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惊闻身毒
入得腊月,女学停了经筵讲席,待得上元节后方才重开。m.www.uu234.net
这倒不是身为穿越众的太子刘彻弄出的寒假,盖因女学的长安贵女们多为世家嫡女,腊月和正月有不少族会和祭祀,宗妇们皆得亲自操持,而嫡女们自然是要跟着长辈多看多学的。
世家宗妇可不好当,未出阁的嫡女们若不好生跟自家长辈学着,日后嫁到婆家,甚么规矩都不懂,非但自个坐不稳当家主母之位,传扬出去还会给娘家丢人,旁人皆会耻笑没甚么家教。
卓王孙得了行人令的官位,怀揣十余份官职为行人的敕书,早是屁颠屁颠的回巴蜀去了。
那些敕书乃是誊写的副本,用于传敕之用,正本已在公府备籍待录。
太子刘彻为了方便卓王孙就地任命属官行人,免去进京赴任的流程,特意让公府誊了只注明官职的敕书副本,姓名到时卓王孙自行填上,再传回长安公府报备,公府册籍后自会将印绶和官服等物发送至蜀郡太守府衙,新任的官员亲自前往,查对身份后,即可领取。
刘彻穿越大汉十余载,早就将汉人的心思揣摩得差不多了,晓得出身商贾的卓王孙最在意甚么,索性赐了他座官邸,二进的院落有些小,却是在北阙甲第。
卓王孙感动得涕泪横流,险些没跪下磕头谢恩。
这不,连年节都顾不得过,急着赶回巴蜀替朝廷效犬马之劳了。
卓文君倒是没出言劝说他在长安过得年节再走,她深知自家爹爹……阿父的性子,指不定甚么时候就把全家搬到长安城来了,不愁以后没尽孝膝前的机会。
巴蜀虽有华屋万间,但在卓王孙看来,还是北阙甲第的小官邸最长脸。
如此一来,卓文君算是彻底清闲了,终日呆在府里熬冬。
长安城虽是八水绕城,冬天却异常干冷,自幼生长在巴蜀之地的卓文君分外不适应,入得腊月便鲜少出门。
阿娇眼见文君先生日日夜夜裹在被窝里熬冬,死鱼般的不动弹,晓得长此下去是要害病的。
她虽是娇纵张扬的脾性,但对瞧得上眼的人,那是真算得上掏心掏肺,又有尊师重道之心,忙是不断给卓文君出主意。
天上人间是不好去的,那是长安城贵妇玩乐之地,尤是每岁入冬后,贵妇们几乎恨不得留宿在那,再不回府了。
虽说田氏商团近年在长安城外盖了不少暖房,以便冬季种植蔬菜,足以供应长安权贵们的日常食用,但权贵府上的庖厨手艺哪有天上人间的大厨好,味道差远了。
且天上人间非但有甚么恒温按摩浴池,连出恭用的抽水马桶都是暖的。
这儿有吃有喝有玩有聊,厅堂内还有歌舞助兴,谁家贵妇愿呆自家宅邸苦哈哈的熬冬?
每日朝臣们前脚刚出门上朝,得闲的贵妇们后脚便乘车辇出府,往天上人间跑。待得暮鼓响起,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赶在自家夫君出宫前回到府里。
阿娇未曾出嫁,卓文君乃是寡居之人,师徒俩还是少去天上人间为妙,否则旁的贵妇如何反应暂且不论,若遇着馆陶公主,那就难免尴尬了。
阿娇建议道:“先生随我去南宫的公主府吧。”
南宫公主的府邸在皇亲苑,本是太子刘彻特意让詹事府匠师们建的甚么示范性宅院,后来南宫及笄,要出宫开府,便死缠着刘彻将这宅邸赠与她,作为公主府。
公主府外头看着和寻常宅邸差不多,里头的构造却大是不同,比天上人间好太多,最适合熬冬,长安贵女中就数南宫公主的冬天过得最惬意。
“擅自登门拜访,不好吧?”
卓文君可不是甚么迂腐女子,她多有听闻南宫公主府的诸多奇妙之处,早生出好奇心,想着去瞧瞧,此时自是有些犹豫。
“哈哈,先生且稍候,我去去便来。”
阿娇近来愈发机灵,瞧出她的迟疑,便是笑着出了门。
卓文君的宅邸就在女学附近,女学又紧挨着长乐宫,离皇亲苑颇近,阿娇骑着照夜玉狮子,半刻功夫便到了公主府门前。
阿娇不等下人通报,径自排闼而入,倒是没人阻拦。
馆陶公主的长公主府亦早搬入了皇亲苑,如今皇亲苑各处府邸的下人没有不认识阿娇的,她与南宫公主乃是闺中密友,亦是无人敢轻易招惹的两位小姑奶奶,皇宫都可随意出入,在长安城还有谁人敢拦?
阿娇寻到南宫公主,匆匆与她说明来意。
南宫公主自入了女学,平日因着阿娇的关系,与卓文君亦是颇为亲近,虽不似阿娇般以师礼事之,但还是尊重这位女先生。
闻得卓文君要冻死在宅邸里,她分外豪气的摆摆手:“让文君先生搬来公主府住下便是,权当请先生屈就,做本宫的宾师了。”
阿娇登时杏目圆瞪,宛如护食的小野猫,警惕道:“我正盘算着日后请文君先生助我执掌太子府的中馈之事,你可莫要和我抢人!”
“你嫁都没嫁,日日想着执掌太子府中馈,害不害臊?”
南宫公主显是见怪不怪,嗤笑道:“本宫发觉你这脸皮愈发的厚了,没比城墙薄多少!”
“莫要转了话头,我还不晓得你的脾性,甚么好的都想抢!”
阿娇颦着柳眉,肃容道:“旁的我都让着你,这文君先生于我有大用,你若真有甚么歪心思,这好姐妹便没法做了!”
“无非是随意找个由头,你怎的还当真了?”
南宫公主自幼没甚么玩伴,只得个阿娇,再算上跋子那气人玩意,仅有的两个闺蜜自是极为珍惜,“成,本宫非但不与你抢人,还亲自随你去请你的文君先生,请她入府小住,教导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总归行了吧?”
“如此最好!”
阿娇这才舒展眉头,也不多说废话,拽起南宫公主就走。
两人领着诸多内侍,乘着车辇把卓文君接了,返程时尚未入得皇亲苑,恰巧便撞上太子刘彻领着数名玄衣侍卫打马而来。
公主府的驭者和内侍们忙是停下车马,向车辇内的南宫公主匆匆禀报一句,便要下地行拜礼。
刘彻认出是南宫公主的车辇,骑在马上摆手道:“都无需见礼了,天寒地冻的,送二姊回府吧。”
“慢着!”
车辇内的南宫公主却发话了,隔着厢门和厚重的帷幔,大笑打趣道:“殿下难得出宫,不妨到我府上喝杯热茶,好解了某位贵女的相思之苦……”
南宫公主话未说完,便是诶呦呼痛,显是遭了某为贵女的毒手。
刘彻此番来皇亲苑,乃是让赵王刘彭祖邀了诸位皇子饮宴,准备在席间提起为皇室实业的掌事们办夜校培训班的事,同时也想顺带出宫透透气。
在没有网络和电视的年代,他这穿越众老是呆在皇宫里,会被活活憋死的。
举头望天,见得时辰尚早,索性先去公主府逗逗小萝莉也好,刘彻如是想。
一行人到得公主府,府内下人见得太子驾临,皆是匆匆行礼拜见。
刘彻见得身披狐皮大氅的卓文君随着南宫公主和阿娇下车见礼,先微是愣怔,随即便是哑然失笑。
卓文君本就身材高挑,此时身上不知裹了多少层衣物,瞧着倒像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刘彻不是外人,南宫公主没甚么可避讳的,径自领了三人往内院的暖阁走,阿娇一路拽着刘彻的袍袖,向他细说了缘由。
刘彻听罢,抬手抚着她的小脑袋,赞赏了几句。
小萝莉是很好哄得,得了夸赞,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众人入得暖阁,皆是解下大氅,刘彻的目光扫过卓文君时,猛地一愣,轻咦出声。
“这是……”
刘彻盯着卓文君身上那厚重的衣物,眼神骤然大亮。
这特么是棉袄啊,棉袄!
刘彻在大汉是见过棉花的,知道汉人将棉花称为白叠子,且西域诸国已多有种植,他甚至还让田氏商团小面积种了些,用来搓成棉线,作为蜡烛的烛芯。关中之地亦有权贵私下在小范围种植,做成白叠布,供家老和管家制衣,以便与身着本色麻衣的庶民区分。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在大汉见到棉袄,而且看着应是塞满棉花的棉袄,这棉花的用量可不少。
朝廷将白叠子视为“谷蔬之祸”,认为大量种植会侵占农田,故而严禁百姓种植,刘彻不相信卓王孙敢暗自私种,那卓文君身上这棉袄怎么来的?
“怎的了?”
阿娇见得他神色不对,忙是问道。
刘彻看着卓文君,问道:“这衣物莫不是用白叠子所制?”
“正是,此衣乃是臣女的阿父命仆妇用白叠布裁剪缝制而成,可是有何不妥?”
卓文君有些发懵,入冬后她的脑子便不太好使,仿似被冻住了。
刘彻复又问道:“你可知你阿父从何处寻来这么些白叠子?”
卓文君不假思索的脱口道:“自是从边市啊,夜郎人从身毒运来不少稀有之物与汉商以物易物,其中就有不少白叠子。”
“身毒!”
刘彻惊呆了,汉人所谓的身毒并非特定的国家,而是泛指后世印度次大陆及周边区域。
夜郎国有通往身毒的商道!
怪不得史籍有记载,张骞出使西域后,曾在大夏发现有蜀布和邛竹杖,乃由身毒转贩到大夏。
如今看来,正是卓王孙这些巴蜀商人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将巴蜀特产换给夜郎人,再经由身毒转贩西域。
这圈子绕得可够大的,简直堪称汉代版的亚洲经贸圈了。
夜郎国的这条商道,必须尽快掌控住,想到那遍地黄金和任劳任怨的印度阿三们,刘彻简直兴奋得想仰天长笑。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经商之道
大汉皇帝颁下百姓可着青绿之衣的诰令已有多日,各郡县的官府也尽皆张榜公告,却未发起民间太大反响。
毕竟数十年来百姓们只能穿本色麻衣,已生出某种奇特的思维惯性,一时转不过脑筋,且所谓的青绿之衣到底是何等色泽和色调,百姓们在没彻底弄清楚前,可不敢随意给新衣着色,免得无意间反倒触犯了律法。
真正引爆百姓热情的时间点乃是京畿三辅的诸多成衣铺齐齐开业那日。
不得不说,江都王俩口子皆有经商天赋,江都王妃是吴地杨氏当代族长的嫡长女,自幼看着自家阿父打理族业,出嫁前并非不通俗务的深闺贵女。
吴地杨氏拥有数不胜数的布坊和绣坊,绫罗绸缎,锦绉布帛,上至进献宫闱的锦绣华衣,下至民间贩卖的粗制麻布,几乎无所不包。
故而江都王妃的闺名是为绮罗,寓意取自吴越典故,美人服绮罗之衣,乘重帷之车,国人慕其名,皆出郊迎候,道路为之壅塞。
诸位王妃创办那联合制衣后,一致推举江都王妃杨绮罗执掌事务。
杨绮罗晓得太子殿下不乐见皇室实业过多涉入联合制衣,索性也未与江都王刘非过多商量,自个在京畿三辅置办了诸多售卖成衣的铺面,复又定下让所有成衣铺同日开业。
开业之日,诸位王妃和贵妇们出身高贵,自是不会堂而皇之的露面,操持这商贾贱业,而是交由信得过的掌事们打理。
最大的成衣铺开在长安东市正坊主街,四开间的大铺面,正门及靠街的墙面皆嵌着大块的透明玻璃。
玻璃作坊的匠师们经过数年的琢磨和无数次试制,烧制出玻璃已褪去几分青绿之色,愈发的光洁透亮。
冬日暖阳穿过玻璃照射而入,偌大的铺面亮堂得紧,不用进店,便可将内里事物看个分明。
青绿蓝,三色成衣依着袍、、襦、裙的种类及尺寸大小分别悬挂在诸多悬杆之上,悬杆是由沉实的木架支起两端,不算高,抬手便可拿取挂着的成衣。
坊市内的行商和百姓们俱是好奇,纷纷聚集过来瞧热闹,更有早就等候在外的不少妇人见得铺面开门,毫不迟疑的迈步入内。
王婶便是其中之一,她可早等着成衣铺开业的日子。
关于联合制衣和成衣铺的消息,早在皇家实业和田氏商团内传遍了,王婶作为养殖场的掌事,自是清楚得紧。
近年来她忙着养殖场的事儿,没闲暇帮自家老汉和儿子缝制新衣,好在嫂子随大哥也搬来了长安城,不时做些衣物送来,王婶一家三口才有新衣着身。
倒非王婶舍不得花钱从坊市购买成衣,只是外头卖的成衣尺寸太少,鲜有合身的。
眼见年节将至,她正为添置新衣的事犯愁,没成想听到成衣铺会在腊月中旬开业,且专是挑了休沐之日。
近年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皆依着官吏隔五日休沐的定制,也让所属的掌事和工匠们按时休沐,王婶自也不例外。
自入得养殖场,成为掌事,王婶见了不少世面,不似寻常民妇般对新奇的事物怀着些许胆怯。
得知朝廷发布诏令,准允百姓着青绿之衣,王婶是颇为高兴的,若非市面上尚买不到已着色的布料,她早买上数匹送去让嫂子代为裁剪缝制了。
随着大量作坊不断兴建,京畿三辅愈发繁华,尤是长安百姓的荷囊愈发鼓胀,年节时几乎家家都会添置新衣。
王婶精明得紧,料准待得寻常百姓闹清楚这成衣铺的底细,不再犹豫迟疑,里头的三色成衣定会被抢购殆尽,若自个不趁早出手,那可难为家人买到合身的衣裳了。
然而精明人可不止王婶,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所属的诸多产业内,掌事工匠数以万计,即便多为男子,家里也有婆娘的,皆等着成衣铺开业,好为年节添置新衣。
于是乎,成衣铺刚开门营业,不少荷囊鼓鼓的民妇纷纷涌入,半点不见迟疑。
成衣铺的掌事和仆役们虽曾想过这生意会红火,却万万没料到刚开铺门便是这般火爆场面,皆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东家们早是定好了完善的章程,挂着衣物的悬杆上都有明码标价,省却了询价议价的功夫,掌事和仆役们只需为来客稍作讲解,便可任其自行挑选。
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铺面,成衣铺的总掌事咧嘴大笑,竟连吆喝叫卖的力气都省了,这差事还真轻省,王妃许诺的大笔赏钱定是能拿到手的。
挣钱的乐呵,花钱的也是高兴不已。
王婶此时见得周围不少熟识面孔,分外庆幸自个有先见之明,赶紧取出怀里备好的数条细绳,用以比对衣裳的各处尺寸。
老汉的深衣尺寸对上了,蓝绿各买两身,青衣稍贵,买件在节庆时穿即可。
儿子的袍子和深衣也寻到了合适的尺寸,皆是买青衣,他是个读书人,不是总说甚么翩翩少年郎,青衫文士襟?
再贵也得给儿子买了,从里到外来五身各式青衣,除了沐日皆是换着穿。
她也断不会亏了自个,袍衣襦裙各来两身,如今她在养殖场掌着四个大鸡舍,挣的钱可不比自家老汉少,去年那甚么年终奖更比老汉多了四五千钱,腰杆子硬得很!
还得给爹娘,兄嫂和侄儿侄女购置几件衣袍,王婶如是想。
成衣铺外的街边,王老实倚在独轮车边,眼睁睁瞧着自家婆娘魔怔般的不断往铺里抱出装着衣物的大布袋,放在车上,复又拎着钱袋冲进铺里,来来回回好几趟,硬是把独轮车塞得满满当当。
昔年他们一家三口从崖于亭搬来长安讨生活,全副行礼也没那么多。
王老实看着车上那些鼓囊囊的麻布袋子和仅剩的那只钱袋子,暗自腹诽道,这败家娘们!
今日他们可是带了十个钱袋子,近万大钱,若非现任的中尉张汤凶名赫赫,长安坊市盗贼已近绝迹,王老实压根不敢拉着这么些大钱招摇过市。
寻个闲暇去兑些金豆子吧,自家婆娘不时这般大笔开销,用恁多大钱着实太过惹眼了。
王老实如是想,倒不是心疼赀财,而是真担心自家婆娘招了贼人惦记,备不住会遇上为了钱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害了她的性命。
王婶终是取走了剩下的那袋大钱,再抱着数个布袋子从成衣铺出来后,将布袋塞到独轮车上,便是急切道:“赶紧回家!”
“先擦擦汗,歇口气吧。”
王老实见得自家婆娘满头大汗,从怀里抽出条帛巾递了过去,无奈道:“大钱花了,衣裳也买了,还急个甚?”
“赶紧的,回去把咱家的衣裳先卸下,趁着天色尚早,再把替爹娘兄嫂他们买的送去!”
王婶接过帛巾,胡乱在额头摸了摸,目光熠熠的催促道:“过得这沐日,咱们又得忙活,年节前可没甚么闲暇。”
“诶,你真是把自家老汉当牲口使啊!”
王老实嘴里虽是抱怨,却还是推起独轮车出了坊市,往东八巷走。
“要不开春后咱买头毛驴,置办架驴车?”
王婶跟在后头,笑着打趣道,她也晓得王老实辛苦,从东市到东八巷,待会还要去西四巷,虽说皆在长安城内,可也得绕出数里地去。
王老实没答话,只是摇头苦笑,心道你们娘俩皆是叫驴脾气,已足够俺生受的,再添头真毛驴,哪里还伺候得来?
是日,未等暮鼓擂响,诸坊闭市,长安东市三坊内的成衣铺皆已存货告罄,暂且闭门歇业。
江都王刘非回府时,夜幕已降,见得正院书室内灯火通明,不免有些好奇,便迈步入内。
进得书室,便瞧见王妃杨绮罗扒拉着太子殿下赠送的金算盘,扒拉得甚是欢快。
刘非晓得算盘是太子弄出的物件,用于算账计数,据说若能应用自如,便比算筹方便不少,可刘非是懒得去学的,手下的账房数不胜数,哪用得着他亲自算账。
杨绮罗倒是对这算盘极有兴致,尤是创办联合制衣后,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去学那珠算之法,每日对着账簿扒拉个没完。
刘非行至近前,出言打趣道:“今日成衣铺开业,是赚了还是赔了?”
杨绮罗抬头瞧他,满脸得色道:“夫君说得甚么话?自是赚了,大大的赚了。”
刘非故作讶异,问道:“哦,赚了多少?”
杨绮罗拨了拨算盘:“光长安东市三坊的数个铺面,就卖了十万件各式衣物,虽是价钱不同,但约莫挣了千万钱。”
刘非谑笑道:“是挣了千万钱,还是卖了千万钱?”
杨绮罗微是愣怔,随即恍然道:“哦,刨除从田氏商团购入布匹的两成花销,就只能挣八成,那就是八百万钱。”
刘非扬眉道:“你可别忘了,染料和蓝矾干粉可都是向我皇室实业的石油作坊和硫酸作坊预先赊的,账还没结,还有帝国物流替你等运货的费用……”
“……”
杨绮罗小脸紧皱,哀叹道:“那我如此费心劳神,竟只能挣到些许小钱?”
“晓得经营产业是何等不易了吧?”
刘非摇着头,无奈道:“用太子的话来说,你就是太嫩,翅膀没长硬就想着飞。”
杨绮罗无可辩驳,只得垂首不语。
刘非见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颇是不忍,便是指点道:“你这成衣本就是要卖给庶民的,求的是薄利多销,光京畿三辅能有多少百姓,能卖多少件?”
杨绮罗猛是抬头:“依着夫君的意思,是要在各郡县多盘些铺面,开成衣铺?”
刘彻摇头道:“你想想,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诸多产业,没开多少铺面,为何却能挣大钱?再想想,为何你费心费力出人手,开铺面,我和田胜却能轻易从中牟取暴利。”
杨绮罗沉思良久,猛是杏目圆瞪,眸色愈发明亮,仿似推开一扇大门,隐约瞧见门后不同的风景。
刘非微是颌首,仿佛看到昔年刚接手皇室实业时,被太子刘彻点醒的自己。
他缓缓出言,为自家婆娘讲解何谓上游商家,又当如何招募下游商户。
杨绮罗仔细聆听,不住轻点臻首,明眸中溢着满满的崇拜之色,直瞧得刘非兽血沸腾……省略八千字,就此打住。
第二百五十五章 年节过后
随着年节的到来,最先为汉六十二年揭开帷幕的,乃是汉帝刘启的一道圣旨。m.www.uu234.net
皇帝要在长安城内划地,于长乐宫之北兴建新宫,并筑阁道与长乐宫及未央宫相连。
汉帝刘启即位十二载,历来奉行节俭,寻常便是出资修葺殿宇都会斟酌再三,遑论兴建新的宫殿。
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让群臣乃至太子刘彻皆是猝不及防,本已筹划妥当,就等着开春便即着手实施的长安城扩建计划必须推倒重来。
最关键的却不在此,而是圣旨中所谓的新宫,其名称和形制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新宫名曰太寿,中宫制同于长乐宫内太后所居的长信宫,其余宫室制同未央宫。
皇帝想禅位!
朝臣们骇然惊觉,皇帝非但有禅位的念头,更已着手布置了,想来那太寿宫落成之日,便是禅位之时。
太子刘彻心情时分复杂,按史籍记载,皇帝老爹还能活个三四年,或许这辈子能活得更久些,万万没料到,他竟已开始为禅位做准备。
刘彻倒不担心皇帝老爹是在故意试探,这着实没有必要,若刘彻盼他早死,就不会派詹事府的医官不断为他调理身体,而是往药膳里掺毒了。
且刘彻监国经年,无论是刘氏宗亲还是朝堂重臣,皆认可刘彻乃是最合适的继承社稷的皇子,心中定见已深,汉帝刘启绝不会糊涂到闹出父子相残的戏码,动摇大汉的根基。
长安权贵们尚在揣度圣意,汉帝刘启再度从甘泉宫颁布圣旨,将太子詹事陈煌调任少府丞,辅佐少府卿陈俞掌少府事务。
皇后王亦颁下懿旨,命大长秋鲁瑞佐少府卿陈俞,依相应形制督造太寿宫室及苑圃。
无需再多想,此事定了!
权贵们已能确定,皇帝必会禅位,且依着修筑太寿宫所需的时日,应会在两年后的太子束发礼之前完工。
待得太子束发,皇帝便会提前为其加冠,进而禅位了。
依照古礼,男子二十岁行冠礼,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如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早冠的王侯多的是,算不得稀奇。
阿娇闻讯,自是心下暗喜。
她比刘彻可大了三四岁,若真等他二十及冠方才大婚,她都成深闺恨嫁的老姑娘了。现下得知刘彻极有可能十五岁加冠,那她尚未至双十年华便可大婚了。
倒是馆陶公主行事愈发低调,不似过往那般张扬跋扈,她可没忘记昔年栗姬是如何被她和王用计捧杀的,如今眼瞧自家闺女很快便能坐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且不可过早得意忘形,出甚么岔子。
馆陶公主还特意唤过阿娇,暗中好生敲打,连唬带吓的把阿娇小萝莉数落得小脸煞白,近日出门见得旁的贵女都觉着她们要暗害自个。
好在有卓文君这个良师在侧,见得阿娇神情不对,忙是出言询问,得知她心中忧虑后,便是细细为她分析情势,教她如何从容应对。
阿娇欣然受教,心情方才渐渐好转起来,也愈发信赖卓文君。
刘彻倒是随其自然,将筹建太寿宫之事交由丞相袁盎执掌,宗正府,大农府,太常府和少府辅之。
他则需替自家长姊阳信公主的婚事费心劳神,因阳信公主乃皇帝嫡长女,其大婚时皇帝和皇后必会露面,故需等汉帝刘启回返长安,举行过春祭大典后,方才举行为阳信公主大婚。
赐婚的圣旨已下,不可再拖,今年春分在二月十八,清明在三月初三,得从间隔的半个月中寻个好日子,把两人的婚事给办了。
好在公主出嫁的流程是有定制的,待得太史令测天观星,定了吉日,大长秋便领着诸多内宰与宗正府举荐的宗亲贵妇们开始紧张的筹备。
刘彻将张骞视为心腹亲信,自是不会让他在纳征时因手头拮据而失了脸面。
因张骞是尚公主,日后要入住皇亲苑的阳信公主府,故而不需赐他宅邸,刘彻索性开了太子詹事府的私库,搬出八十八箱金锭,遣人暗中运到张骞的官邸。
“本太子就这么俗气!”
刘彻如是道。
倒是远在洪泽的公孙贺闻讯,不知能否及时返京观礼,便是将去年从诸多水寨缴获的珠玉珍宝拣最贵重的装了数箱,派了百余羽林卫护送回长安。
八千虎贲卫将平皋项氏尽数剿灭后,亦已回京驻扎,虎贲左监李当户和虎贲军候秦立在河西走廊及平皋县皆是发了大笔横财的,又曾和张骞同为太子属官,出手亦是大方得紧,西域特有的奇珍异宝送了好几箱。
尤是李当户晓得皇室纳征是要送乘马的,豪气的送去四对大宛马,虽不是甚么汗血宝马,但皆是马头高昂雄俊,四肢精壮笔直的骏马,最为难得的是毛色皆黝黑发亮,寻不出一丝杂毛。
唯有太子庶子陈诚,平日就跟着叔父陈煌学着打理太子詹事府的事务,不似公孙贺等人能领兵征战,捞足油水,拿不出那么大的手笔。
出不了钱便只能出力了,陈诚领着太子詹事府的属官们替张骞置办各种服饰和纳征,迎娶时所需之物,比张骞这未来的驸马还忙碌。
旁人如此操劳,张骞亦不轻省,倒非为自个的婚事,而是为了撮合旁人。
依着太子殿下的吩咐,张骞近来稍有闲暇便会邀梁王嗣子刘买出游,阳信公主亦会领着跋子同行。
按说张骞和阳信公主已被赐婚,大婚前不宜多见,免得招来闲话,但太子殿下再三言明,撮合刘买和跋子乃是国之大事,要他务必尽心竭力,办好此事。
阳信公主亦是受了刘彻嘱托,又想着张骞是自个未来驸马,刘买是自个族兄,也用不着避讳甚么,若真能成就段好姻缘,在皇叔刘武那还能落个人情。
于是乎,这四人近来便是时常相聚。
跋子聪慧过人,起初有些疑惑阳信公主为何老邀约她出游,却很快便瞧出了端倪,晓得他们的心思,甚或太子刘彻的心思。
因着张骞圆滑,阳信公主温厚,虽有心撮合跋子和刘买,却从未露出半分强迫之意,故而跋子倒没生出甚么逆反心思。
她只是默默的聆听刘买和两人的交谈,数次同游,她渐渐了解到刘买的出身和经历,倒是不太排斥与他接触。
若说喜欢倒谈不上,但若她非要嫁人,他倒是不错的人选。
跋子经历过诸多苦难,不似寻常少女般有甚么绮丽美好的憧憬,只想着安安稳稳的活着,好好活着。
刘买不好女色,与原配成婚数年,未曾纳妾,连通房丫鬟都没碰过,单凭这点,便比长安城那些流连章台妓馆的世家子弟要好无数倍。
尤是他好读书,读得有些迂,不似王侯世子,实是个谦恭守礼的呆书生。
跋子觉得这点最好,迂人没甚么花花肠子,更没甚么野心,一卷在手便是知足,踏踏实实过自个的安生日子。
念及至此,跋子也渐渐开始参与他们的交谈,与刘买愈发熟稔起来。
张骞惯会察言观色,晓得跋子已有了些意思,只是刘买迂得紧,愣是依旧没瞧出旁人想撮合他与跋子。
阳信公主亦是替自家族兄着急,皇叔刘武是何等风流人物,怎的有这么个呆儿子?
如是过得数次,见得刘买还是不开窍,阳信公主只得泄气的向太子刘彻抱怨。
刘彻听罢,不禁失笑道:“跋子不排斥族兄,便是有戏,闷鼓要用重槌抡,阿姊且等着好消息吧。”
阳信公主只得半信半疑的轻点臻首。
待得阳信公主离去,刘彻遣人找来阿娇,附耳细细嘱咐了她几句。
阿娇笑着拍了拍微有些隆起的小胸脯,将此事揽了下来。
翌日,阿娇入得梁王府,寻到刘买,要借阅他的藏书。
刘买着实欣喜,见得这娇纵跋扈的表妹自入了女学,倒是愈发勤奋治学了,该当多多鼓励的。
他便即领了阿娇到自个的院落,亲手开启珍藏着近万册先秦典籍的藏书库,任她挑选。
阿娇心道自家表哥真是实心眼,若真娶了跋子那头脑子灵泛的倔驴,还不得被活活欺负死。
为了完成刘彻的嘱托,她也只能先为刘买默哀片刻,便是故作哀愁的长叹一声。
刘买见状,忙是出言关切道:“怎的了,好端端的叹甚么气?”
阿娇苦笑道:“诶,突是想到我有这么些人疼爱,过往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愧疚。”
刘买满头雾水,不解道:“怎的突然生出这等感慨?”
阿娇答道:“还不是昨日见那跋子,孤零零一个人呆在卑禾候府里,想到年节时若非南宫把她强拽到公主府守岁,她怕是得独自哭死在被窝里。”
刘买皱眉道:“跋子?我与她相识,看着挺欢快的人儿,不似你说的那般愁苦吧?”
“你是男子,哪晓得女子的心思?”
阿娇撇撇嘴,顺着话头巴拉巴拉的把跋子的出身经历尽皆吐露出来,对刘彻逼她嫁人之事更是添油加醋说得颇为严重。
“竟有这等事?”
刘买本就没甚么城府,闻得太子竟强逼着那强颜欢笑的少女,让她在那些流连章台妓馆的纨绔子弟中择取夫婿,眉宇骤然紧皱,“太子殿下这般行事,非君子所为。”
“促成汉羌通婚,乃是为国为民的大义,甚么叫非君子所为?”
阿娇登时就不乐意了,柳眉倒竖道:“那我宗室女子屡屡被迫向匈奴和亲,表哥怎的不提?”
“……”
刘买无法辩驳,只得涨红脸道:“我不与你说,这便进宫求见太子殿下,请他收回成命!”
说罢,他便是匆匆离去。
阿娇瞧着他的背影,不禁勾唇坏笑,扭头看着藏书库里满满当当的古籍,两眼直放光,拿些孤本去赠与文君先生,正是合宜。
第二百五十六章 对朝方略
过得正月十五的上元节,返回长安城的汉帝刘启重新现身朝堂之上。www.uu234.net
群臣见得阔别经年的皇帝虽略显清减,眼神却依旧如鹰隼般锐利,甚至多了些许残暴的意味。
果不其然,皇帝未等朝臣们奏事,便命掌印太监孙全接连发布三道圣旨。
着中尉郅都前往临淮,彻查该郡官员养匪为患之事。
着江都王刘非返回封国,廷尉右监季符及御史中丞石建随行,领八千虎贲卫,彻查江都国及丹阳郡一众世家勾结反贼,意图谋逆之事。
着横波将军荀世赴豫章水师,任主掌仆射,羽林校尉公孙贺率两千羽林卫辅之,彻查戈船将军渎职及其麾下将官勾结水匪之事。
汉帝刘启环视殿内群臣,丝毫不掩眼中的杀意,沉声道:“朕虽久未临朝,却非耳目昏聩!朕虽修身养性,却也不至心慈手软!”
“陛下圣明!”
群臣纷纷起身避席,躬身齐声道。
“朕是否圣明,自有后人评说,但若谁再教朕无法安心养病,朕就先送他去见众位先皇!”
刘启豁然起身,拂袖离席,下得御阶便朝内殿行去。
朝臣们不禁面面相觑,敢情皇帝今日露面就为放两句狠话?
倒是太子刘彻不以为意的耸耸肩,缓步迈上御阶,安然危坐于御座之上,摆手示意道:“诸位且落座,依序奏议吧。”
“……”
朝臣们皆是心领神会,皇帝今日这般作态,明摆着就是向朝臣们宣告,即便他回返长安未央宫,太子刘彻依旧如过往般继续临朝监国,而他则继续安心修养。
再想到那即将开始兴建的太寿宫,朝臣们已然心里有数,该是时候抱太子殿下的小细腿了,免得以后变成大粗腿,再难抱上。
大行令窦浚知晓窦太后也已回返长乐宫,本打算今日下朝便入宫求见,如今见得这般情形,不由改了主意,唯恐太子殿下误以为他是迫不及待的向太后诉苦告状。
说句不中听的,太后阿姊年事已高,还能活几年?
太子殿下正如朝阳东升,若是此时将之得罪狠了,日后待阿姊薨殂,窦氏还不得皆陪着殉葬啊?
念及至此,窦浚愈发战战兢兢,对太子刘彻颇为顺从。
刘彻倒是颇为满意窦浚的识相,如若可能,他也只想逐渐削弱窦氏为首的外戚势力,没想着将之抄家灭族,好歹是皇祖母的娘家啊。
外戚,外戚,毕竟是亲戚,虽称不上打断骨头连着筋,但也是有几分血缘关系的,且让外戚做大多是皇帝没本事,并非全是外戚的错。
人家辛苦养大的女儿嫁到你老刘家做媳妇,到头来反倒落个抄家夷族,算甚么事?
田氏如今也算外戚,难不成刘彻还得把自个的外祖母和两个舅舅也杀了不成?
洪泽水匪已被公孙贺尽数剿灭,吴太子刘驹也已被潜伏在豫章郡的羽林卫生擒,待得皇帝老爹派出的张汤等人将后续之事处置妥当,大汉境内便算大致安稳了。
至于秭归项氏,玩不出甚么花样的,让齐山慢慢跟他们周旋,但查出项羽昔年藏宝之处,再做计较不迟。
刘彻只觉诸事顺遂,自是心情大好,过去的一整年着实费心劳神,该适当缓缓神。
非但是刘彻自身,包括羽林和虎贲,乃至细柳等诸多汉军,皆该暂且休整些时日。
念及至此,刘彻突是福由心至,想出个对付朝鲜的好法子。
下得早朝,刘彻匆匆行至未央宫椒房殿,寻自个的皇帝老爹。
汉帝刘启已补好觉,将将一年未曾上朝,又正值初春好眠之时,今日起早简直要了亲命。
光凭需日日起早这点,就足以使他坚定禅位的心思。
“寻朕何事?”
刘启刚洗漱好,正自做着五禽戏。
他虽不怕死,却不想早死,能多活一日是一日,故而愈加重视调养身子,事事按着医官的嘱咐,连荤腥都已尽量少食,去年秋冬倒还真未旧疾复发。
眼瞧调养见效,他愈发有了盼头,想着再多活几年,好得以享那儿孙承欢膝下之福。
刘彻满脸喜色道:“儿臣想到个好法子,能轻易将那朝鲜整治服帖了。”
“哦,说来听听。”
刘启眼神微亮,却为停下五禽戏的动作,金鸡独立加白鹤亮翅,翁声道。
“倒也算不得甚么妙计,就是些小手段。”
刘彻近前几步,坏笑道:“让细柳将士在合宜的时节,到朝鲜境内打打草谷即可。”
刘启饶有兴致道:“哦?你是说学那匈奴人?”
“那倒不是,匈奴势大之时,皆是待我大汉秋收之后,方才挥师南下,逼迫我大汉向其送去大量粮草以求止息兵戈。”
刘彻摇摇头,缓缓解释道:“儿臣想让细柳将士在春耕之时和秋收之时,进入朝鲜境内,逼得卫右渠那厮强征朝鲜农人从军抵御。”
刘启恍然,笑道:“你是想让朝鲜的农田无人耕种,进而发生饥荒?”
刘彻颌首道:“对付匈奴那些四处游牧的蛮夷,这法子自不好使,然朝鲜为农耕之国,农田若无人耕作,无人收割,他们吃甚么?”
刘启终是停下动作,抚掌赞道:“好法子!”
“父皇谬赞,儿臣来寻父皇,除了是献上这方小手段,更是想与父皇商议郅都调任辽东之事。”
刘彻顿了顿,稍稍理顺思路,继续道:“朝鲜若发生饥荒,必有大批灾民逃入辽东,李广乃一介武夫,怕会处置失当,唯有郅都能审时度势,作出最为妥帖的应对。否则父皇与儿臣远在长安,难以尽数掌握辽东之事,再多的谋划亦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刘启皱眉道:“你所言确是有理,只是细柳营还是由李广执掌较为合宜。”
刘彻满脸无奈道:“这正是儿臣犯愁之处,要将郅都调任辽东,执掌政务与对朝方略,却又需李广统率细柳将士,伺机进入朝鲜。偏生两人皆是封疆大吏,总不能将李广免去太守之职,或降为辽东都尉吧?”
“嗯,无故将李广除职或贬抑,难免动摇细柳军心。”
刘启捻着胡须,沉吟片刻,方才道:“暂且先郅都继续镇守云中,若入秋后匈奴单于庭不兴兵来犯,再将其调任辽东太守,届时改封李广做个太尉或大将军便是了。”
刘彻颌首认同道:“如此也好,即便朝鲜发生饥荒,灾民逃亡也必是秋后之事,郅都届时再调任辽东也不迟。”
刘启嘱咐道:“你先给郅都去信,将这方略和朝鲜的情形尽数交代清楚,让他早做谋划。至于李广么,多派些羽林卫辅助于他,好对朝鲜伺机侵扰,否则按他那榆木脑袋,怕是要领着朕的细柳精骑去撞朝鲜国都的城墙。”
刘彻哑然,心道皇帝老爹果是目光如炬,看人颇准,晓得李广即便立下再多的军功,也掩不住他是个莽夫的事实。
“父皇,儿臣尚有一事,需父皇决断。”
刘彻顿了顿,复又道:“乌桓如今已有近二十万骑射,若放任其继续做大,无疑养虎遗患。”
“你是想出兵剿灭乌桓诸部?”
刘启不由愣怔,起初以夷制夷之策是刘彻提出和操持的,收效确实不错,乌桓非但出兵攻陷了匈奴左谷蠹王的王庭,更是将漠南草原东部的匈奴部族尽皆杀戮殆尽。
刘彻阴笑道:“不必如此,驱虎吞狼最是合宜。”
“依你的意思,是打着匈奴左部的主意?”
刘启剑眉微扬,见得刘彻颌首,便又追问道:“盘算倒是不错,只是乌桓人肯出兵么?”
刘彻意有所指道:“由不得他们,匈奴左贤王若是兴兵来犯,乌桓人还能束手就擒不成?”
刘启顿时恍然大悟:“你所谓的驱虎吞狼,匈奴左部是为虎,乌桓诸部是为狼?”
刘彻笑道:“不错!”
刘启好奇道:“皇儿打算如何驱虎?”
“使臣宋远已照儿臣的吩咐,暗中结交乌桓赤勃部的族长巴鲁,使他可为我大汉所用。”
刘彻顿了顿,意有所指道:“俚语有言,老虎屁股摸不得,若有只饿狼偷偷咬了老虎屁股一口,老虎震怒之余,却寻不着真凶,定是会转头向群狼复仇的。”
刘启抚掌大笑:“此计甚好,皇儿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刘彻忙是道:“光凭宋远无法说服巴鲁甘冒这般天大的风险,儿臣想请父皇下道密旨,册封巴鲁为乌桓王,并赐下金印。”
刘启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准了!玉玺仍由孙全掌着,你只管向他取来拟旨。至于金印,让匠人随意雕一方便是,依着你的脾性,这金印在巴鲁手中怕是留不了多久的。”
刘彻撇了撇嘴,不屑道:“兴许他都未必能拿到手。”
刘启看着自个儿子,眼中满是赞赏:“皇儿这忠厚坦率的性子,果是深肖朕!”
刘彻忙是躬身,分外谦逊道:“儿臣不敢与父皇相提并论,父皇的宽厚仁慈乃是众所皆知,百姓称颂的。”
刘启不禁哈哈大笑,老怀大慰。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外戚转型
自汉帝刘启回返长安,坐镇未央宫后,大汉朝堂愈发和谐安稳,加之清除了中原郡县的诸多隐患,太子刘彻陡然失去了与人斗的无穷乐趣,甚感寂寥。www.uu234.net
江都王刘非被皇帝派回封国处置吴地诸多世家,本就是刘彻的主意,既然要将那些不知死活的世家连根拔起,自是刘非和吴地杨氏合力出手最为合适,事后也便于就地“分赃”。
随行的廷尉右监季符虽是廷尉辅官,其执掌却更偏重律法制定而非行决疑狱,用后世的话,他是个纯粹的法匠。
御史中丞石建则是太仆石奋的嫡长子,坚定的保皇派,对皇帝无比忠诚。知悉皇帝有了禅位的心思,石家已决然全力支持太子刘彻,石建自不例外。
派此二人辅助刘非,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看着是依法决狱,实则就是彻底贯彻皇帝和太子的意志。
刘非是个疼媳妇的,启程前特意入宫,向太子刘彻讲述了联合制衣之事,请刘彻在他离京期间,帮着护持些时日。
刘彻自是欣然应诺,无非就是销售渠道有限之时,很好解决。
刘非离宫后,刘彻便是领着近侍李福去给窦太后请安。
太子府和太后所居的长信宫皆在长乐宫内,刘彻没带郎卫,一路沿廊道直入长信宫,到了仁寿殿。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
刘彻刚入殿内,便见得窦太后正抱着襁褓中的泰安公主,哼唱着民谣。
“皇祖母好兴致,只是泰安尚未足岁,皇祖母便教她贪慕男子美色,是否早了些?”
刘彻出言打趣道,窦太后哼唱的民谣乃诗经齐风中的《猗嗟》,乃是女子赞颂某位英俊非凡,射术卓绝的少年郎。
“你这惫懒小子懂个甚?”
窦太后不由笑骂,已有些浑浊的双眼满含嫌弃道:“莫学你那皇帝老子,将诗词歌赋当做酸腐之物,肆意歪曲踩踏,恁的有辱斯文。”
“孙儿受教啦。”
刘彻敷衍的拱拱手,复又道:“皇祖母出身清河郡,这齐风带着几分乡音,倒是唱出了此篇歌谣的韵味。”
“那是自然。”
窦太后颇是自得道:“清河在先秦之时为齐燕接壤之地,杂糅两国独特民风,这齐地民谣若非自幼哼唱,极难找准韵律的,尤是关中女子秦音浓重,多是唱不来的。”
刘彻顺着话头道,故作疑惑道:“大汉立朝后才在清河设郡,孙儿怎的听闻清河竟有两大世家,在当地的名望竟比皇祖母出身的窦氏还要高?”
“清河张氏乃先秦清河公张仪的后裔,清河崔氏祖上亦多为齐国公卿,根基深厚。窦氏本只是寻常富户,若非哀家得先帝立为皇后,窦氏哪能跟那两大世家相提并论?”
窦太后向来心胸豁达,从不掩饰她出身卑微的事实,亦不在意翻窦氏的老底出来晒晒。
刘彻出言试探道:“皇祖母就没想过让窦氏更为兴盛?”
窦太后端是人老成精,饶有意味的瞟了瞟他,谑笑道:“哀家可不敢多想,免得皇帝和你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皇祖母说笑了。”
刘彻颇是尴尬,讪笑着坦言道:“窦氏乃皇祖母娘家,是父皇及孙儿的血脉亲眷,虽有些防备其擅权做大,但终是留着几分情面的。”
窦太后不屑的冷哼道:“等哀家百年之后,这点情面怕是便没了吧?”
“皇祖母说的甚么话?”
刘彻忙是摆手,肃容道:“皇祖母自是万寿无疆,何况但凡窦氏不起谋逆之心,孙儿定不会痛下狠手,教大汉天家落个诛绝姻亲的恶名。”
窦太后面色稍霁:“当真?”
刘彻拍着胸脯保证道:“自是当真,孙儿非但不会苛薄窦氏,还会让窦氏富贵百世。”
窦太后自是老怀大慰,她想到自家孙儿虽如皇帝般阴戾狡诈,但甚是不屑妄言欺骗,为人处事皆信手诚信。
恰在此时,襁褓中本自熟睡的泰安公主有了动静,窦太后唯恐吵醒了她,忙将襁褓交到侍立在侧的乳母手中,让她先抱到内寝去。
待得乳母随宫娥离去,窦太后方才对刘彻笑道:“莫说甚么富贵百世哄哀家,大汉能否传承百世都尚未可知。”
“……”
刘彻终是晓得皇祖母为何尤为宠溺二姊南宫公主了,这隔代遗传的直率性情也不知该视之为心胸豁达还是口无遮拦,“孙儿还真非哄皇祖母开心,若想让窦氏富贵传家,倒是不难的。”
“哦,真有法子?”
窦太后眼神微亮,若能教自个娘家富贵传家,那真是大好事。
刘彻丝毫不避讳的坦言道:“皇祖母应是知晓,真想对付外戚的,并非朝廷,而是新的外戚,便如窦氏今日对待薄氏,田氏和未来的陈氏……日后怕亦会如此对窦氏。”
窦太后没料到他会如此坦率的挑破此事,皱眉沉吟良久,方才略带自嘲的笑言:“确实如此,可哀家不敢将你母后的娘家诛绝了,更舍不得让你姑母做了寡妇。”
“何必如此,外戚生死厮杀无非皆为争权夺势,却忘却了兴盛家族,富贵传家的初衷。”
刘彻见得窦太后的神情,晓得她是能听得进劝的,继续道:“譬如田氏,孙儿定不会让他们位列朝堂,却会给他们富贵荣华。皇祖母应是知晓,国舅田胜兴办的田氏商团,如今是何等兴盛。若他出任田氏族长,田氏自可累世富贵。”
窦太后微是扬眉,她听出了刘彻的言外之意,缓声问道:“陈氏亦如此?”
刘彻重重颌首:“若阿娇日后能坐稳皇后之位,陈氏亦是如此!”
“依你之意,薄氏外戚已然旁落,日后朝堂就唯剩窦氏外戚了?”
窦太后猛是心悸,她可不是目光短浅的,历代外戚虽相互争斗,彼此制衡,却又存着几分唇亡齿寒的纠结。
若日后窦氏外戚独大,皇帝和朝臣们定然容不下的,吕氏之乱就是前车之鉴!
窦太后从出身卑微的宫女,最终成为大汉太后,一生历尽大风大浪,瞬间便稳下心神,沉声道:“窦氏当如何自处,方能免去夷族之祸,你不妨直言!”
刘彻答道:“倒无需多做甚么,窦浚继续做大行令,奉公守法即可。孙儿会扶持窦氏下任族长,使之如国舅田胜般,坐拥足以使窦氏享尽荣华富贵的大笔产业。”
窦太后讶异道:“不必削弱窦氏权柄?”
刘彻摇摇头:“日后窦氏族人不得再入朝为官,如今出身窦氏的大臣只要奉公守法,便待他们年老后,自行告老离任,免得旁生枝节。”
窦太后微是垂眸,沉思半晌方才叹道:“若能如此,自是大善!”
刘彻面露喜色道:“皇祖母应下了?”
“不应下还能如何?莫不成等哀家百年之后,让窦氏全族殉葬么?”
窦太后剜了他一眼,倒是没甚么怒意,她知晓刘彻能做到这步,真是出于对她的孝心。否则凭着刘彻的狠戾手腕,待她百年之后,窦氏必得夷族。
她复又摆手道:“你先在窦浚的嫡子中寻个知情识趣且能扶得起来的,哀家再宣窦浚入宫觐见,为窦氏指定下任族长。”
“皇祖母圣明!”
刘彻见得大势底定,忙是趁热打铁道:“至于人选倒不必麻烦,窦浚的嗣子窦宪便是合宜。窦宪的嫡长女和姑母的幼子陈定有婚约,索性孙儿借机把陈氏亦同等归置了。”
“嗯,倒是不错的法子。”
窦太后自是颌首认同,若日后阿娇得为皇后,陈氏就是得势的外戚,多与陈氏交好,对窦氏是有好处的。
翌日午后,窦太后召大行令窦浚入宫觐见,姊弟俩多日未见,自是相叙甚欢,直至暮鼓响起,窦浚方才告退离去。
出得长乐宫门,窦浚敛去笑意,面露些许颓唐,喟然长叹道:“罢了!”
是夜,太子刘彻召诸位皇兄及广川候嗣子窦宪和堂邑候嗣子陈须入宫,于太子府设下家宴,把酒言欢。
刘彻虽是不喜陈须的脾性,但好歹是姑表亲,又是未来的大舅子,总得顾及姑母和阿娇的脸面,保他得享富贵。
窦宪倒是识相的,应是得了其父窦浚的嘱咐,对刘彻乃至诸位皇子皆是恭顺,没摆甚么辈高年长的架势。
刘彻对他颇是满意,且根据羽林卫查探,窦宪不甚热衷权势,往常皆是专注在打理窦氏族产,做事颇为稳妥,虽没甚么大的建树,却也鲜少犯错,是世家子弟中少见的踏实低调之人。
陈须是不成器的,多少产业交到他手里都会败掉,还是得由窦宪执掌,陈须乃至陈今后跟着吃干股就好了。
刘彻心中已有定见,待得酒过三巡,便唤窦宪暂且随他离席,到书室叙话。
窦浚自是不敢怠慢,跟着刘彻离席而去。
两人入得书室,刘彻也不多言,将一本线装书递给他。
窦浚忙是躬身,伸出双手接过,见得封面上书七个大字清河百货策划案!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公主出降
(预先提醒:看到朋友花大钱办汉式婚礼,觉得婚庆公司不走心,服饰及同牢合卺束发皆不对,才特意写这章,没兴趣的朋友可以不看,与情节无碍的。)
张骞未及及冠之年,因着被封了朝官,去年年末提前行过了冠礼。阳信公主与他年岁相仿,早已及笄待嫁,皇后王随皇帝回返未央宫后,即刻接手操办长女的婚事。
依古礼,宗室女出嫁的前个三月,当由内宰及宗妇教于公宫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教成祭之,牲用鱼,笔之以蕉藻,以成妇顺。
然阳信公主自其母王成为皇后,便是天子嫡长女,屡屡随皇后操持宫中祭祀及庆典,礼数熟稔周全,自是不需似寻常宗室女那般经受三个月的突击培训。
皇后只在春祭前着内宰教其些男女之事,再由宗亲贵妇传授些夫妻相处之道,主要是御夫之道,而非甚么三从四德。
毕竟待刘彻即位后,阳信公主便是大汉长公主,地位同诸侯王,不管嫁入何等人家,定没人敢教她受了委屈。
春分之日,汉帝刘启竟未亲领臣民出郊设坛,祭祀日神,而是如秋祭般指派太子刘彻代行祭祀。
朝臣们这才彻底明白,皇帝此番回京仅是为了出席阳信公主的大婚,待公主出降后,皇帝指不定甚么时候又会再度移驾甘泉宫了。
长安权贵们一方面愈加确认了皇帝禅位的决心,另一方面亦愈加对阳信公主的出降之事上心。
皇帝专程为此事回返长安,显是对嫡长女的婚事极为看重的,而非是将深闺恨嫁的女儿匆匆下嫁,既是如此,那家世不显的张骞被破格拔擢为丞相长史,就应是真的立了甚么大功,得蒙皇帝看重,而非全因阳信公主的关系。
东瓯及闽越之事不宜宣扬,故朝臣们皆蒙在鼓里,自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只知张骞此人应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大汉婚仪遵循古之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世家大族视礼节是否周到为绝等重要之事,天子之女出嫁,更是如此。
大婚之日虽早已定下,流程还是要走的,前头五项典仪逐一行过,方至亲迎之日。
阳信公主虽早已出宫开府,但大婚仍从宫内出降,嫁衣不似后世的大红衣裳,而是身着锦绮罗谷缯,缘袍绘色十二彩,鸾凤金纹滚双边。
汉帝刘启虽厉行节俭,但对长女出降可没半分吝啬,赐下金辕舆车,香玉为榻,金丝华盖敝之。并着太子少傅兼女学祭酒直不疑为傧者,赵王刘彭祖代太子刘彻驭车送嫁。
这场面就彻底整大了,朝臣们不敢怠慢,仍如往日上朝的时辰,早早候在宫门外观礼,地位略低的官吏则沿着宫门外的大道而立,直至皇亲苑。
凌晨时分,张骞之父已领着儿子入宗祠祭告祖先,因着张骞乃是尚公主,婚后会入住公主府,故从某种意义而言,张家人也算送子出族,虽是门楣光耀,却也难免感伤。
待得清晨,汉帝刘启入得未央正殿,张骞跪伏宫门外,遥行叩拜大礼,傧者直不疑出言问事,复入正殿请命。
待直不疑请得皇命,老宗正刘通往引阳信公主出其所居,随刘氏宗亲与宫内祖祠告庙,复送其至椒房殿外,宗亲贵妇纷纷赠礼添妆,珠玉盈车,皇后王泪眼婆娑,执她之手,送她登车,且命内宰两员随侍。
赵王刘彭祖扬鞭驭车,待舆车出得内宫,直入正殿宫门,停驻殿前广场。
汉帝刘启早立于殿前,直不疑领众赞礼躬身立殿前御阶之侧。
阳信公主着翟袖,由两名内宰左右搀扶缓缓落车,朝御阶上刘启顿首叩拜。
刘启微微颌首,命近侍固具赐雁,寓意终生一侣,天涯共飞,故而六礼中除了纳征不用雁,其余五礼皆需祭雁。
阳信公主泪眼朦胧,不顾花了妆容,乱了发髻,顿首再拜。
刘启摆手,令赞礼唱诵,公主复登车。
宫门外,张骞闻得礼赞,忙是伏身再拜。
不多时,金辕舆车徐徐行出,华盖罗帷,不得见公主容颜,唯见驭车的赵王刘彭祖扬眉佯怒:“便宜你这厮,日后若教皇姊受得半点委屈,且饶不得你!”
张骞不以为忤,但是笑颜以对,起身向舆车行过揖礼,即翻身上马,伴车前行,往皇亲苑的阳信公主府而去。
到得公主府,舆车直入内院,张骞翻身下马,拾掇片刻,便至府门率众引宾迎候前来道贺观礼的诸多权贵。
北阙甲第的世家大族皆是来贺,诸如丞相袁盎等元老重臣虽未亲自前来,却也派了嗣子代为送上重礼。
保皇派的朝臣们虽多是奉公清廉之人,但近年国库岁入暴涨,皇帝的少府私库更是充盈,自是屡屡重赏保皇派朝臣,使得他们也得享富贵荣华。故今日天子嫡长女大婚,他们出手亦颇为豪爽,贺礼厚重得紧。
昨日阳信公主的嫁妆已送入公主府,先前张骞纳征的聘礼自也一并赐了回来,数百箱金玉珠宝,外加难以计数的绸缎锦绣,库房塞满都放不下,只得放置在厢房。
今日再加上这么些贺礼,便连内院侧厢都已堆满,公主府的下人们只得往后院抬。
到得初昏时分,登门道贺之人仍是络绎不绝,张骞却无暇再迎候,只因吉时已到,该行三礼。
掌事者已设洗于东阶东南,并陈设牢馔俎,羊豕节折,大羹在于爨。其器皆明乌漆,惟以陶,卺以匏。
张骞执阳信公主之手,朝南遥拜未央宫,起身危坐后,共牢而食,合卺而。
此为同牢合卺,寓意合体、同尊卑、共甘苦。
尚有一礼,谓之结发。
后世之人,常由掌事者将夫妻之发各剪下一缕,用细绳死死绑在一起,并放入切开的葫芦中,寓意着夫妻一辈子很难被打散。
秦汉之时却是不然。
结发乃夫妻私隐,旁人实是不能观礼的。
女子及笄后,若已许嫁则编五彩丝绳为缨,用之束发,以示已有婚约。
大婚之日,行过同牢合卺之礼,夫妻执手入室,男子亲手脱妇之缨,并将此缨珍藏,视为信物。
故结发本指女子许嫁时的系缨束发,后移指成婚当夕的夫脱妇缨,后世之人行剪发相束之礼,与古礼不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可轻毁的,何况还让掌事者动手,着实不宜。
张骞携阳信公主回了喜房,数刻后方才行出,开喜席,大宴宾客。
因着阳信公主府居皇亲苑中,故而不少同辈的宗亲子弟前来赴宴,尤是诸位皇子除却江都王刘非后,皆是居于上席。
几大诸侯王列席,非但张骞颇感压力,便是前来道贺的权贵们都是额角冒汗,心道有这么群大舅子小舅子,张骞也着实不易。
好在赵王刘彭祖是个活泛的,又被皇帝命为送嫁的驭者,怎的也得把婚宴给办好了,否则如何向父皇交差?
有刘彭祖从旁相助,张骞又擅长交际,甚是爽朗风趣,宴席的气氛倒是渐渐活跃起来。
只是待得酒过三巡,门外引宾却突是长宣,太子殿下驾临道贺。
诸皇子和宾客们忙是起身离席,随张骞前去恭迎。
刘彻缓步而来,笑道:“孤王不请自来,可是扰了各位酒兴?”
“臣等不敢!”
众人齐齐躬身道。
刘彻摆手道:“今日是皇姊大婚之日,孤王乃是以阿姊之弟的身份,来敲打敲打张骞,日后莫要委屈了阿姊,没旁的事,诸位就无需多礼了。”
众人自是应诺起身。
刘彻也知自个留在这徒令众人拘束,拍着张骞的肩膀,好生勉励了几句,便是转身离去。
在场之人皆出身世家大族,岂会看不出太子用意,说是来敲打张骞,实则是来替他撑场面的,免得旁人因其尚公主,而视他为攀附权势之人。
众人又想到张骞曾为太子中庶子,不免暗自琢磨,这张骞果是深得太子看重,如今尚未及冠便官居丞相长史,待日后太子即位,岂非更是前程似锦?
念及至此,不少人更对张骞生出结交之心,酒宴再开时,气氛更是热烈,宾客们皆是频频举杯,向张骞敬酒道贺。
张骞天生酒性过人,堪称千杯不醉的海量,自是来着不拒,使得宾主尽欢。
是夜,张骞终是微醺,洗漱之后入得喜房,锦被翻波自是不提。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图谋西南
上元节过后,女学便已重开经筵讲席,只是因着春祭和阳信公主大婚,断断续续的讲讲停停,待得清明过后,贵女们的课业方才逐渐恢复正常。www.uu234.net
博士馆内,卓文君正自阅看贵女们的功课,薄薄纸页在书案上叠作厚厚一摞。这些文章已由专掌辞赋授业的博士批阅过了,卓文君作为博士仆射,只是偶尔为之加注评鉴。
“清明时节雨纷纷,东市行人欲断魂;借问火锅何处有,百姓遥指海底捞。”
卓文君看得阿娇的四行散句,无奈的摇头苦笑。
海底捞是甚么,卓文君还是知晓的,见得北阙甲第的肥羊火锅城火爆异常,皇室实业已将火锅的买卖推向关中乃至中原各郡县,面向庶民的火锅食肆称为海底捞,东市三坊皆有开设。
卓王孙昔日陪卓文君进京赴任时,就曾在东市吃过海底捞火锅,吃完自是赞不绝口。后来他得了官身,又特意与卓文君到北阙甲第的肥羊火锅城吃过数次,味道其实差不多,无非多几分脸面。
这功课本是让贵女们写篇应景辞赋,不求甚么华丽大赋,好歹也应多写辞句,偏生阿娇就只写了四行散句,授业博士碍着她的身份和脾性,又不敢下笔重批,篇末唯一字批语,“可”。
卓文君对这类四行散句并不陌生,她有着皇后属官和博士仆射的双重身份,有幸得入宫内兰台阅看典籍,见过不少未及雕版列印的书籍,多是太子詹事府送去的,其中便有此类形制的散句,诗体唤为绝句,多为五言绝句与七言绝句。
这绝句颇似乐府短章,却更为精炼,又不似骈句般有严格的对仗。
绝句看似字少,却能叙事完整,还颇有意境,卓文君是极为欣赏的。
但正因如此,要写出好的绝句,文采及阅历皆需有浑厚底蕴,远超阿娇此时的文力。
“首句大善,尾句却不合情应景,行人该是寻酒解寒解愁。显见乃未及深思既生搬硬套之举,差!”
卓文君毫不留情的挥毫批注道。
可想而知,阿娇见得这等批注后何等哀怨,却又不好向卓文君发飙,赶巧隔天便是沐日,便入宫寻了太子刘彻诉苦。
刘彻接过一瞧,不禁失笑:“嗯,你这不是绝句,是俗句俚语,走街串巷的卖油郎都能写。”
“……”
阿娇鼓着腮帮子,娇嗔道:“那甚么辞赋写着烦人,不写又要遭旁的贵女耻笑,为之奈何?”
“这有何难?凭着那些贵女的眼界见识,写出的辞赋无非是些伤春悲秋的无病呻吟。写文章当是兴之所至,有感而发,底蕴不深,文华未斐时,还是写些散文的好。”
刘彻从书室翻出几本散文集,递给她道:“好生看看,给那些博士和贵女们灌些心灵鸡汤,就足以应付了。”
阿娇疑惑道:“心灵鸡汤?”
“你看完就明白了,今后便依着里头的文章写,担保你那文君先生给你批个大善。”
刘彻并未多做解释,又勉励阿娇几句,便是将满心不甘情不愿的小萝莉送走。
若非看到卓文君的批注,刘彻险些忘了卓王孙数日前已是返京,因近来诸事繁忙,故而未及宣他入宫。
刘非此时尚在江都国处置吴地世家,卓王孙的官位又低,无法主动入宫求见,此时怕是正焦急的等着太子刘彻传召,好向他复命呢。
刘彻忙是让内侍宣卓王孙入宫,复又命近侍李福亲自去羽林校营,让羽林右监仓素带两位曾带队测绘西域地形图的羽林将官前来。
公孙贺正领着两千羽林卫辅助横波将军,全力整顿豫章水师;羽林左监又领百余羽林卫在与秭归项氏周旋,此时留在长安的羽林卫人数太少,不虞使用啊。
仓素领着李松和赵立入书室觐见时,太子刘彻正用软尺比对着桌案上的地形图,图上仅有刘彻依据后世地图描出的大概地形,俨然便是云贵高原,大汉将那方地界唤做西南夷。
仓素等人正待行礼拜见,刘彻已摆摆手,出言问道:“此时长安校营中尚有多少可用的人手?”
仓素沉吟片刻,答道:“日前已遣一屯将士前往辽东,此时营中除却诸曹及役兵,正式入籍的羽林卫不足四屯,且多为将官。”
刘彻微是颌首,虎贲和羽林早为日后的扩编做着准备,刻意对许多适格的老兵进行将官培训,合格后便会拔擢官阶,故而将官的比例比寻常汉军校营要略微高些。
“你二人如今皆为军候,仍只统率一屯之兵?”
刘彻对李松和赵立并不陌生,二人皆是羽林校中出类拔萃的将官,立下过累累战功。
“是!”
二人忙是躬身应道。
“你二人从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中各挑五十名学员,混入各自麾下的老兵中,做好前往西南夷测绘地形图的准备。”
刘彻思索片刻,即是下令道:“此番去西南夷应不似在河西走廊那般凶险,到得那方地界,先学些巴蜀方言,扮做汉商进入夜郎和滇地即可,权当让新征募的羽林卫练练手,不必急于求成,万事以将士的性命为重。”
“诺!”
二人自是应诺,他们也是从新兵成长起来的,没少受军中前辈关照,定会照看好新兵。
“嗯,仓素留在长安,再挑四百军事学员,带入羽林校营慢慢教导吧。”
刘彻复又道,李松和赵立先挑走的百名学员自会是学业和训练中最优秀的,都是将官的苗子,还得增编些底层士兵才行。
布置完羽林扩编之事,刘彻便唤三人靠前,指点着地形图为他们讲解需重点测绘之处,且不时用炭笔在图上描绘标注。
约莫半个时辰后,内侍才领着卓王孙前来觐见。
刘彻宣其入内,不待他见礼,便是问道:“此番押回多少夜郎奴隶?”
卓王孙忙是答道:“回禀殿下,下官此番往来仓促,只向夜郎国买到五千余口奴隶,且多为滇地蛮夷。”
刘彻微是颌首,卓王孙所谓的滇地并非指后世云南,而是滇人之地,或可称滇国。
滇人组成类似乌桓诸部的部族联盟,不同之处在于乌桓诸部选不出个王者,滇人最大的部族首领却是建立了松散的政体,自号滇王,或许这就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最大的区别了。
滇国位于夜郎国之南,东侧与南越国接壤。滇国再往南,便是立国已近四百年,幅员辽阔的哀劳国。
通往身毒的隐秘商道极有可能在滇国境内!
刘彻看向桌案上的地形图,夜郎商人要从后世的藏地通往身毒,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从滇国和哀劳绕路到后世的东南亚,再转而西行。
刘彻抬眸看着卓王孙,出言问道:“你押回的奴隶都与皇室实业交割了么?”
“江都王此时不在长安,下官着实不知如何处置那些奴隶,皆暂且命人看押在长安县郊。”
卓王孙唯恐太子怪罪他办事不利,硬着头皮战战兢兢道。
“很好,稍后你领他们三人去挑些夜郎和滇国的奴隶,剩下的孤王会让长沙王执手令去与你交割,务必照章办事,钱奴两讫,别让为皇室实业办事的巴蜀商贾们赔了赀财。”
刘彻瞧出他的畏惧,不由好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此番做得不错,继续好生办差,朝廷和孤王皆不会亏待你的。”
“谢殿下!”
卓王孙眼神大亮,仿似看到官途顺畅无阻,忙是躬身由衷道谢。
刘彻复又笑道:“待奴隶交割完毕,你暂且无需回返巴蜀,留在长安,给他们讲解些西南夷的风土民情及行商之道。”
“啊?”
卓王孙望向那三个目锐如隼的玄衣少年,他经商多年,阅人无数,自是瞧出三人皆是杀过人的,且为数定然不少,身上端是戾气难消。
要教他们操持商贾之事,还不得活活赔掉血本?
卓王孙面色讪讪,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否该向太子殿下谏言,不是甚么人都适合做买卖的。
刘彻瞧出他的迟疑,却不多做解释,扭头向李松和赵立道:“你二人挑选出新兵后,领麾下将士向他多多请教,待得立夏再随他前往巴蜀与夜郎国的边市,学着做上半年的买卖,再用大汉行商的身份缓缓渗透进夜郎国和滇国。”
“诺!”
二人躬身应诺。
卓王孙这才听出个大概,原来他们乃是军中细作,肩负着军务的。
“你若将他们教导好,待得大功告成之日,孤王给你加官进爵。”
刘彻晓得对付卓王孙这种出身商贾的官迷,直接言明利益交换最是方便快捷,也最能让其竭心尽力。
卓王孙果是喜不自禁,慨然领命,心道便是自家在夜郎国的产业全砸进去,也得将这些细作给托成西南夷中最有身份的汉商。
刘彻颇是满意他的态度,复又向他询问通往身毒的隐秘商道。
卓王孙虽是晓得确有这条商道,却又知之不详。
刘彻倒也没甚么可失望的,反是愈发确认这商道是在滇国境内,故而在夜郎国有诸多产业的卓王孙才会不知其所在。
第二百六十章 侵扰朝鲜
辽东的气候远较中原寒冷,每岁到得三月雪融,农人方才下田初耕。www.uu234.net
去年入冬后,朝廷往辽东运送了不少粮草,赈济那些遭遇雪灾的辽东百姓。待得开春,官府又是提供了不少粟种和农具,使得辽东不至如往年般出现些逃难的灾民。
辽东郡靠山濒海,过往的许多灾民活不下去,不是当山贼便是做水匪,使得下辖各县的治安向来不好。
如今天子体恤百姓,诏令官府张贴榜文,过往被逼无奈的盗匪除却罪大恶极者,皆可既往不咎,重新册籍为民,领取粟种和农具,与寻常百姓般以六十税一的低廉田税佃租官田。
若多有无粮果腹者,官府则开放官仓,在各处村落乡里,对编册在籍的当地百姓施饭赠粥,直至秋收。
官府榜文刚张贴时,百姓们还是将信将疑,待得不少乡里纷纷开了粥棚,百姓们方才欢呼雀跃,山呼陛下仁德。
诏令是太子刘彻借着汉帝刘启的名义下的,他当然知道会有不少百姓故意占官府便宜,甚至有不思劳作的懒汉就赖着等粥棚施粥。
大半年的时间,朝廷还是养得起辽东百姓的。近年关中和中原皆是大丰收,长安太仓乃至各地常平仓的仓廪不足,粟谷堆积如山,本就要转出部分陈粮。
若能用这些陈粮安抚辽东民心,为朝廷出兵朝鲜巩固好后方,是值得的。
其实这诏令的效果远比刘彻预期的还要好的多,不少之前为求生而不得不入山下海的盗匪,纷纷返回家乡,前往官府重新册籍为民。
起先多数盗匪还心怀疑忌,唯恐官府使诈,待见的打头下山的那些兄弟皆是拿到了粟种农具,喜气洋洋的随吏员到官田划定阡陌,亦是不再迟疑,纷纷归乡还籍。毕竟官田虽多,但也分善田恶田,地最肥的田亩产可达三石,若是耕作恶田,累死都产不出两石粟谷。
真要有田有粮,有吃有喝,又有多少人愿上山下海做盗匪?
辽东本就地广人稀,百姓又大多家贫如洗,当盗匪也没甚么好抢掠的,照样得上山打猎,下海捕鱼,无非比寻常百姓少交赋税罢了。
入得三月,辽东郡录籍在册的丁口足足多了两成,远在长安的太子刘彻接到羽林卫的鹞鹰传讯,不禁长叹,还有很多大汉百姓在受苦啊。
后世的东北那片肥沃的黑土地,竟还养活不了数十万百姓,不知之前的辽东官吏是如何治理的?
或许是因外族屡屡犯边,官府的大多精力和钱粮都投入到军务之中,百姓们也无法安生耕作,才会是现今这般情形,刘彻倒不至因此而刻意究责辽东官吏,日后多派些擅长治政的能吏去执掌辽东便是。
大汉的官僚体制还是不错的,辽东太守李广已亲率三万细柳东出边塞,直插朝鲜腹地,辽东郡的政务由郡丞及诸掾史代为打理,依旧能有条不紊的施行政令,可见辽东官吏也非尽是尸餐素位之辈。
李广此番征讨之处,大部分不属于后世的朝鲜,而是辽宁和吉林的东部,及朝鲜东北沿海地带。
辽东郡的郡治为襄平城,即后世的辽阳,而卫氏朝鲜的国都王俭城则为后世平壤,朝鲜的北边为夫余国,约莫在黑龙江省的东南部。
李广接到的军令是领着三万细柳向东烧杀掳掠,见到大海便绕道南下,作势佯攻王俭城,待得朝鲜调集大军抵御,即可向西回返。
总之刘彻令李广不得轻易与朝鲜大军决战,且六月前必得返回辽东郡休整,以待九月再次出兵。
三万细柳出塞时并未隐匿行踪,堂而皇之的打着大纛旗踏入朝鲜国属地,沿途逢人便砍,遇着村落便烧,见得城池便绕路。
李广与匈奴对战多年,学起匈奴人侵扰汉地的做派自是不难,反是觉得惬意非凡,原来领着精锐骑兵打草谷竟是这般爽快的事儿,过往怎的没想到?
打草谷固然很爽,被打草谷的可就恼火了。
朝鲜王卫右渠得了边军传回的消息,不由勃然大怒,只觉汉人着实欺人太甚,当下便想亲领大军剿灭孤军深入的汉军。
朝鲜群臣皆是出言制止,他们不是没和游牧民族交过手,北边的夫余国也时常派骑射南下侵扰,朝鲜皆是仗着城池坚守,几乎从未与大批骑兵在野外决战。
没办法的,朝鲜之地多为山地丘陵,向来以农耕为主,战马稀缺,组建不起大规模的骑兵。
若要领步卒去围剿那些汉骑,且不论打不打得过,怕是压根追不上啊。
卫右渠见群臣说得在理,也只得作罢,但着实咽不下胸中恶气。
卫右渠即位不久,又是年轻气盛,朝局未稳之际,必生谄媚阿谀的佞臣。见得大王满脸不甘之色,便有臣子提议,不妨学汉人的战法,来个围魏救赵甚么的。
若是这等馊主意在大汉朝堂提出,怕是会被汉臣们生生怼死。
朝鲜群臣虽多是流亡之民的后裔,鲜少正经读过华夏兵书,可还是有脑子清醒的,忙是出言驳斥,依汉人战法,十倍围之,方能全争;五倍攻之,方保必胜。
朝鲜举国之兵,不过区区二十万,大汉光辽东郡的边军就超过十万,围个鬼啊!
无奈此等忠言太过逆耳,卫右渠年少为王,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心道自个亲领二十万大军,还抵不过汉人的十万边军么,真是笑话!
卫右渠大手一挥,让群臣不必再议,他即日便领军征伐汉国辽东,让汉人知晓朝鲜并非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朝鲜群臣见自家大王心意已决,也不敢再多加阻拦,只得无奈应诺。
于是乎,三月中旬,朝鲜兴兵征讨大汉辽东边塞。
数日后,刘彻接到鹞鹰传讯时,简直震惊到无法呼吸,更隐隐有些后悔。
尼玛!
早知道朝鲜棒子们那么蠢,就该让李广杀个回马枪,把他们全干死在辽东边塞外啊。
可惜鹞鹰传讯虽比飞骑快捷,但限制太大,若非定点互传,即便是训练得最好的鹞鹰,要寻找到移动中的大军,是要花费大量时间的。若现下传讯给李广,他至少要十天半月才能收到,定是来不及了。
要是有部卫星电话多好,哪怕能拍份电报,朝鲜就能轻松拿下了啊。
刘彻分外懊悔,若是郅都领军,应是能临机决断,把握这等天赐良机的。至于李广,怕是指望不上的。
留守辽东的羽林卫给刘彻传讯时,朝鲜大军已抵近边塞,此时想是早已攻城。朝鲜君臣即便再蠢,顶多攻个十天半月也会醒悟过来,撤兵据守城池。
此等战机稍纵即逝,李广那莽夫抓不住的。朝鲜山地丘陵太多,但凡朝鲜大军撤回丘陵地带,三万细柳只能干瞪眼,冒然追击更是找死。
这也是后世隋唐两朝皆难以将高句丽覆灭的主因,便连装备精良的美帝,不都被咱先辈领着棒子们干翻了么?
刘彻此番倒是没料错,朝鲜王卫右渠领着二十万大军猛攻足足十日,伤亡万余人,愣是连地势最开阔的险读塞都没攻下来,更遑论那些矗立崇山峻岭上的诸多险关。
险读塞不大,辽东都尉领着两万守军镇守就已塞得满满当当,周边依山而建的长城关墙上,不少驻守烽燧的大汉将士蹲在垛口吃着干粮,对着山下正在强攻塞城的朝鲜兵卒指指点点。
“疯了,疯了!”
年岁稍长的汉军守卒摇头道:“俺家三代戍边,可从未见过有哪座辽东边塞被蛮夷攻陷过。”
旁的守卒纷纷应和道:“可不是么,辽东边塞多是依山傍水,城坚池深,又无法从旁绕路,即便朝鲜蛮子有百万大军,每次也至多派个两三千人攻城,哪能攻得下?”
有少年守卒疑惑道:“若有朝鲜蛮子乘船从海上绕到我辽东郡内呢?”
“你当蛮子比你还傻啊?”
老守卒连翻白眼,鄙夷道:“就朝鲜蛮子那些走水的舟楫,走海路能运多少人?且不论海上浪大,若撞上我大汉水师的大翼楼船,怕是没靠岸就得翻海里喂鱼了。”
老守卒无非随口胡诌,却不料自个倒还真是说准小半。
大汉的琅邪水师虽驻扎于齐地,但常沿勃海(即渤海)及辽东郡沿岸巡视操演,并担负些为朝廷转运钱粮的,类似于内河漕运的职守。
自去年入冬,琅邪水师便不断从齐燕之地往辽东郡运送钱粮及火油。此番李广出征前,琅邪水师更是奉命严密巡视辽东沿海,甚至是朝鲜南部沿海地带。
依着太子刘彻的军令,若朝鲜胆敢从海路大举来犯,琅邪水师可不会如老守卒所想的那般冒然与他们进行海战,而会先放他们从辽东沿海登岸,再出动楼船截断其后路,由周边郡县驰援的骑兵将他们彻底剿灭在地广人稀的辽东郡。
汉六十二年四月初,朝鲜久攻险读塞不下,又惊闻汉将李广正率三万细柳骑兵袭往国都王俭城,忙是撤兵回援。
朝鲜大军撤回王俭城后,却久久不见汉军来袭,方才清楚认识到何为围魏救赵之计。
长安城中的太子刘彻闻讯后,仰天哀叹,李广果是有勇无谋,狗屁的围魏救赵,为何不来个围点打援?
蠢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欲设军校
未央宫宣室内,汉帝刘启看着眼前两个跪伏在地的皇子,瞧着他们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气得眼角不住抽搐。www.uu234.net
“堂堂皇子,为了个火锅城的包间与宗室子弟当街厮打,成何体统?”
刘启愈看愈是恼怒,踱步到他们身后,抬腿冲着两人撅起的小屁股一人赏一脚,念在他们岁数尚幼踢得倒是不重。
十一皇子刘越生性怯懦,不敢躲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依旧不敢吭声。
十二皇子刘寄却是个机灵胆大的,见老哥中招,便即毫不迟疑的侧身闪过。
刘启一脚踢空,险些没闪了老腰,恼得额角直冒青筋,待得站稳又要抬脚去踹。
“父皇息怒啊!”
刘寄忙是死死抱住皇帝老爹的大腿,涕泪横流的求饶道:“儿臣知错了,儿臣今后动手前必先辨明敌我情势,不会再如此莽撞冲动了。”
“……”
刘启哑然无语,心道这惫懒小子的脾性倒真与其母王一模一样,惯会耍无赖。
刘启向来对憨直爽朗的王宠幸不断,王又似乎颇为适合生育,多少嫔妃苦求天家子嗣却不可得,她偏是毫不停歇的一口气连生四位皇子。
十岁的广川王刘越,九岁的胶东王刘寄,八岁的清河王刘乘,七岁的常山王刘舜。
每年抱一个,闹得汉帝刘启又喜又愁,若她再生下去,大汉可再没多少郡国可封了。好在生完刘舜后,王的肚子终是彻底消停了,再未传出孕信。
自古父母多爱幼子,此乃人之常情,刘启虽贵为大汉天子,亦不能免俗。
王诞下的四个皇子中,幼子刘舜最得父母宠溺,从小娇生惯养,娇纵怠惰,好在年岁尚小,常伴母妃身侧,养在深宫内苑倒也闯不出甚么大祸。
刘乘则是天资聪颖,又自幼被太子刘彻时常带在身边教导,小小年纪便奸猾似鬼,经常捣鼓些危险的玩意闹得宫里鸡飞狗跳,汉帝刘启索性将他丢到太子府里,让刘彻多加管教。
刘越作为王的长子,比太子刘彻只小三岁,打小便被拿来与这位天资卓绝的皇兄比较,自是乌云压顶,阴影厚重,养成了怯懦的性子,向来缺乏自信。
倒是次子刘寄长得虽是虎头虎脑,偏生将父皇和母妃的脾性尽皆继承,端是阴损无赖,懂得审时度势,占着上风时出手狠辣,见势不对立马服软认怂,痞得很!
刘寄对太子刘彻崇拜得紧,却又不想像刘乘似的跟太子皇兄学那甚么科学甚么政经的,只想学擒拿格斗,就是皇兄那种徒手卸掉对方胳膊,肘击对方喉结的手段。
刘彻自然不会将军体搏杀术教给这小屁孩,闹不好可真会出人命的。
刘寄苦求未果,便是终日撺掇着胞兄刘越陪他出宫,四处惹事生非,找借口与贵胄子弟厮打。
刘越虽性格怯懦,但毕竟为人兄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出去闯祸,每每也只得跟着,若刘寄折腾得太过火,他也好及时从旁制止,免得事情闹大。
往常中尉张汤坐镇长安城,刘寄倒是不敢闹得太过,如今张汤奉旨前往临淮查案,国之蝰蛇离了长安中尉府,北阙甲第彻底成了刘寄的天下,可不得往死里闹腾。
好在刘寄还是知晓轻重的,从未让随行的郎卫出手,皆是自个撸起袍袖就上,还往往是找年岁更大的贵胄子弟干架。
与刘寄干架的贵胄子弟,心里着实是憋屈的,打赢了不敢声张,打输了更是没脸声张。
他们的家中长辈得知此事,也往往一笑置之,侍卫又没出手,权当街边童子打架,关中民风自古彪悍,不少世家大族更是军武传家,少不更事时也没少揍过刘氏宗亲的子弟。
刘寄虽已封了胶东王,但未出宫开府,更未就国,在大汉君臣眼中,依旧是个小屁孩。
只要不缺胳膊断腿,包括汉帝刘启在内的诸多长辈们,对此还是极为宽容的。
汉帝刘启今日之所以恼火,不是因两个儿子与人厮打,而是他们非但打输了,还被揍成这副熊样,恁的丢了他的老脸!
遥想当年,他抡起棋盘就把吴王刘濞的嫡长子活活砸死,也没甚么可惧怕的,一旦动起手来,可不就得拚命往死揍么?
他怎的生出这两个没出息的东西?
“滚!”
刘启咬着后槽牙,身为皇帝,有些话又不便明言,意有所指的呵斥道:“滚去找你的太子皇兄,让他好生操练你二人。朕移驾甘泉宫避暑前,若此事没个后续交代,你二人便自行去宗正府吃顿祖宗家法!”
“谢父皇!”
刘寄眼神大亮,忙是松开了皇帝老爹的小腿,拉着尚自愣怔的刘越,屁颠屁颠的告退而去。
刘启看着两个渐渐远去的小小背影,满脸无奈的摇头苦笑,儿子多了也真是不省心啊!
太子府后苑的兰园小筑内,刘彻正躺在摇椅上看些稗官野史,见得两个顶着肿胀猪头的弟弟结伴而来,抬眸瞟了瞟他俩,谑笑道:“父皇失了颜面,竟没赏你们吃顿廷杖?”
刘寄面色讪讪的辩解道:“那两位族兄皆已束发,我二人尚且年幼,虽是打不赢他们,却也没吃甚大亏,不过受些皮外伤,不碍事。”
刘彻笑问:“宗室子弟当街互殴,老宗正没发话?”
“是在旁边的巷弄里,巷道两头皆有郎卫和侍卫把守,算不得当街互殴。”
刘越忙是拽住刘寄的袍袖,抢先出言解释道。
“诶,你惯是维护他,却屡屡被他连累,着实难为你了。”
刘彻眼见刘越虽是胆怯却仍下意识的将刘寄拽到身后,无奈的摇摇头:“众多兄弟中数你最老实,日后怕是要吃亏的。”
刘越垂着头,硬是没敢吭气。
刘寄却是拍着胸脯道:“有我在,谁也不敢教兄长吃亏!”
刘彻眼角抽搐,颓这不要脸的秉性,真是似足了南宫二姊,不由万分鄙夷道:“除了你,谁会教他吃亏?你若少闯些祸,他也能活得轻省些。”
刘寄小脸涨红,强自犟嘴道:“若殿下多教我几招擒拿之术,我自个就能将那两位族兄收拾服帖了。”
刘彻轻笑道:“真想学?”
刘寄闻得有戏,忙是连连点头,宛如小鸡啄米。
刘彻抚着下巴,半阖眼睑,微作沉吟。
大汉取官多采世袭,世家子弟的进身之阶多为承官袭爵。随着时间推移,世家子弟愈来愈多,朝廷的官爵之位却是有限,世家子弟不是等着继承家业,便是混吃等死。
从后世史籍可知,这些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会渐渐成为社会毒瘤,仗着家世欺男霸女,为非作歹。
长此以往,定是不行的。
大举清除世家大族倒可暂时缓解这等窘况,但必会引得朝野动荡,且是治标不治本的无用之举。
旧的世家没落了,自会有新的世家取而代之。
譬如刘彻栽培起来的诸多羽林卫,似李松和赵立这类军中遗孤,他们日后官居高位,不也会荫妻庇子,开创世家大族么?
即便是后世的美帝和华夏,实则皆是采取精英政治的。毕竟教育资源和出身境遇的不同,往往意味着眼界和机遇的极大差别,妄图无视这种残酷事实的理想主义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合格的执政者,只要保证民众有接受良好教育的途径,和较为公平的晋升体制就足够了。保持住适当的阶级流动性,使寻常百姓有机会通过自身努力改变命运,才能推动整个社会不断向前发展。
一味要求齐头式平等,不惜拉低精英阶层的社会地位乃至收入水准,这和后世华夏某个阶段的大锅饭及欧洲多国兴起的反智主义般,是违背自然规律,违反人性的,必将被历史的车轮碾成齑粉,徒增后人笑谈。
刘彻虽不想让世家子弟独踞大汉朝堂,却又不想让他们沦落成社会的渣滓,自然要想个办法为他们找寻出路。
近日见得李广在对朝作战时缺乏谋略,刘彻渐渐生出个想法,今日又看到自家皇弟精力过剩,却因没甚么正事可做,只得四处惹事生非,他终是拿定主意。
不妨再开个帝**校,让贵胄子弟入学。
遗孤内院虽有军事学院,但招收的皆是军中遗孤,刘彻实则是有些担心的,若日后大汉的军政皆被军中遗孤们掌控,他们势必抱团,排挤旧有世家在军中的固有势力。
太危险了!
缺乏制衡的军中朋党,对于帝皇而言,简直是在背芒刺,威胁太大!
何况让世家子弟进入帝**校,日后可通过军功谋取进身之阶,非但让他们瞧到前程有望,更会增强和传承大汉铁血尚武的精神,而不似史书般在朝堂上争权夺利,闹得官爵泛滥,吏治不宁。
若想加官进爵,便得仗剑执盾,为大汉杀伐四方!
刘彻心意已决,抬眸望向刘寄道:“怕吃苦么?”
刘寄昂首扬眉:“不怕!”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问道:“日后敢征战沙场,刀头舔血么?”
刘寄浑身微颤,急声反问:“皇子可统率大军,开疆拓土么?”
大汉立朝后,刘氏诸侯王鲜少得以领军征战,在吴楚之乱,梁王刘武和江都王刘非抵御叛军时,统率的皆为封国私兵,故而刘寄方才有此疑问。
“有何不可?若你真有本事,入虎贲为将帅亦无不可。”
刘彻却是不太在意,想让将领不敢谋逆,关键是看帝皇的手腕够不够灵活狠辣,能不能让将领们相互制衡,牢牢握住军权。
刘寄目光熠熠:“当真?”
“若真有心,孤王便为贵胄子弟设立军学,你率先入学。”
刘彻展颜笑道,复又望向默然不语的刘越,不容置疑道:“你亦随之入学,好生磨练磨练,改改这怯懦的性子,学着做个昂首提胸的男儿,做个顶天立地的天家子!”
刘越缓缓抬头,凝视刘彻双眸,见得那满是勉励的坚定眼神,便是重重点头:“臣弟定不负兄长嘱托!”
“若能如此,自是大善!”
刘彻抚掌大笑,吩咐道:“你俩且先回去好生养伤,待为兄去寻父皇讨要圣旨,尽速开设军学。”
第二百六十二章 清河百货
四月初五,立夏。m.www.uu234.net
这日清晨,羽林军候李松与赵立领着两百羽林卫出校营,扮做寻常长安行商,随行人令卓王孙前往巴蜀。
羽林医官苏媛早已候在城外,前来送别。
赵立此番离去,不知何时方能返京,苏媛解下发髻上的双股玳瑁盘丝钗,将之分为二,一半赠予他,一半自留。
此钗本是昔日赵立在匈奴右部王庭的缴获,前些日子苏媛及笄时,他便将之赠为贺礼。今日苏媛分钗相赠,自是待他日重见再合之意。
赵立惯是冷面待人,此时却勾唇一笑,接过那股分钗,小心收入怀中。
苏媛泫然而泣,却是无声。
赵立亦不多言,转身离去,甚是洒脱。
李松笑着追上,拍着他的肩膀,朗声大笑,笑声盈野。
苏媛以袖拭泪,望着众人离去身影,握紧手中分钗,亦是破涕为笑。
城外有人洒泪惜别,城内东市却是热闹欢腾。
筹备月余清河百货定在今日开门营业,窦宪盘下了东市主街五间相邻的两层四开大铺,内里皆是打通,且请了田氏商团的营建工坊代为装饰布置。
田氏商团的东家乃是国舅田胜,田氏外戚风头最盛之人,却是亲自帮着窦宪忙里忙外,依着太子殿下的那本清河百货策划案,将这铺面整得妥妥帖帖。
田胜如此卖力,固然是得了刘彻的嘱托,亦因随着田氏商团的产业愈做愈大,也已隐现后势不足的苗头,田氏家族毕竟底蕴不厚,在各郡县经营不深,无法继续大肆扩张铺面。
经过与刘彻深谈,田胜已意识到个中关节,田氏商团如今拥有诸多作坊,所出之物涵盖颇广,即便开设再多铺面都不虞使用,索**由旁的世家大族代为贩售到各地郡县,田氏商团做好那甚么上游商家即可。
皇室实业亦是如此,如今江都王刘非尚在封国未返,事务交由长沙王刘发与赵王刘彭祖代为执掌,两人得了太子刘彻的嘱咐,将皇室实业需在店铺出售的货品交由窦氏和陈氏合伙开设的清河百货代为贩售。
江都王妃杨绮罗执掌的联合制衣,亦将成衣贩售交由清河百货代理。
近日来,为了在开业之日打响清河百货的名头,一车车的货物源源不绝的运入清河百货内,皆是最新最好的货品,多是庶民过往有钱都买不到的。
譬如晶莹细腻的白砂糖,向来只在北阙甲第的石蜜坊贩售,许多没有背景的长安豪富商贾向来无福享用,只能和寻常百姓般买来饴糖食用。
醇香美酒,精美陶瓷,金银器具,羊毛织品,染色成衣,蜡烛,香皂,各郡县特产乃至产自西域的珍奇饰品。
清河百货的底楼划分诸多区块,顶楼则是一水的玻璃柜面,百货百货,货满百种,且皆为寻常百姓难得见到的好货,倒是没刻意排挤东市的其他杂货铺面。
依着太子刘彻的吩咐,若是旁的铺面有好货,也可纳入清河百货内为之代售,适当收取些份子钱即可。
不过这些章程尚待日后细细琢磨,关键是开业之日要彻底打响清河百货的名头,否则已在关中各郡筹备的诸多分店就得暂缓兴建了。
窦宪打理窦氏族业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这般豪迈的大手笔,清河百货尚未开业,田氏商团和皇室实业就运来价值数亿钱的货物,便连江都王妃都运来十万身成衣,货包垒满了后巷那几座由宅院改建成的库房。
后院账房内,十余名少年飞速扒拉着那甚么算盘,细细比对着账目,库房内亦有不少人正点算着货品,查验好坏。
月余来,田胜亲自领着窦宪看过田氏商团的诸多产业,为他讲解何为批发,物流,库存,零售;又如何议价,囤货,仓储,品管,出货。
窦宪方才深觉自个过往何等无知,怪不得打理的族业多年没甚进益,也怨府里的家老和掌事没甚本事。
得知田氏商团和皇室实业皆是从那遗孤内院招募大量人手,用以打理产业后,窦宪忙是入宫求见太子刘彻,求了道手令,依着田氏商团给的月例和章程,从遗孤内院招募了百余学子,打理长安东市的清河百货。
若是这产业真能置办好,日后定会再多多招募那些遗孤内院里的学子,光是这手脚瞧着就比过往那些家老和掌事利落得多。
窦宪看着埋头忙活不已,处事却依旧井井有条的少年们,心中如是想。
数日前,窦宪就接受田胜的建议,花钱雇了不少闲人,在坊间四处传扬清河百货今日开业之事。除了清河百货的东家是窦氏和陈氏不宜大肆宣扬外,旁的亦不用夸大鼓吹,将实情传得人尽皆知即可。
巳初时分,清河百货的铺面前已是人潮熙攘,铺内的总掌事领着数名伙计出得正门,请百姓们稍稍退后,空出片地方,挂出一串长长的鞭炮,点了引信。
大汉的百姓年节是虽会点爆竹,但还真没多少人见过这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声和漫天飞扬的红色纸屑还真是惊着不少人。
街边对过的茶肆二楼上,凭栏而立的窦宪眼角不断抽搐,心道太子殿下这是甚么布置,可不得把候在门外的买客都吓走了么?
身边的田胜却是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窦兄不必担忧,店铺开张之日必得图个喜庆热闹,店里的货品物美价廉,不愁无人登门的,窦兄必能挣得钵满盆满。”
窦宪讪讪笑道:“若真能如此,自是大善。”
鞭炮燃尽后,清河百货随即铺门尽启,开门迎客。
正如田胜所言,先前还有些慌乱的百姓们纷纷涌入店铺内,其中自是少不得皇室实业及田氏商团的掌事和工匠。
这两大商界巨兽皆是太子刘彻亲手扶持起来的,各项章程也是刘彻为之制定,自是不吝于大幅提高员工待遇,非但有休沐日和年终奖,月例更是比寻常作坊高出数倍甚至十数倍,
在刘彻眼里,没甚么大锅饭的,多劳多得,能者多得。
华夏后世不是有某企业强调狼群精神么?
即便该企业将女人当男人用,将男人当狗用,仍是有大量人才蜂拥而至的,可不就是为了挣钱么?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亦是如此,能者留,无能者走,但凡留下的,月例给得足足的,让其心甘情愿的往死了卖力干活。
两大商团里的掌事和工匠已是数以万计,他们平日劳力劳神,待到沐日,摸着腰间鼓胀的荷囊,自然要花销个痛快,好生犒劳犒劳自个。
近年来,他们已然成为长安城乃至京畿三辅最为强劲的购买群体,大到宅邸民居,小到针头线脑,皆是出手阔绰得紧。
长安的富商巨贾亦不甘落后,他们虽身家丰厚,但没甚么地位,连北阙甲第都难得进出,更遑论买到权贵们才能享用到的好货。
如今闻得清河百货里的物品多是从北阙甲第的铺面运来,过往难以得见,他们自是命府中家老和僮仆,揣着装满金豆子的荷囊前来抢购。
窦宪看着不断涌入清河百货的人潮,终是笑得咧开了嘴。
田胜却是摇头无奈道:“这场面远比我等预想的火爆,备货时还是有些太过谨慎,可惜啦。”
窦宪满脸疑惑的扭头看他,心道生意如此兴隆,有甚可惜的。
田胜自是瞧出他的心思,却未多做解释,轻笑道:“窦兄稍后便会晓得我的意思。”
窦宪倒是没追问,复又扭头看着对街的清河百货,心中成就感彻底爆棚。
过得不久,清河百货的总掌事匆匆赶来禀报,铺里的不少货品皆已告罄,不少买不到的百姓正在店内抱怨连连,不肯离去。
窦宪不由着恼道:“赶紧去后巷的库房取货啊!”
总掌事哭丧着脸:“库房的存货亦是没了。”
“直娘贼!”
窦宪直接爆了粗俗俚言,心道铺面才刚开张便无货可售,与闭门歇业有何差别,这传扬出去像话么?
“存货售罄比我料想的还要更快,莫不是有人大肆抢购?”
田胜算得上经商老手了,自是比窦宪更看得清形势,径自插言问道。
总掌事躬身道:“回国舅,确实如此,不少长安巨富府上的家老一掷千金,把货品皆买下了。”
田胜沉吟片刻,便是道:“无妨,你去与没买到百姓好生解释,就说为补偿他们今日空手而回,下个沐日,清河百货的货品皆降价半成,但仅限一日。”
“降价?”
总掌事讶异的张大了嘴,迟疑的望向真正的东家窦宪,心道明明生意火爆,非但不加价,反是要降价,有这么做买卖的么?
窦宪瞪他一眼,恼怒的呵斥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照办?”
总掌事再不敢拖延,忙是应诺离去。
“贤弟,这里头究竟有何说头?”
窦宪待得总掌事离去,便是出言询问田胜。
近日来,窦宪见识过田胜的不少经商手腕,对此颇是佩服,故而先前虽亦不甚清楚为何当如此应对,却仍信田胜绝非无的放矢,故而才让总掌事依言照办。
田胜见窦宪这般信赖他,亦不吝于为之传授自身经验:“日前我曾向窦兄提过,清河百货这行当是为零售业,看着薄利,但货品销量极大,又是长久买卖,日积月累定是获利不菲。”
窦宪颌首认同,他此时虽尚未知晓今日入账,但近日已和田胜及刘发等人细算过,每种货品清河百货约莫能获利一到两成。
今日若价值数亿钱的各式存货尽数告罄,清河百货的获利必超千万钱。
“清河百货既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便需招揽客源,愈多愈好。”
田胜顿了顿,复又道:“窦兄前些日子也看过我的古奇坊和艾格坊,晓得偶尔为货品降价,也就是所谓的打折,瞧着获利薄了些,但却多卖出不少货,只需细细精算,定是只赚不赔的。即便赚不到赀财,也会招揽到更多客源。”
窦宪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原来如此,日后还得靠贤弟多多指点才是!”
田胜忙是道:“不敢,窦兄但遇难事,小弟自当竭力相助!”
两人举盏品茶,相谈甚欢,甚是和睦亲近,全不似过往外戚间彼此视若寇仇。
第二百六十三章 锑矿之用
汉六十二年,四月十八日。www.uu234.net
太子刘彻认为应当命太史令将今日之事载入史册,因为长沙王刘发为他送来梦寐以求的宝贝,一块泛着银白色光泽的矿石。
在长沙国挖到辉锑矿了!
刘彻险些忍不住掉下泪来,咱华夏的锑矿储量位居世界首位啊,后世的锑合金几乎随处可见,谁知特么的在大汉要找块辉锑矿那么难。
遥想当初,刘彻费劲浑身解数,硬是没能让少府诸冶监掌矿石的匠师们晓得甚么是锑,既不是铅,更特么不是锡。没有实物比对,跟这群不懂元素周期表的理工盲说甚么都是白搭。
刘彻自然不可能为给他们找样品而放下手头的事,专程跑大汉各处锡矿去挖掘伴生的辉锑矿。
通过查阅脑海中的藏书,刘彻晓得长沙国的湘南县必定存在大储量的锡矿,且那些锡矿里必然伴生着辉锑矿,只因后世湖南娄底的冷水江锡矿就在那,是全世界锑矿产量最大的矿山。
自朝廷代管长沙国后,太子刘彻和皇室实业并未投入太多的精力和资源去经营,毕竟相较与关中与中原,长沙国着实山高水远,且当地人口不算稠密,商贸不兴,道路不畅,投入的资源自然无法尽速获得足够收益。
皇室实业对长沙国唯有两项投入颇为巨大,种植甘蔗和挖掘锡矿山。
种植甘蔗是为榨取蔗糖,进而制成价格昂贵的白砂糖,收益自是巨大,诸位皇子们是极为认同的。
至于动用大批奴隶去探勘和挖掘锡矿么,皇子们可就无法理解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了。
锡矿在关中和中原皆是多见,没甚么稀奇,更算不得贵重矿物,何苦不远万里跑到长沙国那偏乡僻壤去挖掘?
太子殿下虽是提到锡矿里有种不寻常的矿石,颇为宝贵,却又解释得不清不除,只是遣人押着大批奴隶在长沙国湘南县四处探勘,遇着锡矿山便是开挖,没日没夜的往死里挖,但凡发现有与寻常锡矿不同的泛着银光的矿石便尽速送往长安来,让他亲自验看。
于是乎,数年间长安与湘南县之间的驿站快马不断,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矿石从湘南锡矿山挖了出来,送到长安的太子府,又皆是被郁闷不堪的太子扔到后苑的观鱼池里。
今日,就在今日,长沙王刘发终是见得太子彻底癫狂,捧着他刚送来的那块银白色的矿石手舞足蹈,嚎叫不止。
刘发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唤道:“殿下!”
“宝贝啊,这特么是宝贝啊!”
刘彻将矿石放在桌案上,双手抓着刘发的肩膀,拼命的晃着,急声道:“速速备齐五千口奴隶,尽数押往湘南县,让他们都给孤王挖矿去,往死里挖!”
锑及其多数化合物是有较大毒性的,刘彻还不至于枉顾大汉百姓的性命,奴隶就不同了,用性命为大汉的繁荣多做贡献吧。
锑矿着实太重要了,与铅和锡根据不同的配比形成的合金,其应用无比广泛,小到子弹,大到工业轴承,包括电极材料皆要用到。
尤是令刘彻兴奋的是,再也不需要用雕版印刷了,他先前之所以不采用北宋毕发明的活字印刷,是因根本研究不出胶泥的配比,而用木活字印刷,由于木料纹理疏密不匀,刻制困难,木活字沾水后变形,且会和药剂粘着,导致难以分开。
如今有了辉锑矿,压根再用不着制作胶泥活字,可直接跃升到十五世纪的铅版活字,其合金配比约莫为锑二锡一铅七,熔炼极为简单。
铅版活字无需用药剂粘合,便于排版,印刷完成后也易于拆卸,且字面饱满,不易磨损,且这种合金耐腐蚀,故所用的油墨也无需特别调制,只要掌握好墨汁的浓稠度即可。
刘发的肩膀被刘彻那双魔爪抓得生疼,不禁倒吸着凉气,本能的想往后退。
刘彻见状,忙是松开他的肩膀,稍稍稳下心神,颇有些尴尬的讪笑着,出言问道:“类似的矿石还有多少?”
刘发虽不晓得这矿石有何特异之处,但见得刘彻如此看重,知晓定是宝贝无疑,忙是答道:“此番送来的不多,我王府里还有十余块拳头大小的,但在湘南锡矿应是挖出了不少,只是未曾尽数运来。”
刘彻迫不及待的吩咐道:“烦劳皇兄将王府里的这类矿石都送来,待孤王一一验过,再遣人快马送回湘南锡矿,让奴隶们以之比对,专挖这类矿石。”
刘发忙是点头应诺,匆匆回王府去取矿石。
待得刘发离去,刘彻缓缓沉淀心情,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
铅和锑都有不小毒性,煅烧和提炼倒是简单,毕竟两者熔点都很低,寻常的冶炼作坊都可以炼制铅锑合金,只是其副产物和废水对环境污染颇为严重。
在大汉的初级工业化没彻底完成前,是难以普及环保知识的,更遑论制定环保类的律法让百姓遵守了,这些文盲压根理解不了的。
暂时还得由少府或皇室实业的冶炼作坊来炼制这类合金,不可随意把这些技术传播到民间,否则难保会有丧良心的冶炼作坊往河流里倾倒大量含锑含铅的废水,未来大汉得出现多少畸形儿啊,闹不好要亡国灭种的。
铅版活字眼瞧着便能弄出来了,也是时候在大汉普及纸张的使用了。
昔年刘彻向汉帝刘启献上造纸术时,因着中原诸侯国尚未彻底被降服,且担忧各地豪强权贵私下办学养士,以此提升威望,愈发做大,不利朝廷统治,故而父子俩决意暂且不向民间传播造纸术。
少府的造纸作坊产出的纸张大多供应新华书局,让之印刷成书籍贩售,数年来只卖书不卖纸。不少权贵乃至民间商贾都曾私下试制纸张,但不是成本太高,就是品质太差,跟少府制造的纸张压根不能比。
时至今日,大汉朝局稳定,境内四海升平,塞外连战连捷,自是不必再如过往般担心诸侯或地方豪强做大。
谁若再敢生出割据之心,出兵将之剿灭必是再无半分顾虑。
念及至此,刘彻忙是前往未央宫的椒房殿,寻到正自斜倚金丝软枕,正待假寐小憩的汉帝刘启,想与他商议此事。
刘启听罢他的讲述,登时睡意尽消,本是半阖的眼睑猛地睁开,狭长凤眸泛着亮光。
为君十余载,他岂会不晓得以纸张替代简牍和帛书何等利国利民的大事,旁的不说,每年光朝廷及各郡县官府所用的简牍和帛书,所需耗费便是数以亿计,若能尽数用纸张代替,定能节省下不少钱财,国库又能充盈不少。
刘启龙颜大悦,出言道:“皇儿是想将那造纸术传播到民间?”
刘彻忙是摇头道:“寻常百姓可没多少能识文断字,父皇大可不必急着传播造纸术,不妨让少府先多办些造纸作坊,向民间出售大量纸张,权贵世家和富商巨贾必定出手抢购。待从他们手中赚足了钱财,再由朝廷出资在各郡县兴办官学,让出身贫寒的学子们亦得以治学,如此方是一举两得。”
刘启自是颌首认同,若过早将造纸术传播到民间,百姓们也用不上甚么纸张,反是便宜了世家大族和商贾们,让他们以此牟取暴利。
他沉吟片刻,不由皱眉问道:“若要大量制取纸张,少府的造纸作坊及工匠定是不足,便连供应朝廷及各地官府的公文所需都难以做到,更遑论向民间出售,为之奈何?”
刘彻早有设想,无需思索便是答道:“少府近年已将造纸术改进不少,民间不知具体工艺,必是难以仿照制取。父皇不妨命少府将之传授给皇室实业的匠师,日后皇室实业造纸作坊的收益向少府缴纳两成即可。”
“嗯,主意倒是不错,只是皇室实业的造纸作坊能担保不将那造纸术泄露出去?”
刘启微是颌首,却仍有些迟疑,作为城府颇深的帝皇,他从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他治下的臣民,“难保有人利欲熏心,从皇室实业的诸多匠师下手啊。”
刘彻笑道:“父皇无需担忧,田氏商团那些羊毛织品的纺织和提花工艺,以及皮毛服饰的鞣制技艺,诸多权贵亦是眼馋的紧,暗中没少使些阴损手段探察,却不也毫无所获么?”
刘启扬眉道:“哦?田胜如何做到的?”
“将各项工艺尽量细分,使得不同的匠师只知悉自身负责的那道工艺,如此可尽量避免过多人掌握全部工艺。且让匠师们皆订立死契,终生不得另谋出路,他们拿着十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工钱,若还贪心不足,存了背主之心,那就只能……”
刘彻顿了顿,随即抬手做了个往脖子上划刀子的动作。
刘启勾唇而笑,赞赏道:“不错,万事皆得预先想着最坏的打算,人性贪婪,利欲熏心下甚么事都做得出来,多防备着总是好的。”
刘彻颌首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定时时谨记于心。”
第二百六十四章 开发湘南
四月末,江都王刘非回京复命,与反贼吴驹勾结的吴地三十四豪门及其族长的妻族和母族在内的百余世家大族尽皆抄家,主犯就地枭首,旁的族人尽数押为官奴。
汉帝刘启分外难得的在早朝露了面,对刘非好生赞许,复又颇是豪迈的给亲家翁杨氏族长封了个江宁侯,食邑为丹阳郡江宁县。
刘非忙是替自家岳丈叩拜谢恩,心下却是暗自腹诽,皇帝老爹着实精明得紧,依汉律,列候不得擅离封地,如今岳丈封了江宁候,必得举家迁至江宁县定居。
满殿朝臣亦是面皮不住抽搐,谁不知吴地杨氏祖居江北广陵之地,族业亦多置于江北,皇帝封出个候爵,便可堂而皇之的将杨氏迁到江南丹阳,非但能避免其继续在广陵经营做大,还能让其不得不竭力重振在此番豪门清洗中遭受重创的丹阳诸县。
吴地杨氏此番立下大功,皇帝半个大钱没赏,连封个侯爵都带着算计,好可怕!
相较之下,还是太子刘彻厚道啊!
朝臣们皆如是想,尤是近来因清河百货挣得钵满盆满的大行令窦浚,心下暗自懊悔,早知抱太子大腿能有这般天大好处,老子早就举族投靠了,也免得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恐遭了皇帝算计。
您赶紧禅位让贤得了!
窦浚首次生出对太子刘彻尽早即位的希冀,着实是汉帝刘启近年随着皇权愈发稳固,行事也愈发吝啬和阴狠,再这样下去,遭不住啊!
下得朝后,刘非匆匆赶回皇亲苑内的江都王府,他今日清晨抵达的长安城,径自就上朝复命,还真算得上为国操劳,过家门而不如了。
寻到三月未见的王妃杨绮罗,刘非压下小别胜新欢的些许邪念,颇是赧然的将岳丈封了江宁候的旨意告知于她,皇帝老爹这事办得着实不厚道,虽算不得卸磨杀驴,却也堪称过河拆桥。
刘非本以为杨绮罗会出言抱怨,却不料她竟是满脸欣喜之色,拽着他的袍袖直晃悠。
刘非不免有些发懵,低声问她是否没看出父皇的盘算,才如此喜上眉梢。
杨绮罗却是翻着白眼瞪他,刘非这些天家子,出身尊贵,即便终日混吃等死都能封王,岂会理解寻常世家大族的想法。
吴地杨氏不知渴求爵位多少年了,汉制二十等爵,列候位最高,那是杨氏全族过往想都不敢想的。
说句不好听的,有了列候的爵位,阿父死后的坟茔都能垒得高些,墓葬形制可比杨氏在广陵的那些祖坟高多了,日后子孙祭祖时,祭拜的定是他在丹阳江宁县的坟冢!
听罢杨绮罗的话,刘非不由汗颜,想来父皇也是晓得吴地杨氏非但不会心生怨忿,反会感恩戴德吧?
要做这大汉皇帝,果是得费心劳神,步步精心算计,无怪父皇生了禅位之心啊。
太子刘彻自是想不到,皇帝老爹随口封个侯爵,就教他成了众望所归的贤明储君。
今日汉帝刘启临朝,刘彻索性告假躲闲,窝在太子府补觉。
先前长沙王刘发呈上的那些矿石皆为辉锑石,刘彻将大部分辉锑石遣人送回湘南锡矿,好让采矿的奴隶比对挖掘,较大的数块矿石则留了下来。
近些天来,刘彻每日下朝便往少府的诸冶监跑,指导匠师们如何从辉锑石中提取硫化锑,依着现有科技水准,自不可能采用药剂浮选的,只能采用手选和重选混合工艺。
洗矿,手选,粉碎,沉降,重选,连带最终的废弃物和废水处理,刘彻皆得手把手的教,可把他累得四脚朝天。
甚么时候开个矿业学院吧?
刘彻躺在卧榻上,做着白日梦,就凭大汉现下的师资力量,基础化学尚且教不全,元素周期表里的原子质量低于铅的那些金属都还没找齐,还是不要太过躁进为好。
若好死不死送来块放射性矿石,他这辈子更算折腾毁了。
后世史上那些傻缺皇帝把玩的夜明珠,不少是会释放辐射线的,拥有化学硕士学位的刘彻是碰都不想碰。
从辉锑石中筛出高品质硫化锑后,还要用其制取锑白,亦即氧化锑,便于和铅锡熔炼,加工成相应合金。
制取锑白可用干法和湿法,干法需用炭粉脱硫,会产生大量毒性极强的硫化物和一氧化碳,但因简单方便,成本又低,故后世在工业化初期常选用此法。
刘彻自是不走寻常路的,有了化工之母浓硫酸,制取硝酸和盐酸并不难,索性用湿法从硫化锑中制取锑白,副产物氯化铵还可用作化肥,简直划算极了。
待到沐日,刘彻亲临皇室实业的总部,召集诸位皇子商议相关事宜。
近年刘彻虽已鲜少涉入皇室实业的具体事务,但话语权还是极重的,当他提出要耗资巨资在长沙国湘南县全力开采辉锑矿时,诸皇子并未执意反对。
刘彻晓得他们心怀疑虑,毕竟都是化工盲,不懂锑白的用处也可以理解。
若让他们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下,今后难免会消极怠工,亦会对刘彻留下独断专行的坏印象,更会冲击到刘非这皇室实业首席执掌者的地位。
非到万不得已,刘彻绝不愿破坏皇室实业乃至田氏商团的权责体系,制度一旦破坏,再想重塑就得花费更多的努力去重新获取相关参与者的信任。
念及至此,刘彻耐心的向他们讲解了些锑白的用途,不过也仅限于铅版活字和水磨轴承之类他们能理解的事物,至于子弹和电极材料甚么的,还是省省唾沫吧。
可即便他讲得口干舌燥,诸位皇子仍是兴致缺缺,看似侧耳倾听,实则皆是魂游天外,就差没打呵欠了。
刊印书籍是新华书局的买卖,水磨作坊乃是田氏商团的独门生意,与他们皇室实业有甚么关系?
刘彻终是晓得昔年上量子力学,他趴桌上打鼾时,讲台上的导师是甚么感受了。
他索性不再多作解释,径自抛出更为震撼的大计划,大举开发湘南县。
锡矿窑,辉锑矿窑,硫酸作坊,盐酸作坊,硝酸作坊,锑白作坊,化肥作坊,造桥铺路……
疯了!
江都王刘非捧着刘彻分发下来的那甚么湘南开发案,险些翻着白眼晕厥过去,这等耗费定是数以十亿计,备不住会超过百亿。
百亿啊,朝廷国库近年虽岁入大涨,却也才将将过百亿钱,将此等巨资用来开发长沙国的某处穷乡僻壤,太子殿下真是疯了!
“殿下,耗费此等巨资,若无法获取足额收益,那每岁年末的红利怕是要大幅削减。”
刘非硬着头皮,尽可能委婉的提出了异议,“如此一来,入了份子的诸多世家怕是会闹腾的。”
刘彻摆手笑道:“无需削减红利,父皇已言明,此乃国之大事,若诸位皇兄将之揽下,父皇会命少府与皇室实业联手做笔独门生意,足以支应因开发湘南而产生的短期亏空。”
诸皇子皆是眼神大亮,齐声问道:“甚么生意?”
刘彻缓声道:“向民间出售纸张,少府出匠师传授技艺,皇室实业出人手和作坊,获利二八分,少府只取两成,如何?”
刘非何等敏锐,瞬间便抓住他话里的重点,老刘家遗传的狭长凤眸骤然大睁,颤声问道:“不似新华书局般光卖书,可自行制造及出售纸张?”
“正是如此。”
刘彻挤了挤眉角,含笑颌首。
“大善!”
刘非猛地拍案而起,激动得满脸通红,开发湘南的那数十亿钱是分作数年,逐批投入的,每岁支出的数额其实不算太大。
造纸却是能迅速获取暴利的行当,所获收益非但能填补开发湘南的亏空,更会有大笔盈余,且待得湘南的矿山和诸多作坊完工,又是源源不断的大笔进项,若真要细细计较,湘南县的产业等若是朝廷出资兴建,却白送给皇室实业啊。
其余皇子也不傻,新华书局刊印的线装书虽不似开业之初般能卖出每本万钱的高价,但千余钱还是要的。
每年卖数万本书籍便能获取近亿钱的暴利,何况是向民间大肆出售纸张,且还是独门生意,这特么必得赚翻啊!
刘彻见得他们皆是两眼泛着绿光,不禁出言打趣道:“诸位兄长对这份湘南开发案还有甚么异议么?”
诸皇子忙是连连摇头,傻子才有异议,万一太子殿下恼了,将此事交办给田氏商团,国舅田胜那厮定得乐疯了,他们却没地哭去。
刘非更是拍着胸脯保证道:“殿下尽且放心,父皇既将此等重任交办下来,我等身为人子,身为人臣,皆必竭心尽力,将此事办得周详妥帖,为我大汉社稷永昌略尽绵薄之力。”
“五皇兄说得是,我等身为天家子,自当为刘家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错!父皇既有此意,我等若不遵从,便是不孝悖逆,如何有脸苟活于世?”
“此事我等必得揽下,竭力为父皇分忧!”
……
眼见诸位兄长声嘶力竭的争相表露其为国为民,为君为父的拳拳之心,大有不惜以身赴死,慷慨就义之势,刘彻不由摇头哀叹,咱老刘家的人还能要点脸么?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为何而战
横波将军荀世就任豫章水师的主掌仆射,整顿完水师诸校后,开始按着羽林卫提供的线报,领着麾下楼船将士清剿大江沿岸的水匪寨子,权当日常操练。顶 点 X 23 U S
荀世心内颇为遗憾,他去年见识过太子刘彻改进的新式战船,知晓汉中水师的多处船坞已在奉旨试制太子所谓的桅帆战列舰了。
作为水师将帅,不得亲眼见证此等坚船利舰下水试航,荀世自是想仰天骂娘,若非豫章水师诸将折腾这等幺蛾子,他何需丢下汉中水师跑来这等偏乡僻壤。
主帅心绪难平,麾下将士自是没好日子过,每日被操练得哭爹喊娘,虽说吴越之地的军士水性向来比关中军士好不少,可也遭不住终日泡大江大湖里任风吹浪打的。
相较下,反是出兵剿匪轻松些,那些大江水匪的快船轻舟遇着水师的大队楼船自是难以对抗,见得水寨被围,不是逃就是降,没见过敢与水师硬扛的。
羽林校尉公孙贺见得荀世已牢牢掌控住了豫章水师,便领着两千羽林卫押上戈船将军及一众涉案将官回京复命。
入得五月,中尉张汤亦是回京复命,酷吏出手,自是暴烈异常,愣是没押半个临淮犯官回京判罪。临淮郡的官场已惨遭血洗,主犯皆就地腰斩,其族人亲眷尽数押为官奴,被官府低价卖给早就候着的皇室实业掌事们。
汉帝刘启再度临朝,重赏张汤百金,并下旨升任御史中丞石建为临淮太守,即日离京赴任,空出的御史中丞之位则由丞相长史张骞补任。
朝臣们眼皮直抽抽,丞相长史秩比千石,御史中丞秩千石,便看只有一字之差,那是道高高的门槛,跨过去就是真正的朝堂重臣,千石大员。
张骞去年冬天从太子中庶子升任丞相长史,就任未满一年,便再度晋升御史中丞,这升迁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饶是群臣暗自腹诽皇帝任人唯亲,但也没敢出言反对,毕竟御史中丞执掌殿中兰台,向来皆由皇帝选任亲信充任,现下皇帝明摆着就信他的女婿,朝臣们也无话可说。
总不能哭着喊着抱皇帝的大腿,舔着脸说自个比张骞更为忠君爱国吧?
大汉群臣还是比较有格调的,不至为争个官位把家族的脸面放脚下踩。
张骞倒是以平常心待之,陛下如此重用他,多是想让太子殿下即位后能在朝堂多些臂助。他是个聪明人,晓得自个真正该向谁人誓死效忠。
休沐之日,阔别经年的数位少年皆被刘彻召入太子府,把酒言欢。
御史中丞张骞,羽林校尉公孙贺,虎贲左监李当户,虎贲军候秦立,还有刚接替族叔陈煌成为太子詹事的陈诚。
刘彻瞧着已是位高权重的少年们,心中豪气顿生,小爷亲手栽培扶持出的班底,丝毫不比史上汉武帝手下的卫青和霍去病差。
霍去病能以弱冠之年封狼居胥,公孙贺等人日后定也能做到,甚至会踏破匈奴单于庭,夷灭匈奴全族!
且尚有张骞和陈诚这类执掌大汉政经之人,绝不会似汉武帝般因穷兵黩武而掏空汉初数代帝皇积攒的老底,导致赋税沉重,汉地处处民不聊生。
酒过三巡,刘彻已有几分微醺,取出一柄带鞘弯刀,执在手中把玩,笑问李当户:“小李子,可还识得此刀?”
李当户颌首应是,去年的河西走廊之战,匈奴右贤王与阿父李广在阵前叙话时,他亦伴随身侧,亲眼见得右贤王将自身多年佩刀交给阿父,请他转呈大汉太子,已示自身败得心服口服。
战后,李广遵守对右贤王的承诺,遣亲卫将此刀连同捷报一并呈交远在长安的太子殿下。
众少年听罢李当户讲述当日情形,虽为右贤王这等枭雄唏嘘不已,更是豪气顿生,为煌煌大汉感到无比自豪。
刘彻踞座案席,将弯刀放在身侧,举起酒樽仰头饮尽,意有所指道:“孤王亲手搭了个刀架放置此刀,不料做得大了些,光放一柄弯刀颇显单薄。”
李当户忙是将胸脯拍得如擂鼓般,朗声道:“殿下放心,日后俺必将匈奴大单于和左贤王尽皆宰了,将其佩刀呈交殿下。”
刘彻抬眸瞧他,却不言语,只是摇头轻笑。
李当户满头雾水,心道莫非殿下觉得自个是狂妄虚言,不由有些着急,他可是真想着率大军踏破匈奴单于庭的。
张骞接过话头:“殿下还要尽揽朝鲜,诸越及西南之地?”
刘彻仍是摇头道:“你的眼界虽比这莽夫广得多,却仍嫌不足。”
秦立连年在外征战,已不再似昔年般怯懦,突是福由心至,便带着几分犹豫道:“殿下莫不是还要出兵西域诸国?”
“呵呵,你领军征战河西走廊和西域,果是有些长进,已不负军武秦氏的名头。”
刘彻颇是满意秦立的转变,毕竟是骁骑将军秦勇的嫡长孙,若能传承军武世家的铁血家风自是最好。
民族之魂正是由这些代代传承的精气神累积而成的,礼法不失,兵戈不弃,方是最宝贵的华夏魂。
刘彻扭头看向默然不语的公孙贺,出言问道:“你不说些甚么?”
公孙贺缩了缩脖子,讪笑道:“殿下恕罪,小的虽明白殿下的心思,但怕若说将出来,这差事会落在自个头上。”
刘彻道:“你倒是机灵,从横海将军荀世口中套出不少话吧?”
公孙贺倒是光棍,无奈的摊着手坦承道:“若非我做了年余水匪头子,又辅助横海将军处置豫章水师,亦会如他们般猜不透殿下的心思。”
众人皆不知他们在打甚么哑谜,刘彻也不多言,唤近侍李福领着宫人取来寰宇四海图,将之缓缓摊在地上。
他起身离席,唤众人随他行至图前,好生看看。
这图不小,约莫三尺见宽,乃是他依照后世的世界地图绘制而成,却鲜少展露人前,只有昔年曾向汉帝刘彻呈过一副。
殿内众人皆对地形图甚为熟识,无需刘彻多做解释,便能寻到熟悉的地形和标注的城池。
在这图中,大汉疆域所占的地界着实不大。
“……”
众人看着那大片大片的蓝色海洋和夹杂其中的几块大陆,眼中尽是震惊之色,便连先前猜出太子想要打造强悍水师的公孙贺亦是满脸震撼之色。
刘彻笑着打趣道:“你等看到这图,是否感到自身的渺小?”
李当户最莽,不加思索的感叹道:“若将这些地界都打下来,我大汉疆域该是何等辽阔!”
“蠢!”
刘彻抬脚便踹,恨铁不成钢道:“打下来谁去驻守?”
李当户不敢躲闪,结结实实的挨了脚,满脸无辜的挠了挠头,嘟囔道:“为大汉开疆拓土不是好事么?”
刘彻只得摇头叹息,这货果真如他老子般,一家子有勇无谋的大老粗啊。
张骞惯是会做人,笑着向李当户解释道:“殿下的意思,这些地界离长安乃至大汉皆在万里之外,且不少孤悬海外。若派人驻守,朝廷难以节制,怕是守将会拥兵自重,天长日久后必将划地割据甚或称帝自立。”
李当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子先前会踹他。
刘彻微是颌首,环视众人,沉声道:“你等想想,为何要征战四方?若只为自身加官进爵,为大汉国泰民安,那不出十年,匈奴必将覆灭,朝鲜,诸越,西域和西南夷亦会彻底征服,届时你等功成名就,大汉社稷稳固,无需再秣兵历马,空耗军粮。”
众人皆是默然沉思,殿下并非妄言,依照大汉日益强盛的势头,十年内必定横扫四海,再无外敌为患。
届时他们还能做甚么,做个闲散权贵,混吃等死么?
刘彻见得他们面色颓唐,顿觉哭笑不得,啐道:“皆是蠢驴的脑子,这些地界虽不便驻守,但未必不能出兵征伐!”
众人闻言,皆是抬眸望他,眼神迷茫疑惑,显是没领会他的话外之意。
刘彻喟然长叹,炎黄子孙的思维与那些白皮蛮夷的强盗逻辑大为不同,怪不得后世朝代大多并未大肆对外扩张。
好在汉人仍是铁血尚武,还有得救!
“即便暂且无法将那些地界划入大汉疆域,但那里的奴隶,财宝,牲畜你们不会都给孤王抢回来么?”
刘彻抬腿每人重重赏了脚,酒劲上头,自是没有半分留力。
他自幼坚持锻炼,腿力颇大,将众人尽皆踹倒在地,复又呵斥道:“将蛮夷掳回来,为大汉造桥修路;将牲畜抢回来,让百姓顿顿吃肉;将财宝抢回来,供妻儿锦衣玉食!”
众人皆是眼神大亮,原来如此!
“为何而战?”
刘彻阴恻恻的冷笑出声,蕴着九幽黄泉般的森寒,“孤王不管你等是为自身的荣华富贵,还是为大汉的后世子孙,总之仗剑执盾,给孤王去杀,去抢,去将目光所及之处的各族蛮夷尽皆剿灭了!”
“诺!”
众人跪伏在地,齐声应诺。
翌日,英明神武的太子刘彻因宿醉不醒,旷席早朝,惨遭汉帝刘启暴揍。
第二百六十六章 乌桓备战
初夏的漠南草原,天空湛蓝,牧歌悠扬。www.uu234.net
去年的夏秋之际,乌桓诸部攻陷了匈奴左谷蠹王庭,劫掠了大量的奴隶,牲畜和财宝,从汉国边市换取粮食,海盐,饴糖乃至兵械,渡过数十年来最安逸的冬季。
起先乌桓贵族们兴奋之余尚有些忧心,唯恐左谷蠹王伊稚斜会率匈奴铁骑前来报仇雪耻,岂料冬去春来,依旧没见半点动静。
待得入夏,乌桓贵族终是彻底醒悟,伊稚斜那厮认怂了!
原来咱们的二十万乌桓骑射,也会教纵横草原的匈奴人畏惧得不敢南下牧马么?
心思活泛过来的乌桓人可就没了顾虑,大部族的附属部落纷纷驱赶牲畜,西出乌桓山脉,在漠南草原东部四处游牧,否则就浪费了水草丰沛的广袤草原。
只是乌桓的诸多驻牧地大多限于阴山的东北麓,在原本的匈奴左谷蠹王庭附近,并未进入漠南草原的中部。
困守乌桓山脉数十载,又常年被匈奴肆意役使抢掠,乌桓诸部若不算上奴隶,族人已不足百万,若非乌桓男儿皆是马背上长起来的,怕还凑不齐二十万骑射。
因而漠南草原的东部已足供乌桓诸部游牧,且汉国只在燕北的长城关塞向乌桓开放边市,上谷和云中两郡的北部边塞皆是城门紧闭,严禁汉商出塞。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享受过从汉国边市换来的醇香黄酒,再喝自家苦涩的乌桓白酒,只觉淡得出鸟来。若再离了盐糖乃至粟米,更是真真没法活了,毕竟乌桓诸部早已习惯半耕半牧的生活方式,饮食结构与匈奴等游牧部族颇为不同。
于是乎,乌桓的诸多小部落在漠南草原东部愉快的游牧,偶尔到汉国边境用皮毛和牲畜换些好货,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正当乌桓人乐悠悠的享受当下,憧憬将来时,残酷的现实突然狠狠甩了他们一记耳光!
匈奴左贤王亲率铁骑十五万,从狼居胥山南下,带着滔天戾气杀向乌桓山脉。漫山遍野的匈奴铁骑疾速奔驰,阵阵马蹄踏地声如夏日惊雷,轰隆作响。
左贤王扬鞭打马,眼中怒意难消。
那些乌桓猪猡不知天高地厚,非但断然拒绝再向左部王庭进贡,更是屡屡侵袭左部在乌桓山北的驻牧地,屠杀左部附属部落的匈奴牧民,劫掠牲畜和财货。
若非有匈奴牧民侥幸逃生,左部王庭此时怕仍浑然不知,他左贤王亦还不晓得乌桓人竟敢如此猖狂。
真当本王是伊稚斜那胆小怯懦的黄口小儿么?
左贤王不相信,乌桓骑射能与他麾下的匈奴铁骑匹敌,十五万匈奴铁骑足以横扫乌桓诸部,用那些猪猡的血染红乌桓山脉。
乌桓贵族们亦是这般认为,闻得匈奴左部来犯的消息,皆是骇然失色,齐聚薄奚部的大帐商讨对策,却迟迟议不出该如何应对。
赤勃部的首领巴鲁面色愈发不耐,皱眉道:“有甚么好嗦的,无非两条路,战或降!”
乌桓贵族们皆是哑然,赤勃部俨然已成为实力仅次薄奚部的大部族,没人想轻易开罪巴鲁,何况他说的也实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无非是战是降罢了。
求和?
匈奴人向来暴虐,鲜少会与弱者和谈,只接受跪地乞降。
乌桓贵族纷纷看向薄奚部的首领忽都,想知道他要如何抉择。
忽都愁容满面,带着几分疑虑道:“匈奴左贤王此番挥师来犯着实蹊跷,他向来与伊稚斜不睦,甚至将彼此视若寇仇,怎的会替伊稚斜出兵复仇?”
“这还瞧不出么?自是见不得咱们乌桓恢复元气,唯恐日后向他复仇。”
巴鲁不禁嗤笑出声,复又环视帐众人,恨声道:“遥想昔年,我乌桓与鲜卑同为东胡大族,匈奴尚是翰海(贝加尔湖)之北的弱小部族,我族沿浇水及其众多支流游牧,驻牧地何等广袤,如今匈奴左部的属地,大多皆为我族祖辈的驻牧地!”
大多乌桓权贵的心里亦是如此思量,却没料到巴鲁会如此直白的将之挑破,皆是默然不语,面色蕴着几分不甘。
巴鲁说得没错,昔年乌桓与鲜卑共掌东胡,各族莫敢不从,那是何等强大。
直到匈奴在冒顿单于的带领下迅速崛起,进而出兵偷袭毫无防备的东胡各族,鲜卑遭受重创,元气大伤下只得举族迁入大鲜卑山深处。
乌桓势孤利单,又缺乏打造兵械的铜铁,被匈奴大军生生逼入乌桓山脉,数十载不得而出。自那时起,匈奴每岁向乌桓征收大量牲畜和皮毛,若逾期不交,则被掳去妻儿,为奴为婢。
乌桓山里适合放牧的山谷太少,猎取的野兽也不足以养活众多乌桓族人,他们只得学着耕作,可谷物产出仍是远远不足。各部首领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食不果腹,以致人丁日益单薄。
多年来,乌桓各部忍辱偷生,却仍面临几近灭族的困境,心里对匈奴自是无比仇视的。
待日后兵强马壮,自然要向匈奴复仇!
两族间血仇难消,匈奴左贤王对乌桓心怀忌惮,不愿见得乌桓恢复往昔实力,也在情理之中。
“战吧!我乌桓与匈奴早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是啊,若是跪地乞降,匈奴人定会变本加厉的役使我族,掳我妻儿,掠我财货。”
“若我族再如过往般困守乌桓山,还需每岁向匈奴进贡,族人只会愈来愈少,再无与匈奴一战之力。”
……
随着某位贵族起了头,帐众人皆是纷纷出言附和。
降,必是灭族;战,尚可一搏。
如何抉择,其实不难。
他们先前的踌躇迟疑无非是出于对匈奴多年积威的畏惧,不敢率先出言罢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乌桓诸部如今已被匈奴人逼到这份上,除了出兵迎战,再无别的出路。
忽都本是不太愿与匈奴左贤王为敌,存着遣使求和的盘算,至少要先弄清左贤王为何突是大举来犯,但此时见得群情激奋,又不敢冒然提议此事,免得引发众怒,抬眸去瞧巴鲁,却见他亦在看着自己,眼神端是意味难明。
忽都下意识的移开视线后,却觉自个的闪躲无异于心虚,便是复又看向巴鲁,半眯着眼睑与他对视。
巴鲁却是突兀大笑,朗声道:“既然大伙决意与匈奴决一死战,那便得齐心协力,方有胜算。”
帐众人皆是颌首认同,乌桓虽有二十万骑射,但分属各部贵族自行统率,若与匈奴大战时无法齐心,定无法与十五万匈奴铁骑对抗。
忽都微是扬眉,缓声问道:“依你之意,如何才能齐心对抗匈奴?”
巴鲁缓缓道:“自是选出可靠之人,统率我乌桓各部将士,大战时若谁人该不听号令,便是叛族的罪人!”
乌桓贵族们自是哗然,巴鲁的意思便是选出个大首领,在战时统领各部,这无异于要夺取他们部族的兵力,甚或是他们的权势。
忽都谑笑道:“莫非你想做我乌桓的大首领?”
乌桓贵族们亦是纷纷望向巴鲁,面色隐有不善,只觉他野心太大。
然而巴鲁接下来的言行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只见他行至忽都近前,单膝跪地后卸下腰间弯刀,双手呈给忽都,沉声道:“我乌桓灭族之祸已在眼前,此时不应再分甚么部族,若你肯领我乌桓族人迎战匈奴,便接下我的佩刀。自今日起,赤勃部遵你号令,即便让我率赤勃将士冲锋在前,只要能为旁的乌桓族人谋到生路,巴鲁死而无怨!”
忽都不由愣怔当场,众人惊讶之余更隐现几分羞愧之色。
巴鲁说得不错,大敌当前,若是战败必遭灭族,此时再分甚么部族,再计较私利着实可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好,战!”
忽都双手颤抖的接过巴鲁佩刀,随即伸手将他扶起,沉声应诺道:“你巴鲁都能舍得麾下儿郎,我忽都又岂会偏私,薄奚部的儿郎们亦非怯战的懦夫,定与赤勃将士并肩同袍,为我乌桓的后世子孙拼死一战!”
“战!”
“战!”
“战!”
各部首领俱是热血沸腾,齐声振臂高呼,如今乌桓最强大的两个部族已决意迎敌,他们必得随之出兵征战,否则日后在乌桓族内再无立足之地。
既已议定迎战,忽都也不再拖延,即刻遣亲信向常驻在右北平的汉使宋远呈上求援书信,恳求其奏请大汉皇帝,让汉军出塞协助乌桓迎战匈奴。
宋远接到书信,不禁抚掌大笑,巴鲁果是不负殿下所望,彻底引发了乌桓和匈奴左部间的大战。
宋远让羽林卫用鹞鹰给太子殿下传去喜讯,便自行依殿下早已拟定好的谋划进行动作。
三日后,宋远再度出使乌桓,虽未带甚么援军,却送去大批的兵械和粮草,并向乌桓贵族许诺,日后定会源源不断的向乌桓各部提供物资,使其可毫无后顾之忧的抵御匈奴。
忽都虽有些失望,但也没甚么怨忿之意,毕竟前些日子朝鲜王刚率大军进攻大汉的辽东边塞,汉廷无法向乌桓派出援军也在情理之中。
且汉廷将大批的兵械和粮草送来乌桓,并言明分文不取,光凭这点,乌桓各部已颇为感激,只觉大汉皇帝果然仗义。
他们并不知晓,“仗义”的汉帝刘启得知乌桓与匈奴左部大战将起后,多日不曾沾酒的他难得破例,让宫人摆下宴席,与太子刘彻彻夜畅饮。
翌日,汉帝刘启与太子刘彻皆宿醉不醒,旷席早朝,徒让朝臣危坐正殿枯等大半个时辰,老宗正刘通险些气得请出祖宗家法,暴揍这对父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 意在扩编
入得五月,兴建年余的武威城陆续完工了城垣,府衙及囤兵大营等主要建筑,已着手修筑城内的配套建物,及连接焉支山和腾格里大漠的数百里关墙。顶 点 X 23 U S
此等营建进度超乎所有人的预料,连太子刘彻都没想到用黏浆土筑城会如此省时省力。
或许是因武威城周边便可就地开采出料姜石和石炭,节省了大量的运力,抑或是因华夏民族自古就是不可理喻的建筑狂魔,汉人监工们押着十余万外族奴隶昼夜赶工的缘故。
若非去年匈奴右贤王挥师进犯,导致武威城停工月余,怕是还能更快些。
大汉君臣不由对已着手兴建的西宁城更多几分期待,待得两城及周边关墙尽皆落成,牢牢扼守住河西走廊和河湟谷地,大汉西陲即可稳如磐石。
安夷将军公孙负责督造及守备武威城,功劳甚大,朝臣们皆在猜测皇帝会如何封赏他。
汉帝刘启的旨意却大是出乎群臣意料,着秦广除五原太守,改任武威太守,从北地郡和安定郡各抽调五万边军,由秦广节制,屯驻武威城;着安北将军史惕率两万中垒轻骑前往河湟谷地,与陇西都尉冯远统领的万余陇西郡骑兵共同驻守兴建中的西宁城;着卑禾候瓦素各率麾下羌骑全力征讨祁连山南麓的月氏和诸羌。
朝臣们讶异之余,却也能理解皇帝的顾虑,毕竟公孙氏出身匈奴,着实不宜将公孙任用为边郡太守,守备大汉边陲,还是汉将比较可靠。
太子刘彻高居御座,见得掌印太监宣读完圣旨后,朝臣们皆是露出恍然之色,心中不由好笑。
皇帝老爹虽是阴狠,但心胸还是豁达的,岂会不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浅显道理,公孙虽未出任武威太守,却也是另有重任,只是不便公之于众罢了。
六月间,公孙向前来赴任的秦广交接完武威诸般事务,便在月黑风高之夜,率麾下八千胡骑纵马出城,进入河西走廊。
马背上的公孙神采飞扬,全无半分为他人做嫁的愤懑,他是个识时务的,此番捞了个阴安候的爵位,得以阴安县为食邑,已是大赚,还有甚么不知足的。
何况陛下仍让他统率胡骑将士,继续为大汉征战,日后还愁无法斩获更多军功么?
日前收到太子殿下的鹞鹰传讯,让他暗中率麾下胡骑从河西走廊绕过腾格里大漠,再转往云中塞外的漠南草原。
公孙虽尚未得知太子的意图,但为隐匿行踪而不惜绕行数千里,这等奇诡的举动,定是有不小的谋算。
想到太子殿下那运筹万里的手段,公孙愈发兴奋,仿似看到前方有无数封赏在等着他撷取,不禁甩鞭催马,再度提升几分马速。
公孙全速赶路时,漠南草原东部已是杀声盈野。
乌桓各部尊忽都为大首领,由其统率二十万乌桓骑射西出乌桓山脉,迎战左贤王麾下的十五万匈奴铁骑。
忽都接受了汉使宋远的建议,不与匈奴大军正面决战,而是牵着匈奴骑兵在阴山北麓和乌桓山西麓间来回打转,且不断分出小股游骑绕道北上,悍然侵入匈奴左部的属地,四处烧杀掳掠匈奴的游牧部落。
“将匈奴大军生生拖死在漠南草原,若他们敢冒然进入乌桓山脉,你等便堵住山口,让他们活活饿死在里头!”
宋远对乌桓贵族们如是道。
忽都为首的乌桓贵族们皆是眼神大亮,心道汉人果是擅于兵法谋略,怪不得近年对匈奴连战连捷。
漠南草原的诸多匈奴驻牧地去年已被尽数血洗,找不到半个活着的匈奴牧民,劳师远征的匈奴大军压根无法就地补给,乌桓骑射却能从大汉边塞获取源源不断的粮草兵械。
只要不断派游骑侵扰匈奴左部属地,使其无法轻易向漠南草原运送粮草牲畜,匈奴大军撑不了多久的。
匈奴人敢进入乌桓山脉?
笑话!
昔年冒顿单于何等嚣张,都不敢踏足乌桓山半步,否则乌桓人早就被其彻底灭族了,焉能繁衍至今。
此时乌桓精锐虽是尽数出山,但留在山中的老弱妇孺足以自保,在峻岭密林间,匈奴铁骑想抓住自幼生长于山中的乌桓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忽都庆幸道:“若真能不战而胜,真乃大大的幸事。”
乌桓贵族们皆是颌首认同,他们心中对匈奴还是颇为畏惧的,此番若非逼不得已,也不会出兵迎战。
宋远心下冷笑,太子殿下果是洞悉人心,晓得乌桓人若知悉这等妙计,定不愿再与匈奴死战。
他抬眸望向忽都,谑笑道:“听薄奚候之意,只要匈奴罢兵北返,此番大战便算了结么?”
忽都听出他语气不善,忙是道:“那使臣以为还当如何,总不能让我乌桓儿郎凭白送命吧?”
“甚么叫凭白送命?他们是为你乌桓的后世子孙豁出性命抵御匈奴!”
宋远环视帐众人,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意,冷声道:“奇谋乃是诡道,可一不可再,首重的还是实力。若你乌桓不趁此良机削弱匈奴左部的实力,待左贤王罢兵北返,想出应对之策后再次兴兵来犯,必定做足准备,你等还能抵御得住?”
乌桓贵族们皆是醒悟过来,深觉宋远说得在理,匈奴左贤王此番如此轻敌托大,乃是乌桓将之重创的天赐良机,若是不好生把握,日后怕会遭至其更为凶狠的报复。
汉人常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
忽都颇是急切的求教道:“依使臣之见,后续该如何行事?”
大敌当前,他顾不得在意脸面,既然谋略不如人,索性直接出言询问。只要能打败匈奴人,为族人谋得生路,个人荣辱算得了甚么?
宋远眯着双眼,沉声道:“依先前的计划,待拖得匈奴大军人困马乏,罢兵北返时,你等再率乌桓骑射衔尾追击,一路攻到狼居胥山下!”
帐一片哗然,狼居胥山乃是匈奴左部王庭所在,周边的匈奴部族不计其数,哪里是区区二十万乌桓骑射可以攻陷的?
忽都眉宇紧皱,迟疑道:“这未免太过……匈奴左部王庭远在数千里之外,可不似左谷蠹王庭……”
“诸位怕是误解本使之意,并非是要你等攻陷左部王庭,而是在追击之时将沿途的匈奴驻牧地尽皆拔除。”
宋远自是知晓他们的心思,不由摇头轻笑道:“诸位想想,若能像先前血洗漠南草原般,将匈奴左部属地的匈奴牧民尽皆屠戮殆尽,日后匈奴左贤王再想兴兵南下,要花多少功夫才备得齐所需的粮草和牲畜?”
“妙啊!”
忽都重重拍着大腿,大声赞道。
众人亦是颌首,若匈奴左部遭受这等重创,数年内绝对难以恢复元气,又岂敢再度兴兵来犯?
“你等追至狼居胥山附近,再分出大股骑射四处烧杀抢掠,即便匈奴左贤王醒悟过来,也定然不敢轻易分兵去守护其附属部族,而会想尽法子与你乌桓大军决战。”
宋远顿了顿,复又嘱咐道:“届时你等万不可中计,只需尽量分散兵力,令各路乌桓将士遇着大队匈奴铁骑便逃,遇着匈奴部落便屠,待得杀累了,抢够了,再自行撤回漠南。”
忽都仔细聆听,将之牢记在心,不住点头应是。
宋远见帐的乌桓贵族们皆是眼放绿光,满脸迫不及待的神情,心下自是暗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去年乌桓人经由抢掠漠南草原的匈奴驻牧地,获取了大笔财货,已是食髓知味,如今匈奴左部的附属部族在他们眼中,或许是更大的肥肉吧?
至于肉里有没有毒,要真正吃过才会知晓。
匈奴左贤王若真受此等大辱,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会舔着脸,花费巨大代价向其余匈奴王者借兵,甚或与左谷蠹王伊稚斜联手复仇也并非全无可能。
日后可真有得瞧了!
远在长安城的太子刘彻接到宋远传讯,得知诸事顺遂,不由抚掌大笑。
以夷制夷,果是个省力又实用的法子。
一道封王的圣旨,一枚乌桓王金印,就能获得这等奇效。
他非但不会让乌桓出现真正的王者,更是打着那些乌桓骑射的主意,毕竟公孙麾下的八千胡骑还是太少,需得扩编才是,免得浪费了公孙的将帅之才。
大汉的胡骑将士,来源多为归降的匈奴人和义渠出身的胡人,不宜与汉人混编成军,免得将士间因习性不同而生出纷争,平添麻烦。
公孙身具匈奴血脉,也不宜统率汉将。
朝廷设立胡骑的本意,本就是想让其与正统汉军彻底区隔,到得汉帝刘启即位,更是重用公孙氏的族长公孙昆邪,颇有以此制衡诸多汉将的意味。
即便如此,公孙的胡骑与瓦素各的羌骑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胡骑将士是有大汉军籍的,享有粮饷抚恤,亦在汉境内安家落户;羌骑在朝廷眼中则近似炮灰般的存在,并没有将其纳入汉军编制的心思,故而严禁其迁居汉境。
刘彻亦承袭了皇帝老爹的思路,虎贲和羽林即将扩编,那胡骑的兵员也需添加,但不可再增加匈奴将士的比例,乌桓骑射倒是合宜。
只是如何能让乌桓骑射心甘情愿的被收编,还需费些心思。
好在不需收编太多,约莫有个六七千骑,让胡骑凑足十五个曲部的一万五千骑即可。
兵贵精,不贵多。
譬如细柳精骑,不过区区三万之数,却是大汉当今最强悍的骑军,足与数目相当的匈奴精锐铁骑正面硬刚,八千虎贲与之相较,还是颇有不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