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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阳电     永不下车txt下载     永不下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追踪

    事态一旦发展到这种地步,席卷世界的经济危机,反而会从此消失。m.www.uu234.net

    取而代之的,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情形:一些人,除自己的身体和头脑外一无所有的这些人,在另一些人,掌控智能化生产体系、能满足所有生存需要的那些人眼中,变得毫无价值,两类人彼此割裂,不会再有任何经济上的联系。

    到那时,拥有智能化生产体系的人,将恍若升上天堂,而除了自己、一无所有的人,

    将彻底掉进地狱。

    ……

    危机,政府干预,联邦正发生的一切,十八岁的年轻人作壁上观。

    岂但是没办法去干预,事实上,当今世界的运行轨迹正如自己所预测,某种程度上,方然乐于见到这一切。

    联邦政府的投资方向,不论智能扩张,还是网络融合,都是无法避免的历史进程,现在因为一纸刺激计划而加速进行,等于就是帮他节省了宝贵的时间。

    变革越早到来,审时度势,最终成为“那个人”的时刻,也将来的更早一些。

    大势如此,至于琐碎的细节,原本生活在一个盖亚的表面、理应共享这星球的同类,会怎样陷入对立的绝境,方然并不愿多想。

    从古到今,再到未来,凭什么绝大多数人终将一无所有,极少数人则终将掌控整个盖亚,理由,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论证,可以有一千页,一万页,但是对如此暗无天日的未来,如此丑恶肮脏的终局,任何辩解,哪怕逻辑上再怎样能自圆其说,也全都是贼喊捉贼、自欺欺人的谎言。

    愤慨么,当然;

    但……那毕竟也还是遥远的未来。

    眼下,方然还是待在伯克利,一边完成学业,一边给教授打工,顺便也没放下“国际商用机器”的兼职工作。

    日程表排的很满,每天忙碌不休,如果仅仅从赚取马克的角度,罗伯特*布朗提供的工作报酬已十分丰厚,任务排满时,每个月都有上万马克到账,这也印证了方然的推测,越是危机深重、社会动荡时,权贵们拥有“末日避难所”的意愿也就越强烈。

    至于钱,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但他依然坚持在承担“国际商用机器”的兼职,目的,则是为今后谋一条出路。

    不管教授的生意如何红火,伯克利大学,显然不能无限期的待下去,那么如果要离开相对安全的大学校园,按方然的规划,投身某家位于信息技术领域前沿的大公司,就是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选择。

    尤其,最近抽空进行的一些操作,所见令人忧虑,更让他确定了这样的规划。

    一言蔽之,在追寻永生的路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同类”的威胁将越来越大,或迟或早,他必须完全隐匿自己的身份。

    隐忧,起因于最近一段时间,他开始着手调查“匿名者”。

    “匿名者”,在方然的记忆中,用这样一个意味模糊的id指代,起初,他只在入侵“人类长寿”公司创始人克罗格*文特尔的电脑时,见到简短的联系方式,对留言者的身份,则完全一无所知。

    当时,凭十四岁的it领域功底,很难保证调查过程的安全,他谨慎的选择了观望。

    但是在进入伯克利大学后,两年来,自己的网络、计算机水平又有了一定的进步,在互联网上愈加游刃有余,“匿名者”的身份谜团就再度唤起了方然的好奇。

    他的确很想看一看,这位分明与自己志向相同、却贸然选择留下联系方式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仅如此,让方然采取行动的直接原因,则是他在侵入联邦生命科学研究机构的过程中,陆续又有两次,发现“匿名者”留下的同样讯息。

    这“匿名者”,如此大张旗鼓的留下联系方式,就不担心被追踪吗。

    或许是不担心,或许另有隐情,总之,此人的思维模式肯定和自己不太一样,至少,作为永不下车的追寻者,居然对自身的安全漠视到这种程度,的确会让方然惊讶。

    于是,在周密准备后,他入侵了联邦电信的核心网,在交换中心的归属位置寄存阵列里查搜索“匿名者”所留存电话号码的地址讯息。

    地址,想一想也知道肯定是假的。

    但相关的登陆、通讯记录,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凭借现有的黑客技术水平,入侵联邦电信,方然的动作还是有一些危险,他匆匆检查过访问记录,拷贝关键讯息,就准备撤出核心网,想了想,又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逗留片刻,截取了该接口的历史访问记录。

    寻找“匿名者”,原本是一项非常隐秘的动作,方然曾这样想。

    不过,在其后的网络刺探中,两三次见到同样的一串号码,基于追寻永生者的同理心,方然很清楚,其他“同类”见到了这串号码,思考之后,也断然不会冒冒失失的去拨打,反而是像自己现在这样追寻踪迹,尝试揪出“匿名者”的真正身份,才最有可能。

    那么可想而知,众人的追踪思路会趋于一致,联邦电信的服务器被入侵,这种事,并不很常见,从接口访问记录里,说不定就能捕捉到其他“同类”造访的痕迹。

    当然,风险也随之而来:

    既然他能想到这一步,其他的“同类”,也会采取同样的步骤。

    思维一旦进行到这里,方然就有些后悔,虽然近两年来,自己的网络入侵水平又提高了一大截,但是否已足够娴熟,会不会被其他深谋远虑的“同类”抓到破绽,这可就难说了。

    于是他很快切断了连接,消除痕迹,一边暗自打定了主意,不管通过这次窥探,有没有得到什么线索,都不能再有第二次。

    下载的服务器数据,经过分析,方然发现该留言电话的申请地址在宾夕法尼亚。

    具体的地址,无关紧要,方然并不认为一个志在永生的人,会蠢到用自己的真实地址申请留言服务。

    他更感兴趣的,是“匿名者”的留言内容。

第九十二章 信箱

    留言的语音解码结果,是简单、直白的文字叙述,用毫无感情的合成语音播报出来。www.uu234.net

    联邦的留言电话服务,由来已久,无助于判断“匿名者”留下讯息的具体时间。

    但,和身份信息的隐秘不一样,留言内容却很平淡:

    一个电子邮件地址。

    电子邮件,互联网络早期的服务,一直到今天也被民众广泛的使用,看上去,这种通讯方式很不安全,所有的讯息都在邮件服务商的眼皮底下,没有任何**可言。

    所以方然对解码出来的讯息感到怀疑,他在想,这会不会是另外一个陷阱,又或者是这位“匿名者”,他的it技术水平就是如此堪忧。

    但不管怎样,匿名获取电子邮箱里的内容,却几乎毫无风险。

    联邦的互联网络,规模庞大,其中的电子邮件地址更多达数百亿,即便无所不能的联邦调查局也未见得能一个个将其梳理明白。

    而且由于其安全性差,一般人也并不期望其中有什么高价值的内容。

    手段平淡,不过,动用一些很稳妥的方式,取回邮件地址中的讯息后,方然却有些意外:

    这世界,果然存在着其他“同类”,追寻那无限长生命的人。

    “同类”的存在,即便没有窥视这些邮件,仅凭推理也能得到,方然真正惊讶的并不是这一事实,而是,他在略显杂乱无章的邮件堆里,居然真的发现了不少的留言。

    这些留言的作者,至少,字里行间完全能看得出来,都是一些渴望着永生不死的人。

    这一发现,与其说让他惊讶,倒不如说是另外的复杂情感。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首次遭遇到“同类”。

    电子邮件,大概是网络上最难准确追踪、相对最安全的通信方式。

    联邦、乃至盖亚的互联网络,出于设计之初的一些规则,对pop3邮件协议支撑的电子信箱,始终难以完全监管,也很难控制邮箱里泛滥的广告和垃圾讯息。

    作为使用者,可以通过名单列表将其屏蔽,但至少在目前,很难通过区区一封来历不明的邮件反向追踪到发送者,更遑论确定其位置。

    正因如此,“匿名者”的一个邮件地址,就成为“同类”们无意中约定俗成的,交换讯息的场所。

    但事情真的只是这样吗,面对屏幕,方然不禁心生疑惑。

    永生的执念,一旦在头脑中根深蒂固,任何微不足道的风险都会被映射成无穷大,即便使用电子邮件,被发现真实身份的风险也肯定不是零。

    这些“同类”,数量,大概有七八个之多,难道他们都不介意,这样做的安全风险么。

    这,似乎说不通,至少身为其中之一,自己可不会这样想。

    带着这种疑惑,首先确认一遍内容截取过程的安全性,方然利用晚上的时间,反复、仔细的阅读这些邮件,渐渐形成了模糊的概念。

    这些人,或者,这些分布在全世界的“同类”,表面上,的确在利用“匿名者”提供的邮件地址,作为信息交流的媒介;甚至,在一些邮件里,方然还发现了“同类”之间的互动,讨论,这让他相当新奇,讨论的内容,多少也和自己孤独前行时的思考有一定的重合度。

    看来大家的想法,十分类似。

    但拨开一封封邮件的表象,深层的意味,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

    这些“同类”,表面上的文字交流,内容和措辞各不相同,但是背后传达的,却不乏一些试探、周旋,以方然的情商都能隐约察觉到,他们的动机,除莫须有的交流讯息之外,多半还是出于“刺探身份”的企图。

    至少其中的一部分同类是这样,刺探他人身份的意图,可想而知:

    把潜在的竞争者,统统除掉。

    这种揣测,并非是用自己的想法去以己度人,而是基于一整条逻辑推理所得出的,冷冰冰的现实。

    追寻永生,整个盖亚的几十亿人之中,但凡哪一个人有了这样的念头,进而变成唯一的执念,那么,倘若没误入歧途、还指望在现有的社会框架内解决这一问题,他,或者她,早晚都会想明白,无限长的生命,本身与现存的人类世界根本相悖,完全不是用常规手段所能得到。

    永生的悖论,方然在金伯利就想的很透彻。

    一方面,这绝非一个人单打独斗所能办到,必须仰赖人类世界的力量;另一方面,当永生的机会真正出现时,能将其捏在手中的,又必定只是人类中的极少数。

    极端情况下,或者,这所谓的极端情况必定会出现:

    能永生者,最终,只有一个。

    现实如此冷酷,如此直白,对“匿名者”邮箱里的那些同类,方然绝不相信这些家伙竟然会想不到。

    只不过,面对同样的预测,出于人的性格和行事方式之不同,所采取的策略也会有一些区别,很显然,和选择隐匿于人类世界、绝不主动出击的方然相比,有些同类的做法,更加激进。

    甚至到了在“匿名者”的邮箱里,试探、刺探,试图揪出竞争者后将其干掉的程度。

    一旦看透这点,方然就暂时断绝了在邮箱留言的念头,在窥探其中内容时,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同类,即是竞争者,按现有的路径一直走下去,早晚会走到你死我活的死局,但即便内心的想法和其他“同类”并无二致,方然的策略却相对保守,或者说,他并不认为在当今的条件下,揪出并干掉几个竞争者,会对追寻永生的努力有什么帮助。

    又或者,其他的竞争者也一样,大家都想锁定目标、等待时机,目前还只是侦查而已。

    一边是隐匿自身的自保需求,一边则是扑杀竞争者的念头,可想而知,追寻永生的人,都会在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上摇摆不定。

    真正会决定怎样做的,往往是与生俱来的性格,和利弊的判断。

第九十三章 大战

    按方然的性格,一开始,他并不想参与这尔虞我诈的试探。m.www.uu234.net

    清除盖亚的其他“同类”,这迟早要做,但,根据他对人类自然科学发展的判断,所谓永生,生命科学层面的手段还太贫乏,粗略估计也要二、三十年后,才会有一条切实可行的技术路线。

    在技术到位后,人类世界会迎来怎样的剧变,尚未可知,没必要现在就动手。

    再者,竞争者的数量也不会一成不变,盖亚的几十亿人,原则上,总会断续的产生出“同类”,单凭他一个人,目前,根本就消灭不了几个。

    且不说,志在永生者,头脑和能力必定不容小觑,反杀也完全可能。

    追寻无限长的生命,持这种执念的人,会在哪一天图穷匕见、自相残杀呢,方然并没有很精确的预判,他只知道,这种“同类”之间的火并,应该会排在终将到来的第三次盖亚大战之后。

    而且这场火并,也将是人类文明的最后一场战争,是终结一切对立冲突,终结一切战火硝烟的最后一战。

    终战之战,原因,不言自明:

    永生角逐的胜者只能有一个,对手永远消失,战争,也将永远消亡。

    至于具体的历史进程,在此之前,与罗伯特*布朗泛泛的讨论过这件事,加上自己掌握的军事、武器知识体系,方然的眼光,穿透了时间的厚重迷雾,他大概能判断出,导弹防御技术的成熟,或许就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在那之后,被人工智能挤压到濒临崩溃的世界经济,就将成为新一**战的导火索。

    危机,催生流血的政-治,第三次盖亚大战的导火线,与前两次相近,但结束的过程,却会有根本性的区别。

    直白的讲,和前两次盖亚大战不一样,人工智能高度渗透的人类世界,将不会有任何一个国家成为战争的胜利者。

    相反,传统的世界组织基本单元国家,将在战争中土崩瓦解,高度智能化、集权化的暴力体系将被若干系统管理员把持,进而,割据盖亚,以直接消灭战争参与各方的形式,结束战争。

    这样的终战,并非敌对双方决出了胜负,而是,参与大战的列强,被破体而出的智能体系掌控者撕裂,继而成为一个个的历史名词。

    在那之后,地覆天翻的人类世界,将很快迎来又一次席卷盖亚的战争:

    第四次盖亚大战。

    当今时代,对下一场盖亚大战,畏惧于现代科技赋予的毁灭性力量,人类尚能报以警惕。

    譬如,联邦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就曾发出振聋发聩的告诫:

    “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会怎么打,但我知道第四次会怎么打:用石头和木棒打。”

    爱因斯坦的忧虑,源于核武器空前强大的威力,担心人类文明会在一次遍地蘑菇云的战争中被毁灭,浩劫之后,再有怎样的利益冲突,盖亚大战也只能以原始人类的武器,石头,或者木棒来进行。

    这样的告诫,早在阿尔伯特小学时,方然就读过。

    但,站在西历1471年的历史节点,遥望未来,十八岁的年轻人却必须得指出,即便如爱因斯坦那样伟大的人,对历史进程的把握,也难免出岔。

    毕竟,在爱因斯坦的年代,电脑,自动化与人工智能的威力,还远没有完全的展现出来,电子计算机仍然是一种强大的计算工具,而非即将颠覆世界的利维坦。

    随着军事科技的突飞猛进,下一次盖亚大战,世界并不会被从天而降的核火摧毁,却会以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形式,彻底告别旧时代。

    高度智能化、控制集权化的战争机器,暴力体系,被管理员篡权,彼此敌对的列强陆续消亡,战争的动机也因此而烟消云散,接下来,割据世界的一个个“同类”,将很快陷入别无选择、唯有一搏的囚徒困境。

    继而,在某个偶然条件的触发下,动用全部暴力体系,拼死挣扎。

    到那一天,战场上彼此厮杀的,将是人工智能掌控、效忠于管理员的机器,而不是挥舞石头和木棒的人。

    这,才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盖亚大战的真面目;

    而它所消灭的,将是战争本身。

    屏幕前,方然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他能够预感到,自己终将亲眼见证,终战之战爆发的那一天。

    所以自相残杀,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隐匿身份,韬光养晦,竭尽全力准备命中注定的第四次盖亚大战,而不是企图除掉眼前的一两个竞争者,这是理性的抉择。

    所以,对“匿名者”的邮箱,方然很谨慎的绝少接近。

    信箱里的留言,说起来,当真会有什么独一无二的价值吗,显然没有,而频繁的访问邮箱接口,即便动用各种技术手段,方然知道,但凡踏上追寻永生、永不下车的这条路,竞争者的it手段必定都非同小可,他并不想提前动手,更不想提前将自己置身于“同类”的瞄准镜十字线下。

    但,出于莫名的考虑,他还是陆续登录过几次邮箱,翻阅里面的记录。

    竞争者,执念于无限长生命的人,这些,自己肯定会格外关注,但是在第三次盖亚大战到来、继而结束之前,并没有和这些家伙打交道的必要。

    吸引方然的,还是那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匿名者”的身份。

    调查,顾虑自身的安全,方然一直进行的很谨慎,也因此而不是太有效率。

    虽然如此,以自身多年来磨炼的网络技术,和堪称娴熟的侵入技巧,越是调查,他就越觉得困惑。

    在一个个设防、或不设防的网络节点里搜索,智能化监控引擎的报告连篇累牍,但他始终没有发现“匿名者”的确切线索,是因为此人的技术出神入化、根本就无法战胜么,然而结合此人在若干资料里内嵌联络号码的行为,分明又是一种很冒险的莽行。

    一高一低的反差,太突兀,让方然百思而不得其解。

    就这样,一天天的利用业余时间,追寻“匿名者”的踪迹,方然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虽然,感性上他并不想接受这样的判断:

    追寻不到“匿名者”的踪迹,原因,很可能是此人已经……

    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第九十四章 清除

    消失,是很隐晦的说法,方然心下清楚,对一个执念于永生的人来讲,自戕、意外,都几乎不可能发生。

    极大的概率,是“匿名者”被其他“同类”追踪到了身份,继而,

    人间蒸发。

    所以就是被干掉了吗,结合此人的网络技术水平,被追踪、被除掉,似乎也不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

    真正的殊死相搏,尚未开始,像“匿名者”这样冒冒失失的家伙,就已经被策略激进的竞争者干净利索的解决掉,虽然这还只是推测,而非确定的现实,方然还是一阵脊背发凉;毕竟,死亡这种事,在他们这种追寻永生的人眼里,比寻常人脑海中的死亡更可怕了无数倍,根本就不是一个能从容摹想的概念。

    畏惧死亡,执念于无限长的生命,这样的人,一旦被“同类”找上门,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或者冷冰冰的针头

    浑身一震,寒意拂过心头,方然强迫自己别再想下去。

    害怕吗,当然,死神手中的冰冷镰刀,试问这世上又有谁能从容无惧的面对。

    但,又觉得不太对劲,一整段的推理好像有什么瑕疵,只是,一时又找不出这不协调的点,究竟在哪里。

    想到这儿,方然迟疑了片刻,然后“噼里啪啦”敲击键盘。

    他已经作出决定,在确保自身安全、不会被“同类”追踪的前提下,继续调查“匿名者”的去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执着于“匿名者”的踪迹,这件事,对永不下车的目标,似乎没有一点实质性的帮助。

    方然的动机,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追寻永生,要处理的事务堆积如山,他没空多揣摩那若有若无的潜意识,只能集中精神做好手头的每一件事。

    譬如说,学业,作为身份的掩护,暑假将近时,他再次面见罗伯特*布朗教授。

    身兼伯克利和自己的生意,近一年来,教授依旧行色匆匆,他还是在办公室里挺随意的和学生见面,谈谈他接下来的打算:

    “修改的学位论文,我看过了,拿一个优秀的答辩评价是没问题;

    至于暑假,方,你有什么打算,还是和以前一样闷在伯克利,当深居简出的隐士吗。”

    提到论文,布朗教授在谈论方然的毕业答辩,西历1468年入学的年轻人即将用三年时间完成本科学业、继续在伯克利大学的生命科学部深造,也就是跟着罗伯特*布朗读硕士。

    这种进度,在强手如林的伯克利实属寻常,并不引人注意,方然才会提前一年申请毕业。

    虽然以他的实力,三年时间把本科和硕士一并连读出来也不难,但攻读的学术方向,对永不下车并无多大帮助,所以他也只是随便敷衍,给自己找一个继续待在大学校园、以便谋划未来的理由,仅此而已。

    学生的真实想法,察言观色,布朗教授仍一无所知。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当然希望眼前的大男孩能一直在手下做事,这样也方便自己的生意:

    “哦、好吧,不过说真的,作为导师,我也冒昧的关心一下学生的情况,你这样长年累月待在伯克利,真的没问题?

    现在学业都已就绪,钱么、也赚到了,”

    说这话时,教授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其实没必要让自己一天天都连轴转,个人问题不考虑解决么,还是,你更推崇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那假期跟我去比弗利山庄怎么样;

    说直白些,享受一下美好人生,嗯?”

    享受人生,潜台词是什么呢,方然在这方面还有一点门外汉,但看教授的表情,他大概也能猜到。

    五光十色,醇酒美人,用不着有多高的想象力,凡人之乐,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但他却意兴阑珊,一想到人类身体里以公斤计的细菌、病毒等微生物,就一点也不想和哪怕再美丽的异性有什么亲密接触。

    那么怎样解释呢,说自己有洁癖、或者自闭症,可不是什么好借口。

    他索性就扯到另一个话题:

    “这完全可以直言相告,教授,既然您和我的观点相去不远;

    这段时间,我想认真做一做自己的‘避难规划’,当然、您肯定清楚的,这需要很多钱,所以还希望在暑假里为您多做一些工作。”

    “哦,……这打算也不错嘛。”

    十八岁的年轻人,一般来说,正是享受无忧无虑大好年华的时候,但眼前的家伙,思维可和一般人不同,罗伯特*布朗慢慢点头。

    既然都是悲观主义者,学生要规划自己的末日避难所,也很正常。

    “不过,方,你知道避难所的成本;

    我个人支持你的想法,但也怀疑,你目前是否有足够的经济实力。”

    哪怕最简陋的避难所,如果是实打实的真家伙、而非糊弄了事的那种,成本都超过一千万马克,即便对方然的出身来历不甚了了,教授也很自然的推断,一个年轻人即便拼命努力,也几乎没可能拿出这样的巨款。

    教授的怀疑,方然并不太在意,他只是需要一个待在学校的理由:

    “的确是这样。

    但,教授,关于迟早会来的世界大战,会持续多久,恕我还是与您有不尽相同的推测;

    我初步规划的避难方案,也不见得,就一定是造避难所。”

    “其他的方案?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谈谈你的大致构想么,哪怕只是梗概,我很好奇。”

    “我的初步设想,大概是……”

    到底是出身于生命科学领域,对人类世界的观察、分析,罗伯特*布朗虽有独到见解,却很难看透世界在人工智能阴影下的历史进程,这位身价不菲的教授,或许,还在幻想着一场大战后的经济复苏,又或者,只将其当做一个将世界带进末日的不可抗力。

    既然如此,第三次盖亚大战之后的世界面貌,所谓“无知即是幸福”,方然也没涉及。

    与导师确认了假期安排,两星期后,方然顺利通过伯克利大学的学士学位答辩,拿到一卷烫金的学士学位证书。

    继而,结束了本科阶段的求学生涯。

第九十五章 体检

    盛夏,假期来临,身份转换的方然先搬了住处,把一切打理妥当。www.uu234.net

    从本科生到研究生,正式入学前,来自本校的生源先安排住处,他颇费了番力气才将自己的东西都搬进新的公寓楼,还好,伯克利大学的研究生住宿区,条件还相当不错,每一个单间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迷你厨房。

    到研究生这一阶段,与本科相比,组建家庭、甚至带孩子的学生,会越来越多,住宿的保障条件也有提高。

    至于每学期九千二百马克的费用,至少对方然来讲,已不是问题。

    伯克利这样的大学城,一般来讲,每到学生毕业、升学尘埃落定的夏季,总会比较冷清,有钱的学生们纷纷动身度假,家境困难的则外出打工,而且夏天日落更晚,大白天,校园周边的治安也相应的会好些。

    但即便如此,方然的行踪仍然很谨慎,除有两次开着ford皮卡,全副武装在校园外转悠了一两圈外,他仍然足不出户。

    忙忙碌碌,生活节奏如时钟一般精确,思维沉浸在网络海洋里,还是在填写入校注册信息的时候,方然才意识到,在西历1471年的今天,自己,已年满十八岁,是一个联邦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了。

    十八岁,成年人,一般人的脑海中,大概就浮现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买酒精饮料”,或者“从此完全决定自己的人生”之类感慨。

    对方然而言,感想,则很不一样。

    至少,在像之前若干次的流程那样,到校内医院体检结束,浏览一行行拼写冗长项目的数据时,除“身体机能一切正常”的庆幸之外,十八岁的年龄,也在悄悄的提醒他,从这一刻起,自己,自己的血肉之躯,距离衰老这横亘在永生之路上的第一道天堑,正越来越近。

    不,按某些研究的观点,衰老,甚至早在分界线般的十八岁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衰老,少年眼中曾完全不可战胜的一种规律,即便今天,在掌握诸多高深学识的方然眼前,仍然面目狰狞,但暂时撇开畏惧,要说这复杂之极的生化过程,究竟从哪一刻开始,学术界就尚有分歧。

    毕竟如果从微观角度,人类细胞、乃至基因层面的损耗、衰退,事实上从配子结合的那一刻就已经启动。

    至于那一刻之后,看似漫长的几十年人生,直到垂垂老矣,无非是内在的衰老过程,在皮囊之上的表面呈现。

    衰老,自始至终,伴随着人的一生,这样的表述固然是理性的。

    但这样的陈述,对缓解方然心中“衰老正在发生”的不适感,却又毫无意义。

    一旦意识到年龄越过了十八岁,社会意义上,从孩童完全转变为成人,恍惚间,方然耳边就响起虚无缥缈的列车“哐当”,自己,仿佛置身于步进迟缓、却一刻也不曾静止的传送带上,而车厢尽头,那浓重如墨的黑暗,便似一尊静待饕餮的血盆恶兽,等待自己一步步送上门……

    “小伙子,喂,方先生?”

    “啊”

    隐约的声音,把年轻人的思绪拉回现实,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医生面前的折叠椅上,方然抬手揩一揩额头的冷汗,

    “哦、抱歉;

    刚才在想别的事,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那么,对本期体检报告,您还有哪些需要咨询的问题呢~”

    面对走神的年轻人,女医生点击鼠标、切换页面,一边瞥两眼方然的宽阔上身,询问的语气挺温柔。

    一方面,从屏幕信息里,她知道这位咨询者的医疗保险规格很高,能轻松支付数千马克的检查费和咨询费,另一方面,多少也对外表阳光、身材健美的方然有些好感。

    不过,在年轻人开口应对后,这种感觉里,就逐渐掺入了一丝难掩的惊讶与好奇:

    “好的,谢谢您。

    首先是这一项指标,嗜酸性粒细胞的活性分布,您能否判断,这是过去一周内有轻微细菌感染、恢复期的反跳,还是轻度过敏反应导致的暂时现象;

    心电图的二十四小时数据投影,您看这里,是否有一过性的窦性不齐?

    请结合近三次体检的数据研判一下。

    此外还有这一项,流感h1nx、h3nx,是否还需要做抗体定量,据此评估今年的理想接种时段?

    据我所知,glan公司的多价疫苗,对、报备价十九马克的bfv-4e,不应该有这样的一条抗体残留水平分布,那么……”

    半小时后,告别了一脸复杂表情的医生,方然走出校医院的大门。

    经过完善的检测,体检一切正常,这让年轻人的心情稍稍放松,他回到寝室,查看风险评估程序的输出,好决定前往湾区的哪一家医院进行强化核磁共振扫描,弥补校医院体检手段的一些不足。

    畏死,任何人多少总有的一种情绪,在方然身上格外强烈,既然执念于永生,学习掌握一般意义上的医学知识就是必须的。

    即便这种掌握,让医生惊讶,也不代表他的水平就超越了专业工作者。

    总之只是一种谨慎,尤其,在十八岁的钟声敲响,意识到自己已顺利、抑或幸运的迈过了社会意义上的一道人生门槛,尤其是,当踯躅在看不到尽头的永生之路上,不经意间一抬头,就发现面目狰狞的衰老,已近在眼前。

    本科的三年时间,要做的事太多,方然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去精细钻研,时光流转,他对衰老的认识和理解,也没有精进太多。

    闲暇时间查阅一些文献,追踪前沿的研究进展,结论,也只是略微谨慎的乐观。

    至少,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不论是在罗伯特*布朗教授的实验室,还是在国际生命科学年会的发言稿,他都没有发现任何确切的研究成果,能够证明,人类在追寻无限长生命的方向上,会存在什么原则性的困难。

    虽然这种断言,早在金伯利中学就读时,就已经从逻辑、而非实践层面上得出,科学界的统一认识,还是让他稍稍欣慰。

    跋涉在征途上的人,最担心的,莫过于选错了路。

    但……原则上的困难,是一回事,实践上的手段,又是另一回事。

第九十六章 低潮

    自从西历1469年,席卷世界的经济危机爆发以来,列强的科学技术研究深受牵连,不仅一大批国家层面的基础科学项目被延期、重新论证,甚至无限期冻结。www.uu234.net

    就连应用科学层面的生物学研究,也因为前景的不明朗,或者暂时遇到技术上的停滞。

    譬如曾风靡一时的转基因技术,在经济危机的大环境下,产能过剩、商品滞销,转基因作物的成本优势无从施展,相关研究和应用也陷入短暂的低潮。

    涉及农业的研究,危机之中,陷入停滞一点也不奇怪。

    作为直接为人类服务,产品绝大多数会被人直接消费,而且边际效应存在断崖的一系列产业来说,市场容量原本几乎恒定,然而当每次经济危机到来时,程度越深,民众的消费能力下降的就越迅猛。

    虽然饭总归一定要吃,食物的种类配比,却会向“健康、节俭”的素食方向滑动。

    肉类消耗的减少,降低了饲料的消耗,进而,从总体上降低全世界的作物消耗量,将农业及一系列相关产业拖入泥潭。

    换而言之,危机中,越是面向底层、层次越低的消费,萎靡程度越甚。

    至于生命科学的另外一些领域,譬如,方然关心的延长寿命、乃至永生,却几乎没有衰退的迹象。

    联邦的经济危机时期,事情的演变,往往如此,一方面是廉价必须消费品价格的两极分化,有深厚背景垄断的产品,价格暴涨,无法天然垄断的产品则严重滞销。

    另一方面,不论超豪华酒店,还是从游艇到珠宝的奢侈品,价格越是高高在上的,销路反而越好。

    正仿佛,盘踞联邦顶层的权贵们,眼见无数民众在危机大潮中痛苦挣扎,于心不忍,只能籍这些消遣来暂时麻醉自己;

    目睹如此悲惨的世界,内心一阵触动,然后该做点什么好呢,

    移开目光。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指出问题的人,如果这一对策暂时也不便执行,就呷上几杯醇厚的红酒腾云驾雾,搂几具年轻的躯体恣意逍遥,把烦心事都抛诸脑后;

    看不见的痛苦,对旁观者,就不再是痛苦。

    人类行为的凡此种种,站在旁观这些旁观者的立场,方然并不在乎。

    只要布朗教授的生意继续红火,加班一个月,有两三万马克进账户,那就ok,至于世界范围内,衰老与延寿方面的研究依然如火如荼,这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吗,而无须关心那些投入大学实验室、企业研究所的马克,是如何聚敛而来。

    不过,随着联邦经济刺激的进行,周遭世界的变化,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

    从西历1471年开始,在多个it领域注入巨资的重振经济规划落地,联邦大地,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基础设施建设。

    和以往若干次经济危机的对策不同,这一次,破土动工的项目以电力骨干网,馈电终端,网络基础设施,超级计算中心和自动化、智能化产业基地为主,注入的资金,逐渐蔓延到与it领域相关的上下游产业。

    在1471财年,官方与民间的投资总额,预计将达三万亿马克之巨。

    以莫须有的前景为诱导,政府开头,民间跟进,庞大的资金暂时支撑了莫名的信心,萧条近两年的联邦经济巨轮终于缓缓开动,而且,一点点加速撞开冰层,似乎就要挣脱厚重冰雪的阻挡,重启航程。

    经济复苏,在天量资金与基础建设的刺激下,似乎顺理成章。

    但这一轮几乎完全是勉强上马的复苏,究竟能持续多久,方然就不表乐观。

    身为伯克利大学的准研究生,就读方向,与经济和金融没有一点联系,他的观点,看似与科班出身的伍尔街精英相悖,也和联邦有线电视网“经济正在复苏,繁荣就在眼前”的基调大相径庭。

    要透过繁复的经济帷幕,窥见真相,并不需要那些擅长将简单问题复杂化的经济理论。

    伍尔街的理论,一般来讲,是用来向投资者解释,为什么经过如此这般的一番运作后,你的钱,已经亏损殆尽,甚或变成了我的钱。

    所以理论越难,越不知所云,效果越佳。

    方然没有这种欺诈的需求,相反,他清楚的看到,正如诞生于西历1237年的幽灵,卡奥*海因里希所总结的那样,一切的经济危机,都源自消费无法覆盖生产,不改变经济运行的既有规则,任何手段都只能暂时拖延、掩盖经济危机,而无法将其根除。

    从这一方面讲,任何举债、放水而试图重振经济的手段,不论是花钱掏垃圾坑,还是铺设大容量光缆,本质上都一样。

    投资,一言蔽之,永远是为了获益;

    是眼下拿出一百马克,投入经济循环,来年就有连本带利两百马克到账的算盘。

    至于一百马克到两百马克的转换,如何实现,是生产生活必需品,还是拆了建、建了拆,乃至采购武器暴打小国,甚至空手套白狼的诈骗,只要马克到账,根本没人在乎。

    但即便不在乎每一个细节,增殖的循环,究竟能否如愿运转,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投资到收益的全流程,可以很繁杂,但从经济循环的角度则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资本的增殖,说白了,是一百马克到两百马克,是投入的一百马克,召唤出同类的过程。

    那么,这一过程的大前提,是这世界上的确存在着一百马克的同类,而且,能够被召唤前来,乖乖入账。

    这一大前提,在当今时代的经济规律下,是很可疑的。

    观察整个经济循环,从投资注入、到销售回款的全过程,每一个环节的进行,事实上都是资金转移的过程,是投资者为了完成自己的资金增殖计划,而采购从资源到人力服务、继而为其他经济组织提供利润的过程。

    这一切环节的花销,最终,都要在产品销售、回款后冲抵,并且有所剩余,才能实现资本的增殖。

    到此为止,仿佛一切顺利,但稍微思考,就会发现其中的诡异之处:

    既然经济循环中的组织,都想赚钱,甚至,某些时候全都在赚钱,那他们赚的马克,又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第九十七章 循环

    从全体投资者的角度观察,资本增殖,或曰“钱生钱”,是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过程。www.uu234.net

    在经济循环中,作为整体的投资者投入一百马克,并期待着收回两百马克,为此,可以进行十分复杂的经济活动,但不管怎样,一百马克并不会凭空翻倍,当循环结束时,如果投资者的结算账户上真的有了两百马克,可以想象,那多出来的一百马克,必然是来自于整个经济循环之外。

    多余的马克,这种东西,究竟存在于哪里;

    一般人的想法大抵是“政府开动印钞机,央行随便改账户”,这种将货币想象成现钞、或者数字的念头,并无助于思考。

    事实上,要顺利完成经济循环,让资本增殖,无非就是需要外来的货币注入,充当利润;

    这种注入的货币,来源,可以是其他国家、地区的国民财富,可以是科技进步带来的生产力提升,也可以是简单的开闸放水、信贷扩张,总之,要么来自其他经济组织,要么来自科技进步的衍生,要么来自信贷指向的未来。

    万变不离其宗,总而言之,没有额外的货币一定是不成的。

    联邦历史上的每一次经济刺激,货币、或者说就是“利润”的来源,都脱不出以上几条的范畴。

    倘若以上渠道,全都无法提供资金注入,情况又会怎样呢:

    一场极端典型的超级危机,就会到来。

    置身于盛夏的大学校园,从媒体和网页上感受到联邦新一轮经济刺激的规模和力度,方然的感受,与卡奥*海因里希的观点大致仿佛,不过,这轮经济刺激埋下的隐患,可想而知,会比联邦历史上任何一次经济刺激都更严重,未来一旦爆发的后果,也将会是空前惨烈。

    将大笔资金投入it、自动化、人工智能,这样的做法,效应与传统意义上的经济刺激政策并无多大区别,带来的后果,却很不一样。

    一言蔽之,在这样的经济刺激过程中,作为资本利润来源的联邦民众,能够获得的货币,会比以往任何一次经济复苏过程都少得多。

    从电力骨干网,到人工智能,诸多经济刺激的大方向都有一个共同点,表面上,是高新科技的眼花缭乱,仿佛联邦即将开始第四次工业变革,待那些重化工、重人力的产业被淘汰后,就会自然迎来令人鼓舞的新一轮经济繁荣。

    然而这所谓的变革,经济循环几乎完全在少数高科技企业、与基础设施制造商之间进行,衍生出的上下游产业少得可怜,普通民众的参与程度,则再创新低。

    就方然手上的资料,譬如说,加利福尼亚某地的新能源汽车工厂,从项目规划到竣工投产,一共只有寥寥数百人参与其中,这数百人,还包括项目主管和设计师在内的,十指不沾泥的技术和管理人员。

    现场施工队的规模不过四五十人,庞大的工程量,几乎完全动用自动化机械,按人工智能规划的流程来完成。

    工厂建成后,日常的运行和维护,更只需要寥寥二十人的管理团队,每天即可生产三百五十辆无人驾驶电动车,如果全部卖出,毛利润高达一百四十万马克。

    甚至,就连极罕见的生产线故障,前来处理的,也是流水线制造厂家的智能化检测维修系统,随行的工程师,一身西装坐在工厂会客室的沙发上喝咖啡,顶多瞥一眼平板电脑上的进度,轻松闲适的样子如果被大老板看到,说不定下一次,就连这家伙的机票钱、甚至薪水也都会被砍掉。

    这样的智能化工厂,偌大厂房里,见不到一盏照明灯具;

    仿佛墓室,令人窒息。

    因为从头到尾,从原料投放到检测下线,根本没有一个工人实质性的参与其中,名义上监控流水线运行、事实上往往只是看客的运行团队,寥寥几名当班者,都在单独的值班室里,维系人类仅剩的存在感,仅此而已。

    从现场施工,到工业流程,越来越多的岗位已经、或者正在被机器所取代,而联邦政府为经济开出的一张药方,则进一步加速了这样的嬗变。

    纵观全局,只有在科技研发,或者前沿探索的机构里,才能轻易找到人的身影。

    对置身于伯克利大学的方然,表面上,如果只关注周遭环境,很容易形成一种错觉,就是在当今时代的经济循环中,人的地位仍然至关重要。

    毕竟,在联邦顶尖的大学,研究所,或者企业的研发部门,无数头脑正殚精竭虑,设法攻克技术难关。

    然而这些人类中的顶尖头脑,在人口中的比例,却是不足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微小。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生产力的发达,人的体力,技能,乃至相对比较初级的智力,依次被系统所替代,越来越多的联邦民众被从经济循环中剔除,进而,无法获得其中流动的货币,继而丧失消费能力。

    待到经济循环堆积到产品销售、变现回款的那一天,危机,就将再度爆发,如同雪崩般将联邦掩埋。

    自动化的电动车工厂,从规划到运行,一个没多少人参与其中,对投资者来讲,似乎是天大的好事,也可以节省许多人工成本。

    然而从整体上考量,这也就意味着,工厂所制造的产品每天的三百五十辆无人驾驶电动车,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买主,进而,投资者幻想中的利润,也将随着产品的销路不畅,而注定无法实现。

    商品找不到买主,在投资者,是极大的痛苦。

    然而站在普通民众的角度,无钱购买生活必需品,则是天大的恐怖。

    因为这些必需品,从电动车、服装鞋帽到生活必须的自来水、电力,甚至维持生命所必须的食品,生产的过程,几乎和普通民众没有一点交集,在这些商品的制造过程中,除极少数专业人才外,其他人根本拿不到任何报酬,现在又如何拿得出马克,去交换商品,满足自己可怜的生活需要呢。

第九十八章 模拟

    自动化、智能化的经济循环,运行结束后,投资者坐拥全部产品,却几乎无法变现。www.uu234.net

    极少数的专业人才,得到了报酬,暂时成为生活品质有保证、生存环境却堪忧的幸运儿,毕竟他们买得起电动车,甚至model s,却无法负担装备电网和持枪保安的豪宅,而只能和其余的大多数人住在同一座城市,甚至同一个街区。

    而极大多数的人,被经济循环排斥在外的联邦民众,则一无所有,除为投资者和专业人才提供服务,从事所谓欣欣向荣的第三产业外,没有任何经济来源。

    投资者,加上专业人员,从经济循环中获利的人太少,所需的服务规模,也终究有限。

    他们即便花天酒地,也无法让其余的绝大多数人有足够收入。

    这,就是危机的新形态,矛盾的焦点,不再是劳动者的收入无法让产品出清,而是大量人口根本没有资格参与经济循环。

    进而,也就没有任何收入,没有任何合-法的生存手段;

    是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没有任何物质资料属于自己,甚至根本无法谋生的,彻底的绝望。

    这景象,拜联邦的大规模刺激政策所赐,由基础科学应用于实践的一圈圈涟漪,挟裹着扩散开去,即将在不远的将来具现。

    局面一旦到了那种程度,经济危机,反而是无关痛痒的小场面。

    更致命的危机,则是彻底一无所有、断绝谋生手段的无数民众,要如何生存,或者,要如何死去的终极抉择。

    人类世界的前景,稍加揣测,也不免令十八岁的年轻人皱眉。

    是在为联邦民众的未来忧虑么;

    并不全是。

    方然更担心的,是一旦那样的局面到来,危机,就远不是一轮刺激政策的掩耳盗铃所能解决,接下去,盖亚迎来的要么是天下大乱,要么是世界大战,而任何一条道路,对永不下车的研究来讲,都是极端恶劣的困境。

    那么问题来了,在迟早降临的文明末日面前,人类,还有多少时间;

    科学技术的发展,方向,速度,乃至技术上的门槛,究竟是什么情况,是否来得及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取得突破,甚至触摸到无限生命的奥秘呢。

    这一问题,即便在伯克利这样的高等学府攻读生命科学,站在方然的立场,也很难回答。

    这并非是对未来两眼摸黑,而是藉由过往的学习和研究经历,他逐渐发现,人类的生命科学研究,在今天,已越来越演变为一种全新的形式,越来越依赖“计算科学”这另外一个科技研发的前沿领域。

    计算机,与生命科学,乍一看来似乎是两不相干。

    生物学的研究对象,显然,是活的生命,至少是曾经的**生命,而计算机的研究方向,则是抽象的算法、架构和具现的集成电路。

    但是在今天,至少在联邦生命科学研究机构的实验室里,计算机的地位则愈发重要。

    伯克利大学的生命科学部,方然每一天忙碌的实验室里,实验活动大部分都需要计算机系统的监控和辅助,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其中一部分的模拟、仿真实验,几乎完全依赖超级计算机的算力,通过长时间的模拟运算,和生命过程的仿真,来得到“实验”数据和结论。

    这样的实验,原则上讲,可以没有任何生命体的参与,而凭空推演得出结果。

    即便结果还很不准确,一般都需要结合后续的实验过程来验证、或者证伪,但,计算机的确可以取代大量原本必须由科学实践来完成的工作。

    凭借计算机的模拟、仿真,生命科学的研究得以摆脱试验的束缚,进而大大加速。

    传统的实验手段,则从探寻客观世界的唯一手段,逐渐变为计算成果的筛选、验证环节,两者的结合越来越紧密,进而,即便传统的生命科学研究者,对计算资源的需求,乃至自身计算机技术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把握这一大趋势,对方然而言,天然比大多数同行都有优势。

    很早就意识到计算机的巨大威力,多年来,一直没间断这方面的学习和研究,在处理实验室的仿真程序和虚拟实验系统时,不论是设计方案、还是处理数据,他都游刃有余。

    同时,也逐渐意识到,在面对生命科学的深奥问题时,人类目前掌握的计算资源,还太薄弱,甚至有些跟不上理论研究的步伐。

    计算机的算力,近年来,即便没有摩尔定律的推动,进步也十分显著。

    不过,就眼前的计算任务而言,方然能动用的约1tflops算力,还远不足以解决复杂建模的生命科学研究,拿来筛选蛋白质分子的构型,还勉强可以,但哪怕只是泛泛的模拟细胞膜的微观活动、或者引物与受体的复杂作用,就动辄要运行十天半月,最后还只能得到相当模糊的结论。

    想一想也是如此,生命活动的基本单元,不论核酸、还是蛋白质,分子量动辄在几万、几十万之巨,其性质殊难预料。

    无数种有机物构成的细胞,结构和组成,更极端复杂而精妙。

    要脱离实打实的试验,单凭数学模型来推导其生化过程,正如单凭计算,得到滂沱大雨中单个雨滴的精确轨迹,在实践中观察很容易,但要计算出一次次碰撞、乃至气流对雨滴的作用,最终得到轨迹,事实上就已超出了人类现有的能力。

    要进一步进行这样的研究,一方面,需要计算机技术的进步,另一方面,也需要能切实的掌控算力。

    但只有算力也不行;

    有了计算资源,还得明确研究的方向,和具体的思路。

    在这方面,基于自己的判断,方然并未打算从事具体研究,一个人窥破永生不死的奥秘。

    要探寻永生之路,生命科学、信息科学的成果是必要的,但最关键的不是亲力亲为,而是切实有效的掌控其成果。

    他真正担忧的是,以当今世界的状况,人类科学技术的演进速度,是否足以在盖亚文明走向终点之前,为生命科学的研究提供足够的支持。

    进而,一步登天,召唤出永不下车的神迹。

第九十九章 先后

    这种事,不到终局的那一天,谁也无法预测。www.uu234.net

    但方然已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或者,初具轮廓的行动大方向:

    要永不下车,路,不知还有多长,掌控算力、乃至互联网络的努力一定要有,目的,却不是为了亲自去进行生命科学的研究,而是要先设法自保,在终将到来的危机中存活下来,然后,清除所有竞争者和潜在的威胁。

    至于“永生不死”,疾病,衰老,要解决所有的这一切困难,

    等熬过文明的终章后,再发动也不迟。

    ……

    从五岁孩童,到十八岁的少年,一路走来的阅历与洞察,让方然做出了判断。

    从自己的预期寿命出发,结合世界的趋势,他推断出,在永不下车的无尽长路上,衰老,掉出车外,虽然狰狞可怖,却不见得会是横亘在面前的第一道天堑。

    相比之下,末日,被推下车,车厢环境的剧变才更值得警惕,这,才是他与“同类”在追寻永生时,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难题。

    这难题怎样解决呢,活着,避免被伤害,道理上就这么简单;

    然而一旦实践起来,在人类文明不同时期的难度,上限和下限,却完全不在一个维度。

    当今世界,总体和平的年代,不论在联邦、还是世界上的大多数地方,活着,生存下来,不要被外来的力量剥夺了生命,这目标,似乎天经地义,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实现。

    即便在治安恶化的贫民窟,甚或战火纷飞的冲突区,任务的难度,也并非超乎想象,人们往往只注意到斗殴中的死者,甚或战场上的尸堆,其实从理性的角度,统计一下这些区域的死亡率,就会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

    即便在怎样无法无天的贫民窟,或者,再怎样激烈的战斗,一个人,如果不是运气太差,要想活下来总是有办法;

    如果遭遇失败,更多只能归咎于运气,而非命运。

    然而通向永生的路上,生存率又会是多少呢,不太精确,总之会是几十亿分之一。

    直到竞争结束,决出最后的幸存者、抑或是胜利者,盖亚上的所有人都难逃命运的拷问,这种前景,让方然格外紧张。

    和接受了死亡宿命的普通人不一样,寻常人面对这种结局,往往还可以寄希望于提前寿终正寝,或者干脆认命,他却没有这样的退路,一旦死亡,就意味着完全而彻底的失败。

    那么,要如何自保,在或许并不久远的将来;

    分析这种问题,方然所想的,并不是一时冲动到武器商店大肆采购,或者去搞那自掘坟墓般的末日避难所。

    他清醒的意识到,不管车厢里形势如何,置身于一路疾驰的时间列车上,被推下车的风险,永远是来自暴力;这种暴力,形式并无关紧要,不论尖锐的石块,还是耀眼的核爆,本质上所导致的后果都一样。

    不仅如此,反过来设想的话,要防御外界的致命袭击,暴力,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并非暴力能抵消暴力,就像简陋的电子游戏里,那互相抵消的一串串花花绿绿子弹,而是说,通过暴力手段,剥夺对方使用暴力的意愿、或者能力,换句话说,就是抢在对方之前先行一步,用制造尸体的方式,来消弭威胁。

    所以结论很明显,要保命,在任何情况下保命,就要掌控绝对的暴力。

    但掌控暴力……

    这种事,仅仅在一段时间之前,连少年时代的方然都不会相信,普通人会有机会做得到。

    暴力,从根本上维系、塑造人类文明的强大力量,形式多种多样,但是在现代社会,一个十分明显的事实则是,凌驾一切的绝对暴力必定为政-府牢牢掌控,不管这样做的法理性、正义性如何,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都维持了社会的基本稳定。

    也就是说,哪怕对允许持枪的联邦公民而言,暴力,尤其绝对的暴力,根本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一个人,哪怕能力超卓,哪怕富可敌国,在当今世界的大环境下,也绝对没可能拥有绝对的暴力,即便在动乱国家占山为王、或者秘密建立私人武装,有限的实力,在列强碾压一切的暴力面前,也是不值一提。

    但就在今天,藉由人工智能的渗透,横贯在民众与暴力之间的铁壁,正一点点被侵蚀。

    西历1471年,借联邦大举刺激经济的风潮,军火巨头的自动化、智能化武器系统纷纷亮相,试图从庞大的联邦军费开支中分一杯羹。

    从单兵遥控武器,到万吨级战舰,各种新型武器平台的卖点,几乎都集中在无人化上。

    结合民众对伤亡的敏感,这些项目,简直就是为联邦量身定做。

    对此,方然一直在抽时间关注。

    无人化的武器平台,性能,目前还不是十分理想,“雷神”公司的单兵作战机器人重达五百公斤,携带的电池,只能支持六小时以内的行动,武器备弹量与射击精度比人类士兵好不到哪去,却没有人类士兵的战场灵活性和敏锐的敌我分辨能力。

    然而正如一切的新生事物,趋势,而非现状,往往更加重要。

    从单兵作战机器人,到远程遥控的无人坦克,无人攻击机,军火巨头的科研方向就是一步步取代人类士兵的战场地位。

    这种趋势,固然是迎合联邦对战争伤亡的脆弱承受力,从另一个层面观察,任谁也不难看出,未来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必将是人工智能操控的机器,而不会是底层设计沿用了四十亿年的碳基生命。

    人与机器的对比,短兵相接时,白痴都看得出哪一方更脆弱。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不一定,在炮火与弹头面前,集成电路与电子器件的耐毁伤性,不见得比骨骼和肌肉更强,在适当的装甲、主动防御和电子干扰系统的庇护下,两者的战场生存力并无原则性的差异。

    凭借现有的技术,人类士兵也可以使用外骨骼,增强防护力、绝对力量和耐力,人类运转的维持也相对更简单。

    与之相比,目前的智能化、无人化武器平台,甚至还居于劣势。

第一〇〇章 劣势

    但从长远的趋势来观察,人与机器相比,两个方面的劣势则是致命的。www.uu234.net

    首先,与出厂就能打仗的智能武器相比,人类士兵的“生产”,周期和成本太高,动辄十余年的抚养和系统化的教育培养,让人类士兵的费效比低的吓人。

    其次,与毫无自主意识,不会思考也没有任何小算盘的机器相比,人类的自我意识,必然导致自身的审视与价值的取舍,进而,永远存在对命令加以思考、质疑、抗拒甚至反戈的可能性,而这是任何指挥官,任何暴力系统的掌控者所最不能容忍的。

    事实上,正是基于这样一点考虑,联邦的暴力体系,才对无人武器平台深感兴趣。

    战争,本质上是流血的政-治,“为何而战”的思考一旦开始,结论,简直就是不言自明:农庄地里,生产线上每日劳碌的联邦民众,真的需要用战争这种手段,来和国境线外的同类,和那些不仅在生物学意义上、而且在社会学意义上的同类拼一个你死我活,才能捍卫自己的所谓权益吗,开什么玩笑。

    人,多少总有自己的头脑,即便洗脑也不敢说没有一点疏漏,而原本应该摈弃一切人类情感、抛弃一切理性思考的士兵,拒绝成为战争机器,暴力的拥有者自然寝食难安,继而,对未来大有希望的替代品情有独钟。

    就战争的本质而言,没有头脑的工具,永远比有头脑的更趁手。

    这种判断,在人类世界的历史上,曾体现为愚民策略,洗脑手段,或者其他林林总总的一些下作把戏。

    在今天,则是列强不约而同的动作,大力支持一系列智能化、无人化武器平台的研发和制造,用冷酷无情的钢铁和芯片将血肉之躯彻底取代,终极目标,是打造一支没有任何自我意志、完全听命于指挥官的无脑大军。

    一旦这样的目标实现,联邦民众,则彻底失去战争中的利用价值。

    他们的命运,也将随之而变。

    战争机器的嬗变,从个体角度,不可逆转的趋势大致如此,站在普通人的视角,方然有些不寒而栗。

    凭借过人的头脑,他当然明白,一旦人被人工智能掌控的机器所取代,不再具有军事上的利用价值,结合世界的未来图景,也就意味着在权贵眼中,绝大多数民众的利用价值进一步降低,甚至,是最后利用价值的直接清零。

    毫无价值的存在,说好听的,是废物,说难听的则是垃圾。

    一旦事情真的发展到那种程度……

    但也还好,既然认清现实,意识到这不过是人类世界发展的必然轨迹,方然就叹一口气,他知道,哪怕透过喧嚣的表象,看清了所有这些事实,自己也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看清形势、顺势而为。

    战争机器的无人化,在体系底层,表现为武器平台的无人化。

    除此之外,在这庞大机器的顶端,暴力体系的中枢:情报、决策、指挥与控制体系,也在逐渐迈向无人化和智能化。

    这种趋势,并非简单的用自动化、智能化系统,来进行战争机器的信息传输,而是近年来的一种新动向,是借助人工智能之力,辅助人类指挥官进行战争的分析与决策。

    进而,在某些特定条件、特定场合下,逐步代替人类来进行战术、战役乃至战略层面的决策。

    这种替代,一开始,人工智能必定以辅助者的身份出现。

    好比盘旋在联邦天空的预警机,这样的空中探测、指挥平台,一般会配备若干名空勤人员,根据雷达显示屏的讯息来分析空情,为一线作战平台提供空情保障和战术规划,有时候还会直接插手、引导战斗机飞行员接敌,或者执行一些需要复杂指令的任务,同时,这些空勤人员还负责承接上级的命令。

    这样的一套作战指挥体系,在人工智能介入后,最初,不过是对空情讯息进行汇总。

    类似的功能,早在二三十年前的e系列预警机上,就已经有初步的实现,但是后来,随着计算机、人工智能的飞速演进,ai能够承担的任务也越来越多,联邦军工的最新进展,ai已经可以为预警机上的指挥人员提供完善的战术方案。

    在计算机提供的策略面前,人所要做的,只不过是凭经验、或者直觉,进行决策。

    这种决策,且不论所谓“经验”、“直觉”是否比ai的计算更靠谱,单论“决策”的概念,也不再是殚精竭虑的找对策;

    而是从ai给出的几个作战方案里,选择一个最满意的,仅此而已。

    战术层面的空中对抗,场面火爆,规则和变量却相对比较简单,容易被ai所掌控。

    按照目前的趋势,可想而知,从联邦武装力量的最高指挥层一级级向下,人工智能的参与度,将越来越高,强大计算分析能力加持的计算机,人工智能基础上的决策力之提升,早晚会胜过人的思维,全面接管战争的各个层面。

    再考虑计算机的信息获取,网络接入,天生远胜过人类,又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从遍布世界的互联网络,覆盖战场的信息体系中获取讯息,对计算机而言,并不需要人类才使用的显示、播放设备,而是高速率的直连,这种优势,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只会越来越大。

    即便人类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技术手段,譬如芯片植入、人机融合,受限于碳基平台的基础条件,也没可能与ai正面抗衡。

    对暴力体系的趋势把握,ai的渗透,就是这样自底向上、和自上而下的同时进行。

    未来的某一天,或迟或早,这两方面们的渗透将在战争机器的某一层面相遇,继而融合为一体;

    到那时,人在战争中的作用,

    将微不足道。

    战争仍然会存在,但自始至终,或许,人需要面对的问题就只剩下了这一个:

    面对人工智能整合、分析、规划出的庞大方案,权衡利弊,决定这场战争究竟要不要打。

    如果要打,又要执行哪一个具体的方案。

第一〇一章 道路

    战争机器的演变,是ai对世界渗透的一个环节,趋势,不会改变。www.uu234.net

    在方然眼中,这样的大趋势,却是普通人掌控暴力、甚至掌控绝对暴力的机会。

    与人类组成的战争机器不同,自动化、智能化的武器平台,没有自我意识和所谓的“忠诚”,行动的一切原则,完全遵循指令。

    那么关键就在于:

    这些指令,究竟会来自于谁。

    是指挥官么,答案似乎如此浅显,然而再想一想,所谓战争机器的控制者,无非只是在控制台前,做选择的人;这样的人,之所以能掌控庞大的战争机器,并非因为他是这庞大机器的设计者,制造者,甚或使用者,而仅仅在于,他持有系统管理员的账户密码,有足够的访问权限,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但又有什么措施,能百分百的,确保系统一定被指挥官掌控、而不会被篡夺呢;

    原则上,并没有。

    说的再直白一点,到那时,人工智能支持的庞大战争机器,究竟会为谁而战;

    这种问题只对人才有意义,体系本身,只会执行接到的命令,而要掌控这样的战争机器,岂但不需要是这体系的设计者、制造者、运行者,甚至都不需要成为指挥官。

    只要掌控了网络,篡夺指挥账户,就能做到。

    到那时,篡夺了指挥账户的人,甚至,可以没有任何一点军事、战争方面的常识,ai系统可以完全代劳,根据敌我双方的态势,规划出最有可能取胜的策略,并计算出胜率,提供给人来抉择。

    面对这样的整个系统,他,或者她,只需回答一个最浅显的问题:

    要不要开战,就这么简单。

    一旦将趋势把握到这种程度,掌控暴力,对方然这样精通it技术的人来讲,就不再是原则上无法企及的目标。

    要掌控绝对的暴力,在可预见的文明末日保护自己,甚至,进而铲除竞争者和一切威胁,身为网络世界的强者,方然并不需要亲自掌握武器的使用技能,也不需要切实的研究军事与战争,甚至,不需要攫取钱财、豢养私军。

    需要做的,仅仅是相机而动,在准确的时间、侵入准确的节点,夺取联邦庞大战争机器的指挥权。

    这,才是着眼于未来的,掌控绝对暴力的唯一出路。

    ……

    对暴力的观察,思考,方然的思路一致蜿蜒到遥远的未来,结论分外清晰。

    但要侵入战争机器的指挥中枢,进而,夺取其最高控制权,难度显然不是在网络上入侵一个节点,或者拖取数据讯息这样容易。

    军事体系的网络,节点,甚至根本就不会链接到互联网上,普通民众要实施这样的行为,根本无从谈起。

    即便原理上一清二楚,要准备实施类似的行为,也得有起点才行。

    究竟从庞大体系的哪一个节点着手,能顺利篡夺控制权,这种事,凭空想象是不成的,起码也要在漫长的网络发展、演变过程中,对其有十分全面而细致的观察、理解才可以。

    也就是说,如果以掌控暴力作为长期目标,当下的计划,就应该以“暴力体系基础设施”的设计、建设、运作方,作为进一步的跳板。

    思路延伸到这里,方然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曲折的道路。

    置身于偌大的伯克利校园,凭借过往十余年的人生经验,历史的进程,被十八岁的年轻人牢牢把握,长久以来的内心疑惑,也如阳光下的迷雾般渐渐消散。

    永不下车的票,一旦出现,究竟怎样才能将其攫取到呢;

    答案,已经十分明显。

    从幼年时的畏惧衰老,竭力寻找对抗衰老的手段;

    到察觉人类世界的危机四伏,设法避免任何意外与伤害;

    再到后来的觉醒,意识到网络、自动化、人工智能的天翻地覆;

    直至今天,长久以来的迷惘一扫而空,执着于永生的年轻人终于找到了解开这一难题的钥匙。

    暴力,绝对的暴力,至高无上的强力手段,正是解决所有这一切困难,清除所有竞争者,掌控整个盖亚的最有力手段。

    永生之路上遭遇的每一个难题,原则上,都可以通过这种手段来加以解决,要战胜衰老,可以劫夺生命科学研究机构的成果,要抵挡戕害,可以武力清除任何潜在的威胁,要独占盖亚安享永生,可以借助暴力彻底铲除遍布盖亚的繁衍种、和所有想必会持有一模一样看法的“同类”们。

    似乎,藉由指挥权的篡夺,驾驭盖亚表面至高无上的元要素,一切现实层面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但……

    这种篡夺,究竟是不是真的可行;

    方然尚无法确定。

    多少年来学习it技术,在网络上演练黑客的十八般武艺,对自己的计算机、信息技术水平,方然很有自信,而且这种自信是建立在实战、而非臆想的基础上。

    但,正因为潜心钻研这方面的技术,他才更加清楚,任何计算机、网络系统总会有一定的安全措施。

    这些措施,如果没有人为的疏忽、或者蓄意破坏,都是极难攻破的。

    自从计算机、网络诞生的那一天起,信息安全、网络安全问题,就越来越受到人类的重视。

    对应的解决方案,林林总总,技术上的迭代速度非常快,即便不考虑还在研究中的量子加密、量子计算机,现有的基于数学研究的传统加密方式,也往往会让最强大的超级计算机往而兴叹,哪怕互联网络上司空见惯的aes加密,二百五十六位的密码强度,也足以在实践意义上杜绝任何技术性的破坏。

    对当今时代的典型加密算法,如果不考虑走捷径、从算法上找突破口的非常规手段(这些手段并非始终能奏效),单纯用算力进行暴力破解,即便以当今世界最强大的超级计算机“升阳”,对抗二百五十六位密码的aes,也需要天文数字般的时间。

    换算成年,一言以蔽之,会远远超出宇宙的年龄。

第一〇二章 猜想

    信息安全与密码学的成果,在现实层面,几乎让暴力破解安全措施成为了一种不可能。顶 点 X 23 U S

    与理论上几乎无法逾越的此类措施相比,网络安全的技术手段,更加薄弱,黑客屡屡得手的也正是这一领域。

    但,如果深入分析互联网上恒河沙数的安全漏洞,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最终一定会追溯到开发人员的疏忽、或者渎职。

    而联邦暴力体系的中枢,出现这种疏忽和渎职漏洞的概率很小,甚至接近于零。

    毕竟,计算机系统的漏洞,根本上还是人犯下的错误。

    随着技术的进步,即使在人力资源最为凸显的软件工程领域,ai的渗透也在加深,在计算机上运行的软件,越来越多的参与到软件本身的开发当中,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大趋势下,人的错误,在程序中的占比将越来越低,反映在网络、系统的安全性上,漏洞也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难以发现和利用。

    按这样的趋势,似乎,设想渗透暴力机器的指挥中枢,篡夺控制权,只是一个天方夜谭般的念头。

    活跃在互联网络上的黑客,在民众眼中,似乎既神秘又无所不能。

    但身为其中之一,水平也相当可以的方然,却清楚所谓“黑客行为”只是一个性质模糊的边缘领域。

    凭借娴熟的it技术去穿透网络,刺探节点,这些行动基本上只对防备松懈的系统有效,而极难渗透戒备森严、甚至根本不接入互联网络的专用网,而联邦的庞大战争机器,其指挥控制中枢,显然就属于后一类,即便未来技术突飞猛进,显然也不是单个黑客能拿下的那种目标。

    即便身为这一系统的设计者,制造者,甚至运行维护者,单纯从技术层面上突破,成功的概率也很渺茫。

    但这一系统真的无法被篡夺,哪怕早有预谋,哪怕缜密布局,也不行吗。

    思考,帮助方然确定了努力的大方向,至于“篡夺战争机器”这一目标的实现难度,当然需要有完全的估计,但很遗憾,凭已掌握的知识,他还无法准确的做出判断。

    即,暂时还只能凭信念前行。

    掌控绝对的暴力,这种事,不管可行、还是不可行,反正是唯一有希望的道路。

    至于如何做到,正如多少年前的漆黑夜晚,暗自笃定了“永不下车”的执念那样,既然别无选择,索性就抛开一切疑虑,竭力向前。

    不过,即便在前途尚不明朗的眼前,对世界的未来图景,多年钻研信息技术领域的方然,也模模糊糊的产生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或者,从学术角度阐述,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想:

    在信息技术领域,能百分之百掌控一个系统的人,只有这系统的最初创造者。

    或者,换一种具体的陈述,对任何实践意义上的计算机、it系统,除非创造者本人愿意让出控制权,否则,没有任何百分之百可靠的手段,能够让除系统创造者之外的任何人,获取该系统的最高控制权。

    这一猜想,暂时无法证明、也无法被证伪。

    但毫无疑问的,这猜想,事关重大,甚至足以决定永生之路的成与败,迟早,他必须着手将其解决。

    此时此刻,置身于初秋的伯克利校园,方然并不知道,他无意间萌生的这一重大猜想,正暗示着一个逻辑上的根本矛盾;这矛盾,即便在亲历了人类文明的末日之后,漫长岁月里,仍将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并最终迫使他,做出命运攸关的抉择。

    但那抉择又会是什么呢。

    ……

    时光流转,暑假匆匆而过,方然的身份变成了研究生。

    但生活的轨迹依旧,校园,一如往昔,就连每天前往的实验室都还是那一个。

    表面上行动如常,内心深处,觉悟到了永生之路的大方向,看清了路标的方然,准备工作也进行的有条不紊。

    衰老,伤害,乃至文明的末日,抵挡这一切的手段,无非还是着落在无止境的信息技术层面,这样解读下来,似乎,永不下车的准备工作很简单,只需每天攻读不辍,继续钟表样精确的规律作息,逐渐取得“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器重,乃至将来某一天加入其中,就可以此为跳板,接近暴力体系的中枢。

    作为联邦首屈一指的it巨头,“国际商用”参与的军方项目,非常之多。

    以掌控绝对的暴力作为长远目标,相比之下,就连生命科学部的实验室里,那些复杂而艰巨的实验项目,都不太能让方然提起兴趣。

    毕竟他一早就想明白,追寻无限长的生命,并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去探索永生不灭的奥秘。

    一句大白话,“造不如抢”;

    撇开道义上的谴责,应该说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但,就在一天天的有条不紊之中,每天在实验室,或者寝室里忙碌,又或者在泳池里锻炼身体,片刻清闲时,方然总会感觉有一点不踏实。

    等到他凝神思考,想弄明白这不踏实来自于何处时,又往往陷入茫然,不得要领。

    会是“匿名者”身份的悬而未决吗,好像是,又好像不全是。

    暑假期间开始的调查工作,时至今日,没有什么看得见的进展;智能嗅探系统每天提交一份报告,其中,也没有关于“匿名者”行踪的线索,看上去,就仿佛在留下那些联系方式之后,此人就从互联网络上彻底消失。

    按一般的想象,认定这家伙已经被干掉,也算合情合理,但方然却不这么认为,他没有放弃。

    不管怎样,“匿名者”是死是活,总还算不得一种迫切的威胁。

    那又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想来想去,大概,也就只有开学后的那些必修课,令人心生抗拒的高等物理。

    物理,自然科学的基石,方然的态度是相当分裂的。

    一方面,意识到物理对现代科学的重大意义,他的学习,相当自觉而高效,毕竟多少年来的修形早已让自己成为学霸,任何学科,只要持续不断的投入,都能游刃有余。

    但另一方面,意识到物理学中潜藏的,不寒而栗的“未来”,又难免让他寝食难安。

第一〇三章 请教

    令方然不安的,是未来。www.uu234.net

    哪怕是遥远到无法想象的未来,思维一旦触碰到“热寂”,仍令他惊悚。

    不敢想,强迫自己别想,这些只是自欺欺人的权宜之计。

    热力学三定律,无疑,是客观存在的,任何一个念过中学的联邦民众都学过,表面上,这里并没有达尔文进化论那样非此即彼的,神明与科学的尖锐冲突,但越是如此,基于统计学的热力学越是颠扑不破,方然就越畏惧。

    一边心怀畏惧,一边又忍不住思考,这样的心态无疑是矛盾的。

    物理学主宰的世界,乃至宇宙,是否有其注定将要降临的宿命,时间的列车会一直向前,永不停歇,还是终将毁于那绝对无法穿越的叹息之墙,这种事,单凭方然目前掌握的物理理论,根本无法回答,也没办法像眼前的社会问题那样,通过观察和思考,得到客观而理性的结论。

    那么钻研物理学,可以得到答案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但很遗憾,他现在还抽不出时间,在浩如烟海的物理世界中遨游。

    还是求助专业人士罢。

    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的强势专业,其中,也包括理论物理,即便自己的学业和物理几乎没什么交集,必修课上,总还会见到一些物理的行内人,虽然这些在专业领域颇有建树的学者,讲起课来,往往都心不在焉。

    但凭借娴熟的计算机技术,以本科同学作为媒介,蓄意为之,方然还是认识了一些物理学的教授。

    关于热力学定律预示的未来,表面上,这种问题并不需要劳烦伯克利大学的专家学者,随便抓一个物理方向的学生,都可以侃侃而谈,把中学时代就学习过的定律解释的明明白白。

    但方然并不需要找人来解释定律,他想知道的是,坚不可摧的热力学三定律,究竟是否如科学界公认的那样,绝对正确。

    在此基础上,再引申出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宇宙,推测寿命超过一百四十亿年的存在,如此浩瀚无垠,近似永恒的东西,究竟会不会有一个宿命般的终结。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的手段,是帮忙搞定物理系的计算机。

    当今时代的科学研究,越来越倚重计算机的强大算力,这很好理解,毕竟“能数学化的领域,才称得上是科学”,而一旦数学化,很自然的,人们迟早会想到借助计算机那近乎无穷无尽的力量,来窥破客观世界的奥密。

    单纯讨论基础物理研究,毫不夸张的讲,方然就是一个这方面的麻瓜。

    但如果是要维护计算机系统,协调服务器和计算节点,帮助物理系的天才头脑们更迅速、更可靠的演算,就正是他的专长。

    本科时,有意挤出些时间来帮忙,方然很少有目的性如此明显的行为,但这一次,自问没时间、或许也没能力参透深不可测的基础物理理论,向看上去靠谱的专家求助,就是最稳妥的选择。

    即便如此,在事务繁忙的教授面前,要提问也得找机会。

    深秋,一个寻常的午后,方然背着笔记本,带着电脑维护的工具,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理查德*费曼,方然在本科时接触到的物理课教师,也是伯克利大学的终身教授,对这样一位学术界的名人,可想而知,并不擅长费时间来应付学生们的愚蠢问题,一开始,方然还是专注于维护计算机,配置通用计算平台,把教授的个人电脑联到校内网,然后尝试连接学校的超算接口。

    个人计算机,一般来讲,不太适合用来进行科学研究,即便外联超算也不行。

    但结合费曼教授的研究方向宏观物理,或许这位教授是有在微型机上运行低精度模拟的习惯,至于这是否合适,他可没有班门弄斧的资格。

    宏观物理,在今天已算不得前沿领域,方然也没期待能找到一位专注于统计物理、或者热力学的专家来求教,毕竟,在琳琅满目的物理学大厦里,热力学已经是陈列在货架上一百多年的老古董,并不引人注目。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热力学的深刻涵义:

    形式很简洁,意义,却至关重大,即便在物理世界中,这样的定律也并不多见。

    手指“噼里啪啦”敲击键盘,方然在专注工作,费曼教授一开始在旁边伏案看书,然后凑过来看一眼屏幕:

    “恩,这样就可以了?

    还有计时,它好像一直都不太准确,年轻人,你知道原因么。”

    “哦……这应该是超算那边返回的占用时长,不影响解算过程,至于准确度……一般的确是不太准的,但并无关紧要。”

    “可这样一来,就无法确切的知道,算法究竟需要运行多久了嘛。”

    “因为您调用的是公共接口,也就是、逻辑上的计算资源,而不是独占若干个upcc,所以……”

    不太明白费曼为什么在意运行时间,方然随便说了两句,然后教授告诉他,之前有一次,他忘记了aie压缩文件的密码,就尝试用超算来破解,然而运行了几天几夜后还是没有任何成果,他只是想弄清楚,破解aie文件的密码究竟要多长时间。

    调用超算公共接口,试图破解十位数的aie密码,这一行为的外行程度,让方然惊讶。

    但他还是很平静的向教授解释,aie密码的破解过程并不是简单的暴力穷举,所以,不能用密码空间的大小来估计时间:

    “十位数的密码,可能的组合无非是十的十次方,也就是一百亿;

    对普通的加密方式,如果每秒尝试一万次,概率上讲,破解的平均时间大约为六天。

    但aie这种格式,在解密时,会访问aie体系的核心服务器,进行验证,这一验证过程就比较繁琐,即便不考虑服务器秘钥参与运算的计算量提升,单就网络延迟来讲,也会在十毫秒以上,每秒能尝试的次数将会少于一百次,那么,平均破解时间就会暴增到一年半。

    所以,推荐您不要使用aie格式;

    如果担心资料的安全,可以用物理隔离的方式来保存。”

第一〇四章 依赖

    aie,信息技术的一个微不足道进展,同时也是网络渗透的表现,这种文件的加密、解密,都需要联网才能进行。www.uu234.net

    如果无法连接到核心服务器,即便持有密码,都无法将文件解密。

    这样的设计,如果是放在十年、五年以前的互联网络上,都会被用户骂一个狗血淋头。

    无非是加密普通的文件,居然还要联网,断网,则文件形同废纸,如此弱智的业务逻辑,在今天的联邦却几乎无人吐槽,只因为互联网络的接入越来越普遍,越来越无间断,原本令人无法接受的条件也逐渐变成了默认选项。

    时至今日,除专用网络的计算机外,遍布联邦的十几亿台终端、智能设备,几乎全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连接在网络上。

    网络对人类社会的渗透,就是这样悄无声息,不知不觉间,随着联邦新一轮信息基础设施的兴建,这种情形会更加普遍,网络,也即将成为像自来水、电力那样的“公众基础服务”,成为一种存在时无人在意,消失时才知珍惜的存在。

    甚至,这一趋势会令人产生幻觉,仿佛盖亚有史以来就存在着这些基础服务。

    在这种大环境下,出于种种考虑,需要连接网络、访问中心服务器才能正常使用的软件、功能,也越来越寻常。

    对这种大趋势,作为用户,倘若不经历一两次断网,甚至都完全无法察觉。

    因为网络实在是太普遍,覆盖的区域,几乎没有任何死角,联邦电信等运营商的软硬件体系也几乎都捆绑了一系列接入套餐、或者默认功能,往往在不知不觉间,智能设备就已经连接上了网络,使用者却还懵然不知。

    将一切设备接入网络,站在全局角度,是信息技术沿革的必然趋势。

    然而从安全角度,网络,成为一种存在感如空气那样的,一旦缺失,就会引发天大麻烦的存在,却让方然感到不安。

    公众基础设施,自来水,110伏市电,或许还包括遍布联邦的加油站、充电桩,这些系统对人类生存的必要性,似乎大过网络,但另一方面,倘若出于某种特殊的考虑,个人或组织要摆脱对这些基础设施的依赖,即便代价高昂,总还有办法能做到。

    不用自来水,可以占据水源、自行净化;

    不用110伏市电,可以储备电池、燃料,自备发电机组;

    但网络呢,不使用笼罩盖亚的互联网,难道用户还能另起炉灶,建设一个足以替代其大部分功能的私有网络吗;

    这根本就办不到。

    从这一角度,甚至,逐渐渗透到社会各层面的网络,民众的依赖程度,会比赖以维生的空气、水和食物更严重。

    空气,水,食物,燃料和药品,这些物质上的资源,除仰赖联邦社会的分发体系外,尚可以自行储备,所谓“末日避难所”就是这种策略的极端表现。

    然而网络却不一样:

    遍布世界的互联网络,inter,只有一个。

    要想使用其中近乎无限的资源,进行远程操作,用户除了接入,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至于另起山头,自行投资一张建设覆盖全世界的网络,且不说现有网络的节点无法自动接入新的网络,单就天文数字般的投资、和跨越众多国家的协调难度,就足以将一切构想拒之门外,打入冷宫。

    互联网络的唯一性,不可替代性,让方然十分警惕。

    但没办法,至少在眼前,他没可能拒绝接入inter,自绝于发达的虚拟世界。

    一边断断续续的思考,向费曼教授解释aie加密的工作特性,虽然不是本行,教授也理解的很迅速:

    “这么说来,要暴力破解aie,反而成了一种现实意义上的不可能,是这样吗。”

    “基本上是这样,除非……在本地启动‘虚拟服务’、代替核心服务器来刷新文件内的秘钥,但很遗憾,至少在目前,网络上还没有这样的软件。

    而传统的穷举法,对一个十位数的aie密码,暴力破解,大概需要近两年的时间,而且和一般意义上的暴力穷举不同,在aie的破解过程中,时间主要都耗费在连接服务器上,更强大的算力,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帮助。

    如果密码再长一点,可想而知,破解的时间成本,甚至会超过宇宙的寿限。”

    “哦,年轻人,你认为宇宙的寿限是多少。”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理查德*费曼对方然的小算盘一无所知,出于职业敏感性而随口问了一句。

    “很抱歉,我想……刚才的话应该是,破解的时间会超过宇宙的年龄。”

    年龄和寿限,意义显然并不一样,前者有学术界的共识约一百四十亿年,后者才是他十分关心、却找不到答案的那个值。

    察觉到费曼教授的注意力,方然斟酌词句,尝试开启新的话题:

    “话说回来,教授,关于宇宙的寿限,站在一位专业人士的角度,您的观点如何?

    宇宙这样广袤到无法想象的存在,究竟是自有永有的,”这说法当然错的离谱,没关系,反正能引起教授的兴趣就行,“还是源自于一场大爆炸,如果是后者,那么我个人的冒昧见解,既然宇宙有开端,也就应该有终结,是这样吗。”

    “宇宙的寿限,恩,如果讨论这样一个问题,前提条件的确如你所言,需要先假设、或者确证宇宙有寿限才可以。”

    敏锐的提炼出前置条件,费曼教授挺放松的坐到转椅上,看起来,他今天的确不怎么忙,愿意花一点时间和眼前的学生闲谈几句,只不过,他虽然一下子洞悉了方然所提问题的实质,却对背后的涵义不甚了了,而完全当做学术问题来考虑:

    “在这方面,目前的宏观物理研究,还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如果从人的立场来讲,事实上,也不需要多么精确的数字,那么所谓‘寿限’可以是几百亿年,到几亿亿年不等,数字的出入很大,毕竟这还涉及到一个未有共识的定义:

    当宇宙演化到什么样的状态,才算寿终正寝。”

    “难道不是,热寂……吗。”

    感觉像碰触烧红的烙铁,说出这一个词,方然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第一〇五章 分布

    热寂,定义并不甚明了,用来形容宇宙的最终命运,在物理界却尽人皆知。m.www.uu234.net

    宇宙的终局,或者,人类认识范围内的任何一种客观存在,如果当做孤立系统,最终的结局必然是熵达到极大值,在那之后,倘若时间的概念仍然存在(这一点并非天经地义),系统本身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潭死水。

    热力学三定律,一百多年前的科学原理,给出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景象。

    在理查德*费曼面前,方然没有解释这些基本原则的必要,他只是言简意赅的道出疑问。

    “宇宙的末日”,这,是任何一个学习过现代物理,特别是热力学的学生,多多少少都会思考过的问题。

    区别只在于,寻常人的这种思考,很快就会被生命的逝去、和时间的流逝冲刷殆尽。

    一旦意识到人的一生何其短暂,遥远到不可思议的宇宙之末日,再怎样努力,也无助于解决眼前的问题,这种思考就会知趣的无疾而终,甚或用“人类连十年、二十年后的世界都无法预测,又怎能奢望洞悉宇宙的奥秘”来自我安慰。

    但是方然呢,即便只是一个永不下车的憧憬者,无限长的生命还是未知数,思维的角度,也已经和常人大不相同。

    热力学定律,自身而言,是基于统计的直白叙述。

    想象一个充斥空气的密闭空间,在没有外界的物质、能量影响时,其中的空气分子,会大致均匀的分布在整个空间里,而几乎绝对不可能自发的集中在空间一侧、让另一侧出现真空;事实上,即便通过外力,让这种情形出现,一旦撤去外来的干涉条件,气体分子会迅速向真空一侧扩散,经过或长或短的时间,最终,空间内又会变成分子大致均匀分布的平衡态,或者,终末态。

    考察处于平衡态的空间,微观上,任何一小块空间内的分子数量,总会有微弱的涨落起伏,但是从宏观上,分子的分布则非常均匀。

    为什么会这样呢,浅显的表象,背后蕴含的机理却极端深刻,方然并无法看透。

    只能说从形而上学的角度,统计规律,可以用来解释这样一种现象:考虑空气分子在空间中的分布,可能的方案有如恒河沙数,但其中绝大多数方案都是分子近似均匀分布、平平无奇的那种,所有分子聚集在一半空间、另一半出现真空的方案,则只有其中的极少数。

    譬如说,在上面的案例中,如果空间内有10,000个空气分子,将空间等分成a、b两部分,则所有空气分子在其中任意分布,可能的情形会有2^10000之多。

    2^10000,毫无疑问,这一数字是难以想象的巨大。

    然而所有空气分子都跑到一边、另一边出现真空的情形,又有多少种呢?

    要么所有分子都在a,要么所有都在b,数一数,这样的极端情形为何几乎不可能出现,原因也就不言自明:

    这种情形,只有区区2种方案,可以做得到。

    10000个空气分子的任意分布,自发出现一半空气、一半真空的概率是1/2^9999,这个数字究竟有多小呢,数学家可能会感兴趣,但是对物理学家而言,实践意义上,如此微末的数字根本就等于零。

    而且这还是区区10000个空气分子的情形;

    实践中,哪怕一立方厘米的地表空间,在零摄氏度、标准气压时,都会充斥着2.7*10^19个空气分子。

    规模越大,偏离平均分布的情形,越会罕见到根本不可能出现。

    虽然是用分子位置举例,换成其他的物理量,譬如速度、能量,也是一样道理。

    建立在统计学上的热力学三定律,道理,非常简洁,虽然背后的机理深不可测,站在不求甚解、只看结果的角度,其正确性却是不言自明。

    但,一旦将这些定律应用到宏观层面,甚至宇宙这样的尺度,又会怎么样呢。

    绝对正确的热力学三定律,与民众的误解不一样,原则上,并不排除系统状态的极端化,也就是进入一些相对不太罕见、不太容易自发形成的状态,这种现象,在客观世界司空见惯,用学术语言来讲,是系统可以借助外来的能量、或者说低熵源,来影响自身粒子的分布和行为,即,降低自身的熵值。

    正因为这样的规则,在盖亚,才衍生出从自然现象到生命奇迹的一系列眼花缭乱。

    可是再怎样纷繁芜杂的世界,物理上的过程,熵的增加,或曰,系统分布从罕见状态到常见状态的滑落,却是绝对无法违抗的宿命。

    盖亚,年龄逾四十六亿的古老存在,分布在其表面的生命形态,万变不离其宗,都需要外界提供的低熵源来维持自身的生命活动,低熵的来源,本质上都是一点四亿公里外的恒星,所发出的光芒。

    生命依赖恒星的光和热,才能生存,科普读物往往从能量转移的角度描述这一过程。

    这样讲,当然是正确的,不过从热力学的角度,发生在恒星到生命体、再到环境的熵转移,才是更本质的陈述。

    生命的迹象,一切都依赖于熵的转移,这是方然关注的核心问题。

    因为这也就意味着,倘若要永生,要拥有无限长的生命,仅仅假设宇宙本身万世长存,直到永恒,只是一个必要条件。

    根本上讲,要切实的永生不死,还要有一个永远存在的低熵源。

    但是这可能吗……

    “你可能还不清楚,热寂,概念上本身就不太严谨;

    而且在学术界,这也是一个比较陈旧的概念,现在的物理研究者,大多都不认可。”

    方然的疑问,在费曼教授眼里,似乎根本就不是什么烦恼,

    “看来,你还是有基本的热力学定律,和统计物理的一些背景知识,那么对宇宙的演化,你了解多少?”

    “这方面所知有限,我的认识,还停留在‘宇宙大爆炸’的阶段。”

    实话实说,方然可不想在教授面前卖弄学问,毕竟他是来请教问题,而不是在面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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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下车介绍:
时间就像一趟列车,每经过一个站点,都会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
西历1453年,方然坐上了时间的列车。
从此永不下车。
永不下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不下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不下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