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以食为天
刘彻与阿娇把话说开,彼此间自是少了几分拘束,身为伪正太真大叔的刘彻,随口说几个笑话,便是逗得小萝莉咯咯直乐。顶 点 X 23 U S
不过笑话可不是白听的,早早备下的一大筐蔬菜可还等着处理呢。
刘彻让内侍送来几桶山泉水和两个大木盆,与小萝莉坐在杌凳上,他择菜,她洗菜。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刘彻不忘抓住机会给阿娇洗脑:“嗯,要想做个好妻子呢,必是出得厅堂,入得庖厨。”
阿娇不傻,眨着眼睛道:“咦?我好似曾听过甚么君子远庖厨的。”
刘彻笑道:“那是儒家孟子说的,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阿娇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疑惑道:“甚么意思?是说君子看不得禽兽死在眼前,亦听不得其哀叫,方才不入庖厨么?”
刘彻颌首道:“约莫是这意思,但关键之处你却没领会,那所谓的君子,是怕看到后,听到后,自个再不忍食其肉,方才远庖厨的。”
阿娇不由杏目圆瞪:“……也便是说,君子到头来还是要食其肉的啊?”
刘彻道:“那你以为儒家的君子们都是兔子,只吃素蔬度日啊?”
阿娇鄙夷道:“噫!这不是掩耳盗铃么?怪不得皇祖母不喜儒生,端是伪君子。”
刘彻微有些讶异,小丫头倒还真不是彻头彻尾的文盲,且逻辑思路很清晰,反应也快,怎的在史书上被描绘成那等愚蠢悍妇?
“儒家的主张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我适才不是跟你说过,世间诸事皆有正反两面么?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便是啦。”
刘彻见得她有兴致,不由趁机教育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日后若真想做个母仪天下的贤后,可不能再那般急躁莽撞,免得被小人轻易蒙蔽,凡事三思而行,多听听不同人的意见,再做决断。”
阿娇臻首轻点,扬着小脸认真道:“嗯,我虽尚未完全领会,却是记下啦,日后会仔细琢磨,以为自省。”
诶呀,小萝莉真可爱!
刘彻似乎有些明白后世为甚么会有那么多萝莉控的怪大叔了,调教起来还真特么过瘾。
刘彻和阿娇端是笑意盈盈,南宫公主却是急得满头大汗。
“这甚么破锹,给本宫换把锄头来!”
她将手里的铁锹甩到一旁,冲不远处的李福嚷道。
李福自幼服侍太子刘彻,对南宫公主的脾性自是了然,早猜到她事不顺遂时,定是要发脾气的,故而也不用刘彻吩咐,便是跟在她身旁,免得旁的内侍应付不来。
“公主,您这坑已是挖得足够深,只是不够宽罢了。”
李福过往没少帮着太子挖坑生火,忙是趋步近前,鬼头鬼脑的给她出主意,低声道:“公主待会生火,要记着诀窍,让坑口迎着风向,两面通风,将坑里的柴堆架空,下方放些枯草,用火折点燃……”
南宫公主柳眉微扬,猜疑道:“咦,我若赢了跋子,你家主子可也是输的,你为何……”
“瞧公主说的,太子殿下若真想着赢,还能让奴卑跟在您身旁伺候么?”
李福笑着出言解释,复又意有所指道:“再说了,公主那照夜玉狮子本就和堂邑翁主的那匹是一对儿,依公主这等宽仁友爱的性子,待得玩腻了,定是会送还太子殿下,使得好事成双不是?”
南宫公主闻言,抬头望向远处的笑声不断的刘彻和阿娇,复又斜觑了李福一眼,谑笑道:“你这厮还真是个妙人。”
李福谦虚的躬身道:“公主谬赞了,为主子分忧本就是奴卑分内之事。”
跟在太子身边近十年,他还有甚么看不明白,太子对其在意的人,端是大方得紧,岂会在乎输赢,无非就是将人支开,想独自与堂邑翁主说些悄悄话。
如今看太子笑得开怀,定是诸事顺遂,他身为合格的随身宦官,自得想法帮公主赢了那卑禾候府的小姐,免得公主待会发起怒来,反是扰了太子兴致。
上上之策,便是劝公主即便赢了,也将那照夜玉狮子赠与太子,两全其美。
南宫公主自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当下便是低声催促道:“还有甚么窍门,尽数说来。”
李福挪了挪身子,背朝着跋子的方向,拾起铁锹递给她,方才轻声道:“公主可莫让侯府小姐瞧出奴卑在与您说话,您且挖着,奴卑会出言提醒的。”
南宫公主却是不再说话,虎着脸接过铁锹继续挖了起来,偶尔还会扭脸高声呵斥李福几句,端是装得有模有样。
过得不久,李椒和陈诚已抱着大堆的干柴枯枝来回了几趟,想着应是足够生火造饭的,便是停下来歇息片刻。
少府陈氏于大汉皇室而言,乃是家臣般的存在,陈诚作为少府卿陈俞的嫡长孙,自幼便时常入宫陪伴刘彻姊弟,彼此自是熟识。
他见的南宫公主满头大汗,忙是上前讨好道:“公主千金之躯,哪能干这些力气活,还是小的帮您干吧?”
“滚到你小媳妇那儿,老实呆着去!”
南宫公主还不晓得他是甚么德性么,抬脚便踹,嘴下毫不留情:“跟七皇兄似的,硬是被她们表姊妹压得死死的,没半分男儿气概!”
“……”
陈诚面色讪讪,也不敢接话,南宫公主口里的七皇兄,可不就是长沙王刘发么。长沙王妃陈婕和王嫣是表姊妹,两人性情也俱是彪悍的,刘发和陈诚这对姨表连襟,还真是苦命相连。
“还不滚?”
南宫公主见他呆愣着不挪步,是真急眼了,陈诚和李椒站在一旁,李福还如何出言指点?
“两位公子,公主与卑禾候府的小姐正在比试,旁人不便帮忙,还请两位公子却帮着池畔的两位贵女钓些鱼来吧,免得待会一无所获,两位贵女难免……”
李福忙是出言缓颊,向陈诚和李椒躬身道。
“也好,也好。”
两人忙是应下,往王嫣和刘婧的方向去了。
过得大半个时辰,李当户和秦立亦是回返,手里拎着的草绳挂满了野兔和雉鸡。
刘彻瞧见满载而归的两人,不由暗自感叹,汉朝的关中平原还真是物产丰饶的天府之国,若非后世大规模焚林垦荒,也不至弄成黄土朝天的贫瘠之地。
刚是吩咐两人到池畔将猎物拾掇干净,刘彻便是听到一声熟悉的欢呼,不由摇头轻笑,对阿娇无奈道:“随我去看看,怕是赔了十瓶极品香水。”
阿娇跟他往南宫公主走去,满怀同情的叹气道:“跋子今日回了候府,怕真要哭鼻子了。”
刘彻讶然:“不会吧?”
阿娇轻笑道:“怎的不会?跋子看着性子温顺,其实内里要强着呢,你是大男人,哪晓得小女子的心思?”
刘彻哑然,心道我若不懂小女子心思,还能把你调教过来?
两人到得南宫公主近前,跋子也早已跑了过来,满脸沮丧的瞧着那坑里熊熊燃起的火焰。
她颇是不甘的问道:“清晨雾重,那柴火多是带着湿气,你这火头怎生燃得这般快?”
“怎的?又想怨柴火了?”
南宫公主端是扬眉吐气,鄙夷道:“那柴火都堆在一处,且本宫还特意等你先拿去,便是为让你无话可说,看你服是不服?”
跋子倒是干脆:“今日是我输了,下次再来比过!”
南宫公主抚掌大笑道:“比就比,谁怕谁来?”
刘彻只瞧了一眼那火坑和柴架,便是心里有数。
生火是野外求生训练的必备科目,坑道和柴架的样式都有相对优化的特殊样式,若说李福没有帮忙,南宫公主能想到这等窍门,那可不是见鬼,而是见到另一个穿越者。
刘彻也不拆穿她,颓自道:“火既已生好了,孤王今日便大显身手,让你等一饱口福!”
“当真?”
南宫公主登时眸光熠熠,阿娇更是满脸期待,她们可是晓得太子詹事府的御厨都是刘彻亲手调教出来的,只是刘彻近年忙于国事,已鲜少亲自下厨了,便连太后,皇帝和皇后都不常吃到他炮制的美味佳肴,更遑论她们俩。
已搭好帐篷,凑到近前的公孙贺亦是咽了咽口水,心道今日来得真值。
南宫公主抱怨道:“可惜灶具不全,早知如此,我定让人将府里的庖厨整个搬来。”
“无妨,总不会让阿姊失望的。”
刘彻胸有成竹的拍着胸脯,好不容易等到二月下旬,鲜嫩的荷叶冒出了水面,在太液池上随波荡漾,又猎了雉鸡,不做道叫花鸡岂非暴殄天物?
待得李当户和秦立拾掇好猎物,又用内侍带来的山泉水细细洗过,刘彻便是自顾自的往雉鸡上抹佐料。
后世的叫花鸡一般是不放香料的,因为香料的味道容易抢走荷叶的清香,刘彻却是大放特放,汉朝炮制肉食大多是炙烤和熬炖,无肉不欢的世家子弟口味大都很重,不放点香料怕是会觉得寡淡无味。
阿娇在一旁瞧着,好奇道:“这是甚么香料?”
刘彻答道:“十二香。”
“十二香?”
刘彻遗憾道:“嗯,本应由十三味佐料混合而成,但独独缺了一味孜然,美中不足啊。”
南宫公主抢着插话道:“孜然?没听闻过,很是稀罕珍贵么?”
刘彻抬头瞧她,意味深长的笑道:“如今很稀罕,但再过得数年,便是不稀罕啦,因为这孜然有个别名……叫安息茴香啊。”
公孙贺和秦立闻言,俱是浑身一颤,太子还真是时时惦记着西域诸国,想要打通去往安息的道路啊。
李当户却是迟钝得紧,只是傻呵呵的按着刘彻的吩咐去糊黄泥。
随后陈诚等人又带回数尾活鱼,刘彻更是彻底忙开了,手中菜刀翻飞,端是兴致昂扬。
“殿下这是?”
刘婧和王嫣皆是瞧得发愣,这还是传闻中英明神武,睿智过人的大汉太子么?
“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
阿娇学着适才刚从刘彻那学来的道道,笑着发话:“身为大汉太子,若不知人间烟火,岂能想民所想,苦民所苦,造福天下万民呢?”
刘婧微是愣怔,这堂邑翁主不似传闻中那般娇纵莽撞,胸无点墨啊。
阿娇瞧见她的神情,暗暗窃喜,名满长安的才女又如何,待我向太子再多学几句,非惊掉你的下巴不可!
没过多久,数道美味佳肴纷纷上桌,香气四溢,随着温暖和煦的春风飘向远方。
太液池畔笑声阵阵,觥筹交错间,某些人缓缓成长,某些情愫悄然滋生,只是此时的一众少年全无所觉。
直到若干年后,蓦然回首,他们方才恍然,其后诸多大事的起始,皆能追溯到这番郊外踏春。
第二百零七章 奉旨为匪
洪泽湖畔,羽林左监齐山俯下身子,鞠了一捧湖水,将脸埋了下去。顶 点 X 23 U S
春夜水寒,他只觉精神陡振,舒畅的怪叫一声,用衣袖随意抹了抹脸,揉揉微红的双眼,低声喃喃道:“淮水沿岸,水匪甚众,实乃朝廷大患啊。”
自打中尉张汤从雷被嘴里拷问出水匪的诸多底细后,齐山先是率麾下羽林卫偷偷剿了一个水匪寨子,便是换了水匪的装扮,乘着轻舸快船,沿淮水顺流而下。
离京时,他只带了校营中最为精锐的两屯将士,加上数名用鹞鹰传递消息和绘制地形图的军士,拢共也就百余人。
为免耗时过久,他命两屯的十个什伍尽数分散,由各自什长带队,轮番打探沿岸的水匪寨子,不断相互交替。
即便如此,他们也足足用了两月有余,方才抵达临淮郡,入得洪泽。
可见淮水沿岸的水匪寨子何其之多,只是平日大多隐匿其踪,没犯下甚么大案,未曾引起官府的重视。
洪泽乃泗水入淮之处,更有百余涓溪汇聚,方圆数十里的湖面浩如沧海,然因其离淮水入海口已是不远,入海水道宽广通畅,故而洪泽水浅,至深处不足两丈,均深不过八尺。
(ps:汉初的黄河尚未夺淮入海,故而淮水是有入海口的。)
齐山正望着湖面出神,便有将官前来禀报:“大当家,前往盱眙县郊打探的兄弟们回来了,经仔细查探,盱眙境内的水匪为数甚众,不下三千人。”
“哦?”
齐山闻言皱眉,朝廷日后若想出兵剿灭洪泽水匪,绝非易事。
盱眙城位于淮水南岸,洪泽侧畔,乃是淮阴之地的重镇。
淮水下游多为平原洼地,少山多泽,唯有盱眙北倚丹山,南临龟山,而塞城居中,扼守淮水入洪泽的水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秦末之时,项梁拥立楚怀王熊槐之孙熊心为王,以图号令天下,便是建都在这盱眙城。吴楚之乱时,吴王刘濞更是在盱眙囤积数百万石粮草,聚拢七国叛军。
光盱眙县郊便超过三千水匪,那眼前这广袤的洪泽之内,又藏着多少?
齐山沉吟片刻,出言问道:“可曾查出水匪的粮食是从何处运来?”
将官颌首道:“水匪粮道已查明,乃是经由邗沟水道从广陵运抵临淮周边郡县。”
齐山剑眉微扬:“邗沟?”
邗沟乃是春秋时期开凿的古运河,以此连通大江与淮水,因邗沟所处地势南高北低,故其水源引自南端的大江。
随着大江下游沿岸的土地大量开垦,引水灌溉,江水渐浅且浑,使得邗沟水源不足,塘陂丛生,常常淤塞。
待到大汉立朝,多年未曾疏通的邗沟顶多还能过些舢舟走舸,而大型船只很容易搁浅,运输粮食赋税的漕船更是早已改走其他水道。
历朝历代,治水向来耗资甚巨,故而大汉朝廷并未疏通和改造邗沟。
岂料吴王刘濞早存反心,在经营吴国的四十余载间,独以诸侯国之力,暗自疏通邗沟。吴楚之乱时,数百万石的粮草正是借由邗沟迅速水运北上,运抵盱眙城,供应数十万七国叛军。
“斩草不除根,果是后患无穷啊。”
齐山眉头紧锁,依照种种迹象推断,这水匪的来历应是叛军余孽无疑。
吴王刘濞虽已伏诛,吴太子刘驹却是投靠了闽越国,且被闽越王邹程奉为上宾,两人狼狈为奸,豢养众多水匪,伺机造反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将官也知晓事关重大,沉声问道:“大当家,我等今后该如何行事?”
齐山毫不迟疑的下令道;“即刻放飞鹞鹰,用暗语给头儿送信,此番逐次连放三只,必得保险些。”
那将官不敢怠慢,当即应诺而去。
齐山矗立湖畔,沉思片刻,复又传令将士们觅地休整,待明日再行启程。
翌日,齐山率麾下将士改走陆路,前往广陵。
两地相距数百里,自然不能徒步而行,羽林将士们索性在途中顺手剿了几伙山贼土匪,夺了车马,换过装束,方才疾速而行。
未央宫的宣室内,汉帝刘启阅看过刘彻整理过的羽林密报,棱角分明的脸庞似若浓墨染过,分外暗沉。
“南阳,颍川,淮阳,九江,临淮,淮水沿岸五大郡,愣是一个没漏!”
刘启将密报重重拍在御案之上,怒极反笑道:“好,好得很!”
“父皇息怒,这五大郡虽藏匿有不少水匪,却并非皆因各郡太守渎职。”
刘彻忙是出言劝慰,唯恐皇帝老爹暴怒之下仓促动手,徒然殃及无辜:“尤是九江郡,乃是淮南王刘安被除国后,方才置的新郡,九江太守上任不过年余,还得清洗刘安旧部,无暇顾及水匪也是情有可原。”
刘启冷笑道:“无暇顾及?莫非要等那伙水匪举旗造反,杀进他的太守府衙,才有闲暇?”
“父皇,焉支山北的武威城和数百里长城正在兴建,此时中原万万不能乱啊。”
刘彻苦口婆心的劝道,中原诸侯已是被绷紧的弓弦,若再稍稍用力,怕是便要绷断的,会伤了手的。
短短年余,梁王和齐王入朝献国,淮南王和衡山王除国圈禁,临江王投缳,胶西王**,外加近百中原诸候被褫夺爵位,贬为庶民。
中原诸侯如今对朝廷甚是忌惮,生恐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个,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在各郡县经营多年的世家权贵,其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甚至会影响到大汉朝堂的诸多重臣。
皇帝老爹固然不惧中原诸侯造反,甚至不惜血洗朝堂,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延误武威城的兴建计划,待得匈奴右贤王彻底缓过劲来,抑或向军臣单于借了兵,那局势就彻底乱了。
汉帝刘启默然良久,终是平抑下心中震怒,沉声道:“皇儿言之有理,朕适才太过急怒,险些误了正事。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刘彻不由松了口气,缓声建议道:“父皇无需太过忧心,既能用卑禾候行那以羌制羌之侧,不妨再来个以匪制匪。”
刘启眸色微亮:“哦,你是说再暗中扶持个水匪头目?”
刘彻摇了摇头,阴笑道:“水匪大多是亡命之徒,不似瓦素各那般好掌控,不过二姊常向儿臣告状,说太子中庶子公孙贺一身匪气,看着便不像正经人……”
刘启不禁扬眉:“公孙贺?公孙昆邪之子,羽林校尉么?”
“正是此人。”
刘彻颌首,复又道:“羽林卫常是训练凫水泅渡,水性娴熟,且齐山此番沿淮水而下,也是让羽林卫尽皆乔装水匪,方才入得诸多水寨查探,从未露出马脚。”
刘启全然会意,不由失笑道:“你是说,让公孙贺领着羽林卫去做水匪?”
刘彻答道:“为掩人耳目,且尚要留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羽林卫不可全数出营,让公孙贺带上两个部曲便可。”
“两个部曲?加上其近卫和属官,也不过千余人,够么?”
汉帝刘启对于羽林卫甚是熟悉,知晓其仿南军建制,员额两千,每个部曲为十个屯,合五百人。
“若要正面迎敌,自是少了些。但在山林河川间,羽林卫却能以一当十,对付水匪贼寇最是合宜,千余精锐足矣!”
刘彻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脯保证道,羽林精锐经过数年的特种作战训练,又屡经实战,若还对付不了区区水匪,那索性解散算了,免得浪费那么庞大的资源。
“既是如此,朕待会便下道密旨,让他暗中行事。”
刘启此时已不复先前恼怒,满意的看着自家皇儿,老怀大慰。
有子如斯,宗室幸甚,社稷幸甚!
是夜,太子刘彻召了公孙贺入宫,将密旨和虎符交到他的手中,又是细细的嘱咐了一番。
公孙贺的眼睛愈发明亮起来,脸上露出讶异和惊喜急剧交织的怪异神色。
奉旨为匪?
只要不殃及无辜百姓,对水匪贼寇便能随意处置,还能劫掠某几家中原巨贾的货船,且所有斩获尽皆不用上缴。
还有这等美事?
公孙贺乐得鼻子直冒泡,这可不是要大发横财了么?
他认真的聆听完刘彻的训示,沉吟片刻,复又将一些不甚清楚的地方低声提出,仔细求教及确认,生恐有所疏漏。
翌日清晨,千余羽林卫换着粗布麻衣,背着猎户常用的弓箭,腰挎柴刀,逐批悄然出城,赶赴灞水码头,乘轻舟顺流而下,再是不知去向。
第二百零八章 李代桃僵
暮春三月,正是轻寒薄暖时,关中各地烟雨蒙蒙。www.uu234.net
虎贲校场内,刘彻再度送将士们出征,却不再只是刚回返月余的那两千余骑,而是八千虎贲卫尽数远赴焉支山北。
虎贲左监李当户多年来虽随侍太子刘彻,鲜少亲领虎贲卫作战,但对征战沙场并不陌生。他尚在襁褓中时,阿父李广便将他抱在怀里,血战边关,并斩杀了匈奴的左大当户,故而为他取名李当户。
在成为太子庶子之前,他随阿父在军营足足生活了十年,故而此番随虎贲校尉马屿领兵出征,除了有些不舍太子府里窖藏的美酒,更多的却是斗志昂扬,胸中端是热血澎湃,心心念念皆是上阵杀敌。
刘彻目送将士们纵马远去,百般滋味萦绕心头,虎贲卫此番西去,武威城和周边长城未尽数落成前,是定然不能回返了。
在没有大型机械的年代,兴建城池耗时颇久,即便雍凉之地地势平坦,物流通畅,怕是也得花上两三年的功夫。
虎贲卫自不可能枯守驻地,刘彻给他们的命令便是尽可能扰乱羌族诸部,使得他们无力出兵阻碍武威城的兴建。若是发现匈奴右贤王麾下铁骑穿过腾格里大漠,更得拼死拖延,疲敌扰敌,为朝廷调集援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八千虎贲卫全数离京,公孙贺又带着千余羽林卫去做了水匪,再加上先前派去暗中护卫张骞的三百羽林卫,此时长安城中,真真算得上刘彻亲卫的将士,只剩驻扎在宫城内的五百羽林卫。
寂寞空虚冷,没有安全感啊!
汉帝刘启倒是想借机扩编虎贲和羽林两校,却被刘彻劝阻了,兵贵精不贵多,虎贲和羽林的战斗力确实强,但是消耗也颇大,培养起来更是麻烦。
如今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已建立数年,还是等那些学员们完成学业和训练科目,真正成长起来再说吧。之前赵立他们那一批优秀学员,尚未成丁便提前进入羽林卫,伤亡率太大,得不偿失。
刘彻这般冷血薄情之人,看到那阵亡名单都觉得良心不安。
回到皇宫,刘彻特意去了趟未央宫的椒房殿。
按着御医的诊断,皇后王的身孕才三个多月,竟已是隐隐显怀,三十多岁在古代算得上高龄产妇了,若胎儿出生时太大,是极为危险的。
索性王向来身体健康,又不时吃些刘彻炮制的药膳,应是没甚么大问题。
刘彻尚在椒房殿外,便听得姑母馆陶公主的笑声传出,不由微是皱眉。
待他步入内寝,偏生听到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皇后此番显怀这般早,想来会是位公主,若本宫诞下个小子,不妨再结桩亲事,亲上加亲再加亲,如何?”
馆陶公主抚着自己压根瞧不出有孕的肚子,端是眉开眼笑。
有道是显怀早是女,她的孕期比王早了大半个月,此时却并未显怀,想来应是个男孩了。
她委实太过高兴,便随口提了提结亲之事,却不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后王心头猛是一悸。
“彻儿还真说准了,这亲事断不能结!”
王登时便想到不久前刘彻的再三叮嘱,若是馆陶公主提议再度结亲,必得断然回绝。
王虽知晓他向来算无遗策,却依旧甚是疑惑,他怎的能算出肚子里的胎儿是男是女,然而此时听到馆陶公主的话,她端是再无半分怀疑。
既然刘彻说不能结亲,那便是断断不能结了。
只是馆陶公主先前似在说笑,王也不好断然拒绝,正想搪塞几句便岔开话头,却闻得脚步声,抬头一瞧,正是刘彻迈步而来。
只见刘彻摆手将殿内的宫人尽数摒退,斩钉截铁的肃容道:“便是母后和姑母真诞下一男一女,这亲事也断断不能结!”
馆陶公主不由愣怔::“为甚不能结?”
刘彻沉声道:“姑母是想将你那长公主府和堂邑候父子架在火上烤么?”
馆陶公主骤然颦眉,疑惑道:“甚么意思?”
“恕侄儿实话实说,姑父陈午虽袭爵为堂邑候,却无官职在身,有甚么权势?”
刘彻毫不留情的揭短道:“陈须表兄身为嗣子,却不成器,终日沉溺酒色,只等着姑父百年后,承袭姑父那堂邑候的爵位。”
馆陶公主面色愈发阴沉,她虽也时常埋怨夫君陈午和儿子陈须不争气,却不愿听到旁人数落他们,哪怕是太子刘彻。
见得馆陶公主似要开口驳斥,刘彻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姑母别急着动怒,侄儿好歹是您未来的女婿,落了您和姑父的颜面,也便是落了我自个的颜面。”
刘彻无奈的摇着头,装作为馆陶公主盘算,细说利害道:“阿娇日后必为太子妃,若姑母再得幼子,且又做了驸马,待他成年,父皇如何能重用他,孤王如何能重用他?”
馆陶公主不解其意,依旧忿忿道:“为何不能重用?”
“如今姑父与表兄全无半分权势,陈氏在朝堂亦无半分臂助,阿娇日后定要为后,若姑母的幼子亦为驸马,世家大族能容得下他位列朝堂?元老重臣任由这等外戚做大?”
刘彻不加掩饰的直接挑明道:“旁的不说,皇祖母的娘家窦氏便容不下!”
“……”
馆陶公主猛地一颤,脊背直冒冷汗。
“姑母可别忘了,窦氏这些年是如何针对薄氏的,推己及人,他们能容许再出个手握重权的陈氏外戚么?”
刘彻见她意动,趁势添油加醋道。
他说的也并非虚言,薄氏乃是文帝朝薄太后的娘家,自薄太后殁去,窦氏可是疯狂的打压薄氏外戚,自然也怕将来的陈氏外戚坐大,同样疯狂的打压他们窦氏。
“母后绝不会任由他们这般对待本宫的夫君和子嗣。”
馆陶公主急忙反驳道,但颤抖的声线已然出卖了她,分明心里虚得紧。
窦太后诚然对她这女儿甚是宠溺,但对堂邑候陈午向来瞧不顺眼,嗣子陈须亦是如此。
废太子刘荣乃是窦太后的长孙,被逼得投缳自尽也不过被她当做可以交易的筹码,何况一个没出息的外孙子。
刘彻半晌不语,待她稍稍平静下来,方才苦口婆心的建议道:“姑母,你若诞下幼子,便央皇祖母向父皇说项,早早赐他个侯爵,封了食邑,再尽早去与窦氏结亲,如此方可保陈氏富贵周全。”
馆陶公主眸色一亮:“与窦氏结亲?”
“正是,大行令窦浚乃是皇祖母最看重的同胞幺弟,前些日子其嫡长孙女的百日礼,皇祖母不是还赐下不少宝贝么?”
刘彻恍若拿着胡萝卜引诱小白兔的大灰狼,继续忽悠道:“若姑母的幼子能得窦氏臂助,日后想位列朝堂,也便少了诸多阻碍。”
馆陶公主不由臻首连点,满脸喜色,却是忘了自己那甚么幼子此时还是肚里的胎儿,急切道:“我这便去长乐宫寻母后,先将此事定下。”
刘彻却是将她拦下,劝道:“姑母此时若去,不是明摆着让人晓得是从椒房殿讨的主意么?不妨静待数日,寻个合宜的日子去同皇祖母用膳,哄得她老人家高兴了,再故作随口提出,想来皇祖母定会应下的。”
馆陶公主那俏脸已是阴霾尽扫,抚掌笑道:“嗯,言之有理,就数你鬼点子多。”
“姑母谬赞。”
刘彻心中长疏一口气,复又道:“前些日子从西域送来些精美华丽的饰品,我已是给姑母和阿娇都备下了,本想着命人送到姑母府上,没成想今日恰巧遇上,待会便让内侍捧着与姑母一道回府。”
馆陶公主笑意愈盛:“算你小子有些良心,还不忘阿娇那份。”
“那是,好歹是自家媳妇,怎生也不能亏待了她不是?”
刘彻此话倒非作伪,自家的婆娘是要懂得疼的,何况还是个有趣的小萝莉,“前些日子我还曾答应教她读书,近日政务繁忙,倒是忘了。姑母回府且替我捎个话,明日午后若她得闲,可来太子府寻我。”
阿娇身份特殊,平日可随意出入长乐宫,无需太后或太子宣召。
如今有这等特权的,除了馆陶公主,也就唯有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便连梁王刘武和诸位成年皇子都不可擅自入宫。
数日后,皇后王派宫人唤刘彻去椒房殿。
他刚入内寝,王便颓自道:“彻儿,太后应了长公主所求,若她诞下麟儿,窦陈两家便是将婚约定下来。”
刘彻笑问道:“哦?窦浚也应下了?”
王甚是不屑的撇嘴道:“太后金口玉言,他窦浚即便心中万般不愿,难不成还真敢造次,让太后把说出口的话重新咽回肚里么?”
“是这么个理。”
刘彻看着皇后老娘日渐隆起的小腹,心中默默念叨,幺妹啊幺妹,老哥我为了不让你嫁给陈那头禽兽不如的牲口,可是冒着得罪丈母娘的风险,行这李代桃僵之计。
日后你要有良心,记着老哥的好啊!
第二百零九章 江都密报
初夏之时,太子刘彻再度接到齐山用鹞鹰传来的密报,位于大江入海口两岸的广陵和会稽两地皆有人暗中私运粮草,通过邗沟北上,运抵洪泽以豢养水匪。www.uu234.net
刘彻征得汉帝刘启的同意后,将江都王刘非急召入太子府,将部分整理过的密报递给他看。
刘非不待看完,脊背冒出的冷汗已将内衫彻底浸湿,身子都忍不住直打冷颤。
他的封国竟有官吏胆敢私通叛贼,勾结本地商贾豢养水匪,这无异于将他往火坑里推啊!
大汉立朝后,高祖刘邦将侄儿刘濞封为吴王,管辖三郡五十三城。所谓的三郡是指秦朝的东阳郡、吴郡与鄣郡,即为后来的广陵郡、会稽郡和丹阳郡。
吴楚之乱时,刘非年方十五岁,刚被封为汝南王,其封国与刘武的梁国皆和淮阳郡接壤,分别位于淮水的南北两岸,故都直面七国叛军的强大攻势。
刘武和刘非这对叔侄甚是相像,俱是骄奢跋扈的脾性,却又有真本事,二人皆是文武双全,颇有恃才傲物,小觑天下人的味道。
故而当七国叛军进攻汝南国时,刘非不但顽强抵御,更上书请旨,亲率封国之兵主动出击征讨叛军,立下不小的战功。
叛乱平定后,吴王刘濞伏诛,其封国被除国置郡,汉帝刘启便将广陵和会稽这两郡之地置为江都国,转封刘非为江都王,国都也定在吴国旧都广陵城。
刘非终是见多识广,迅速定下神来,抱屈喊冤道:“殿下,自从签了皇室实业的入股协议,为兄便将江都国交由朝廷代管,三年来可从未返回过封国啊。”
刘彻笑着宽慰道:“五哥无须忧虑,若父皇真对你起疑,便不会让孤王将这密报拿给你看,而是宣你到未央宫,直接发落宗正府和廷尉府问询。”
刘非其实也早想到此节,屈却还是得抱,冤也还得喊,不将姿态摆足,焉能彻底撇清干系?
他心知现下不是绕弯子的时候,便即直言道:“为兄此时真是六神无主,殿下若有良策,还请为愚兄指点迷津啊。”
“无非就是清洗江都官场,将涉事官吏尽皆枭首抄家,尤是首犯更得举族夷灭,以儆效尤。”
刘彻顿了顿,复又意有所指道:“五哥毕竟在江都呆了整整五年,五皇嫂又出身吴地的世家大族,其家族虽未牵涉此事,但若有姻亲故旧涉案……”
刘彻的话虽未彻底说尽,但言下之意已颇为明显,刘非哪还不明白今日唤他入宫的缘由。
刘非处事向来果决,毫不迟疑道:“殿下放心,为兄晓得轻重,王妃杨氏亦识大体,莫说杨家并未涉案,便是真的犯下这等重罪,抄家夷族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五哥言重了。”
刘彻甚是满意刘非的这番表态,却也不会当真不留半分情面。
如今皇室实业在刘非的执掌下,端是蒸蒸日上,利润持续增长,即便换了刘彻亲自操持,怕也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人才难得,又是亲兄弟,还是要维系好彼此关系的。
刘彻笑着给了刘非下了定心丸:“毕竟是五皇嫂的娘家,父皇还是会给亲家留些颜面的,五哥尽管放心便是。今日告知五哥此事,也是怕日后清洗江都国官场时,兄嫂匆促闻讯,难免惊疑焦虑,徒增烦恼。”
刘非此时方才真正放下心头大石,豢养水匪,伺机造反,这等重罪,搁他头上,是会丢掉小命的。
皇帝老爹为了给太子铺路,便连皇长子刘荣都能活活逼死,想来也不在乎再除去他刘非!
刘彻复又叮嘱道:“此事尚需谋划,暂且不宜声张。五哥回府后,最好先别让五皇嫂知晓,免得泄露出去。”
刘非忙是颌首应下,并出言承诺道:“殿下放心,待得事发,王妃闻讯后,为兄再将个中细节说与她知晓,让她无需慌乱,且会去信吴地杨氏,让其族人尽皆听从朝廷调派,将蓄谋作乱的贼子尽皆揪出来!”
刘彻笑着打趣道:“待父皇听得五哥这番话,定是大为慰藉,不愧是我大汉贤王。”
刘非无奈的摇头叹息道:“甚么贤王,若殿下能让皇室实业少为朝廷做些赔本之事,为兄宁可不要这等虚名。”
先前少府成立那甚么邮政司,皇室实业不得不将数万金献给朝廷,以此兴建或修葺大汉境内的诸多邮驿,至今想来,他仍是肉痛不已。
“风物长宜放眼量,五哥目光要瞧得远些。”
刘彻拍着他的肩膀,信誓旦旦道:“大汉的江山社稷都是咱刘家的,还愁皇室实业没赚头么?”
刘非此时心神已定,思绪清明,再细细回想那密报,骤然想到某处关键,急忙问道:“殿下,会稽和广陵分居大江南北两岸,扼守其入海口,既有人将粮食运往洪泽,以此豢养淮水沿岸的水匪,那大江下游各郡县……”
刘彻本就对他没半分猜疑,故而并未隐瞒,坦言相告道:“父皇已命人沿大江溯流而上,暗中查探。”
刘非眉宇紧锁,意有所指道:“若是大江下游亦有水匪,那豫章郡的水师……”
刘彻不得不佩服刘非敏锐的直觉和良好的大局观,若非他往常行事太过张扬,又性喜奢侈,怕还真能争争这储君之位。
且史籍记载,刘非确实是少数得以善终的大汉诸侯王,非但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亦是风光大葬,陵墓规模宏大,陪葬品皆是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
刘彻笑意尽敛,肃容道:“五哥无须讳言,若是大江下游亦有水匪肆虐,豫章水师的将官若非渎职,便是通匪!”
官匪勾结尚不算大事,但若兵匪勾结,伺机造反,性质就极为恶劣了。
“依着父皇之意,一经查实,军中首犯诛九族,从犯夷三族!”
他咬着后槽牙,双眸中端是杀意凛然,狠声道:“孤王亦是此意,宁可血洗豫章水师,也绝不能放过一个私通叛贼之人。”
“不错!此事必得严刑峻法,以儆效尤!”
刘非自是万分赞同,对于乱臣贼子,他亦是深恶痛绝。
即便太子刘彻登基为帝,也断不会冒着被天下人指摘的风险,轻易对他这兄长下手;可若换了别家的皇帝,他刘非便是前朝皇子,别说享受荣华,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刘彻不想再多说甚么,便摆手道:“这等烦心事暂且不提了,虎贲卫已抵达焉支山北,卑禾候和安夷将军也已将所有的羌人战俘和奴隶尽数押送到武威城,开始兴建城墙。不知五哥需筹集调度的诸般物资是否已然齐备,可还有甚么难处?”
“殿下放心,从那遗孤内院招募来的三百余名学子上手极快,做账,立契,验货皆是周详细致,只用了月余,便已将诸事办得妥妥帖帖。”
刘非提到此事,端是信心满满,成竹在胸道;“如今立下契约的世家大族已然将货物起运,先经京武和京陇两条大道聚拢到数座长城关塞,再由驻军护送进入草原,运往武威城。”
“嗯,朝廷亦会往那些长城关塞增兵,所需粮草会由大农府先从三大边郡的常平仓调运,日后再从太仓调拨填补常平仓。”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复又嘱咐道:“朝廷此番从三大边郡征募了大批壮年男子前往武威城服监役,看管役使羌人战俘和奴隶,难免误了耕作。武威建成前,为免三大边郡的粮价上涨,皇室实业旗下的帝国物流务必要保有充足运力,以便将皇室储备署的存粮运往三大边郡。”
刘非闻言,不禁微是皱眉,显是颇为为难。
帝国物流如今肩负着往中原各大郡县输送化肥的重任,虽说中原各地也纷纷建成了不少沥青大道,但并未彻底联通,春夏之际又是多雨,道路难行,车驾在路途中耗费了大量时间。
若要抽出运力往三大边郡输送存粮,那势必得影响化肥的运送。
刘彻显是知晓他的顾虑,便是道:“今后帝国物流只需将化肥运送到中原各郡的郡治即可,无需再分运到其下辖的诸多县城。”
每年输往中原各郡的化肥数量有限,大多被权贵世家包揽,故而中原百姓不似关中百姓这般能大量使用化肥,甚至不少人见都没见过。
大汉近些年风调雨顺,粮食产量充足,太仓的粮食都堆满了,不少郡县又广设常平仓。且按史籍记载,接下来的数年也皆是好年景,没甚么大的天灾,刘彻并不担心国内的粮食问题。
中原的寻常百姓既然没因化肥受益,那将化肥运到各郡郡治便好,权贵世家想要买,便得自个搬,不买拉倒,反正是供不应求的紧俏货。
刘非略一思索,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便即应下:“嗯,如此也好,应能省下不少运力。”
刘彻沉吟道:“烦劳五哥吩咐下属看看三大边郡可有抛荒的粮田,若是有合宜的,便替孤王买下,一应开销由太子詹事府支付。”
刘非疑惑道:“殿下买田作甚,那田亩产出甚少,端是划不来。”
“孤王买地不是为了挣钱。”
刘彻摇摇头,却未多作解释。
大汉此时尚不到五千万人口,且又有了化肥,农学院培育的稻种经过数季的筛选和改良,也已隐有成效,也许数年后便可大面积试种,进而迅速推广。
如今国内的粮田面积,足够养活大汉百姓的。
雍凉和关中,需得尽早发布禁令,不得再焚林垦荒了,免得水土流失加剧,日后再来后悔,便来不及了!
第二百一十章 如何识人
常言道,初夏始于蝉鸣,止于雁归。www.uu234.net
野猫刚停止了凄厉的叫春,雄蝉又开始欢快的鸣叫,转换得分外自然,仿佛某种求偶接力赛。
近日来,每到午后时分,阿娇便会入宫,到太子府读书。
刘彻虽知道午后的学习效率较低,但毕竟他得上朝,批阅奏章,能挪出午后的时间已是不易。
放在后世,似这般家庭事业两不误的好男人,可不好找的。
这日午后,刘彻准时来到太子府的后苑,迈步进了竹园。
刚绕过青竹丛生的通幽曲径,便是瞧见水榭内的阿娇,此时正与太子少傅直不疑坐而论道……是她单方面听直不疑论道。
“少傅好兴致。”
刘彻进得水榭,打趣道:“怎的想起到孤王的竹园经筵开讲?”
直不疑忙是起身见礼,红着老脸道:“太子说笑了,老朽才疏学浅,岂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他是实话实说,若非皇帝执意为他加官,他真不愿做这太子少傅。
太子太傅卫绾博闻广识,却都时常向太子殿下讨教学理,他直不疑向来只研读黄老之学,对诸子百家鲜有涉猎,故与太子殿下谈论经学时,颇是力不从心,眼界过窄。
刘彻忙是连连摆手,笑道:“少傅过谦了,孤王好读书不求甚解,虽是涉猎广泛,却皆是领会些皮毛,不似少傅这般专研黄老,深得个中精髓。”
汉帝刘启封直不疑做太子少傅,本就不是让他教刘彻读书的。
直不疑真正的官职,是秩比两千石的中大夫,为郎中令的属官。
汉朝的郎中令职掌比较复杂,包括宿卫警备、管理郎官、备顾问应对,劝谏得失、郊祀掌三献、拜诸侯王公宣读策书。
其中武官包括三大中郎将和三位郎中将,掌宿卫护从;文官包括中大夫(后改为光禄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和谏议大夫,此四大夫的人数没有限制,掌故问应对,为皇帝谋事。
历任的郎中令大多择取武将,尤是现任的郎中令吴成,虽是个合格的保镖头子,却也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故而诸大夫实则归汉帝刘启直属统御。
直不疑官居中大夫,为诸大夫之首,虽位在九卿之下,却是天子近臣,大汉皇帝的首席幕僚。
汉帝刘启为提升首席幕僚的地位,方才封他做了太子少傅,位同九卿,秩两千石。
刘彻见他依旧面色讪讪,便是问道:“不知少傅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直不疑答道:“此事说来与堂邑翁主亦有几分关系,乃是是为女学择取女官,以教女子四德,正女范。”
刘彻讶异道:“太后将此事交办于你?”
直不疑苦着老脸,神色颇为尴尬,心道这叫甚么事,凭白挂了个太子少傅的名头,便被太后抓了壮丁。
“如此看来,皇祖母是想从宫内的诸位内宰中择取女学的先生么?”
刘彻瞬间便想通了个中关节,直不疑自文帝朝便是天子近臣,属于内朝官中的元老,对宫官体制并不陌生,人脸也熟。此事交给他去办,比太子太傅更为合宜卫绾。
直不疑颌首道:“太后正是此意。”
刘彻疑惑道:“那少傅遵皇祖母的懿旨行事即可,为何来找孤王?”
“殿下有所不知,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自九嫔以降皆为内宰。尤以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女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直不疑满脸尽是无奈之色,出言解释道:“大汉尚俭,自高祖以降,屡屡精简宫中妃嫔,非但除却九嫔,便连世妇和女御都划为皇后属官,而非嫔妾……”
刘彻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摆手示意他无需再多作讲解。
偌大的汉宫内,世妇掌祭礼、宾客、丧纪之事,率女官涤溉;女御掌御叙王之燕寝,以岁时献女功,同时又是各种仪式中世妇的助手;女祝掌后宫祭祀、祷祠以及有关鬼神之事;女史掌皇后之礼职,是皇后内治的辅助和秘书。
女官端是不少,偏生寻不出专门教授女子四德的内宰!
光凭口口相传,说甚么言传身教,现下可好,传承已近乎断代,只得抓瞎!
“你瞧瞧,正因如此,兴办女学势在必行!”
刘彻大为摇头,沉吟片刻,复又道:“既是如此,孤王向少傅先举荐一人,有她从旁协助,应是能尽速择取到合宜的女官。”
直不疑闻言大喜,忙是问道:“不知是何人?”
刘彻详细介绍道:“陈曦,少府卿陈俞的嫡幼女。其自幼随侍孤王,三年前出宫,入遗孤内院,协理院司,教导数百遗孤少女,如今已嫁为人妇。既可尽言传身教之责,又熟识宫闱之事,皇祖母和母后亦对她颇为喜爱。”
“此等贵女若肯应下,自是大善!”
直不疑光是听到陈曦的出身少府陈氏,便已是认可她的资格,最后又听得她与太后及皇后熟识,更是满意得很。
想从宫中抽调内宰,办好女学,背景够硬才是关键!
那陈曦有太后,皇后和少府卿撑腰,在宫里足以横着走了,寻常的妃嫔和内宰哪敢在她面前炸刺?
刘彻颌首道:“嗯,稍后孤王便会召她入宫,仔细交代一番,让她全力协助少傅兴办女学。”
“老朽谢过殿下。”
直不疑烦恼尽去,躬身道谢后,便是识相的告了退,迈着大步出了竹园,瞧他走的方向,应是向未央宫去了。
作为皇帝的首席幕僚,他若非摊上兴办女学这桩差事,多是会呆在宣室殿为汉帝刘启撰写策论。
“堂邑翁主,你觉得太子少傅长得如何,可算的上美男子?”
刘彻见得阿娇一直望着直不疑的背影,不由出言打趣道。
阿娇一时反应不及,呆头呆脑的脱口道:“身形挺拔,面容清隽,想来年少时应是个美男子,但如今年岁太大……嗯,说不上来,总之不算俊美,却是另有别样气度。”
刘彻不禁失笑道:“道骨仙风,神采不俗,令人心向往之,是么?”
阿娇听得他的笑声,哪还不知又遭了戏弄,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他。
“好了,莫再气了,是我不该笑话你。”
刘彻止了笑声,哄了几句,复又缓声道:“我前些日子不是教了你些识人的道理,你以为直不疑为人如何?”
阿娇见他确是认真询问,不由细细思索片刻,方才道:“想来是个淡漠名利之人,亦是谦恭守礼,懂得分寸的君子。”
刘彻微是摇头:“直不疑本就低调内敛,不喜扬名,又常年专研道家学理,有这般气度实属正常。你光是以貌取人,难免失之偏颇,却不知坊间多有传闻,说他私通长嫂,私德有亏。”
阿娇不禁杏目圆瞪,掩嘴惊呼道:“啊,怎的这样?那他岂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君子?”
“你瞧瞧你,以貌取人本就错了,以讹传讹更是错上加错!”
刘彻装出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摇头叹息道:“枉费孤王教了你大半个月,竟是没甚么长进。”
阿娇满脸委屈的抱怨道:“谁说没甚么长进?若是旁人说的传闻,我自不会轻信,先前是你亲口说的,我才信以为真!”
刘彻撇嘴道:“我先前也说了那是坊间传闻,你也不用脑子想想,若是真的,父皇岂会重用于他,非但任为中大夫,更是封了个太子少傅的名头?”
阿娇依旧存着几分不服气,犟嘴道:“你不是也曾说过无风不起浪么?既然坊间多有传闻,即便并无此事,他也该尽速出面厘清,免得凭白坏了名声,遭来御史弹劾啊。”
刘彻道:“上朝时,确是曾有朝臣以此事向他发难,他却只是笑着说了几个字,便是不再辩解了。”
阿娇顾不得再生气,好奇的问道:“啊?他说了甚么?”
刘彻顿了顿,吊住了她的胃口,方才轻笑道:“他笑言:我并无兄长,何来长嫂?”
“你又来逗我!”
阿娇终是醒悟过来,自个又是遭了戏弄,端是气得直跺脚。
“我还真非故意逗你,而是想让你明白个道理,不要轻易评判一个人的好坏,光凭眼观相貌和耳闻传言皆是不对的。”
刘彻却是敛了笑意,肃容道:“即便是亲眼所见之事,亲耳所闻之言,也未必是真,还需细细详查,否则难免偏颇。”
阿娇见他不似说笑,便是用心听着,仔细咂摸。
刘彻顿了顿,复又沉声道:“你性子急,言语惯是直白,处事只求个利落爽快。看在我眼里固是坦诚率真,但若在居心不良之人看来,便是个骄纵莽撞的傻子,他们会不断的怂恿你,利用你,直至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娇听得额角冒汗,细细回想自身近年愈发跋扈的言行举止,重新审视那些一味谄媚讨好她的贵女们,小脸愈是发白。
“唯有南宫是真心待我,还有跋子也算……”
阿娇骇然发觉,她那些所谓的闺中密友,竟不如那个羌族少女待她真心实意。
第二百一十一章 痴女渣男
入夏后,太子刘彻愈发勤快起来,以便赶在小暑到来前处理完手头的政务,并为大署前后长达月余的休朝预做准备。
自他监国后,汉帝刘启索性大肆放权,已鲜少在处理政务,平日多只是翻阅御史府的监察奏章,瞧瞧哪位王公显贵又遭弹劾,抑或到宣室殿和诸位大夫闲聊谈笑,读读他们新撰写的策论,权当消磨时光,娱乐娱乐。
眼见暑热将至,皇后王腹中的胎儿也已坐稳,想着孕妇最是不耐酷热,汉帝刘启索性早早带着皇后和一众妃嫔,陪着老太后移驾甘泉宫。
朝臣们晓得皇帝偷偷跑去避暑了,虽是没敢多说甚么,心里却想着得赶紧安排家中子侄入列朝堂,自个好早些告老致仕,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朝堂之上,刘彻瞧着这群心不在焉的老家伙,也是无奈得紧。
他们皆是出于世家大族,近年来从皇室实业分到了不少红利,个个富得流油,再瞧不上朝廷每年发放的秩俸,甚至连贪污之事都鲜少再碰,毕竟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刘彻不时自嘲,自个还真把大汉朝廷活生生整成了后世的股份公司,不晓得算不算另类的高薪养廉。
倒是丞相袁盎和大农令曹栾一如既往的勤勉,他们也是没法子,武威城正在兴建,需要调集大量的人力和钱粮,可不得他们俩时时盯着么?
近来早朝皆退得快,刘彻索性将调教阿娇小萝莉的时间挪到巳正时分,约莫是后世的十点左右,功课结束顺便留下用午膳。
刘彻为自身的健康成长,可不管甚么日食两餐,巳饔申飧的惯例,妥妥的一日三餐。多年下来,便连汉帝刘启和皇后王也受了影响,逐渐按照后世的饮食规律过起了健康生活。
这日下朝,刘彻回到太子府书室,见阿娇已是到了,正踞坐筵席之上,捧着副帛书看得入迷。
书室内的藏书皆是刘彻命人誊写印制的线装书,过往的帛书和简牍都让宫人好生收藏着,显然阿娇手里的帛书乃是她自个带来的。
“看甚么闲书呢,这般入迷。”
刘彻想到上辈子上课看小说,被老师拎到讲台边罚站的悲惨过往,不由悄悄绕到她的身后,恶趣味的猝然开口道。
“啊!”
阿娇吓得歪了身子,拍着微微隆起的胸口,恼怒不已的娇嗔道:“你这是作甚,险些吓得我魂都没了!”
“拿来让我瞧瞧,是甚么闲书,莫不是诲淫之书吧?”
刘彻故作猜疑状,皱着眉头伸出手去。
“呸!你休要胡说,我岂会看那等脏书!”
阿娇登时羞怒交加,粉拳紧握,抓着帛书朝他身上砸,带着些许鼻音啐道。
刘彻见她真是急眼,便是站着任她撒气,嘴里连连告罪,终是哄得她消了气,执着帛书让他瞧。
刘彻见帛书上满当当的蝇头小字,篇幅不小,怕是足有千余字,也不耐细看,只是寻到开篇处,视线随意的扫了扫。
“子虚赋?”
他轻声念叨,似是想到甚么,忙是细瞧那印蜕的纹理,嘴里喃喃道:“擦,还真是司马相如!”
这副帛书若放到后世,简直是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宝啊!
阿娇讶异道:“你竟识得这司马相如?”
刘彻耸耸肩,故作随意的掩饰道:“曾有耳闻,却素未谋面,我年幼时,他曾任武骑常侍,却久久不得重用,便是托病辞官了。”
阿娇颇是好奇,复又问道:“咦,此人才学出众,武骑常侍又能时常伴随陛下出游射猎,怎的会不受重用呢?”
“父皇向来不喜华丽辞赋,且他那武骑常侍是花钱买的,摆明便是以借此接近父皇,谋个平步青云。”
刘彻摇头轻笑,复又猜测道:“父皇眼光何等敏锐,岂会瞧不出他的心思?想来是不喜他太过钻营,故意冷落他些时日,以观其人。岂料他却是耐不住,早早托病辞官。”
阿娇柳眉微皱,苦恼道:“啊?我瞧这篇子虚赋端是词藻富丽,气度宏大,还当他是胸襟广博之人,却不料竟是这般脾性,你不是常说文如其人么,我怎的又是瞧不准?”
刘彻恨铁不成钢道:“我还教过你要多方审视,不要轻易评断呢,不管是以貌取人,还是以文取人皆有失偏颇。你瞧瞧父皇甚么都不做,光是冷落着他,便能看出其性情了。”
阿娇不由苦笑:“……陛下是何等身份,是我能比得上的?”
刘彻朝她额角屈指一弹:“你今后不想母仪天下了?”
阿娇分外委屈的捂着额头,撅着嘴不说话。
“不跟你闹了,说说正事。”
刘彻见她又要闹脾气,不由转了话头,“你是如何拿到这子虚赋的?”
阿娇端是好骗,只当他真有正事,忙是道:“舅父听闻我近来刻苦治学,甚是欣喜,便是差人送来了不少辞赋,这子虚赋便在其中。”
“嗯,原来如此。”
刘彻晓得她口中的舅父便是梁王刘武,虽说汉帝刘启也是阿娇的舅父,但她向来都唤陛下,显是颇为敬畏的。
刘武本就颇有才学,又喜欢招揽名家贤士,尤是入住皇亲苑后,更是终日吟诗作赋,风花雪月不亦快哉。
见得自家侄女有心向学,他自是不吝赐书,毕竟老刘家的后裔,没几个喜欢读书的。尤是下一辈,除了太子刘彻和江都王刘非外,旁的皇子和宗室子弟,不是莽汉就是纨绔子,甚或是莽汉外加纨绔子。
梁王刘武不时仰天长叹,念宗室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刘彻复又问道:“你可知这司马相如现下还在皇叔的王府里么?”
阿娇臻首轻点:“在的,前些日子还替阿母画了副太液垂柳呢。”
刘彻抚掌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阿娇讶异道:“怎的,你想招揽他,加以重用,先前不是说他的脾性……”
“呵呵,先前跟你说了,世间诸事皆有正反两面,他确有大才,喜好钻营也非坏事,端看你如何用他罢了。”
刘彻笑意不减,还不忘趁机说教,复又道:“况且我并非此时便要招揽他,而是怕他离了梁王府,返乡谋生。”
阿娇疑惑道:“你既不招揽他,为何又不想他返乡?”
刘彻笑而不答,不管她怎的追问,唯是神秘兮兮道:“你且等着,我帮你寻位女先生来,定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才女,若能跟她学些时日,那些长安贵女便无人再敢小觑与你?”
阿娇喜道:“当真?”
刘彻重重点头,神情甚为笃定。
卓文君,华夏四大才女之一,蜀中四大才女之首!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正是出自这位大姐年老时写就的《白头吟》。
甚么长安贵女,在其面前不得跪下唱征服么?
算算年岁,卓文君此时应为二十**岁,已是丧夫,返回娘家寡居。
按着原本的历史进程,梁王刘武被汉帝刘启逼死后,司马相如只得返乡,住在蜀郡的郡治成都。
他通过临邛县令王吉结识了蜀中首富卓王孙,又用一曲《凤求凰》拐走其女卓文君,与之私奔回成都。
后因生活窘迫,卓文君便将首饰全当了,回到临邛开了一家酒铺,亲自当垆卖酒。卓王孙知晓后,唯恐丢了面子,只得赠与他们一百家奴,一百万钱以及各种财物。
夫妇俩便是回到成都,买了田地宅邸,过着没羞没臊的富裕生活。
武帝即位后,大为赏识司马相如的才学,便是召他入京,封了官。
司马相如风光得意,非但不惦记远在成都的糟糠之妻,更是打算在长安纳房小妾。
卓文君听闻这个消息,便即挥毫写就《白头吟》,让人送到长安城。
司马相如的回信传来,只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百千万”,唯独少了个“亿”。
无忆,即是暗示他已再无过往的回忆,两人夫妻情分已断。
卓文君本就才华横溢,只瞧了一眼书信,便是泪流满面,复又去信,附上《怨郎诗》和《诀别书》,旁敲侧击诉衷肠。
司马相如看完妻子的信,不禁惊叹妻子之才华横溢,遥想昔日夫妻恩爱之情,羞愧万分,从此不再提遗妻纳妾之事。
两人从此白首偕老,安居林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么美好的爱情佳话啊!
然而在刘彻的眼里,无非就是痴女爱渣男的狗血剧,甚么狗屁玩意?
如今历史进程已然改变,梁王刘武虽也入朝请罪,但入住皇亲苑后,过得也算快意逍遥,不至像史书记载般郁郁而终,英年早逝。
司马相如用不着返乡谋生,卓王孙不会让人拐跑女儿,卓文君遇不到渣男,可召为女官,教导阿娇学识。
刘彻厚颜无耻的盗取了《凤求凰》的著作权,用歪歪扭扭的隶书默写出来,将之送给阿娇。小萝莉尚未看完,便已羞红了脸,将之视若珍宝般抱在怀里。
端是六全其美,六六大顺!
刘彻心道,我咋就这么牛,简直不佩服自个都不行!
第二百一十二章 匈奴来袭
匈奴右贤王亲率五万骑射,绕过腾格里大漠西北的贺兰山脉,抵达居延海!
太子刘彻接到虎贲校尉马屿用鹞鹰传来的密报,不由欣喜若狂,从武威城兴建之日起,他便一直等着匈奴右部出兵,如今终于等到了!
两年前,匈奴右贤王领着近十万右部铁骑,外加十余万从诸多附属部族强征来奴隶,进攻西北长城关隘,却被骁骑将军秦勇打得落荒而逃,斩首两万余,俘虏五万余。www.uu234.net
若在加上逃兵,匈奴右部的兵员折损应是超过十万之数,其中不乏右贤王麾下的精锐骑射,算得上元气大伤。
此番匈奴右贤王再度出兵,却只带来五万骑射,许是觉得雍凉地势平坦,武威城又尚在兴建,故而信心满满,毕竟论起纵马骑射的野战,匈奴骑兵是远胜大汉骑兵的。
“若非他轻敌托大,便是匈奴右部之前遭遇重创后,可用之兵着实捉襟见肘了。”
刘彻沉吟片刻,便是命近侍将数尺见方的西域地形图抬出来,也没避讳身旁的阿娇,将之摊开铺在地上。
阿娇好奇道;“这是甚么图?”
“嗯,这是血染的战图。”
刘彻肃容道,为了精准绘制这幅地形图,损失了数以百计的大汉将士。
“看到这处了么?”
他指着图中某处染着蓝色的位置,出言解释道:“此地名为居延海,乃黑水的尾闾湖。”
刘彻乃是穿越众,觉得教自家媳妇些军政情势没甚么不好,唯有眼界开阔了,心胸才会更为宽广,免得今后无事可想,终日沉溺于阴损的宫斗算计中,格调未免太低。
“黑水发源于祁连山北麓,主河道亦谓之弱水,由南向北流入居延海,复又流入北方大漠,绵延千余里。黑水亦有支流由东向西,流经河西走廊,入雍凉之地。”
刘彻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形图上逐一虚描,细细解释道。
岂料跪坐在他身侧的这位小萝莉关注点甚是独特,惊呼道:“弱水,是那红楼梦里的弱水么?”
“……”
刘彻哑然无语,他为虎贲和羽林定的暗语,用的编译书籍就是后世的红楼梦,为了更为隐蔽和方便,特意大幅修改成春秋末年的民间故事,并让新华书局整理成册,印刷了不少线装书。
岂料此书一经问世,便即风靡长安贵妇圈,新华书局连印五版,依旧供不应求,颇有长安纸贵之势。
见得新华书局大赚特赚,刘彻颇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叹,大汉的富婆们真真缺乏精神食粮啊。
只是没曾想,便连阿娇小萝莉都看过了。
阿娇见他不答话,只道他是没看过这等闲书的,便是红着小脸解释道:“红楼梦是讲民间轶事的闲书,其中有句话儿,任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此弱水非彼弱水,且这句话最先的出处并非是那甚么红楼梦……”
刘彻面色讪讪的解释着,话到中途却是放弃了,这话的出处是佛经,偏生此时佛教尚未传入大汉,他修改的红楼梦里,贾宝玉信的是道教,端是跟阿娇解释不清的。
“哦。”
阿娇点着小脑袋,不无遗憾道:“我还道是同一处地方,想着甚么时候去舀上一瓢。”
刘彻愣怔道:“怎会生出这般念想?”
阿娇目光熠熠道:“舀回来给你饮啊。”
“……小小女子如此善妒,当心我休妻另娶!”
刘彻谑笑着打趣道,心头却是警醒,这小丫头的脾性果真如史书记载,极易因妒生恨,调教之路依旧是任重道远啊。
“你敢!”
阿娇登时杏目圆瞪,心下却也晓得刘彻是在说笑,故意逗她,故而也并未当真气恼,娇嗔之余嘴角却溢着丝丝笑意。
“好了,先不同你闹,正事要紧,正好考较考较你。”
刘彻又将目光转向地形图,再度指指点点道:“你瞧,这是腾格里大漠,北边是匈奴右部的王庭所在,西北为居延海,东北毗邻我大汉朔方郡,紧贴着西北长城的数个关隘。”
他复又指着腾格里大漠南边的一处湖泊,出言道:“朝廷如今要兴建的武威城,便是在这潴野泽之南。”
阿娇挠头皱眉道:“潴野泽?好熟悉的名头,我似曾听过,却是想不起来。”
“不是刚给你讲过大禹治水的故事么,就是到了这潴野泽,方才大告功成的。”
刘彻摇头叹息道,却不是因阿娇忘性大,而是为这碧波万顷的潴野泽,也就是后世的青土湖。
若非大汉将士前往当地查探地形,进而描绘回报,刘彻便是忘了这方湖泊的存在。因为在后世的地图中,很难发现已然干涸的青土湖的。
气候变迁,上游植被滥垦滥伐,水源过度开发,加之后人随意兴建水库,如此种种,造成了青土湖彻底枯竭,肥沃广袤的草原终是化作无垠黄沙。
主因并非天变,而是**啊!
待得武威城落成,河西走廊内还要兴建两座大城,即为后世的张掖和酒泉。
大量的新移民必然需要充足的粮食供应,刘彻宁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继续延伸京武大道,以便从关中和雍凉往河西走廊运送粮食物资,也要在河西走廊发布政令,严禁焚烧植被,开垦农田。
若不如此,真真对不起华夏的后世子孙!
阿娇见他默然半晌,久久不语,便是催促道:“怎的不说了,不是要考较我么?”
刘彻回过神来,笑着在地形图上描绘道:“你瞧,匈奴右贤王如今亲率五万精锐,从腾格里大漠的北方绕到西北的居延海,若将你换做是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阿娇撇嘴道:“我又不会兵法,怎么晓得?”
刘彻谑笑道:“怎的不会兵法,前些日子不是让你细细读那三十六策?”
“甚么三十六策?”
阿娇显是颇为疑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你是说那本《皇后是如何炼成的》中的三十六条计策?”
刘彻扬眉道:“没错,我辛辛苦苦撰写的,你竟没读么?”
“读了,怎的没读,我还对先前那些闺中密友使出过其中几条,整得她们甚是凄惨,却又有苦难言。”
阿娇满脸得以之色,复又道:“今日南宫缠着要我去赛马,我便寻了跋子,来个李代桃僵,复又使出金蝉脱壳,才脱的身!”
刘彻不禁失笑,翘起大拇指道:“堂邑翁主悟性如此之高,孤王佩服!”
阿娇咯咯直乐:“太子谬赞,谬赞啊!”
刘彻趁势鼓励道:“一法通万法通,那三十六策博大精深,放在行军打仗亦是如此,你且循着路子,想想若你是右贤王,会如何做?”
阿娇是顺毛驴般的脾性,受到赞许便是欢喜,乖巧的垂着小脑袋,望着地形图仔细思索,沉吟片刻后,方才福由心至的欣喜道:“我想到了,他先顺着弱水南下,到得其流入河西走廊的支流处,再折向西行,进犯尚在兴建的武威城!”
“不错!”
刘彻又是赞了一句,复又问道:“若让你为我大汉的军中主帅,该如何应对?”
阿娇不假思索道:“速速增派援兵前往武威,准备御敌啊。”
“你啊,还似过往那般直脾气,又甚是莽撞,怎能这般仓促便做决定?”
刘彻摇摇头,抬手将她的小脑袋摆正,沉声道:“在仔细瞧瞧,再三思量,着实寻不着思绪,便将三十六策一一套用,且想想是否有合宜之计。”
阿娇撅着嘴应了声,虽有些丧气,却仍是乖乖的看向地形图,再度愁眉沉思起来。
刘彻自也不会太过为难她,过得片刻,便是点了点朔方郡西北的某处长城关隘,出言提点道:“此地名为高阙塞,位于阴山山脉的缺口处,塞城处于断崖之上,地势险要,状如门阙,故有此名。秦朝之时,蒙恬便是夺取此地,驱除戎人,并兴建周边的数百里长城,使之与先前的赵国旧长城相连。”
阿娇臻首轻点,却仍是不明所以。
刘彻复又意有所指道;“如今我大汉在西北长城的诸多关隘共屯有边军十余万,且李广改任朔方太守后,朝廷并未召回其麾下的三万细柳铁骑,仍由他统率,驻扎在朔方城。”
“你是说……”
阿娇似有所悟,又见得刘彻伸手在高阙塞西边的某处点了点,恍然惊呼道:“你是说让李广领兵从高阙塞出关,征讨匈奴右部的王庭所在?”
刘彻颌首道:“你在想想,这是三十六策中的哪一道计策?”
阿娇抚掌笑道:“围魏救赵,是围魏救赵!”
刘彻赞许的摸摸她的小脑袋,复又道:“光是围魏救赵还不够,你再想想,眼光不要只局限在某处。”
刘彻见她想得出神,也不再管她,吩咐内侍李福备马,悄悄带着郎卫出了宫,到甘泉宫向皇帝老爹请旨去了。
待得阿娇醒过神来,哪里还见刘彻身影,唯有李福趋步近前,将一张字条双手呈上,躬身道:“翁主,太子殿下让奴卑替他传话,这几日怕是要忙于军务,暂是无暇教导翁主,翁主且先依着殿下列出的这几条计策,细细思量,日后殿下会再度考较翁主。”
阿娇虽是娇莽,却非蛮不讲理的性子,知晓刘彻确有大事要忙,难免有几分失落,但又尤是骄傲自豪,心道未来夫君真真是个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大英雄。
她垂首看那字条,依旧是歪歪扭扭的隶书,声东击西,欲擒故纵,以逸待劳,关门捉贼……
阿娇仓促间虽难以领悟,却是分外笃定,匈奴右贤王此番怕是有来无回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诸将领命
短短三个月,潴野泽南岸凡是植被稀少的土丘皆已建成大型的采石场。m.www.uu234.net
大批奴隶夜以继日的扒开着黄土层,挖掘出脆硬的料姜石,通过水道南下,运往百余里外的武威城。
奴隶们大都出身羌族,对这片土地分外熟悉,无法理解汉人们为何要挖料姜石。这种石头虽是坚硬,却又极脆,顺着纹理轻轻敲打,便能轻易裂解成片状,莫说是用来建城墙,便是寻常百姓建房子,都是不会用的。
汉人监工们自然不会向他们解释,只顾拿着皮鞭,督促他们手脚麻利点,尽早采集到足够的石料。
焉支山西麓的炭山岭,源源不断的石炭从矿窑里运送出来,装上早已等候着的车驾,沿着山脚新铺设的简易土路,运往北面的武威城。
武威城外的西面则挖出了无数的大坑,将料姜石和石炭按照严格的比例分层摆放,再加入少量木材,引火煅烧掩埋,数日后便可挖出半凝固的黏浆。
依特定的配比,将此黏浆和水加入砂石中搅拌均匀,灌入地基和巨型夹板内,以重槌夯实,待其彻底凝固后,便可以形成坚固的墙体。
用这黏浆土建造的城墙虽不似青砖巨石般牢不可破,却也远比以黄土夯实更要坚固数倍,即便匈奴人已学会制造攻城锥,想来也无法撞毁足有两丈厚的城墙。
依着规划,武威城的城墙分作三层灌浆,每层高愈丈余,逐层往上加高。
光挖掘城墙的地基,近十万奴隶便花了足足月余,墙体的灌浆虽是简单,但受到料姜石和石炭的产量限制,至今才完成地基和底层的墙体的灌注,想要再修建中层的墙体,必得等底层墙体彻底凝固才行。
“丈余高的城墙,可挡不住五万匈奴铁骑啊。”
安夷将军公孙站在西面城墙下,望着眼前为将来安装城门预留的缺口,忧心忡忡道。
待得匈奴兵临城下,这缺口虽能用砂石堵住,城墙却只有丈许高,又不及修建女墙和垛口,更别提瓮城,壕沟和护城河了。将士们到城墙上守城,可不就成了匈奴骑射活生生的箭靶么?
数名身着披挂玄色甲衣的军士疾步近前,为首之人躬身见礼,低声道:“公孙将军,陛下的密旨到了。”
公孙对他们甚为熟悉,皆是太子殿下特意拨给他的羽林卫,以便通过鹞鹰传讯,那为首之人乃是军法官,在羽林和虎贲两校中似是监军般的存在。
公孙不禁面露喜色:“好!随我回大帐!”
那密旨名为皇帝所下,但分明是太子刘彻惯常的用词,简单明了,没甚么旁的虚言勉励,独独两句,“死守,不得出城迎战!七月援兵至,城在,得封侯;城破,自殉国!”
公孙不忧反喜,他麾下虽只有八千铁骑,但武威城内尚有万余汉人监工和近十万奴隶,加上将将两万步卒。
五月已然过半,离七月只差月余,匈奴又尚未进入河西走廊,应能撑得住!
封侯便在此役!
隔日,驻扎在河西走廊西侧咽喉要地的虎贲校尉马屿亦是接到鹞鹰传讯,却是比公孙手里的密旨要详尽得多。
马屿翻出红楼梦,自行将暗语全数编译出来,随即唤来麾下将官,对着地形图细细分析,彼此间相互讨论,以便研拟策略。
待得谋划妥当,他没有半分拖沓,即刻下令道:“依先前议定的计策,十位军候率各自部曲每隔半日逐一出发,沿弱水北上,注意保持战马体力,作势阻击匈奴先锋骑营,稍作迟滞后便即后撤。十队部曲轮番交替上阵,疲敌扰敌即可,不得恋战!”
“诺!”
十位虎贲军候便即领命而去,他们曾在此地征战经年,对地形颇为熟识,尤是新晋的军候秦立,更曾多次前往居延海描绘地形。
“你们四个率各自部曲即刻出发,不管用甚么手段,务必将弱水沿岸二十里内的牧民和牲畜尽数清理干净,遇着匈奴骑兵便即回返!”
“诺!”
又是四位军候领命出帐,召集部曲即刻出发。
李当户看着快是走光的将官,端是心焦如焚。
虎贲校的编制虽为八千,但校尉马屿的亲卫部曲加上诸曹军吏足有千人,如今已派出十四部曲,恰好七千人。
虎贲右监由军法官担任,只管军纪,不涉军务,故而并无异议,可他李当户这虎贲左监可是实实在在的武将啊,想要军功必得上阵杀敌的。
“校尉,我……”
李当户刚要出言请战,却被马屿抬手制止,重重在他肩膀拍了拍。
“别急,正如太子所言,先行以逸待劳,再来关门捉贼,待他们深入河西走廊,便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马屿出言宽慰,复又喃喃道:“居延海距此地不下千里,十个部曲,将之拖上十天半月的,应是足矣。”
出河西走廊,绕过祁连山西端的山口,顺着其南麓往东南行数百里,有个辽阔无垠的湖泊,汉人称之西海,羌人则称之为卑禾羌海,即为后世的青海湖。
从地形图上看,西海和武威城分处焉支山的南北两侧,距离不算太远,但因绵延近两千里的祁连山系乃是褶皱断块的山形,故而羌人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想进入河西走廊,还得乖乖绕道而行。
卑禾候瓦素各站在湖畔,望着浩瀚无边的湖面,不禁感慨万千。
正因他们卑禾羌长年驻牧于此,方才有了卑禾羌海之名,曾是属于他们部族的海啊!
三年前,他领着族中精锐进攻大汉边郡,却终是兵败被俘。
少了勇士的庇护,剩余的族人非但没能保住牲畜和财物,便连性命都难以保全,不是被掳为奴隶,便是被屠戮殆尽。
待他成为大汉的卑禾候,领着同样获释的族中精锐归来时,卑禾部族已然从诸羌除名了!
一年多来,他领着万余族人疯狂的报复着诸羌和月氏各部,不断烧杀掳掠,将他们杀得血流成河。
“瓦素各没有死,卑禾部族没有亡!”
他张开双臂,对着湖面大声的嘶吼。
如今他麾下的羌骑已超过五万,且都是最精壮的男子,最彪悍的勇士,实力远比昔年的卑禾部族更为强大。游牧民族便是如此,向来只依附和投靠最强者,他瓦素各如今就是诸羌中最强的部族首领。
瓦素各知晓匈奴右贤王已亲率五万骑射抵达了居延海,明摆着是想要进攻汉人正在兴建的武威城。
瓦素各喃喃自语道:“也许,能借此脱离汉人的摆布,并迫使大汉将跋子放回来。”
他真不甘心做大汉皇帝的傀儡,做甚么卑禾候。
他要做卑禾王,羌人的王!
“卑禾候,陛下颁下密旨!”
一位少年将官领着六名身形魁梧的男子疾步而来,躬身将手中帛书双手呈上。
瓦素各淡淡看了他一眼,这少年和他的两个同伴,皆能通过鹞鹰用密语传讯,据说是大汉太子的亲卫。其身后的那些男子则是大汉皇帝派来监视瓦素各的死士,若是他不遵号令,便会出手击杀。
瓦素各心中讥笑,他何曾畏惧过这些莽夫,若非顾忌长安城中的独女跋子,他岂会任由汉人摆布。
他接过帛书,心想大汉皇帝若真是急了,要让他出兵驰援武威城里的安夷将军公孙,那不妨来个阳奉阴违,按兵不动,待汉人放了跋子,又给足好处,再谈不迟!
然而待他阅看过帛书,脸上再不复先前的自得之色,而是写满了讶异和惊疑。
大汉皇帝非但没让他驰援武威,反是命他全力征讨诸羌!
瓦素各皱着眉头,出言试探道:“陛下这是要同时与诸羌和匈奴开战么?”
“陛下旨意如此,卑禾候奉旨行事便是。”
那少年将官目光清冷的看着他,复又道:“太子殿下亦吩咐末将劝侯爷一句,切莫自误!”
说罢,不等瓦素各反应过来,他便是转身离去,六名死士却是留了下来,目不斜视的站在瓦素各身侧。
瓦素各强抑心中怒火,复又再度细细阅看帛书,终是确认自个未曾会错意,大汉皇帝是真的下旨让他全力征讨诸羌。
莫非大汉此番真的胜券在握,不需我卑禾部族出兵增援便能守住武威城?
瓦素各想到和大汉太子的初次见面,那少年虽是笑声不断,但那微微眯起的双眼,以及眸子深处蕴着的阴戾森冷,便似那蜷在草丛里的毒蛇,耐心寻找着一击致命的最佳时机。
以那少年的城府,应不是会轻敌之人,何况大汉近年对匈奴连战连捷,皆是以弱胜强,以寡击众的大胜,想来必是有所依仗的。
譬如那传闻中的神雷,能将匈奴人劈得灰飞烟灭,死后亦不得回归长生天。
想到先前那少年将官传达的警醒之语,瓦素各只觉脊背微凉,双腿尽是发软。
是夜,卑禾部族精锐尽出,杀向离此最近的诸羌某部驻牧地。
瓦素各,尚是大汉的卑禾候,而非羌人的卑禾王。
第二百一十四章 挥师出塞
汉六十一年,五月廿五,小暑。m.www.uu234.net
近年来,关中各地的天候甚是熬人,冬天愈发寒冷,夏天愈发炎热。
早朝上,朝臣们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再过五日便是初伏,依着过往惯例,从初伏到末伏皆应休朝,将将一月时间。
熬过这五天便可逃离着蒸笼般的长安城,跑南山脚下的避暑山庄享受凉风习习啦。
无事启奏的朝臣们默默在心中念叨,尽量提起几分精神听旁人出列议政,听监国太子刘彻裁示。
待得要退朝,掌印太监孙全颁了道圣旨,让安北将军史惕率两万中垒精骑,出长安北军大营,前往正在兴建中的武威城驻扎。
河西走廊远在数千里之外,绝大多数朝臣自是无法获知匈奴右贤王意图进犯武威城的消息,只道皇帝是担忧西羌诸部出兵阻挠大汉筑城,预做防备罢了。
太子刘彻懒得跟他们解释,知晓此事的少数重臣也不敢多言,故而朝臣们便是懵懵懂懂的下了朝。待到初伏之日,皆是如获大赦般跑南山避暑去了。
他们更不晓得,在这短短五日中,各大边郡发生了多大的事儿。
陇西都尉冯远率万余轻骑绕过祁连山系东南端的乌鞘岭,插入诸羌腹地,拿出昔年那番马贼头子的做派,顺着祁连山南麓一路烧杀掳掠,直奔西海而去。
云中都尉苏建率两万汉骑北出长城关隘,悍然攻击匈奴单于庭所辖的诸多驻牧地,逐一清扫常年在漠南草原四处游牧的匈奴部落,唯求速战速决,端是不留半个俘虏。
燕北长城的各处塞城骤然关闭已开放了两年有余的诸多边市,不再向乌桓诸部出售粮草,兵械乃至美酒和糖制品。大汉的边军将士更是不时出塞,将关墙外的游牧部落尽数远远驱赶出百里开外。
塞城内,来自诸多内郡的大汉行商皆是愁容满面,官府非但关了边市,更严禁往塞外运送货物,这算甚么事?所幸官府及时出面,让行商们稍安勿躁,静候数日即可。
乌桓山脉,薄奚部的大帐内。
大汉使臣宋远宣读完汉帝刘启的密旨,缓缓扫视着眼前跪伏在地,却久久不出言领旨的乌桓诸部大人。(乌桓体制详见第一百六十八章,不再赘述。)
“薄奚候,还不率各位侯爷接旨么?”
宋远的目光愈发凛冽寒凉,对薄奚部的大人忽都冷声道。
忽都闻言,心中满是苦涩。
两年前,正是这宋远执节来使,亦是在这顶大帐内宣读了大汉皇帝的旨意,将乌桓各部贵族尽皆封爵,大人封为候,小帅封都尉。从那日起,乌桓诸部便是大汉臣属,每岁进贡,以换取大汉向乌桓诸部开放边市。
两年来,乌桓诸部从大汉边市换取了大量的兵械和精铁,打造出近二十万毫不逊色于匈奴骑兵的乌桓骑射,与匈奴左贤王分庭抗礼,使得匈奴人再不敢踏入乌桓山脉半步。
时至今日,乌桓已习惯仰赖大汉,习惯用奴隶,牲畜和皮毛从汉商手中换取日常所需。
乌桓人已不再耕作,只因汉人的粮食便宜好吃;乌桓人已不再酿酒,只因汉人的黄酒浓烈醇香;乌桓人已不再挖盐,只因汉人的海盐纯正精细;乌桓人已不再制糖,只因汉人的饴糖甘甜可口;乌桓人已不再冶铁,只因汉人的兵械结实耐用。
汉人的边市关了五日,乌桓诸部便乱了五日!
薄奚部做为乌桓最强大的部族,两年来从汉人手中获得了最大的好处,愈发的强盛起来,他忽都也成为乌桓诸部毋庸置疑的头领。
直到宋远再度带来了大汉皇帝的旨意,让他们乌桓出兵,征讨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忽都才愕然想起,昔年的那道旨意中,早已言明乌桓各部不得违背大汉皇帝诏令,必要时需出兵替大汉征战。
事已至此,他虽不想接下这道旨意,却又不得不接,只得出言道:“臣忽都领旨……”
话未说完,跪在他身后的一位乌桓贵族便是起身,大喝道:“那左谷蠡王伊稚斜乃是军臣单于的胞弟,专为牵制左贤王方才将驻牧地设在漠南,我乌桓若出兵征讨,一旦军臣单于震怒,率单于庭的大军从漠北南下,我乌桓如何抵挡?”
宋远不怒反笑,淡淡道:“即日起,方碣部族之人不得踏入长城关塞半步,各处边市再开之日,不得向方碣部族出售任何货物,乌桓诸部若有将货物转卖给方碣部族,亦同等处置!”
他的声量不大,听在乌桓贵族们的耳里却如平地惊雷,轰隆作响。
尤是先前起身大喝的那位贵族,他正是方碣部族的大人,是受了大汉皇帝封爵的方碣候。
“你敢!”
他愤怒的咆哮着,抽出匕首便要作势上前。
宋远非但全无半分惧色,反是用蕴满鄙夷目光的冷眼看他。
噗嗤!
利刃入肉声响起,倒下的却非宋远,而是适才气势汹汹的方碣候。
乌桓贵族们忙是起身避让,满脸惊骇的望向将匕首捅入方碣候胸口的那位男子,纷纷出言呵斥道:“巴鲁,你疯了?”
“疯?我巴鲁乃是大汉皇帝亲封的赤勃候,谁敢说我疯?”
巴鲁将尚在滴血的匕首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笑得甚是阴森。
宋远亦是笑道:“赤勃候非但没疯,更是为我大汉剿杀叛贼,立下大功,应得马刀百具,硬弓千张,箭矢万支,明日可随本官前往边塞领取!”
巴鲁忙是道谢,便即拱手告辞道:“本侯这便回返部族,先领族中精锐吞了方碣部,待得明日随使臣取了赏赐,便即前去征讨伊稚斜。”
说完,他便迈步出帐,丝毫没有顾及其余的乌桓贵族。
哗~~
大帐内登时喧哗起来,乌桓贵族们又不蠢,岂会瞧不出赤勃部族早和大汉暗通款曲。
可那又如何?
怪他为讨好汉人而背叛乌桓各部么?
可归附强者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如今大汉屡屡将匈奴打得丢盔弃甲,大败亏输,不正是最强者么?
他们先前之所以犹豫,并非是想违逆大汉皇帝,只是在盘算着利弊得失,既不想损耗自个部族的势力,又想从汉人手里捞到好处,便像过往的两年一样。
然而巴鲁和他的赤勃部族抢先冒出头来,用方碣部的血向大汉皇帝宣誓效忠。
乌桓各部的大人们哪里还敢迟疑,谁晓得身边还有没有似巴鲁这般已暗中勾结了汉国使臣的狠角色?
若接下诏令,出兵征讨匈奴左谷蠡王,应能拿到不少好处;若是不接诏令,惹恼了眼前的大汉使臣,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忽都最为乌桓最强的头领,忙是率众再度跪伏,颤着双手接下那份卷写着圣旨的卷册。
他心中不禁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该犹豫的,硬是让巴鲁抢了先。
赤勃部本就不弱,待其吞并方碣部后更会实力大增,若是大汉朝廷今后亦对他另眼看待,暗中赐予赤勃部大批的兵械粮草,使得赤勃部的实力超过薄奚部,依巴鲁心狠手辣的脾性……
忽都简直不敢去想那等情形,忙是向宋远拍着胸脯保证,他薄奚部不但会精锐尽出,更会督促乌桓各部全数出兵,将左谷蠡王伊稚斜在漠南驻牧地内的匈奴部族尽皆剿灭。
宋远拍拍他的肩膀,轻笑道:“我大汉的太子殿下昔年曾再三叮嘱本官,莫要听你等说了甚么,而要看你等做了甚么!”
忽都端是哑然无语,只得无奈苦笑,随即重重点头。
六月初八,已是休朝的第十日。
太子府中酷热难耐的刘彻终是接到了宋远传来的好消息,忙是写好信笺,为保证万无一失,特意让饲养鹞鹰的近侍将三只鹞鹰逐一放飞。
事罢,他也匆匆跑甘泉宫避暑去了。
对于各处战事,他只能筹划到此,至于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诸位将领能否顺利执行相关计策,那就非他所能掌控的了。
大汉没有手机,更没有微信,否则也不会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
甚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都是骗鬼的!
切勿在不知具体情况时,轻易对领兵在外的将领指手画脚。
刘彻能做的,只是尽量将大战略制定得更为周详细致,接下来,便只能靠身处前线的将领们自行发挥啦。
若真出了岔子,远在长安城的刘彻也没办法力挽狂澜的。
尽人事,听天命,不外如此。
数日后,守候在朔方郡治多日的羽林右监仓素终是接到了太子刘彻的传信,连续三封皆没有使用密语,只有简单两个歪歪扭扭的隶字,“出征”!
朔方太守李广早已接到了汉帝刘启的密旨,三万细柳精骑也早已整装待发,接过仓素呈上的信笺,李广仰天大笑三声,便即大手一挥,出征!
六月十六,朔方太守李广率三万细柳精骑西出阴山险关高阙塞,打马扬鞭,直奔数百里外的匈奴右贤王庭而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文君出蜀
巴蜀之地自古沃野千里,物产丰饶。www.uu234.net
尤是先秦蜀郡太守李冰修成都江堰后,巴蜀之地更是水旱从人,旱则引水浸润,雨则杜塞水门,巴蜀百姓从此不知饥馑,时无荒年。
又因蜀道难行,中原和关中的战祸鲜少波及巴蜀,故而每逢乱世便会有不少富商巨贾举家迁移入蜀,使得巴蜀之地愈发兴盛。
蜀郡之中,以临邛县富户最多,首富是为卓王孙,次为程郑,两家僮仆,各不下数百人。
卓氏祖居齐地,擅冶铁锻造之术,后因齐国为秦所灭,卓王孙的祖父只得携家人辗转徙蜀,流寓临邛。好在临邛亦有铁山,卓氏仍得采铁铸造,重兴旧业。
待得大汉立朝,开关梁,驰山泽之禁,使百姓盐铁自营,且榷铁从宽,大幅削降冶铁税。
卓氏因能坐取厚利,积累赀财。到得卓王孙继承家业时,卓氏已有家僮八百,良田美宅不可胜计,成为大汉有名的巨富,与南阳孔氏端是不相上下。
程郑亦由齐地徙至临邛,又与卓氏操业相同,彼此统是富户,自然是情谊相投,联为亲友。
这一日,卓王孙又命府中家老向程郑递了帖子,说是家有喜事,邀他过府共饮。
程郑到得卓府,只见得满案百胗宴,卓氏男丁尽皆在席。
程郑拱手道:“卓兄,瞧这派场,想来定是天大的喜事啊。”
卓王孙哈哈大笑,满面得色道:“那是那是,乃是小女文君的大喜事,亦是我卓家大大的喜事!”
程郑好奇道:“哦,到底是何等喜事?”
这卓王孙的独女卓文君端是才貌双全,眉色远望如山,脸际常若芙蓉,皮肤柔滑如脂,更兼善琴,文采亦是非凡。
想她云英未嫁时,不知多少蜀中世家子弟登门求亲,生生踏破了卓府的门槛。
岂料造化弄人,如此钟灵俊秀的女子偏生嫁了个短命皇孙,只得寡居娘家,至今已有十载。
程郑心道,莫不是卓王孙为自家爱女寻到了门当户对的好亲事,那倒真是可喜可贺的大喜事。
卓王孙却是笑而不答,引得他入席,开了宴。
待得酒过三巡,卓王孙方才问程郑道:“你我皆祖居齐地,贤弟可知我卓家祖上是何出身?”
程郑疑惑道:“卓氏不是和我程氏这般,世代以冶铁为业么?”
卓王孙摇摇头:“我卓氏本是诗书传家的儒学世家,依着族谱记载,祖上还曾师从孔圣人,却不知是真是假。”
程郑不由讶异道:“平日怎的没听卓兄提起过?”
卓王孙无奈苦笑道:“哪里有脸提?诗书世家操持商贾贱业,端是污了祖上名声。”
程郑哑然无语,却也不得不颌首认同。
大汉重农抑商,商贾富虽富矣,但瞧在权贵世家眼中,却是上不得台面的。
程郑正待出言宽慰,却瞧见卓王孙虽是面露无奈,双眸却是奕奕有光,便即改口问道:“那卓兄今日是……”
“哈哈!”
卓王孙见他发问,登时然尽扫,换做满脸喜意,大笑道:“太后颁下懿旨,命太子少傅直不疑仿太学前例,在长安兴办女学,以教导世家贵女识四德,正女范。小女文君得了皇后赏识,封了女学的博士仆射,居诸博士之首,掌经学传授之事。”
“竟是这等天大喜事,当浮一大白!”
程郑家中产业遍布各大郡县,自非消息闭塞之人,自是知晓太学祭酒卫绾为太子太傅,位同三公。
太子少傅直不疑乃是中大夫,天子近臣,又是太子少傅,位同九卿。
太后让直不疑兴办女学,可见是真的上心,想将这女学办好,办成与太学相仿的形制,绝非一时兴起。
如今太学中的博士仆射是甚么人?
胡毋生,弟子门人遍布大汉各地的儒学宗师啊!
卓文君得成女学的博士仆射,可还了得么?
且不说光耀卓氏门楣,便说平日教导的那些贵女,个个出身显赫,虽不敢说甚么“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但只需存着几分师徒情谊,那日后卓文君还了得么?
日后大汉诸多世家豪门的当家主母见得她,怕是都会唤句卓先生啊。
程郑为卓王孙欣喜之余,心中亦生出几分悔意,早知卓文君有今日此等机缘,就该让自家儿子上门求亲。
寡妇又如何,日后还不知有豪门显贵登门求娶呢,哪会在乎甚么克夫不详的狗屁说法?
“哈哈,也是祖上显灵。”
卓王孙那张老脸端是笑开了花,复又颇为自得道:“也不枉我时时惦记重拾家风,自幼让她饱读诗书,学那琴棋书画。”
“那是那是,还是卓兄目光长远,小弟自愧不如啊。”
程郑忙是马屁献上,眼见卓氏便要水涨船高,可不得先抱紧这条大粗腿么?
且不提厅堂内正自觥筹交错,酒酣耳热的众人,卓府后院某处清幽小阁内,峨眉淡扫的卓文君正手捧一卷帛书,轻声吟诵着书中词句。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崖转石万壑雷……”
卓文君反反复复看过数遍,方才深深吸气,将其其卷尾慨叹高歌而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她身前的桌案上,皇后的懿旨和任官的敕书皆置于锦盒之内,同时赐下的还有个紫檀木匣,里头便放着这帛书和一封信笺。
帛书中的词句笔意纵横,豪放洒脱,端是气势磅礴,字体却甚是秀气,且因腕力不足,勾划浅浮,尤是待得行文过半,下笔轻重更是再掌控不住,索性随意挥毫,再无顾忌。
“通篇落笔皆过于拘谨,不敢随心随性,反是写到最后一句不管不顾,倒是暗合了词句的洒脱不羁。”
卓文君展颜轻笑,低声品评道:“下笔之人应是个急躁率真的少女,有人在旁指点,显是唯恐她写不好,却不知反是误了她,倒不如教她自个随心挥毫,端是不会教啊。”
她无奈的摇摇头,复又取出匣中的信笺。
卓氏富甲巴蜀,她身为卓王孙的爱女,自是见过纸张的,书房里的线装书都是不少。
只是那开遍各大郡县的新华书局向来只卖书不卖纸,民间试制的纸张又不够平整光洁,故而能用这等纸张写信之人,来头定是不小。
卓文君打开信笺,刚扫了一眼,便知仍是那少女手笔。
“文君先生,小女听闻先生大才,本想奉上束,请先生为府中塾师,然某人不允,我只得无奈作罢。然先生入京后,还望多多私下指点小女,免得我因才疏学浅,被旁的贵女小觑了去。
小女知先生高洁,不喜俗物,故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央着某人作了那首《蜀道难》。小女自知字丑,无奈某人尤甚,只得自个动手,足足写了十遍,方才选出最好的一副,将之赠与先生,权当拜师礼,还望先生莫要嫌弃才好。陈氏阿娇,敬上。”
噗嗤!
卓文君不禁失笑,这少女怕是鲜少提笔著文,字句虽尚通顺,无甚错字,但行文句读皆是乱得紧,更遑论甚么文体形制。
“所幸年岁不大,心性未定,尚来得及教导纠正。”
卓文君默默颌首,沉吟片刻,复又喃喃道:“这拜师礼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那某人是何等身份,竟有这般大才?看那陈阿娇字里行间的意味,应是极为亲昵之人,若是与之年岁相仿,便能写就此等气势磅礴的篇章,那真真是胸怀天下的少年英才啊。”
远在甘泉宫的某位“少年英才”猛地打了个喷嚏,低声嘟囔道:“谁特么又在念叨小爷,莫不是小爷一章没露面,你们便要弃作者君而去了?”
皇后派来宦官之前唯恐耽搁颁旨赐敕的时间,硬是通过艰险无比的千里蜀栈,由关中入蜀。
待要领卓文君进京时,他可不敢再走蜀道了。太子殿下再三吩咐,要将卓文君好生请到长安城。若在蜀栈出了甚么事,他的小命哪还保得住?
如今懿旨已颁,敕书已赐,回程倒没甚么限期,索性绕远路,求个平平安安。
从蜀郡到巴郡郡治江州,再从江州登船,沿江而下,待得抵达巴东后,再北上汉中,最后前往长安。
这么个大圈绕下来,路程是原本的足足三倍,但因沿途皆是大道和水路,远比蜀栈好走,用双倍的时间应是能抵挡长安城。
何况卓氏有的是钱,卓王孙亲自送爱女进京,哪里需要宦官费心安排伺候?
赶路之时,无数车马舟楫开道;歇脚之时,玉食琼浆奉上;每每入城休整,连寻找客栈和馆驿的功夫都省了,早有僮仆快马先行,买下合宜的宅院,备好一应所需,就等着主家入住了。
那宦官虽在未央宫服侍了十来年,长安城里的豪门世家几乎都是见识过的,可也鲜少见到这般豪奢张扬的巨富啊。
长安城里,会如这般一掷千金的,怕就唯有梁王刘武和江都王刘非了吧?
太子殿下虽也富得流油,奈何人家懂得财不露白,低调奢华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贺兰在望
贺兰之山五百里,极目长空高插天!
贺兰山脉纵贯南北,绵延数百里,山势雄伟,若群马奔腾。顶 点 X 23 U S其西麓毗邻漠北高原,故而坡度较缓;东麓则是山视陡峭,崖谷险峻,构成一道天然屏障,阻截了腾格里大漠的东侵,亦阻止了潮湿的东南季风西进。
因贺兰山东西两侧天候大是不同,故此成为游牧部族和半农耕半游牧部族的分界线。
匈奴右贤王先前占据雍凉之地和河西走廊长达数十载,广设驻牧地,其附属部族早是习惯了半农耕半游牧的生活,右贤王更将其王庭设在了贺兰山的东侧。
朔方太守李广率三万细柳营出得高阙塞,一路走走停停,只为保持马力。数百里的路程中不乏戈壁荒漠,若是行军过急,到得匈奴右部王庭必是人困马乏,莫说奇袭建功,怕是会被留守王庭的匈奴铁骑生生反杀。
夜间停驻,因是轻装疾驰,故而未带军帐,将士们皆是就地休憩,便连主帅李广和羽林右监仓素亦是如此。
李广和仓素围坐在篝火边,细细讨论着进兵事宜。
仓素唤来随行的两位羽林军候李松和赵立,将地形图小心的在篝火边缓缓摊开,道:“我去年未曾随军前往河西走廊,故而对此地形图不甚熟悉,你二人却曾参与绘制,更曾乔装匈奴人,潜入右贤王庭所在查探,便与太守详细说说。”
“诺!”
李松和赵立忙是应诺,就着地图细细讲解了一番。
李广边是聆听,边是颌首,匈奴右贤王固然领了五万精锐骑射前往居延海,王庭应还有两万余骑,且其附属部族众多,虽多是四处游牧,但王庭附近还是有不少半农耕的部族。
“如此说来,若算上奴隶,匈奴右部王庭方圆百里内,将将有十万人啊。”
李广微是皱眉,沉吟道:“必须将留守的匈奴骑兵杀伤大半,否则即便夺下此地,亦会陷入僵持,被牵扯住手脚,怕是坏了太子殿下的谋算!”
“确实如此,唯有出其不意,方能得竟全功。”
仓素颌首认同,复又道:“正如两位军候所言,匈奴部族四处游牧,行踪不定,我等若是不小心撞上,便是会暴露行踪。”
“嗯,如今尚有三百余里的路程,为保持马力,分作两日行进方才合宜。”
李广常年领兵与匈奴人征战,统率细柳精骑亦有数年之久,对敌我战力最是明晰,沉声道:“得来个昼伏夜出,待将士们再歇息半个时辰,便即拔营,趁夜行个二百里,在其王庭百余里外寻处隐蔽些的地方,停下休整。明日白昼歇息,待得夜黑风之时,便悄然潜入,待被发现后再纵马夜袭!”
仓素赞同道:“嗯,太守想得周全。”
赵立则是建议道:“走夜路,既要避开沿途的游牧部族,又得辨路,最好找个识路的匈奴牧民当向导。”
仓素问道:“正该如此,先前游骑斥候抓到的那些牧民,可曾严加审问,适合做向导么?”
李松忙是答道:“尚未来得及审问。”
“还请太守稍候,末将先随他们去瞧瞧。”
仓素向李广躬身告退,领着李松和赵立疾步离去。
李广看着三人的背影,不禁捻须而笑,太子殿下能将这些羽林少年整训得如此出众,想来自家那个数年未见的臭小子,在虎贲校也不会太差的。
溪流涓涓,不少细柳将士正自饮马,抑或拿着马刷替战马梳理鬃毛。
一群牧民打扮的匈奴人围坐在溪畔的篝火边,大大小小足有十余人,想来是没有归属部落的流浪牧民。
在草原游牧民族里,这类牧民并不鲜见,多是所属部族被吞并覆灭后,得以逃生的可怜人,若是被其它部族发现,多是会掳回去做奴隶的。
仓素不免心喜,若真没有归属部落,那让他们做向导就容易得多了。
他正待迈步上前,却被李松故作无意的拦在身前。
仓素忙是顿住脚步,轻声问道:“可是有甚么不对劲?”
李松微是点头,故意不去瞧那些匈奴人,他身边的赵立亦和旁边的细柳将士说笑闲谈起来。
仓素何等机敏,转身行到溪边,蹲下身子鞠水洗脸,全不在意上游那些吸溜吸溜喝着水的战马。
过得片刻,李松亦是行至近前,蹲在他身侧轻声道:“那搂着两个孩子的匈奴女子在给他们哼匈奴民歌,歌词大意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去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哦?”
仓素眸中不由寒光微闪。
安夷将军公孙和卑禾候瓦素各去年方才领兵出征,将匈奴右部在河西走廊的驻牧地尽数清扫又花去大半年。便即是说,匈奴部落被尽数驱离祁连山,至今尚不足一年。
这首匈奴民歌定然是新近所作!
那匈奴妇女会唱,唯有两种可能。
其一,他们近期与其余匈奴部落有过接触;其二,他们本就是从河西走廊侥幸逃脱的匈奴牧民,甚或他们的部族就是被安夷将军剿灭,方才成了流浪牧民。
按照主帅李广先前的谋划,今夜得继续进兵,没有多少时辰再来磨蹭,仓素眸光冷冽,沉声道:“随我去瞧瞧!”
他领着李松,又唤过赵立,迈步行至匈奴人围坐的篝火前,直接用大汉官话朗声问道:“有会说汉话的么?”
匈奴人皆是垂首不语,被那妇女搂在怀里的两个孩子更蜷着身子,紧紧靠着自己的母亲,显是颇为畏惧惊慌。
仓素目光何其锐利,借着火光缓缓扫视,便察觉其中有两名面容颇为相似的壮年男子神色颇不自然,旁的匈奴人亦是不时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他俩。
两人应是兄弟俩,亦是这伙人的主心骨。
“既然都不会说汉话,留着有甚么用,全杀了!”
仓素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欲走。
“诺!”
赵立和李松齐声应诺,抽刀出鞘,迈步上前便要挥刀斩人。
匈奴人皆是惊骇惊叫,起身欲逃,旁边早已围着准备瞧热闹的细柳将士忙是抽出寒光凛凛的马刀,将他们尽数逼回篝火旁。
“我会说,饶命,饶命!”
“我也会说,我也会说,不要杀我们!”
那两名壮年男子忙是跪倒在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向仓素求饶道。
“此时才会说?晚了!”
仓素面露冷笑,从绑腿处抽出一柄为羽林卫特制的匕首,扔到他们面前,阴恻恻道:“各自削去一指,我便暂且留下你等性命!”
两人皆是浑身颤栗,旁的匈奴人虽不识汉话,却也看出情形不妙,站着围成一团,哆嗦个不停。
仓素半阖着眼睑,淡淡道:“不肯么?还是下不了手,需我命人帮帮你们?”
看着年岁稍大的男子忙是咬着牙,伸出左手小指搁在石头上,拾起匕首朝狠狠削了下去。
他削得极为用力,匕首又甚是锋利,几乎毫无阻碍的将那小指头连片带骨的削了下来。
他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凄厉的哀嚎出声,右手用袖口紧紧裹住左手的断指出,却阻不住不断冒出的血液。
一旁的匈奴人皆是惊骇失色,却不敢再喊叫,只因周围的细柳将士尽是持刀在手,眼中杀意凛然。
唯有两个半大的孩童,张嘴欲叫,却被他们的母亲牢牢捂着嘴,紧紧将他们的小脑袋埋进自己的怀里。
仓素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位母亲眼中满是畏惧,却又蕴着浓浓的担忧和哀痛望向那断指的男子。
想来两人应是夫妻吧?
仓素心中微微叹息,大汉和匈奴早已不死不休,必得有人担下恶名,做下恶事啊。
何况大汉似李松和赵立这般的军中遗孤数以万计,能像他们这般幸运进入遗孤院的却少之又少。每年有多少孤儿冻死饿死,可不都是匈奴人造的孽么?
他收起心中仅有的一丝怜悯,将目光投下年岁稍幼的那名男子,谑笑道:“轮到你了。”
那男子显是没他兄长那般狠绝,丝毫不顾地上砾石扎人,跪着匍匐到仓素脚边,抱着他的小腿,连连亲吻他的鞋面,口中哀求道:“饶命,饶命……”
断指男子显是被自家阿弟太过卑微的举动震惊了,忍着剧痛用匈奴话怒喝连连。
仓素虽是听不懂匈奴话,却也能猜到他在说些甚么,便是轻启薄唇:“杀!”
话音未落,便见断指男子的颈脖间寒光闪过,登时显出一道深深的血口,不断往外喷出浓稠的鲜血,将他跪在地上的阿弟溅了满头满脸。
赵立则是甩了甩手中染血的弯刀,又用袖口轻轻擦拭刀身。
“啊!”
那位母亲看着自家男人轰然倒地的背影,再忍不住尖叫出声,疯了似的要冲过来,毫不顾忌周围如林的锋利马刀,倒把猝不及防的细柳将士们闹得措手不及。
赵立转过身,用匈奴话冲她冷冷说了句话,声音虽是不大,却让她瞬间停下叫声,重新紧紧搂住两个大声哭泣的孩童,站在原地悲戚万分的哀嚎着。
第二百一十七章 待汝寻仇
“你叫甚么名字?”
仓素抬脚,将脚边那个被吓呆的男子踹了踹,问道。www.uu234.net
男子忙是答道:“丹……丹巴。”
“很好,我最喜欢识相的匈奴人。”
仓素显是颇满意他的态度,微微颌首,复又向李松和赵立下令道:“这丹巴会说汉话,便由我亲自审问,你俩再各寻个匈奴人,分开审问,若待会谁答的对不上,错一句便斩去一指!”
两人自是应诺,各自挑了个匈奴男子,押到别处细细审问。
仓素待他们走远,就地对丹巴道:“告诉我,他们都与你的有甚么关系,就从那个死了的说起!”
丹巴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当眼角余光落到地上那柄染血的匕首,又想到眼前这汉将先前对两个手下的吩咐,忙是抬起手不断指认道:“死的是我大哥,那是我大嫂和大哥的两个孩子,那是我阿妈,大妹,二妹,三妹,三弟媳,四弟媳,刚才被押走的两人是我的三弟和四弟……”
“完了?”
仓素见他突然面色纠结,欲言又止,显是心中颇为挣扎,突然冷声问道。
丹巴浑身一颤,心中愈加挣扎。
“既然你不识得此女和她的孩子,那还留她母子作甚,不若杀了!”
仓素抬手指着最后那个丹巴未曾介绍的女子,她正抱着个襁褓,哄着那被吵闹声惊醒的婴儿。
丹巴骇得脸色苍白,急声哀求道:“不……不要,那是我的……我的媳妇和孩儿,求求你……”
“很好!”
仓素满意的点点头,展颜笑道:“待会我问你答,但有半分欺瞒,你的妻儿……”
丹巴忙是道:“绝不敢瞒,不敢瞒。”
仓素不再拖延,出言细细询问起来。
那丹巴亦是老实作答,端是小心翼翼,唯恐有半分记岔答错,惹恼眼前的魔鬼,累得全家丢了小命。
丹巴一家所在的布日古部族,原是个不小的部族,臣属于匈奴右贤王。多年来,布日古部族一直在祁连山北边的诸多匈奴驻牧地间游牧。
直到去年秋天,汉军胡骑进入河西走廊,大肆烧杀掳掠,更将整个布日古部族彻底覆灭,高过车轮的精壮男女尽皆掳做奴隶,其余老弱妇孺尽皆屠戮殆尽,半个不留。
所幸丹巴一家的放牧地离部族营地稍远,且位于祁连山脚的某处丛林边缘,丹巴的大哥巴图便带着家人钻入山林中,终是逃过一劫。
随着汉军胡骑和卑禾候麾下的羌骑不断清扫河西走廊的匈奴驻牧地,巴图和丹巴只得领着家人昼伏夜出,沿着弱水一路北上,终于抵达居延海。
布日古部族已然覆灭,他们便成了流浪牧民,若是遇到其他游牧部落,怕是会被掳为奴隶。
因此他们不敢呆在水草丰沛之地,便继续沿着腾格里大漠的边缘往东北走,小心翼翼的绕开匈奴右贤王庭及沿途诸多驻牧地,用了小半年才走到此处,不想却撞上了汉人大军,生生被掳了来。
仓素仔细听他讲述,偶尔问上一句,神情虽无半分变化,心下却是愈发兴奋。
若丹巴所述皆是属实,那他们的那条逃亡之路,可不就是奇袭匈奴右部王庭的绝佳路线么?
仓素摆手打断已是声音嘶哑的丹巴,沉声发问道:“匈奴右部王庭百里外可有甚么地方足以让数万大军暂且隐藏的?”
丹巴显是反应不及,有些愣怔。
仓素见他听不懂,再度详细问道;“右部王庭百里之外,二百里之内,可有大片的山林或是可遮挡视线的大土丘,且周围没有游牧部落,使得我数万大军可以掩藏行踪。”
丹巴惊得张大了嘴,终是想到了眼前这支汉人大军是想偷袭右贤王的王庭所在。
“怎的?不知道?”
仓素猛的抬脚将他踹翻在地,冷声道:“那留你等何用,尽数杀了,也免得拖累我大军赶路!”
丹巴忙是爬起来,抱着仓素的小腿惊慌道:“我知道,我知道,沿着这小溪往西走,找到大溪,在大溪的上游,有个大湖,湖边有大片大片的胡杨林,听我大哥说,那里是王的射猎地,平日没有部落敢到那里放牧和狩猎!”
仓素不禁心喜,却是故作猜疑道:“哦?既然是右贤王的射猎地,平常岂会无人巡视?”
丹巴愈发慌乱,忙是急声辩解道:“我们经过那里时,没见有人巡视。大哥带我们在林中找寻猎物时,还曾说过,在王的属地,没人敢违背王的意志,不会特意派人看守的。”
“哈哈,很好!”
仓素抚掌大笑,也不再发问,站在原地垂首细细思索起来。
过得不久,赵立和李松便押着那丹巴的两个阿弟回来复命。
三人将审问出的讯息细细对过,皆和丹巴先前所述大同小异,想来是可信的。
“你们兄弟三人若肯为我大军引路,待到了那胡杨林,且不教旁的匈奴人发现,非但饶你全家性命,还会重重有赏。”
仓素扭脸看着惶恐不安的丹巴,沉声道。
丹巴面露犹豫之色,显是担忧他说话不作数,最后还是小命难保。
“你有得选么?”
仓素冷笑道,复又道:“待会你兄弟三人便随我大军前行,我会派十名军士留在此处,看守你其余的家人。三日内,他们若未收到我的传讯,便会将你这些家人的血肉活活片下来!”
丹巴瘫软在地,双唇颤抖,显是吓得懵了,说不出话来。
仓素却没耐心拖沓,俯首拾起地上的匕首,执在手中把玩,阴恻恻的轻笑道:“你若不信,便从中先选出一个,我亲自动手片肉给你看,不片满一千刀,绝不会咽气。”
丹巴已近崩溃,忙是连声道:“不,我愿意带路,愿意带路!”
“将他押去见太守。”
仓素见他应下,命身旁一位细柳将官将他押走,复又吩咐李松和赵立留下对他那两个弟弟细说分明,便也往李广所在出大步行去。
那些匈奴人见得丹巴被押走,还当汉人也要杀了他,不由又是慌乱,尤是丹巴那抱着襁褓的媳妇,险些急疯了。
李松忙是用匈奴语将事情说清,暂且将他们安抚下来。
赵立却是缓步走近巴图的媳妇,冷眼看着她怀中那个年岁稍大的男孩。
男孩眼中的目光他很熟悉,充满着仇恨,狼崽子一般,便似当年自己初次看到匈奴人般。
赵立不怒反笑,戏谑道:“我杀了你阿爸,你恨我么?”
巴图媳妇正自垂泪哭泣,猝然闻言,骇得面色惨白,忙是用手搂紧她的大儿子,想让他避开眼前这个恶魔的视线。
岂料那男孩却分外执拗,死死盯着赵立的脸庞,似要将杀父仇人的长相牢牢记住,方便日后寻仇。
赵立相信,若此时给男孩一柄匕首,他会毫不犹豫的朝自己刺来。
这种恨意,他也有,且在心里蕴了近十载,愈发的浓烈,已近乎某种执念,唯有不断的杀戮匈奴人,方能稍稍缓解。
“我为大汉羽林军候赵立,待你长大,记得来寻我报仇!”
赵立不再多言,转身押上先前审问的那名男子,便是转身离去。
男孩竭力吼叫道:“我叫图鲁,巴图的儿子,你记住这两个个名字,我定会替阿爸报仇的!”
赵立停下脚步,扭头望向那个被他母亲死死捂住嘴巴,却仍不住挣扎的男孩,轻蔑一笑:“如今的你,哪有资格让我记住你的名字,你阿爸又已是个死人,我可懒得去记。”
说完,他便转过头,押着人大步离去,再懒得理会身后的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
李松微是愣怔,只得也押着人跟了上去,靠到近前,轻笑道:“平日倒看不出来,你竟会这般心慈手软。”
“右监已说会饶过他们,我岂能私自杀人?”
赵立微是叹息道:“况且……你不觉得,他很像当初的你我么?”
李松摇摇头,坦言道:“我爹战死沙场后,义父便将我养在身边,当做亲生儿子般,教我读书习武,不似你这般受尽苦楚,故不似你这般恨意滔天,我只想为国尽忠,倒没想过将匈奴人屠戮殆尽。”
赵立默然良久,方才淡淡道:“大多时候,唯有仇恨方能让人有勇气活下去。”
李松又是摇头,轻笑道:“呵呵,尚需在身后有着强盛富足的国度,在身旁有着生死相托的袍泽,方能让人好好活着,甚至有亲手复仇的机会。”
赵立谑笑道:“你觉得他身后有么?”
李松亦是会意一笑,意有所指道:“从前或许有,如今也还好,但想来是快没了。”
赵立颌首道:“故而他定是报不了仇的。”
“哈哈,我今日才发现,你虽看着阴戾,实则端是个妙人。”
李松不由抚掌大笑,笑声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久久回荡,意味深长。
半个时辰后,三万细柳精骑再度整军出发,由丹巴兄弟三人领路,趁夜向下疾驰。
大批乔装成匈奴人的游骑斥候早已撒将开去,以免大军行进时猝然遇上匈奴的游牧部落,无法尽数全歼,从而暴露形迹。
至于零星的匈奴牧民,杀无赦!
第二百一十八章 滈水濯足
轻舟走舸少年时,看尽依水垂绦柳。
青山,绿水,菊花茶;
纤腰,玉足,小萝莉。
竹筏之上,看着阿娇卸去鞋袜,濯足水,刘彻陡然觉得人生完满。
汉初之时,天候温暖湿润,平均气温远比两千多年后要高。未入七月,南山脚下的大片稻田已微微泛黄,稻苗灌浆抽穗,想来不久便可收割。
“快来吃些东西吧,不饿么?”
藤竹躺椅上的刘彻支起上身,将头探出凉棚之侧,眼见烈日已爬至天穹正中,便是唤道。
“天热,没甚胃口!”
女子与小人皆难养,远则怨,近则不逊,阿娇萝莉近日愈发不怕刘彻,傲娇得紧。
刘彻撇嘴道:“你可别后悔。”
他唤过和陪游侍者低声笑谈的内侍李福,让他用木桶舀了河水,往里头放了食瓮,倒入生硝。
过得不久,桶里的水面便结了薄冰,往外冒着丝丝凉气,即便身处四面敞开的竹棚之下,仍能感觉清凉不少。
阿娇忙是将脚从河水里缩了回来,麻溜的起身,光着湿漉漉的天足,巴巴跑到几案旁坐下,眨着无辜的大眼:“今日午膳吃甚么?”
“吃豆腐!”
刘彻说着整个大汉唯有他自个能领会的冷笑话,恶趣味的问道:“是要我吃你的豆腐,还是你要吃我的豆腐?”
阿娇被他绕迷糊了,随口道:“自是吃我的,不过豆腐是甚么?”
“豆腐亦名菽乳,乃是用菽浆点卤而成。”
刘彻反是疑惑了,问道:“姑母没跟你提过么,她平日在皇祖母那可没少蹭吃蹭喝啊?”
阿娇“菽浆做的?阿母多食荤腥,便连素蔬都吃少,何况菽谷。”
刘彻哑然无语。
史上的馆陶公主以这等饮食习惯,在这个中医尚未完善的年代,没病没灾活到七十多岁,不知是因汉人体格远较后人强悍,还是因她那恣意放纵的奇葩心态。
想来还是心态好的原因,毕竟她的两个亲弟弟,汉景帝刘启和梁王刘武,都没活过五十岁。
刘彻复又问道:“你近来没去过东市么?不晓得永和豆浆?”
当初得知国舅田胜开办的田氏私学里,有几个学子想在东市租个铺子,卖些吃食,他特意派了太子詹事府的庖厨去教他们做了些豆浆煎饼甚么的,这永和豆浆的名头还是他给取的。
事后他也没再多过问,只是偶尔听田胜提过几句,说是那铺子经营得不错,非但将原本租的铺子盘了下来,更在东市三坊和西市六坊皆是开了分铺,闯出不小的名头。
“永和豆浆怎会没听过,跋子整日在我和南宫耳边巴巴念叨个没完,甚么豆浆,甚么煎饼果子,甚么鸡蛋灌饼的……”
阿娇不禁抬手扶额,满脸无奈的:“这些吃食南宫可不常吃么,她那公主府里庖厨就能做,何必跟跋子跑那东市去吃?”
“……”
刘彻再度哑然无语,心说她那公主府里的庖厨非但会做,还特么是永和豆浆的祖师爷,是她生生从太子詹事府抢走的,小爷辛辛苦苦调教多年的大厨啊!
淮扬鲁粤,闽浙徽湘!
八大菜系,那大厨只差个川菜没学,怎么也算大汉的七星级大厨了吧?
刘彻转了话头,问道:“跋子时常跑东市?”
阿娇臻首轻点,却不说话,眼巴巴的瞧着那已被厚冰冻住的食瓮。
刘彻笑着掀开食瓮的盖子,取出个大竹筒,将里头的食物倒入碗里,用玉勺搅了搅,推到她的面前。
阿娇看着碗里白花花的滑腻之物,好奇道:“这便是那甚么豆腐?”
“豆腐吃法万万千千,这唤作豆花。”
刘彻笑着解释道,复又恶趣味的将两个碟子推了过去,“不知客官是甜党还是咸党,还请自便吧。”
阿娇自是不晓得后世的甜党和咸党会彼此互喷多年,甚至不惜大开地图炮,影响社会和谐啊。
她虽听不明白,却也识得两个碟子盛着的佐料,一碟是菊花沫拌蜂蜜,另一碟是酢菜肉沫拌香油。
小萝莉本就喜欢甜食,又时值盛夏,终是选择做了甜党。
她在刘彻的指点下,往碗里足足倒了半碟蜂蜜,搅了搅,哧溜吃到嘴里,只觉清滑腻,入口即化,端是乐得眉开眼笑:“好吃!”
刘彻忙是借机调教调教萝莉:“嗯,再教你个身为人妻的道理,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阿娇抬眸,不明所以道:“甚么意思?”
刘彻笑道:“妻子若能学好厨艺,把自家夫君的胃口养刁了,再吃不惯旁人做的菜肴,他便不会在外胡混,终日不着家了。”
阿娇算是听懂了,皱眉烦恼道:“我近来非但要读诗词歌赋,还要学琴棋书画,便连骑马射猎的功夫都没了,还要学厨艺么?”
“你以为太子妃这么好当么?”
刘彻扬眉斜觑,心下却是暗笑,不帮你多找点事做,难道让你终日闲着没事,跟着馆陶公主学那些胡乱折腾人的手段啊?
阿娇死的心都有了,若非刘彻长得不赖,对她亦算宠溺,她早就央阿母把婚约退了。
想要做太子妃便这般辛苦,日后还要做甚么母仪天下的皇后,真真要了亲命啊!
“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刘彻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教导道:“你若不想年老色衰后被打入冷宫,还是趁着年岁不大,好生多学些本事吧。”
“……”
阿娇瞧得出他在说笑,不由连连翻着白眼,懒得再理他。
刘彻眼见忽悠不了她,却也不以为意,反正日子还长,总能彻底调教好。
他复又问道:“对了,先前你尚未答我,那跋子常去东市么?”
阿娇讶异的反问道:“你不是派了郎卫看着她么?怎会不知她的行踪?”
“呵呵,我乃堂堂大汉太子,哪有闲心管个侯府小姐每日做了甚么?那些郎卫不过是派去替护她周全,又岂会事事禀报?”
刘彻这话算是半真半假,先前他出于想要牵制瓦素各,确曾较为重视跋子,但随着瓦素各的实力愈发壮大,她的重要性反而愈发低了。
瓦素各虽算不得枭雄,却也是羌族里排得上号的人物。光凭个少女便能胁迫他臣服,这种想法显是太过浪漫,不切实际。
尤是此番右贤王领兵进犯武威城,若大汉胜了,瓦素各今后绝不敢再起反心;若是大汉败了,他必会拥兵自立,以图摆脱汉廷的掌控。
刘彻特意命陇西都尉冯远领着万余轻骑绕过乌鞘岭,杀入祁连山南麓,直奔西海而去,为的就是预做防备,在诸羌腹地先埋根楔子。
即便大汉败了,匈奴右部也绝对会元气大伤,右贤王绝不敢赖在武威城不走,顶多劫掠一番,将那十余万羌族奴隶尽数打了草谷。
待得右贤王撤军,刘彻可不得捏捏诸羌这个软柿子,找补些损失,好给大汉臣民个交代么?
届时瓦素各若真敢造反,索性连带他一并收拾了!
故而刘彻懒得再监控那跋子,那些郎卫的职责也就只剩下纯粹的护卫了。
不过今日听得阿娇提起跋子,刘彻突然福由心至,有了些旁的想法。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分外敏锐,哪怕是小萝莉。
阿娇瞪着大眼问道;“你既无心管她,又连问两次作甚?”
刘彻不假思索道:“那跋子应早满十五了吧?若是汉人,已是及笄待嫁的年岁了。”
阿娇闻言,小脸猛地一沉,狠狠得瞪他,沉声道:“你想作甚?”
刘彻正在沉吟,倒是没太注意她的神情和语气,随口答道:“还能作甚?卑禾候膝下除她之外,再无旁的子嗣。若她嫁入我大汉天家,来个汉羌和亲,岂不妙哉?”
当啷~~
阿娇手里的玉勺落下,砸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刘彻陡然醒过神来,抬眸瞧她,见得那清秀的小脸如墨汁染过般,暗沉得紧。
他又不蠢,瞧这模样就知道小萝莉是误会了,但他却是没有出言解释,倒想看看她接下来会如何做。
调教了那么久,费了不少心神,若还是如史书那般莽撞冲动,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刘彻见她久久不语,故意问道:“怎的?”
阿娇没好气道;“没怎的,只是突然想去那河西走廊走上一遭。”
刘彻扬眉:“去作甚?”
“找那弱水,舀上一大缸,带回来给太子日日泡茶,好生洗洗殿下那副花花肠子!”
阿娇说完,已是泫然欲泣,却又是倔强骄傲的得紧,不想教负心汉看到她落泪,背过身去,抬手不断揉着鼻子。
“哈哈,已是知晓以退为进,不似过往那般鲁莽了,不枉我费心写那本《皇后是如何炼成的》。”
刘彻不由抚掌大笑,恶趣味的打趣道:“就是脸皮尚不够厚,演技亦不纯熟,若是泪盈余睫时再转身,效果更好,需知梨花带雨方才尽显楚楚可怜。”
阿娇可是真恼了,起身走到竹筏边。
旁边伺候着的李福和陪游侍者皆是骇得脸色惨白,堂邑翁主若是一时想不开,跳将出去,那他们还有命么?
刘彻却不信她会投河,若真有这么蠢,那还真不配成为大汉的皇后了。
他出言唤道;“好了,别胡乱发脾气,快给我过来坐下,好生说话。”
阿娇自是懒得搭理他,垂着小脑袋,眼神直愣愣的看着流淌的河水。
刘彻故作沉吟道:“嗯,我本想随便找个宗室子弟娶了她,但瞧你这样子,怕是今后也不想搭理我了,索性我便将就将就,将她纳为侧妃得了。”
“你先前真没想要纳她为妃?”
阿娇果是个直肠子,端是好哄,立马转头问道,迷蒙的双眸重新泛起了光亮。
“我有说过要娶她么?大汉太子娶个外族女子,若日后再诞下有外族血统皇子……”
刘彻意犹未尽,他虽不太在意血统,可朝臣在意,大汉百姓在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没事找事?
阿娇忙是跑了过来,跺着脚娇嗔道:“那你不早说!故意逗我!”
“你不会问?有甚不高兴的不能明说?”
刘彻满脸谑笑,反唇相讥道:“你就犟吧,动不动就耍性子,迟早吃大亏!”
“嘻嘻!”
阿娇用袖口豪迈的擦去眼泪鼻涕,端是破涕而笑。
第二百一十九章 踏破王庭
汉六十一年,六月廿六,立秋。顶 点 X 23 U S
贺兰山脉与腾格里大漠接壤处,尽是植被稀疏的戈壁荒原,绿洲屈指可数。
匈奴右部王庭的百里开外却有一处大湖,当地人称之为扎萨克湖,意即王的湖泊,只因湖畔那广袤茂盛的胡杨林,乃是右贤王独属的射猎地,亦被视为禁地。
匈奴人万万没料到,他们眼中的禁地却成为大汉细柳精骑最好的掩护,自拂晓时分从东面悄然潜入胡杨林深处,李广便命麾下将士就地休憩。
数名扮做匈奴骑射的羽林卫早已前行打探,不久便即返回禀报,胡杨林的西北端距匈奴右部王庭最近,约莫有六七十里,若是纵马疾驰,半个时辰尽可抵达。
李广自是大喜过望,这距离远比他们先前估算的百余里短了不少,在保持马力的情况下,一个时辰足矣。
日头过午,将士们已养足精神,吃过干粮,饮过战马,便是偃旗裹甲,钳马衔枚,在茂密的胡杨林中默默潜行。
待行至胡杨林的西北端,见得林木渐渐稀疏,李广便传令再度休憩。大批游骑斥候尽数撒了出去,但凡见得匈奴人入林,尽数射杀,不得留半个活口。
饶是李广久经沙场,此时也难以阖眼小寐,他倚在胡杨树下,仰头望天,似能听到自个体内的血液在奔涌沸腾的声响。
待得天色渐暗,他的脖项已然僵硬得跟木桩似的。
见得夕阳已完全沉入贺兰山麓,他咧开大嘴,无声而笑,抬手掰了掰脖子,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听的身旁的仓素眼角阵阵抽搐,唯恐大汉主帅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被自个掰断了脖子。
李广颓自唤来传令兵,通令全军即刻饮水进食,并将战马蹄子上裹着的布尽数卸了,免得战斗时凭白降了些许马速,反正三万骑兵纵马疾驰时,那动静可比擂鼓响多了,掩不住的。
仓素谦恭的询问道;“太守,夜幕刚至,此时便即整军,是不是早了些?”
李广没有半分不悦,笑着解释道;“将士今日休憩两次,精神难免萎靡,需得提早起来活动手脚,且需早些进食,待会纵马厮杀才会轻快些。”
仓素不由颌首:“还是太守想得周全。”
李广连连摆手,笑:“若连这都顾虑不到,本官岂不是白吃了朝廷数十年的军粮?”
仓素复又问道:“太守打算何时进兵?”
“子夜时分最是合宜,为保持马力,到得那王庭应已丑时,正是匈奴人熟睡之时,月色又不似黎明般黯淡,尤是适合夜袭。”
李广捻须笑道,端是成竹在胸。
子夜时分,悄然而至。
早已整装待发的三万细柳将士纷纷翻身上马,在各自部曲军候的率领下,缓缓打马出林。
不需将领们多做指挥,数十个偌大的方阵自行缓缓形成,最为精锐的前锋骑营更是摆出的锋矢阵,随时都可将马速提到极致,率先冲锋。
低沉的战鼓敲响,声音不大,乃是传令手鼓,鼓点并不密集,将士们皆是缓缓策马前行。
大批斥候游骑在大军的前方和侧翼游荡,查探方圆十里的任何风吹草动。
不知匈奴人是过于懈怠,还是太过大意,三万大军生生行出十余里,除却斥候游骑全歼了几个零散的匈奴小队,竟不见大队匈奴骑兵巡弋。
李广骑在马上,莫名生出几分感慨,叹息道;“匈奴人向来四处抢掠,怕是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吧?”
仓素轻扬马鞭,笑道:“若非如此,那王庭也不会只随意修了圈低矮的黄土围墙,用来阻挡寻常野兽倒还合宜,却是挡不住的我大汉的虎狼之师啊。”
李广哈哈大笑:“那倒是,若是如我大汉境内那些坚城深池,莫说三万细柳精骑,便是五万八万,怕都攻不下来,更遑论奇袭了。”
仓素笑笑,却是不再多言,他们羽林卫尚有旁的手段,只是不知能否成功,暂且不提也罢。
大军又安然前行走了半晌,李广已能从望远镜中看到隐约的火光。
便在这时,前方的天际猛然腾起数道亮光,仓素晓得,那是羽林卫特制的火箭,此番进军更是向细柳营的斥候游骑发放了不少。
仓素疾声道:“太守,匈奴人发现了,可全速前行!”
李广闻声,抬手令道:“鸣金鼓,前锋突进,全军雁行!”
战鼓擂响,穿透性极强的金铁交击声划破夜空。
前锋骑营将马速提到极致,宛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去。
他们会不顾沿途的遇到的匈奴骑兵,只顾突进,突进,再突进,目标唯有前方的那座土城。
后方的大队细柳将士则是摆开雁行大阵,宛如大雁缓缓展翅,数十个方阵瞬间化为羽翼,在平坦的地势上伸展开来,侧翼延展数里,将拦在前方的匈奴游骑拍飞,淹没入滚滚洪流之中。
前往仅余的三十余里,对于全力奔驰的战马而言,不过是短短数刻,前锋骑营眼见便要冲到城墙前,纷纷抬起弓弩向城头射去。
却在此时,城头猛地腾起大火,城门出刚刚拉起的大吊桥重新轰然砸落,搭在壕沟上,露出了城门大敞的门洞。
不待汉军将士们反应过来,城头便传出一阵急切的高声喊叫,却是最熟悉的汉话,“快进城,快进城,我们是羽林卫!”
前锋骑营的主将自是知晓羽林卫的存在,不再犹豫踌躇,挥舞马刀,高声喝道:“进城,杀!杀!杀!”
“杀!杀!杀!”
将士们纷纷放下系在马背上的弓弩,抽出马刀和战戟,高声呼喝着冲进城门。
城头的十余名羽林卫忙是匆匆撤退,没瞧见城墙各处的匈奴人已围过来了么?
再不走还不被人剁成肉泥?
下得城头,他们在同伴的接应下,按着早已计划好的撤退线路,迅速躲入一处匈奴贵族的宅邸,纷纷脱了匈奴士兵的服饰,换上汉军甲胄,免得待会被杀红了眼的细柳将士误伤。
他们从马厩牵出早已备好的战马,纷纷打马出府,只留下后院那满地的尸首。
城里的匈奴人显是被打懵了,又不似汉军般有完善的金鼓号令,匈奴将领们拿着号角呜呜的吹着,端是各吹各的号,彻底乱做一团。
“我是羽林卫,跟我去匈奴人的左营!”
“你们跟我去右营!”
“王宫先别去管,且随我去蓄马场!”
……
羽林卫们回到城门附近,见得新入城的中军部曲便是在前领路,杀向匈奴骑兵驻扎的营地。
“放火!”
汉军将领们见得已然破城,己方又占尽优势,自是不愿和擅使弓箭的匈奴人打巷战,纷纷下令道。
无数的民宅和帐篷被火把与火箭点燃,腾起熊熊烈焰,烧红了半边天空,也点亮了全城。
平民,奴隶,贵族,军士,无数匈奴人哀嚎着跑到街上,迎接他们的却是锃亮的马刀和锐利的战戟。
“用弩箭!”
随着入城的汉骑越来越多,后排的细柳将官见难以前行,纷纷呼喝道。
将士们纷纷拿起弩箭,朝四周疯狂的抛射,城中的匈奴人太多,不用瞄准,只要不误伤己方袍泽,闭上眼睛都能射杀匈奴人。
“墙头,墙头,都给我射下来!”
不少将领高喝道,匈奴人在墙头内侧并未设有城垛,城头的匈奴士兵毫无遮挡,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箭靶。
细柳将士作为汉军精锐骑兵,装备的都是力道最强的劲弩,早就预先绞好了弓弦,抬手就往墙头射。
噗噗噗!
无数利箭入肉身纷纷响起,随着而来的是重物高高砸落的声响,那是身上插满箭矢的匈奴兵士掉落城头的动静。
李广见得前锋骑营和中军已然全数入城,足以应付城中那两万余毫无防备的匈奴骑射,下了马的匈奴人,在披坚执锐的大汉铁骑面前,跟渣滓有甚么分别?
“传令,后军及左右两翼不必入城,全力剿杀方圆百里内的匈奴部族,无论男女老幼,诛绝!”
他虎目微阖,便是让传令兵向尚在城外的将士们下达了诛绝令。
城外剩余的细柳将士将近两万人,眼见破城的功劳拿不到手,又无数迅速入城杀敌,正自心焦如焚,却闻得主帅发布了诛绝令,那还有甚么说的,抢人头去。
两万汉骑闻得金鼓号令,登时像绽放的花朵,从匈奴的右部王城向四周迅速撒开,呼啸而起,杀声震天!
李广和仓素在亲卫骑营的护卫下,缓缓入城,来到已被汉军将士攻占的王宫前。
李广望着洞开的宫门,横刀立马,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踏入这匈奴右部的王庭,沉声道:“传令屠城,全军随意掳掠,三日后,放火焚了这城!”
仓素稍稍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轻笑道:“太守莫忘了将右贤王那些妻儿的首级尽数给他送去,好歹给他留个念想。”
李广扬眉道:“自不会忘,本官会亲手将那些首级尽数硝制好,免得天热,腐得早,他认不出人来!”
第二百二十章 秭归项氏
“滟回澜千百转,神鱼方知复秭归。”
舟楫之上,卓文君望着江心那座横截江流的巨大孤石,不由感慨连连。
传闻战国末年时,楚国屈原受奸臣陷害,遭贬官放逐,他悲愤至极,又闻得楚都已被秦军攻占,故自投汨水而亡。
汨水有神鱼,感念屈原大义,张嘴吞下他的尸身,从汨水游入大江,再溯江而上,想将屈原的遗体送回他的故乡秭归。
当神鱼游到秭归时,百姓们拥到江边,失声痛哭。神鱼愈发感动,泪水模糊视线,竟不知早已游过了秭归,直到撞上了大江上游的这座名为滟堆的江心巨石,才猛然醒悟,调头往回游,将屈原的遗体送回秭归。
“好在入了秋,大江不似夏季汛期那般水势急怒,这滟堆也已露出江面少许,否则还真不敢从鱼复县过江关,入夔门。”
卓王孙富甲蜀中,偌大的家业更是遍布大汉各郡县,不时便会外出打理巡视,乘船经大江东出巴蜀自非首次,亦是感慨道。
卓文君好奇道:“爹爹,从鱼复到巴东的江道都是这般艰险么?”
卓王孙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那倒不至于,若两百余里水路皆是如此,莫说操舟之人难以坚持,便是我们乘船的,怕都撑不住。”
卓文君自是晓得他的意思,皇后派来颁布懿旨的那宦官显是低估了峡江的急流狂澜,更不晓得他自个会晕船,如今正自趴在舱里吐得昏天黑地。
“出得二十里夔门,入了巫县,便是幽深秀丽的大峡。百里峡江迂回曲折,故而水势稍缓,且两岸奇峰嵯峨连绵,烟云氤氲缭绕,景色清幽之极。”
卓王孙继续为她讲解,娓娓道来:“出得大峡,便可抵达巴东,巴东的下游即为秭归,是三百里西陵峡的入峡处。”
卓文君遗憾道:“诶,可惜要从巴东转陆路,北上汉中,前往长安,若不然还能去秭归看看。”
“秭归有甚么好看的?本就是偏乡僻壤,若非大汉立朝后置县设衙,便连个歇脚的馆驿都寻不到。”
卓王孙虽是培养出个大才女,自个却非文人雅士,哪会在意甚么屈原故里的名头,唯恐自家女儿读书读迂了,犯那伤春悲秋的酸腐病,忙是劝道:“既是接了懿旨和敕书,还是早早进京赴任的好。”
卓文君瞧着老父亲那满脸紧张的神色,轻笑着宽慰道:“爹爹尽管放心,女儿晓得轻重的。”
卓王孙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这女儿有大出息,往后卓家就靠她了,可不得捧在手心里好生护持么。
便在卓文君为不能去往秭归遗憾时,羽林左监齐山正在秭归县郊的复氏大宅开怀畅饮,怀里搂着个坦肩露背的妖娆歌姬,将右手伸进她的亵衣内不断摩挲。
歌姬似拒还迎的娇嗔道:“孔公子……”
齐山微是皱眉,佯怒道:“怎的,瞧不起本公子?”
“公子息怒,是奴婢的错,奴婢给公子赔罪啦。”
歌姬早非雏儿,惯知讨男子欢心,装出含羞带怯的小模样给齐山斟酒赔罪,将酒盏送到他的唇边。
齐山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随即搂着那歌姬在她脸上狠狠咬了咬,色眯眯道:“你个迷死人的小妖精,不若跟本公子回南阳,抬入府里做个侍妾如何?”
歌姬故作羞怯状,心下却是苦笑,实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可做不得自个的主。
端坐首席的老者抚须笑道:“孔贤侄若瞧着姬顺眼,老夫便将她赠与你,如何?”
齐山欣喜问道:“复家主此话当真?”
老者还未答话,与齐山对坐侧席的中年男子便是急道:“叔父,姬她……”
老者登时沉下脸,出言呵斥道:“滚下去!”
中年男子咬着牙,狠狠瞪了齐山一眼,却是不敢违逆自家叔父,便只得忿忿离席,拂袖而去。
齐山瞧着他的背影,故作讪然道:“难不成五爷也心悦这姬,那小子岂非是夺人所爱了?”
老者面色稍霁,大笑道:“哈哈,孔贤侄莫要误会,只因姬自幼入得我复府,我这侄儿便将她当成妹子看待,唯恐她会受委屈,方才急着发话。”
“我南阳孔氏富甲天下,族叔孔理为丞相司直,族兄孔仅更是以弱冠之年,执掌平准府司。姬能做本公子的侍妾,乃是她天大的福气,有甚么委屈的?”
齐山撇撇嘴,依旧搂着姬,伸出魔爪在她的丰腴上揉捏的几把,坏笑道:“小妖精,你说是也不是?”
“能被公子看上,自是奴婢的福气,日后还望公子多多怜惜。”
姬心下戚戚,端是半喜半忧,喜得是能逃离复家叔侄的魔爪,不再做他们的玩物,忧的是这孔公子亦是个好色之徒,又是狂狷霸道,只怕自个才出虎穴,又入狼窟。
“哈哈~~”
齐山抚掌大笑,豪爽道:“复家主这般爽快,小子也非吝啬之人,今年的万石精铁便依复家主开的价钱,我替家中几位叔祖应下了。不过此事万不可让旁的孔家人知晓,尤是嫡支长房。”
南阳孔氏的老家主孔余虽已将家主之位传给长子孔稗,但并未分家,故而嫡支长房仍是专指孔余及其子嗣。
老者自是笑着应下:“那是自然。”
多年来,南阳孔氏那几位族老没少瞒着家主孔余私下贩售精铁,秭归复氏便是个大买家,席上这老者正是复氏家主复襄。
近两年南阳郡闹出这么些大事,复襄原本正心焦日后再买不到精铁,却不料这孔山竟会带着孔氏族老的信物登门拜访。
复襄这才晓得,那几位族老私下挪用族中赀财放贷给南阳盐商,最终却血本无归,此时急需大笔钱财填补亏空,却又不便亲自前来商谈,方才派了最信得过的族中子弟孔山。
齐山突是敛了几分笑意,神秘兮兮道:“其实小子此番前来还有旁的买卖想跟复家主商量。”
“哦?甚么买卖?”
复襄却不意外,显是早有预料,那几个老家伙若只想如往年般卖精铁,随便派个心腹管事来便好,何必让这小子亲自登门。
“复府常年购入这般多精铁,想来是要铸造不少……”
齐山话到中途刻意顿了顿,又是加重了几分语调,缓缓道:“……好物件吧?”
复襄微阖眼睑,浑浊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寒光,冷声道:“此事便不劳贤侄费心了。”
齐山只觉怀中的姬浑身微颤,晓得便连她也听出了复襄言语不善,说不准还起了杀心。
齐山是甚么人?
尸山血海打过滚,酒池肉林睡过妞,甚么场面没见过?
他尽数敛去先前的轻佻,肃容道:“复家主莫要误会,几位叔祖的意思是想卖些冶铁作坊,工匠,甚至是……会打造某些好物件的大匠作!”
“此话当真?”
复襄猛地睁大老眼,目光灼灼的盯着齐山的双眼。
齐山无奈的摇头苦笑:“自是真的,叔祖们亏空太多,可不得便卖些产业?”
复襄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下大喜过望,却又暂且不愿多谈,只是屡屡劝酒,将他灌得叮咛大醉。
复襄本想吩咐姬扶他去厢房歇息,好生伺候,岂料他手下的侍从却执意把他带回秭归城内的馆驿。复襄也只得让姬也跟了去,免得自家侄儿犯浑,不舍得将她送人,生生误了大事。
是夜,复府内宅。
“叔父,若能从孔氏手中买到大批冶铁匠作,那我项氏复起便是指日可待啊!”
复五爷闻得这等喜讯,抑制不住激动,面色潮红道。
复襄缓缓摇头,略带沉重的叹道:“刘汉立国已久,且民心思定,此时冒然起事,无异以卵击石。为今之计,尚需依托吴太子刘驹那厮,徐徐图之,唯有刘汉宗室内乱,我项氏方能坐收渔翁之利!”
“刘驹绝非易于之辈,与虎谋皮着实险恶,叔父三思啊!”
复五爷自是不甘,急忙劝道,想要打消自家叔父为人作嫁的盘算。
复襄眉头紧锁,利刃般的锐利目光死死紧盯着比他高大不少的侄儿,直将他瞧得背脊发凉,畏惧地垂下脑袋。
“哼!老夫半生竭尽心力,只为覆灭刘邦那贼子窃去的江山,复我楚项。无论何人,若胆敢因一己私心,坏我族大事……”
噗通~~
复襄还未说完,复五爷已是跪倒在地,决然道:“侄儿知错,请叔父责罚!”
“罢了!”
复襄摆了摆手,心中不免有些生不逢时的悲凉。
楚地项氏多为粗犷豪勇之人,否则祖上也不会出现项燕,项梁这样的猛将,更不会有雄绝天下的西楚霸王项羽。
鲜少似复襄(项复)这般懂得隐忍经营,精于算计的项氏子弟。
昔年汉高祖刘邦在战胜西楚霸王项羽后,对诸项氏枝属,尽皆不诛,还封项襄和项伯等四人为侯,并赐以刘姓。
但对自诩为项氏嫡裔的项复而言,要去接受刘汉的封赏,改项姓刘,无异于天大的耻辱,他从未放弃复国再起的执念。
项复深知但凡行差踏错半步,便会万劫不复,故而数十年皆是如履薄冰,实在心力交瘁,族中却又后继无人,皆是莽汉勇夫,只得徒叹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