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举杯陶然
末伏,是为立秋后的首个庚日,亦为大汉朝廷结束休朝期,朝臣们再度上朝的日子。顶 点 X 23 U S
皇后王和馆陶公主刘嫖皆是临盆在即,留在甘泉宫养胎,便连汉帝刘启和窦太后也都陪着,未曾返回未央宫。
朝臣们已对太子监国习以为常,因刚过了漫长的月余暑休,带着后世所谓的假期综合症,朝议时有的甚是亢奋,有的漫不经心,瞧得刘彻眼角直抽搐。
感情整个休朝期就特么我这太子最劳心劳力!
匈奴右贤王那头尚未大功告成,南郡的秭归县又冒出项氏余孽,帮着刘驹那货豢养水匪,真教人不得安生。
南郡乃是临江王刘荣投缳后,大汉朝廷除国置郡,以江陵为郡治。项氏余孽又在当地经营多年,还以改了姓氏,叫甚么复氏,南郡太守潘珙就任不过年余,刘彻并非不讲理的人,倒是不会往他头上扣渎职的帽子。
齐山倒是机灵,扮做南阳孔氏子弟,骗得项氏余孽团团转,更将那姬要来过来,随便施展几分手段,便甚么都问了出来。
姬,姬,端是个可怜人,非但身世可怜,名字都教刘彻不禁发笑,项氏族人连名字都不会取,还想着复兴楚项,真真白日做梦啊。
还得发长线钓大鱼,刘驹那货算不得甚么,西楚霸王昔年掠夺的大批珍宝却一直下落不明,指不定就落在项氏余孽手里。
这批珍宝的价值,怕是不亚于秦始皇陵墓里的陪葬品。
刘彻端坐御阶之上,百无聊赖的看着满朝文武叨叨个没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无知是福,这群朝臣真是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老家伙。
掌印太监孙全早是瞧出太子和朝臣们都有些犯懒,显是尚未重新习惯早起上朝,索性寻了个朝议间歇,上前一步,朗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
原本尚有几个想要出列启奏的朝臣顿了顿,想想其实也非甚么大事,不过是按着惯例虚言禀报罢了,便识相的不再发话。
于是乎,休朝期后的首度早朝,便是这般匆匆结束,殿内诸人皆大欢喜。
刘彻退朝时不经意间瞧到了御史大夫刘彻,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轻笑着往内殿走。
刘舍的父亲项襄乃是项燕的幼子,项羽败亡后,项襄投奔了汉高祖刘邦,赐姓刘氏,是为刘襄,封了桃候。刘襄死后,刘舍袭封桃后,历任太仆,御史大夫,端是位高权重。
若非刘彻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保住袁盎的老命,这丞相之位就该是刘舍的了。不过据史籍记载,刘舍做丞相没做几年,大汉就发生了日食,他便因这可笑的理由被撤职罢官,换了卫绾做丞相。
莫非是因项氏余孽被朝廷发现,史上的汉景帝对刘舍心生猜忌?
刘彻暗自咂摸,倒是没太过在意,如今的大汉朝廷岂是几个元老重臣便能动摇得了的?
莫说区区刘舍,便是搭上所有的三公九卿,无非就是血洗朝堂,手起刀落的事儿。
唯有孤王手下做个兢兢业业的高级公务员,才能活得久,活得好。
回到长乐宫的太子府,刘彻用鹞鹰给齐山送去密信。
他命齐山等人继续行骗,孔仅那头会配合他的,要精铁给精铁,要冶铁匠作给冶铁匠作,随便安插几个羽林卫进去即可,首要任务还是查探出项羽藏宝的下落,水匪之事暂且不必太过在意。
公孙贺领着两千羽林卫去做水匪,数月来倒是混得风生水起。据回报,他接连吞并了十余个水匪寨子,地盘竟已从淮阳扩大到九江地界,俨然成为雄踞淮水中上游的一方巨寇,刘驹已遣人想要将他招揽至麾下了。
待得公孙贺的地盘扩大到临淮郡内的洪泽,想来刘驹定会坐不住了,到时就看他会不会从大江沿岸往洪泽调集人手。
广陵和会稽的世家大族以及豫章水师会有甚么动静?
刘彻很是期待,大批细作早已撒了出去,就等着看谁会露出马脚了。
刘彻觉得皇帝老爹动不动就夷灭全族的举动太过残暴,也太过浪费了,大汉还有好多大工程阖待启动,奴隶真真不够啊。
留下他们族人的性命,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方能彰显天家的仁德气派。
刘彻放飞鹞鹰,便是往后苑的菊园走。
秋日赏菊最是合宜,故而调教阿娇萝莉的地点从竹园水榭移到了菊园陶然亭。
步入园中,端看九华绽放,飘若浮云,缓步而行,闻那淡雅花香,沁人心脾。
远远望那陶然亭,但见亭中三个少女竟自举杯畅饮,皆是面色晕红,显已微酣。
刘彻举步入亭,笑着打趣道:“三位贵女真真有兴致,端是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倒是合了陶然亭的意味。”
跋子忙是上前见礼,南宫公主却是柳眉微扬,撇嘴道:“终日作些文绉绉的酸诗,闹得都不会正经说话了,你才是真真扫兴!”
“……”
刘彻噎得无言以对,终是知晓皇帝老爹为何喜爱二姊,还是不脱那句“深肖朕”,父女俩皆是不喜诗词歌赋,更讨厌酸腐文人,不愧是流淌着高祖的地痞血脉。
他秉持着好男不跟女斗的绅士风度,轻笑道:“阿姊怎的有闲来此见我这扫兴迂人?”
“你当我想来么?”
南宫公主翻了翻白眼,复又朝跋子呶了呶嘴,“呶,是她有事寻你。”
刘彻闻言,有意无意的用眼角余光瞟了阿娇一眼,见得她耷拉着小脑袋,不敢抬眸与他直视。
他心里已然有数,心道这小萝莉真是直肠子,肚子里藏不住甚么话,更管不住嘴,还是欠调教啊。
他只得明知故问道:“哦,是甚么事,且说来听听。”
跋子端是干脆利落,直言问道:“听闻太子殿下想为臣女招婿?”
“嗯,是有此意,毕竟卑禾候离京前曾再三恳请孤王,替他好生关照你,如今你已年满十五,乃是及笄待嫁之年,该当招婿,免得误了大好年华。”
刘彻端是坦坦荡荡,理直气壮道:“若真如此,岂非是孤王食言,日后如何面对卑禾候?”
跋子见他承认,不由急了,忙是道:“可婚嫁之事,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阿爸……阿父……”
刘彻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笑道:“君父,君父,万民以君为父。待你寻到合意的夫婿,父皇自会下旨赐婚,还算不得父母之命?至于媒妁之言,孤王会请老宗正的夫人替你保媒,不会辱没你侯府千金的身份。”
“可是……”
跋子真是急了,加上先前喝了些太子詹事府窖藏的果醪,登时满脸通红,便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南宫公主却是看不下去了,她平日虽是对跋子颐指气使,却是真心将她视为闺中密友,用她的话说:旁的贵女,便是跪着求本宫骂上几句,本宫都懒得张嘴。
她将跋子扒拉到身后,帮着出言道:“殿下好生做着监国太子,操持国政便是,管恁多儿女之事作甚?”
“我若不操心,你昔年早被嫁到匈奴去和亲啦!”
刘彻剑眉微扬,他说的本就是实话,当年军臣单于亲率数十万匈奴铁骑林云中,派了中行带来国书,除了讨要大量钱粮布匹,更指名要南宫公主和亲。
若非刘彻将中行气吐血,使得窦太后为首的主和派无法再与匈奴媾和,当时才十二岁的南宫公主就要被迫披上嫁衣,送上去往匈奴车辇。
南宫公主显也明晰此事,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跋子,你是个机灵的,应是晓得孤王为何定要你嫁给汉人。”
刘彻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言道:“此事南宫公主管不了,阿娇管不了,便是卑禾候也管不了。”
跋子闻言,原本通红的俏脸竟瞬间褪尽血色,化作惨白,显已心丧若死。
刘彻虽非怜香惜玉的性子,却也不愿将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往死路上逼,便是松了口,尽量柔声道:“孤王也不愿太过逼你,要嫁谁,何时嫁,你可自行思量,唯要记着两点:一者,必得嫁给汉人;二者,武威城建成前必得大婚。”
跋子本已绝望,闻得他的话,宛若将死之人得了续命的仙丹,瞬间缓过气来,急切问道:“殿下……为何定要赶在武威建成前?”
刘彻并未直接作答,反是坦言道:“武威建成后,卑禾候若想保住性命,亦要牢记两点:一者,他此生除你之外,再无旁的子嗣;二者,你必得嫁给汉人。”
他压根不避讳南宫公主和阿娇,有些事她们也是要搞清楚的,免得为跋子去找太后和皇帝哭闹,那可就是自找麻烦了。
尤是皇帝老爹,便是再偏爱自家女儿,也绝不会因私废公的,栗夫人膝下三个皇子,刘荣投缳自尽,刘阙于兵败**,刘德永世圈禁,可不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么?
跋子毕竟历尽苦难,比身旁的两个自幼娇生惯养的闺蜜更知晓世间百态,见刘彻已尽数明言相告,更知道他的做法比之匈奴那种充满逼迫意味的和亲真算得上极为善意了,绝不可能再让她得寸进尺。
“好,臣女必会遵照殿下的嘱咐,尽早寻个合意的夫婿。”
跋子分外沉重的点点头,咬了咬下唇,复又问道:“可否再求殿下件事?”
刘彻见她如此识时务,自是颇为赞赏,便是道:“但说无妨。”
跋子噗通跪倒在地,祈求道:“望殿下莫要对阿父行那鸟尽弓藏之事。”
刘彻意味深长道:“起来吧,只要猎狗不反咬主人,孤王是不会兔死狗烹的。”
跋子叩首道:“谢殿下,臣女会时时给阿父去信,烦劳殿下遣人代为转交。”
刘彻笑道:“如此甚好!”
第二百二十二章 血洗漠南
阴山横贯东西,峰峦叠起的山脉从河套西北直至燕北,绵延两千余里,山南雨量丰沛,适宜耕作,山北则是水草茂盛的漠南草原。www.uu234.net
漠南草原再往北,便是一望无垠的砾石荒漠,匈奴称之为大戈壁,汉人却习惯称为大漠,并将大漠的南北分别称为漠南与漠北。
大汉立朝后,偌大的漠南草原由匈奴左贤王和左谷蠹王分据。
左谷蠹王的驻牧地位于漠南草原相对狭长的西部和中部,沿着阴山北麓向东延展至乌桓山脉的西侧;左贤王的驻牧地则更为辽阔,南至乌桓山脉(大兴安岭南端),西濒大漠,往东囊括大鲜卑山(兴安岭),北抵北海(贝加尔湖)。
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合称“四角”,贵于其余匈奴诸王。
匈奴与汉人不同,汉人以右为尊,匈奴以左为尊,因军臣单于向来与左贤王不睦,右贤王是个墙头草,伊稚斜作为第三顺位的左谷蠹王,又乃军臣单于的胞弟,按着兄终弟及的惯例,自然被视为最有可能继承单于大位的匈奴王。
正因存着这等念想,伊稚斜虽明知军臣单于利用他牵制左贤王,却毫无怨言,非但将王庭驻在漠南草原的中部,更是紧邻乌桓山脉附近的左贤王属地。
看在大汉太子刘彻眼里,这特么哪里是牵制,分明是挑衅啊!
果然如史籍记载,伊稚斜是个莽的,却也着实彪悍武勇,否则岂能凭麾下区区六万铁骑逼得坐拥十余万精锐骑射的左贤王忍气吞声,不敢越雷池半步?
关中俚语有言,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
伊稚斜这么狂,刘彻可不得照他头上狠狠拍一板砖么?
五月下旬,宋远再度执节出使乌桓诸部,诏令乌桓贵族出兵征伐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
六月初,十五万乌桓骑射西出乌桓山脉,直扑百余里外的左谷蠡王庭所在。
两天,仅仅两天时间,驻守王庭的两万匈奴铁骑惨遭围歼,他们至死都不敢相信,忍受匈奴凌辱近百年的乌桓人怎敢袭击王庭。
自冒顿单于彻底击败东胡各族,乌桓部族便困居乌桓山脉,缺铁少盐,他们哪来的马刀,哪来的铁制箭头,哪来的盐和精料饲养战马啊?
偏生左谷蠡王刚率精锐进入大戈壁,前往漠北草原参加在单于庭举行的秋季林大会。
王啊!
王庭陷落了!
整整月余,漠南草原中部和东南部的诸多匈奴诸部地被乌桓骑射尽皆拔除,十余万匈奴牧民惨遭烧杀掳掠。
多年来,乌桓各部每岁皆被迫向匈奴进攻大量的牲畜,皮毛,若逾期不交,家中妻女便会被掳为奴婢,受尽凌辱。
谁家男儿愿意戴绿帽子,还足足戴了近百年,叔可忍,婶都忍不了啊!
尤是自臣服大汉后,乌桓各部用牲畜和皮毛从边市换取回盐铁等货物,他们才赫然惊觉,过往给匈奴的那些进贡是多么值钱,若是尽数拿来与汉人交换,早特么装备出数十万精锐骑射,将匈奴人彻底干翻了!
刚接到大汉皇帝诏令时,他们确是颇不甘愿,直到领兵出了乌桓山脉,他们尚是坠坠不安,着实是匈奴的积威太甚,在乌桓人眼中简直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抱着随便应付几下,打不赢便逃的消极心态,他们先是遇到了匈奴的小队游骑,数以万计的乌桓骑射蜂拥而上,将百余匈奴人尽数围歼。
“嗯,就伤了几个,看来以多打少,应该是能赢的。”
乌桓贵族们如是想,大着胆子推进了十余里。
又遇到数队匈奴游骑,再度围歼。
“已杀了近千匈奴人,再多杀些便可回去向大汉使臣交差了。”
乌桓贵族们又如是想,胆子更大了些,再度推进十余里。
遇着匈奴的大队骑兵了,也不好立马逃命,总要做做样子的,先上吧!
十五万打三千,结果不言而喻,又是轻松全歼。
“匈奴人这么弱?”
乌桓贵族们眼睛骤然大亮,听闻伊稚斜那杀神跑漠北林去了,莫非王庭里只剩下老弱妇孺?
那还犹豫甚么?
杀啊!
于是乎,十五万乌桓骑射疯狂疾驰百余里,在乌桓贵族的毫无自觉下,剿灭了足足两万匈奴铁骑。
“……”
待得乌桓贵族们到达被攻陷的左谷蠡王庭,得知此等辉煌战绩时,皆是惊呆了。
这就是匈奴铁骑么?
过往趾高气昂,自诩战无不胜,以一当百的匈奴骑兵?
特么的连以一当十都做不到,被咱乌桓骑射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好么?
大批的珠玉皮毛,大群的牲畜战马,这特么都是过往从咱乌桓各部抢来的啊!
还有营帐中的女奴,戴着沉重枷锁的奴隶,这特么都是咱们的妻子儿女啊!
杀!
乌桓人脑海里绷紧多年的那根弦骤然绷断,十五万骑射奔驰在广袤的漠南草原,疯狂的屠戮着匈奴的游牧部落,烧杀掳掠,端是不亦乐乎。
大汉的诸多边市已然重新开放,本是抱怨连连的大汉行商们皆已得到消息,乌桓人和匈奴人开战了,不久便会前来出售大量的牲畜,珠宝乃至奴隶。
大买卖啊!
汉商们比乌桓人还要狂暴,如今大汉境内的精壮奴隶早非昔年的价钱,足足涨到了每头两万钱。
乌桓人憨直,汉商随便拿数百钱的货物便能换到一头奴隶,押送回内郡,就是足足二十倍的暴利,可还了得么?
赶紧吩咐下人去备货,同时向官府缴纳大笔赀财,已换取边市内最佳的位置,坐等人傻奴多的乌桓贵族上门。
各大边郡的官府更是贴心,汉商会买很多奴隶不是么,索性开常平仓,按照市价把往年的陈粮尽数卖给他们,免得把奴隶饿死了。
燕北长城外的匈奴游牧部落纷纷惨遭血洗,侥幸逃脱的诸多部落却不敢北上左贤王的属地,十余万乌桓骑射已然杀红了眼,哪顾得上分辨何处乃是匈奴左部的地界,见到匈奴人便疯狂追杀,不彻底剿灭绝不罢休。
诸多匈奴部落只得往西边逃命,岂料刚逃到云中塞外,又撞上了正自清扫漠南中西部草原匈奴驻牧地的云中都尉苏建。
两万汉骑,堵在狭长的漠南中部,足足杀了大半个月,硬是半个俘虏不留,直把云中塞外杀得血色盈野,汇聚成无数红褐色的涓涓细流,来年的牧草怕是会长得比往年要茂盛许多。
匈奴左贤王近年与军臣单于愈发不对付,且今年秋季的林大会在单于庭举行,左贤王又不傻,自然不会巴巴跑到军臣单于的地盘去参加,否则岂非将自个的脑袋伸出去让人砍么?
得知十余万乌桓骑射攻陷了伊稚斜那厮的王庭,左贤王算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单于庭在漠南的势力被大大削弱,军臣单于的威信也必将遭受重创;忧的是乌桓各部竟能征募到如此众多的精锐骑射,已成为匈奴左部的大患。
左贤王虽对麾下的十余万匈奴铁骑信心满满,却不想和乌桓人硬抗,凭白损耗自身实力,教军臣单于坐收渔翁之利。
“总之覆灭的是伊稚斜的附属部族,等同你单于庭的部众,老子才懒得去管!”
左贤王如是想,便也如是做。
大汉近年来愈发强盛,左贤王已许久未曾挥师南下,到大汉的诸多边塞打草谷了。今年秋天亦是没甚么念想,再过得两个多月便要入冬,索性让附属部族早些回返左部王庭所在的狼居胥山附近,做好越冬的准备。
至于越冬所需的粮草和牲畜,只有出兵逼迫东边的鲜卑和挹娄以及在北海南畔游牧的丁令,让这些外族多多进贡,也好养活匈奴左部的数十万匈奴族人。
于是乎,匈奴左部的十余万铁骑没有南下征讨乌桓各部,而是兵分两路,一路往东,一路向北,专挑软柿子捏,向其他种族征收贡品去了。
六月间,漠南草原从西至东,数以十万计的匈奴人惨遭血洗,匈奴的驻牧地被逐一清扫。广袤的草原上除却盈野尸身,再不见半个匈奴人,便连豢养的牲畜都被抢掠殆尽。
入得七月,乌桓人再也杀无可杀,终是满载而归,整个乌桓山脉充满了狂喜的气息。
尤是巴鲁统领的赤勃部,打从出兵之初,便从未存有阳奉阴违的打算,皆是冲锋在前,攻陷王庭的正是赤勃部。
无数的珠玉,牲畜和奴隶,换来了大批粮草和兵械,大汉使臣宋远手持皇帝圣旨,又接到太子殿下的密信,毫不吝于对巴鲁及其赤勃部的赏赐,汉军将士汰换下来的兵械源源不断的往赤勃部运送。
巴鲁真真笑裂了嘴角,有了这些兵械和粮草,他赤勃部足以再征募万余骑射,成为仅次于薄奚部的强大部族。
或许我日后能成为乌桓真正的王者,乌桓王!
巴鲁如是想。
便在巴鲁心心念念想要成为乌桓王者时,在河西走廊东侧咽喉的武威城外,某位匈奴王者看着眼前尽数掀开的数十个木匣,急怒交加之下,生生喷出口血雾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攻守应对
五月下旬时,安夷将军公孙便接到太子刘彻的密信,要他在武威城中坚守到七月。
自那日起,他便不断派出斥候游骑进入河西走廊刺探匈奴右贤王的动向,直到六月初,他终于收到虎贲校尉马屿传来的确切消息,右贤王已从居延海挥师南下,却未带任何奴隶,唯有麾下的五万匈奴骑射。
公孙见右贤王如此托大,自是大喜过望,即刻分出三万奴隶从城墙往外开挖无数的沟壑和陷马坑。
右贤王怕是没料到,大汉会这般残暴狠戾,不惜将整个河西走廊的各族牧民血洗殆尽,他不可能再如过往般,临时掳到奴隶辅助攻城的,若想将武威城外的沟壑尽皆填平,只怕会将他麾下的五万骑射累个半死。
短短半个月,城外方圆十里的草原愣是被公孙挖得支离破碎,除了几条留着运输石料和货物的通道,其余地方莫说是战马,人走起来都费劲。
河西走廊西侧的八千虎贲卫则是沿弱水北上,不断骚扰南下的匈奴骑射,竭力拖延其进军的速度。
从居延海到河西走廊的西侧入口,虽不足千里,五万匈奴铁骑却足足用了大半个月方才抵达,右贤王险些活活憋屈死。
无奈那些虎贲骑兵总跟苍蝇似的,不断的纠缠,撩拨,偶尔还来个夜半袭营,偏生又不肯正面交战,往往一触即走,毫不恋战。
更诡异的是,这虎贲骑兵不同寻常汉骑,他们的战马跑得更快,弓箭射得更远,骑兵在马背上也坐得更稳,几乎能与自幼训马弯弓的匈奴勇士相媲美了。
右贤王自然不晓得,虎贲卫此番出征,刘彻已让他们全数换装成最新式骑兵装备,复合弓,高桥马鞍,马镫,马掌。这套现下唯有虎贲卫和羽林卫得以装备的骑兵利器,正如那高扬的虎贲旌旗般,首度现世,伴随虎贲卫征战沙场。
正因如此,八千虎贲骑兵端是追不上,打不死,赶不走,闹得五万匈奴骑射时刻不得安生,大半个月来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然而便在匈奴骑兵抵达河西走廊西侧时,更为诡异的事发生了。
一夜间,八千虎贲卫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似乎过往大半个月的折腾仅仅是匈奴右贤王及其麾下五万铁骑做的噩梦。
匈奴将领们皆是不明所以,汉人惯是狡诈阴险,此番猜不透汉军的意图,莫不是汉人早已布下了甚么险恶的陷阱?
尤是想到昔年长城边塞那场惨败和汉军手中的神雷,匈奴将士们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怯战的情绪。
右贤王虽也生出几分心悸,但昔年的惨败已大大重创了他在族中的威信,若此番再无功而返,他非但会成为整个匈奴的笑柄,怕是连右贤王的位置都难以保住。
在匈奴,无论是属地还是奴隶,皆是靠实力划分的,他今年连秋季林都没敢去参加,便是怕匈奴诸王会趁他实力大损时,逼迫他让出部分驻牧地乃至附属部族。
右贤王心意已决,此番定要屠灭胆敢在焉支山北建城的汉人,并将祁连山以北的广袤地域夺回手中,若失去这些驻牧地,匈奴右部便真算得上名存实亡了。
少了虎贲骑兵的牵制,右贤王又执意进兵,五万匈奴骑射只得昼夜兼程,仅用了短短两日,便已疾驰近千里,依稀可见兴建中的武威城。
开建近半年的武威城虽未完全建成,但已隐显雏形,尤是优先建造的城墙已筑起两层,高逾两丈,周十二里。
公孙接到虎贲校尉的鹞鹰传讯,晓得右贤王即将兵临城下,早已做好了坚守的准备。
数日前,从三大边郡往武威城运送货物的诸多商队已被尽数遣返,想来三大边郡的太守也已接到陛下的旨意,即刻切断通往雍凉之地的道路。
武威城的门洞未及安装城门,已尽数用砂石堵死。
安北将军史惕从长安驰援而来,其麾下的两万中垒轻骑也已全数入城。
此时的武威城中,除了八千胡骑和两万中垒轻骑,还有两万余步卒,万余汉人监工及十万奴隶。
从某种意义来讲,武威城如今算是座孤城……兵多粮足的孤城。
匈奴铁骑望到武威西城墙时,城墙上的公孙和史惕也用望远镜将他们瞧得清清楚楚。
公孙感叹道:“没想到虎贲卫那群小子还真将五万匈奴骑射硬生生拖了大半个月啊。”
史惕颌首道:“是啊,六月已然过半,若真如太子殿下所言,匈奴人七月上旬必定退兵,那我等只需守上二十日,便算大功告成。”
“待他们将沟壑先填上再说吧,免得日后还得我调派奴隶将之尽数回填,难免延误工期。”
公孙显是成竹在胸,笑着拍拍史惕的肩膀,“且先陪我去小酌几杯,待过几日匈奴人真的兵临城下,你我怕是要好些日子不能沾酒啦。”
“言之有理。”
热血男儿多好酒,何况是久居军伍之人,史惕笑着应下,与公孙并肩下了城墙,往临时搭建的大帐行去。
正如公孙所料,五万匈奴骑射足足用了三日,才将城东和城北一箭之地外的沟壑填平小半,将将够万余骑射展开阵势。
史惕站在墙头疑惑道:“你说那右贤王是不是疯了,没有奴隶辅助,光凭五万骑射如何攻城?”
“他可没疯,精明着呢。”
公孙示意他用望远镜往北边看,叹息道:“诶,是我大意啦。”
史惕拿起望远镜一瞧,险些惊掉了下巴。
城外的水道旁挤满了匈奴骑兵,将从水道上游顺流漂来的许多巨木拖上岸来。
史惕问道:“这水道是……”
“原是条溪流,源自北边百余里外的潴野泽,为了方便运送潴野泽南岸开采出的料姜石,方才特意将之拓宽,使之能行大筏,岂料竟是替匈奴人省却不少功夫。”
公孙无奈道,匈奴人的意图很明显,如今的武威城墙只有两丈高,潴野泽附近有不少林木茂密的山丘,将砍伐的树木顺流漂下,堆积起来再填上土,轻易便能筑成高台,比武威城墙高得多的高台。
对于擅使弓箭的匈奴骑射而言,居高临下向城内射箭,必定能把汉军将士压制得死死的。城外的匈奴人没了牵制,继续往城墙脚下垒斜坡,马术娴熟的匈奴骑兵冲上城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是昔年冒顿单于征讨西域诸城时惯用的手段,只是在对大汉的坚城深池时不太管用,偏生武威城的城墙仅有两丈,城外又有水道,上游还有山林,真真是倒霉到家了。
“好在不需守太久。”
史惕讪笑道,却不似三日前那般轻松自信,反是带着几分庆幸。
“也不必过于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办法还是有的。”
公孙倒是不太紧张,毫不忌讳的宽慰道:“你可别忘了,我公孙家本也是出自匈奴,应对匈奴人的老招式,还是晓得些的。”
“……”
史惕哑然,心道这厮也真真心大,这话也能随意说出口,若教公孙家主听到,可不得拔了他的皮。
公孙看似口无遮拦的憨货,实则阴损狡诈得紧,还真是有主意,趁着匈奴人在搭筑高台时,让人押着奴隶上了城头,吩咐他们用铁楔和锤子在东面和北面的城头上凿坑,皆是拳头大小,里头放着铁蒺藜。
史惕瞧得目瞪口呆,讶异道:“依着你的意思,这城头不守了?”
“守城头作甚?等着做匈奴人的活靶子么?”
公孙满脸阴笑道:“只需守好门洞,不让他们从外边挖通便好。我们在城中有近三万骑兵,两万余步卒,还有那么些汉民和奴隶,匈奴人翻墙头入城,一次能冲进来多少?”
史惕恍然大悟,彻底理顺了个中关节,眼神大亮的赞叹道:“妙,实在是妙啊!”
公孙复又道:“还要当心匈奴人用火攻,好在城中没来得及兴建甚么宅邸,只需将离城墙两箭之地的营帐和易燃之物尽皆移走即可。”
史惕颌首,建议道:“虽是如此,也不能让匈奴人轻易翻上城墙,不若派些步卒执强弩和大盾,守在城头附近,伺机射杀冲上墙头的匈奴人。”
“嗯,还要将下城梯尽皆毁了,看匈奴人如何从两丈高的城头往下跳。”
公孙愈说愈起劲,两眼冒着绿光,瞧得史惕头皮直发麻。
果如公孙所料,匈奴人用了短短两日,陆续在城北建成了十座三丈高台,不断往城里射箭,不少还是裹着油麻的火箭。
不过匈奴射手们很快便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只因他们发现,城里的汉人军民乃至奴隶,皆是远远避开箭矢所及之处,用看蠢驴的眼神远远仰望着城外高台上弯弓搭箭的他们。
史惕近来皆是掰着指头算时日:“算算日子,应是还要守半个月。”
公孙百无聊赖道:“让将士们歇息吧,匈奴人要建好足够骑兵登上墙头的斜坡,怎么还得一两日。”
果不其然,两日后,匈奴骑射首度出现在了武威城头,且是数以百计的蜂拥而至。显是匈奴人已从高台上远远观察过城头,目测城头应宽逾两丈,足以让马术娴熟的匈奴骑射跑马,三匹马并列奔跑都嫌宽。
或许,他们并未注意到那些拳头大的小坑吧。
城内军民依旧是那副看蠢驴的表情,仰望着城头那些匈奴骑射胯下战马悲惨的长嘶,连人带马栽下两丈高的城头,尽皆摔得血肉模糊,哀嚎连连。
“你再算算,还需再守几日?”
公孙拍了拍史惕的肩膀,笑着打趣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 鱼饵香甜
公孙打趣史惕的这日,恰恰是立秋之日,两人尚不知晓,他们确实不用再守多久了。www.uu234.net
末伏,乃是立秋过后的首个庚日,故每年末伏与立秋之间的间隔时日不为定数,短则一日,长着十日。
汉六十一年,立秋过后的第四日,便是末伏,恰逢七月初一。
这一日,长安城的朝臣们重新前往未央宫上早朝;
这一日,虎贲校尉马屿和安夷将军公孙皆是接到羽林右监仓素的鹞鹰传讯,三万细柳精骑于立秋之日血洗匈奴右部王庭,三日后会全速赶往居延海,再南下河西走廊西侧咽喉,与八千虎贲卫汇合。
密信的末尾还特意提到,已命游骑快马加鞭将右贤王所有妻儿的首级给他送来,便定在七夕之日让他们夫妻相聚,阖家团圆。
马屿早已得知太子殿下的全盘谋划,虽是欣喜,却也不至太过意外,无非继续执行先前定下的计划。
公孙却是惊喜交加,惊的是太子殿下这谋划着实太过疯狂,喜的是太子殿下这谋划竟是真的成功了。
公孙定下心神,忙是找到史惕,欣喜道:“再守六日,七夕之日尤要当心,匈奴怕是会全力攻城,我等只需撑过几轮猛攻,匈奴必定撤兵!”
史惕闻言,登时来了精神,一扫近日来的疲态。
数日来,匈奴人端是花样百出,见墙头不好翻,下城梯又尽数被毁,便开始挖掘门洞内的砂石,同时在城墙之下挖起洞来。
让骑兵挖墙脚的土办法都能使出来,可见匈奴右贤王执念多深,不屠了武威城绝不罢兵。
好在武威城的地基打得深,又是用黏浆土灌注而成,非但坚若砖石,更是凝成整块,撬是撬不动的,只能老老实实的开凿。至于门洞处的砂石,公孙亦是毫不犹豫的命人用黏浆土往上浇筑,生生旁边的城墙黏在一起。
“这就叫焚舟破釜,若是教匈奴夺了武威城,咱们谁都跑不了!”
公孙当着数万大汉军民的面,丝毫不掩饰自个的意图,“不想丢了性命,就押着那十余万奴隶给老子去巡墙根,听到有挖地洞的动静,就搬着砂石去堆去堵!”
自是没谁活腻歪了,一心想着去死。
公孙的一番话果真见效,大汉军民们爆发了极大的求生**,举起刀戟,挥舞皮鞭,卸下门板挡住城外高台上匈奴射手的箭矢,驱赶着奴隶们四处查漏补缺。
如是撑得数日,城内虽死了不少奴隶,城外的匈奴也没甚么大进展,攻守双方依旧僵持着。
史惕不似公孙那般心大,连日操心劳神,着实有些疲惫。
故当听闻公孙如此言之凿凿,史惕忙是拽住他的袍袖,急声问道:“怎的,你想出甚么好办法,能让匈奴退兵?”
“我能有甚么好办法?”
公孙笑了笑,却也不敢太过吊他胃口,将羽林卫编译出来的密信递给他看。
史惕接过细看,脸上的急切之色渐渐化作惊异,又蕴着几分狂喜,神情颇是复杂,五官不断抽搐,端是有趣得紧。
半晌后,他方才放下密信,耷拉着双肩,两手垂着,喟然长叹一声,看似全身犯软,气力全消,实乃落下心头大石,只觉轻松不少。
公孙倒是没有出言打趣他,毕竟先前自个看过密信后,也是这般模样。
史惕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不久便彻底醒过神来,沉吟道:“照你适才的说法,莫非是担心右贤王闻得王庭陷落,妻儿被屠戮殆尽后,会先拼死攻城,唯有见得着实无法破城后,方才退兵?”
“是,却也不是。”
公孙摇摇头,缓声道:“小半个月守下来,你应也看得清楚,右贤王不似寻常匈奴人般只会逞凶斗狠,是个颇有城府的。若他得知王庭陷落,必得即刻撤兵回救,以便尽速夺回王庭,否则即便攻陷了武威城又能如何?”
史惕颌首认同道:“不错,若失去了王庭,他右贤王便是无根浮萍,匈奴右部必定分崩离析,附属部族皆会弃他而去,转投其余匈奴王。”
“只是他若见得妻儿的首级,便是城府再深,怕也会陷入癫狂,不拼死强攻几轮,泄泄火气,还不得活活憋疯么?”
公孙推己及人,以此揣摩右贤王的心态,复又道:“或许太子殿下也是预料到右贤王的反应,方才特意吩咐仓素将那些首级送来给右贤王瞧的吧?”
“……”
史惕端是无言以对,仓素虽未在密信上明言此事乃太子交办,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没有太子的特意嘱咐,谁敢下此狠手,明摆着刻意挑衅右贤王。
他不想妄议隐于幕后的太子殿下,忙是转了话头:“那我等该如何应对,方能吓阻右贤王,使得他知难而退,早些撤兵?”
“吓阻?吓阻他作甚?”
公孙勾唇坏笑,阴恻恻道:“在殿下的通盘谋划中,武威城和我等的用处无非就是拖住右贤王,拖得那五万匈奴骑射人困马乏。拖得愈久,令匈奴骑射损伤愈多,你我的功劳便愈大!”
“你的意思是……”
史惕的双眼渐渐瞪大,显是领会了公孙的意图。
公孙的笑容愈发灿烂:“示敌以弱,如香甜的鱼饵般,生生钓着他们,使之不忍轻易放弃。”
史惕亦是抚掌笑道:“正该如此!”
是夜,武威城内腾起熊熊烈焰,映红了大半天际。
无数人奔跑呼喊,惊慌不已。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快救火,快救火,粮草要烧没了!”
“天爷啊……”
城外高台上的匈奴兵士见状,忙是连夜通禀右贤王。
右贤王闻讯,自是大喜过望,亲自登上高台,望着城中混乱不堪的汉人军民和诸多奴隶,不禁仰天大笑:“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大火烧了大半夜,待得天色破晓方才渐渐熄灭,大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内,还偶有火星噼啪作响。
清晨时分,公孙遣了数道胡骑,抵近东墙,向城外射出几支绑有帛书的箭矢。
匈奴兵士将之拾起,迅速呈交到右贤王手中。
右贤王轻蔑的展开帛书,扫了一眼,谑笑道:“此时方想求和,真当本王是傻子?”
帛书中的内容,无非就是愿缴纳大笔珠玉珍宝,以求取右贤王退兵。
他冷声道:“告诉公孙那厮,若不即刻献城归降,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匈奴将士自是奉令而行,亦往城中射了绑着回函的箭矢。
公孙和史惕看到回函,皆是付之一笑,吩咐麾下将士们将城中藏着的珠玉珍宝尽皆启出,堆在那焦黑的断壁残垣处。
自去年开春,公孙扫荡河西走廊,卑禾候瓦素各征伐诸羌,两路大军不知剿灭了多少部族,掳掠了多少财物,虽说大半已暗中运回长安,送入少府内库,但光是武威城尚未启运的金银玉器便足以垒成一座小丘。
朝阳的映照下,那宝山散发着五彩光芒,耀眼灼人,瞧得人透不过气来。
公孙未再命人去向匈奴人传信,用意却是昭然,宝山换退兵,献城免谈!
右贤王再度登临高台,望着那座宝山,沉吟片刻,道:“应下他,让他先命人将那些宝物送出城来。”
他话音未落,便有匈奴将领急着劝道:“大王,眼见汉人粮草焚尽,不日便可破城,到时非但这些珍宝,便连那十余万奴隶也皆是唾手可得,不可因小失大啊!”
“蠢驴!”
右贤王皱眉呵斥道:“待拿到珍宝,撤不撤兵还不是由本王说了算么?再说他们若要将珍宝送出城来,不得先凿开门洞么?”
匈奴将领们皆是恍然,纷纷高呼大王英明,直把右贤王夸得哈哈大笑。
公孙再度收到匈奴人的箭矢传信,笑得比高台上的右贤王还夸张,端是捧着小腹,笑出泪来:“还有五日便是七夕,再拖过今日,咱们便帮他出出主意。”
数个时辰后,公孙开始不断的和右贤王通过箭矢传信。
公孙执意要求匈奴大营先后撤三十里,以示诚意;右贤王自是不允,要汉人先将珍宝送出部分,再谈其他。
公孙又要求匈奴先拆除城外高台;右贤王依旧不允。
如是竟生生耗去一日,是夜,城内外难得的安生。
翌日,公孙故作服软,要求匈奴暂停攻城,匈奴射手尽皆撤下高台,好让汉军得以登上城头,往城外抛出珍宝。
右贤王闻言,微作沉吟,便扬手道:“好,依他!”
见得匈奴射手撤下高台,公孙展颜笑道:“想来又可拖得半日,该教他如何入城了。”
城外的右贤王等了半日,仍不见城头现出汉军的踪迹,只道被公孙耍弄了,气恼的领着麾下将领登上高台,却瞧见汉人军民正驱赶着奴隶往东墙的内侧垒土。
“这是……”
右贤王微是愣怔,随即反应过来,汉人已将下城梯尽数毁去,想将那么些珍宝搬山城头,也是要垫出缓坡的。
他登时灵光闪现,拍着脑袋道:“本王怎的没想到,我匈奴将士亦可将将泥土和巨木运上城头,往城内倾倒,垫出缓坡来!”
右贤王喜不自禁,却不知汉军大帐外,公孙正用望远镜远远瞧着他,对身旁的史惕笑道:“瞧这蠢驴的神情,应是想到了吧?”
史惕放下望远镜,亦是意味深长的笑道:“过得今日,便只剩三日了!”
“我已吩咐军民,待匈奴往城内倾泻土木,便故作惊慌,逼着奴隶去挖去刨。”
公孙剑眉微扬,阴恻恻道:“即便死上万余奴隶,亦不算亏!”
史惕颌首认同道:“不错,十头奴隶若能多换条匈奴骑射的性命,不亏!”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血色七夕
七夕之日,月逢七,日逢七,乃是天人相通的重日,亦为女子会访闺中密友、祭拜婺女、切磋女红、乞巧祈福的节日。顶 点 X 23 U S
是夜,女子皆要备好蔬果贡品,祭天拜月,虔诚地乞求神女赋予她们聪慧的巧手,祈求自己能够得到美满爱情的姻缘巧配。
刘彻不晓得自家二姊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竟领着阿娇和跋子跑到太子府来乞巧祈福。
他只得寻个由头,将阿娇拉到旁边,小声问及缘由。
阿娇垂着头,赧然许久,方才声如蚊呐的替他解了疑惑。
三女皆是酷爱骑马射箭的主,向来不擅女红,不喜辞赋。若今夜呆在府里,旁的贵女登门拜访,席间谈及刺绣女红,抑或吟诗作赋甚么的,岂不讨嫌?
“真真是三条女汉子啊!”
刘彻不禁喟然长叹,穿越两千多年也愣没捞着个轻声细语的软萌妹子,身边的少女个个都爷们得很。
所幸每逢节庆,长安城的宵禁皆是宽松,尤是权贵聚居的北阙甲第更是如此,倒不担心时辰太晚,跋子无法回到卑禾侯府。
何况南宫公主和阿娇皆住在皇亲苑,领了跋子回府,留宿一夜也无妨。
念及至此,刘彻也不再理会她们,他适才接到安夷将军公孙用鹞鹰传来的密函,尚未来得及细看,此时哪有心思应付三人。
他派了几个宫人在旁伺候,便由得她们在太子府的后苑随意折腾。
回到书室,他摊开羽林卫已然编译整理过的密函,细细阅看起来。
“公孙世家虽出身匈奴,公孙和公孙贺叔侄二人却皆是难得的帅才,朝中的汉将多是及不上他们啊。”
刘彻看完密函,不由自主的感慨道。
公孙贺已执掌羽林卫,那公孙是否还要重用,又如何重用,尚需仔细咂摸才行。
朝中汉将多不成气候,绝非大汉缺乏智勇双全之人,只因大汉选官多采世袭,庶民百信难有机会施展才华。但开国功臣的后代中,除了周勃的儿子周亚夫外,还真没有足以担当重任的帅才。
周亚夫年事已高,李广悍勇有余,大局观不足,骠骑将军秦勇亦是如此,大汉猛将不少,帅才却是极度匮乏。
满朝武将皆樊哙,愣是寻不出个韩信来。
也无怪史上的汉武帝会那般仰仗卫青和霍去病,着实是再无旁人可用。
所幸虎贲卫和羽林卫已渐渐成长起来,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也不断的培育着人才,日后定会有智勇双全的汉将冒出头来。
刘彻并未给公孙回函,今日已是七夕,回函再无任何意义,唯有等待最终的结果了。
他心绪难定,却又闲得无事可做,索性前往后苑,给那三个女汉子讲讲牛郎和织女那没羞没臊的爱情故事,既能打发时间,又能陶冶下她们的情操,何乐而不为。
长安城内家家红烛高燃,武威城内却是血流成河。
右贤王出离的愤怒了,不但在愤怒中爆发,更在愤怒中癫狂。
今日晌午时分,有数十汉骑从西面疾驰而来,见得匈奴游骑斥候后,便即调转马头离去,却留下了数匹满载布袋的战马。
“吾乃大汉朔方太守李广,于立秋之日破你王庭,屠你妻儿,等你来战!”
右贤王看过亲卫呈上的书信,忙是望向帐数十个木匣中的首级,看到那些虽因硝制而略显枯干,却分外熟悉的面庞,脸色霎时化作惨白。
噗~~
他惊怒交加之下,张嘴喷出口血雾,仰头便是昏厥过去。
待其醒转,已近黄昏。
右贤王缓缓睁眼,望着大帐内忧心忡忡的匈奴诸将,狠声道:“全力攻城!本王要用城中那十余万颗头颅,祭奠妻儿!”
匈奴诸将闻言,心中皆不甘愿,如今王庭陷落,他们的妻儿也不知是死是活,哪还有心思攻城?
何况这武威城可不好攻,五万匈奴骑射足足围了大半个月,用尽了手段,依旧拿城内守军毫无办法。
即便右贤王想出了新手段,将土木倾倒至城中,垫出如城外般的缓坡,以便骑兵冲下城头,可短短数日,能垫出的缓坡能有多宽?
且每每入夜,汉人又会逼着奴隶冒死将缓坡处的土木刨掉运走,如此来来回回,如今北城墙内侧垫出的缓坡仅够百余骑射并排冲锋。
汉军在城中可有着近三万骑兵和两万余步卒,冲进去的匈奴骑射若无法迅速稳住阵脚,进而向前推进,为身后的袍泽让出地方,岂不是白白送死么?
“抗命者,死!”
右贤王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见得麾下将领竟不听命行事,便即狠声道。
匈奴诸将深悉自家大王向来阴狠暴戾,下手绝不容情,即便心中万般不情愿,也只得领命出帐,召集将士全力攻城。
武威城中,公孙和史惕早已整军备战,麾下将士们皆已列阵于前。
万余汉人监工则奉命看守十余万被尽数牢牢捆缚住的奴隶,只需不让奴隶们闹出乱子即可。
上阵杀敌,乃是大汉将士的使命和天职!
闻得城外号角阵阵,公孙知晓,大战将至!
他纵马阵前,并未多说甚么废话,只高声大吼道:“将士们,升官发财便在今日,若是守住武威城,那座宝山便是你们的!”
各部曲的传令兵亦是扯着嗓子,将他的话传达全军。
汉军将士们尽皆望向那座由无数珠玉珍宝堆成的小丘,分外默契的齐声喝到:“大汉威武!战!战!战!”
公孙不再多言,纵马回到中军处,与史惕骈骑而立。
不多时,只见匈奴射手纷纷登临城外高台,几乎将十余处高台尽皆站满,且人人弯弓搭箭,显是时刻准备射杀胆敢进入其射程的汉军将士。
“匈奴人要冲锋了!”
史惕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说了句显而易见的废话,无非是通过说话来稍稍缓解大战前的紧张。
呜呜呜~~
匈奴人的号角声沉寂片刻后,便再度响起,远比先前的悠长嘹亮。
“杀!”
城外的马蹄踏地声响若惊雷,瞬间便见得数以百计的匈奴骑兵跃上城头,又迅速冲下缓坡,进入城中。
这些匈奴骑兵并未执弓搭箭,反是手持近战兵刃,显是知晓要和汉军展开近战肉搏了。
公孙用望远镜瞧得这等情形,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
匈奴骑兵向来仰仗骑射之术,不喜近战,故而兵刃远不如汉军精良,且多是匈奴将士依其喜好自行置办,长的有戈,戟,矛,短的有斧子,弧刃直刀,直刃弯刀和刺剑,端是五花八门。
尤其匈奴人的防具更是简陋,轻薄的皮甲和铁木制成的圆盾,与汉军骑兵的铁制盔甲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见得匈奴骑兵入城,早已布好阵势的汉军将士不待主帅下令,皆是纷纷握紧手里的兵刃,各司其职。
最前排的长枪兵尽皆屈膝站定,抬起特制的抵马长枪,枪身长愈丈余,需两名兵士同时紧紧夹在腋下,用手握持,枪杆的底部抵在早已挖好的斜坑中。
刀盾手则护卫在长枪兵的身旁,其后则为弓弩手。
“匈奴骑兵的强悍之处,在其且退且射,来去如风,如今入得城来,既放弃了最擅长的骑射之术,又无法尽提马速冲击我军阵势,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史惕见匈奴骑兵竟真如公孙所料般愚蠢,心下登时安定不少。
寻常的匈奴骑射手持硬弓,大多只能射杀五十丈内的敌人,城外高台上的射手,虽有地利之便,却也不过能射出百余丈,而汉军顶在最前方的枪兵便恰恰在离北城墙百丈处。
百丈的距离能有几排骑兵?
源源不断从城头冲下缓坡的匈奴骑兵用事实证明,百丈的距离至少能有四五十排。
随后,他们又用血的事实证明,如此密集的冲锋,一旦前排的骑兵冲势受阻,便会发生极为可怕的事。
最先冲下斜坡的骑兵瞧见前方那密密麻麻的枪尖,自然不愿活生生往上撞,试图想要偏过马头往侧面避让,岂料后方的袍泽反应不及,硬是挨个往上撞。
最前排的匈奴骑兵皆是连人带马栽入枪林之中,生生被扎成了蜂窝,人血和马血四处飞溅,扬起了漫天血雾。
汉军的长枪兵也不好受,匈奴骑兵马速不慢,撞到长枪上,直震的枪兵们虎口爆裂,甚至有不少兵士手腕脱臼乃至骨折,再也握不住长枪。
所幸随着前排的匈奴骑兵倒地,后排的匈奴骑兵马速骤减,纷纷撞在一起。
“弓弩手,射!”
汉军将官们忙是下令道。
早已绞好弓弦的弩手们尽皆按下机括,数以千计的箭矢纷纷向混乱不堪的匈奴骑兵激射而去。
惨嚎声纷纷响起,愈发愈多的匈奴人栽下马来,瞬间便被避之不及的马蹄踩得肠穿肚烂,进而踏成肉泥。
“枪阵,进!刀盾手,顶盾!”
汉军将官们复又下令道。
未曾受伤的长枪兵忙是持枪往前进逼,刀盾手则是顶起盾牌,将自己和身旁的长枪兵护在盾下,与之缓缓前行。
城外高台上的匈奴射手们见状,忙是弯弓射箭,因怕误伤自家骑兵,只能尽量瞄准后方稍远些的汉军步卒。
如此一来,汉军前边数排的长枪兵和刀盾手几乎没有遭到箭矢的攻击,轻易便迫近了前方的匈奴骑兵,不少刀盾手还有闲暇抽出腰刀,将地上那些落马却侥幸未死的匈奴骑兵尽数宰了。
愈来愈多的匈奴骑兵被长枪戳下马来,又成了刀盾手的刀下亡魂。
“撤,快撤!”
领军入城的匈奴将领见势不妙,忙是下令道。
残存的匈奴骑兵闻言,登时如闻大赦,调转马头便往缓坡冲,争先恐后的仓皇回撤。
汉军弓弩手不待将领下令,早已再度搭箭上弦,按下机括,箭矢激射而出,又是扫倒一大片奔逃中的匈奴骑兵。
“鸣金回撤!”
位于中军的公孙见状,便即下令道。
金鼓鸣响,汉军步卒缓缓后撤,城外高台上的匈奴射手也只能干瞪着眼,拿重新撤回百丈开外的汉军将士毫无办法。
史惕看着前方满地匈奴骑兵及其战马的尸身,突是心生感慨,喟然长叹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啊。”
公孙谑笑:“非是将帅无能,而是他们的王……疯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群臣哗然
右贤王疯没疯尚未可知,但先前领兵攻城的数位匈奴将领真是快疯了。m.www.uu234.net
先前的攻入城中的四千精锐骑兵伤亡惨重,能安然撤回的不足半数,足足损失了两千余骑啊!
匈奴和大汉的军制甚是不同,匈奴兵士大多来自不同的部族,且多由其族长亲自统率,归附在匈奴诸王帐下,为之效力。
换而言之,匈奴军队实为部族联军,尤以匈奴右部为甚。
匈奴右贤王的属地曾涵盖雍凉之地,祁连山北乃至西域东北部,可谓域界广袤,附属部族众多,其麾下兵员的来源亦是驳杂。除了右贤王的两万亲卫骑营乃是栾提王族的部众,其余将士皆出自诸多附属部族。
先前伤亡的两千余骑,正是那些领兵将领的族中精锐,伤亡如此惨重,意味着他们部族的实力骤减。
对匈奴部族而言,实力意味着地位,意味着话语权,意味着一切。
若部族精锐伤亡殆尽,即便将来攻下这武威城又如何?
分润战利品之时,还有底气与旁的将领争夺么?
即使右贤王论功行赏,但拿到手的战利品,没有足够的实力,真能保住么?
匈奴诸将的厌战情绪愈发高涨,尤是当匈奴将士们尽皆得知王庭陷落的消息后,整个匈奴大营登时炸开了锅。
他们常年为右贤王征战,早已在右部王庭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如今王庭陷落,家中妻儿死活不知,哪还有心思攻甚么城?
便连右贤王最为仰赖的亲卫骑营都是人心浮动,军心思归。
“大王,撤兵吧!”
“是啊,待得夺回王庭,再重整大军复仇雪耻!”
“大王,回返王庭吧,再拖下去怕是要炸营了……”
匈奴将领硬着头皮,齐齐进入大帐,皆是对躺在卧榻上的右贤王苦劝道。
“……”
面如金纸的右贤王缓缓睁开眼,浑浊的双眼望着帐顶垂下的那些五彩绸束,皆是他的阏氏亲手编织而成。
两人成婚多年,每逢出征前,她便会赠他一条,期盼他能得胜归来。
岂料,此番出征,竟落个天人永隔。
“停止攻城,全军稍作休整。”
右贤王此时已恢复了理智,颓败的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明日清晨……撤兵!”
匈奴诸将闻言,皆是大喜过望,却又闻得右贤王再度下令。
“撤兵之时,留下五千骑射断后,免得汉骑出城追击。”
右贤王毕竟久经沙场,恢复理智后,顾虑甚为周全,复又道:“再派出大量游骑斥候先行探路,免得中了那甚么虎贲卫的埋伏。”
匈奴诸将忙是领命而退,将明日撤兵的军令早早传达下去,以便安抚军心。
卧榻之上,右贤王重新阖上眼睑,寒凉的泪滴从眼角缓缓滑落。
汉军不会如此轻易放本王撤回王庭的,回途定是杀机重重。
或许,再也看不到那巍峨的贺兰山,湛蓝的扎萨克湖,只不知埋骨他乡的匈奴人还能否回归长生天,与妻儿们重新团聚?
翌日清晨,随着匈奴右贤王撤兵,近半月的武威攻防战彻底终结。
大汉安夷将军公孙和安北将军史惕率三万汉骑出城,却并未冒然追击匈奴大军,只与断后的五千匈奴骑射来回拉扯,刻意周旋。
公孙志得意满的笑道:“拖住这数千匈奴骑射,又是大功一件!”
史惕颌首认同,此番并肩作战,他彻底见识了公孙的奇谋诡计,对其甚是敬佩,认定此人日后必是大有作为。
此时不好生结交,更待何时?
亦在这日,平静多日的大汉朝堂再度热闹起来。
“殿下,匈奴右贤王当真领兵进犯武威城?”
“殿下,乌桓各部出兵征讨匈奴左谷蠹王庭之事,为何臣等皆不知晓?”
“殿下,恕臣斗胆,敢问朔方,陇西,云中三大边郡皆是挥师塞外,却为何不见陛下颁布诏令?”
就在昨日,长安权贵们纷纷接到来自各地的呈报,方才得知短短月余间,大汉竟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偏生他们尽皆被蒙在鼓里。
尤是向来主张与匈奴和睦的保守派重臣,简直急红了眼,皇帝和太子到底想做甚么,莫非被近年的连番对匈大捷冲昏了头,真要兵发大漠,讨伐匈奴么?
他们虽是主和,却非国贼,而是真的忧国忧民。
大汉固然能凭借险关雄城抵御匈奴人,但若真挥师塞外,在那广袤的草原和大漠与匈奴决战,无异以卵击石啊。
昔年高祖刘邦能将西楚霸王逼得自刎乌江,算得上兵强马壮,身边还有萧何,张良,周勃等一众贤臣良将。
可那又如何?
高祖亲率三十余万大军征讨匈奴,反是被冒顿单于领着匈奴铁骑围困在白登山,足足困了七天七夜,粮道断绝,端是饥寒交迫,危在旦夕。
若非高祖采用陈平的计策,暗中向冒顿单于的阏氏行贿,怕是难以脱险,凭白丢了性命。
以高祖之雄杰,尚有白登之围,被逼订立城下之盟,何况帅才匮乏的今时今日?
刘彻也是晓得保守派朝臣的顾虑,倒也没想太过怪罪他们。
依照史籍记载,汉武帝虽是取得了对匈作战的巨大胜利,却也未并未真正根除匈奴这个北方大患。武帝死后,汉匈之间又是打打停停的折腾了百余年,直到东汉和帝刘肇兵发漠北,将北匈奴彻底击溃,方告终结。
汉武帝的功绩固然无法抹杀,但他的连番对匈作战,彻底掏空了文景两代帝皇忍辱负重积攒下的厚实家底,使得大汉百姓必须缴纳沉重的税赋,当真苦不堪言,也变相导致了西汉的没落。
故此,主和派朝臣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尤是他们并不晓得大汉此时真正的实力。
事实胜于雄辩,如今战局虽已明朗,但捷报未到,说甚么都是虚的。
刘彻也懒得多费唇舌为他们讲解大战略,抬起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
身侧的掌印太监孙全自是会意,朗声道:“殿内不得喧哗,群臣肃静!”
朝臣们闻言,皆是立马噤声,免得被扣上殿前无状的罪名。
刘彻满意的微微颌首,缓声道:“诸位既有疑虑,孤王自当为你等解答。”
“先说乌桓出兵之事,乌桓诸部虽向我大汉进贡,但他们想出兵征讨谁,与我大汉何干?只要不进犯我大汉边塞,管他们作甚?
再说匈奴进犯之事,匈奴右贤王确是率五万骑射进犯武威城,但诸位可还记得数年前雁门之役,郅都光凭十余万边军便抵挡住军臣单于的数十万铁骑。
如今武威城中有八千虎贲骑兵,八千胡骑,两万中垒轻骑,两万余步卒,万余汉民,十余万奴隶,附近还有卑禾候的数万羌骑,父皇还诏令陇西都尉冯远率万余陇西骑兵驰援……
若他们还守不住武威城,岂非尽是群废物?阖该以身殉国,免得空耗军粮!
何况陇西,北地,安定的诸多关塞皆已闭城,右贤王即便入得雍凉之地,也无法入塞,诸位便无需操心啦。
最后再说朔方和云中挥师塞外之事,父皇只是见得秋收在即,唯恐匈奴的游牧部落似往年般侵扰我大汉边民,出兵将他们驱离关墙罢了。”
刘彻略微顿了顿,清清嗓子,故作随意的加了句:“当然,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出塞后自会见机行事,只要不莽撞行事,害了将士性命,趁机杀敌立功又有何妨?”
嗯,这句还是很关键的,免得日后朝臣们得知真相,又要闹腾。
索性让李广背黑锅吧,反正攻陷匈奴右部王庭的功劳着实太大,他不背锅谁背锅?
殿内群臣见太子殿下端是理直气壮,只觉道理虽说得通,但总感到有些别扭。
这么些大事尽皆瞒着朝堂群臣,就这般随口几句,便想应付过去,未免太过敷衍了吧?
朝臣们又纷纷望向正襟危坐的三公九卿,却见得三公皆是老神在在,诸卿家亦是不动声色,唯有大行令窦浚的面色略显不虞,却也紧抿双唇,没有发话。
麻辣个直娘贼!
朝臣们皆是老奸巨猾之人,惯会察言观色。
三公显是早已知晓此事,九卿即便先前未曾知晓,此时也打定主意暂时不往里搅合,待看清形势再说。
若是日后传来捷报,现下跳出来闹腾的,可不就成了跳梁小丑?
何况太子殿下已将话头堵死了,乌桓管不着,武威不用管,朝廷出兵也并非征讨匈奴,而是保境安民,那还有甚么由头闹腾?
难不成声讨皇帝妄动兵戈?
那若是传扬出去,大汉百姓怕是会戳着他们的脊梁骨痛声唾骂,名声还要不要了?晚节还保不保了?身后的家族今后还想不想在大汉混了?
国贼之名,谁也不敢担,谁也担不起!
于是乎,大汉朝堂重归和谐,权当先前甚么事都没发生。
最憋屈的是大行令窦浚,他真是从头至尾皆被蒙在鼓里。
偏生窦太后尚在甘泉宫,皇后和馆陶公主临盆之前,她怕是不会回返长乐宫的,窦浚即便再想诉苦告状,也不敢轻易离开长安城啊。
无故缺席早朝,还是去告刁状,嫌命长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秩俸改制
进得七月,刚入不惑之年的大农令曹栾便将头发愁白了。www.uu234.net
近年关中百姓已渐渐接受了面食,进而将其发扬光大,将面粉研究出各种吃法,迅速传播到大汉各地。
尤是淮水以北的诸多郡县,百姓们纷纷将日常的主食从粟米换做面食,短短数年间,小麦的市价从粟米的一半,硬生生拔高到和粟米等价。
若非朝廷收取租赋时是按照粟米计算的,恐怕小麦的价格早就超过粟米了。
“殿下啊,冬小麦在夏末就已成熟,百姓们此时已快收割完了,这租赋到底何时收,收多少,如何收啊?”
曹栾近日被这三道难题闹得寝食难安,无奈皇帝又赖在甘泉宫不回长安,他只得跑到太子府向刘彻寻求裁示了。
“既然百姓都收割了,当然现下就收啊,百姓们的田亩和每年耕种的作物不是都在籍册上注记了么?各郡县田税已降到三十税一,尤是京畿附近更是五十五税一,你还怕百姓不肯缴纳,收不上来?”
刘彻不免有些疑惑,大汉愈发强盛,国库岁入都超过百亿钱了,那么点田税还值得个大农令愁眉不展,这“财政部长”当得也太小鼻子小眼了。
曹栾无奈的苦笑道:“朝廷每年征收的赋税进而官吏的秩俸皆是以粟谷计,若将这小麦收上来,如何造册入库啊?”
刘彻不以为意道:“让各地的官仓按照八十钱每石的粟米市价收购小麦,百姓缴纳赋税时,亦按照八十每石的价格换算成铜钱上交。”
曹栾愣怔半晌,讪讪道:“若真如此,小麦的市价必会上涨,超过粟米的市价。百姓们定不会向官仓卖小麦的,朝廷却按照粟米市价换算田税,岂不是亏大了?”
“就这点小钱你都要跟百姓计较啊?”
刘彻剑眉微扬,撇了撇嘴:“百姓们都不容易,近年大汉的岁入大多来自商税,而非农税,你就别老指着从百姓身上征税了。”
曹栾愈听愈不对劲,心道本官可是忠心耿耿为你老刘家打理祖宗基业,怎的好似我在刻意盘剥百姓似的,这要传扬出去,名声还不得臭大街啊?
他忙是出言辩解道:“太子此言差矣,农事乃立国之本……”
“好了,大道理孤王比你懂得多。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晓得不?”
刘彻摆手打断他的话头,无比霸气道:“孤王有大宏愿,日后终要彻底取消农税,让农人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曹栾自是哑然无语,却又不敢反驳如此冠冕堂皇的话。
刘彻复又道:“且先照孤王说的去做便是,待日后寻个闲暇,孤王再好好给你讲讲三农问题的症结所在及其衍生影响。”
曹栾听得满头雾水,问道:“敢问殿下,那三农问题是甚么意思?”
“所谓三农,乃是指农村,农业和农民,三农问题即是要增加农民增收、促进农业发展、维持农村稳定。农田增收了,农民富足了,社稷安稳了,大汉自然便会愈发富强。”
刘彻故作讶异的抬眸瞟他,摆出不可置信的模样,摇头叹道:“你身为大农令,明知农事为国之根本,竟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些事?”
曹栾闻言,自是愧疚不已,只觉自个才疏学浅,眼界狭隘,远不如太子殿下般高屋建瓴,高瞻远瞩啊。
他反省片刻,复又问道:“殿下教训的是,只是若朝廷允许百姓以钱缴税,日后若百姓们大多改种小麦,官仓收不到足够的粟谷,官吏的秩俸又该如何发放?”
“发放赀财作为俸钱便是啦,若按以往般发放粟米,官吏们还要将之换成铜钱或小麦,运来运去的麻烦不说,还免不得有所损耗。”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再度教育道:“浪费是最大的罪过,要招天谴的,晓得么?”
曹栾可没那么好忽悠,改变官吏秩俸的发放制度绝非小事,若有心人摆出祖制说事,闹不好要出大乱子的。
刘彻好歹也曾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知道他在顾忌甚么,便是道:“你先去安排收粮征税之事,至于这秩俸发放嘛,明天开朝议吧。”
曹栾见太子并未执意行事,方才松了口气,匆匆告退而去。
往年田税皆在十月左右征收,今年怕是要在七月和十月各征收一次,除要通传各郡县官员税吏,还要征调大量的人力物力,绝非他这大农令能独自处置的。
还得向丞相袁盎禀报求助,连监察各级官吏的御史大夫刘舍也得知会才是。
翌日早朝,刘彻毫无避讳的抛出了议题,让群臣们朝议是否要更改秩俸的发放方式。
“殿下,古往今来,官吏的秩俸皆是以谷米计数。若改而发放俸钱,若粮价突是暴涨,官吏们的俸钱难以买到足够的谷米,导致食不果腹,该如何是好?”
丞相袁盎最先离席出列,他倒不是冒然反对,而是确实心存疑虑。
“丞相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若加上一条,官吏秩俸依其粟谷石数,按当时的粟谷市价兑换成俸钱,平日官吏亦可从官仓回购谷米。”
刘彻沉吟片刻,便是答道:“如此一来,便等若官吏将谷米暂且存放在官仓,是否回购,何时回购,全凭官吏自愿。若是真不想要俸钱的,索性发放俸钱当日便尽数回购成谷米即可,丞相以为如何?”
袁盎仔细想了想,颌首道:“若是如此,老臣无异议。”
说完,他便是入列回席,等着看其他臣僚朝议。
御史大夫刘舍监察吏治多年,从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官吏们,忙是起身出列,躬身道:“殿下,恕老臣直言,我大汉各郡如今广设常平仓,每岁夏秋谷贱,增市价三五文收籴,遇谷贵则减价出粜。亦即是说,官仓谷贱时收粮,其价钱高于市价,谷贵时出粮,其价钱则低于市价。
官吏的秩俸多在岁末发放,正是谷贵之时,若全数兑成俸钱,官吏们待得谷贱时方才大肆买粮,等若凭白多了不少秩俸。
何况,若允许官吏从官仓买粮,万一有人趁谷贵时从官仓低价买粮,再高价卖到市面上……”
刘舍的话虽是意犹未尽,但刘彻和群臣皆不是傻子,谁还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就是担心有官吏借机低买高卖,做那倒买倒卖的破事。
“御史大夫无须忧虑,孤王相信我大汉官吏还是有节操的。”
刘彻笑着摆摆手,出言解释道:“何况孤王从未说过要允许官吏从官仓买粮,而仅仅是回购,譬如某位大臣的秩俸为千石,那他亦至多能从官仓回购千石粟谷,一粒也不能多。
至于谷贵时发放俸钱,官吏们待得谷贱时再大肆买粮,那不是恰好替朝廷平抑了粮价么?官吏们能多得些粟谷,朝廷又省了开仓卖粮的功夫,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刘舍闻言,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个道理。
“殿下明鉴,老臣亦再无异议。”
他微是躬身,亦是入列回席。
刘彻环顾殿内,笑问道:“诸位还有甚么异议么?”
朝臣们皆是不语,毕竟这举措确实对他们有利无害。
殿下适才已是明言,不想要俸钱的,索性即刻全换成粟谷好了,谁也没拦着你,无非只是让官吏们多了种不错的选择罢了。
唯有大农令曹栾皱着眉头,犹豫片刻,便是起身出列,躬身道:“殿下,这秩俸改制虽是良策,但毕竟我大汉官吏为数众多,现下又已入秋,若匆匆改制,各种钱粮精算皆要征调人手细细盘整,仓促间难以处置周全啊。”
“大农令多虑了,孤王本就没打算即刻大肆推行,今年先在长安城试行即可,若来年没出甚么乱子,亦或只有些许瑕疵,便待查漏补缺后,再逐步在整个大汉推行。”
刘彻忙是出言安抚道,他深知大农府执掌的事务颇为繁杂,大农令乃是群臣中最劳累的职务,甚至不亚于丞相,乃是九卿中最为重要的职务。历来的大农令皆是择取精力充沛的壮年人,可不就是担心他们会活活累死在任上么?
或许应尽早如后世般,将财政部,商业部,农业部和工业部彻底分开啊,否则随着大汉愈发繁荣强盛,未来的大农令怕真会累死的,除非是个得过且过,不干正事的酒囊饭袋。
这才是真正涉及更改祖制的大事,断不能冒然提出,否则朝堂怕是要彻底闹翻天了。
“日后我大汉再要颁布甚么国策政令,亦要如这般,先寻到合宜之地小范围试行,验证是否可行,待得再无疑虑后,方可逐步推行,且不可盲目颁布诏令,害了百姓。”
刘彻肃容道,唯恐自个今后头脑发热,如后世的某些官员般,拍拍脑袋就决策,拍拍屁股就走人,误国误民啊。
“殿下英明!”
群臣皆是马屁送上,朝堂依旧和谐如昨。
现下太子如朝阳东升,皇帝又旧疾难愈,已鲜少过问国事,怕是早生出禅位的心思。
此时不拍马屁,更待何时?
第二百二十八章 枭雄殒没
汉六十一年七月十一,处暑。m.www.uu234.net
暑日,即为炎热之日,历法中以小暑,大署,处暑这三大节气划分暑日,谓之三暑。
处者,止也。故处暑亦谓之出暑,寓意暑气至此而止,炎热离开,天候逐渐转凉。
尤是秋雨过后,天地间分外寒凉,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河西走廊中段,秋雨洗礼过的草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萋萋牧草尚挂着雨露,待微风拂过,便是簌簌滴落。
汉匈两军隔着里许,默然对峙,偶有战马仰天长嘶,反是衬出初秋的萧索和肃杀。
两军兵力相当,汉军为三万细柳并八千虎贲,匈奴除却断后的五千骑射和半月来在武威城的伤亡,亦将将剩下四万骑射。
若在过往,四万匈奴骑射足以轻易碾压数目相当的汉骑,但此时匈奴将士军心涣散,又连日奔袭,攻城,再撤兵疾驰,早已人困马乏。昨夜淋过秋雨,更有不少将士风寒入体,此时能趴在马背上都有些勉强,再遑论弯弓射箭,纵马迎敌。
反观汉军,皆是昂首挺胸的执缰勒马,整齐的军阵沉寂异常,却是战意凌霄。
三万细柳精骑早在三日前便已抵达河西走廊的西侧咽喉,八千虎贲卫也早已备好帐篷和酒肉,好生犒劳远道而来的细柳袍泽们。
昨夜下过秋雨,朔方太守李广只觉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己方,也不等匈奴骑射自投罗网,领着麾下汉骑便是出营,打马向东,正面迎敌。
两军对峙半晌,李广便是唤过自家长子,虎贲左监李当户,道:“随为父去见见那蛮王。”
语罢,便是打马前行,李当户目光熠熠,却又犹豫着扭头望向身侧的虎贲校尉马屿,毕竟这才是虎贲主将,自个的直属上官。
马屿笑着点点头,李广将军与匈奴右贤王算得上数十年的老对手,如今决战在即,想带上儿子与之一见,实为人之常情。
便连身为军法组织首领的羽林右监仓素都未曾阻止,他又何必刻意阻挠。
李当户得了上官准允,自是大喜,便即打马跟上自家阿父。
父子二人行至两军阵前,李广缓缓勒马,隔着一箭之地,朗声高喝道:“右贤王,吾乃大汉李广,可敢来见!”
匈奴大军愈发沉寂,飞将军李广之名,在匈奴右部自是人尽皆知,可止小儿夜啼。
匈奴甚是敬佩勇士,即便李广乃大汉悍将,亦然!
咳咳~~
简易的战车之上,右贤王掩嘴闷咳,悄悄用手拭去唇边溢出的血丝,闷声对战车的驭者道:“忽,驱车出阵,旁人不得跟随!”
“大王!”
诸多帐下亲卫纷纷急声道,想要劝阻。
“勇士,便该无惧无畏,今日我匈奴即便败了,亦不能教汉人小觑我族!”
右贤王凝眉呵斥,复又感叹道:“李广不会借机擒我,他丢不起这脸面,汉廷更丢不起这脸面。”
亲卫们皆是噤声,未再多做劝阻。
在匈奴将士的目送下,右贤王乘着战车缓缓出阵,径自行到李广近前丈许,方才停驻。
右贤王率先拱手道:“飞将军,你我对战多年,却是今日方才得见。”
“匈奴诸王皆为莽夫,唯你右贤王擅长谋略,这些年若非仗着坚城深池,我挡不住你麾下铁骑。”
李广亦是拱手见礼,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言道。
右贤王摇了摇头,苦笑道:“将军谬赞,本王今日还不是亦得落个兵败身死么?”
“吾会留你全尸,并亲手为你马革裹尸,且向我大汉天子请旨,将你厚葬。”
李广语调低沉,面色严肃,显非妄言戏弄。
右贤王微微颤了颤,不免有些动容,李广这许诺有多重,他是知晓的。
默然片刻后,他再度摇了摇头:“厚葬又有何用,亦是埋骨他乡,怕是连长生天都无法回归,无法与吾妻儿相聚。”
李广缓缓凝眉,坦言道:“屠你妻儿,除却祭奠过往丧生沙场的大汉将士,亦是想激怒于你,否则以你之城府谋略,若一心奔逃,吾麾下汉骑留不你!”
“呵呵,兵者,诡道也。两军交战,自是各尽算计,本王不怨将军,只恨自身托大轻敌。”
右贤王顿了顿,复又问道:“奇袭我部王庭之策,想来亦非将军谋划,本王今日必死,唯想知晓败于何人之手,将军可否见告?”
李广肃容道:“败你之人,为我大汉太子!”
右贤王闻言愣怔,讶异道:“便是那尚未束发的……刘彻?”
李广颌首不语。
右贤王不禁仰天长叹:“罢了,罢了,本王征战四方,雄踞漠西数十载,竟败于稚子之手,亦是虽死无犹。中行果未料错,此子不除,匈奴危矣!”
李广见他提及中行,不禁轻蔑道:“自你匈奴将那背典忘祖的阉人奉为国师,便已注定要败亡灭族。”
右贤王不怒反笑,无奈道:“我匈奴将士亦瞧不起中行,但匈奴毕竟不似你汉国般谋臣辈出,正如你适才所言,匈奴诸王皆是莽夫,两代大单于皆重用中行,倚为幕僚,也是无奈之举。”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右贤王如此坦承匈奴劣势,倒教李广无言以对。
他扭脸唤道:“当户,来向右贤王见礼!”
“虎贲左监李当户,见过右贤王。”
李当户忙是打马上前,昂首挺胸的拱手见礼道。
右贤王打量着眼前这虎背熊腰的汉将,见得那眉宇与李广颇为相似,问道:“这是……将军之子?”
李广哈哈大笑道:“正是犬子,名为当户,昔年内子临盆时,恰逢我斩杀你麾下的右大当户,故为他取名李当户。”
右贤王不由讶异,问李当户道:“如此算来,你方是束发之年?”
李当户显非首次被人问及年岁,无非是他着实长得太着急,那一脸的络腮胡茬,怎得都不似少年郎。
他面色讪讪道:“末将今年开春便已束发,且膝下已有一子,我亦是为人父者。”
日前,他接到鹞鹰传讯,府内的丫鬟已诞下一子,得太子殿下亲自赐名,是为李陵。
于刘彻而言,李陵这名字是出于穿越众的恶趣味,将历史上李当户那个遗腹子的名字套到这婴儿的头上,免得汉史少了个李陵,总觉有些别扭。
但对李当户乃至李广而言,太子殿下亲自赐名,端是天大的荣耀,尤是日后殿下即位为帝,那李陵之名更算得上天子御赐,可还了得么?
荣耀归荣耀,但李当户说的场合和时机着实不合宜,听在李广和右贤王耳中,好似个妄图向长者宣告着自身已然长大成人的小屁孩,端是幼稚得紧。
李广自是深感尴尬,强忍着没朝他脑袋上甩一马鞭,着实丢人现眼啊。
右贤王却未在意,反是笑问道:“你为虎贲左监,便是之前屡屡牵制本王大军沿弱水南下的虎贲骑兵么?”
李当户咧着嘴道:“正是我虎贲卫!”
右贤王颌首道:“虎贲卫,这名头倒是响亮。”
李当户愈发得意,朗声道:“虎贲卫乃我大汉太子麾下铁军,虎贲之名亦为殿下所赐,为若虎贲兽,虹虎舞跑之意,自是响亮。”
“嗯,又是那大汉太子,果是天纵奇才,本王败得不冤。”
右贤王喟然长叹,缓缓卸下系在腰间的带鞘弯刀,细细摩挲,沉声道:“我匈奴男儿高过车轮便可办成人之礼,唯有只身擒狼伏虎,方被视为勇士。本王十二岁即行此礼,入山林,搏杀黑豹而返,得老上单于亲赐此刀。”
“我匈奴勇士落败后,若是心服,便会将佩刀赠与胜者。”
他缓缓抬头,望向李广,肃容道:“本王今日势必丧将军刀下,却非败于你手,烦劳将军将此刀转呈那刘彻,以示本王败得心服口服。”
李广重重颌首,右贤王确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这佩刀他定会转呈太子殿下,至于殿下会如何处置,他也不得而知。
右贤王见得李广应下,便是连刀带鞘抛了过去。
李广扬手接过,并未系在腰间,只因自身确不足令右贤王败服,没资格佩戴此刀。
他将弯刀慎重的放入胸前衣襟,露出刀柄和小半刀鞘,对右贤王拱手道:“时辰不早,就此别过。”
他并未出言劝降,着实没这必要。
对右贤王这等枭雄,说出劝降之语,无非是极大的侮辱,辱人亦辱己,凭白教人耻笑。
“将军好走!”
右贤王拱手相送,复又沉声道:“一刻后,你我决战,不死不休!”
“好!”
李广颌首应下,调转马头,纵马回返军阵。
李当户亦是朝右贤王拱手告别,打马而归。
右贤王望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微叹道:“忽,回吧。”
一刻后,两军对阵冲锋,决死奋战。
匈奴骑射再难像过往般且退且射,只因在他们身后,已隐隐可见从武威城追击而来的近三万汉骑。
先前派出去断后的五千骑射,能将数倍与己的汉骑拖到今日,已是竭尽全力,此时再也阻止不住。
将将七万汉骑,前后合围不足五万人困马乏的匈奴骑射,结果不言可喻。
汉六十一年,夏秋。
从大汉边郡诸将挥师出塞,分别清扫漠南和祁连山南,到朔方太守领三万细柳西出高阙塞,踏破匈奴右部王庭,直至将匈奴右贤王斩杀于河西走廊,这场由右贤王意图进犯武威城引发的汉匈大战宣告终结。
整场战役历时四十余日,自小暑起,至处暑止。
是以,汉室史官将之谓为三暑大战,抑或暑日大捷。
此战,汉大捷,匈大败。
大漠之南,雍凉以西,匈奴诸部再不敢南下牧马!
第二百二十九章 泰安公主
渭水之畔,山有甘泉,出石鼓西原,入滗水,故名为甘泉山。m.www.uu234.net
先秦时,秦人依山筑宫,是为甘泉宫。后因西楚霸王项羽火烧咸阳,抢掠秦宫,甘泉宫亦未幸免,徒是付之一炬。
待得大汉立朝,高祖刘邦复依甘泉基址筑起行宫,作为三伏避暑之地,亦名甘泉宫。
这年入秋,堂邑侯陈午常宿甘泉宫附近的馆舍,每日皆到甘泉宫门徘徊。
娶了馆陶公主,做着大汉长公主的驸马,他自是享尽荣华富贵,但毕竟是外男,不经传召,哪能随意入宫?
偏生馆陶公主被太后留在甘泉宫养胎,眼瞧着临盆在即,陈午只得日日到甘泉宫门前等待太后传召。免得馆陶公主突然想要见他,若久久不至,依着她那暴躁骄纵的脾性,必得闹个天翻地覆。
孕妇最是招惹不起,回想起自家媳妇怀着陈须和阿娇时那等喜怒无常的做派,陈午便是头皮发麻,两腿打颤。
宫外的堂邑候陈午固然脊背冒汗,宫内的汉帝刘启亦是急得来回踱步,额角布满汗珠子,却也顾不得擦。
内殿中,皇后王已被女官送入产阁之内,叫喊了半晌,依旧没诞下婴儿。
刘启身为男子,又是天子之尊,自不能靠近产阁,唯有在外殿等候。
王此番乃是早产,胎儿的月份比馆陶公主刘嫖晚了半月,却提早临盆。倒非安胎不慎,反是药膳吃太多,腹中胎儿长得太快。
数位随侍的女医官尽数诊过,皆言胎儿过大,若再不用药催产,待得胎儿足月,只怕生不下来。
刘启和王对这些女医官是信服的,只因她们皆出自太子詹事府,近年又曾为诸多宗室贵妇乃至嫔妃护产,乃是大汉现下最好的妇医。
女医官们开了催生方子,又和御医们细细论症验方,确认对产妇和胎儿皆无损害后,方才呈报汉帝刘启。
刘启自得知王恐会难产后,便是寝食不安,见得医官们验过方子,毫不犹豫的大手一挥:“速速去煎药!”
王喝过催产汤药,不久肚子便有了动静,被送入了内殿早已备好的产阁。
从王首次高声呼痛,到此时已足足半个多时辰,还是没诞下婴儿,闻得妻子的叫喊声愈发无力,刘启愈发焦躁。
他并非初为人父,自是晓得女子生产时若无力为继会发生甚么可怕之事。
刘启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瞧得一旁的阳信公主,南宫公主和堂邑翁主阿娇皆是垂首不语,唯恐触了霉头。
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皆是王的亲闺女,阿母产子,她们自是要来的。阿娇本是来甘泉宫陪自个阿母馆陶公主待产,今日王临盆,她作为侄女和未来的儿媳妇,于情于理自然也要前来守候。
就在殿内气氛分外凝重之时,殿外突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刘启停驻脚步,面露恼怒之色,抬眸循声望去,见得来人是太子刘彻,方才面色稍霁,却依旧呵斥道:“不好生在未央宫待着,处理好朝政,来此处作甚?”
“父皇,母后如何了?”
刘彻却顾不得其它,急声问道。
他是入了甘泉宫,才得知自家老娘今日临盆的消息,尤是听过刘启贴身内侍的讲述,晓得王因胎儿过大,需用药催产,他对皇帝老爹竟未预先通知他的作法极为不满。
虽说他是穿越众,但如今产阁内的女人毕竟生养了他十余年啊。无论如何,这份血脉亲情和她给予他的母爱,都是做不得假的。
大汉以孝为治国之本,刘启见得儿子这般焦急,也不怪他无状,沉声道:“已生了半个时辰……”
刘启虽是欲言又止,刘彻却已了然。
他上辈子虽不是妇产科大夫,但毕竟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年代,王怀孕后他还特意从脑海书库中翻出高龄产妇安胎养胎乃至生产的诸多书籍,编译成册,让女医官们仔细研读。
此时闻得王略显虚弱的呼痛声,他端是急了,冲内殿大喝道:“给母后喂参汤,用最好的人参,母后若有个闪失,孤王将你等尽皆夷族!”
殿内的三位贵女可从未见过刘彻这般狠戾的模样,尤是近来几乎每日都到太子府读书的阿娇,端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残暴面目吓懵了。
刘启却是深悉他的脾性,显是并不意外。
其实父子二人皆是外表宽仁,内里阴狠的性子,故而刘启才觉得刘彻“深肖朕”,足以继承大汉社稷。
不过刘启毕竟经历过多次这等场面,忙是摆了摆手:“既是来了,便老实在旁候着,别添乱。”
刘彻也知心急无用,缓缓平复呼吸,这才想起此番来甘泉宫的目的,忙是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呈给刘启,特意叮嘱道:“父皇,且先稳住心神,再看!”
刘启浑身微颤,显是想到了甚么,并未立即接过,而是颤声问道:“河西走廊?”
他近来虽呆在甘泉宫陪皇后待产,但并非耳目昏聩,全然不管国政。
尤是应对匈奴右贤王进犯武威之事,刘彻早在向他请旨发兵时,细细讲解过大战方略及诸多谋划。开战后,刘彻更是不时遣人前来呈报最新战况。
李广率细柳精骑攻陷右部王庭之事,他也已知晓,亦知此战是克竟全功,抑或功败垂成,全在河西走廊的决战是胜是败。
刘彻晓得皇帝老爹的心思,无非是太期待又怕受伤害,笑着颌首道:“是。”
“胜了?”
刘启虽从儿子的笑脸中已瞧出答案,但仍是大声追问,语调颇高,险些岔了气。
刘彻扬眉道:“大胜!完胜!”
刘启忙是伸手抢过帛书,亟不可待的摊开一瞧,唯有简简单单一行字。
斩右贤王,五万匈奴骑射,俘万余,余者尽诛,大捷!
啊~~
刘启手拽帛书,仰头长啸,全然不似气血亏虚的久病之人。
哇哇哇~~
刘启长啸未歇,内殿却是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似是为之应和。
“生了!”
殿内众人皆是面露喜色,望向内殿,刘启亦是面色潮红,也不知是因汉军大捷还是子嗣诞生,抑或两者皆有。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诞下位公主,母女平安。”
此时已有女医官出了内殿,趋步前来道喜。
“好,好,好!”
刘启哈哈大笑,豪气道:“赏,皆是重重有赏!”
女医官躬身道谢:“谢陛下!”
刘启忙是催促道:“快将小公主抱出来,让朕好生瞧瞧。”
“诺!只是小公主尚需净身,还请陛下稍候片刻。”
女医官忙应诺,见皇帝摆了摆手,她忙是趋步退回内殿。
她心里清楚,若惹了皇帝不耐,先前提及的重赏指不准会化作架在脖子上的屠刀。
又过得片刻,三位女医官同时步出内殿,为首之人抱着襁褓。
刘启见她们还要行礼,不耐的摆摆手,行至近前,也不敢伸手去抱襁褓,唯恐粗手粗脚,将小女儿弄疼了。
他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襁褓中那皮肤红彤彤,皱巴巴,却又胖乎乎的女婴。
女婴的眼睛尚未睁开,却撅起小嘴,噗的吐出个泡泡,像只小胖鱼儿。
“哈哈!”
刘启咧着嘴笑,却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自王诞下十四皇子刘舜后,数年来再未见嫔妃有孕,固然是因刘启偏宠王和王姊妹二人,亦因刘启着实顽疾缠身,端是有心无力了。
如今老来得女,他自是欣喜若狂。
他移开身子,好让刘彻和阳信她们能凑近看看这小公主。
“赣褚。”
刘启对候在殿外的贴身内侍唤道。
“奴臣在。”
赣褚忙是趋步入殿,他和掌印太监孙全般,乃是服侍刘启多年的老内侍。
近来孙全要留在长安城,好在早朝上为太子刘彻偶尔镇镇场子,明摆着是皇帝的眼线,看谁敢跳出来蹦。
刘启缓缓道:“传朕旨意,皇后诞下嫡幼女,朕心甚悦,赐小公主封号泰安,取国泰民安之意。”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愣怔。
大汉公主的封号多是用其受封可收取赋税的私邑,即所谓的汤沐邑。
譬如馆陶公主的汤沐邑为燕地的馆陶县,阳信公主的汤沐邑为齐地的阳信县,南宫公主的汤沐邑为燕地的南宫县。
汉帝刘启给小公主封号泰安,那汤沐邑如何封?
刘彻不得不庆幸,后世的泰安城还未出现,毕竟那地界如今可在博县境内,博县乃是济北国的国都所在,若真将博县封给小公主,济北王刘勃怕不会以为皇帝想要他的老命,指不定立马入朝请罪了。
赣褚亦是想到此处,提醒道:“陛下,那泰安公主的汤沐邑……”
刘启沉吟片刻,便是道:“便在长安县划出三千户,为其汤沐邑。”
南宫公主闻言,柳眉都竖了起来,拽住刘启的袍袖,娇嗔道:“父皇,你这心都偏到九霄之上了!”
刘启讶道:“朕怎的偏心啦?”
南宫公主撅着嘴:“我那南宫县拢共才两千余户,幺妹怎的封了三千户?”
刘启故作无知道:“不过多了些许人丁,这有甚?”
“哪里只是多些人丁,我那南宫县可是在燕地那穷乡僻壤,幺妹的汤沐邑是在长安县,这能比么?”
南宫公主登时杏目圆瞪,心道父皇你能否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长安县可就在长安城外啊,近年来长安城的各式作坊不断增加,商业也愈发蓬勃,京畿附近的百姓皆是都富得流油。整个南宫县收上来的赋税,能顶长安县千户人家就不错啦。
还封三千户,父皇你这是要疯啊?
刘启剑眉微扬,轻笑道:“莫不是要朕跟你仔细算算,你自出宫建府后,从你母后的椒房殿扒拉了多少价值连城的珍宝?”
南宫公主的小心脏猛地微颤,眼珠子滴溜一转,竟瞬间换了张傻白甜的笑脸,不住谄媚讨好道:“儿臣适才是跟父皇打趣说笑呢,区区三千户,着实委屈了幺妹,再多封些,再多封些……”
“嗯,朕也知你最爱说笑。”
刘启抬手抚着她的小脑袋,端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
殿内诸人皆是瞧得目瞪口呆,唯有刘彻摇头叹息,咱老刘家的人,咋就那么痞,能要点脸么?
第二百三十章 百年毒计
这日下得早朝,刘彻急召梁王刘武入宫,到太子府叙话。顶 点 X 23 U S
刘武被内侍李福引至书室,刘彻并未起身相迎,依旧端坐席上,手里拿着卷帛书,面色颇是不虞。
自入朝请罪后,刘武已不似往日那般跋扈张扬,除了在皇亲苑的梁王府与僚属们吟诗作赋,便是到皇家马场赌赌马,抑或去七窍玲珑阁吃吃喝喝,也算自得其乐。
见识过太子刘彻创下的偌大产业,又从窦太后和阿娇处要到不少刘彻所著的策论和辞赋,他不得不对自家这胸有万千沟壑的皇侄心服口服。
刘武和刘非的脾性颇为相似,虽是恃才傲物,但对真正佩服之人,却是分外谦虚。即便是身份卑微之人,若其才学出众,两人亦会折节下交,引为良师益友。
故而对刘彻未起身相迎的失礼之举,刘武倒未太过在意,反是轻声道:“不知殿下召本王入宫,所为何事?”
刘彻缓缓抬眸,打量着眼前的梁王刘武,目光中尽是审视之意。
他起身离席,将手中的帛书递给刘武,冷声问道:“皇叔,这奏章乃你亲笔所书?”
刘武亦听出刘彻语带不悦,忙是接过细看,确是他昨日呈的奏章,便是颌首道:“不错。”
“皇叔身处长安城,怎会知晓淮水有水匪为患?”
刘彻的声线愈发清冷,他数日前刚接到公孙贺的传讯,已有人前来利诱招揽,幕后主使应是吴太子刘驹无疑。公孙贺自是依刘彻的嘱咐断然拒绝,且看那刘驹会如何应对。
没曾想,刘驹招揽不成,竟想借朝廷之手剿灭公孙贺及其麾下部众,想来是见得豢养在淮水中上游的诸多水匪被公孙贺尽数吞并拔除,真真急了眼。
刘彻更是万万没料到,向朝廷上这道剿匪奏章的,竟是梁王刘武。
若刘武真跟反贼有勾结,窦太后也护不住他!
皇帝老爹不好杀,孤王派人杀。在这长安城内,羽林卫想无声无息弄死个失势的诸侯王还不简单么?
梁王刘武虽不晓得刘彻心中已是杀意沸腾,却也察觉出他的态度愈发不善,只道刘彻不喜自个涉入朝政,忙是解释道:“本王让梁相陈弗从广陵购置些绸缎锦绣入京,岂料在淮水被水匪接连劫掠了数次,陈弗来函诉苦,本王这才上书奏报,希冀朝廷多多重视。”
刘彻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面色稍霁,沉吟道:“梁相陈弗?”
自吴楚之乱后,汉帝刘启大幅削减诸侯国的属官,改各国丞相为相,采取各国御史大夫等大部官吏,使诸侯国的建制与各郡相当,且官吏多改由朝廷派任。
刘武见得刘彻眉宇紧锁,忙是问道:“殿下,莫非这奏章可有甚不妥之处?”
刘彻并未作答,反是问道:“陈弗既被皇叔任用为相,应是颇为亲近之人吧?”
刘武答道:“何至亲近,我与他为儿女亲家,买儿的正妻陈氏正是陈弗嫡长女。”
刘彻剑眉微扬,刘武口中的“买儿”为其嫡长子,被封为乘氏侯的刘买。
“梁地陈氏应非世家大族,皇叔为何要为嗣子结下这门亲事,陈氏女的出身不足为嗣子妻吧?”
刘彻复又问道,刘买身为梁王嗣子,日后应能继承王位,岂会随意娶个出身低微的正妻。
“……”
刘武略显尴尬,犹豫片刻,方才讪讪道:“若那陈氏女只是陈弗之女,自是配不上买儿,但此女的外祖父乃是平皋侯刘远,那就另当别论了。”
“平皋侯刘远是甚么来头,能教皇叔如此看重?”
大汉封的侯爵为数众多,刘彻对这平皋侯毫无印象,疑惑道:“孤王似从未在祭祖时见过此人。”
刘武出言解释道:“刘远虽为刘氏诸侯,却非我皇族同宗,其父项佗本是项籍(项羽)族侄,后降了我大汉,高祖便赐为刘氏。”
“甚么?”
刘彻赫然心惊,眼睑缓缓微阖,双眸寒光凛冽,“项佗?”
刘武颌首道:“不错,昔年项籍势大时,自号西楚霸王,又封十八路诸侯为王。后为占据魏地,他便命擅长理政的项佗出任魏相,待其彻底掌控魏国后,便将魏王曹豹改封为西魏王,逼其迁都平阳。魏国则除国置郡,是为砀郡,归为西楚九郡之一。
其后项籍更是倚重项佗,称其为宰相之才,任用他为西楚柱国,治理国政。昔年项佗与项声二人,一文一武,皆是项籍最为看重的族侄,视为左膀右臂。”
刘彻眸色愈深,追问道:“项佗既如此受项籍看重,岂会轻易降汉?”
刘武摇头道:“他自是不会轻易臣服,汉元年,我朝高祖起兵平定三秦,项他随楚将龙且于定陶之南与我汉军交战,最终兵败所俘。但直到汉六年,项籍自刎垓下后,项佗方肯向高祖臣服,赐为刘氏,封了平皋侯。”
刘彻问道:“皇叔怎会和项氏后人结为姻亲?”
刘武不答反问:“你可知砀郡是何处?”
“何处?”
刘彻确是不知,因大汉此时并无砀郡。
刘武略作无奈道:“高祖废砀郡,建梁国,故梁国之地本是秦末魏地。项佗亲眷在原西楚九郡经营多年,尤以砀郡根深蒂固。项佗死后,其长子项……刘远袭爵为平皋侯,亦继承家业。本王既被封为梁王,自然要拉拢他,还有甚么比联姻更好的办法么?”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问道:“皇叔先前提到项籍的左膀右臂,文为项佗,武为项声,那如今项声何在?”
刘武略作思索,方才带着几分不确信道:“项声堪称帅才,弱冠之年便率十万大军讨伐英布,将其打得仓皇而逃。后来他奉项籍之命,率军欲在淮北袭击我汉军,却反被灌婴击败,其后便下落不明,直至垓下之战亦未现身,想是早已死于乱军之中了。”
死你妹!
刘彻心中怒吼道,秭归项氏十有**就是项声的后裔,平皋侯刘远乃是项佗的嫡长子,其女婿陈弗又突然向梁王刘武来函诉苦,抱怨淮水有水匪为患,撺掇他上呈奏章,恳请朝廷出兵剿匪。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么?
只怕是项佗和项声两人昔年见项籍败局已定,彼此商量好,项佗臣汉在朝,项声隐匿在野,伺机来个里勾外连,倾覆刘汉,复兴楚项。
怪不得那秭归项氏会跟吴太子刘驹搭上线啊,西楚霸王昔年的属地可不就囊括吴楚之地么?
指不定那吴楚七国之乱,背后就有项氏余孽在暗中撺掇。
匈奴昔年攻击雁门塞和西北边塞时,那些制作精良的攻城器械,虽和大汉的形制不同,功用却毫不逊色,尤是那攻城梯,明摆就是已失传多年的先秦云梯。
还有私放羌人入关的那些南方将领,张汤严刑拷打那名为臧素儿的羌人,问出几支商队的名称,待要继续追查,方知早被人尽数灭口,再查不到半分线索。
好!好得很!
跟梁王刘武结成姻亲,外孙女嫁了刘武的嫡长子刘买。
端是好算计啊!
若能撺掇梁王刘武篡位成功,刘买便是太子,日后更会即位为帝。
那陈氏女成了皇后,平皋侯刘远便是皇亲国戚,以后会如何?
扶持傀儡皇帝,还是直接狸猫换太子,将刚出生的刘氏皇子杀了,换上项氏骨血,再将其推上帝位?
刘彻换位思考,用最卑劣的角度推己及人,愈想愈是脊背发凉,心中杀意也愈发浓重。
夷族!
夷三族,夷九族,!
无论是谁,但凡沾有项佗和项声的半点血脉,杀光为止!
陈氏女为陈买诞下长子刘襄尚未足岁,即便那是梁王刘武的嫡长孙,是窦太后的重孙子,该杀就得杀!
刘彻心知此时先得稳住梁王刘武,以免打草惊蛇,待得暗暗彻查清楚,再全力出手剿杀,务必不留漏网之鱼。
念及至此,他故作为难道:“皇叔应知晓匈奴右贤王进犯武威城,朝廷正出兵抵御之事吧?”
刘武闻言,微是愣怔,显是没料到刘彻会突然将话头转到此处,脱口应道:“自是知晓,匈奴着实可恨!”
他虽喜好诗词歌赋,却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亦如大多关中男儿般铁血尚武。尤是刘氏宗亲和匈奴算得上世仇,高祖被围白登,多次被逼和亲,想想都恨得慌!
刘彻颌首,心知刘武是晓得好歹的,多是被项氏余孽蒙蔽利用罢了,绝不至背典忘祖去勾结项氏余孽。
他满脸无奈的苦笑道:“相较于区区水匪,北方匈奴才是我大汉的心腹大患。近年朝廷连番大战,虽是连战连捷,但亦有万千将士战死沙场,大军粮草及伤亡抚恤皆耗费大量赀财,怕是暂不能如皇叔所请,出兵剿匪了。”
刘武恍然大悟,只道刘彻先前神情不虞,乃是因无法应他所求,即刻出兵剿灭水匪。
他心里原还有几分怨怼,觉得刘彻对他这皇叔未免太过不敬,此时却是尽数烟消云散,反是颇为感念刘彻如此在意此事,显是颇为重视他的啊。
刘武豪气的摆手道:“无妨,抵御匈奴要紧,无非是损失了区区几船绸缎锦绣,能值几个大钱?”
刘彻故作大喜道:“皇叔以大义为重,侄儿身为感佩。恰逢菊园九华尽放,侄儿索性取出窖藏的菊花酿,与皇叔酌酒赏菊,如何?”
“哈哈,殿下有此雅兴,本王自当奉陪!”
刘武咧嘴大笑,端是目光熠熠。
他心心念念皆是要待酒热耳酣之际,从刘彻口中套出些咏菊的佳句,回府后羞煞那些文人雅士,且看他们还敢小觑咱老刘家的子弟不通辞赋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 枭首腰斩
七月下旬,大汉朝堂好生喧嚣。www.uu234.net
汉帝刘启接连下旨,封了一位公主,三位侯爵。
小公主是天子嫡女,赐封号是理所应当的,虽说鲜少有未过百日礼便获得敕封的公主,但抵不住皇帝喜欢,封就封吧。
泰安公主的汤沐邑是在长安县划出的三千户,反正是皇帝的地界,旁的皇子公主不眼馋,他们做臣子的还能说甚么,赐就赐吧。
没过几日,馆陶公主刘嫖亦诞下幼子陈,窦太后又央着皇帝下旨,封了个隆虑侯,汤沐邑为河内郡隆虑县。
朝臣们亦是不敢多说甚么,太后历来娇惯馆陶公主,那是人尽皆知的,何况馆陶公主和大行令窦浚早有约定,若她此番诞下男婴,两家便为陈和窦浚的嫡长孙女定下婚约,亲上加亲。
若出言反对将陈封侯,岂不是要和窦氏外戚撕破脸,谁闲得没事找不自在?
好嘛,两个刚出世的皆已受封,皇帝又颁旨,封了两个武将为候。
朔方太守李广封为长平侯,特意从汝南郡划出三千户置长平县,为其汤沐邑;安夷将军公孙封为阴安侯,汤沐邑为魏郡阴安县。
两人的封号乃是太子刘彻向汉帝刘启建议的,毕竟他可不会如史上汉武帝那般仰赖卫青和霍去病,更不会允许出现“一门五侯”的显赫世家,索性将汉武帝封给卫家的爵号都先封出去。
当然,霍去病那个“功冠全军”的冠军侯是不可能封出去的,至少现下不会封,李广和公孙的军功还差得太远。
大汉朝臣们可不知刘彻的心思,他们只晓得,太子殿下彻底愚弄了他们。
瞧瞧河西走廊送来的捷报,固然是能震撼朝野,振奋民心的对匈大捷,但奏报的细节端是漏洞百出啊。
立秋之日,李广率三万细柳精骑踏破匈奴右部王庭,屠绝十余万匈奴人,并纵火焚城;随后李广转而南下河西走廊,处暑之日与武威守将公孙和史惕围歼五万匈奴骑射,斩杀匈奴右贤王……没留半个俘虏。
骗鬼啊?
处暑距今足有半月,河西走廊到长安城能又多远,这等捷报自是千里加急,岂会昨夜才到?
在右部王庭屠城便罢,连河西走廊的五万匈奴骑射也是尽数剿灭,半个俘虏都没留,故而诸将皆无需回长安向皇帝献俘。
明摆就是故意的,想让群臣连朝议的机会都没有。
太子殿下先前不是说李广率军出塞只是要将匈奴的游牧部落驱离长城关墙附近么?李广怎的跑到数百里外的右部王庭屠城去了?其后又怎敢转进千里,剿灭河西走廊的右贤王及其麾下的五万匈奴骑射?
这特么是简简单单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能应付过去的?没皇帝的旨意,李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玩这么大?
拿朝臣们当傻子耍着玩呢?
大行令窦浚起身离席,站到大殿中央,躬身道:“太子殿下,是否该给诸位臣僚个交代呢?”
刘彻故作讶异道:“甚么交代?莫不是长公主幼子陈封候之事,大行令若有疑虑,可自行前往甘泉宫求见皇祖母,当面询问可好?”
“臣不敢!”
窦浚闻言,登时额角冒汗,太子显是在警醒他,莫要轻易去向太后告刁状。
刘彻毫不客气的冷声呵斥道:“不敢最好!不敢就老实呆着!”
窦浚从未被人这般不留情面的当众斥责,心中自是恼怒异常,但见得刘彻今日态度异常的强硬,全然不似过往的宽仁,他突有些心悸,似是嗅到了某些危险,此时和太子撕破脸,怕是要倒大霉。
脸面固然重要,身家性命却更重要。
“诺!”
他强抑心中怒意,躬身而退,重回班列入席,正襟危坐。
殿内的议论声霎时沉寂下去,整个大殿陷入诡异的静谧中,便连群臣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彻高居御座之上,缓缓环视殿内群臣,冷声道:“父皇本不想血洗朝堂,奈何人心不足,犯下大忌,当真死不足惜!”
群臣闻言,岂能不知将有大事发生,俱是战战兢兢的反躬自省,唯恐皇帝的屠刀要架到自个的颈项之上。
刘彻沉声道:“孙全,宣旨!”
“诺!”
掌印太监孙全躬身应诺,便即上前一步,展开手中圣旨,朗声念到:
“大汉皇帝诏,查庐江李氏,江夏蒋氏,河间袁氏,陈留彭氏,丹阳戚氏,运往武威城之药材大多年份不足,以次充好,更有刻意掺假者。
此番战后,我大汉负伤将士多有因劣药假药致残致死者,朕痛若锥心!
此等恶行,端是骇人听闻,天理难容!
此等刁民,形同逆贼,不杀不足安军心,平民愤!
五家尽皆夷族,以儆效尤!
丞相长史李尚,大农部丞蒋琚,大行丞袁居,廷尉左监彭由,侍御史戚闾,五人皆为朝堂重臣,非但放纵亲族为恶,自身更擅权舞弊,为虎作伥。尤是廷尉左监彭由掌刑罚狱讼,侍御史戚闾掌监察吏治,二人执法犯法,罪无可恕!
李尚,蒋琚,袁居,枭首抄家;彭由,戚闾,腰斩夷族!”
话音未落,数十郎卫持兵入殿,将痛哭求饶的五位朝臣生生敲晕,拖出殿外径自押往东市口,待得时辰合宜,便会当众宣读罪状,将之枭首,腰斩。
群臣皆是惊骇异常,心中却又松了口气,万分庆幸屠刀没落到自个头上。
大行令窦浚更是暗自侥幸,好险适才识时务,懂得隐忍,否则真撞到皇帝和太子的气头上,备不住就要受牵连啊。
毕竟那大行丞袁居乃是他的辅官,往常没少奉上孝敬,皇帝若是执意深究,怕是连太后都保不住他。
好在丞相府,大农府,廷尉府和御史府也有犯官,还有两个被腰斩夷族,那他辖下的大行府出个被枭首抄家的算不得太过严重。
朝臣们的想法多也如窦浚般,瞧那犯官的出处,各大派系皆有人遭殃,显见皇帝和太子此番真是就事论事,并未存着甚么扫除异己的歪心思。
那五大中原世家也是自作自受,旁的货物以次充好便罢了,药材也敢掺假,还是军需之物,不晓得大汉以武立国,军律最严么?
凡是触犯军律的,不用廷尉府拘拿行判,皇帝便可直接行罚,连御史府都无法阻止。
“待会早些退朝,诸位皆随孤王前往东市口,都仔细瞧瞧五位犯官是如何被枭首和腰斩的。”
刘彻冷眼环顾殿内群臣,狠声道:“靠着将士用命,百姓拥戴,我大汉高祖方能击败西楚项籍,定鼎天下。如今你等食君之俸,就当忠君之事,莫要害了百姓,坏了社稷。
先帝和父皇皆仁慈宽厚,鲜少痛下狠手,夷人全族。孤王却是不同,若再有人敢犯吾大忌,莫说夷族,便是夷三族,夷九族,孤王也绝不手软!
无论御史如何弹劾,史官如何书写,暴戾阴狠也罢,残暴嗜杀也罢,孤王就是要用贪官的污血,为大汉洗出片朗朗乾坤!
孤王言尽于此,日后谁敢再犯,勿谓言之不预!”
“诺!”
朝臣们均是躬身应诺,他们不蠢,太子殿下此时正在气头上,有谁是不敢杀的?
没瞧见御史府那群惯是鼻孔朝天的御史们都不敢张嘴么?
御史大夫刘舍更是满脸羞惭,执掌监察吏治,弹劾诸侯的御史府,竟出了戚闾这个败类,丢人啊!
他此刻哪还能腆着老脸指责太子殿下言语失状,想他刘舍勤勉半生,向来谨言慎行,力从公,不想临老竟落个御下不严的名头,晚节不保啊!
太子殿下昨夜已召见过他,预先告知此事,且再三宽慰罪不在他,严命他不得辞官归隐。
若非如此,他此刻定会跪在殿前,交出御史大夫的金印,掩面而去。
想来丞相袁盎,大农令曹栾和廷尉汲黯也已被殿下召见过了,唯有大行令窦浚是适才方得知此时,否则以他的奸猾,今日哪敢惹殿下不快,怕是早蜷着身子扮死狗啦。
是日午时,本就喧闹的东市口更是人山人海。
城中百姓闻得太子殿下要亲领朝臣监斩犯官,皆是蜂拥而至,待听罢那五人罪状,皆是齐声怒斥,恨不能生啖其肉。
知晓皇帝震怒,要将三人枭首抄家,二人腰斩夷族,百姓们皆是高呼陛下英明,正该如此惩凶罚恶,以儆效尤。
“好生听听,好生看看,百姓为社稷根本,日后若百姓对你等深恶痛绝,孤王杀是不杀?”
刘彻扭头望着身后面色凝重的群臣,冷声道。
群臣皆是垂首躬身,久久不起。
午正时分,便即行刑。
被判枭首的三人倒是死得痛快,行刑者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除了溅出不少血液,场面倒也没太过血腥。
腰斩之刑则残忍至极,两个犯官被扒光衣物,使腰部裸露出来,压伏在砧板之上,以斧钺斩断腰身。
两人的腰部断做两截后,神志依旧清醒,双手扒拉着刑台,口中荷荷闷哼,却因血液涌上喉管口鼻,叫不出声来,脏器和肠子混着大量血水滑出腹部,淌满偌大的刑台。
约莫过了半刻,两人方才彻底断气,再没了动静。
莫说是监斩台上的朝臣们,便是围观的百姓都有不少干呕连连,怕是要有数日难入荤腥啦。
刘彻虽是怒火冲天,却没昏了头,他前来监斩,可不想给百姓留下残暴不仁的坏印象。
他让郎卫维持刑场肃静,取出早已备好的另一道圣旨,当众向百姓宣读起来。
圣旨大意无非是宣告李广攻陷匈奴右部王庭,再和公孙围歼右贤王及其部众的赫赫战功,给他们封侯,并重赏将士。自然还要举国同庆,大赦天下,降赋减税。尤是大汉各郡国的田税,尽皆降至六十税一,无有例外。
百姓们自是山呼万岁,高声赞颂皇帝圣明,太子仁德。
拥有食邑的朝臣们则是满心无奈,心道太子殿下果是精明,向来不做亏本买卖,此时不是正剜他们的肉,向百姓们讨到了自个的贤名么?
大庭广众的,他们也不敢出言发对啊,否则百姓们怕是不会让这等“佞臣”走出这刑场的,群情激奋下,很可能会被活活捶成肉泥。
第二百三十二章 河湟谷地
大汉朝臣们觉得太子殿下疯了,武威城尚未建成,又想着要建甚么西宁城。
丞相袁盎率先出列,躬身问道:“敢问殿下,为何又要兴建新城?”
刘彻笑道:“丞相莫急,且待孤王让人搬来山川图,再仔细讲解。”
片刻后,数位虎背熊腰的郎卫齐力将一副巨大的屏风从内殿搬出,有小心翼翼的抬到御阶之上,将之摆放好。
殿内群臣纷纷望去,见那屏风丈许见方,边框为竹制,屏面则是白绢,甚是简陋。然那画着许多繁复线条的屏面侧边,赫然五个大字,却教群臣眸光大亮。
社稷山川图!
刘彻从御座起身,行至屏风近前,轻笑着招呼群臣道:“烦请诸位离席近前,都来瞧瞧我大汉的万里河川。”
群臣们皆是依言出列,照着府司和官位排着行至御阶之下,微微仰头便能瞧清偌大屏面上的线条。
“今日时辰不多,明日孤王会将此屏风放在中央官署,并遣人常候其侧,以便随时为诸位讲解,可好?”
刘彻大方得紧,反正不是精准的军事地图,比例尺都未必对得上,无非特意用来让朝臣们稍微了解些地理常识。
“殿下此举大善!”
老宗正刘通兴致最高,他惯是觉得整个大汉皆是老刘家的,看这社稷山川图就跟守财奴看祖产般的感觉。
丞相袁盎亦是颌首道:“身为朝臣,虽未必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若能将大汉山川地形熟稔于心,眼界便能开阔些,利于统揽大汉全局,避免颁布政令时以偏概全。”
“正是此理!”
刘彻抚掌笑道,他先前压根没想过这些,经袁盎这通说,他想不佩服自己高瞻远瞩都不行。
“时辰不早,孤王便是单刀直入的挑拣关节处给诸位讲解。”
刘彻手执细长竹枝,接连点着山川图上的几处大圆点,缓缓道:“诸位看,此图为左东右西,上北下南,这圆点代表城池,此处为长安城,此处为陇西郡治狄道,此处为武威城,此处为蜀郡成都……”
群臣能混到朝堂大员,自非蠢的,且过往也是曾见过山川图,只是远不如此图精细和完整罢了,故而皆是轻松领会,纷纷颌首。
“黑色的墨线为山脉,蓝色的线条与区块为河川与湖泊,这两条蜿蜒绵长的蓝线即为大江大河。”
刘彻颇是满意朝臣们的智商水准,想来也不用费太多口水,语调都不由轻快了几分,继续道:“此处为阴山,描绘其上的齿状线条皆为长城关墙。”
朝臣们皆是目光熠熠,见相似的齿状线从陇西郡起始,至辽东郡终止,似乎比大江大河还要长,心中隐隐有些自豪。
这绵延万余里的长城关墙,他们尽数从匈奴手中夺回来了!
刘彻心中微喜,毕竟是铁血尚武的煌煌大汉,群臣大多渴望能开疆拓土,开创千古盛世。
既是如此,想要说服他们同意兴建西宁城,应是不难。
刘彻意有所指道:“长城虽是关墙坚固,但其之所以能助我大汉抵御匈奴人,多是因其修建之处皆山势险峻,匈奴骑兵难以翻越,故而真正的北地屏障乃是数千里阴山山脉。”
“不错!”
群臣纷纷颌首认同,在未夺回这长城关墙前,大汉亦是凭着勾注山和雁门边塞抵御了匈奴数十年。
“自古以来,关中和中原皆曾战乱频频,唯有巴蜀之地鲜少被战火波及,无非是因此地群山环视,大军难以入蜀。”
刘彻用竹枝描着巴蜀附近的数条墨线,缓缓道:“北缘米仓山,南缘大娄山,东缘巫山,西缘邛崃山,西北边缘龙门山,东北边缘大巴山,西南边缘大凉山,东南边缘相望于武陵山。”
群臣们皆是深以为然,巴蜀这等地形,端是易守难攻,却也注定巴蜀不宜定都立国,否则极易被困死其中,霸业难成。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秦国据此雄关,退可闭守关中,进可逐鹿中原,故能横扫**,定鼎天下,故我大汉亦定都关中。”
刘彻引导着话头,缓缓转到他想要的方向,“诸位再瞧雍凉之地,如此广袤肥沃,我大汉如今虽将之夺回,却唯恐匈奴人再度侵扰,故而不敢大肆移民,真正占据此方沃土。”
老宗正刘通虽年过八旬,但依旧耳聪目明,心思更是通透,隐隐猜出刘彻的意思,有心暗助于他,便是颌首道:“不错,即便李广此番攻陷匈奴右部王庭,又宰了右贤王,但匈奴一日未灭,我大汉便一日不得安生。”
刘彻会心一笑“老宗正说得是。”
俚语有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刘通是刘氏宗室的砥石,更是大汉朝堂的定海神针,有他坐镇,鲜少有朝臣敢真正作妖。
“我大汉过往为防备匈奴右部和诸羌,在陇西,安定和北地这三大边郡常年屯驻边军,兵员最多时竟高达三十余万,着实劳民伤财。”
刘彻刻意顿了顿,方才沉声道:“若能似函谷关般,在雍凉的西边设立塞城,彻底阻绝匈奴和诸羌进入雍凉乃至关中的通道,我大汉非但能真正坐拥雍凉,更能大大削减三大边郡屯驻的边军,端是一举两得。”
朝臣们此时皆是晓得太子为何如此耐心的为他们讲解,原来正是为了要说服他们同意兴建那西宁城。
不过太子确实言之有理,他们倒是不介意继续听听他的谋划,若真是可行,倒也可以商量。
刘彻见得无人出言反对,不由松了口气。
他不愿事事专断独行,否则长此以往,必会破坏大汉的官僚体系,得不偿失。
皇朝的衰败,往往是从官僚体系的崩塌开始的。
大汉此时的朝堂和郡国的体制架构尚算完整高效,若刘彻为独揽大权而肆意将之架空,那他日后便得事必躬亲,活活累死。
“其西侧唯有两条狭长的通道可进入雍凉之地。”
刘彻用竹枝在地图上描绘,缓缓讲解道:“两条狭长通道位于祁连山脉南北两侧,祁连山北面的通道即为河西走廊。河西走廊的北临腾格里大漠,南依祁连山,而焉支山正是祁连山的分支,故而我大汉在焉支山北兴建武威城,便是为了扼守住河西走廊的东侧咽喉。”
对于武威城的位置,朝臣们并不陌生,皆是认同刘彻的话,此城确实能扼守住河西走廊进入雍凉的咽喉要道。
那匈奴右贤王亦知晓待武威彻底建成,想从河西走廊进犯雍凉便再无可能,故才急着领兵奔袭武威城。
刘彻复又在地图上描绘道:“另一条通道在祁连山南,湟水及其三大支流的交汇处,大河亦经此流入雍凉之地,故可将其称为河湟谷地。河湟谷地北倚祁连山,濒西海,南面的这条山脉为大河的源头所在,被羌人唤作巴颜喀拉山脉,乃是昆仑山脉的东段支脉。
这巴颜喀拉山脉东延之处,几欲与蜀地以西的诸多纵贯山脉相连。亦即是说,我大汉只需在此处兴建边城,扼守住这河湟谷地,祁连山南的各族蛮夷再无通道可进入雍凉之地,西陲自是安宁,故此边城应以西宁为名。
待武威城和西宁城尽皆建成,扼守住河西走廊和河湟谷地,就如在我大汉的西陲建起两座函谷关,只需分别屯驻数万将士,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匈奴,诸羌乃至各族蛮夷,大汉还需忌惮么?”
“好!”
老宗正刘通听罢,由衷道:“兴建武威城和西宁城乃是福泽后人的大好事,必是要建。老夫愿倾尽家业,捐输国库,以资建城所需!”
“……”
朝臣们闻言,皆是满心无奈,老宗正都这般说了,难道他们还能反对么?
何况太子殿下的谋划确是良策,旁的不说,只需削减十万边军,朝廷每年便能省下数亿钱的粮饷。若真能如此,两三年便能将建城的钱全数挣回来。
“殿下,近年朝廷岁入虽是大增,但因连番大战,大军的粮饷和各式赏赐都耗费颇巨,武威城又正在兴建,国库怕是一时难以支应……”
大农令曹栾自是会算这账,晓得兴建西宁城是划得来的,但他仍希望再缓些时日。
刘彻摆手道:“大农令无需烦恼,用不着国库出钱,让朝臣和各大世家捐输即可,先前老宗正不也说要捐输么?”
朝臣们见他不似作伪,尽皆哗然,多是面露不虞之色,需知大汉立朝数十载可从未有过强迫世家权贵向国库捐输之事,太子这般做可是太过了。
唯有老宗正不以为意,捐就捐了,反正膝下子孙皆有汤沐邑,饿不死的。
刘彻环视群臣,谑笑道:“孤王也不强迫你等,不过有言在先,不愿捐输的,日后可别后悔!”
朝臣们皆是哑然,想到太子殿下那点石成金的财神手段,以及那皇室实业每年发放的大笔红利,不免有些犹豫。
老宗正倒是出言缓颊道:“殿下就别打趣诸位臣僚了,捐输有甚好处,便直说吧。”
“西海侧畔及祁连山南为诸羌和月氏仅存的驻牧地,两族部众远超百万。西宁城兴建时,必得安排守军,以防蛮夷进犯,但守军亦不能白吃粮饷,总要到诸羌和月氏打些草谷的。”
刘彻顿了顿,笑问群臣道:“若执捐输凭证可往西宁城兑换奴隶,每捐输千万,可兑千头奴隶,诸位以为如何?”
朝臣们闻言,登时换了脸色,纷纷笑着谄媚道:“殿下英明啊!”
好在先前没和殿下撕破脸,否则嘴边的肥肉可就飞走了,如今每头精壮奴隶在关中各郡县至少能卖两万钱。
刘彻又是问道:“哦?那西宁城该不该建?”
群臣颌首:“自然要建!”
朝堂和谐,大汉幸甚!
第二百三十三章 师徒相见
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顶 点 X 23 U S
大汉每年都有两大重要祭典,春分的白昼祭祀日神,秋分的夜晚祭祀月神。
依古礼,天子应在秋分之夜西出其国百三十八里而坛,服白而白,玉,带锡监,吹埙之风,凿动金石之音,领臣民祭月。
汉帝刘启今年领着群臣行了春祭,但秋祭却不愿再露面,下旨让太子刘彻代为行祭。
倒非刘启怠惰,而是他的顽疾每到秋冬之季便极易发作,受不得半点风寒,若在萧寒露重的秋夜到郊野行祭,丢掉老命都极有可能。且皇后王尚未出月子,少来夫妻老来伴,刘启近年对王愈发上心,故而夫妻二人打定主意在甘泉宫再多住些时日,暂不回长安城。
馆陶公主亦留在甘泉宫坐月子,老太后陪着老闺女,时不时抱抱小孙女泰安公主,逗逗外孙子陈,更是乐不思归。
偌大的大汉皇宫,半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刘彻为准备秋祭大典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处理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大堆破事,方才知晓宫闱有个女主人是多么的重要。
“事事皆来问孤王,你这大长秋要来何用?”
刘彻不耐烦的将册籍拍在桌案上,对着大长秋鲁瑞呵斥道。
大长秋乃是皇后近侍属官之首,宣达皇后旨意,管理宫中事宜,乃是秩俸二千石的大宦官,位同诸卿。
即便算得上位高权重,鲁瑞对太子刘彻仍是毕恭毕敬,甚至又些畏惧,作为皇后王的心腹近臣,他也算从小看着刘彻长大的,对他的脾性清楚得很,得罪不起的。
鲁瑞缩了缩脑袋,讪讪道:“殿下息怒,若换了旁的事,奴臣倒可自行决断,可女学之事不好办啊。女子不入外朝,故女学属官皆列为宫官内宰,尤是这卓文君就任女学的博士仆射,乃是皇后亲颁的懿旨和敕书。如今她已抵达长安,依照往例,需先向皇后谢恩方可就任……”
他也不想来烦劳太子殿下,可那卓文君是皇后亲手提拔的内宰,又不是寻常的内侍宫娥,即便他身为大长秋,也不敢轻忽此女啊。
“女学属官列为内宰不过是为便宜行事,不会常宿宫闱,你且先在北阙甲第划出些合宜的空置宅邸,好生整葺清扫,再依敕书列册,让其就任,赐下宅邸即可。”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吩咐道:“遣人去皇亲苑的长公主府,将卓文君此时暂住的馆驿告知堂邑翁主。”
“诺!”
鲁瑞听得刘彻所言,心里已有了底,女学诸官虽列内宰,形制却等同太学属官。
阿娇收到消息时,正牵着照夜玉狮子待要出府。
窦太后和皇后皆不在长安,刘彻近日又忙着脚不沾地,南宫和阿娇再也无人约束,每日赛马射猎,顿觉天大地大,快意逍遥。
闻得卓文君已到得长安,阿娇颇是欣喜。
刘彻对卓文君赞誉有加,常言若阿娇能拜她为师,且不论能否增长学识,只需学上几分她待人接物的本事,日后定然受益无穷,再不被甚么长安才女小觑了。
他自非妄言,史籍中的卓文君只凭两首悲凄委婉的辞赋,便教大渣男司马相如回心转意,余生再生不出纳妾的心思。
此等文采风华,机智应变,岂是寻常女子可比?
阿娇虽不知刘彻何以如此看重此女,却是深信他的识人之明,早祈盼能见见这蜀中的大才女。
她今日本想去寻跋子赛马,得知卓文君的落脚处,自是拜师之事更为要紧。
阿娇正待翻身上马,似是想起了甚么,忙跑回自个院落的书室里,寻出本线装书揣进衣襟里,心道待会还得考较考较那文君先生,看她是不是迂的。
若跟那些迂腐的酸书生似的,拜她为师作甚?
卓文君落脚的馆驿在公府巷,待诏的士人及进京赴任的外地官员皆会暂居公府巷的不同馆驿,听候皇帝诏令或公府册籍。
卓王孙富甲巴蜀,于长安城亦有不少产业,但毕竟出身商贾,住不得北阙甲第。虽在东八巷有座大宅邸,但他还是将卓文君送到公府巷的馆驿。
不得不说,大长秋鲁瑞还是很重视卓文君的,非但安排他住在最好的馆驿,更是拨了个独立的大院落,院落还少不得扫洒丫鬟和粗使婆子。
卓王孙见多识广,只是晓得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这等院落已堪比寻常官吏的宅邸。见朝廷如此看重自家闺女,他愈发心喜,忙是吩咐卓文君好生住下。
“你拿着朝廷敕书前来赴任,岂能和寻常百姓比邻而居?”
卓王孙如是说,给自家女儿留下四个贴身丫鬟,外加满满一箱金豆,再三嘱咐道:“富路穷家,在外头出手别小气,尤是前来传话的内侍宫娥,该打赏就得打赏。”
卓文君只觉哭笑不得,独自将他送出院门,目送着他缓缓离去。
送走爹爹,她转身正待回院,便听得阵阵马蹄踏地声,侧身望去,却见一位娇俏少女正朝她这处纵马疾驰,白衣白马,衬着那张被秋风刮得红扑扑的小脸艳若桃花。
卓文君低声笑道:“端是个美人胚子。”
她却不知,纵马而来的阿娇亦是被她的绝美容颜惊呆了,险些忘了勒马,好在照夜玉狮子极通人性,又常被阿娇骑着在各处巷弄穿行,见得前方有人,便自行减缓了速度,还不忘打了个响鼻。
阿娇回过神来,忙是勒紧缰绳,所幸马速已降得很慢,将将停驻在卓文君近前。
“好有灵性的马儿。”
卓文君没有半分愠怒和惊惧,反是出言赞叹,她适才确有生出几分惊慌,但瞬间便瞧得清楚,即便那少女不勒缰绳,这马也定会自行偏些方向,顶多与她擦身而过,却不会撞着她。
阿娇忙是下了马,目光熠熠的盯着她,问道:“你是文君先生么?”
卓文君微是愣怔,从未有人如此称呼她,除了先前收到的那封信笺。
“你定是文君先生!”
阿娇已是确认此女身份,忙是躬身赔罪道:“陈氏阿娇见过先生,适才不慎惊到了先生,望先生勿要怪罪才好。”
卓文君笑道:“你我素未谋面,你怎的知我是那甚么文君先生?”
“殿下向我提起过,说先生乃是才貌双全的蜀中奇女子,非但文采斐然,更是姿色娇美,说是……比我还美些,我本是不信的,不过今日瞧见先生,只得信了。”
阿娇心直口快,噼里啪啦的将刘彻出卖得干干净净。
卓文君讶异道:“殿下,哪位殿下?”
“太子刘……”
阿娇险些直呼太子名讳,忙是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太子殿下啊。”
“太子?莫否你这陈氏阿娇是……堂邑翁主?”
卓文君虽猜到给她去信的少女出身定是不低,可从未将这陈阿娇与那未来的太子妃联系起来。
大汉唯有皇帝,皇后和太子的名字才需避讳,不少诸侯甚至和族中祖辈父辈的宗亲是重名的。故而即便卓文君晓得堂邑翁主也叫陈阿娇,却并未多想,毕竟其身份太过尊贵,岂会给她这商贾之女亲笔去信,还要拜她为师?
阿娇见她满脸的讶色不似作伪,疑惑的挠头道:“是啊,我记得给先生去信时有留下姓名啊,莫不是我写错了字?”
“……”
卓文君哑然无语,不知如何开口。
“先生,天有些凉,不如进去说话吧。”
阿娇适才纵马疾驰,额角微有薄汗,巷弄的穿堂风吹过,顿觉有些寒凉。
卓文君心思机敏,虽因阿娇的身份有些惊异,却还不至手足无措,尤是见她的言行举止,皆如寻常少女,且更为蛮憨爽直。
卓文君侧身请道:“翁主请!”
阿娇忙是将马缰系到院门旁的拴马桩上,随意将手在衣裳出蹭了蹭,便是颇为自来熟的揽着卓文君的胳膊,笑道:“先生已收了我的拜师礼,怎还这般见外,唤我阿娇吧。”
卓文君微是愣怔,又想到那信笺上的言语,已瞧出阿娇的几分脾性,便是轻笑道:“好!”
两人有说有笑的入得厅堂,侍女奉了茶,便是识相的退了出去,候在门外。
卓文君疑惑道:“你适才说太子殿下曾提起过我?”
“是啊,太子常在我面前夸先生呢。”
阿娇臻首轻点,却突是有些丧气道:“果真如他所言,我不及先生美。”
“……”
卓文君亦是女儿家,自也晓得少女最是在意自身容貌,尤是心上人的看法,便是笑着劝解道:“怕是殿下在逗你玩呢。”
阿娇摇摇头,似是想到甚么,小脸微红道:“我倒希望他那日不是逗我,他虽说我不如先生美,却还是夸了我美啊。”
卓文君心有七窍,顺着话头打趣道:“殿下如何夸你的?”
阿娇着实是憨的,登时便神采奕奕道:“他说我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百媚生。”
卓文君正自举盏饮茶,险些没被茶水活活呛死。
瞧着阿娇满脸略带炫耀的自得之色,她颇是尴尬的问道:“太子没念下一句?”
“下一句?”
阿娇微是愣怔,仔细想想,方才分外肯定的摇头道:“确实没有下句啊,我都熟背于心了。”
卓文君着实不忍戳破少女甜美的念想,心道那太子殿下还真是个……妙人啊!
直到许久后,阿娇方才晓得果真还有下句,是为“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
那日,阿娇真真教刘彻晓得,何为河东狮吼。
第二百三十四章 泬西新区
秋祭过后,刘彻原以为可稍稍缓口气,过几天轻省日子,岂料朝堂又为扩建长安城之事闹得不可开交。www.uu234.net
随着近年长安周边的作坊不断增多,朝廷又刻意放宽工匠迁移至京畿三辅的诸多限制,长安城的人口数量骤然暴增。不算来往商旅,单是城中的常住居民,驻军,官吏和皇室宗亲,已然超过三十万。
眼见大汉的工业化尚未开启,城市化却先行来临,太子刘彻甚感悲催。
据史籍记载,汉朝的长安城最繁荣时也不到三十万人,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汉武帝大肆扩建宫殿,占据大半城区,把大量居民迁出城外的缘故。
无论如何,此时的长安城已人满为患,即便中尉张汤心狠手黑,却仍难以阻止长安城朝着脏乱差的方向不断发展。
怨谁呢?
当然要怨老祖宗,选的地不好!
要知道唐朝的长安城最繁荣时曾容纳了近两百万人,依旧能不断增添新的宫殿群,可见是多么宽敞。
如今刘彻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偏生就是没地方扩建。
汉长安和唐长安其实只隔了块微微隆起的高坡,名为龙首塬。
昔年汉高祖刘邦听了谋臣建议,决定定都关中,见得渭水南岸平原上竟隆着这么块高坡,又有个这般霸气的名头,便以此为基,兴建长乐宫,其后又在长乐宫西侧兴建未央宫。
.未央宫和长乐宫东西并立在龙首塬上,俯瞰四方,尽显帝皇威仪,且控制全城至高之处,便于宫城的防守。
想法虽是不错,建得也很好,偏生在增建新殿和官员宅邸之时犯了傻,硬是往北边扩建,或许是想着北临渭水,西濒水,守城时能直接当做护城河使用,却压根没考虑过日后该如何扩建。
待到汉惠帝要修建城垣时,方才发觉自家老爹犯了傻,可也没办法,建城必须遵循固定的形制,又因先建宫殿居宅后围城垣,里面有建筑物的限制,外面又有水和渭水的限制,为获得足够的空间,只能沿着渭水和水修建城垣,花了五年多,六十里城墙方才完工。
故而长安城的城墙除东面平直以外,其他三面均凸凹曲折,压根没法再扩建了。
刘彻对老刘家的祖宗满腹怨念,瞧瞧人老杨家和老李家,人家就知道在龙首塬的南面建都城,想怎么扩建就怎么扩建,住个百来万人仍是宽敞得很。
大汉群臣朝议数日,争执不休,却依旧议不出个好法子。
不少朝臣倾向于将大量城中居民迁移至陵邑。
历朝历代的皇帝,大多喜欢帮自己提前修建陵墓。
高祖修建长陵时,将两千户中原巨富及其家眷大量迁徒关中,伺奉长陵,并在陵园附近修建长陵县邑,供迁徒者居住。惠帝修建安陵时,亦效仿高祖,在陵园附近修造安陵邑,迁来不少中原的豪富之家。
陵邑的最大作用,无非就是将大汉的豪门富户大量迁入长安周边,以便尽可能削弱中原诸侯的实力。
大农令曹栾竭力反对将城中居民迁至陵邑,并非他有甚么以民为本的高尚情操,而是不愿耗费大量的赀财。
百姓们又不傻,谁会自愿从天子脚下迁去守陵?
要么朝廷适当给些补偿,要么就只能强迁。
依着皇帝和太子的性子,想来不会冒着引发民愤的风险,选择强迁的。
那朝廷就必得补偿要迁移的百姓,旁的且不说,至少得先在陵邑帮他们建好房屋吧?
且那些屋舍还不能太差,长安城的百姓可不似穷乡僻壤的农人那般好应付。
曹栾想想那等庞大开销便是肝颤,端是数以亿计啊。
见大农令执意不肯从国库拨出钱来迁移居民,朝臣们也没有办法,只得继续争执,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层出不穷,便连重建新城迁都的主意都冒了出来。
刘彻着实再看不下去,摆手让他们肃静下来。
他环视群臣,缓声道:“城中居民是要迁些出去的,但必得让百姓们心甘情愿才行。”
曹栾闻言,神情愈发苦涩,照着太子的意思,可不就是要花钱迁移居民么?
然而不待他出言相劝,却闻得刘彻话锋一转:“从国库拨出款项补偿移民却也是个蠢法子。”
群臣皆是愣怔,心道殿下非但前言不搭后语,更是自相矛盾,莫不是迷糊了。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诶,如此简单的事,你等竟朝议了数日,还想不出解决之道?”
丞相袁盎忙是问道:“殿下可有良策?”
刘彻颌首道:“让内史张贴布告,待过得年节,城内各类作坊的商税皆提高五成。另在水西畔划出块合宜的地界,年节过后,迁入此地界的作坊皆减税三年,税率为原本的五成。”
朝臣们皆是瞠目结舌,唯有曹栾眼神大亮,出言问道:“殿下是想诱使城中的诸多作坊搬迁至城外的水西畔?”
“不错,外地工匠之所以想迁居长安,无非是因城中作坊众多,给的工钱又高。若那些作坊都迁到城外,工匠们自然也会跟着迁走,何须诸位劳神费心?”
刘彻顿了顿,见朝臣们大都明白过来,方才继续道:“那地界便称作西新区,将其划分南北两阙,南阙迁入工坊,北阙则交由皇室实业大举兴建民宅。”
内史王轩忙是起身出列,躬身提醒道:“殿下,水西畔毗邻上林苑,建那西新区怕是会侵占到皇苑之地。”
“无妨,上林苑辽阔广袤,真正圈养着野兽的猎苑只占去小半山林,水西畔不过是上林苑的边缘,百姓平日皆可入内,哪算得上甚么皇苑?”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又不是甚么自然保护区,与其放着抛荒,不如好好利用起来。
史籍记载,汉武帝还在那挖了个昆明湖呢,白瞎了那么大块地,将之划为工业园区,将作坊尽数迁过去,长安北阙只留商业区和少许居民区就好了。
王轩本就不是刻意反对,出言提醒无非是本身职守,此时见得太子发了话,便也不再多言。
刘彻望向旁的朝臣,问道:“诸位可还有异议?”
群臣皆是摇头,他们着实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
曹栾略带犹豫的问道:“殿下,那西新区可要兴建城垣?”
“不用建!若外敌能攻到长安城外,我大汉与亡国又有何异?”
刘彻毫无忌讳,坦然道:“若后人当真如此不成器,留城墙给他们又有何用,顶多困守孤城,苟且偷生,还不如尽数死了的好。”
“……”
朝臣们皆是哑然,这话太子敢说,他们可不敢听啊。
“若无事再议,便退朝吧。”
刘彻抬眸望向殿外日冕,俨然已近午时,径自道。
见得群臣无人出言,他便是起身离席,往内殿去了。
刘彻回到太子府,正待吩咐近侍李福备膳,便见得阿娇迈入殿门,匆匆而来。
“你不是正跟那卓文君学经史么,怎的今日得闲?”
刘彻笑着打趣道,也不知那卓文君用了甚么法子,短短数日便将阿娇收拾服帖了,每日皆是老老实实到她那埋头苦读。
阿娇颇是自得道:“先生夸我近来愈发勤勉,学得也快,便让我歇个半日。”
刘彻笑而不语,心道那卓文君怕是瞧清了阿娇的脾性,端是头顺毛驴,顺着捋就熨帖了。
阿娇似是想到了甚么,拍了拍脑门:“险些忘了正事,你是不是有三十六策的正本?”
刘彻不明所以,疑惑道:“甚么正本?”
“便是那本《皇后是如何炼成的》里的三十六策啊。”
阿娇自顾自的斟了茶,仰头饮尽,瞪着大眼道:“先生说了,那三十六策必有正本,绝非仅是你故作玩闹写的那些小手段,而是真正的大道理。”
刘彻闻言,险些没吐出口老血,讶异道:“你竟将那书让她看了?”
阿娇理直气壮道:“那是自然啊,不让先生看,她怎的知道我想学甚么?”
“……”
刘彻端是无言以对,只得叮嘱道:“那书你可不能再让旁人看到了,更不能说是我给你的。”
阿娇得意道:“你当我傻么?我只让先生看过,且还骗她说是南宫给我的。”
“是,你不傻,我傻!”
刘彻不禁摇头苦笑,复又问道:“你要那三十六策的正本作甚,那原是本兵书。”
“先生说了,那些手段虽颇有奇效,却失之堂皇,不过小术耳;唯有真正悟透根本,持之以正,方是大道。”
阿娇柳眉微扬,认真道:“依我的性情和出身,行此等阴私手段无异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反是落了下乘,失了身份,唯有行光明正大的阳谋,以大义逼人,以大势压人,方才最是合宜。”
刘彻讶异道:“这些都是卓文君对你说的?”
阿娇臻首轻点:“是啊,先生不许我说与旁人听,我便连南宫都未漏半句。”
“嗯,是不能对旁人说。”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叹道:“若非她特意提点,我怕反是会害了你,待哪日得空,是该见见她。”
第二百三十五章 青霉药膏
赵立万万没料到,他竟会在羽林校营内遇到苏媛。www.uu234.net
自从五月随羽林右监仓素前往朔方,辅助太守李广奇袭匈奴右部王庭,他便再未见过苏媛,却未曾想刚返回长安便是遇到,还是在这戒备森严的羽林校营。
赵立疑惑道:“苏媛,你怎的再此?”
苏媛故作讶异之色,打趣道:“军候莫非未曾熟读羽林的保密条陈,不该问的可勿要乱问。”
赵立噎得道不出半句话来。
身旁的李松打量着两人,抬手拍了拍赵立的肩膀,笑问道:“你家婆娘?”
赵立本就是喜怒不显的死人脸,神色愣是半点没变,反是苏媛入得军营不久,尚未习惯这些糙汉子的口无遮拦,霎时羞红了脸。
倒是她身侧的羽林决曹贺贯替她出言解围道:“太子殿下亲颁敕书,征募苏医官等十余医者为羽林军医,尤是苏医官肩负重任。”
李松和赵立闻言,皆是敛了神情,在羽林和虎贲校营中,决曹由为掌断罪行罚的军法官充任,凡是军法官参与的任务,大多涉及机密。
“我可否知晓是何等重任?”
赵立略带犹豫的问道,却不是问苏媛,而是问贺贯。
“你身为军候,有权知晓此次任务,现下便可随我等同去,稍作了解,日后也好从旁协助苏医官。”
贺贯颌首道,便不再多言,领着苏媛和李松往校营内围的数座军舍行去。
李松自也跟了上去,毕竟他也是羽林军候,根据羽林的保密条陈,若无特殊情况,他的权限与赵立同等。
进得军舍,李松和赵立皆是愣怔。
偌大的屋内放着十张座椅,坐着十个手脚皆被牢牢捆缚住的男子,嘴里皆堵住布帛,系着羌人的发辫,身上却穿着汉人深衣,饬得倒是挺干净。
十个男子中,有六人尚算神志清醒,其余四人的面庞褪尽血色,惨白得渗人,俨然已是奄奄一息。
见得四人进入屋内,羌人们皆是呜呜闷吼,不知是想怒吼还是求饶,总之难掩惊慌之色,尤是看到苏媛时,眼中纷纷露出惊恐和畏惧。
“这批药奴已用药五日,竟都活着?”
苏媛霎时眼神大亮,忙是上前掀开一个垂死男子的衣襟,露出其胸前那道血肉外翻的狰狞伤口。
李松和赵立久经沙场,只凑近扫了眼,便瞧出那伤口乃是用羽林卫特制匕首背侧的锯齿割开的,虽是不深,创面却颇大,极难愈合。
“果真未曾化脓,只是如青霉药膏用量过大,起了副作用,故而危及性命。”
苏媛柳眉微皱,边是沉吟边是走到角落的桌案旁,打开案上的大药箱,取出麻布手套,口罩和白衣大褂。
待她穿戴整齐,手持雕刀形状的精巧医刀缓缓转身时,神智尚清的羌人男子皆是疯狂挣扎,如同见到了天底下最凶残的恶魔般。
“别急,照老规矩,我会逐一替你等医治。”
戴着口罩的苏媛闷声道,笑眯眯的双眼弯成两道弦月,着实有些渗人。
赵立讶然,方才发觉爽朗坦率的苏媛亦有着狠戾果敢的另一番面孔。
苏媛却不知他的想法,每每穿戴上这身行头,她多是会忽略旁的人,旁的事,全副心神皆投入其中,恪尽职守。
只见她逐一掀开那些男子的衣襟,露出几无二致的创口,锋利的医刀小心翼翼的拨弄外翻的血肉,还不是往创口里试着戳了戳。
呜呜呜~~
羌人男子们挣扎得愈发激烈,多日来,这女魔头便是这般活活折腾死了不少人,他们不知遭了多少罪,方才咬着牙撑到如今。
“嗯,皆未化脓,膏药中那青霉素的用量是逐步增加的,后头的那四人应是剂量过大,才生出副作用。”
将羌人男子的创口尽皆查看过后,苏媛的眼神愈发灼人,自顾自的沉吟道。
她的声音虽低,还戴着口罩,但李松和赵立却是听清了,登时亦是两眼放光。
他们皆已明了,那甚么青霉膏药能抑制创口发炎化脓,只是用药剂量还待细细斟酌,故而要将这些羌人作为药奴,以身试药。
他们历经大战,岂会不晓得这等灵药的宝贵?
不少死伤的将士们并非直接命丧敌手,而是因战后医治不擅才致死致残,尤是创口发炎,进而引发热病,便如阎王夺命,素来难以挽救。
若与匈奴右部连番大战时,将士们能有这等灵药,伤亡必会少去大半。
两人念及至此,不由又是欣喜,又是遗憾,神情颇为复杂。
若太子府中的刘彻知晓他们此时的想法,定会摇头苦笑,告诉他们想得太多,想得太美。
这青霉膏药的主剂是青霉素,在没有相应化学试剂和设备的大汉,想要大批量制取,无异天方夜谭。
汉代天候较后世暖和不少,淮水以南的橘子成熟较早,地方官吏已进贡了不少。恰逢爆出劣药大案,刘彻震怒之余,陡然想起要制取青霉素。
身为化学硕士,脑海又有大量资料,想土法制取青霉素并不难,无非是培养,萃取和过滤。
将橘子放在潮湿之处,待其腐烂,橘皮外生出的小绿毛中便含有青霉素。
自然不能将绿毛直接涂在创口上,否则伤者极有可能死得更快,且小绿毛中青霉素的含量不多,只能作为菌种培养。
培养液的配置极为简单,不需甚么复杂的化学试剂,将山芋熬煮成汁,再混入米汁,搅匀即可。
刘彻亲自动手,按照相应的比例配置好培养液,从橘皮上刮下渗人的厚厚绿毛,放入盛放有培养液的器皿,盖好封存。
静置数日,刘彻掀盖细看,见得菌种果然已大量繁殖,培养液变得分外浑浊。
他将含有大量菌种的培养液用纱布和漏斗过滤,去处固态杂质和絮状物,滤液看似澄净,实则仍溶有不少液态杂质,只是肉眼难以分辨罢了。
想要去除液态杂质,自然要经过萃取,刘彻更是拿手得紧。
往滤液中注入菜籽油,容器中的液体便会分为三层,上层的菜油吸收了脂溶性物质,下层的水吸收了水溶性物质,中层则为不溶性物质,将油层和水层彻底分割开来,端是泾渭分明。
因青霉素是水溶性物质,故而下层的水溶液含有大量青霉素。
经过萃取后,还需再用活性炭进行精细过滤。
大汉虽没有特制的活性炭,却也难不倒刘彻,拎着袋木炭,屁颠屁颠的跑到太子詹事府的庖厨,径自将木炭扔到大锅里蒸煮消毒。
御厨们见得太子烧水煮炭,皆是惊掉了下巴,好在太子煮好后并未食用,只是将之放入舂钵,细细捣碎。
刘彻捧着捣成齑粉的活性炭,又屁颠屁颠的搞科研去了,哪顾得上理会庖厨们讶异的目光。
他将含有青霉素的水融入倒入加了活性炭的器皿中搅拌,形成糊状。
取来上端开口大,下端开小口的器皿,在器皿内用数层纱布垫着,再将糊状物放入其中,确保糊状物不会渗出纱布,进入器皿的下端。
刘彻从器皿的上端开口倒入煮沸过的净水,接着注入混有白醋的酸性水,最后注入从碱性水。了减缓滤液的流速,他还特意在器皿的下端出口处塞了些棉花。
(ps:碱性水制取见二十八章,棉花见九十二章。)
他取过干净的容器放在器皿下方,以便接取滤液,静待片刻后,便见得有白色膏状物缓缓流出。
这情形,似曾见过,却又多年未见,好怀念……
制得的膏状物中所含的青霉素含量无法确定,只能不断的通过大量试制,并加入其余几种药物稀释,大规模试药,慢慢积累出足够的经验和相关数据。
刘彻无暇亦无心亲力亲为,便将之交给了遗孤院培养出来的医官们,试制和试药的场地自是选在了防备森严的羽林校营。
苏媛为首的医官门亦是军中遗孤出身,与羽林卫们倒是没有甚么隔阂,半个多月来,进行了大量的试验,终算是小有成效。
之前每日皆会有试药的羌人化脓抑或死去,显然药量不是太轻便是太重,把握不准。
今日却见得先前用药的十人都活着,创口皆未化脓,且有六人神智清醒,这意味着药量渐渐找准了,只需照这六人所用的剂量,继续找不同的羌人,弄出不同的伤势,逐步推估出不同状况下的药量范围即可。
苏媛弯眉浅笑,惊艳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