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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汉武挥鞭     汉武挥鞭txt下载     汉武挥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国事家事

    殿上众臣不由愣怔,循声望去,却见出言呵斥之人竟是御史中丞石建,皆不禁面露讶异,纷纷将目光移向危坐九卿之列,恍若未闻的太仆石奋。

    石家父子向来谨小慎微,怎的今日竟急着跳将出来?

    还当众直斥窦浚居心叵测,岂非硬生生与窦氏外戚撕破脸皮,彻底杠上了么?

    石奋少时随侍高祖刘邦,后其姊入宫,深受恩宠,石奋则晋为中涓,为高祖亲近之臣。到得文帝朝,石奋已官至太子太傅,太中大夫。

    汉帝刘启即位后,在西北六大边郡广置马苑,设牧师官,圈养数十万匹战马,任用年愈古稀的石奋为太仆,位列九卿,掌管天下马政。

    石奋膝下四子皆位列朝堂,官居高位,尤是长子石建位居御史中丞,为御史大夫刘舍的两大辅丞之一。

    御史大夫佐丞相理国政,兼管监察,故而设有两丞,一为御史丞,一为御史中丞。

    御史丞辅理国政,御史中丞辅理监察。

    两者看似平级,但御史中丞居在殿中兰台,外督部刺史,内镇侍御史十五人,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监察公卿诸侯,所握实权丝毫不亚九卿。

    石奋身为历经四朝的元老重臣,向来忠君,与丞相袁盎同执保皇派牛耳,若是领着位高权重的四个儿子尽皆靠向太子……

    大汉朝臣皆是心有七窍,瞬间便已观出几分风向。

    太子势大,朝堂要变天!

    遭到痛斥的窦浚更是心下坠坠,阴沉着脸,视线扫过石奋和石建父子,冷哼了一声,却未出言驳斥,似是颇为不屑。

    朝臣们却心知肚明,他哪里是不屑,分明是怂了!

    大行署的诸多属官更是装聋作哑,压根不敢如往常那般跳出来搅合,向自家大行令表忠心。

    偌大的正殿,竟是鸦雀无声,显出甚为诡橘的沉寂。

    “咦?”

    老宗正刘通缓缓睁开本是半阖的眼睑,恍若大梦初醒般疑惑道:“退朝了?”

    他浑浊的双眸缓缓环视殿内,最终将视线落在刘彻身上,满脸迷茫道:“太子殿下,政务都已裁示完了?”

    刘彻颌首轻笑:“皇伯祖年事已高,仍是日日上朝,恁的劳心费神。”

    “都是为咱刘家社稷,哪有甚么劳神之说?”

    刘通两眼微翻,吹着胡子,不以为意的摆手道:“我这老不死但凡尚能动弹,总要赖在这朝堂之上,替列祖列宗好生看护着,免教旁人偷了去!”

    刘彻笑意更甚,全然不顾殿内群臣,颓自向刘通躬身作揖道:“日后还得多多仰仗皇伯祖。”

    “恁多废话!”

    刘通唤过内侍,将他搀扶起身,环视群臣道:“既已无事启奏,都该干甚么便作甚么,赖在这白吃我刘氏俸禄不成?”

    见得殿内朝臣皆是愣怔,他复又扭头冲掌印太监孙全道:“你这厮也是白养的,退朝都不会喊么?”

    孙全虽憋着笑,却是不敢怠慢,忙是高声宣道:“退朝!”

    刘彻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迈步下了御阶,径自朝内殿行去。

    “还不扶本王回府?”

    刘通则是冲搀扶着他的内侍瞪了瞪眼,朝殿门行去,口中颓自喃喃道:“可得好生睡个回笼觉……”

    眼见老宗正出了殿门,朝臣们也纷纷醒过神来,跟着退出正殿,朝位于未央宫正西的中央官署行去,一路虽皆默然不语,心内却尽是暗潮汹涌,各自盘算。

    御书房内,汉帝刘启听罢孙全的禀报,亦是不禁失笑:“老宗正端是个妙人,父皇倒是真未错看,如今三公九卿中,唯有大行令窦浚……”

    “若窦浚近日前往长乐宫求见太后,便来报朕知晓。”

    刘启那对狭长凤目中寒光微闪,复又冷声道:“宣中尉张汤入宫。”

    ……

    汉帝刘启为稳固朝堂而苦心谋划时,太子刘彻正在椒房殿内,被皇后王揪着耳朵,一通乱拧。

    “母后这是作甚?”

    刘彻好不容易挣开魔爪,揉着通红的耳朵,满脸怨念道。

    “作甚?你还有脸问?”

    王柳眉微扬,没好气道:“你平日若多放些心思在阿娇身上,为娘也不至如此操心劳神。”

    “阿娇?她怎的了?”

    刘彻疑惑道,与那小萝莉订下婚约不久,他便被封为太子,数年来诸事不断,忙得脚不沾地,哪里顾得上管她。

    倒是听闻她平日素与姨母王甚为亲近,时常入宫相伴,想来也是两人脾性相投,都是没甚城府,随行直率之人。

    近年来,刘彻与她不过匆匆数面,只瞧出小萝莉成了大萝莉,眉眼倒是长开了几分,端是个面容姣好的娇俏少女。

    可刘彻这身子可还是半大少年,即便生出甚么歪心眼,也是有心无力,何况还有诸多正事要筹划……

    唔,色即是空!

    皇后王瞧着自家的傻儿子满脸疑惑,不似做伪,不禁扶额道:“怎的了?再过半月,便是阿娇的及笄之礼,你莫不是当真忘了吧?”

    “及笄?”

    刘彻此时方才想起,他已十一虚岁,阿娇尚比他大了三四岁,可不将将年满十五么?

    自周代起,贵族女子在许嫁后出嫁之前当行笄礼,受笄即在行笄礼时改变幼年的发式,将头发绾成一个髻,然后用一块黑布将发髻包住,随即以簪插定发髻。主行笄礼者为女性家长,由约请的女宾为少女的加笄,表示女子成年,已可婚嫁。

    笄礼多在十五岁举行,如果一直待嫁未许人,则年至二十也行笄礼。

    阿娇早与刘彻订下婚约,言定待刘彻十五成丁,行过束发之礼后便即大婚,迎娶为正妃,故而阿娇年满十五即行笄礼。

    “不过就是笄礼,自有姑母为她筹备,母后又有甚可操心的?”

    刘彻愣怔片刻,依旧闹不清自个的耳朵为何惨遭皇后老娘的毒手,阿娇及笄之事自有她的生母馆陶公主费心,与他这太子有甚么关系?

    “说得轻巧,本宫真真为此事操碎了心!”

    王摇头苦笑道,她身为皇后,执凤印,掌内宫,何曾有过半日轻省?

    阿娇身份特殊,生母馆陶公主乃是当朝长公主,外祖母乃是东宫太后,舅父乃是大汉天子。

    尤是她与刘彻订立婚约时,刘彻还只是胶东王,如今却已贵为储君。亲王妃和太子妃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太子妃将来会是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

    这等天之骄女,其及笄之礼自不能随意应付了事。

    何处举行?

    何人主宾?

    正宾、赞者、赞礼、摈者……

    此等种种,都需筹划周详,半分轻忽不得。

    刘彻听得皇后老娘叨叨半晌,端是头晕脑胀,不由出言打断道:“母后说来说去,无非是要办得隆重盛大,不若便去做那正宾,亲手替她加笄便是了。”

    王摇头:“阿娇日后要为太子妃,为娘这做婆婆的,不宜为她加笄。”

    “那姑母要请谁,不会是……”

    刘彻想到自家姑母那心高气傲的脾性,咧嘴笑道。

    “可不是么,长公主还真请动了太后。”

    “既是如此,母后还操甚么心?”

    王苦笑道:“长公主还请了阳信做赞者。”

    刘彻不由愣怔:“大姊不会私自应下了吧?”

    “可不是,也未与为娘商量,便是随口应下,再想反悔也不行。”

    王无奈的连连摇头:“你说这叫甚么事?自古何曾见过大姑子为自家弟妹礼赞的作法?”

    王为汉帝刘启诞下两女一子,长女阳信公主年方十七,次女南宫公主去年方才及笄,两女皆是待字闺中,未曾婚配,又是阿娇的表姊,自是可做赞者。

    阿娇身为长公主之女,区区堂邑翁主,其笄礼却有当朝太后为之加笄,皇帝嫡长女为之礼赞,这派场端是不能再大了。

    大汉立朝数十载,端是没有哪位公主能比得上的。

    刘彻心下亦是苦笑连连,自家大姊和馆陶公主母女二人真是孽缘深重啊。

    刘彻的长姊阳信公主,正是为后人熟知的平阳公主。

    据史书记载,卫子夫本是平阳公主府上的歌姬,汉武帝即位后,皇后陈阿娇数年无子,平阳公主便将卫子夫献给武帝。

    待得卫子夫身怀有孕,阿娇的母亲馆陶公主刘嫖命人绑架卫子夫正在建章任职的弟弟卫青,意图杀害,幸亏卫青的同僚公孙敖及时救了他。

    武帝知道后,封卫青为侍中、建章监,卫子夫为夫人,卫家从此富贵。卫青和外甥霍去病后来更在征伐匈奴时立下赫赫战功,使得大汉北方边境得以长治久安,卫青官至大司马(太尉),拜大将军。

    之后便有武帝废黜陈皇后,另立卫子夫为后,寡居多年的平阳公主亦下嫁卫青。

    罢了!

    家和万事兴!

    为了宫闱和谐,刘彻想着日后必得管好自个裤腰带,切不可学汉武帝那般四处留情,弄个佳丽三千。

    何况史上的卫子夫虽费尽心机成了皇后,卫家也一门五侯,却又引得武帝猜忌,皆是落得悲惨结局。

    外戚尾大不掉,终是心腹之患。

    尤是卫青和霍去病这类将帅之才,还是不要和皇室扯上关系,方能放心重用。

    何况……

    等这两人冒出头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谁知到时是虎是猫?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惊天大案

    汉六十年年末,大农令曹栾奉圣谕,令京畿三辅,并弘农,河东,上党,太原等周边郡县开常平仓,以每石八十钱的市价购入百姓家中新粮,同时开储仓,以每石六十钱的低价出售去年陈粮。顶 点 X 23 U S

    南阳郡位居中原,濒临淮水,向来物产丰盛,货流通畅,故而未设常平仓。

    大农丞东郭咸阳却是不惜调集大量役夫,从长安城附近的太仓源源不断的运来大批陈粮,在南阳郡下辖诸县的仓廪大肆出售,尤是郡治宛城更是开出每石五十钱的低价,简直是赔了血本。

    他敢如此做,背后自是得了江都王刘非的授意。

    “区区百万石陈粮,亏个数千万钱,咱皇室实业赔得起!”

    财大气粗的刘非对诸位皇子如是说,眼中寒光凛冽,“那些中原粮商胆敢跟着南阳程氏给太子殿下和咱们下绊子,且看谁的家底厚实!”

    两个多月来,程氏为首的中原粮商胆敢以大量船队拥塞淮水河道,使得齐地盐商无法向南阳周边郡县运送海盐,真真触怒了刘彻和刘非,甚至是汉帝刘启。

    非到迫不得已,刘彻绝不愿动用武力去镇压大汉商贾,故而交由刘非以皇室实业的名义出面解决。

    恰好碰到皇室储备署的仓廪不足,新粮难以尽数储藏,索性将去年陈粮启出部分,借着太仓易粮的名头,赔本运到南阳郡出售。

    官府粮仓售出的虽是陈粮,但因储存得当,又是未曾舂过的谷粒,用以食用并不比新粮差多少,价格却是便宜得多,故而百姓纷纷把家中新备的存粮售出,再买入陈粮。

    如此一卖一买,百姓家里存粮半粒不少,还凭白多了些余钱,眼见年节将至,手头确实宽裕不少,端是感念今上恩德,免不了又朝圣天子的长生排位多上了两炷香。

    便连不少富户豪门也大笔购入陈粮,即便主家不食,府中仆役乃至奴隶也是长着嘴的,吃甚么粮不都是要落到肚里,哪由得他们挑拣?

    一时间,关中各地及南阳郡的粮价皆是大幅滑落,连带周边郡县都受了不小波及。

    “本官就是冲着南阳程氏去的!”

    大农丞东郭咸阳面对诸多登门求见的南阳粮商,自是老神在在,更丝毫不加掩饰的言明:“程氏一月不倒,这陈粮就多卖一月;程氏一年不倒,就多卖上一年;年年月月永无休止!”

    那些南阳粮商大多脊背冒汗,之前用粮船拥塞淮水河道之事,他们当中也有不少人受了程氏家主程方利诱,从旁出手相助,否则单凭程氏,哪来千八百艘大船?

    “还望大农丞体恤,可否让官仓亦以每石八十钱的市价购入我等囤积的新粮?”

    粮商们见他态度坚决,只得转了口风,纷纷硬着头皮哀求道。

    此话一出,他们端是心头滴血。

    秋收时,他们辛辛苦苦前往中原各地低价购入新粮,又费心劳神的运到南阳囤积,就等着明年夏秋粮价高涨之际运往关中诸郡,从中谋取差价。

    可依着此时情形,明年粮价断是高不了,待到他们手中的新粮也变了陈粮,六十钱每石的价格,且不算运费和损耗,单是购粮和屯储的支出都要赔掉血本。

    “你等莫非不识字,还是没看到张榜告示上盖着大农令的大印?”

    东郭咸阳两眼微翻,露出大半眸白,“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按照本地册籍,每户郡民可向当地官仓按八十钱每石的市价出售十石新粮,你等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求我体恤作甚?”

    粮商们看他那副故作无知的嘴脸,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大汉明定户律,各地八月“案户比民”,将各户占有的土地及赀财登记造册,作为征收丁税及分派兵役、力役的依据,是为册籍。

    奴隶虽需由主家代为缴纳赋税,却是不得入籍的,这意味着粮商们想要向官仓卖粮,就等找当地在籍百姓代售。

    每户仅收十石新粮!

    他们囤积着数以百万石计的新粮,不是要寻来数十万户郡民,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东郭咸阳看他们还欲纠缠,却是懒得再虚应,径自道:“就你们南阳商贾事多,瞧瞧河南郡,粮价亦是大跌,怎的不见半个来诉苦的河南粮商?”

    在场的粮商们闻言,更是险些气晕过去。

    皆是常年在外行商的,谁还耳聋昏聩不成?

    河南郡的商贾早就搭上了皇室实业,不但帮着贩卖海盐,更是早早将手头的囤积的新粮尽数卖给了那甚么皇室储备署,还出船出人,帮着从数个诸侯国往京畿运粮。

    那些家伙早就挣得钵满盆满,就等着年节到来,享那阖家团圆呢。

    “做人啊,要识时务,懂进退。”

    东郭咸阳满脸戏谑道,对这群鼠目寸光的蠢货,他真真不屑得很。

    他东郭家也是赀财万金的商贾世家,还是煮海贩盐起家,盐铁向来都是历代朝廷的大财源,敢干这等行当,那真真是豁出命去虎口夺食。

    论起交通权贵,勾结官府,他东郭家可生生做了百余年,哪是南阳这些蠢笨粮商可比?

    可当他见得皇室实业要插足齐地盐业,二话不说便将全副身家交了出来,死死抱住这条大粗腿。

    如今再看,他这昔日商贾已是位列朝堂,做了秩比千石的大农丞,端的位高权重。

    眼前这群蠢货却是为虎作伥,跟着程方那老匹夫向皇室实业叫板,那可不是狠狠甩了江都王乃至太子殿下的耳光么?

    也难为他们能在南阳郡摆弄那么大的买卖,若换在齐地,怕是早就赔光了家当!

    难不成粮商都是猪脑子?

    南阳的粮商自然不似东郭咸阳想的那般蠢,也早已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先前无非抱有一丝侥幸罢了,此时眼见事无转圜,当即默契的齐齐告退。

    东郭咸阳也瞧出他们已然会意,便是笑着将他们送出门去,临别时还不忘和颜悦色的勉励了一番。

    翌日,宛城的诸多粮铺纷纷张贴布告,宣称即日起再不向南阳程氏购入半粒米粮,南阳郡内诸县纷纷随之呼应,进而迅速蔓延到周边郡县。

    淮水诸多船帮更是狠辣,非但言明今后再不接程氏生意,甚至有不少船把式落井下石,将程氏告上公堂,称其勾结水匪,屡次让其劫掠与程氏有嫌隙的外地粮商。

    数桩无头旧案皆被翻出,原是尽皆被前任南阳太守司马宏压下,如今尽数被摊开在阳光下,个中情形甚是骇人听闻。

    刚刚就任不久的南阳太守夏阮自是震怒异常,便连张骞和东郭咸阳都想不到,南阳程氏的胆子竟如此之大,掳船,抢粮,杀人!

    不单是官商勾结,商匪勾结,这分明就是官商匪三方勾连,这特么是大案,惊天大案!

    大郡太守,粮商世家,数千水匪,要权有权,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要船有船,要兵有匪,造反都够了!

    这特么是要刨了大汉的根啊!

    “查!给本官往死里查!”

    夏阮将卷宗狠狠砸在堂案上,冲亲卫统领都贼曹许广川大吼,复又向新近就任的南阳都尉匡衡沉声道:“你让诸县的县尉自查辖地,揪出水匪贼寇的耳目眼线,另加紧操练郡兵,待此事查明,本官便即请旨,出兵剿匪!”

    许广川和匡衡自是知晓事关重大,哪敢有半分怠慢,当即应诺而出。

    夏阮亦是不敢隐匿此案,当即沉心静气,书写奏章,将此间情形上报朝廷。

    奏章千里加急,直入中央官署。

    少府尚书令不敢延误,急呈丞相袁盎;袁盎不敢怠慢,转呈监国的太子刘彻;刘彻不敢私自决断,亲手呈送椒房殿内静养的汉帝刘启。

    “让廷尉府把司马宏往死里打,速速查明此事,凡涉案官员,尽数连坐!”

    刘启目眦欲裂,剑眉倒竖,再是难掩心中阴狠暴戾,“把中尉张汤派往南阳去,首犯凌迟,从犯车裂,尽皆夷族!”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刘彻忙是出言劝慰,复又硬着头皮道:“依儿臣之见,还需加派御史中丞和廷尉右监一并前往才好。”

    “嗯?”

    刘启面色稍霁,却依旧皱着眉头,“皇儿莫不是觉得朕手段过苛,你可不是会心软的性子啊。”

    刘彻苦笑道:“父皇说笑了,儿臣哪会对这等乱臣贼子心软,而是怕张汤手段过于酷烈,急切间难以把此案彻查清楚,非但落人口实,更会出现疏漏之处。”

    刘启沉吟道:“疏漏?”

    刘彻颌首道:“是,父皇可曾想过,淮水蜿蜒数千里,何止流经南阳一郡之地,那程氏往年收粮之地更是遍布江淮……”

    刘启目露寒光:“你是说官匪勾结的不止南阳一处?”

    “没错!单单程氏翻出的数桩旧案,便扯出那么些水匪寨子,数千贼寇,儿臣不信光凭司马宏便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暗中养匪为患!”

    刘彻亦是面色沉郁,只觉此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我大汉立朝数十载,向来与民生息,近些年风调雨顺,鲜有天灾,父皇更是连连减低赋税,中原虽不似关中这般五十五税一,却至多三十税一,百姓丰衣足食,哪来这么些贼寇?”

    刘启毫不谦虚的颌首认同道:“不错,朕自认无愧于治下百姓。”

    “何况淮水过往虽屡有水匪为祸,却多是小打小闹,光凭劫掠几艘货船,粮船,哪里养得起数千,乃至更多尚未露出形迹的水匪……”

    刘彻刻意顿了顿,方才继续沉声道:“儿臣怀疑,有人故意养匪,居心叵测!”

    “查!你也派羽林卫暗中前去,给朕彻查!”

    刘启咬着后槽牙,恨声道,“无论查到甚么人,查出多少人,尽皆夷族!”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家骄女

    翌日清晨,汉帝刘启仍未临朝。

    不得不说,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养成却是不难。

    短短半月,大汉朝臣们已对太子监国之事习以为常,按部就班的启奏,聆听裁示,退回班列,端是和谐异常。

    便是前些日子蹦得最欢实的窦浚,自前往长乐宫求见过窦太后,亦是老老实实的,再不敢轻易炸刺。

    只不知是怂了的猫,还是蜷起的蛇。

    对于南阳水匪案,刘彻没想隐瞒朝臣,毕竟皇帝老爹连夜下旨,派下去御史中丞和廷尉右监,连带还有位列九卿的中尉张汤,哪瞒得住这些长着狗鼻子的老狐狸们。

    但他不想提,丞相袁盎也识趣的没有提起。

    老奸巨猾的朝臣们更是故作不知,他们又不傻,南阳巨贾过往交通王侯,攀附权贵,没少向长安权贵送上孝敬,皇帝若是深究,可不得血洗朝堂?

    朝臣们虽晓得陛下不会轻易行此不智之举,但也不敢为南阳商贾出头,短短数月间,两次派重臣前往南阳,可见那伙南阳蠢驴闯出多大的祸事。

    此时风紧,谁敢跳出了来蹦,必免不得心虚之嫌,等若不打自招,活生生葬了自家性命。

    于是乎,刘彻懒得废话,朝臣明哲保身,大汉朝堂肃穆祥和,大汉社稷稳固太平。

    下得早朝,刘彻便到椒房殿向皇后王请安。

    按说大汉朝没后世皇朝那么些繁琐规矩,未央宫和长乐宫又离得远,过往刘彻可不会每日巴巴从长乐宫太子府跑到未央宫椒房殿来请安。

    待得需在未央正殿上朝后,方才偶尔顺带去瞧上一眼。

    袁盎和数位重臣也得了汉帝刘启的宣召,下朝后前往宣室殿另行议事,刘彻识趣的没跟着去,在殿外廊道和老臣们分道而行,往椒房殿去了。

    他还没入得殿门,便听到阵阵嬉笑声。

    “两位公主殿下每每都不赶巧,父皇皆是不在。”

    刘彻迈步进了内殿,满脸戏谑的意有所指道。

    本正谈笑风声的长姊阳信公主登时红了脸,面色讪讪,垂首不语。

    正自搂着皇后王胳膊撒欢的二姊南宫公主却是翻着白眼的回嘴道:“怎的?父皇只疼你,便恃宠而骄了?阿姊都不屑叫了?”

    刘彻斜觑她一眼,笑道:“公主殿下也晓得父皇不待见你?”

    南宫公主生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生下她们姊妹时,还只是个美人,生了刘彻才晋为夫人。刘彻册立为太子前夕,王母凭子贵,方才做了皇后。

    阳信公主年岁稍长,待王成为皇后,已然及笄,幼时过得自然不算太好。

    南宫公主却是不同,她不过比刘彻大了三四虚年,和阿娇年岁相仿。

    阿母做了皇后,她南宫可不就是天子嫡女?

    依汉制,帝之女曰公主,仪比诸侯,帝之姊妹日长公主,仪比诸侯王,诸侯王女不得称公主。

    故而大汉最尊贵的女子往下排,太后,皇后,长公主,阳信公主,就到她南宫了!

    不出一掌之数,端是天家骄女!

    瞧她身上披着的缓带轻裘,配以譬琪,用黄金雕成的辟邪像做环扣,外面镶嵌着偌大的萤白南珠,端是华丽奢侈。

    刘彻寻了锦杌,叉着双腿踞坐其上,颓自道:“说吧,今日又来作甚?”

    南宫公主柳眉微扬,嘴硬道:“本宫多日未见母后,想着承欢膝下不行么?”

    刘彻耸耸肩:“也罢,待父皇回返,再细说不迟。”

    南宫公主闻言,登是杏目圆瞪,气鼓鼓的盯着他。

    汉帝刘启厉行节俭,最瞧不得奢侈之风,偏生南宫公主自幼锦衣玉食,又不似长姊阳信公主幼时那般受过栗夫人等嫔妃和其他公主的排挤轻忽,真真算得上娇生惯养的天家女,吃穿用度皆是不厌其精,花销颇大。

    皇后王又是护短的,想着既已委屈了长女,次女可不得捧在掌心好生呵护?

    南宫公主又是个爽朗嘴甜的,性情似极了其姨母王,再加上个阿娇,三女真真投缘。王接连诞下四个皇子,偏是生不出个公主来,那还不往死里宠着南宫和阿娇。

    老太后更是如此,左边亲亲嫡孙女,右边亲亲外孙女,两只胳膊搀着,小嘴巴巴的谄媚讨好,哄得老太太乐呵了,金、帛、钱、宅,赏赐不断,甚至数度言及,待她百年之后,寝宫所属财物尽赐馆陶长公主与南宫和阿娇,三者分而取之。

    太后生前立下遗嘱,分割所属财物,在秦汉之前是有不少先例的,大多皇帝也会遵照遗旨行事。

    如此一来,南宫公主真真过得骄奢安逸,挥金如土。

    汉帝刘启也曾想出手管教,怎奈太后老娘和皇后王都护着她,作为皇帝又不便过多插手宫闱之事,索性在她及笄后让她即刻出宫建府,来个眼不见为净。

    刘彻也是无奈,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姊,还不是得好生养着。

    他从皇亲苑划出两座相邻的宅邸,两位阿姊各送了一座,也免得南宫公主在北阙甲第另建宅邸,弄得过于奢华,引来御史弹劾。

    如今在皇亲苑住着的可是大汉最为强势的十数位刘姓诸侯王,一套宅邸价值已然高逾万金,可不是普通刘氏宗亲可以轻易住进去的。

    刘彻想想都是肉痛,足足两万金啊,去年朝廷岁入不过百亿钱,合百万金,只够买五十座皇亲苑的宅邸。

    念及此事,刘彻愈发懒得理会自家二姊,扭脸对颓自埋首品茶的阳信公主道:“长姊倒真是许久未见入宫,今日可是有事?”

    阳信公主的脑袋愈发低了,莹白的耳朵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刘彻见状,自是恍然,戏谑道:“张骞尚在南阳,未曾返京。”

    阳信公主不由指尖轻颤,手中茶盏险些滑落,端是臊得满脸通红,呐呐着不敢言语。

    “咦?”

    南宫公主仿似发觉了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失声道:“阿姊竟瞧上张骞那白面书生了?”

    皇后王却早是心中有数,浅笑盈盈,显是并不介意将长女下嫁给张骞。

    原本按着汉帝刘启和皇后王的意思,是想将阳信公主下嫁平阳侯曹寿,曹寿的曾祖曹参乃是大汉的开国功臣,曹家数代皆出重臣,算得上公卿世家,断不会教阳信公主受了委屈。

    然而太子刘彻闻得双亲打算,却是当即出言制止,言之凿凿道:“曹寿此人蒙祖上荫蔽,得以袭官承爵,却是才不配位,瞧那面相,寿元难久!”

    刘启和王向来都觉自家儿子乃是生而知之的天降之才,端是听信了他这番神棍说法,以为曹寿必不长寿。

    何况古人取名最是讲究,缺啥补啥,这曹寿以寿为名,定是缺寿!

    断不能让长女日后早早丧夫寡居!

    皇帝夫妇如是想。

    于是乎,曹寿丢了个公主媳妇,阳信公主也拖到了十七八岁还待字闺中,未曾谈及婚嫁。

    按史籍记载,张骞四处奔波,数度险死还生,尚且活了五十多岁,换了今世,怎么也能陪长姊白头到老吧?总好过跟了曹寿那短命鬼,早早做了寡妇。

    刘彻如是想,也是如是做的。

    张骞的性子他是知道的,风趣机智,善解人意,处事圆滑却又不失正直,平日也不乱搞男女关系,貌似十七八了还是个雏儿,端是个大汉好少年。

    长姊阳信公主看似温润和善,寡言少语,实则极有主见,是个外软内韧的角色,许是幼时在宫中忍辱负重,生生养出的坚韧性子。

    唯有幽默男才能征服闷葫芦,即便不能相濡以沫,好歹能做到举案齐眉吧?

    刘彻早早就暗中撮合两人,两三年下来,倒还真是王八看绿豆,瞧对了眼。

    阳信公主身为天子嫡长女,待得二十出嫁亦可,还有两年多,倒是不急。

    如今皇帝老爹顽疾缠身,已然逐渐放权,刘彻也不矫情,计划着在朝堂上培植羽翼,待得张骞及冠,也应有一席之地。

    待他迈入朝堂,汉帝刘启再下旨赐婚,将阳信公主下嫁于他,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肥水,不流外人田!

    刘彻如是道。

    对于张骞其人,汉帝刘启和皇后王也是知晓根底的。

    他祖籍汉中,家世不显,只是寻常的官宦世家,祖上也没出过甚么公卿王侯,最大的官也不过是秩俸四百石的外朝官。

    刘彻被册立为太子后,选择陪读侍从时,恁的世家子弟不选,偏生派人寻来张骞,公孙贺和李当户三人,尽皆做了太子庶子。

    公孙贺如今身为羽林校尉,统领两千羽林卫,屡建奇功;李当户亦官居虎贲军候,统率部曲精锐。

    唯有这张骞一直跟随太子身侧,只随使团出使过乌桓,数月前方才派外南阳郡治宛城,与新晋太子庶子陈诚一道辅助大农丞公孙咸阳行事。

    汉帝刘启向来深信刘彻有识人之明,郅都,张汤,汲黯,乃至公孙贺,皆是他一力举荐,方得大展拳脚,屡屡建功。

    故而对刘彻极为看重,却鲜有机遇施展的张骞,汉帝刘启是多有关注的。

    尤是南阳爆出惊天大案,张骞恰逢其会,且看他会如此应对。

    若能立下大功,先入朝堂,再尚公主,倒也并无不可!

    汉帝刘启如是想。

第一百九十四章 年夜擒贼

    汉帝刘启回返椒房殿前,南宫公主从刘彻手里讹了三张天上人间的金制贵宾卡,拉着长姊阳信公主溜之大吉,只瞧得皇后王摇头不已。www.uu234.net

    所幸先前已仔细叮嘱过阳信公主,在阿娇的笄礼上应如何礼赞,想来依长女那谨慎周全的性子,当能好生应对。

    她尚待和刘彻说话,汉帝刘启却已回返,将刘彻唤到偏殿书轩又是谈了半晌。

    刘彻不及用过午膳,即刻赶往驻扎在宫城南面的南军大营,入了羽林校,找到羽林左监齐山,将怀中的密旨和虎符交到他的手中,细细吩咐一番。

    是夜,齐山率百余羽林精锐轻骑出营,策马东去。

    数日后,大年夜,万家团圆。

    宛城作为南阳郡治,亦是暂除宵禁,百姓可彻夜欢庆,直至翌日五鼓,天色破晓之时。

    寻常百姓大多高燃红烛,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

    豪门富户或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

    坊市乃商贾汇聚之地,各地行商无法归家团圆,只得做那玩月游人,婆婆于市,端是热闹得紧。

    灯火通明的坊市内,却有数处黯淡,正是南阳大粮商程氏所开的商铺。

    每个铺面,尽皆贴着封条,路人行至楼前,皆是趋步疾走,不敢多做停留。

    本是银蟾高悬的大年夜,偏却生出玉露寒凉的萧索。

    自日前程氏家主程方被郡府擒拿归案,在南阳传承百余年的程氏一族算是彻底垮了,虽未定罪抄家,但主宅已被官兵牢牢看管。

    程氏族人尽可离去,但除却身上衣裳,任何物件不得携带出宅。

    午夜时分,街坊四邻锣鼓齐鸣,偌大的程府却是不闻人声,更不见半点灯火,端是冷清萧瑟。

    街边鳞次栉比的楼顶屋檐上,一道暗影辗转腾挪,端是身轻如燕。

    及至程府正院,暗影方才止住去势,显出形貌。

    来人乃是一个中年男子,身形挺拔魁梧,身后背着的阔剑长愈四尺,却丝毫不曾影响他辗转腾挪。观其剑眉虎目间,那宽阔的眉宇蕴着焦急和疲惫,减却三分英武。

    他焉能不急?

    程家主已被官府擒拿,生死不知。

    若真死了倒还轻省,若是活着,抵不住酷刑拷问,那可怎生是好?

    待掠至正院书房,他翻身下得屋檐,轻巧的翻窗而入。

    程家主的书房,他往常替主公送信曾来过数次,陈设布置一如往昔,但往日的清幽檀香已消散殆尽,只余下尚未散尽的丝丝血腥味。

    他借着清冷月光环顾四下,见得地上到处散落着简牍竹卷,更有两滩干涸已久的血迹,便连垂帘帷帐都溅染着大片暗褐色血渍。

    他不急反笑,据此情形,显见先前入内搜寻的衙役来去匆匆,将程家主擒下后未及细细搜查,端是群蠢货!

    行至书房角落,他抬脚轻跺地面的青砖,只听回音沉闷,显是砖下有隙,并未夯实。

    他面露谑笑,抽出背上长剑,剑尖插入砖缝之中,用巧劲轻轻一撬,青砖离地,露出尺许见方的一块硬木。

    掀开硬木,便见得下方有洞,赫然放着一个锦盒。

    他弯下腰,正待将锦盒取出,却只听得屋外传来阵阵急促却又轻巧的脚步声,十余个玄衣少年排闼而入,手持造型特异的弯刀将他团团围在角落。

    中年男子心下大骇,面上却不显分毫,眼角余光迅速瞟向敞开的窗户。

    屋内虽是暗沉,但在清浅月光下,他的眼神并未逃过为首玄衣少年那对锐利的双眸。

    “呵呵,想翻窗而逃么?”

    为首之人正是羽林左监齐山,他领着一众羽林卫已潜伏多时,岂会让这贼人逃脱。

    轻笑间,却见窗外显出几道身影,纷纷亮出精巧手弩,锐利的箭尖在月晖的映照下,闪着幽幽蓝光,显是淬过毒的。虽不是甚么剧毒,但乃是太子殿下亲自配置的,最壮实的耕牛中箭都会被顷刻麻翻,何况这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见状,忙是执剑护身,意图伺机出剑。

    齐山却是不以为意,戏谑道:“你雷被不是自号淮南第一剑客么,还曾是淮南王刘安麾下那‘八公’之一。怎的?淮南王造反不成,反被永生圈禁宗正府,你却是换了主家么?”

    中年男子浑身微颤,霎时便是醒悟,程方那老匹夫,招了,且是尽数招了!

    “多说无益!”

    他冷喝一声,手腕轻震,寒光凛冽的剑身在暗沉的夜色下划出一汪月华。

    “华而不实!”

    齐山口中鄙夷,应对端是不慢,只见他挥刀横削,身形却是不进反退,阴笑一声:“蠢驴!”

    雷被大怒,正待举步追击,却见其余玄衣少年尽皆扬手,齐齐朝他掷出巴掌大的物件。

    “暗器?”

    雷被眼见那些物件破空而来,不及细想,便是挥舞软剑左削右挡。

    噗~~

    轻响连连,触及剑身的物件纷纷暴裂,原来皆是鼓囊囊的布包,迸出漫天粉末,在月光下肆意飞扬。

    雷被暗道不好,忙屏息闭气,却仍是吸入不少粉尘,登时便觉阵阵晕眩袭来,双眼又是被粉尘迷住,端是又辣又疼,紧阖眼睑依旧止不住泪水横流。

    “江湖草莽,匹夫之勇,可笑可怜!”

    雷被只闻得一声鄙夷谑笑,随即颈侧重重挨了一记手刀,便是彻底昏死过去。

    于此同时,南阳太守府的地牢内,程氏家主程方端是叫得凄惨。

    廷尉右监季符看着刑凳上,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程方,头皮阵阵发麻,自先帝下旨废除肉刑,廷尉府就从未对犯人动过这等酷烈的刑罚。

    尤是廷尉府统掌律法的订立和执行,他这廷尉右监非但自身不会知法犯法,更不会放任下属对犯人这般严刑逼供。

    可此番动手的乃是位列九卿的堂堂中尉,凶名赫赫的蝰蛇张汤,他不敢管啊!

    季符偷偷瞄了瞄身侧的御史中丞石建,心道你身负监察之则,历来弹劾公卿从不手软,倒是说句话啊。

    岂料石建却是双目无神,魂游天外,宛若老僧入定,对眼前的一切尽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嗯,本官问完了,你等还有甚要他招认的?”

    过得许久,中尉张汤方才将太子殿下传授的满清酷刑施展了小半,已是问无可问,接过辅丞书写的供状,略微翻阅过后,扭脸向季符和石建问道。

    “……”

    季符被他眼光一扫,脊背直冒冷汗,讪讪道:“中尉问得甚是周全,下官便不多此一举了。”

    石建却是肃容道:“还请中尉准医官前来医治此人,下官必得带着活人回京复命,日后好与司马宏等南阳犯官一一当面对质。”

    “无需担心,本官早为他备了最好的医官。”

    张汤倒是不在意石建的语调生硬坚决,各司其职,各衷其事,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倒是那季符颇有些生嫩,他不由恶趣味的阴笑道:“本官不想让他死,便是将他的四肢的皮肉用刀子慢慢片个精光,他也是死不了的……”

    说着再去瞧面前两人,石建仍旧面色沉寂,季符却是满脸苍白,血色褪尽。

    张汤薄唇轻弯,本就阴骛的瘦削面庞衬着摇曳不明的灯火,显得愈发可怖。

    只见他轻拍手上记着密密麻麻供状的帛书,复又出言问道:“这份供状,你廷尉府和御史府要是不要?”

    季符颤着唇角正待答话,石建却是抢了先。

    “陛下只命我御史府彻查南阳犯官舞弊之事,中尉只需将该给的犯人,该给的供状都交由下官带回御史府复命即可。”

    语调依旧平淡,不扬不抑,不高不低,却分明意有所指。

    季符胆子虽不大,脑子却灵醒,否则也做不上这廷尉右监的高位。

    他自也听出了石建的言外之意,他独独着眼南阳之事,但凡涉及其他郡县,他不该管,更不敢管。

    一郡太守,端是封疆大吏,没有陛下圣旨,轻动不得!

    季符想到此节,也是阵阵后怕,心中更是懊悔。

    怎的跟着中尉张汤到地牢来拷问程方这老匹夫,不经意间听到那么些骇人听闻的供词,如今想故作不知都是难了。

    念及此处,他忙是出言应和石建,道:“我廷尉府亦只需可判定犯官罪行的供状即可。”

    张汤见得二人识趣,满意的颌首道:“嗯,既是如此,待本官再细细将供状捋过,再誊写你等所需之处,让你等先行回京复命。”

    石建正待再说些甚么,却闻得刑房外人声奔突,片刻便见一个玄衣少年疾步而入,向张汤躬身道:“禀中尉,末将幸不辱命,又擒到一名贼人,但瞧那模样,嘴巴应是严实得紧。还得烦中尉劳神,移步隔间刑室,以便连夜审问。”

    “不劳神,不劳神!”

    张汤勾唇轻笑,阴恻恻道:“本官精神得很,又甚是欣赏嘴巴严实的好汉,端是让人神清气爽,通体舒畅。这年节,过得畅快,想来今年定是个好年景!”

    季符闻言,眼角余光扫过那昏死在刑凳上的程方,只觉两股战战,浑身发软。

    所幸石建似是无意去看张汤刑询那新擒获的贼子,出言告退,季符忙也跟着告退,随着他出了地牢。

    牢门外,季符仰头望月,享那寒风拂面,端觉人生无限美好,日后必得奉公守法,万不能落到蝰蛇手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平准府司

    程氏家主被缉拿归案虽是闹出不小动静,但对寻常百姓而言,无非多些街头巷尾的谈资,算不得甚么大事。

    毕竟南阳本就盛产粮食,又居淮水上游,乃是中原粮食输往关中的转运之地,故而本地的粮商众多,少了个程氏,老百姓无非换个粮铺买米的事。

    何况官仓近些时日还在低价出售去年陈粮,饿不死人的。

    过得年节,真正的大事发生了。

    南阳的盐价,彻底崩了!

    过去的大半年,南阳盐价波动甚巨。

    先是齐地盐商贩运来海盐,使得盐价从四百钱每石直接腰斩,变做两百钱每石。随后南阳各地的盐肆纷纷关闭,不再向百姓出售食盐,导致有价无市,盐价随即回升。

    待得朝廷悍然出手整肃南阳官场后,不少中小盐商重开旗下盐肆,以八十钱每石出售海盐。北边河南郡的盐商更是悍然南下,大肆低价倾销,使得南阳盐价低至每石七十钱上下。

    年节前夕,南阳最大的盐商曹氏为按期偿还累计万金的巨债,不得不将族中产业作价出售,尤是遍布南阳各地的曹家盐肆被尽皆卖出。

    待得年节过后,这些盐肆再度开张,且尽皆张贴出布告。

    其一,售盐,二十五钱每石!

    其二,本店货源充足,可论斤零售,亦可大笔贩卖,绝无短缺之虞!

    其三,今后所售盐价必是平稳,且永不高于粟米市价三成!

    南阳百姓皆是哗然,这些盐肆的新东家莫不是疯了?

    除非齐地盐商贩售给这些盐肆的海盐低于十五钱每石,否则连店里的伙计都养活不了!

    可从濒海的齐地往内郡运送海盐,遥遥万余里,运费不算,损耗不算,煮海晒盐的成本还能不算么?

    十五钱每石的进价?

    总之,在百姓们看来,不是齐地盐商疯了,便是盐肆的东家疯了。

    但不管是谁疯了,百姓们倒真真是乐疯了。

    不到一年,盐价生生从过往的四百钱每石滑落到如今的二十五钱每石,且是从微苦发黄的矿盐换成莹白精纯的海盐,那谁特么还愁吃不起盐来?

    即便喂牲口精料时,都可放肆的加海盐了啊!

    盐肆的东家当然没疯,他们不但没疯,反而分外高兴。

    因为长安公府已然传来天大喜讯,孔仅已然晋身为官!

    孔氏继长安旁系的丞相长史孔理后,南阳本家亦有子弟得以步入中央官署,孔仅以弱冠之年,从待诏之士直接出任大农府平准令,秩俸六百石。

    平准令乃是大汉朝廷新设的官位,以均天下郡国转贩,贵则卖之,贱则买之,贵贱相继归于京都,故命曰平准。

    换后世的白话,就是运用政府的力量,主要是财政手段,管控全国各地的民生物资,稳定物价,平抑大幅波动,类似于新中国的宏观调控。

    相对于仅限于调控各地粮价的常平仓官,平准令的职权范围显是大得多,几乎涉及所有的民生物资,直属大农令曹栾管辖,连大农丞和分管郡国事务的三大部丞都不得干涉其行使职权。

    朝廷如此重用孔仅,南阳孔氏自是识时务,暗中探了大农丞东郭咸阳的口风,得知长安城有贵人发了话,今后大汉各地盐价,永不得超过主要粮价的三成!

    那还有甚么好犹豫的?

    买下曹氏旗下的盐肆,卖盐,放肆的卖,赔血本的卖!

    曹氏是盐商世家,族中产业遍布大汉各地,盐肆尤多,可孔氏是铸币起家,库房里甚么都差,端是不差钱!

    买买买!

    卖卖卖!

    风声传开,非但南阳周边郡县,便是大汉各地的盐价皆是应声滑落。

    各地盐商,尤是中原郡县的盐商尽皆目眦欲裂,买凶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刘彻虽想打击不法盐商,让老百姓吃到便宜的食盐,但也不想让大汉的盐商尽皆家破人亡,更不想闹出大乱。

    开春后,上得早朝,裁示完朝臣们的奏事,刘彻便宣了江都王刘非上殿。

    刘非入得正殿,刚行完礼,便是挨了刘彻训斥。

    只见刘彻疯狂甩锅,喝问道:“皇兄身为天家子,怎可放任皇室实业的管事行那等与民争利之事?”

    刘非更是演技了得,满脸懊悔的躬身请罪道:“太子殿下教训得是,小王已命人将那胆大妄为的贱奴杖毙,还请殿下治臣御下不严之罪!”

    刘彻颌首道:“如此说来,皇兄先前并不知晓属下倾销海盐之事?”

    “殿下明鉴,我刘非身为皇子,向来持身以正,虽设立皇室实业,却只是想造桥修路,储备钱粮,为社稷略尽绵薄之力,为君父分忧,从不经手商贾算计。”

    刘非挺起胸膛,端是大义凛然,言之凿凿:“殿下若是不信,可问问殿上众臣,何曾见小王操持商贾贱业?”

    “……”

    群臣闻言,皆是哑然无语,耳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到,任凭他们兄弟二人演双簧。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汉朝最会操持商贾贱业的,就特么是你们兄弟俩!

    刘彻却是不以为忤,继续道:“嗯,如此看来,皇兄却是受人蒙蔽。”

    刘非打蛇随棍上:“正是如此,殿下明察秋毫!”

    刘彻故作沉吟:“只是皇兄仍有不察之罪,这……”

    刘非忙是道:“小王愿向国库缴纳千金,以赎此罪!”

    依汉律,朝廷重臣和世家子弟可用钱财和奴婢赎免罪行,依据罪行轻重,可细分赎罪和赎刑两类。

    赎免小罪,过后便不再另加问责;赎免重刑,则会被贬为庶人,永生不得再录用为官。

    刘非要赎免这等不察之罪,莫说缴纳千金,有个十来金就足够了。

    朝臣们心中感慨江都王端是财大气粗,又不免暗自腹诽,还说不操持商贾贱业,又如何能一掷千金?

    “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兄此举大善,端是我刘氏宗亲的表率!”

    刘彻毫不吝啬的赞赏道,复又望向危坐九卿之列的曹栾,“大农令以为这千金当如何使用,方能真正利国利民。”

    曹栾忙是起身离席,趋步出列,躬身道:“回殿下,我大农府新设了平准司,以便平抑各地物价,江都王的赎罪金不妨调拨给新任的平准令孔仅,让他用以平抑盐价,如此最是合宜。”

    “……”

    朝臣们见状,哪还瞧不出来,曹栾也跟着太子和江都王套好了招式,专等着今日早朝演给他们看呢。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装傻子谁不会呢?

    大农府的属官纷纷出列,应和自家直属上官,其余各府司事不关己,也懒得跳出去自讨没趣。

    “嗯,大农令言之有理。”

    刘彻故作沉吟,复又道:“只是论起平抑盐价么,父皇爱民如子,定是舍不得治下百姓再如过往那般购买高价劣质的食盐,又是尽数减免了附加盐税,总归不得高于粟米市价的三成才是!”

    曹栾迟疑道:“陛下仁德,只是去年秋收,粟米市价将将八十钱每石,若不高于其三成,盐价岂非不到三十钱,各地盐商没了赚头,怕是无法支撑旗下盐肆,朝廷又调集不出充裕人手……”

    江都王刘非却突是出言打断道:“大农令无需担忧,本王为弥补下属的过失,已命皇室实业新任的总掌事通令旗下濒海盐场,向各地盐商以七钱每石的价钱出售海盐,他们只需老实贩运转卖,便能有三四倍的赚头,除去运费和损耗,也是足以维持的。”

    曹栾虽早知此事,却仍不免由衷钦佩道:“江都王能舍弃偌大的收益,利国利民,真是天大的善举!”

    刘非闻言,心下不由暗笑,依着太子老弟传授的新式晒盐法,煮海晒盐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七钱每石已是大有赚头。

    若大汉各郡县的盐商都从皇室实业的盐场买入海盐,他光是想到那般美妙的景象,近些日子不知从梦里笑醒了几次。

    刘彻颌首赞同道:“嗯,皇兄此举确是大善,只是切记不可再自行向各郡县贩运倾销,与民争利了。”

    刘非忙是出言承诺:“太子殿下提醒的是,今后我皇室实业定会严守平准律法,每季向平准司上报,并即刻停止海盐贩运,唯有某地盐价高于粟米市价三成时,我皇室实业才会出动盐船贩运,以辅助平准司维持其平稳。”

    朝臣们此时终是彻底看懂了,太子刘彻,甚或是汉帝刘启的用意。

    无非就是结合大农府和皇室实业的力量,将各地盐价压到二十五钱每石。

    正如诸多设有常平仓的郡县,即便近年皆是风调雨顺的丰收之年,粟米的市价一直维持在八十钱每石,从未出现粮价暴跌的乱象。

    也得亏近年朝廷的岁入从区区五十亿钱暴增至过百亿,否则大农令曹栾也没那般大的底气应下此事。

    平准司,这年节前夕新设的小小府司,此时看来,绝非皇帝和太子一时兴起啊,怕是筹划了许久的。

    朝臣们此时才想起那新晋的平准令,不过弱冠之年的商贾之子,南阳孔仅。

    不少人皆是暗自后悔,早知平准令的权柄如此之重,之前新设时,就该为自家子侄竭力争上一争。

    恁的大意,看走了眼,真真失策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陈氏阿娇

    正月里,堂邑翁主陈氏阿娇行了笄礼。顶 点 X 23 U S

    馆陶公主倒是晓得些轻重,没央着太后老娘在宫里为自家女儿举办笄礼,而是选在皇亲苑的公主府里。

    皇后王虽未亲临,却是赐了顶九四凤冠,以漆竹丝为圆匡,冒以翡翠,上饰翠九、金凤四,皆口衔珠滴。

    这凤冠看似寻常,实则意味非凡。

    能配此冠者,唯太子妃,亲王妃与诸位公主,阿娇只是区区翁主,皇后却是赐下这顶凤冠,还是在笄礼之时,可见是再度宣告世人,这太子妃的位置,必是她的。

    翁主笄礼,自是三加笄、簪、冠。

    馆陶公主为其生母,赐了枚描着金丝彩凤的发笄。

    窦太后身为正宾,亲手替阿娇加笄,二加之时,更是随手取下自家发髻上的那枚简朴玄玉发簪,为她加簪。

    在场的诸位王妃,公主,宗亲贵妇,世家夫人皆是惊呆了。

    墨玉鲜有,玄玉更是鲜有。

    玄者,黑中带赤也。

    秦汉皆崇尚黑色,又因高祖刘邦自称赤帝子,故又辅以赤红,故以玄色为尊。

    窦太后的这枚玄玉发簪,乃先帝亲赐,因其尚俭,故而此簪全无半分修饰,未雕龙,未刻凤,太后却是将之戴了十余载。

    如今以此簪为阿娇二加,端是恩眷盛隆,意味深长。

    身为赞者的阳信公主亦是不免愣怔,所幸她素来稳重,顷刻回过神来,继续礼赞。

    窦太后这才将皇后王赐下的凤冠戴到面色潮红的阿娇头上。

    受邀前来的女子皆是家世不凡,更有不少诸侯王妃特地不远千里,从封国赶来观礼,备下的贺礼自是价值不菲。

    江都王妃杨氏先前还自忧心,唯恐江都王刘非嘱咐她备下的贺礼太重,盖了太后和皇后的风头,反倒落个僭越不恭的名头。

    此时见得太后和皇后的赏赐,方才赞叹自家王爷真真算得准,莫说她备下的那套周身玉饰价值千金,便是万金,十万金,也断盖不过太后和皇后去!

    那凤冠,那玄玉簪,可比数年前陛下的那道赐婚的旨意要重得多。

    过得今日,谁还会将这陈氏阿娇当翁主看待,分明就是太子妃了。

    即便尚未大婚,却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亲王妃和公主敢让她躬身行礼?

    莫不是想仔细瞧瞧头上那枚玄玉簪不成?

    除了江都王妃,皇亲苑里住着的诸侯王妃亦是尽数备了厚礼,珠玉金银皆是论着箱子往公主府里抬,满满当当的塞在库房里,端是看得馆陶公主眉开眼笑。

    尤是梁王妃,既是阿娇舅母,亦是太子皇婶,待得阿娇行过笄礼,便将一对鸡血赤玉龙凤镯戴到她的手腕上。

    要雕出这么对浑实饱满的玉镯,那方鸡血赤玉怎么也得两拳大小,甚是罕见。光是这对镯子,价值便是不比江都王妃那套周身玉饰低。

    长沙王妃陈婕见得这般情形,更是觉得自家贺礼拿不出手来,都怨自家王爷太过谨小慎微,诸多顾忌,备下的甚么破玩意?

    陈婕向来直率,当即拉过赵王妃许氏,问她备了甚么礼。

    赵王刘彭祖惯会谄媚讨好,见风使舵,深得诸皇子信赖,跟着他行事定是错不了的。

    赵王妃也不隐瞒,将礼单的副本拿给她瞧。

    陈婕细细估量一番,不多不少,将将五百金上下。

    她已然心里有数,有些肉痛的摸了摸腰间悬着的琳琅佩,前些日子刚在那古奇贵妇坊定制的,足足花了三百金,算上先前的贺礼,恰好是够了。

    念及于此,她便卸下那佩儿,待得阿娇近前谢礼,便是格外亲昵的替她系在腰带上。

    如此种种,皆是套路,且不多提。

    是夜,太子刘彻听得内侍李福回禀笄礼的盛况,不禁仰头长叹:“昔年孤王被封为太子之时,母后竟未大开筵席,邀些既有钱又好面子的老娘们前来道贺,真真失算,端是血亏啊!”

    李福不由嘴角抽搐,心下暗自腹诽,那时您的储君之位能否坐稳都尚未可知,谁会巴巴贴上来给送礼?

    翌日,刘彻下得早朝,特意去了椒房殿,向皇后王道:“母后,儿臣需与姑母和阿娇见上一见,愈快愈好。”

    王疑惑道:“如此着急,可是出了甚么大事?”

    刘彻肃容道:“现下虽是无事,但需得预先提点姑母,阿娇阿娇,切不可恃宠而骄!”

    王微是愣怔,随即重重点头:“正是如此!”

    皇后王办事向来利落,全无半分拖沓。

    过得午时,馆陶公主和阿娇便是入了宫,在御花园的梅苑小阁见到了太子刘彻。

    馆陶公主入得小阁,疑惑道:“咦?彻儿你怎的在此,皇后呢?”

    刘彻出言打趣道:“怎的?姑母如今身家巨亿,便不想见侄儿了,过往可总是追着我讨要好处的。”

    馆陶公主翻了翻白眼:“说得甚么话,都是自家人。”

    说完,又扭脸冲她身后的阿娇道:“装甚么娇羞,往日可不是骑马行猎,飞鹰斗狗,端是闹腾得紧,可从未见你这般怯生生的模样。”

    “……”

    阿娇被自家老娘当着刘彻的面揭了短,不由又羞又恼,扯着馆陶公主的狐裘,跺了跺脚,只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

    “别拽,快放手!”

    馆陶公主却是急了,这是新入手的火狐裘,千金难求的好皮毛,瞧着阿娇手里拽下的绒毛,可心疼死她了。

    “呵呵,我也常听二姊提起,说阿娇性情爽朗,与她甚是投缘。”

    刘彻笑着招呼母女二人落座,便是打量其阿娇来。

    阿娇因已及笄,本是后垂分的垂挂髻,如今散发尽皆盘起,如墨青丝绾成小巧发髻,以簪插定。

    阁内的炭盆燃得旺,甚是暖和,她落座后,便是解下貂皮围脖,露出那纤长的颈脖,在那羞红的俏脸托衬,愈发显出那白皙如玉的肤质。

    端是个美人胚子!

    刘彻虽不是甚么萝莉控,但好歹是自己将来的媳妇儿,长得养眼还是很重要的。

    至于脾性么?

    直率本就不坏,莽撞娇纵也并非不可调教,便连周亚夫这样的暴脾气,如今不也被治得服服贴贴的?

    尤是对于刘彻这个穿越者,只觉女汉子也没甚么不好的,就怕遇着白莲花,甚或美女蛇,那才是真真要了亲命。

    朝堂上刀光剑影,下朝后还得时刻提防枕边之人,那种日子,想着都累,哪里是人过的?

    正如刘彻的姨母王,亦是和阿娇一般憨直率性,无非少了几分娇纵罢了。

    偏生汉帝刘启近年愈发宠爱王,看她短短数年竟连续诞下四个皇子,其他嫔妃却再无所出,就知她有多得刘启欢心,若不算上皇后王,说是专宠王一人都不为过。

    可见男人经的事多了,就是怕累。

    尤是终日算计着臣子,又终日忧心被臣子算计的帝皇,多是想找个没甚么城府的傻女人,终日跟着她傻乐,才是极好的。

    “彻儿……”

    馆陶公主见刘彻失神不语,不由提高了几分声调:“太子殿下!”

    刘彻回过神来,轻笑道:“嗯,姑母还是唤我彻儿吧,反正此处也无外人。”

    馆陶公主臻首轻点,复又问道:“今日皇后宣我们入宫,却未露面,是你的主意?”

    “正是侄儿想见姑母和阿娇。”

    刘彻颌首,复又取出一副刚裱好的字,用的是纸坊最好的硬纸,递给她:“今日下得早朝,向太傅求了副字,想转赠姑母。”

    馆陶公主满脸疑惑的接了过去,放在案几上缓缓摊开,却见上书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莫教浮华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

    馆陶公主出生时,窦太后还是区区美人,又是出身卑微,故而她并未受过甚么良好教育,虽能识字,却若连成词赋,她多是难以玩味出个中意味。

    倒是阿娇凑过小脑袋来,满是好奇的看了看,剪水双眸中闪过一丝似懂非懂的迷茫,偷偷抬眸瞄了瞄刘彻。

    刘彻的眼睛尖得很,心下颇是满意,这小萝莉憨归憨,莽归莽,倒并非真是个蠢的。

    他明知故问的打趣道:“姑母可瞧出个中奥妙了?”

    馆陶公主扭脸瞪他:“懂个甚?你这是故意看姑母笑话不成?”

    “诶!”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阿娇的笄礼,姑母收了不少重礼,长安城都快传遍了,姑母打算如何应对?”

    馆陶公主皱眉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刘彻也不再绕弯子,坦言道:“依着侄儿的意思,姑母留些尤为贵重的奇珍异宝便好,其余的金银珠玉尽数献出。”

    馆陶公主豁然起身,恼怒道:“献出?献给谁?”

    刘彻目光淡然,缓缓道:“献给皇祖母,并央皇祖母以此赀财,在长乐宫之南,太学之北,划出一地,兴办女学!”

    “女学?”

    馆陶公主不由愣怔,疑惑道。

    汉初虽不似后世皇朝般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荒诞说法,但贵族女子所受的教育是零散的,不成系统的,多由关系亲密的女性长辈言传身教。唯有宗室之女在出嫁前的三个月,宗正府会派遣女官对其进行教导,类似于后世的短期培训。

    “不错,我大汉立朝数十载,女范虽肃,女学多疏,需得兴办女学,多取长安贵女,教以妇德、妇言、妇功、妇容。”

    刘彻重重点头,复又意有所指道:“阿娇当做表率,先入女学,且需刻苦求学,以为贵女典范,日后才好……”

    见得馆陶公主目光迟疑,阿娇却是眸光熠熠,想来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刘彻心中愈发满意,当即不加掩饰道:“姑母,你当知晓,日后孤王能给你和阿娇的……只会比你今日献出的……更多!”

    馆陶公主微微一颤,沉声应道:“好,依你!”

第一百九十七章 谋算诸越

    未央宫的宣室内,汉帝刘启阅过中尉张汤遣人千里加急送来的密报,狭长的凤眸中寒光凛冽。顶 点 X 23 U S

    他默然不语,将密报递给身侧的太子刘彻。

    刘彻接过后,草草扫了一遍,已是了然。

    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密报,通篇的关键处,却尽皆涉及一人。

    刘驹!

    吴楚之乱的反王刘濞膝下有两个嫡子,长子刘贤和次子刘驹。

    文帝朝时,吴国太子刘贤入京,因其个性轻佻剽悍,又颇为骄矜,在与皇太子刘启博弈时,举止颇为不恭,言语亦多有挑衅。

    刘启看似温和仁厚,实则阴戾凶狠,随手就抡起棋盘朝刘贤的脑袋上砸,终是失手将他打死,只得派人将其遗体送回吴国安葬。

    吴王刘濞端是个枭雄,硬生生忍下杀子之仇,另立嫡次子刘驹为吴国太子。

    刘启即位后,吴王刘濞就以不满朝廷削藩为由,联合中原其余六大诸侯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悍然造反,引发了吴楚七国之乱。

    吴楚之乱时,吴王刘濞曾勾结大汉东南的东瓯国,暗中结为盟友。

    在丹徒惨遭兵败后,刘濞便投奔了东瓯国。

    汉帝刘启闻讯,即刻派遣密使游说东瓯王欧贞复。

    东瓯王畏惧汉廷赫赫兵威,便派出其弟将军夷鸟将军欧贞鸣,趁劳军之际杀了刘濞,以此将功折罪。

    汉帝刘启自是大为满意,便将欧贞复封为彭泽王,欧贞鸣封为平都王,位同刘姓诸侯王。

    不曾想,吴楚之乱平定后的第八个年头,竟得到吴太子刘驹未死的消息。

    他非但未死,还投奔了闽越国,成了闽越王驺郢的座上宾。

    “刘驹竟能豢养如此众多的水匪?”

    刘彻真是被密报所述之事惊到了,颇觉不可思议。

    后世的史籍的确是记载过刘驹投奔闽越国的事,最后还导致汉武帝即位后,派出水师征讨闽越国,但皆是一笔带过,算不得甚么大事。

    然而根据中尉张汤从雷被处拷问到的情报,那特么是近百座水匪寨子,万余水匪,端是遍布江淮中下游沿岸的诸多郡县!

    就算有闽越王出钱出粮,可那些郡县的太守和县令都特么是吃屎的么?

    要说没有封疆大吏和世家大族为刘驹豢养的水匪打掩护,那真特么是自欺欺人了!

    刘彻沉吟片刻,缓声道:“父皇,可还记得前年出兵征讨匈奴时,私放羌人入关的那些南方将领?”

    汉帝刘启显也早将二者联系到一处,冷声道:“如此也好,正好一并彻查清楚,尽数将之夷灭。”

    刘彻微微颌首,复又问道:“那依父皇看,闽越国当如何处置?”

    汉帝不答反问:“依你看呢?”

    刘彻皱着眉头,犹豫道:“若能不动兵戈,还是缓缓图之的好,毕竟系出同源,不便像对付匈奴和羌人那般斩尽杀绝。”

    “嗯?”

    汉帝不由愣怔,疑惑道:“甚么系出同源?与何人系出同源?”

    “……”

    刘彻生生噎住,讪讪道:“百越部族虽地处边陲,但自古也属华夏子民,尤是先秦之时,中原战乱不休,百姓多有逃往百越之地逃难避祸者,繁衍至今,与我汉人可不是系出同源么?”

    汉初的疆域不算大,至少还没有秦朝辽阔。故而皇帝老爹还没完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大一统,更没形成甚么华夏民族,炎黄子孙的概念。

    可他刘彻不同啊!

    他前世的初恋女友可是地地道道的南方妹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小家碧玉,这要是出兵血洗百越,那特么对得起正在看《汉武挥鞭》的广大光棍宅男么?

    何况从后世的角度,百越各族尤其是东越和闽越部族,也属汉族的主要先民,在新中国,哪个国人敢百分之百确认自己体内没有百越部族的血脉?

    没长那金发碧眼,还真把自己当香蕉?(顺带鄙视前公司的某海王八)

    “嗯,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

    汉帝刘启拈着胡须,半阖着眼睑,复又问道:“依你之见,闽越国和那刘驹该如何处置?”

    刘彻细细思量半晌,方才答道:“刘驹的性命倒可先留着,先彻查出通敌叛国的官员和世族,再出兵清剿水匪,至于闽越国……”

    他顿了顿,复又道:“想要对付闽越国,得先想办法彻底分化诸越,再逐一并吞。”

    汉帝刘启颌首认同道:“言之有理!”

    刘彻所谓的诸越,并非百越部族,而是特指东越,闽越和南越这三大地域。

    东瓯国位于东越(浙江),国都瓯城(温州);

    闽越国位于闽越(福建),国都东冶(福州);

    南越国则占据南粤(广东),西瓯(广西),交趾(越南中北部),国都番禺。

    其中南越国实力最强,因秦朝早在岭南之地设有郡县,故而南越百姓多为秦朝遗民。

    其国主南越王赵佗已过鲐背之年,足有九十三岁,本为秦朝将领,后趁着秦末大乱,起兵割据岭南。

    大汉立朝后,高祖刘邦派遣大夫陆贾出使南越,说服赵佗接受高祖赐下的南越王印绶,臣服朝廷,成为大汉藩属国。

    待得吕后临朝,发布禁令,禁止汉商向南越国出售铁器和粮草。赵佗随即发兵攻打长沙国,并在攻占长沙国的边境数县后撤回,并称帝自立,号“南越武帝”。

    吕后死后,汉文帝刘恒即位,再度派遣陆贾出使南越,成功说服赵佗去除帝号归复汉朝。

    直到刘启即位,赵佗依旧称臣,每年在春秋两季皆会派遣使臣到长安朝见汉帝刘启。

    然在南越国内,他仍以皇帝自号,对朝廷的诏令向来是虚应了事,甚至阳奉阴违。

    “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南越那赵佗可不好对付啊!”

    汉帝刘启一想到赵佗就脑仁疼,颓那老贼割据南越六十余载,端是将南越国经营得如铜墙铁壁般,当真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刘彻出言道:“南越先是不急,王八也有寿终时,赵佗再蹦不了几年的。”

    刘启皱眉道:“依你的意思,是要等赵佗死后,方才谋划南越?”

    “并非如此,唯有赵佗将死未死,缠绵病榻时,才是最佳时机……”

    刘彻摇摇头,复又阴笑道:“毕竟他活得太久,儿孙众多,但儿子大多都先他而去,便连孙子辈的都已年老,在他弥留之际,那满堂的子子孙孙定会抢着继承王位,南越国势必会乱上一阵子。

    届时朝廷只要找准时机,暗中调遣兵马,挥师南下,南越国必是难以抵挡。”

    “不错,不错!”

    刘启眸光熠熠,认同道:“既是如此,得尽早往南越国加派细作,时刻探听那老贼的好赖,免得到时错失良机!”

    刘彻看着皇帝老爹满脸兴奋的模样,真真不想打击他。

    按着史籍记载,您老人家可没活过那赵佗,虽说这辈子吃了不少药膳,平日又好生调养,但就凭您这身子骨,即便能活到出兵征伐南越国之时,怕也早已禅位于我,自个做了太上皇,每日只能潜心修养了。

    刘彻无奈的摇头道;“南越国真不用操之过急,至于闽越国和东瓯国,倒可以开始谋划了。”

    刘启剑眉微扬,忙是出言询问道:“哦,莫不是你已有了甚么计较?”

    刘彻眯了眯眼,意有所指道:“儿臣以为,自古国破家亡者,多因兄弟阋于墙,而不能外御其侮……”

    “你是说东瓯国的欧贞复和欧贞鸣?”

    刘启精于算计,自是闻弦知意。

    吴楚之乱平定后,他之所以将东瓯王欧贞复封为彭泽王,夷鸟将军欧贞鸣封为平都王,两者皆为诸侯王,便是存了几分挑拨诱导的心思。

    只可惜闽越国实力向来较东瓯国强大,又颇为不甘臣服大汉朝廷,时刻对东瓯国虎视眈眈。

    故而欧氏兄弟二人虽彼此戒备,却并未彻底撕破脸,唯恐因内讧引发大乱,让闽越国趁虚而入,灭了东瓯国。

    刘彻阴笑道:“非但是东瓯国的欧氏兄弟,父皇莫要忘了,闽越王驺郢可也有个文武双全的王弟呢。”

    汉帝刘启眸光一亮:“你是说……驺馀善?”

    “正是此人,儿臣尝听闻,前任闽越王生前最是疼爱幼子驺馀善,屡屡向臣属夸赞,言称此子深肖于他,日后必是一代贤主。”

    刘彻笑着耸了耸肩,似乎华夏的皇帝称赞膝下爱子时,多会加句“深肖朕躬”,就是“这儿子很像老子我”的意思,也许这便是对血脉延续的美好期待吧。

    貌似皇帝老爹也对自己说过这句话的。

    可刘彻自觉除了几分无耻很有皇帝老爹的风范,其他旁的真是天差地远,一个虎背熊腰的病秧子,一个身材欣长的翩翩美少年,哪里像呢?

    皇帝老爹真真想太多了!

    汉帝刘启哪里晓得他那不孝子的心思,颓自道:“嗯,朕也曾耳闻,若非当年闽越王染了恶疾,猝然暴毙,而那驺馀善又值年幼,这王位想来不会落在驺郢头上。”

    “正是如此,如今驺馀善已然长大成人,又颇是勇武,驺郢怕是不免对他生出几分忌惮?”

    刘彻故作沉吟道,其实他心里早已有数,根据史书记载,驺馀善本就一直觊觎闽越的王位,最终果是弑兄夺位,臣服了大汉朝廷。

    刘启颌首认同,复又问道:“嗯,如此说来,你是想派人离间他们兄弟二人?”

    “呵呵,岂止驺氏兄弟,父皇可莫要忘了欧氏兄弟。”

    刘彻勾起嘴角,分外阴险的笑道:“两对兄弟,四条恶犬,真若斗将起来,岂非一场好戏?”

    刘启自是会意,笑问道:“皇儿打算派何人前往?”

    “太子中庶子,张骞!”

    刘彻毫不迟疑的脱口而出,复又道:“无需朝廷遣使,儿臣会命羽林卫随行,至于离间之事,凭张骞一人,足以!”

    刘启沉吟半晌,方才沉声道:“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贵女登门

    随着近年长安城周边的作坊大量落成,数以万计的新移民不断从周边郡县涌入京畿三辅之地,尤是长安城,不算驻守的大汉将士,光是居民已接近三十万。m.www.uu234.net

    长安城东北阙的闾里早已人满为患,如今莫说买宅邸,外地人即便想花钱暂时租住,都难寻到闲置的空宅。

    在重农抑商的大汉朝,尤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再豪富的商贾若无旁的背景,也断断住不到北阙甲第去,还得老老实实的跟着寻常百姓挤在东北阙的闾里。

    故而这闾里也有高低之分的,有道是“城中的闾,城郊的里”,城里住不下,便在城外住,挨着城墙是越近越好啊。

    总归长安城很快便要扩建,以后这外城墙也就成了内城墙,中尉府也懒得管,现如今匈奴人连长城边塞都攻不破,更别说打倒这长安城外了。

    至于平民会造反作乱?

    不存在的!

    自打张汤那条蝰蛇入主中尉府,偌大的长安城便彻底没了老鼠,不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总之是鲜少遇见偷鸡摸狗的小贼了。

    城里的百余条闾巷之中,以西四巷三十二闾为上等宅邸,堪称寸土寸金,原因无他,就是靠近未央宫的西墙。

    每日紫气东来时,能沾不少真龙之气,端是令闾巷里的居民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恁是美得很!

    王婶亦是深以为然。

    她去年本盘算着花个六七万钱,在原本住着的东四巷附近买个三进的大宅院,也好就近孝敬刚随着大哥搬来长安居住的爹娘。

    可后来狗蛋在田氏私学听闻同窗的家中有套西四巷的宅子要卖,回到家中与王婶一说,她当时险些没乐疯了。

    不就区区十万钱么?

    买!

    隔日便匆匆付了钱,拿着房契到府衙登了册籍。

    二进的小宅邸,比原本住着的那套宅院还小,且少了个大院落,可这好歹是在西四巷啊!

    跟大汉天子比邻而居,可了得么?

    且大哥到长安城寻差事,又带着爹娘,嫂子和侄儿侄女,没个落脚的地方可不成,索性就在那套宅院暂且住着便是。

    如今夫妇二人的月例加起来能有个五六千钱,到得年末还有那甚么年终奖,哪还能跟自家兄嫂计较,何况还有爹娘呢。

    虽住到这西四巷,王婶好歹是苦出身,精细人,没像隔壁邻里般买个丫鬟打扫宅院,依旧是自个收拾。

    所幸田氏商团有个好东家,说甚么要人性化管理,让手下的掌事和管事们似官家那般休沐,每月可有五个沐日。

    今日恰好赶上她休沐,早早送了王老实父子出门,随即抡起袖子,想着要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

    便在这时,忽听得门外阵阵马蹄踏地声,且愈来愈近,却又渐渐没了声响。

    王婶抬头望向半掩着的院门,只见得数名腰悬长剑的侍卫推门而入。

    她惊骇莫名,颤着双唇正待发话,却又见那些侍卫只是目光清冷的环视院落,仿似压根没看到她般,便是站到门边,微微躬身,显是在迎候。

    王婶愈发愕然,心道莫不是有哪位贵人瞧上咱这院落不成?

    她倒不觉自家会犯甚么天大的罪过,值得这些轻甲覆袄的侍卫前来拿人。好歹也在田氏商团做了年余的管事,寻常的兵卒可没这般架势。

    果不其然,只见一位身着大红猎装的娇俏少女迈入门来,不待王婶看清她的长相,便是冲着门外催促道:“不是早就想来瞧瞧么,今日带你来了,却又怎的磨磨蹭蹭的?”

    半晌,无人应答。

    “阿娇,给本宫将她踹进来!”

    猎装少女显是恼了,咬牙道:“本宫既是赛马输了你,必得言而有信,今日你是想见得见,不想见也得见!”

    本宫?

    王婶听到这两个字,只觉耳边惊雷乍起,轰隆作响。

    瞧着少女的年岁,定非宫里的娘娘,那敢自称本宫的,可不得是公主么?

    她真真是懵了,犹豫着是否该上前见礼,却又不晓得该怎么行礼,要行跪地叩拜的大礼么?

    便在此时,又见两个少女推搡着进得院门,显是那叫阿娇的少女没按着公主的吩咐,真将人踹进门来,而是半推半拽的把人弄了进门。

    “呶,是她么?”

    公主冲愣在院里的王婶扬了扬脑袋,问那被拽进来的少女。

    那少女不再推拒,垂着脑袋瞄了王婶一眼,便是臻首轻点。

    “那便好,给你半刻时辰,叙完旧再随本宫去趟猎苑,比比箭术!”

    公主没好气的说着,颓自拉着那阿娇便要迈出院门,复又对侍卫道:“给本宫好生看着,若她想跑,便打断她的双腿!”

    “……”

    出人意料的,那些侍卫没有应诺,全当着没听到似的。

    “哼!”

    公主倒也没为难他们,冷哼一声,她晓得这些郎卫眼里只有自家的太子弟弟,哪会听她的吩咐?

    所幸太子只让郎卫保护好这卑禾侯府的小姐,倒是没刻意拘着跋子,否则堂堂的南宫公主今日还真要失信于人了。

    “记得,只等你半刻时辰!”

    南宫公主复又冲跋子甩了脸子,便颓自拉着阿娇出去。

    “婶子。”

    跋子垂着脑袋,慢慢挪到王婶跟前,低声唤道。

    “你是……跋子?”

    王婶端是又惊又喜,去年她在家过完年节,开春再去养殖场上工时,便是不见了跋子的身影,她曾特意询问过总掌事,但总掌事却讳莫如深,吩咐她莫再过问。

    王婶虽颇有些不甘,却也不敢深究,能让总掌事都不敢提及的贵人,那断断不是她能开罪得起的,甚至会祸及家人。

    她虽对跋子有几分怜惜,但与家人相比,孰轻孰重,她还拎得清。

    故而王婶也只是暗自伤心些时日,终是彻底放下,不再惦记着那乖巧的羌人女娃。

    岂料今日竟能再次见到,且还是被那位公主领来的。

    虽说那公主的言行有些娇纵,对跋子的语气更显蛮横,但王婶却是惯会看人的,瞧那公主的作态,其实心地算不得坏的,就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婶子过得可好?”

    跋子依旧垂着头,小手抓着王婶的袖口,哽咽道。

    “好……好着呢。”

    王婶听到这带着轻泣的鼻音,只觉又回到了那日领着她到东市喝豆浆的时候,正要抬手如过往那般摸摸她的小脑袋,却是随即愣怔,悬着的手再也放不下去。

    如今那小脑袋上,再不是自己替她梳的总角,而是贵女多梳的垂挂髻,后垂的分上,戴着描金纹银的碧玉簪,再摸不得了。

    王婶心中暗暗微叹,当初她便瞧出跋子不似寻常羌人女奴,果不其然,竟是识得大汉公主的,还能与之赛马射箭,可见当初这女娃娃心底着实藏着不少事。

    她笑着劝道:“可莫要哭,女娃的泪珠子便是金豆子,掉地上可捡不回来。这般金贵的东西若不好生留着,日后可没人敢娶你。”

    “婶子又来笑话我。”

    跋子显已被王婶这般调笑过多次,不由抬起头,破涕为笑,梨花带雨的小脸满是不依道。

    王婶从怀里掏出一方尚带着余温的锦帕,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盈着的泪水,好奇道:“跋子,你怎会识得公……这等贵女的?”

    “我见到阿爸……阿父了,如今阿父是大汉的卑禾侯。”

    跋子毫不隐瞒的坦言道,确实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太子殿下虽派宫中郎卫跟着她,却只为护她周全,并未管束过她的言行,任由她住在北阙甲第的卑禾侯府,且寻了不少丫鬟仆役好生伺候着,金银珠玉,绫罗绸缎,美味佳肴,样样不缺。

    “只要不离长安,不与旁的羌人接触即可。”

    太子殿下曾对她如是说。

    “那你岂不是成了侯府小姐?”

    王婶不由愕然,复又笑着打趣道:“那婶子见了你,可不得行个大礼?”

    “婶子……”

    跋子拽着她的袖口,跺了跺脚,娇嗔道:“婶子若再笑话我,我便……”

    两人正自说着,便听得院门外传来满是不耐的嚷嚷声:“跋子,时辰到了,快给本宫滚出来!”

    “婶子,我先走了,待我赢了她,再来看你!”

    跋子只得向王婶告辞,随即撅起小嘴,鼓着腮帮子,便要离去。

    “跋子……”

    王婶忙拉着她,犹豫着低声嘱咐道:“那贵女的脾气……你可得让着些才好。”

    跋子自能体会王婶言语中的关心和维护,顿觉心中暖暖的,当初在养殖场时,王婶便是唯一真心待她好的。

    她摸摸微酸的鼻尖,尽力用笑容掩住心绪:“嘻嘻,婶子可就想岔了,我若是让着她,她才真真会恼了。”

    跋子顿了顿,复又狡黠的眨了眨眼道:“她虽是要强,但内里却是个软的。”

    王婶倒是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少小时亦有数个玩得要好的小姐妹,看着打打闹闹,不时还会大吵一架,但感情实是深的,虽已多年未见,却依旧会时常忆起她们。

    “那便快去吧,莫让贵女等急了。”

    王婶笑着将跋子送出院门,看她轻巧利落的翻身上马,领着一众侍卫,与两位贵女纵马而去。

    王婶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莫名有些惆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改装战船

    大汉铁血尚武,关中又是民风剽悍,故而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王公贵族,抑或是平民百姓,都酷爱骑马射猎,将之视为娱乐,彼此竞技颇是寻常。www.uu234.net

    正值初春,若依往常惯例,皇帝和群臣本应准备前往上林苑进行春狩,但因汉帝刘启近年来顽疾难愈,故而暂时停了春狩。

    皇帝不去春狩,但宫中嫔妃可受不得闷,在深宫内苑里住着,不寻些乐子可得怎么熬?

    嫔妃出宫不易,又想骑马行猎,便是在沧池之侧设了猎苑,在林里放养些野兔,山雉之类的飞禽走兽,权当让她们射猎取乐。

    沧池位于未央宫的西南侧,南邻南宫墙,距西宫墙亦是不远。

    沧池水由城外水从章城门引入,过宫内明渠,渠水由西向东注入沧池,然后又从沧池北部流出,经前殿和椒房殿的西侧,由南向北流出未央宫。

    因沧池猎苑在未央宫内,故而也不是甚么人都能轻易来的。

    南宫公主本是不喜这猎苑,只觉射猎些小兽没甚么意思,平日多是在城西太液池畔的林苑行猎。

    然太子刘彻不许跋子离开长安城,南宫公主虽是身为阿姊,却端是不敢逆了他的严令,也只得领着阿娇和跋子来这猎苑。

    她本以为到得猎苑,便可放开手脚,与跋子好好比试,以雪昨日赛马的惨败之耻,岂料却是撞上了整个大汉最怕见到之人。

    皇帝老子!

    “儿臣见过父皇!”

    南宫公主虽怕见到汉帝刘启,却也不敢扭头就跑啊,只得装出乖巧模样,怯生生的挪步近前,见了礼。

    身后的阿娇和跋子也赶忙紧随其后,跟着行礼。

    汉帝刘启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

    看着南宫一身大红猎装,在朝阳的映照下,衬着那张与皇后王像了六七分的俏脸红扑扑的,他不禁摇头叹气道:“这模样倒是像你母后,偏生脾性似足了你那姨母,端是惫懒无赖,终日闹腾得紧,也不知多学学阳信。”

    南宫公主甚是无语,心道父皇偏疼弟弟刘彻也就罢了,毕竟那是日后托付社稷的儿子,却对长姊也是宠爱有加,唯独对她这嫡次女甚是不待见。

    她向来憨蛮,不禁撅了嘴,扯着刘启的袍袖,不加掩饰的抱怨道:“都是一母所出,父皇怎的就那么偏心?”

    汉帝刘启剑眉微扬,谑笑道:“朕可不是偏心么?若换了旁的皇子公主,敢如你这般骄纵,早就押往宗正府,好好吃顿祖宗家法!”

    “……”

    南宫公主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心知这话头可不能再继续下去,明眸提溜乱转,瞧见皇帝老子身后站着的太子弟弟,忙是故作讶异的出言问道:“咦,太子殿下怎的也在?不用上朝么?”

    “今日休沐,皇姊不知么?”

    刘彻何等机智,岂会让她轻易借他转移话头,复又道:“那皇姊怎的知晓西四巷那王氏今日无需上工,领着卑禾侯府的小姐早早登门?”

    “……”

    南宫公主再度哑然,心道自家这弟弟真真妖孽,半个多时辰前的事儿,都知晓的一清二楚,这得在城中布下多少耳目眼线?

    她却不知,此时卑禾候瓦素各已在安夷将军公孙的协助和督促下,重新在西域站稳脚跟,且实力愈发壮大。

    朝廷正准备在关外数百里的焉支山北兴建一座雄城,彻底切断匈奴与西羌各部族的往来,并以此扼守河西通往西域的狭长走廊。

    值此关键之时,依靠卑禾候瓦素各分裂西羌诸部,使得羌人无暇出兵干扰朝廷的筑城计划,乃是上上之策。

    故而瓦素各的独女跋子就愈发重要,毕竟是瓦素各子嗣艰难,年近五旬却唯有这么个女儿,自是尤为珍爱。

    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至一心为女复仇,彻底葬送了偌大的卑禾部族。

    近日来,刘彻已命麾下侍卫对跋子严加看护,故此南宫公主领她去见那王氏之事,也被迅速呈报于他知晓。

    刘彻倒从未想要禁制跋子与旁人接触,只要不闹出乱子便好。

    “太子殿下……我不是……”

    跋子却不知他的想法,闻言不由心焦,唯恐为王婶一家招来祸事,急着趋步近前,想要出言解释。

    刘彻笑着摆摆手:“无妨,你平日尽管随意行事,在长安城内大可来去自由,只需记得当日的承诺即可。”

    跋子忙是应道:“跋子牢牢急着,绝不离长安城半步,更不会与旁的羌人有来往。”

    “嗯,那便好。”

    刘彻颌首道,复又瞧了瞧阿娇,倒是没对她说甚么,毕竟可不能把皇帝老爹晾在一边不管。

    他转身面前汉帝刘启,出言询问道:“父皇,是否便去验看那战船的模型?”

    “模型?甚么好物件?”

    汉帝刘启不待发话,南宫公主已是满脸好奇的问道,声音端是脆亮,蕴着浓浓的期待。

    她知道自家太子弟弟自幼就爱摆弄些精巧新奇的玩意,平日没少缠着他讨要,这甚么模型若是好物件,可得讹回府去。

    “你也想看?”

    汉帝刘启显然并非表面上那般不待见自家嫡次女,见她抢先插话,非但不恼,反是笑着问道。

    南宫公主忙是连连点着小脑袋,似那啄米的小鸡。

    刘启抬手按住她的脑袋,偌大的手掌楞是覆住她发髻后的脑勺儿,半推半拎的着她,转身朝沧池的池畔走:“那便随朕去瞧瞧。”

    “父皇!”

    南宫公主鼓着腮帮子,却又不敢动手拨开那龙爪,不免怨声连连。

    刘启却是毫不理会,自顾自的走着。

    “你们也都同去吧。”

    刘彻看阿娇眼中亦是满满期盼之色,不由轻笑道,亦是领着她和跋子往池畔行去。

    到得池畔,便见一群人已是早早候着。

    领头拜见的乃是横海将军荀世,所谓“横海”,即为横行海上之意。

    大汉自立朝,每岁立秋之后即行课试,以选拔楼船、轻车等武官晋用,楼船即是官职,亦是对战船的统称。

    横海将军,便是统辖诸多楼船将官的主掌仆射,虽属杂号将军,品阶却是不低,位居诸营校尉之上。

    落后荀世半步的乃是太子詹事陈煌,拜见过后,便是领着皇帝和太子等人入得水榭。

    这水榭从驳岸突出,以立柱架于水上,汉帝刘启凭栏而立,细细看着池面尚未离岸的数艘奇特战船,正是太子所谓的模型。

    早在春秋末年,楚、越和齐等国,已建立了舟师;到得战国时期,秦国为了东出巴蜀之地,沿流而下直取楚国,更是拥有万艘轻舟快船,操舟之兵数以万计。

    大汉立朝后,各郡县虽有不少舟兵,但真正的水师唯有三处,西汉中,南豫章,东琅邪。

    巴郡虽临大江,但因河道险峻,水流湍急,难行大船,只有轻舟快船,故而不设水师。

    汉军虽将战船统称为楼船,却可分作六大类,是为大翼、中翼、小翼、楼船、突冒和桥船。

    大中小三翼皆为战船,其中大翼数量最多,长逾七丈,宽丈余;

    楼船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驾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斗,状如城垒,将帅居之,以旗号指挥其余战船;

    突冒船首高翘,配以金铁,用以迎击冲撞敌船;

    桥船用以接舷及运载骑兵之用。

    故而大汉的水师战法,多是先靠弓弩射击,进而冲撞,最后派水兵接舷,冲上敌船甲板,格斗夺船。

    前些日子,南阳水匪案爆发后,复又牵扯出刘驹及闽越国,汉帝刘启不免开始重新重视起往常忽略的水师,便想命横海将军荀世尽速前往汉中的水师驻地,加紧操演练兵。

    太子刘彻却是出言制止,建议暂且缓行。

    刘彻以为,大汉水师的战法太过落伍了,尤是当他已能制造出燃烧管和高爆炸药,若再像过去那般打肉搏战,那真是蠢到家了。

    在这个年代,敌船都是木质的,几发装着高爆炸药的中空弩箭射过去,哪有不沉的道理?

    即便在河道狭窄处,为避免敌方沉船阻塞水道,仍需采取接舷战,但也能先往敌船甲板投掷燃烧管,在登船前让敌方水兵承受巨大的伤亡。

    故而刘彻让皇帝老爹且等上些时日,先让他改装出几艘战船模型,试试效果。

    至于后世皇朝那些赫赫有名的战船,还是先别妄想了。

    造船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光有图纸就行么?

    防腐防火的涂料,制造庞大龙骨的工艺,乃至足够坚固的铆钉和缆绳,哪个不是需要钻研多年的系统工程?

    新中国当年早已买到瓦良格航母的图纸,却还非要耗费巨资将空船壳运回国内,真当那是钱多烧的么?

    刘彻现下能做的,就是改装,改装,再改装!

    在大汉现有战船上加装新武器,并逐步推动水师战法的变革。

    沧池内虽没有战船,却有不少游船画舫,供皇帝和嫔妃游湖之用,不少船只并不比楼船小,造型也颇为相似,无非船侧不设女墙和战格,换做门窗和围栏。

    刘彻寻来数艘大小不一的游船,让工匠在其上架设桅杆和风帆,同时用硬木板将三重楼的侧面尽数遮严实,每层只留若干可从内里开合的大舷窗。

    他又命羽林卫往船上安装了小型城弩,每个舷窗内一具,前甲板两具,后甲板一具,端是有了几分船坚炮利的架势。

    汉帝刘启看着沧池岸边那些造型新奇独特的战船,饶有趣味的问道:“彻儿,你造的这模型,可有甚么名头?”

    刘彻眸光熠熠,重重点头:“有!此船名为战列舰,我大汉的战列舰!”

第二百章 水战操演

    南宫公主满眼失望,撇了撇嘴道:“这就是那甚么模型,有甚好瞧的?”

    刘彻压根没理会她,吩咐早已准备好的楼船将士解开缆绳,摇桨离岸。m.www.uu234.net

    离岸稍远后,楼船士们扬起了风帆,船速陡然快了数分,四艘大小不一的战船在宽广的沧池水面上愈行愈远。

    远远超出船上城弩的射程后,刘彻方才挥了挥手里的令旗,示意战船上的将士们侧帆减速,绕着远处待命。

    随即便见不远处的池畔又驶出十余艘大大小小的游船,因特意加厚了甲板和船舷,船体甚为厚实臃肿,显是作为靶船之用。

    靶船群朝那四艘战船直向而行,快要接近时,船上的将士调整好风帆,纷纷放下早已备好的诸多小舟,匆匆弃船而去,任由靶船群自行驶去。

    “父皇。”

    刘彻向皇帝老爹微微躬身,双手将令旗呈上。

    汉帝刘启微是愣怔,随即会意一笑,接过令旗。

    他虽不会旗语,却是熟知骑兵号令,想来应是差不多的,便是先将令旗平伸左右轻挥,随即高高举起。

    “散!”

    最大的战船上,羽林右监仓素用望远镜瞧见汉帝毫无意义的旗令,微微皱眉,所幸他甚是机警,瞬间便猜出那是骑兵的号令,忙是高声传令道。

    桅杆上的令旗士忙是挥舞手中的两支旗帜,发布将令。

    其余三艘战船纷纷往左右两侧散开,依着太子殿下之前的吩咐,小船稍稍落后些许,反是大船在前。

    这与大汉水师的战法完全是背道而驰的,因在之前的水战中,小船往往用以限制敌船的行进,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炮灰般的存在。

    因此小船往往冲在前头,浇上火油等易燃物,直接去冲撞敌船。尤是冒突船,那尖翘的船首本就是为了将敌船的船体撞破,故而必得列阵于前。

    横海将军站在汉帝刘启身后,端是看得额角冒汗,心道殿下这些手下是怎生调教的,竟犯下水战的大忌,将旗舰顶在最前头?

    若真是两军交战,可不是活生生让人先灭了我方主帅?

    刘彻倒未注意到他的神色,但即便是注意到,怕也不会太过在意。

    事实胜于雄辩!

    汉帝刘启见得两方船队即将接近,当即将高举着的令旗猛得向前挥去。

    刘彻忙是出言提醒道:“父皇,可还记得当初在羽林校场验证炸药时闹出的动静?”

    汉帝刘启微微扬眉,笑道:“你先前不是已然再三提醒过?怎的这般絮叨,真当朕老糊涂了?”

    说罢,他用眼角余光瞄了瞄身侧的南宫公主,见她依旧闷闷不乐,鼓着腮帮子默不做声,脸上不禁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随即用双手紧紧抓住身前的凭栏。

    刘彻哪还瞧不明白,向自家二姊投去一丝怜悯的眼神,随即重新望向了远处的两只船队。

    “攻!”

    仓素放下望远镜,不再去看汉帝的旗令,高声喝令道。

    砰砰!

    弓弦声分外沉闷,但见两支大腿粗细的弩箭从旗舰的船首接连腾空而起,划出两道弧线,复又伴着利啸从天而降,扎向前方的一首靶船。

    咻!

    头前那支弩箭并未命中,生生扎入水中,瞬间便是没了踪迹。

    前甲板的将士们来不及沮丧,便见后边的那支弩箭也已落下,瞧那去势恰好命中靶船的船头甲板。

    轰!

    震天的巨响乍然响起,木屑飞扬间,但见靶船的船首已然崩解大半,宛如生生被掰断的兽骨,甲板和船舷尽是呈撕裂状,裂纹出尽是灼痕,便似木炭般焦黑,更有地方还冒着小火苗。

    船上的羽林将士们多是见识过高爆炸药的威力,并未现出太多慌乱。

    倒是远处的池畔水榭处,平日颐指气使的南宫公主已然全身瘫软,吓得浑身不断哆嗦,若非身侧早有预料的皇帝老爹及时伸手将她扶住,怕是要生生摔倒在地。

    看着女儿双唇发白,汉帝刘启难得的反躬自省,觉得不该故意看她笑话。

    在将南宫带来水榭之前,刘启便知晓这番水战会用上炸药,故而才特意将她带上,本想吓吓她,让她受次小小教训。

    岂料这女儿看着是只小老虎,内里却是只猫儿,端是不经吓,怕是过后定会向太后和皇后说嘴,这可真真难办了!

    刘彻亦是很有绅士分度的伸手扶了扶阿娇,所幸她并不似二姊那般外厉内荏,即便满脸惊骇,却并未腿软,还顾得上红着脸向刘彻道谢。

    倒是那跋子的表现甚是出人意料,她只是稍稍后退半步,便随即站稳,虽是面露惊异,却无畏惧之色。

    刘彻淡淡看她一眼,心中暗暗叹息。

    若非跋子曾被马贼掳为女奴,又数度转卖,历经艰险困苦,只怕如今也会如二姊这般娇惯吧?

    苦难也是财富,只因它能使人迅速成长!

    便在此时,惊雷般的巨响不断传来。

    刘彻见得三个少女都已渐渐适应,缓过劲来,便不再理会,扭脸再度望向远处的船队。

    只见仓素所在的旗舰已插入靶船群中,左右两侧的舷窗尽皆开启,依次放出弩箭,对两侧的靶船一顿狂轰乱炸。

    刘彻满心无奈,他当然知道水战不是这么打的,但此番与其说是操演,不如说是火力展示。

    为的就是向皇帝老爹,以及横海将军等楼船将士,乃至在场的造船匠作们,展示出新式武器的威力,以此扭转他们对水战的刻板认知,好好想想今后的水战该如何布阵,战船该如何造,水师应如何操演。

    说实话,刘彻自己都闹不明白,还是要交给更为专业的人来思考,不是捧着几本书就能纸上谈兵的。

    特别论及到排兵布阵,他只能提供个隐约的大方向,具体的战法还要靠横海将军领着麾下的水师将士去践行和改善,实践方出真知。

    汉帝刘启却是看得兴致昂扬,端是热血沸腾。

    尤是看到那三艘稍小的战船,绕到靶船群的外围,缓缓靠近后,附近的靶船的甲板和桅帆都迅速会燃起熊熊烈焰。

    那三艘战船虽不似旗舰那般能将靶船生生击沉,却更为灵活迅速,一触即走,宛如钝刀割肉,杀伤反是更为巨大。

    汉帝刘启面色潮红的问道:“彻儿,那靶船上的烈火是如何燃起的?”

    刘彻早已料到皇帝老爹会有此一问,便抬手示意身侧的羽林校尉公孙贺,让他将早已备好的燃烧罐捧上前来。

    “父皇请看!”

    刘彻指着公孙贺怀里的那个厚壁陶罐,扯着罐口的油绳道:“此燃烧罐内存有特制的火油,比之前的猛火油更易燃,遇水不熄。战船上的将士可将此油绳点燃后,以抛石机向敌船投掷,亦可沾在火箭的燃布上,抛射敌船。”

    汉帝刘启自是知晓猛火油的,亦曾看过燃烧罐,之前对匈奴的守城战后,无论是郅都还是骁骑将军秦勇更是在战报中屡屡提及燃烧罐的巨大效用。

    只是他没料到,这燃烧罐在船战中竟能发挥这等奇效。

    化守为攻,其中意义何其巨大。

    装载高爆炸药的城弩,投掷燃烧罐的抛石机!

    想到偌大的战船上,满满当当的载着这等利器,可不就是座移动的塞城么?

    “好!甚好!”

    汉帝抚掌大喜,目光熠熠生辉,仿似已看到攻破闽越国都东冶的景象。

    南宫公主此时却已彻底恢复了神志,气呼呼都对刘彻嚷道:“你明知会闹出这等动静,却并未出言提醒,岂非故意看阿姊笑话么?”

    刘彻撇撇嘴,心道你丫不敢对皇帝老爹发飙,就冲着小爷来,懒得理你!

    汉帝刘启龙颜大悦,又见得远处的水战已然止歇,十余艘靶船沉的沉,烧的烧,也无意再看,便是摸着南宫的小脑袋,难得的对她露出宠溺之色,轻笑着安抚道:“既是彻儿处事不周全,害你受了惊吓,那朕便命他好生补偿你。”

    “父皇此话当真?”

    南宫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特么还是自家那个见到她便张嘴训斥的皇帝老子么?

    “朕乃大汉天子,自是一言九鼎!”

    汉帝刘启扬眉道,复又大手一挥,分外豪气的慷太子之慨道:“说吧,要他如何补偿,朕替你做主了。”

    南宫公主心下狂喜,面上却硬要故作姿态道:“儿臣身为阿姊,怎好要阿弟的补偿……”

    想跟大汉皇帝玩心眼,南宫公主还真是嫩得很,只见刘启谑笑道:“哦?那便算了,难得你……”

    “不!不是!”

    南宫公主忙是大急,扯着刘启的袍袖道:“儿臣虽不想让阿弟拿出补偿,但前几日听母后提起,说父皇想将从西域得来的那对照夜玉狮子赐给阿弟?”

    哇咧!

    刘彻闻言,吐血的心都有了,这丫胃口真大!

    照夜玉狮子啊!

    真真正正的马中王者,极品中的极品,浑身雪白,没有半根杂毛,能日行千里,唯有西域方有出产。

    安夷将军公孙为这对马王,生生剿了两个部族的数千羌人,方才抢到手里。此番遣人送回长安,虽打着进献皇帝的旗号,其实就是献给他太子刘彻的!

    刘彻虽不想做甚么白马王子,可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千里良驹啊。后世的富豪喜欢收藏跑车,在大汉朝可不就唯有宝马最是稀罕么?

    速度与激请啊!

    不待他出言阻止,汉帝刘启便已开了金口:“好,便赐给你了!”

    刘彻端是急了,忙道:“阿姊,你好歹留下一匹。”

    “阿娇不要么?”

    南宫公主两眼一翻,满是鄙夷道:“堂堂大汉太子,恁的小家子气呢?”

    “……”

    刘彻哑然无语,恨不能仰天长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二百零一章 简单粗暴

    鸣雷阵阵,细雨绵绵,春风送暖,翠野启耕。www.uu234.net

    惊蛰之日,北军驻地的虎贲校场内,近两千虎贲骑兵骑着战马,在微凉的细雨中默然矗立,前方是虎贲和羽林两校的百余名将官。

    除了战马偶尔仰头喷鼻,抬蹄踏地,校场内再无旁的声响。

    校阅台上,太子刘彻缓缓扫视眼前的将士们,胸中感慨万千。

    去年此时,他在此地目送他们扬鞭出征,远赴西域;

    今年此时,他在此地迎接他们昂首归来,回返校营。

    其中不少将士尚未及冠,却已往返万里,征战经年,用马刀和战戟为大汉浴血奋战,立下赫赫军功。

    虽然安夷将军公孙对他们颇多看顾,又有八千胡骑倚为支援,但依旧有三百余名将士马革裹尸,其中的将官高达四十三人。

    将官团的死亡率超过两成!

    不是他们太过莽撞,亦不是他们不够武勇,而是他们在奋勇杀敌之余,更不时冒险潜入西域腹地,进行实地勘测,以便为日后大军西征和移民提供行军线路和可行性建议。

    大多将官皆为此而丧生羌人之手,便连尸身也寻不回来!

    刘彻望着军阵前的十余辆盖着厚厚毡布的车驾,上面载满了战死将士的骨灰坛。

    依着过往的惯例,每场战役后,交战双方都会派人打扫战场,收敛己方将士的尸骸,部分尸骸会有亲属认领收殓,其余无人认领收殓的,则由专门的义庄掩埋,以防战后引发瘟疫。

    唯有战死的将帅,才会专门将尸身运回原籍安葬。

    刘彻却特意为虎贲和羽林将士立下的规矩,除非家眷亲属非要亲自收敛尸骸,否则无论军职高低,一律火化,将其骨灰带回安葬!

    甚么就地掩埋,入土为安?

    狗屁!

    但凡交给义庄处理的尸骸,大多是采取集体掩埋,挖个大坑便往里扔。若是遇着有良心的,分别埋葬,却也定是不会以棺椁下葬,顶多草席一卷,便是埋了,别说墓碑,便连坟头都找不着!

    绝不能让将士们埋骨他乡,生生被丢弃在乱葬岗里!

    即便是寻不到尸身的,也要将其平日穿戴的衣冠火化,好生带回安葬!

    隔着薄薄的雨雾,刘彻环视校场,一张张被细雨拂湿的年轻面庞,已然稚气尽褪,化作刚毅英武。

    他的眼角莫名有些湿润,不禁心生自嘲,许是雨水浸入了眼睑,刺激到了泪腺,否则似自己这般淡漠阴冷的性情,怎的会娘兮兮的流泪?

    身居朝堂时,他能以天下为棋盘,执万民为棋子,将士的生死亦只是战报上那简单而冰冷的数字。

    但在校场之上,亲眼看着这些活生生的少年,还有那十余车骨灰坛,他的心依旧不禁微微发颤。

    诚然,后世在华夏惨遭倭寇入侵时,为数更多的英烈为了保家卫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端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如今匈奴却已被远驱大漠,羌人更是刀俎下的鱼肉,那么,他将这些弱冠少年们匆匆推向沙场,在尸山血海中历练成长,确有必要么?

    当真问心无愧么?

    他本已准备了大段的说辞,足以鼓舞士气,激励军心,但此时却哽在喉头,难以说得出口。

    或许,我能成为福泽万世的君主,却做不来铁血剽悍的将帅吧?

    刘彻暗暗自嘲,想着兴许是这具身体进了青春期,到了伤春悲秋的年纪,莫名有些娘兮兮的自怨自艾。

    “将士们!”

    刘彻沉默良久,方才高声问道:“你等可曾畏死?”

    众将士皆是愣怔,片刻后方才有些默契的照着过往套路,齐齐应道:“死国者,不畏!”

    “蠢!”

    刘彻待得他们安静下来,便是高声呵斥道。

    将士们皆是惊呆了,便连刘彻身后的虎贲校尉马屿和羽林校尉公孙贺都是微微张嘴,心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淋了雨,风寒入脑,迷糊了?

    刘彻却是继续道:“虎贲和羽林皆是孤王亲手创办,成军时亦是孤王为你等授旗,在孤王面前,你等装甚么装?当孤王是傻子,还是以为孤王听不得真话?”

    “你我皆是血肉之躯,刀斧加身,谁不晓得疼?若有一线生机,谁又甘愿赴死?”

    “孤王怕死,怕得厉害,只想着长命百岁,享尽富贵荣华!”

    “你等却皆言不曾畏死,岂非是嘲弄孤王么?”

    刘彻沉着脸,高声喝问,略带嘶哑的声线在静寂的校场久久回荡。

    “看看这些车驾,都好生看看!”

    他指着不远处的那十余辆大车,语带哀戚道:“车上尽皆载着你等昔日的袍泽,他们曾替你等挡箭,曾替你等断后,为你等舍生取义!”

    校场依旧静默无声,却渐渐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怆感。

    “孤王会将他们好生安葬,将他们的名籍仔细记下。朝廷将在焉支山北,在那片你们为大汉开拓出的疆土上,建立一座雄城,名为武威!”

    刘彻顿了顿,复又道:“武威城中,会立起一方通天之碑,为此城而亡的所有英烈,其名籍都将铭刻碑上。碑成之日,孤王必当亲临武威,在碑前奉以三牲,祭拜英灵!”

    将士们纷纷抬眸,本是哀戚的眼神中蕴起丝丝微光,太子殿下若真能以储君之尊,祭祀之礼前去祭拜,当能告慰为国捐躯的袍泽。

    刘彻感受到他们渐渐灼热的目光,却是不喜反怒,沉声喝问道:“怎么?觉得这样便知足了?便能让你等热血澎湃,日后继续奋勇捐躯?”

    “蠢驴!一群蠢驴!”

    刘彻真真出离的愤怒了,怒骂道:“他们之所以甘愿赴死,是想让你等能活着班师回朝,是想让我大汉百姓不再受外族欺辱凌虐,是想让我大汉社稷永保安宁!”

    “你等都用脑子想想,今后如何好生活着,才能不辜负了他们!”

    刘彻见得将士们皆是垂首不语,便是指着将官团中的一位少年道:“你,上校阅台来,近前答话。”

    少年不敢怠慢,忙是翻身下马,迈着大步登上校阅台,向刘彻单膝跪地道:“末将羽林屯长赵立,见过太子殿下!”

    刘彻却并未让他起身,颓自问道:“你为何从军!”

    “回殿下,末将的爹爹曾是雁门边卒,丧于匈奴之手,只得与兄长相依为命,兄长却又因为我找寻吃食,冻死在深山之中!”

    赵立丝毫不加掩饰的恨声道:“末将想报仇,想杀光觊觎我大汉的所有蛮夷!”

    刘彻微微颌首,再度抬手,指着将官团中的另一位少年,“你也上前答话!”

    他认得这少年,秦立,骁骑将军秦勇的嫡长孙,虽挂着个太子庶子的名头,却被他丢给李当户,塞进虎贲历练,此番更是随军远赴西域征战。

    秦立亦是疾步登台,单膝跪地道:“末将虎贲屯长秦立,见过太子殿下!”

    刘彻复又问道:“你又为何从军!”

    秦立犹豫片刻,硬着头皮道:“末将出身……武勋世家,为永继家风,故而……”

    “够了!”

    刘彻摆手止住他话头,复又扭脸看着赵立,问道:“赵立,你以为秦立此人如何?可为将帅否?”

    赵立毫不客气的坦言道:“忠义果敢有余,却过于宽仁,狠不下心肠,可为帐下将官,却不足为主帅!”

    刘彻扬眉,又是问道:“秦立,那你以为赵立如何?”

    秦立语带苦涩道:“勇武剽悍,心思机敏,我远不及他。”

    刘彻呵斥道:“大点声,教将士们都能听到!”

    秦立面露挣扎之色,却也只得高声复述了一遍。

    本是静寂的校场登时发出阵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毕竟在场的将士们绝大多数都是虎贲卫,如今见得虎贲屯长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自认不如羽林屯长,自是颇为不悦。

    “你等是否心怀不忿?是否心有不甘?觉得秦立凭着家世才做了屯长,丢了你们虎贲卫的颜面?”

    刘彻冷冷环视校场,厉声呵斥道:“你等过往立下的军功,军吏都尽数报于孤王知晓,秦立杀敌五百余,生擒羌酋九人,这屯长做不做得?”

    先前低声议论的将士皆是默然,满脸羞愧之色。

    他们虽是不喜随军赚取军功,积累资历的权贵子弟,却甚是钦佩身先士卒的世家子,否则铁血秦氏也不会受到众多关中男儿的敬仰。

    “孤王不愿多说甚么大义凛然的话,只想告诉你等,每位浴血奋战的将士都不会被朝廷遗忘,更不会被孤王遗忘!”

    刘彻再度提高声调,继续道:“死伤者,朝廷会好生抚恤其亲眷,抚其老,使之安养天年;养其幼,使之茁壮成长!归来者,朝廷亦有重赏,爵位,赀财,皆依军功赐下!”

    他顿了顿,复又道:“你等日后加官进爵,得成勋贵,荫妻庇子,那你等后人岂非也是世家子弟?与秦立有何不同?”

    “孤王麾下的将士,家世出身不论,谄媚讨好无用,想要荣华富贵,想要高官厚禄,便用军功来换!”

    “入伍从军,端是刀头舔血的行当,性命都能豁出去,何必故做矫情,简单粗暴便好!”

    刘彻缓步走到身侧的数十个巨大的木箱前,在众目睽睽下,将之尽数掀开。

    金锭!

    所有的箱子里都是金锭,没有甚么旁的珠玉宝物,独独就是金锭。

    真真如他所言,简单,直接,粗暴!

    “将这些金锭给将士们尽数分了!”

    刘彻向马屿和公孙贺吩咐一句,复又高声道:“既已离京一年,孤王便让你等休沐十日。家中有亲眷的,早些回去报个平安,若是孤身一人的,拿着金子,出营玩个痛快!”

    “记着!十日后,都给孤王老老实实滚回来,日后还有更多爵位和赀财让你等用命来换!”

    “诺!”

    将士们登时尽扫阴霾,欢声应诺道。

    跟着殿下,有肉吃!

第二百零二章 筹建边城

    陇西,安定和北地三大边郡以西,直至祁连山的支脉焉支山,皆是地势平坦辽阔的大草原,自古被称为雍凉之地。m.www.uu234.net

    先秦之时,雍凉之地为诸羌和西戎占据,到得秦朝建立,被随畜移徙的月氏夺取部分地域,设为驻牧的属地。

    秦末大乱时,匈奴势大,冒顿单于亲率铁骑西击月氏,将之打败,却并未占据雍凉。

    大汉文帝初年,冒顿单于派右贤王领兵西征,再次击败月氏,杀月氏王,以其头骨制成饮器,终是迫使月氏西迁,而雍凉也成了匈奴右贤王的属地。

    后世所谓的河西走廊,就是位于焉支山之北,腾格里沙漠以南,从雍凉之地通往西域的狭长通道。

    数年前,大汉骁骑将军秦勇在西北的长城边塞重创匈奴右贤王所部,时任天水太守的李广亦将偷渡关城的诸羌联军击败,迫其下马乞降。

    如今雍凉之地已尽数划入大汉疆域,但匈奴和诸羌擅于骑射,在地势平坦的草原上优势太大,若大汉此时在雍凉之地实行募民屯田的戍边之策,怕是移至雍凉的边民会不堪蛮夷侵扰。

    故大汉君臣决定在焉支山的东北方兴建一座城池,以及连接焉支山和腾格里大漠的数百里长城关墙,借此阻绝诸羌和匈奴东侵,死死扼守住被太子刘彻唤作河西走廊的狭长通道。

    为彰显大汉帝国的武功军威,此城便被命名为“武威”。

    武威城的选址倒是不难,从雍凉之地进入河西走廊的咽喉位置乃是兵家要冲,无论是西戎,诸羌,月氏还是匈奴,几乎都在同一位置设立驻地。

    经过数百年的经营,已有不少各族百姓混居在此,形成了规模不小的聚居地,只是游牧民族多逐水草而居,往往不擅筑城,故而只建了些低矮的土墙,隐隐有几分城池的雏形。

    安夷将军公孙及其麾下的八千胡骑亦是驻扎在此,已便虽时驰援在西域四处征讨诸羌的卑禾候瓦素各,端是进可攻,退可守。

    到得去年的年末,大汉朝廷耗时两年,发动关中世家豪门齐力修建的两条西北大道终是全线竣工。

    一条从长安途径天水直通陇西,谓之京陇大道;另一条则是途径安定直抵西北的长城边塞,汉帝刘启将之命名为京武大道。

    可以想见,在汉帝刘启的心中,这条大道日后必将延伸至尚未开始兴建的武威城。

    两条大道皆是由沥青铺就,且雍凉本就地势平坦,从长城边塞到武威选址地的数百里路途也不难走。

    待得冰雪尽数消融殆尽,草原不再泥泞难行,朝廷便是下诏,在陇西,安定和北地三大边郡招募百姓,前往武威服监役。

    监役是朝廷近年新设的徭役种类,却已广为关中百姓熟知。

    监役不同其他徭役,非但不会强制百姓服役,更会严格筛选,大多择取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最好是猎户出身,没有罪籍的游侠也行,更有不少做过马贼的。

    朝廷诏令一出,三大边郡的百姓纷纷涌到官府报名,生怕晚个半步,被人抢了先。

    耽误春耕?

    那又如何!

    大汉连年丰收,各郡县又设了常平仓,粟米的市价就是稳稳的八十钱每石,而过往服监役的百姓,非但能喝酒吃肉,更多是能拿到近千钱的高额月例,这还不算差事办好后的赏钱。

    譬如兴建那西北大道,不少路段的监役夫拿到的赏钱端是数以千计,最高的足有上万钱。

    此番是要出塞建城,虽说有些危险,但细算下来,一年光是月例就不下万钱,这特么能买百余石粟米了,寻常百姓得埋头种多少年地,方能挣到这么些钱?

    若能被选去服监役,还春耕作甚,把田地低价租佃出去,只要不抛荒就好。

    总之有朝廷诏令在,官府也不会太过追究。

    且不论三大边郡的百姓踊跃报名服役,此时大汉权贵们更是亢奋不已。

    皇室实业又要做散财童子了!

    年节前夕,皇室实业已将去年的大笔红利尽数发放,参与西北大道兴建的世家大族更是依照契约,拿到大笔的筑路款,端是挣得钵满盆满。

    万万没想到,开春不久,皇室实业又宣布要辅助朝廷兴建武威城,并与之前的西北大道般,广邀世家大族共襄盛举,用江都王刘非的话来说,就是那甚么工程外包!

    消息传出,非但长安权贵红了眼,便是其它郡县的世家大族都是蜂拥而至,甚至大有东出函谷关,蔓延到大汉全境的趋势。

    尤是当初那些没从西北筑路计划分润到半点好处的中原大族,此番纷纷派了能做主的族人,快马疾驰数千里,疾速赶往长安城,再不能让关中世家吃独食了!

    即便中原和那武威远距万里又如何,反正江都王刘非发话了,此番不再似西北大道似的做那甚么投标,而是明码标价,向各大世家采购大笔物资,只要能按时按量送到武威城即可。

    中原甚么都缺,就是不缺商队,车驾和伙计多的是。皇室实业要买的布匹,药材和各式器械,他们中原比起关中更是价廉物美。

    只要皇室实业肯买,他们就能卖,过往连匈奴的生意都敢接,不惧艰险送到漠北草原,如今雍凉之地已是大汉疆域,还有甚么好迟疑的?

    大汉的权贵们都不晓得,太子刘彻采用这种货到付款的方式,实是出于无奈。

    当初西北大道进行路段招标时,他承受了多方压力,不得不妥协,进行暗箱操作,此番兴建武威城,他真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般窘境。

    没有激烈竞价的招标,不但是自欺欺人,更大幅限缩了己方的议价空间。

    还不如明码标价,来个多劳多得,货到付款,都摆在明面上,谁也拉不下脸来走后门!

    “殿下,这违约金是甚么意思?”

    江都王刘非翻看过刘彻递给他的契约范本,揣摩着问道:“莫非是他们若违反了契约,需向我们缴纳罚金?”

    刘彻颌首道:“不错,譬如定下的货物未曾按时运到武威城,抑或数量不足,以次充好,便算是违约,需视其轻重,依契约上订立的条款支付相应的罚金!”

    “货物品项,交货时日,货物优劣,罚金数目……若要尽数细分精算,并写入契约,那端是耗时颇巨,还得招募更多人手以作监管和查验,当真不好办啊!”

    刘非不禁皱眉,端看这一份契约就写满了一指厚的书册,林林总总的条款加起来竟有百余项。

    兴建城池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太子殿下将这甚么后勤工作尽数交给皇室实业来办,可真是让刘非忙得昏天黑地,几乎累得都顾不上喘气了。

    “好办得办,不好办也得办;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刘彻鲜少看到刘非面露愁容的模样,不禁满是恶趣味的失笑道,复又出言诱惑道:“五哥可别忘了,待得武威城落成,朝廷就要治河了。若是皇室实业连区区城池的所需物资都调集不齐,那日后治河……”

    “殿下放心,为兄定当竭尽所能,将此事办得妥帖周全!”

    刘非精神登时大振,拍着胸脯承诺道。

    治河,大肥差啊!

    若说兴建城池的耗费是数以亿计,那动辄十数年的治河工程,朝廷拨下的赀财便是数以百亿计。

    但凡皇室实业能在治河计划中分一杯羹,他刘非作为太子之下的第二大股东,可不得富可敌国么?

    “见得五哥信心满满,孤王便是彻底放心啦。”

    刘彻晓得刘非确有难处,兴建城池可是项系统工程,比之前纯粹的铺设道路要复杂得多。

    虽说城池的规划和兴建自有朝廷派专人负责,皇室实业只负责物资的购买和监督运送,却仍需要大批人手,且刘彻不想让大农府和少府插手到皇室实业中,甚至他的太子詹事府也不便太过涉入其中。

    在他的长远规划中,皇室实业应该是独立经营的股份制企业,朝廷可以借助其力量,却不应参与到企业的管理经营中,免得公私不分,为日后埋下隐患。

    不过他作为隐于幕后的最大股东,还是要出出主意的。

    “五哥也无需太过焦虑,孤王给你出个好主意。”

    刘彻亲昵的拍着刘非的肩膀,建议道:“遗孤内院自建成后,便设有术数学院,常常教授我过往向你提及的会计和出纳等科目,如今数年过去,不少军中遗孤早是学有所成,对这契约的行制也是熟识的。皇兄不妨去遗孤内院招募人手,想来必能大有所获。”

    刘非眸色渐亮,抚掌道:“若真是如此,那倒真是大大的好事!”

    “五哥若真招募到人手,可不能亏待了他们,毕竟是军中遗孤,当好生善待,方能告慰为我大汉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刘彻认真的嘱咐道,他创办遗孤院虽大抵出自私心,却也是真心想为那些遗孤们找到更好的出路。

    进入皇家实业,算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希望那些少年们不要让他失望啊。

第二百零三章 悄然萌生

    春风送暖,万物复苏,花草才刚冒出芽来,野猫便迫不及待的彻夜惨嚎。顶 点 X 23 U S

    刘彻知晓春日悸动是自然现象,却依旧被某事骇到了。

    李当户要当爹了!

    这厮才将将十五岁啊,换在后世都还没念高中啊,竟已搞大了丫鬟的肚子,生生弄出人命来。

    公孙贺倒是不觉意外,世家子弟的身边多是伴有大丫鬟,乃是长辈怕他们年少,经不住好奇和诱惑,跑到外头的窑馆胡来,特意择取家世清白,相貌端正的良家女,早早安排在其身边。

    世家子将大丫鬟收房是很常见的事,尤是秦汉不像后世朝代,对甚么长幼之分太过看重,注重的只是嫡庶,故而大丫鬟诞下庶出的长子倒是无妨,并不影响日后正妻膝下的嫡子袭官承爵,便连汉初的数位皇帝也皆非长子。

    李当户得知大丫鬟有孕,喜不自禁之余,忙是命人给远在朔方任太守的老爹李广送信,还不忘入宫向太子殿下谢恩。

    刘彻看着他那感恩戴德的神情,不禁黑了脸:“你疯了?谢孤王作甚?”

    丫的,那小萝莉的肚子可不是老子替你搞大的!

    李当户挠着头,憨笑道:“若非殿下传下轩辕黄帝的御女经,我怕早已雄风难起,哪还能有今日之喜?”

    “御女经?”

    公孙贺忙是竖起耳朵,满脸好奇之色。

    刘彻这才想起,昔年自己曾恶搞过李当户,将岛国动作爱情片中的高难度动作都当做御女经,对他倾囊相授。

    当时在场的唯有张骞和李当户,公孙贺则是身在雁门边塞,协助郅都抵御军臣单于亲率的匈奴铁骑。

    刘彻忙是将殿内的宫人尽数摒退,方才面色讪讪道:“你还真是用心修习了那……御女经?”

    “那是自然,此等大事,岂敢轻忽?”

    李当户理所当然的点着大脑袋,略带得意道:“七七四十九种姿态,尽数熟记于心,每每行房,皆是逐一使出,不敢稍有半分差池!”

    你真猛!

    你家大丫鬟更猛!

    刘彻已是无话可说,那些姿势可都是超高难度的,非但男子的体力要强,女子的柔韧性更要堪比瑜伽大师才行。

    次次四十九种?

    非但没闹出人命,反是弄出了人命,真真是见了鬼!

    公孙贺见得太子殿下默然不语,愈发好奇难耐,忙是拉过李当户,许下诸多好处,细细询问个中细节。

    只见得两个半大少年窃窃私语,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目光熠熠生,两人还不时齐齐发出猥琐笑声。

    刘彻见得这方景象,不由仰天长叹,这特么就是我大汉未来的朝堂重臣啊!

    春意盎然之时,萌生的又何止是腹中胎儿?

    遗孤内院的农学先生耿老汉,此时正安坐家中,看着眼前的两个娃娃,笑得开怀。

    赵立是他从雁门郡带到遗孤院的,看着他从外院入了内院的军事学院,又看着他被选入羽林卫。

    赵立自幼丧夫,狠心的母亲亦是改嫁,远走他乡,直到入了遗孤院,才从耿老汉身上体会到长辈的关怀和温暖,自是多与他亲近。

    耿老汉亦知赵刃看着刚毅淡漠,心内却是柔软,是个懂得感恩的小家伙,故而也真真将他当半个儿子看待。

    一年未见,昔日尚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坚韧挺拔的羽林将官,却还不忘来向他这老家伙报声平安,端是看得耿老汉老怀大慰。

    屋内除了耿老汉和赵立,还有一位少女,乃是医学院的学子,名为苏媛。

    苏媛虽是比赵立晚了大半年方才来到遗孤院,两人的年纪却是相仿。

    两人的初次遇见是在医学院开设之日,那日赵立被军事学院的教官派来维持秩序,而苏媛则是医学院的首批学员,跟着女先生陈曦入的院。

    (ps:嘎嘎,大家都忘了这两个角色出场过吧?孤王的大纲不是白写的,和婧儿一样,都连着大副本的。)

    便在那日,赵立还出言纠正了不守秩序的陈曦,丝毫不因她是医学院的先生而有丝毫放任。那身玄色战衣和冷硬俊朗的面容,不知撩拨了多少怀春少女的心弦。

    军事学院的训练是极为严苛的,学员难免受些伤,尤是赵立这等狠人,真真是玩了命的操练自己,故而负伤更是常有之事。

    这些伤员恰好成了医学院最好的救治样本,医官和先生们不但会示范如何急救,用药和包扎,更不时让学员们亲自动手救治。

    赵立时常受伤,苏媛又是医学院里最出类拔萃的学员,故而常由她出手救治,

    两人皆是军中遗孤,年岁相仿,苏媛还是女儿身,进入遗孤院前受的苦不比赵立小,彼此没有甚么隔阂。

    哪个少女不怀春?

    虽说苏媛尚未及笄,但女子本就比男子早熟,她又是历尽苦难的,早早晓事,对相貌品行皆是出众的赵立自是存着几分心思的。

    倒是赵立一心替父兄报仇,心心念念就是上阵杀敌,明明是心思机敏之人,偏生对男女之事骛钝得紧,愣是没瞧出苏媛的情谊。

    苏媛可不是蠢的,聪慧狡黠得紧,心道时日还长,尽可徐徐图之。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恰好赶上皇帝下旨将期门校中的虎贲和羽林独立设校,征募扩编。

    羽林卫本就尽取军中遗孤,赵立又是遗孤院的军事学院中最优秀的学员,自是轻易入选,早早入伍从军。

    苏媛难过不已,却也不能出言挽留,只得暗自伤怀,躲被窝里落了不少金豆子。

    所幸赵立刚入羽林卫时,每逢休沐之日,还会回来看望耿老汉,顺带见见遗孤院内的伙伴。

    苏媛为多见到他,可不得时常到耿老汉的家中帮忙扫洒,做些家务杂事。

    然而自打去年开春,便是再见不着人,更是足足一年音讯全无,便连耿老汉去找军事学院的先生打探,也得不到半分消息,只是好言劝他耐心等候。

    苏媛心焦悸怕之余,更是往耿老汉的家跑得勤,但凡有些清闲,总会过来帮忙打理。

    后世有言,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今日可不恰好撞上了么?

    耿老汉早是瞧出苏媛的心思,别看他年过五旬还孑然一身,但好歹是过来人,少时也是有过相爱之人,只可惜造化弄人,无法与子偕老,却是不提也罢。

    这女娃聪慧,懂事,晓得疼人,是个知冷知热的,配上赵立这面冷心热的臭小子最是合宜。

    耿老汉看着眼前羞红了脸,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苏媛,拈着胡须笑得愈发开怀。

    大汉立朝后,除了公主这类的宗室贵女,寻常女子多是十五而嫁,年满二十未出嫁者,则要科以罚金,

    眼看苏媛即将年满十五,虽说是无父无母,摆不了甚么大场面的及笄礼,但耿老汉还是想按照民间的法子,替她操持及笄。

    若是两人能成,便得了个儿媳妇;若是两人不成,权当收个义女。

    耿老汉如是想。

    能成自是最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念及此处,他便故作不悦,对赵立道:“我这甚么都不缺,你还买这些东西作甚,恁的不知节省!”

    赵立挠挠头,笑道:“殿下此番赏了不少金子,我平日在营中好吃好喝,也没地花销,可不得给老爹买些礼品,权当孝敬呗。”

    耿老汉叮嘱道:“你年岁也渐渐大了,可得攒下赀财,日后好娶媳妇。”

    “瞧老爹说的,我又不是世家子弟,娶媳妇还能花甚么钱,雇顶轿子往屋里抬,抱起来扔炕上便是啦。”

    赵立难得的嬉笑道,军营里的袍泽多是糙汉,平日没少谈及男女之事,荤话端是不少。

    若非顾及苏媛在侧,他还能说出更糙的话来。

    “呸,你不多攒些赀财,日后怎的置办家业,养活妻儿,莫不成叫自家婆娘喝西北风么?”

    耿老汉笑着啐道,复又有意无意的瞧了苏媛一眼。

    “老爹,我去烧水泡茶。”

    苏媛机灵得紧,哪还听不出他的打算,不禁又羞有喜,匆匆道了一句,便是轻车熟路的往后厨去了。

    “咦?”

    赵立讶异的瞧着她的背影,心道她怎的也唤老爹,从前不都是叫耿先生或耿老先生么?

    “怎的?一年未见,苏丫头是不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耿老汉本就是北方汉子,又是行伍出身,向来言语直率,笑着打趣道。

    赵立愣是没听出个中意味,脱口道:“嗯,确是清秀不少,身形也愈发高挑了。”

    耿老汉不由连翻白眼:“再过得数月,苏丫头可就年满十五,及笄待嫁了。”

    赵立颌首道:“嗯,待她及笄,我可得备份厚礼,过往受伤时,还多亏她用心救治,方才没落下甚么病根……”

    耿老汉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恨铁不成钢的低声骂道:“憨货!你就对苏丫头没旁的念想?”

    “甚么念想?”

    赵立不由愣怔,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讶异道:“老爹是说……我与她……”

    “你好生想想,何处还能寻到这等好媳妇?”

    耿老汉俨然是长辈做派,苦口婆心道:“苏丫头相貌好,性子好,又有本事,多少小崽子都盯着呢,偏生瞧上你这憨货。这是你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还有甚么不乐意的?”

    “她……她瞧上……我了?”

    赵立指着自己的鼻子,黑脸染红渲作紫,舌头直打结。

    他平日与袍泽们笑闹闲谈时,也曾谈及过婚嫁之事,也曾想过日后该娶个甚么样的媳妇,甚至想得更多更远。

    他定下神来,摇头苦笑道:“她是个好的,我身在军伍,不知何时就会……怕是如我爹爹那般,误了家中妻儿。”

    “我不怕!你若以身殉国,我必将子嗣抚养成人,让他们知晓自家爹爹是个好男儿,大英雄!”

    清悦的声线传来,蕴着无比的坚定,端是斩钉截铁。

    少女多识愁滋味,却托寸心独予君!

第二百零四章 池畔踏春

    春分之日,数月未曾上朝的汉帝刘启终是露面,领着太子刘彻和满朝文武东出长安四十六里,设高坛行大典,与百姓一道祭祀日神。顶 点 X 23 U S

    朝臣们见得皇帝虽较之前瘦削少许,却是精神奕奕,龙行虎步间,那对狭长凤眸依旧如鹰隼般凌厉。

    他们不由暗自好笑,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冒出些谣言,说甚么太子刘彻趁皇帝缠绵病榻,擅权专政,图谋不轨,所有朝臣听闻后皆是付之一笑,压根不以为意。

    反是窦浚为首的外戚重臣,可是真真急了眼,谁不晓得他们过往与太子殿下最是不对付,如今冒出这等谣言,可特么别帮人背了黑锅。

    尤是窦浚身为窦太后的亲弟弟,之前前往长乐宫见过太后阿姊,等知皇帝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心修养,他可敢再随意蹦。

    太子刘彻的储君之位做得如此之稳,再执迷不悟的与之作对,待日后他即位为帝,太后若是薨了,他窦浚还能活么?

    多日来,他可是全力配合太子监国施政,试图弥合分歧,一心修补彼此关系。

    谁特么造得谣,其心可诛啊!

    为了自清,他可是遣人尽力追查谣言的出处,即便很难查出甚么,可好歹要做足姿态,让太子不要错怪他才好。

    今日皇帝借着祭日大典的时机,在朝野臣民前露了面,本就荒谬的谣言更是不攻自破。

    窦浚心下暗暗舒了口气,得亏大爷有先见之明,早早撇清了嫌疑,否则今日皇帝还会给自己好脸色么?

    他却不晓得,汉帝刘启之所以笑得满面春风,乃是有大大的喜事。

    继半月前长姊馆陶公主传出有孕后,皇后王昨日亦是干呕连连,唤来医官把脉,竟是也怀了身孕。

    王自诞下两女一子后,十余年再未有孕,已是年过三旬,不曾想却又是怀上了。

    汉帝刘启只觉自己虽顽疾缠身,却依旧雄风尤在,龙心甚慰啊!

    太子刘彻却是有些犯愁,倒不是担心皇后老娘是高龄产妇的问题。

    按照史书记载,他确实还应有个妹妹,也是汉帝刘启的幼女,而皇后王也健健康康的活到了五六十岁。

    他担心的是这幺妹的婚嫁之事啊。

    刘彻不是甚么妹控,也不是想得太远,而是必须得预先想好了。

    史籍记载,馆陶公主为巩固自身地位,与王定下了两桩婚约,一为刘彻和陈阿娇,一为王的幼女和她的幼子陈。

    刘彻没能出史书中找出自家幺妹的真名,只知因其嫁的是隆虑候陈而称其隆虑公主。

    陈如今虽还是馆陶公主腹中胚胎,刘彻却晓得史上的隆虑候可不是甚么好货。

    馆陶公主死后,她的两个儿子陈须和陈非但争夺家产,更在为母亲服丧期间,犯下的死罪,尽皆被迫自戮,两家的爵位和封邑亦被尽数剥夺。

    兄弟俩犯下的罪行史书虽只一笔带过,却是看得刘彻皱眉不已。

    “奸,禽兽行。”

    说白了,就是强/暴!**!

    这特么不是两头牲口么?

    刘彻可顾不得甚么“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皇后老娘肚子里的可是自家的亲妹妹啊,岂能冒险嫁给这等货色?

    不知这桩婚约是何时定下的,想来不会是指腹为婚,平日总归得多加留心,但凡发现半分苗头,必得出手将之掐灭!

    刘彻暗暗拿定主意。

    如此一来,日后可得多和姑母亲近,既能多多调教阿娇那个小萝莉,又能让姑母安心,不至再惦记自家幺妹,以此巩固地位。

    刘彻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想到便去做。

    春雨稍歇,天气愈发暖和,风和日丽,正是郊游的好时节。

    他索性邀了自家二姊和阿娇,连带数位太子属官,待朝堂休沐之日,一同前往城外太液池畔的皇家林苑踏春。

    因刘彻是监国太子,汉帝刘启又有心放权,故而最亲近的太子属官都兼了朝廷官位。

    譬如公孙贺是羽林校尉,李当户是虎贲左监,秦立亦是刚因军功升任了虎贲军候,已被派往闽越之地的张骞,由汉帝亲下密旨,越过丞相袁盎和大行令窦浚,直接封了个行人令,掌传旨、册封、抚谕等事。

    少府卿陈俞的嫡长孙陈诚身刚成为太子庶子不久,便随张骞前往南阳协助大农丞东郭咸阳。待得张骞接到皇帝密旨和太子殿下的交代,便是领着赶来的羽林卫远赴闽越,因嫌陈诚碍事,便遣人将他送回了长安。

    故而他是所有太子属官中最闲的人,每日只能老老实实到太子府向叔父太子詹事陈煌学习打理各种事务。

    刘彻毕竟是个穿越众,开明大度得很,大家难得出去郊游,自己调教小萝莉时,总不能教旁人都站旁边看着吧?

    他特意命人传了话,可自行招朋引伴,或带上年岁相仿的亲眷,但限带一人。

    到得踏春那日,太液池畔端是热闹啦。

    南宫公主带了跋子,阿娇本是想带上兄长陈须,但被南宫公主及时出言制止。

    南宫公主虽是和阿娇情同姐妹,但甚是不喜陈须,也说不上甚么道理,总之就是看他不顺眼,她南宫公主讨厌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未来的姑子都发话了,阿娇这没过门的弟妹还能说甚么,索性独自带着丫鬟和侍卫打马前来。

    李当户带了二弟李椒,亦是个虎背熊腰的,十二岁出头便是身长七尺,和李当户并肩而战,简直一模一样,唯独就是少了那满脸络腮胡的胡茬。

    秦立和陈诚带的亦是熟人,御史大夫刘舍的嫡亲孙女刘婧,内史王轩的嫡女王嫣。

    汉代的男女之防本就不似后世皇朝般严苛,年岁相仿的少年结伴出游甚是寻常,只要不是偷偷私会,切忌私相授受便好。

    且刘舍和王轩又得知南宫公主和堂邑翁主也会同行,那还有甚么不放心的?

    总之到得太液池畔,刘彻见到眼前乌央乌央的丫鬟和侍卫,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所有的丫鬟和侍卫都先下去吧,有羽林卫在四周守着,又有李当户和公孙贺在旁看着,你们的主子都死不了!”

    刘彻摆摆手,将所有的丫鬟和侍卫尽数摒退,只留下数名太子府的宫人,待会干些杂活。

    “阿姊,你这马也……”

    见得自家二姊恍若未闻,自顾自的使唤着侍从将她那匹照夜玉狮子牵到池边,以池水饮马,刘彻无奈的唤道。

    “怎的,我这马也碍着殿下了?”

    南宫公主瞟了瞟他,颇是得意的炫耀道:“它可是帮我跑赢了跋子,可不得看好了,免得教人惦记,偷偷拐跑了!”

    一旁的跋子显是跟她混得熟了,深悉她的性情,非但不似从前那般畏畏缩缩,反是撇嘴道:“若是你让阿娇将她那匹照夜玉狮子借我乘骑,你能赢么?”

    “总之本宫是赢了,你若不服,待得秋祭之日,我让阿娇将马借你,你我再来赛过一场!”

    南宫公主却是不以为忤,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道。

    “切~”

    跋子不禁嗤笑,毫不客气的戳穿她的算计,“如今距秋祭足有半年,到那时你早与这马混熟了。且你这是公马,阿娇那匹是母马,又皆未长成,过得半年,筋肉渐长后,两者强弱更是明显,还比个甚么?”

    南宫公主莽虽莽,但好歹体内流淌着高祖刘邦的血脉,那真真是地痞出身的混子。对于她而言,跋子的激将法自不会有甚么效果。

    “多说无益,输了便是输了,哪有恁多借口,下次赢了我再说!”

    南宫公主不以为忤,反是愈发得意道:“何况比射箭,你不也是输了么,还有甚么好说的?”

    跋子硬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阿爸膝下无子,从小就手把手的教她弯弓射箭,按说不该输给这年岁相仿的大汉公主的,岂料数日前她真真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她涨红了脸辩解道:“你那箭靶太远,想射到靶上已是不易……”

    “切~”

    南宫公主翻着白眼,傲气十足的奉还了先前的嗤笑,“那本宫怎的箭箭命中靶心?”

    跋子颇是不甘:“你那弓与我用的不一样!”

    “真是可笑,你问问阿娇,当日我是不是让你先选的弓箭?”

    南宫公主的笑容愈发灿烂,理直气壮道:“你自个选了熟识的直弦软弓,莫不成还不让我选自个熟识的汉弓?你且问问旁人,天下有这等道理么?”

    跋子再是无话可说,比箭法,自然要选用熟的弓箭,何况那日确实是她先选的。若是不认输,还真不占理。

    旁人皆是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南宫公主在箭术上,果是凭真本事赢了卑禾候府的小姐的,可真是为大汉的贵女争了气啊。

    如今卑禾候已在西域重新站稳脚跟,大汉朝廷又要兴建武威城,故而无需特意隐瞒卑禾候瓦素各的身份,反是大肆宣扬褒奖,以此招揽诸羌部族前来投靠大汉。

    瓦素各深受陛下看重,跋子身为其独女,自是女凭父贵,彻底入了长安权贵的眼。

    羌人出身又如何?

    入华夏者则华夏之,瞧瞧出身匈奴的公孙世家,公孙昆邪高居朝堂,公孙手握重兵,公孙贺执掌羽林卫,有几个世家大族比得上?

    正如太子刘彻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孤王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如今陛下说瓦素各行,将他立为典范,谁特么敢说他不行?

    犹记得周亚夫昔年贵为丞相,却因反对陛下将匈奴降将封候,而被贬官回府思过,现如今的朝堂之上可没人似他那么莽。

    不过大汉向来铁血尚武,南宫公主能在箭术上胜过马背上长大的跋子,还真真是给皇帝,乃至长安权贵们长了脸的。

    刘彻却已看出其中猫腻,悄悄凑到阿娇身旁,压低声音问道:“阿姊那日到太子府的练武场,还借用了武库里的复合弓,便是用来跟跋子比射箭的?”

    他靠得有些近,阿娇红了脸,臻首轻点。

    刘彻得了肯定的答复,心中不禁为跋子默哀。

    别说拿软弓了,便是拿硬弓,也不可能跟复合弓比射程的。

    二姊定是故意将箭靶设得老远,跋子想射到都要费尽力气,哪还能顾及精准度?

    若跋子也选了复合弓,怕是会败得更惨,对于生手而言,复合弓可不好用,二姊可是足足练了两年多啊。

    她无耻的样子,果真有咱老刘家的风范啊!

第二百零五章 调教萝莉

    太液池畔,垂柳依依。顶 点 X 23 U S

    刘彻难得出宫,自然不想简简单单的远足郊游,欣赏景色,否则与未央沧池有何差别?

    见得唯有公孙贺孑然一人,刘彻索性吩咐他就近搭起数顶野营用的帐篷。

    倒不是刘彻故意使唤单身狗,这野营帐篷乃是他为虎贲羽林专门设计的,在场的世家子弟唯有公孙贺,李当户和秦立三人搭过。

    李当户和秦立此时已执着弯刀和猎弓进了不远处的茂密丛林。

    皇家林苑与未央宫内的猎苑不同,周围的广袤山林并未圈禁,禽兽可不是放养的小兽,而是真正天生天养的野兽,不但偶能遇着豺狼虎豹,更是有着不少野猪。

    一猪二熊三老虎,山林中最危险的可不就野猪么?

    虽说周围有着大批羽林卫守着,太子刘彻还是制止了想入林狩猎的南宫公主,吩咐李当户和秦立去猎几只野兔和雉鸡。

    刘彻让李椒和陈诚去附近拾些易燃的枯枝干柴,便拿出两副简易钓具,交给刘婧和王嫣这两个向来十指不沾泥的贵女,问道:“之前在避暑山庄见过两位贵女,想来是见过这钓具的吧?”

    刘婧也不知是何缘故,垂着眼睑,未曾抬眸便是臻首轻点。

    向来活泼的王嫣亦是连连点头,她今日也是老实不少,之前在肥羊火锅城偶遇,她不知刘彻身份,还曾出言讥笑,如今想来依旧后怕不已,哪里还敢造次?

    “那便烦请两位贵女去池畔钓几尾鱼来,否则缺了鱼汤,岂不可惜?”

    刘彻轻笑道,倒不是真指望她们能钓到甚么,无非是想将她们暂时支开。

    毕竟不算熟识,秦立和陈诚又不在,他待会还要调教小萝莉,难免冷落旁人,岂不尴尬么?

    两女自是应下,接过钓具便转身往不远处的池畔行去,瞧得身后的刘彻直摇头,真是不通俗务的白富美啊。

    他吩咐两个身手矫健的内侍拎了饵料钓桶和杌凳,追上去将她们引到池畔的一株大柳树下,名为在旁服侍,说白了就是看护好两位大小姐,免得鱼没钓到,自个却掉进水里喂了鱼。

    南宫公主却是不乐意了:“太子,那我作甚?”

    刘彻让近侍李福拿来铁锹,递了给她,笑道:“先刨坑啊,待会陈诚和李椒拾来干柴,再生火。”

    南宫公主瞪大了眼,嚷嚷道:“你竟让本宫刨坑生火?”

    “阿姊怕是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呢。”

    刘彻斜觑她一眼,丝毫不加掩饰的激将道:“你我不妨赌上一赌,你与跋子以此比试。你若赢了,我亲手为你调制三瓶极品香水;你若输了,便将那匹照夜玉狮子给我。”

    南宫公主柳眉微扬,扭头看了看跋子,见得她撇嘴谑笑,神情甚是鄙夷。

    “十瓶,且调制的花种由我自行挑选!”

    南宫公主咬着下唇,明知是激将法,也得接下,她堂堂大汉公主,天子嫡女,可不能让个羌人出身的侯府小姐比下去。

    刘彻笑着举起了手掌:“成交,击掌为誓!”

    南宫公主恼火得紧,扬手冲他的手掌用力拍三下,反是把自己的纤纤玉手弄得生疼。

    冷哼一声,她接过铁锹,丢到跋子脚下,狠声道:“可别想着让本宫!”

    “自是不会,待公主没了那照夜玉狮子,你我再来赛马。”

    跋子端是笑意盈盈,比起刨坑生火,她若还能输给大汉公主,那日后便不再出门见人,闷死在侯府算来,免得出府给阿爸丢人。

    南宫公主没再理会她,独自一人气呼呼的寻了块干燥的泥地,吭哧吭哧挖了起来。

    “阿娇,来帮我打打下手。”

    刘彻走到内侍搭好的简易桌案旁,对阿娇唤了一句。

    “殿下。”

    阿娇忙是趋步近前,垂着脑袋道。

    刘彻看着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不禁轻笑道:“每每见你,皆是寡言少语,可不似二姊口中那飞鹰斗狗的堂邑翁主啊。”

    阿娇险些急红了眼,扬起小脸看他,嘴里结巴道:“太子莫要听南宫……公主殿下胡说,我……我……”

    刘彻摆手打断了她,复又道:“你瞧,你私下鲜少唤二姊甚么公主,甚么殿下,怎的在我面前,却是分外显出生分呢?”

    “我……”

    阿娇垂下脑袋,说不出话来。

    刘彻抬头环顾四下,见南宫公主和跋子离得稍远,又在专心致志的刨坑,显是听不到两人的对话。

    他摒退了周围的内侍,复又故作失落的语气,对阿娇道:“阿娇,你且实话告诉我,为何对我这般畏惧呢?”

    阿娇愣怔片刻,方才声如蚊呐道:“妾身……我没有啊。”

    刘彻复又问道:“可是我有何不足之处,令你不喜?”

    阿娇忙是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刘彻语调愈发低沉:“你休要骗我,若非我难入你的眼,你岂会对我敬而远之,不肯真心相待?”

    阿娇彻底慌了,抬脸看着他满是愁容的脸庞,剪水双眸中尽是焦急,手足无措的拽起他的袍袖,忙是道:“殿下……你没甚么不好,哪都好,是我觉得自个不好……”

    刘彻见她急得小脸涨红,语调中带着浓浓鼻音,不由心中暗喜,不枉小爷在脑海书库里翻了数日的狗血爱情小说,果真有效的啊!

    古今中外,泡妞的套路都差不多么。

    嗯嗯,还要再接再厉,为调教之路继续狗血下去。

    刘彻顺着话头,接道:“嗯,你甚么都好,唯有一处不足。”

    阿娇忙是问道:“何处不足?”

    刘彻摇头苦笑道:“不该在我面前掩了真性情,如同戴了副面具,不见真容。”

    阿娇不敢直视他的双眸,惴惴不安的低声辩解道:“我自幼娇纵,脾性不好,怕你不喜……”

    刘彻语带无奈道:“你我日后必得执手偕老,相守一世,这副假面你能带多久?”

    “我……”

    阿娇不由哑然,硬是说不出话来,心中也是迷茫彷徨,阿母让她在皇后和太子面前乖巧些,她依言做了,却还真没想过成婚后如何是好。

    扮一世乖巧贤惠么?

    她真怕自个做不到,不知何时便会露出真性情。

    刘彻瞧见她颇为意动,打铁趁热道:“我知你娇纵惯了,脾性又急躁,甚至有些莽撞,想扮得乖巧些,却不知若长久压抑本性,待得某日再隐忍不住时,陡然爆发者,会彻底失却理智,铸下大错,伤人伤己,却再也悔之不及。”

    阿娇浑身一颤,神色慌乱的摇头道:“我不会的,不会的……”

    “脾性急躁莽撞,也并非是甚天大的缺点,世间之事皆有正反两面,好坏只在一念之间。”

    刘彻也知过犹不及,便是缓缓抬手,使出后世泡妞绝学摸头杀,柔声道:“急躁,亦是肚子里藏不住话,凡事皆要急着争个对错;莽撞,亦是你城府不深,不会也不屑做些阴私算计。”

    他顿了顿,复又意有所指道:“二姊亦同你这般脾性,父皇表面看着不待见她,实则对她最是宠溺,我不也时时惯着她么?你日后必是我的妻子,相伴终老的夫妻,可不比父女,姊弟更为亲近?”

    阿娇闻言,本有些迷蒙的剪水双眸渐渐恢复清亮,感受到脑袋上那轻轻摩挲着的手掌,忍不住抬眸看向他的双眼。

    刘彻不闪不避,眼神愈发柔和,甚至蕴着浓浓的宠溺,打趣道:“莫不是姑母嘱咐过你,让你在我面前扮乖巧?”

    阿娇红着脸,臻首轻点。

    刘彻失声笑道:“我娶的是你,又不是姑母。若你自己都拿不得主意,待得大婚后,还不得时时回娘家向姑母讨教啊?传扬出去,旁人还道我待你不好,让你受了天大委屈呢。”

    阿娇又是急着摇头:“不,不会的……”

    “好了,我也没怪你不是么?你好生想想,若你日后也如姑母般为人处世,能否做个母仪天下的好皇后,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

    刘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缓声道:“夫妻本是一体,我是真心想与你白首偕老,故才寻了个由头,将你邀来说这番话。我晓得你实是个机灵的,应能想得明白。”

    阿娇默然不语,垂下小脑袋沉吟良久。

    待她再抬首时,小脸已蕴上一丝释然的喜意:“你真不嫌弃我急躁莽撞?”

    刘彻剑眉微扬,大手一挥,慨然道:“孤乃大汉天子,自是一言九鼎!”

    阿娇不禁失笑,银铃般脆亮的笑声远远传开。

    他那作态和语气确是像极了皇帝舅父,只是配上那尚余几分稚气的五官和惫懒无赖的神情,真真笑感十足。

    刘彻毫无气势的佯怒道:“怎的?堂邑翁主还不信孤王?”

    阿娇虽是止住了笑声,却促狭的摇了摇头道:“殿下向来算无遗策,妾身却是愚钝得紧,哪敢信你?”

    刘彻看她神情,分明和二姊有所求时端是一模一样,却也乐得让她如愿,便是顺着话头道:“那你如何肯信?”

    “你让阿母央了皇祖母兴办女学,又让我入学,说要做甚么贵女典范。”

    阿娇双手拽着他的袍袖,面色讪讪道:“长安贵女众多,论起骑马弯弓,我自认不输于人,便是南宫都及不上我;可论起才学,真是羞于见人,譬如今日来的那刘婧,可是名满长安的才女,若她也入了女学,可不得把我踏入泥里么?”

    刘彻不由愣怔:“你莫不是想女学不取才女?”

    “切,真是门缝里瞧人,生生将人看扁了!我乃长公主嫡女,又是未来的太子妃,若真这般下作,丢的可不是天家的颜面?”

    阿娇轻啐一声,复又露出狡黠的浅笑:“我自幼便晓得太子殿下是个生而知之的天降之才,若要让我入女学,你得先私下教我些时日,好让我不被甚么才女落了颜面。”

    “……”

    刘彻无奈点头应下,坑是自己挖的,自然得自己填。

    好不容易说动了小萝莉,让她多想想,早日认清自己的身份。日后再多多从旁引导,潜移默化久了,她应该便不会像史书那般,一味听馆陶公主的馊主意,闹得宫闱不宁了。

    女学的馆舍尚在规划,想要建成怎么也得大半年。

    阿娇也不是蠢的,突击培训半年,应付那些没经过系统教育的长安贵女们,应该是足够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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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挥鞭介绍:
龙组的接班人,京城大学机械和化工双料硕士,脑海里带着京城图书馆的书库,穿越成为幼年汉武帝。
很多喷子说穿越不可能真正强国,我不服!
1.发展不出体系工业?那就带去体系完整的书库,3119万册够不够?
2.没有人才?汉武帝活了70岁,当了54年皇帝,办上几十年书院够不够?
3.儒家意识形态无法撼动?汉初的儒生帽子都被当尿壶,还不乖乖创立新儒学?
4.粮食制约人口规模?不会去找土豆,地瓜和玉米?占城稻都能找到,还怕没杂交水稻?
5.天灾不断?汉朝抓来战俘是要当奴隶的,修水利,养牲口。
6.匈奴的马快追不上?打下大宛你想要多少汗血马?
7.交通不便?咱们新中国修桥铺路才用了多少年?这时代上哪找铁道游击队去?
8.信息不畅?发展几十年工业化的新中国都人人有手机了,大汉弄个固定电话不过分吧?
9.资源问题?要树木去倭国砍,铜矿去南洋找,铁矿不是还有个澳洲嘛。咱大汉要保护环境。
汉武挥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武挥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武挥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