她忙是用手背揉了揉眼角,利落的翻身下马,朝赵立跑来。
赵立忙是迎了上去,正欲张嘴说话,却见苏媛脚下不停,硬生生冲他撞了过来。他身手矫健,若想闪避本是不难,此时却偏生挪不开腿,任由她撞入怀中。
“你回来了?”
苏媛语带哽咽,说了句废话。
赵立不由愣怔,两人相识多年,虽曾见过她默默落泪,但这带着哭音的腔调倒是闻所未闻,只得略微僵硬的答道:“回来了。”
自去年立夏离京,至今将将一年。
原本照着太子殿下的估算,要探察到那条从滇国通往身毒的隐秘商道至少要花两三年。岂料老天开眼,赵立在夜郎国都假扮汉商时,遇到了位哀劳国的使者,将其灌醉后,从他嘴里套出了些消息。
哀劳国派到夜郎国的执节使臣出身哀劳王室,且平日与身毒人颇有来往。
赵立大喜之余,忙是用鹞鹰将此事禀报给远在长安的太子殿下。殿下很快便传回命令,将那执节使臣擒下,若他知晓隐秘商道之事,羽林卫便护送行人令卓王孙及其属下诸多行人撤回汉境,并将那使臣押解回长安。
赵立自是奉命行事,用计将哀劳使臣擒拿盘问,确认他知晓商道之事,便是与李松领着两百羽林卫护送卓王孙等人撤出夜郎国,并将哀劳使臣押解回京,向太子殿下复命。
苏媛复又问道:“你怎的回来了?”
赵立的回答依旧简练:“回京复命。”
“不走了?”
苏媛没多问旁的事,她入得羽林校已有年余,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问的。
“不走了,随殿下出行。”
赵立微是颌首,殿下已将欲前往武威祭奠逝去将士之事告知他和李松,昔年殿下许下这承诺时,他们亦是在场。
他无比庆幸自己能提早完成任务,回京复命,得以随殿下前往武威城,在通天碑下祭奠过去曾与他并肩作战的那些袍泽。
苏媛不再多言,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见得被她的泪水浸出大片湿渍,不由小脸晕红。
不远处,李松瞧着他俩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不由吹着口哨,将四周流着哈喇子瞧热闹的羽林将士们远远赶开。
他心中不禁为赵立和苏媛默哀,若要教军法官知晓,应是要赏上好几军棍的,所以说情之一字最害人。
罪过啊,罪过!
赵立和苏媛并未如李松所预想的那般倒霉,只因羽林军法官及其大头目羽林右监仓素早在去年六月便已尽数抽调到黄埔军学,此时此刻正在操练那群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
骄阳当空,黄埔军学的校场内站着百余名高矮不一的学员。
经过数次筛选淘汰,留下的这些世家子弟皆是有潜力有毅力的好苗子,可以作为预备将官悉心培养。
其中不少人年岁尚幼,不宜进行过高强度的操练,除去早晚适度锻炼外,大多时候是让军学参谋教授他们些兵法谋略,军学教官则传授些擒拿搏杀之术。
当然也免不了虎贲和羽林两校最经典的科目,站军姿。
每日午后,都要在校场抬头挺胸的站上半个时辰,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飞雪,都得老老实实出去站着。
刚入学时,世家子弟们自是对这等毫无意义的训练大为不满,军学教官们倒是没强压下这些抱怨和质疑,倒非是忌惮这些学员出身显赫,而是懒得和小屁孩们计较。
想不站军姿也行,想练武总得先学蹲马步吧?
军学教官们和颜悦色的向学员们提议,大伙一起蹲马步,且教官们蹲马步时大腿绑着分量不轻的沙袋,唯有一个条件,教官不歇息,学员亦不得歇息。
学员们皆是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受不得激,自是纷纷应下。
他们的结局自然很凄惨,足足陪着教官们蹲了半个时辰,偷懒是不行的,军学祭酒仓素手持竹枝来回巡看,见得偷奸耍滑的便是毫不客气的冲背上抽一鞭子。
倒是允许耍赖,不过会被直接扔出黄埔军学的正门。
仓素有言在先,黄埔军学不收言而无信之人,堂堂男儿,岂能轻易食言?
大多数学员自是没办法蹲半个时辰马步,多是累得两腿抽筋摔倒在地,更有甚者直接晕厥过去,仓素倒是没再多为难这些体力不支的学员,命医官带下去好生医治。
体力可以经过锻炼来提高,毅力却与人的秉性息息相关。
在仓素看来,那个紧咬着下唇,坚持蹲到彻底昏死过去的广川王刘越,远比那些蹲了许久的学员更有潜力。
经过这番折腾,学员们方才发觉相较于蹲马步,站军姿是多么的轻松美好,再不敢出言抱怨,老老实实每日午后站军姿,自觉得很。
于是乎,他们将将站了快一年,得知黄埔军学即将停课三月,暂时不用再站军姿,他们反是怅然若失。
习惯,果是种极为可怕的事物。
刘越却似想到了甚么,眼神不由微微发亮。
第二百七十九章 意欲随行
太子府书室内,刘彻饶有兴致的看着西南夷的地形图,将之与后世云贵高原的地图相互印证。m.www.uu234.net
行人令卓王孙侍立在侧,他此番跟着赵立等羽林卫回京复命,想来短期内是无需再重回巴蜀了,毕竟羽林卫把哀劳派夜郎的执节使臣都绑了回来,这事瞒不住的。
夜郎国拥有精兵十余万,地广数千里,算得上国富民强。
夜郎王为西南夷诸多君长之首,向来不容他人悖逆,只怕其盛怒之下是会对大汉动兵的。毕竟蛮夷眼界短浅,只局限在山野丛林间,不知汉之广大强盛。
刘彻倒是毫不在乎,他固然暂且不想征讨西南夷,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敢和西南夷开战。夜郎王若真敢领夷兵出高原地带的深山密林,大汉骑兵自会好好教他们如何做人。
“如此看来,与夜郎有往来的汉商皆汇聚在蜀郡的笮都和巴郡的枳县?”
刘彻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上的地形图,抬眸问道。
卓王孙不由脊背冒汗,忙是躬身请罪道:“回禀殿下,正是如此。巴蜀前往夜郎的商路皆在两县境内,且大部分……不经各处边市,过往臣等为牟取私利,多有犯禁之举,望殿下恕罪。”
刘彻倒不是想追究巴蜀商贾走私之事,摆手道:“无妨,只要你等日后好生为朝廷效力,不再触犯律法,孤王自会既往不咎。况且此番孤王命羽林卫将哀劳使臣擒下,与夜郎交恶,你等应是损失了不少在夜郎的产业,权当赎免前罪了。”
卓王孙忙是由衷道:“能蒙殿下看重,赐下官身,已是臣等大幸,钱财乃是身外物,本就算不得甚么,且先前我等替江都王从西南夷购买奴隶,亦从中赚取了大笔暴利。”
刘彻轻笑道:“你务必好生安抚那些得了官身的巴蜀巨商,朝廷是绝不会亏待为国效力之人,待得灭了西南夷,你等今日损失的产业,皆会获得加倍的报偿。”
“谢殿下!”
卓王孙自是大喜,若真能如殿下所言,朝廷出兵攻占西南之地,那于巴蜀商贾而言还真是天大的好事。尤是滇国境内通往身毒的商路,对富商巨贾的诱惑无疑非常巨大。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望向桌案上的地形图。
巴郡的枳县即为后世的涪陵,地处盆地与山地的过渡地带,派些府兵守城即可。巴郡还是有不少骑兵的,西南夷兵若敢绕过枳县,进入盆地便是找死。
蜀郡的笮都为秦灭古蜀国后置县,设吏治理,即为后世的汉源,位于戢水(大渡河)北畔,与夜郎属地隔河相望,两地需通过笮桥和舟楫往来。
蜀郡河川众多,虽因水道险峻,难行大船,并未设立水师,但留存着不少舟兵。西南夷想大举乘舟渡水,进犯汉境,无异痴人说梦。
走笮桥更是想都不用想,莫不是想来个夜郎版的飞夺泸定桥,真当自个是红军啊?
守备巴蜀,靠着当地府兵足够了。
刘彻早已以皇帝老爹的名义诏令巴蜀两郡太守,命其调集郡兵严守各处关隘,防备夜郎出兵侵扰。大汉的舟兵和骑兵皆占有绝对优势,若连离开山林的夷兵都对付不了,两位太守索性自戮谢罪吧。
至于那哀劳使臣,已被通识多种夷语的羽林卫押往中尉府,交由中尉张汤秘密审讯。刘彻自是不急,即便得知隐秘商道的所在,短期内也无法攻占滇国。
出兵征讨西南夷之事,就等收服南越国后再做计较,对付深山密林间的夷兵,南越将士可比汉军精锐更为擅长。
刘彻略作沉吟,便是缓声道:“你离京经年,暂且回府好生休养,待孤王谋划妥当,再召你入宫商议。”
卓王孙颇是识相,躬身应诺后,便即告退而出。
刘彻望着地形图思索良久,待得对日后局势有了大致的构想,方才缓缓起身,前往未央宫的椒房殿向皇帝老爹禀报相关事宜。
他刚迈入连通未央宫与长乐宫的廊道,便见皇帝的随侍宦官行色匆匆的迎面走来。
那宦官见的刘彻,面色微喜,原来是汉帝刘启正欲召刘彻到未央宣室觐见。
刘彻随宦官前往宣室,入得殿内,见广川王刘越及胶东王刘寄正并肩跪着,御案后的皇帝老爹却是老神在在的品着茶,脸上倒没甚么怒意。
刘彻躬身见礼:“儿臣见过父皇!”
汉帝刘启摆摆手,对着两个跪着的儿子轻笑道:“你们的太子皇兄来了,既有所求,自行与他商议即可。”
两位皇子不禁面色讪讪,皆是垂首不语。
“怎的?黄埔军学昨日方才停课,你便又开始闹腾了?”
刘彻下意识的望向刘寄,出言问道。
“……”
刘寄委屈得想嚎啕大哭啊,父皇先前见到他时,开口说的首句话与皇兄如出一辙。
莫非在他们心里,他就只会闯祸?
何况刘越兄长亦是在侧,他们怎的就光想到是他刘寄闯祸,而非刘越?
“皇兄,此番求见父皇乃是臣弟的主意,本是想让父皇代为向皇兄说项。”
刘越入得黄埔军学后,性情不再似过往般怯懦,但对刘寄这弟弟依旧十分维护,自不愿让他替自个背了黑锅,忙是抬头对刘彻解释道。
“哦?”
刘彻饶有趣味的轻笑道:“若遇着甚么难事,直接来寻为兄即可,何必烦劳父皇代为说项?”
刘越不禁赧然,显也觉得自个的做法不合规矩,忙是解释道:“此事需得父皇与皇兄皆是准允,故而臣弟方才先来寻父皇的。”
刘彻微是颌首,接受了他的解释,复又道:“说来听听。”
刘越稍有些犹豫,硬着头皮道:“臣弟听闻皇兄将率羽林卫远行,不知可否带上我俩?”
刘彻剑眉微扬:“从何处听闻的?”
刘越不由哑然无语,半晌答不上话来。
他身旁的刘寄是个莽的,看得着急,便是出言道:“不用听闻,都能瞧出不少端倪!”
刘彻满含鄙夷的挑了挑眉梢:“瞧得出来?就凭你?”
刘寄满脸不甘,想要出言反驳,却终是不敢当着刘彻的面撒谎,只得泄气的撇撇嘴,嘟囔道:“我虽瞧不出来,但兄长却是猜到了。”
他口中的兄长,自是指的胞兄刘越。
刘越被自家胞弟买了,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臣弟沐日时曾听母妃提起,皇后姨母在为皇兄备些出行的物件,又听闻虎贲和羽林大举扩编,且军学教官们也纷纷整理行装,还要停课三月,便猜着皇兄是否要率羽林卫出行,且时日还不短……”
“你俩莫不是以为为兄要领兵出征吧?”
刘彻不禁失笑,倒是明白了这两个小屁孩的想法,应是在黄埔军学待了一年,就想随军出征,过把征战沙场的瘾。
果然还是不懂人世艰辛的小屁孩啊!
刘寄闻言,难掩失望的问道:“皇兄真不是要出征?”
刘越却是若有所思,听皇兄的言语,虽非领兵出征,但率大军离京远行却是真的,他的猜测果然没错。
先前父皇闻得他俩的请求,虽未多说甚么,只让随侍宦官去传召皇兄,却也能印证确有其事。
刘彻笑问道:“此行确非出征,你俩还想跟着去么?”
刘寄正欲作答,却被刘越扯住袍袖,抢在他前头插言发话,“敢问皇兄,若我俩随行,可会成为皇兄负累?”
刘彻微作沉吟,坦言道:“倒称不上负累,然事有万一,如若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为保全性命,为兄可能会将你俩弃之不顾。”
这话虽有些冷血,听着教人心寒,却是实在话。
汉帝刘启听在耳中,只觉老怀大慰,开口道:“你为国之储君,身系社稷,正该如此!”
刘彻躬身道:“儿臣出言无状,让父皇见笑。”
刘启摆摆手,复又继续呷着茶水,细细品着。
“若真遇险境,我俩宁死亦不会拖累皇兄!”
刘越攥紧双拳,直视着刘彻的双眼,执着而坚定的出言承诺,复又道:“还请皇兄带上我俩!”
刘寄亦是附和道:“皇兄,带上我俩吧。”
刘彻从刘越的眼中看到过往从未有过的神采,那是某种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的偏执。他上辈子也曾遇过这样的人,内敛而偏执,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仓素会定期向刘彻禀报两位皇子在黄埔军学的表现,对刘越尤其赞赏,认为他的悟性和心性皆是上佳,若是好好栽培,日后必成大器。
“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刘彻转身望向汉帝刘启,出言询问道。
刘启微是抬眸,笑道:“随你!”
刘彻微是颌首,缓声道:“罢了,你俩便速速去准备行囊吧,六月离京,约莫需要月余光景方才回返。”
刘越和刘寄自是大喜过望,忙是起身,就欲告退而出。
刘彻瞟了瞟喜形于色的刘寄,出言嘱咐刘越道:“等等,此事不宜张扬,若是过早泄露出去,你俩随行之事便即作罢。”
刘越忙是躬身应诺道:“皇兄放心,我会看好寄弟,不教他向旁人都透露半句的。”
“……”
刘寄满脑门黑线,你们当着小爷的面说这些,合适么?
第二百八十章 出巡武威
六月初九,太子刘彻生辰,虚年十五岁,该行束发之礼。
古语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若以此认为汉人皆不剪发,却是后世之人的谬误。
大汉孩童九岁前时常剪发,女童以细绳系辫,额前垂发时常修剪,不使盖眉;男童则索性剃去大半,只将囟门近旁的头发留下,久而久之便深垂下来,谓之髫,故此时的孩童谓之垂髫之年。
待得虚年九岁,于该年三月之末,择日剪发为,男角女羁。男童因常年剃发的缘故,发量比女童少,故可直接将头发绾聚左右两髦,形同头顶两角;女童因发量较多,绾聚总角时还需拂髦羁发,再不许散发及肩。
九岁之后,男女皆需蓄发,待到十五岁,女子及笄,将后垂分的垂挂髻,绾成小巧发髻,以簪插定;男子束发,散去总角,以锦为,将头发绾聚成束,盘在头顶,不使散发。
若如后世戏剧中,男子墨发披肩,迎风翩翩,放在大汉就是轻浮的浪荡子了。
女子及笄之后,则为许婚待嫁之年,可视为成人礼;男子束发后,尚需年满二十,再行过及冠之礼,方视为成人,可参与各种宗室仪式,乃至继承家业。
换而言之,束发礼寓意着男子从孩童成为少年,可就大学,大节,业大道,为成年后继承家业做准备。
刘彻身为大汉储君,按说其束发礼是极为重要的,偏生这位太子殿下厉害得紧,前些年就已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其后更是临朝监国,代皇帝打理政务,便连祭天大典都行过数次了。
还谈甚么束发礼?
没瞧见太子殿下头上早已戴着束发紫金冠了么?
貌似太子殿下在孩童时就没怎么剃过发,也不喜绾聚总角,朝臣们已记不太清从甚么时候起,殿下就是如今这般打扮,总之是有好些年了。
虽说刘彻早已实质束发,但礼法还是要遵循的,流程也还是要走的。
汉帝刘启倒是没有命人大肆操办,毕竟在他禅位前,还要帮刘彻提前行冠礼,没必要在束发礼上太过折腾。
长秋宫为未央中宫,乃是皇后所居,椒房殿即为长秋宫的正殿。
刘启在长秋宫的偏殿为刘彻行了束发礼,观礼的皆为嫡系血亲或老宗正刘通等德高望重的刘氏宗亲。
束发礼上,汉帝刘启倒是省事,连替自家儿子用带束发的功夫都免了,直接把刘彻平常戴的那顶紫金束发冠往他早已自行梳好的发髻上一套,插上簪子便算完事。
刘彻倒也不以为意,跪久了膝盖也疼,稍微做做样子就行了。
在旁观礼的皇后王自是苦笑不得,这父子俩也太随便了,没瞧见老宗正已气得连翻白眼,连胡子都翘了起来。
行完束发礼后,刘启命宫人摆了筵席,摆了场小小家宴,让宾客们吃饱喝足后就告退出宫。
总之太子刘彻的束发礼办得比寻常世家子弟都简单得多,若非观礼的宾客皆是身份显赫,说是寒酸都不为过。
翌日清晨,没能入宫观礼的朝臣们皆是议论纷纷,猜想着太子殿下束发礼的场面。见得老宗正刘通面色不善,他们也不敢出言询问,只能暗自揣测是否出了甚么岔子。
待得宦官宣群臣入殿,他们见得高居御座的汉帝刘启时,更是讶异不已,心道今日是刮得哪股邪风,皇帝竟然亲自临朝了?
直到闻得掌印太监孙全宣读圣旨,诏令太子刘彻率虎贲与羽林两校前往武威城巡视军务,即刻启程时,朝臣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临朝,原来太子殿下已然离京了。
瞒得还真严实啊!
群臣皆是暗叹,皇帝和太子压根没必要瞒着他们,如今的大汉谁敢动太子殿下,谁又能动得了太子殿下?
他们并不知晓,自打出了项氏余孽那档子事,汉帝刘启便命郎中令给刘彻加派了十名郎官,皆是自幼由郎中令秘密培养的死士,堪称万里挑一的好手。
刘彻曾亲自出手试过,正面硬刚的话,他还真刚不过。
论起正面搏杀,这些经过严酷训练的精锐死士并不比他这后世的国际佣兵差,甚至远胜于他。没有热武器在手,他刘彻的武力值尚远远排不上号。
长安西郊,刘彻领着虎贲和羽林卫,加上诸曹辅兵,将将三万骑,踏上了平坦宽阔的京武大道。
这条从长安直抵武威城的沥青大道,见证了刘彻数年来的努力,他真正改变了历史,让匈奴再不敢南下牧马,使得大汉愈发强盛,百姓愈发富足,算是没白穿越一遭。
大汉立朝以来,常年与匈奴作战,京畿三辅皆屯驻重兵,周边百姓们对大军出行已是习以为常。沥青大道上的商旅和行人纷纷避让,将大道中央空出,以便骑军通行。
大道虽是宽阔,但三万骑兵仍是绵延数里,毕竟是在繁华的京畿之地,而非地广人稀的大草原,大道两侧皆为农田,汉军不会为加速行军,纵马践踏大汉自家百姓的庄稼。
中军处,刘彻打马缓行,刘越和刘寄亦是骑马紧随,诸多郎卫则在三人周边不断游弋,时刻保持着戒备。
前后两侧皆由羽林精锐骑营拱卫,任何人冲撞阵型,不问缘由,就地斩杀。
刘寄刚离京时尚是兴奋不已,骑马赶了半天路,却已有些发蔫,满脸百无聊赖的神情。他的脾性与生母王颇像,新鲜劲来得快去得更快,
刘彻见状,笑着打趣道:“怎的,烦了?此时后悔还来得及,孤王让郎卫护送你回长安。”
刘寄挠了挠头,讪讪道:“自是不会后悔,只是骑得太慢,闷得慌。”
“嗯,出得京畿便好,入了草原便可散开军阵,任你驰骋。”
刘彻顿了顿,沉吟道:“不若让仓素领你去亲身体验羽林卫的各类职守,如何?”
刘寄陡然精神大振,急忙问道:“当真?”
刘彻耸耸肩,径自让郎卫去唤羽林右监仓素前来。
刘寄满脸喜色,一旁的刘越亦是满眼期待,硬着头皮道:“皇兄,我……”
“你也一同去吧。”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出言嘱咐道:“但孤王有言在先,男儿做事当有始有终,需得将仓素安排给你俩的职守尽皆做好了,不可半途而废。”
两人忙是应诺,兄弟俩对军功赫赫的羽林卫本就颇为好奇和崇拜,只是在黄埔军学中,那些教官和参谋鲜少提及羽林校的内情,任学员们如何恳求,就是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愈是如此,学员们对神秘的羽林卫就愈是心生向往。
他们很想见识见识,羽林卫使出那些擒拿搏杀之术时是何等狠辣凌厉,只可惜教官们从未全力出手,只道学员们没资格让他们耗费更多的力气。
学员们虽是心有不甘,但确实是打不过教官,百余学员围攻十名教官都没打过,反被揍得鼻青脸肿。若是真手持利刃生死搏杀,怕是只需五名教官就可以把他们尽皆杀了。
不多时,仓素已被郎卫唤了来,刘彻让他策马近前,将事情交代仔细。
仓素对太子殿下向来是绝对服从,毫不迟疑的拱手领命,便即领着刘越和刘寄告退而去。
刘彻望着两个小屁孩儿渐渐消失在前方军列中,不禁摇头失笑,等他们吃足苦头,就晓得当兵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了。
刘彻在为两小费心劳神,皇亲苑里的阳信公主也不轻省,左手拉着南宫公主的袍袖,右手拽住阿娇的胳膊,不让她们离去。
阳信公主出言呵斥道:“太子出巡武威乃是军务,你俩跟着闹腾甚么?”
她早猜到这两人若是得知太子出巡之事必要闹腾,故而待她们刚下女学,便径自接来阳信公主府,让下人将门窗死死关牢,方才极为婉转的将此事告知她们。
南宫公主满脸不甘道:“小十一和小十二都能随行前往,本宫凭甚不能去?”
阳信公主翻着白眼道:“他俩能住军营,你能住么?”
南宫公主无言以对,便是想要拉帮手,冲阿娇道:“你怎么说?”
阿娇学着刘彻的习惯性动作,耸了耸肩,摊着手反问道:“你想让我怎么说?”
南宫公主讶异道:“太子不辞而别,你竟是不恼?”
“心里自是恼的,但即便怒容满面,也是于事无补,不妨先默默记在心里,待他回来再细细算账。”
阿娇唇角微勾,扭头冲拽着她的阳信公主潋滟一笑,娇嗔道:“表姊拽便拽了,何必使那么大的手劲,我这胳膊应是青紫了。”
“……”
阳信公主忙是松开她的胳膊,面色讪讪的问道:“你真不会为此事闹腾?”
南宫公主则是挤眉弄眼,只道她是为脱身而随口扯谎。
“闹腾?”阿娇掩嘴而笑,摇头道:“太子已然离京,现下找谁闹腾去,皇后,陛下还是太后?”
两位公主皆是杏目圆瞪,她们与阿娇自**好,知她向来莽撞憨直,今日却不知怎的竟转了性子。
阿娇见得两人神情,自能猜出她们的心思,颇是无奈的自嘲道:“莫非本翁主在两位公主眼中,竟是莽撞到会因些许小事惊扰长辈的愚笨之人么?”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实地考察
武威距离长安城约莫两千里,京武大道的沥青路段暂时只铺设到了安定郡,安定到武威的雍凉段尚在紧锣密鼓的筹建中。www.uu234.net
大队骑军在沥青大道上无法展开阵型疾驰,只能排成长龙缓缓行进,反不如地广人稀的大草原便于行军。随太子刘彻出巡的三万骑兵走走停停,花去**日功夫,方才出得安定郡,进入广袤的雍凉草原。
刘彻晓得麾下将士这些日子憋得慌,便即颁下军令,展开雁形散阵,全速进军。
三万铁骑彼此拉出足够的间隔,在平坦的大草原上迅速分散,宛如大雁展开两翼,在前锋骑营的引领下纵马前行,马蹄踏地声如密集的鼓点,阵阵轰隆,宛若惊雷。
不到三日,骑军便已奔驰千里,于六月廿二抵达武威城,若非保持马力,想来还能再快些。
武威太守秦广领着官民出城迎候,引太子及其麾下将士入城。
武威城扼河西走廊东侧咽喉,镇守大汉西陲,乃是屯驻重兵之地。
城内的屯兵大营修筑得颇为用心,成排的军舍虽是大通铺,却异常宽敞整洁,被褥齐全,还特意盘了火炕,即便数九寒冬亦不会让将士们受冻遭罪。
大营内的军舍建物为数众多,本就是依着驻军二十万的规模修建的,虽已屯驻着十万边军和不少武威郡兵,再入驻三万骑兵也是绰绰有余。
秦广自是不敢安排太子去住军营,而是识趣的腾出太守府衙的第三进院落供刘彻及两位小皇子居住。
这内三堂本是太守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处理公务及燕居的地方,刘彻颇是满意秦广的安排。
他可没甚么自虐倾向,更不想去做那些与将士同吃同住的真人秀,既然有舒适的高床软枕,何苦要去挤军营的大通铺?
刘彻却不晓得,公孙贺和李当户等人可还真没住到城内供往来官吏下榻的馆驿,而是直接领麾下将士入驻军营。
毕竟护卫太子出行乃是军务,他们身为军中将领,可不能轻易离营。离京至今,公孙贺等人领着部众时刻保持戒备,若非刘彻偶尔召见,他们压根就不怎么露面。
刘彻领着大队郎卫入住了府衙内堂,又遣人命仓素将两位皇子送回来,折腾了小半个月,他晓得两个小屁孩真是吃足了苦头的。
不多时,便见得刘越和刘寄艰难缓慢的挪动双腿,迈着鸭子步进得屋来。
刘彻不禁谑笑道:“短短半月不见,怎的连路都不会走啦?”
两小面色赧然,讪讪不语。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还逞甚么强,赶紧躺到榻上,将裤子脱了!”
两小颇是不知所措,心道脱裤子作甚,要打板子也不需脱裤子啊,多丢人!
刘彻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唤得早候在门外的郎卫和医官入内,将两个小屁孩押到卧榻上,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扒个精光。
六月天热,冻不着!
两小满脸羞愤,不断挣扎,想要摆脱郎卫们的魔爪,却只是徒劳罢了。
刘彻行至榻前,抬手冲两人的屁股蛋毫不客气的各甩了一巴掌,方才让他们放弃挣扎,消停下来。
刘彻见得两个小屁孩大腿内侧那些臌胀的水泡,不由微是皱眉,没料到比他预想的要严重些,不禁反省自己是否对他们太狠了些,隐隐有些歉意。
这是连日策马驰骋累积下来的伤势,若不妥善处理,会逐渐溃烂,若是化脓感染,麻烦就大了,好在已研制出青霉药物。
“即便自个不会上药,没长着嘴么,不会询问旁的将士?”
刘彻眉宇紧锁,沉声呵斥道:“再拖下去,待得化脓溃烂,你俩就在榻上躺着等死吧!”
仓素早就向刘彻禀报过两小的伤情,只是他们死要面子,也没向旁人求助。刘彻索性让仓素故作不知,就是故意让两个小屁孩多吃些苦头,好牢牢记住教训。
刘彻吩咐身侧的两位医官道:“帮他们治伤吧!”
医官自是不敢怠慢,忙是端来温热的淡盐水和酒精,替两位皇子细细清洁过患处后,便取出沸水煮过的锐利医刀,轻轻地挑破大腿内侧那些鼓胀的泡,一股水流出来后,再把上面的白色的皮给揭掉,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
嘶嘶~~
两个小屁孩趴在榻上,抱着金丝软枕不断仰头,倒吸着凉气,那模样活像是两条窒息濒死的鱼。
两位医官出自羽林卫,其治伤手法乃是军队的特有做法,与民间医者的治伤手法有极大不同,讲求的是速效,敢下狠手。
之所以挑破水泡,也是出于军队思维。
若不及时挑破水泡,再度骑马行军时,泡中有水,再受外压,会向着旁边的地方将皮撑起来,伤口会愈发大,反倒会加重伤势;若是挑破水泡,骑马时虽会更疼,但水出的再多,也会流出来。
医官再度用酒精清理过患处,便是取出装着药粉的小瓷瓶,将瓶里的粉末状的伤药先倒在手上,随即往两个小屁孩大腿的伤处连吹几下。
刘寄和刘越只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后,便是一片清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殿下,夏日酷热,包扎患处容易化脓,不若……”
医官替两人上好伤药,躬身向太子刘彻请示道。
刘彻微是颌首,向医官和郎卫们下令道:“嗯,这两日就让他俩好生趴着养伤,不许下榻!”
小哥俩闻言大急,忙是出言反对,他们此时已晓得太子皇兄此番来武威的目的,要在通天碑下祭奠那些以身殉国的英灵,自然也想亲身参与的,好歹他们黄埔军学的学员也算出自羽林门下啊。
他们又想挣脱郎卫的压制,却是被刘彻再度往屁股蛋上甩了巴掌,扯动伤口,不由咧嘴呼痛。
“待得中元节,孤王方会在通天碑下行祭,尚有二十余日,急甚么?”
刘彻也懒得多废话,抛出给诱饵道:“若是十日后你俩能养好伤,孤王便带你俩穿过河西走廊,饮马黑水,如何?”
“好!”
小哥俩忙是应下,黄埔军学的参谋们时常用河西走廊内发生的数场大战作为战例,向学员们分析和讲解其中运用的战法计策。
安夷将军防守武威城的战例备受军学参谋的推崇,但学员们却更喜欢听飞将军李广与匈奴右贤王决战之役,毕竟是年少气盛,连刘寄和刘越也不能免俗。
如今得知有机会随太子皇兄进入乃至穿越河西走廊,他们自是喜出望外,心甘情愿的接受了医官的安排,光着屁股在卧榻躺上数日。
刘彻见得两人彻底消停了,这才领着郎卫出去,召羽林校尉公孙贺和虎贲校尉马屿前来商议。
想要征服西域各国,大汉还需在河西走廊兴建张掖和酒泉两座大城,再把月氏人盘踞的敦煌地区攻占下来,为日后出征西域的大军建立稳固的后勤补给点。
刘彻虽能从后世地图分析出张掖和酒泉两座大城原先的选址,但他还是想实地考察,毕竟此大汉非彼大汉,军事实力和建城技术皆不是同档次的。
经过实地考察,看看祁连北麓的植被和河川情况,再进行选址,并做好各种规划,免得牧草萋萋的草原真变成后世的千里黄沙。
况且还可顺便到黑水的主河道,舀一瓢那甚么弱水,用瓶瓶罐罐装回去,日后好用来哄哄阿娇小萝莉,免得她跟他翻算不辞而别的账。
接下来的数日,刘彻领着将士们在武威周边四处巡视,尤是百里外的潴野泽。
刘彻叮嘱随行的武威太守秦广,日后这潴野泽附近不得修建水坝,不得焚林垦荒,不得往湖畔迁移汉民,若有外族蛮夷迁来聚居,尽数剿灭之。
潴野泽即为后世干涸的青土湖,是河西走廊最大的湖泊,最重要的水源,必须好好保护住,不得随意开发水源。若在潴野泽周边开垦农田,用湖水灌溉作物,着实太过奢侈了,就跟在后世的中东产油国种地一样,不符合成本。
刘彻宁可从关中各郡县往河西走廊运粮,也不愿在武威周边大肆开垦农田。从潴野泽引水提供武威城军民的日常所需皆可,万万不能用于农业灌溉。
七月初,刘彻带着两个伤愈的小屁孩,领兵进入河西走廊,沿着黑水支流纵马而行,直抵源出祁连山北麓的黑水主河道。
依着文献记载,武帝命人依黑水设城,名为张掖,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
故而张掖城的选址地是很好确认的,刘彻实地考察了一番,觉得此处建城确实不错,依山傍水,既可扼守河西走廊西侧咽喉,又可掌控黑水上游,确实是战略要地。
要到酒泉的选址处,需得渡过黑水,再往西行数百里。
刘彻留下两个小屁孩和两万虎贲卫,领着诸多郎卫和五千羽林卫快马疾驰,短短两日便跑了个来回,将酒泉的建城点在地形图上圈定了。
刘彻将诸事办妥,刘寄和刘越也已玩得痛快,眼见中元节将至,便全速回返武威城。
第二百八十二章 碑前行祭
筑城之时,除国都外,城池的中央多为府衙所在,武威城却是不然。顶 点 X 23 U S
刘彻在匠师规划武威城时,特意命其在城池居中的位置留了大片空地,作为中心广场。武威的四面城墙各开三门,四条大道从各处正门通往中心广场,轴线对称。
中心广场由青石铺就,通天碑居中矗立,碑体正面朝西,正是河西走廊所在的方向。
大汉的建筑向来朴实厚重,便连宫殿都采用暗色调,鲜少出现鎏金穹顶和雕梁画栋,只求简约大气。故而刘彻也没为这通天碑设计甚么浮雕或花纹,除却必要的金属避雷内构,碑身尽数由大块的黑色花岗岩堆砌而成。
碑面题词没甚么“永垂不朽”,就是将汉帝刘启撰写的两个大字放大,铭刻在上,是为“武威”。
依着刘彻的意思,日后大汉若再开疆拓土,新城中皆会立起同样的通天碑,故以城名铭刻碑面即可,那是为该城牺牲的将士们特有的荣耀,后人缅怀时也能以此牢记先辈的功绩。
通天碑背后则铭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皆是在河西走廊乃至匈奴右部王庭战死的大汉将士,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武威城的落成,换来了大汉西陲的稳固安定。
羽林,虎贲,细柳,中垒,胡骑,乃至参与守城战的边军步卒,合计一万八千七百六十四人。
太子刘彻命匠师们用同等数量的花岗岩堆砌出这座九丈高的通天碑,施工期间克服了不少工程难题。
大汉的工程技术远不如后世,且武威城的土质稍有些松,虽是尽量深挖,灌注黏浆土夯实地基,但还是不能如后世华夏的英雄纪念碑那般建成巨大的长方形碑体,而是从下而上逐渐缩小,以此减少下层碑体和地基的承重。
足足花了年余,这通天碑才彻底落成,战死将士姓名更是直到今年六月末方才尽数铭刻完成。
七月十五,中元节。
虎贲和羽林的三万将士及参与过守城战的万余边军默然矗立,将偌大的中心广场站满,刚移防到武威不久的十万边军沿周边的宽阔街道向外排开。
大汉并未往武威城大举迁移百姓,大多数奴隶又被押去修筑周边关墙,故而城中之人大多皆为屯驻的将士,仅有少量平民,他们亦是自觉的默默行出民宅,站在街道上,望着城中心那座足有城墙三倍高的通天碑。
正午时分,骄阳攀至天穹中央,高悬通天碑之上。
战鼓缓缓擂响,声若惊雷。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塞外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虎贲和羽林卫齐声高歌,这本是后世的东汉将士马踏燕然驱匈奴时的军歌,刘彻自不介意将之写出,提早百余年作为大汉军歌使用。
词句和曲调虽是简单,但气势磅礴,朗朗上口,旁的军民起先有些愣怔,待得听过两边,便能随着高歌。
雄壮的军歌在武威城的上空回荡,直冲九霄!
战鼓渐止,歌声止歇,城中军民皆是望向那碑座高坛。
通天碑前,太子刘彻携两位小皇子奉太牢三牲,置于祭案之上。
刘彻不喜那些跳大神似的礼乐古舞,此番祭礼皆是免去,连祭文都未曾准备,只是冲通天碑深深三揖,祭以三樽美酒。
“汝等为国捐躯,是为大汉忠魂,为教后人铭记,故立此碑!”
“逝者已矣,生者尤存,朝廷必将好生抚恤尔等亲眷。抚汝等父母,使其安享天年;养汝等儿女,使其茁壮成长!”
“汝等可安心归去,来世再入华夏,再为汉人!”
刘彻躬身再拜,久久不起。
将士们亦是随之行拜,武威城内静寂无声。
刘彻没说甚么慷慨激昂的话语,没有借机鼓舞军心,更没有故作哀戚的痛哭流涕,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是真正说到将士们心里,亦是为国捐躯的英烈们最在意之事。
刘彻缓缓起身,退到一旁,以便身后的诸多将官得以亲自上前祭拜。
这一日,城中军民皆是轮番行至通天碑前,默默行拜。
太子刘彻领着两位小皇子手执战戟,立于碑前,为逝者侍立守碑,直至日薄西山,军民尽数祭拜过,方才离去。
翌日清晨,刘彻率军出城,回返长安。
若干年后,大汉史官记录此事时,多认为武帝刘彻此番前往武威立碑行祭之举实在雷声大雨点小,并无太大意义。
他们却不知,刘彻本就没想靠此事牟取甚么军心民心,他只想让自己能少些愧疚,是他将诸多尚未及冠的羽林卫和虎贲卫过早推上战场,于心不安啊!
想想后世非洲那些战乱之地的娃娃兵,刘彻虽不是甚么圣母表,但还是觉得自己先前的作法确实有些不妥。
即便可以重来,他还是会如此做,却也还是会心怀愧疚。
虽是事出无奈,但若因此而处之泰然,就实在太过冷血了!
前往武威时,刘彻等人足足花了十余日,但回程却是快了不少,七月廿二便抵挡长安城,巧好赶上末伏,休朝期的最后一日。
翌日早朝,朝臣们看到阔别多日的太子刘彻高居御座之上,皆是松了口气。
自太子六月初十离京后,到七月初二的初伏休朝,皇帝重新临朝理政,虽只有短短二十余日,却真是要了群臣的老命。
近年来,汉帝刘启已习惯睡到自然醒,且因顽疾缠身,精神大不如前,突然要在天色未亮便登殿临朝,那气性可不是一般的大。
听朝臣奏事时打盹就罢了,竟还鼾声如雷。
更过分的就是被自个的鼾声惊醒后,还瞪着那对鹰隼般的阴戾眸子吓唬人,满脸清梦被扰的不悦,这特么像话么?
皇帝你若真不想上早朝,称病休朝就是了,何必强撑着,还让大家伙陪你受罪?
朝臣们盼星星盼月亮,终是盼回了太子殿下,简直像见到了再生父母,几欲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