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六章 黑匣子
之前就听酒徒们说,船厅是长老们聚会的地方,也就是说,除了黄衣之王,地底世界地位最高的几个生命体,都会出现在这里。
之所以用“生命体”这个词,是因为我暂时也无从判断,这些长老究竟是活人还是邪祟。
想好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我便沉下心来,开始做调研。
我的行动方向就一个,那就是告诉长老们,墙壁上的壁画并不完整,黄衣之王没有告诉他们,在海蛇被封印以后,正神就会变成新的恶魔,而当它坠入邪恶之后,会有一个新的神前来替代它。
至于那个所谓的新神是不是我,眼下还不好说,因为如果我发现自己不是黄衣之王的对手,那我肯定不能硬拼吧,到时候我只能回行当里搬救兵,搬来的是谁,谁就是新神。
船厅的突击看似巨大,其实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塌方,真正能利用的空间并不多。
我花了约莫得有两个多小时,就把船厅里里外外的环境给摸透了。
在整个船厅的左上角,有一间非常特殊的办公室。
确切地说,那地方应该是个档案室,里面存放了大量有用的没用的档案,在这些档案中,有些只记录了城市中口耳相传的流言蜚语,有些是人口失踪卷宗,也有一些应该是比较机密的文件。
整个屋子中央,是一张严重磨损的办工作,看得出来,经常有人在这里办公,那个人的权利应该很大,因为桌子上的稳当随意堆积在一起,其中有那种只记录市井流言的普通稳当,也有一些涉及到城市机密的卷宗。
我之所以会认为在这儿办公的人全力相当大,就是因为他可以阅览任何类型的文件,而且阅读完之后还不用特意打理,就算把机密文件扔得到处都是,也不会遭受任何惩罚。
期间我大略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件,这些文件中的内容看似毫无关联,但仔细分析的话,会发现每一份文档中的内容都指向了一个人托克。
就连那些只涉及流言蜚语的文件中,也有很多提到了托克,而所有的机密文件,则全部和托克近几年执行过的任务有关。
将每一份文件上的信息缕成一条线,便能发现,查阅这些文档的人,似乎认为托克的失踪非同寻常,他觉得,托克之所以失踪,可能和黄衣之王有关。
能和黄衣之王无关么?毕竟托克就是被它流放到地表世界的。
不过查阅文档的人好像觉得,黄衣之王之所以让托克前往地表世界,可不仅仅是普通的流放而已,其中似乎有着某种更为隐晦,更为黑暗的目的。
之后我又随手翻了翻文档柜里的一些文件,市井流言我没时间一个个去看,我看的全是机密。
一份来自于十年前的文档中记载,早在十七年前,就曾有人质疑过黄衣之王,那个人在地表世界走了一圈以后,得出一个结论黄衣之王很可能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
那个人的名字,也叫托克。
文档中说,那个人最终消失在了地表世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之前我曾从酒徒们口中听说,几十年前还有一个质疑黄衣之王的人被当作男巫烧死在了火刑架上,而那个人对黄衣之王的质疑仅仅是,生井中的那些食物,说不定就是海蛇的血肉,黄衣之王将恶魔的血肉当作粮食,来养育所有人。
黄衣之王在烧死他之前,先向众人展示了,生井中的血肉是他凭空创造出来的。
也就是说,那一次,黄衣之王是先辟谣,再杀人,可十七年前,黄衣之王既没有辟谣也没有杀人,可托克却从此失踪了。
这让人不得不猜想,托克当初说的那些花,有可能根本不是什么谣言,黄衣之王可以证实谣言是假的,却没有办法证实真相是假的,所以他只能暗地里下手,偷偷处死了托克,并对外宣称托克失踪了。
毕竟在地表世界失踪,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可问题是,十七年后,又一个名叫托克的人无故消失在地表世界,这也不得不让人回想起了十七年前的那件旧事。
我当然知道这位托克同学是怎么失踪的,但当地人不知道啊。
未知,总是能引发无限的遐想。
看着手中的旧文档,一个复杂的计划便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雏形。
哒、哒、哒、哒……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上忽地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我立即将文档放回柜子里,锁好柜门,并找了一出还算宽敞的地面站了过去。
在这间办公室里,宽敞的地方,就是极少被关注的地方,因为这里没有文档柜,也没有胡乱堆积在地上的文件。
片刻,门便被推开了,一个深色凝重的老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衣服,脚上踏着一双皮鞋,单是看他的步伐,以及走路时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我便立即断定,他就是我之前见到的那个黑衣人。
一进屋,他便长吐一口浊气,仿佛在用力宣泄心中的压力。
我留意到,这个人的眼睛是正常的,不是地底居民常见的那种黄虹灰瞳。
回想起来,托克也是影子兄弟会的长老,所以我大略猜测,兄弟会中的所有长老,有可能都是长有“异眼”的流放者。
这就怪了,黄衣之王为什么要让这些流放者来当长老呢?
老人走到书桌前,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件,这些文件他应该反复看多很多遍了,胡乱翻了几下之后,便瘫坐在椅子上。
刚进门的时候,他还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胸口和脊梁都是挺着的,可现在,他却像个瘪了的皮球一样,浑身上下充满无力感。
我不由地对这个老头多了几分好奇,便悄悄凑上前,仔细观察他。
这边我刚刚凑到桌前,就见他俯身打开书桌下方的落地柜,从中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匣子。
一看到他手里的匣子,我就忍不住连皱几下眉头,隔着厚厚的匣盖子,我都能感应到匣子内部正弥漫着一股很浓的阴气。
“希望这次能行。”
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米粒大小的晶体,将其轻轻塞进了匣盖边缘的钥匙孔里。
三百七十七章 碎骨
那枚药粒应该是用一种腐蚀性很强的粉末粘合起来的,这玩意儿一旦遇到水,就能激发出高热和高腐蚀性。
老人拿来杯子,将杯子里的水注入钥匙孔中,就听嗤嗤啦啦一阵噪响声,刚刚灌进去的水瞬间沸腾,锁孔中冒出大量汽泡,当时我离黑匣子很近,能明显感觉到锁孔中散发出了高温。
而那阵嗤嗤啦啦的声响,应该就是锁孔内部被腐蚀发出的动静。
等到锁孔中不再冒泡,老人才从抽屉中摸出一把很细的镊子,用镊子的尖端在锁孔中掏了几下。
当他将镊子抽出来的时候,就见镊头上夹出了一块黑漆漆的絮状物。
在这之后,老人又拿来一盏气门灯,借着灯光朝锁孔中仔细观察片刻。
刚开始,他脸上还洋溢着十分期待的表情,可很快,期待就变成了失落。
老人无奈地吐一口长气,瘫在了椅子上。
看得出来,他很想打开那个黑匣子,而且尝试过很多次,但都失败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地望着房门,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彻底放空了大脑。
老人的心绪颓废而平静,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琢磨些什么。
前后过了约莫五分钟,他才用双手拍一下椅子的扶手,起身离开档案室,那口黑匣子就那么摆在桌子上,老人甚至都没将它收起来。
说真的,我也特想知道黑匣子里到底藏了啥。
等到老人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门廊尽头,我才坐下来,细细观察这口黑匣子。
在机关术这方面,行当里确实有两个顶厉害的高手,可惜我对这门手艺完全没有研究,将匣子抱在怀里,看着那坚硬无比的匣壁,心里头也是一阵阵难受。
靠,我拿这玩意儿完全没办法啊!
不过自怨自艾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打算换个思路,试试看能不能改变匣子里的气场。
即便是像我这样的人宗子弟,都能感应到弥漫在匣子中的雄浑阴气,可见这股阴气的气量无比庞大,说不定,这股气场,就是开启匣子的关键所在呢?
我这么想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刚才那个老头为了打开这口匣子,显然尝试过恨过办法,但都失败了,他能尝试的办法,无非就是用物理或化学手段来开启匣盖,物理手段伤不了它,化学手段溶不破它,这世上不存在无法被破坏的东西,当使用物理手段和化学手段都无法破坏它的时候,那就只能用能量场去刺激它了。
而气场,恰恰就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场。
既然阴气能从匣子里透出来,别的气场也一定能渗进去!
我凝一口念力,取一张三仙符,先缓缓催动符,让符韵均匀地包裹在匣子表面,而后又在符韵中掺入念力,等到念力也均匀地在匣子表面铺散开来,我才调动起周身灵韵,将混有念力的符韵慢慢压入匣子内部。
当时我这么干,那完全就是出于侥幸心理,心里就想着,这匣子要是打不开,对我来说没啥损失,可万一要是真打开了,说不定我就赚了。
谁成想,我这边刚开始调动周身灵韵,就听匣子里传来“咔哒”一声细响。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齿轮带动发簧弹动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不会这么容易就打开了吧?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我的手还是在第一时间掰住匣盖边缘,轻轻掀了一下。
还真给掀开了!
看着几乎没受任何阻力就被掀开的匣盖,我整个脑仁都是懵的。
那感觉好像就是,匣子里的机关,原本就是为我准备的一样,它之所以开始,不是因为我找到了正确的方法,而是开启它的人是我。
这种感觉让我感到恐惧。
就如同金背骨笏带给我的恐惧感一样。
嘶嘶
匣盖这么一开,我才听到匣腔内部此时正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声响,低头朝匣子里一看,我心中的那份震惊顿时被放大了两倍。
确切地说,单是看了这么一眼,我就被震惊了两次。
老头刚才塞进锁孔的东西确实有腐蚀性,锁孔和匣壁内侧都出现了大片蚀痕,但此时,蚀痕迹正在渐渐缩小,就如同人身上的伤口慢慢收缩、愈合一样。
那口黑匣子,难不成也是个活物!
这还不是最让我惊讶的,真正导致我内心震颤的,是放在匣子里的东西。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白两色相间的骨片!
我太熟悉金背骨笏的气息,只一瞬间就能确定,匣子里的东西,就是从某一根金背骨笏上分裂出来的碎片!
盯着匣子里的东西,我现实惊,然后是懵。
那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我后脑勺上来了一闷棍似的,让我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也不知道前前后后过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抱住匣子的那只手都有点麻了。
金背骨笏的碎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是碎片?
这玩意儿可是尸解仙留下的假尸,谁有这么大能耐将它砸碎?
这口黑匣子又是怎么回事,看起来明明是个死物,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强的自愈能力,为什么即便匣盖被打开,匍匐在里面的阴气依旧没有散出来?
无数个问题同时在我脑子里回荡,每一个问题,我都找不到合理的答案。
我用力沉了沉气息,让心绪快速平稳下来,虽然脑子还没恢复清醒,可做出的举动却非常实际,用最快的速度从背包里摸出一块干净手绢,用它小心翼翼地将骨笏碎片包裹好,再小心翼翼地将骨笏和手帕一起放在防水也防火的朱砂盒里。
虽说金背骨笏确实让我感到恐惧,但这毕竟是我们小龙潭的宝贝,我怎么都不可能让它落在别人手里。
之后我又重新盖上了匣盖,匣子里的阴气微微震颤了一下,而后又在整个匣子里均匀铺洒开来,等到这股阴气稳定下来,匣盖便又一次被锁住。
看着这口厚实无比的黑匣,我就在想,这玩意儿如果利用好了,应该能派上大用场。
三百七十八章 关键人物
我暂且没再去动那个黑匣子,就让它摆在桌子上吧,反正除了我,也没人知道里头的东西已经被拿走了。
随后我又在屋子里逛了几圈,大略翻看了一些文件。
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除了市井流言,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案宗,对我来说,唯一有用的信息,全部来自于其中一个柜子里的人口档案。
我在人口档案中找到了那个与费斯厄一模一样的酒保,他叫戈多,是个土生土长的地底人,与地上世界的费斯厄似乎毫无瓜葛。
既然毫无瓜葛,为什么两个的长相一模一样呢?
这里面一定暗藏着我暂时还没看透的玄机。
眼看这间屋子里的文档也带不来更多有用的信息了,我便离开屋子,又在船厅里游荡起来。
我想要在这里寻觅一个合适的人,来实施我的计划。
路过船厅中央区域的时候,我发现会议室的门开着,于是便闪了进去。
唉,有灯阵加持真好,什么地方都能随便闯,还没人能看见我。
进了会议室,我才发现先前见到的黑衣老者也在这里,除了他和我,屋子里还有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以及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青年。
正好他们三个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我就凑上耳朵去听了听。
刚开始,我只听出,他们正在讨论一个名为“天启”的东西,可听着听着,却越来越迷糊了,听他们那意思,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研究这个所谓的“天启”,可实际上,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天启究竟是什么。
这三个人都是地底影子兄弟会的长老,黑衣老者叫鲁诺,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叫乔尔丹,年轻人则叫诺布,他们三个是长老会仅存的硕果,剩下的长老不是失踪,就是在几年前死于非命。
那些死于非命的人(除了托克)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在临死前的三个月间都研究过那个黑匣子。
在他们的讨论中,我还得知了这么几个信息。
其实“影子兄弟会”只是外面的人给他们起的名字,他们通常管自己叫“暗民”,至于那句用卢恩文写成的话,实则是暗民们世代相传的一句祝福语。
据说暗民在信奉黄衣之王之前,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信奉着北欧神话中的黑暗之神霍独尔,黑夜的眼睛注视着你,意思是霍独尔会在黑暗中庇佑着你。、
卢恩文字,恰恰就是维京海盗用来记述北欧神话的一种特殊语言。
再说长老会,黄衣之王建立起来的长老会有两个作用,其一是帮助他管理地底城市的日常事物,其二,则是让这些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聪明人去参悟那所谓的“天启”。
我听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个所谓的天启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从长老们的发言中,我隐约感觉到,参悟天启的过程,好像就是质疑黄衣之王的过程。
因为那叫叫布诺的年轻长老说,几乎每个人在参悟天启的过程中都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黄衣之王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更不是造物主。
这个人说话很白,很少用那种模棱两可的字眼,所以他的遭到了黑老头的纠正,老头说,目前只能证实,黄衣之王有可能不是造物主,或者说,他将自己称作“黄衣之王”前,可能使用过其他神号。
听到老长老的话,布诺明摆着就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但嘴上并未多说什么。
后来他们又论证了一些问题,我听得越多,越觉得天启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质疑黄衣之王的神性。
这特么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黄衣之王为了质疑自己,特意组建了这么一个长老会,图什么啊?
听长老们说,同样也是黄衣之王命人将这座船改建成了长老院,而这座倒扣在浅水中的船只,是唯一一个不受黄衣之王影响的地方,每当黄衣之王的低语响起,只要躲入船舱中,听语便不再出现。
也就是说,这条船就如同一个屏障,可以屏蔽黄衣之王的精神控制。
我越听越糊涂,黄衣之王为什么要把长老院建在这种地方,就是为了让长老们能够更好地对抗自己么?
不断质疑,不断思考,渐渐地,我得出了一个看似十分怪异的结论,黄衣之王好像在对抗它自己。
确实是个挺扯淡的结论,可不管你怎么想,从哪个方向去想,得出的结论都是完全一样的。
真是怪到骨子里了!
最后再说说那口黑匣子。
自长老会建立的那天开始,黄衣之王就告诉第一批上任的的长老们,船厅中藏有这么一口谁也打不开的匣子,同时它也告诉长老们,参悟天启的关键,就在那个盒子里。
所以这么多年来,每一任长老们都试图打开那个匣子,但所有人都失败了,更可怕的是,每一个长期接触匣子的人,最后都会死于非命。
黑匣子中,仿佛隐藏着某种足以吞噬生命的诅咒。
这确实附和金背骨笏的特性,不光是这些长老们,到目前为止,除了我好死不死与它特别有缘之外,其他觊觎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三位长老之所以争论地格外激烈,是因为他们对天启的理解出现了分歧,这帮人完全不懂求同存异的处世之道,但凡别人的想法有一丁点和自己不一样,那就是一顿猛吵。
他们好像特别喜欢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别人。
在这个三个争论不休的过程中,我仔细观察了每一个人的表现,也细细分析了他们的性格。
最后,我选中了最年轻的长老布诺,他将成为我建立新信仰的关键人物。
布诺是那种不管什么时候都特别冷静、特别条理,逻辑分析能力极强的人,他冷静,却又不乏热情和活力,条理清晰,却又富有质疑精神,因为智商相当高,所以另外两个长老似乎都对他的观点比较推崇。
最关键的是,此人对黄衣之王的信仰已经明显出现了动摇迹象。
三百七十九章 催眠(一)
这三个人还挺能掰扯,一场辩论足足持续了两个小时,中间都不带停嘴的。
最后他们可能是吵得太猛,直接大脑缺氧,说话变得磕磕巴巴,可还是不停地吵。
直到把自己给吵懵了,他们才终于停下来。
三个人脑子是懵的,脸色也是懵的,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喝水,眼神在无奈与涣散之间游离。
他们在争论的过程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完全不理会别人的结论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不理会别人的思考过程,全程都在挑对方的毛病。
到最后,辨明真理已不是他们的目的,让别人心里不爽反倒成了至高追求。
喜欢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别人的人,一般都有这种特色,在他们的脸上,永远刻着六个字,不,分,青,红,皂,白。
反正他们追求的本来也不是对错,而是强行让别人认同自己时产生的那种满足感。
对于这种人,我的评价很简单,就三个字:蠢爆了!
良久,鲁诺才做了总结性发言:“今天就到这儿吧。”
乔尔丹和诺布也纷纷点头,三人的意见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诺布似乎一刻也不想停留,立即起身离开会议室,我立即压着步子跟了上去。
船厅的最上层有几间干净寝室,诺布离开会议室以后,便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顶仓,找一间离楼廊最近的屋子,打算小憩一阵。
我尾随着他进了寝室,他倒头躺在床铺上,我则站在阴暗的角落里,远远地凝视他。
他双手抱头,安静地躺在床上,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天花板上,心绪一直沉浮不定,过了很久,他才闷闷吐出一句:“我们的神也许早就背叛了我们。”
这也是他在刚才那场辩论中的主要观点,但当时他说得没这么直白,他当时说的是:“也许神终有一天会舍弃我们。”,但这个观点遭到了乔尔丹和鲁诺的激烈反对。
眼下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乔尔丹、诺布、鲁诺,都是那种喜欢将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人的性格,可要想让他们三个都支持我,就必须统一三个人的思想。
这事儿确实有点麻烦。
但也不算特别麻烦。
见诺布已经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过去,我便动用言觉,朝他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嗡嗡声。
其实就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嗯”声,只不过这声音不是从鼻子里发出去的,而是直接通过意识传给他的。
我也不知道言觉惊扰了魂魄之后,会让对方看到什么样的幻境。
不过我觉得,言觉带来的幻境,总不会比深海低语带来的幻觉更恶心人吧。
顺带一体,黄衣之王的低语之所以无法传入船厅,十有**不是被船只本身屏蔽了,而是被金背骨笏的随便给屏蔽了。
金背骨笏会屏蔽他的精神控制,却不会屏蔽我的。
就在这时,诺布“呼哧”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显然受到了惊吓,此时正瞪大双眼,死盯着屋门方向。
有效果!
随后我又加重了鼻音,让言觉带来的震感更强烈一些。
诺布下了床,迅速走到屋子中央,而后高举着手臂,缓缓跪在了地上。
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惊喜、虔诚、温和……许多种不同的正面情绪混合在一起,却显现出别样的怪异。
他的心绪总体上还是平稳的,但在平稳之中,还弥漫着一股巨大的恐惧。
这家伙到底在幻象中看到了什么?
我心里头别提多好奇了,可问题是,我没办法知道,言觉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幻象。
五分钟以后,我便强行中断了言觉,并仔细观察诺布的脸色。
诺布的表情显现慢慢平静下来,随后,又变得失落起来。
他好像特别喜欢幻境给他带来的体验,如今幻境消失,他反倒有点舍不得了。
可与此同时,先前还浮现在他心中的那份恐惧,也烟消云散。
我没有做出其他多余举动,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他从地上站起来,快速踱着步子,在屋子里徘徊起来,他的心绪变得空前混乱,脸上的表情也是憋着气的那种感觉,我能猜出来,此时他正迅速思考者什么,而且眼下他正在思考的东西,已对他的世界观造成了巨大冲击。
良久,他又坐回床头,盯着地板发起了呆。
他的整个心绪都是混乱的。
而这也恰恰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就是要把他的思绪彻底搞乱。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只有将他彻底搞乱了,搞垮了,我才能在他心中建立起新三观。
第一步是搞垮他,第二步则是用不断引导的方式,在他心中建立起新的秩序。
等新的秩序快要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会让他靠自己的力量发现,黄衣之王确确实实已经背叛了他们。
最后,我还是会让他靠自己思考得出一个关键结论,那就是,将会有新的神来顶替黄衣之王的神位。
我会让他觉得,所有的结论,都是靠他自己推断出来的。
哎坏了,最近这段时间各种玩弄人心,我发现我好像有点上瘾。
不行,回头我得找个时间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心里想着这些,人就难免走神,等我回过身来,再朝诺布那边看的时候,这货竟然睡着了。
在刚才那几分钟,他内心承受的东西太多,此时终于经不住疲惫。
很好,言觉给他带来的冲击力越大,对我就越有利。
诺布这一觉睡得时间不算长,二十分钟之后,他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扶着床头缓缓坐起身来,看看地板,又看看天花板,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似乎在反复思考,刚才看到的东西到底是真实出现过的,还是紧来自于梦境。
最后诺布似乎无法得出比较有说服力的结论,用力叹了口气,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沿屋的走廊很长,朝着走廊深处望去,会给人一种格外幽深的感觉,诺布望着走廊的尽头,又一次呆立在原地。
我只能感受到他的心绪浮动不息,却无法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三百八十章 催眠(二)
注视黑暗良久,诺布突然转身奔向窗户。
他动身朝窗口那边跑的时候,我也迅速朝窗外看了一眼,视线越过空旷的窗棂,一眼就能看到矗立在城市中央的基柱。
好景色,好机会!
也就在诺布双手扒住窗沿的瞬间,我快速拿出鬼烛,从中抽出一点点阴气,注入到诺布的经络之中。
但凡是个活人,都有趋阳避阴的本能,诺布没有修为,一旦被阴气侵体,他就会感觉浑身发寒、发紧,背后汗毛倒立,再加上自从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以后,我的念力中就多了几分鬼气,当这种气息和阴气混杂起来,作用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就会催生出一种极为原始的情绪。
这种情绪,叫做恐惧。
所以在看到基柱的那一瞬间,诺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从后颈到后脚跟瞬间凉了个通透,心中也在同一时间浮起了恐惧。
我当然知道,他心里的恐惧是由我制造出来的。
可在他眼里,却是基柱为他带来了这股莫名的恐惧。
人总是更相信肉眼看到的“真相”。
诺布无法在第一时间想明白,为何基柱子会给他带来恐惧,为何这根柱子在城市中央矗立了那么久,今天却变得不一样了。
他强忍着恐惧,盯着基柱沉思了很久,随后便快速转动视线,再次望向走廊深处。
在他转身的瞬间,我便抽出了他身上的阴气和念力。
望着那幽深的走廊,诺布的心绪反而平静下来。
这样的平静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很快,他心中又浮起一股强烈的抗拒情绪。
我也没嗦,再次将阴气和念力注入他体内。
果不其然,他之所以抗拒,是因为他决心要将视线再次挪到窗外,此时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基柱上,而那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也再次浮现在他的心头。
诺布强忍着恐惧,死死盯着基柱,似乎想用这方方式来克服恐惧。
可惜他失败了,两分钟以后他便败下阵来,长叹一口浊气,如同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
我撤回了盘踞在他身上的阴气,让他不再恐惧。
怪异的是,阴气被撤除之后,盘踞在他心中的恐惧依然没有消失。
这道恐惧就不是我用阴气塑造出来的了,这道恐惧,来自于他自己的思想。
我也没做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诺布突然自言自语道:“神啊,你到底想给我什么样的气势,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已经变成……我们最不想看到的样子了吗?”
他这个话不是很容易解读,如果让我来解读的话,我可能会认为,如今诺布已经认为黄衣之王变成了恶魔,但这种解读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准确率存疑。
不过我其实也不太在意他现在具体是怎么想的,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如今,我已在他内心深处建立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基柱里潜藏着一个非常危险、非常让人恐惧的东西。
再延伸一下的话,就是曾经的圣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人害怕的地方。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强化这个念头,并将诺布引向最终的“答案”。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容量比较大的朱砂盒,而后凝练念力,用上走阴的手法,将这口念力吹响诺布。
走阴本来就是用来勾连阴阳的一种术法,被我这么一吹,诺布的三魂七魄都在瞬时间出现震颤。
魂魄在轻微震颤的时候,会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整体感觉并不算难受。
这就好比有时候你突然听到一首能打动你的歌,看到一篇能感动你的文章,或者某个让人感觉到无比温存的画面,就像是有一缕轻盈的电花打在你的后背上,让你浑身上下瞬间冒出鸡皮疙瘩,那其实就是魂魄出现震荡的表现。
灵魂歌手之所以被称作灵魂歌手,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用灵魂去歌唱,也因为他们的歌声,往往能撼动你的魂魄。
这是艺术的魅力,也是灵魂的魅力。
诺布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听到了一首极能打动他的歌声,一瞬间,整个人都被莫名的感动了。
他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
我向前走了一步,并在地面上洒下小缕朱砂。
当一个人被感动的时候,就是他最容易被引导的时候。
诺布看到地上的朱砂,丝毫没有任何迟疑,立即迈开步子凑了过来。
我也迈开脚步,一边朝楼梯口走,一边在地面上挥洒朱砂,绵细的朱砂粒缓缓落在地面上,随着我的脚步,形成了一条红色的线,诺布便循着这条线,在我身后紧紧跟随着。
先前我就在城市中转过几遭,虽说这座地底城市的路况错综复杂,但好在有星芒针指明方向,我也算是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摸了个透彻。
离开船厅之后,我便寻着那几条无人问津的小路朝着正东方向走,诺布也一直跟在我身后,他紧盯着在地面上不断延伸的线,有时这条线在路灯照耀下呈现出红色,有时候,又被空气中的茶绿浸染。
半个小时以后,我带着诺布来到了城市偏东方向的一个广场上。
之前在城市里游逛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座面积足有两个足球场大的广场不但一个人都没有,广场周边竟也也没有店铺和民房,只有几座房门被封住的老式阁楼。
在广场中央,矗立着一根被烧焦的石柱。
我带着诺布来到石柱旁,而后收起了朱砂盒。
诺布见地上的红线突然中断,显得有些惊慌,他抬头望着石柱,喃喃自语般地说:“神啊,你到底想给我什么样的启示?”
我确实想给他一些启示,但我不是神。
诺布正望着石柱出神,我就来到他身旁,再次将念力、阴气、灵韵注入他体内,这一次,我用上了招魂的手法。
人宗古门古艺之中,就数招魂最为阴森诡异,以至于我对这么术法一直抱有成见,所以几乎从不使用它。
招魂这门术法最大的用途,可不是招引阴魂怨鬼,而是通过操控活人的魂魄,在人心中投射出种种幻象。
言觉带来的幻象,具体而不可控。
招魂带来的幻象,可控,但不具体。
三百八十一章 催眠(三)
眼下我也不需要过于具体的幻象。
我为诺布准备了九道幻象,以及一个契机。
第一道幻象,是一棵通天巨树,我在创造幻象的时候只知道诺布脑海中会出现一棵树,但并不清楚树木在他的想象中是什么颜色,长了多少枝杈,是茂盛还是枯萎,同样也不知道,他见到那棵树的具体场景是什么样的,是站在草原上,沙漠中,地下城市,还是水底,这些都不确定。
我只需要他看到一棵巨大的树,其他细节都无所谓。
其他的幻象也是这样。
第二道幻象,一条盘转在树上的巨蛇。
第三道幻象,一个站在远处的人,身上披着黄色的长袍。
第四道幻象,崩塌的天空。
第五个幻象,巨大的树,树上的蛇变成披长袍的人。
第六个幻象,穿黄袍的人被杀死。
第七个幻象,恢复平静的天空。
第八个幻象,巨树上绽放出光芒。
第九个幻象,一个黑色的匣子从天而降。
而我为他准备的契机则是,每当他转身望向基柱的时候,附着在他身上的阴气就会发作,换言之,每当望向基柱,他就会感受到恐惧。
你可能觉得,这九道幻象看起来莫名其妙,诚然,如果你不是诺布,确实会觉得这些幻象毫无意义,但诺布不会这么想。
九个幻象都是有引伸意的,巨树代表着基柱,巨蛇代表被黄衣之王封印的恶魔,而那个穿黄袍的人,就代表黄衣之王本身。
天空代表信仰。
黑匣子代表最终的答案。
这些幻象,全部是针对诺布在会议室的种种言论,以及他的人格弱点构建起来的,当九道幻象连在一起的时候,不但能将诺布心中对黄衣之王的质疑无限放大,还能引诱他得出一个我想让他得出的结论。
当他看遍每一个幻象之后,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黄衣之王已经成为恶魔,信仰已经崩塌,将会有一股新的力量战胜黄衣之王,并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的信仰,一切真相,都隐藏在黑匣子里,打开匣子,将揭示一切答案。
你可能会问我,我怎么知道诺布一定会这么想?
我确实可以把原因告诉你,如果你不介意我花上个七八十章来阐述我如何分析人性的话。
所以我只能简单地说,当你完全掌握了一个人的所有弱点,所有优点,以及这些弱点和优点的起源,那你就能轻易操控他们的思想。
什么是弱点和优点的起源,举个例子,比如一个在未满周岁之前曾遭受亲人的冷落,不管他是哭是笑,是开心还是难过,都没有人去回应他的情绪,他长大以后就会变得极其缺乏安全感。
缺乏安全感是他的弱点,而从小备受冷落,则是这个弱点的起源。
我从小就能看破人心,人心这东西,看得多了,不但能一眼看穿别人的性格,也能在瞬间判断出,对方的性格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这不同于那些研究心理学的人,他们很多时候是用学术性的眼光是看待人性,而我,却总是对不同的人性感同身受。
我承认,这种能力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便利,但同时我又不希望其他人也拥有这样的能力,不是怕道德败坏的人用这种能力去作恶,而是怕他们轻贱自己的生命,毫不客气地说,我眼中的世界,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活在我这个世界里,有时候真的是生不如死。
好在我算幸运的,毕竟从小就跟在师父身边,师父向我展现的人性,全都是人性中最为光辉的一面。
这也让我在见识到人性的肮脏之后,依然对人性充满了乐观,因为我知道,这世上的大多数事物都有其两面性。
莫在黑暗中沉沦,莫为悲苦而失心,脚踏实地地往前走,光明总在前方,这就是我师父教给我的人生哲学。
写着写着,突然特别想念师父,看来是该找个时间,去丰镐看望一下他老人家了,多嘴说一句,如果我近期去的话,有小概率会断更一天,最近这段时间简直忙得天昏地暗,一直没存下稿。
好,言归正传。
念力和灵韵被注入诺布体内之后,诺布的经络先花了一点时间消化它们,在这之后,诺布的表情就僵住了。
一看他这副表情,我就知道,幻象已开始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了。
在梦境中看幻象,时间过得仿佛很快,每一道幻象大概只持续一两分钟聚会被别的幻象更替,可在现实中,这个时间只要延长五六倍。
诺布至少还需要一个小时才能从梦境中脱离出来,趁着这个时间,我正好去做一些别的布置。
地底城市的治安可以说相当不错,大可不担心诺布的生命安全,于是我便放着他不管,独自回到了船厅左上角的档案室。
之前在翻阅档案的时候,我发现有一本旧簿子是托克亲手整理出来的,簿子上记载的东西都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托克的笔记。
我找出那个簿子,仔细研究了托克的笔记,而后又拿来纸和笔,刻意模仿托克的笔记,写就了一封秘信。
信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船内的壁画并不完整,黄衣之王没有让工匠将最后的故事刻在墙壁上,而最后的故事就是,黄衣之王在封印海蛇之后,自己变成了恶魔,当黄衣之王彻底丧失神格时,将有新神降世,新神必将消灭这只恶魔,为善民建立新的信仰。
第二部分:黄衣之王建立的信仰是邪恶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欺骗,托克因为发现黄衣之王是恶魔,已丧命于黄衣之王之手。
信的内容并不复杂,但它所带来的疑虑和震撼却足够强悍。
当诺布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会思考,既然托克已经死了,既然黑匣子从未被打开过,这封由托克亲手写就的书信,又是如何被放入黑匣子里的。
关键托克在信中清楚地提到,自己已经死了。
咱们角色互换一下,如果你是托克,在看到这封由死人写就的信时,将会有怎样的内心触动?
至于诺布最后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完全不重要,只要他的内心触动足够强烈就够了。
三百八十二章 催眠(四)
模仿别人的笔迹对于我来说,很简单,但也很难。
简单,是因为笔迹承载了一个人的性格,我可以先从笔迹中看透一个人的性格,再通过分析他的性格,去细致地分析他的笔迹,所以由我模仿出来的笔迹,看起来都很自然,一般不会有生硬的痕迹。
难,是因为我找到的那根羽毛笔太特么难用了!
写一个单词恨不能断两次墨,唉,可愁死我了。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我才将信写好,然后又是吹气又是扇风的,总算将墨迹彻底弄干了。
此时距离我进入档案室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估计诺布也快赶回来了,我不敢耽搁,立即打开黑匣子,将信放了进去。
等我重新盖好匣盖,并躲入办公桌附近的阴影中,屋门就被人用力推开了。
出乎预料的是,此时出现在门口的不只诺布一人,乔尔丹和鲁诺也来了。
好像只有鲁诺才有随意出入档案室的权限,门是他推开的,第一个进来的人也是他。
鲁诺迅速走到办公桌前,伸手抱起桌角的黑匣子,而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对门外吆喝一声:“进来吧。”
此时的诺布几乎处于半失神状态,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大半个屋子,便突然加快脚步,伸着手冲向了鲁诺。
鲁诺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是大皱眉头,在稍作犹豫之后,才将黑匣子递给诺布。
乔尔丹倒是一脸的轻松,进了房间以后兜兜转转,嘴里还不停地吐槽鲁诺:“你也太不整洁了,看看这些文件,怎么堆得到处都是?让你掌管档案室本身就是个错误。”
鲁诺懒得搭理乔尔丹,只是瞥了乔尔丹一眼,便转身问诺布:“你真的能打开这口匣子?”
诺布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神给了我启示。”
乔尔丹快速凑了上来:“神给了你什么启示?”
诺布的答案依旧十分模糊:“神说,一切的真相,都藏在黑匣子里。”
乔尔丹撇嘴道:“可这么多年了,匣子从未被人打开过,而且每一个接触到它的人,最后都死于非命。”
说话间,他特意后撤两步,与匣子保持距离。
诺布盯着手中的盒子,语气也变得有些无奈:“我只知道真相被封存在黑匣子里,但并不知道如何打开它。”
既不知道怎么开是吧,我知道啊。
好了同学们,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我默默摸出三仙符,凝一道念力,而后单掌催向黑匣子,将念力和符韵一齐催了过去。
一遇我的念力和三仙符的符韵,匣子里的阴气立即收缩,接着就听“咔哒”一声细响声,匣盖里的发簧弹开了!
与此同时,我又打出第二道符韵,用它护住诺布他们三个的经络,防止匣子里的阴气对他们造成影响。
匣子将阴气封住的时候,那股阴气是不会影响到这些没有修为的人的,可一旦阴气释放出来,他们就会背脊发寒,感到恐惧。
如果此时他们心中出现恐惧,那封信的说服力可就大大降低了。
听到匣子里传来的声响,在场的三位长老便同时愣了一下,过了好半天,三人才回过神来,而后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谁都没有勇气打开匣子。
我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了,便悄声走到诺布身边,亲手将匣盖给打开了。
在三位长老严重,那个黑漆漆的匣盖,就是自己打开的。
那还不是被弹簧一下子弹开,而是慢慢地,以均匀的速度张开。
即便此时他们三个都没有被阴气影响,但还是对匣子里的东西充满了恐惧,每个人都死盯着匣盖,也没人敢朝匣子内部张望。
未知,总是能引发无限遐想,但与此同时,人类又对未知充满了恐惧。
最后还是鲁诺壮起胆子,朝匣子里看了一眼。
当他发现匣子里只有一张折叠好的白纸时,脸色顿时一松,而后便伸出手,将我写好的信拿了出来。
为防阴气外流,见他已经取出信件,我就随手将盖子盖上了。
看到匣盖再次慢慢地,匀速闭合,三人都是一阵惊愕。
良久,乔尔丹突然来了一句:“这好像不是……正神拥有的力量,咱们的神,好像是无法隔空对别的东西施加物理影响的。”
诺布的回应更绝:“这是一股凌驾于正神之上的力量,或者说……是凌驾于正神之上的绝对秩序。正是这股力量告诉我,咱们的正神,只是诸多神中的一个,所有的神都要遵从这股力量。”
咦?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这和我预想的确实有点变差。
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我无法确定他究竟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样的细节,自然也无法预知他的具体想法。
鲁诺从口袋里摸出花镜架在鼻梁上,而后才小心翼翼展开信纸,诺布和乔尔丹也纷纷凑到他身边。
从三人慢慢移动的视线上就能判断出,他们正极为仔细地阅览信上的每一个字,生怕有任何疏漏。
在阅读的过程中,乔尔丹和鲁诺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震惊,而诺布则是崩溃兼释然。
崩溃,是因为他心中的信仰体系彻底崩塌了。
释然,是因为信中的内容,证实了他的判断是对的,与此同时,新的信仰正在他心中迅速建立起来。
废了这么大劲,事情总算是顺着我设计好的方向发展了下去,这让我不由地松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鲁诺才颤颤巍巍地信放回桌子上,他的手抖得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在松开信纸的时候,剧烈颤抖的手背又将信纸蹭落在地。
反倒是乔尔丹还算冷静,他将信捡回桌子上,而后问诺布:“你相信这封信中所说的事吗?”
此时,诺布的眼神已变得十分坚定,他盯着乔尔丹的眼睛说道:“还记得吗,是黄衣之王让咱们不惜一切代价打开黑匣子的,这就说明,他对藏在黑匣子内的秘密深信不疑。既然它都相信信中的内容是真的,咱们有什么理由不信?”
三百八十三章 步入深渊
乔尔丹显然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可我想不通,神为什么要让我们质疑他呢,他又为什么要质疑自己呢?”
诺布吐了一口闷气:“因为我们的神还没有彻迷失,当神彻底失去神性的时候,才会有新的神来对抗它。”
听到诺布的话,乔尔丹和鲁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鲁诺才闷闷地说道:“既然托克已经死了,为什么由他写就的信,却出现在了从未被打开过的黑匣子里?”
诺布十分认真地说道:“原本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此时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这就是神迹!”
在这里,我真想给诺布鼓个掌。
看样子,他心已经建立起了十分坚定的新信仰。
而他那不讨喜的性格,也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喜欢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他人,所以他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说辞更具说服力,而乔尔丹和鲁诺眼下都处于三观逐渐崩塌的状态,他们是没有心力去和诺布争执的,只能被动接受诺布的思想。
眼看万事俱备,也不欠东风,我便启动言觉,朝屋子里的三人发出鼻哼。
与此同时,我也用上了走阴的手法,将阴气注入到乔尔丹和鲁诺的经络之中。
这一次我没敢用走阴来制造幻象,因为乔尔丹和鲁诺的性格和诺布完全不一样,同样的幻象,他们会得出与诺布不同的结论。
这三个人都太有主心骨了,万一因为结论不同又争论个没完没了,那也是个麻烦。
我注入这道阴气,只是制造一个契机,一个每当他们两人直视基柱的时候,都会感受到恐惧的契机。
经历过这次的事,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古代那些要么号称见到过神启,要么就是受到过神的昭示的人,极可能都只是经历了类似的催眠而已。
前后不到两分钟,乔尔丹和鲁诺便纷纷张开双臂,昂头望着天花板,双膝一软,双双跪在了地上。
我确实不清楚言觉究竟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幻象,但看得出来,那道幻象似乎极具震撼力,此刻的乔尔丹和鲁诺心中充满了虔诚和敬畏,以及巨大的恐惧。
诺布心中却没有恐惧。
行,这三位看来是彻底沦陷了。
我稍稍舒了口气,便没再停留,立即离开档案室,赶往基柱。
从进入地底世界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天多的时间了,距离邪教徒向伊米尔他们动手,时间已所剩无几。
即便伊米尔他们三个都已有所警觉,但我还是不太放心。
我必须在邪教徒动手之前回到地表。
今天是休息日,地底城市的一条条街道上反而看不到几个行人,尤其是那几条贯通整个城市的大路上,除了我,你压根就看不见别的活人。
反倒是一些稍显阴暗的小道上偶尔能看到有人匆匆穿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也没兴趣知道。
先前我已经说过,地底世界的基柱,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高塔,塔墙上没有窗户,想要进入基柱内部,只能走塔底的拱门。
我压着步子穿过几条大路,再次来到了拱门前。
门口没有守卫,只有两扇巨大的门板死守着深藏于高塔内的秘密。
上一次看到这扇门的时候,我就留意到门轴像是打过蜡一样,反光有点过于滑亮,此时凑到门前,才闻到一股很浓的油脂气息。
门轴上抹的东西不是蜡,而是实打实的油。
我抬起一只手,试着在门板上轻推一下。
门板着实厚重无比,但因为门轴和门底都上了油,我只消这么轻轻一推,门板便缓缓张开了。
一直到门缝的宽度被扩展到半米左右,门板才停止移动。
我猫着身子朝门缝中张望,能看到塔内弥漫着亮眼的绿光,那颜色,比我生井中见到的光芒更为纯粹,也更为让人心悸。
正对门的位置就是一条旋梯,除此之外,诺大的底厅里只有光色闪动,再没有别的摆设了。
眼见厅中无人,我便侧着身子钻入门缝,而后又转过身,将拱门无声无息地关上。
由于门轴足够润滑,门板这一开一合,没有发出半点杂音。
说来也怪,门这么一关闭,浮动在空气中的光色便顿时暗了几分。
我心中不由地一紧,眉头也跟着蹙了两下。
看样子,塔中的光泽会在拱门开合时发生变化,那也就是说,住在这里的东西,已经察觉到拱门曾被人开启过。
想到这儿,我便不敢妄动,默默站在原地,竖起耳朵聆听上层的动静。
从进塔开始,耳边就隐约回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沙沙声。
那声音就像是收音机里传来的忙音,但非常微弱,不特别仔细去留意根本无法发现它,就算发现了它,聆听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你就会适应这阵声响,仿佛它就是环境中本该存在的音律一样。
如同草原上的风声,秋池里的虫鸣,河道中流水声,本就是在特定环境下该有的声音,它们的存在,再正常不过。
站在那样的环境里,听着那样的声音,让人身心都跟着愉悦起来。
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操控着我,让我接纳暗道忙音。
我心知不妙,立即在灵台压一道念力,连绵不断的沙沙声还在,但我已经不会因这道声响而感到愉悦。
空气中除了这阵怪异的忙音,再没有其他声响。
我沉了沉气息,稳住心神,而后便悄声离开拱门,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旋梯。
脚下的每一节阶梯几乎都有崩裂的痕迹,好在曾有人精心修补了它们,如今还能看到用来粘合裂缝的泥胶。
这些阶梯明明就是用普通礁石打造而成的,可走在上面的时候,隔着厚厚的鞋底都能感觉到一股股寒意正迅速沁出石面,顺着裤腿朝我身上钻。
不管是空气中还是从石面上蹿出的寒气,其间都夹杂着一股我从未见识过的邪气,那股气场非阴非戾非煞,却能穿透我的经络,直冲三魂七魄。
好在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之后,我身上的灵韵已足够精强,邪气一经接触到我的魂魄,便立刻被我的灵韵悉数化解。
三百八十四章 黄衣之王
高塔支撑了整个地下世界,而屹立在高塔中央的巨型礁柱,则承负了整个高塔的重量,我脚下的这条旋梯,就是围绕礁柱搭建起来的。
刚踏上旋梯的时候,我还真没发现石塔的支撑柱是根礁石,柱体的底部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打眼一看,就跟抛光过的大理石柱差不多,我觉得这栋石塔可能本来就是个半成品,随着爬升的高度越来越高,礁柱表面变得越发粗糙,上面明显能看到随机分布的大片坑洼。
与此同时,越是向上爬,周遭环境也变得越发灰暗。
不是光线暗了,而是被光照亮的所有景物,看上去都显得十分陈旧。
镶嵌在旋梯边缘的金属扶手上浮现出一层层锈迹,爬生在墙壁上的海藤越来越密集,还有一缕缕外型类似海带的枝条从天花板上倒垂下来。
大约爬升到第三层或者第四层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奇形怪状的植被,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座塔不是矗立在地底,而是立于丛林深处。
人类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只有怪异的植被在这里世代繁衍。
我知道绝对是一种错觉,从没有人忘记过这座塔的存在,而那些肆意生长的植被,似乎也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半个小时以后,我终于来到了这座塔的顶层。
此时除了我落脚的石阶,整层楼都被密集的植被占据,我身旁的那根巨大礁柱上,裂开了一道足有半尺宽的口子,明亮的绿光顺着缝隙散发出来,期间我还能清晰地看到,大股光雾与绿光一起溢出裂口。
这道口子,应该就是地底城市所有光雾的源头。
呜!
这边我正盯着柱顶的裂缝出神,身后突然闪过一道极轻极极短的声响。
我心头一紧,立即回身张望,身后只有无比茂密的植被,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没认错,刚才从我身后闪过的,应该是风声,可视线中的所有植被都是静止不动的,就连一些禾苗状的枝条都没显现出被风吹动后的摇曳。
既然没有刮风,风声又是怎么来的?
呜!
身侧又是疾风一闪,可当我再次望向声源的时候,依旧只看到大片植被。
只不过这一次我提前进入了警戒状态,风声乍起的一瞬间,我便感觉到身侧浮现出一道相当强劲的邪气。
依然是我从未见识过的怪异邪气,似虚似实,实中带虚。
这道邪气,让我想起了八卦中的离卦,同样是似虚似实,实在外,虚在内,离卦,代表火焰。
另外,我还发现了一个细微的规律,那就是邪气会率先出现,邪气消失之后,风声也会突然闪过。
就在这时,在我身后再次浮现出了邪气。
我不敢有丝毫迟疑,第一时间旋身张望。
旋过身子的一瞬间,我便看到身后五米处立着一个人影,下一瞬间,那人影就忽然贴到了我面前。
眼下我正处于匿身状态,按理说他应该是看不见我的,但潜藏在斗篷下的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住了我。
此时贴在我身前的,是一个身披旧黄袍的消瘦男人,巨大的黄兜帽几乎将他的整张脸挡了个严严实实,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看到从他眼中反射出来的光泽。
因为我手里就有一块从黄衣之王身上采集来的布片,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黄衣之王。
几乎所有人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不可名状的,可在我眼里,这分明就是一个人才瘦弱的活人。
我没说错,也没记错,他就是一个活人,从他身上,我能感应到一股实实在在的生气,但与此同时,从他的袍子里也不断散发出大量邪气。
他盯着我,我也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就这么盯着我,一句话都不说。
我没办法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暴露,也不敢说话。
当时他和我之间的距离,最多只有三十厘米。
我靠,说话这货到底有没有发现我,他还是没发现我,我就躲得远远的,他要是发现我了,我就立马动手。
可他也不给个态度,搞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良久,他突然开口问一声:“你是谁?”
果真被发现了!
话说他是怎么发现我的。
在得知自己已经暴露的那一瞬间,我没有立即动手,只是在灵台处凝起一股念力,保持着高度警戒。
我看不到对方的脸,所以也说不定刚才的声音是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那声音更像是来自于他的胸腔,说不出的闷。
而且那声音就如同深海低语一样,可以惊扰人的经络和魂魄。
他身上散发着我从未见过的强悍邪气,他的声音中又带有足有震慑魂魄的强劲力量。
面对这样的对手,贸然动手怕是讨不到任何好处,再者到目前为止,他似乎并未展现出敌意,所以我打算再观察一下。
见我半天不作回应,他便歪起了头,似乎变得很疑惑,小片刻过去,他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靠,我竟然看不穿这家伙的心绪!
犹豫片刻,我才开口道:“你在询问别人的身份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么?”
他微微一愣,而后便直起脖子来,自言自语地说道:“自报家门?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呢?”
一边说着话,他便在杂草丛生的地板上徘徊起来,这家伙的身体仿佛完全没有重量,整个人都在草尖上缓缓飘荡着,破碎的长袍盖住了手臂和脚掌,将整个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你根本没办法确定,被袍子盖住的,到底是一个人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时他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飘在半空中的身子突然停了下来:“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们都叫我黄衣之王,我是黄衣之王,但我不是哈斯塔。”
我看过师父留下的笔记,黄衣之王本名就叫哈斯塔,什么叫,他是黄衣之王,但不是哈斯塔?这话我是在无法理解。
他再次飘到我身前,颇为好奇地问我:“蛰伏在你体内的巨大力量……很熟悉,它让我想起了……母亲。你是……我的同类吗?”
三百八十五章 恶性循环
细听这家伙的声音,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那句好像在离你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台破喇叭,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噪音。
总之这个人的发声方式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要么就是他的声带构造大异常人。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开口问道:“你是我的同类吗?”
如果我不立即回应他的问题,他就会变得有点暴躁,为防他突然原地爆炸,我只能开口回应:“不一定,那得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没想到这句话又让他陷入到了喃喃自语之中:“我是什么,对啊,我到底是什么呢?想起来了,我是黄衣之王,可黄衣之王又是什么,他到底是什么呢?”
我随口说道:“你刚才提到的‘母亲’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觉得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一直在迟疑,好像也不太确定该不该用这个词来称呼她。”
自打刚才开始,我就觉得这哥们神经好像不太正常,说这么一番话也没别的意思,单纯就是想增加他的思维活性。
像这种精神不太好的人,脑子里想的事情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啊,单单是这么一句话,竟然让他崩溃了!
他先是突然陷入沉默,片刻,又突然用手抱住脑袋,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
我悄悄冲出枪杆,并旋上枪头,但也不敢立即杀过去。
这家伙总是给我一种诡异莫名的感觉,让我不敢妄动。
也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马上动手的时候,他突然扬起脸来,冲着我嘶吼:“我到底是谁”
那声音就像是电锯切割木材时发出的噪响,无比的尖锐刺耳。
在那一瞬间,我差点就扬起手来堵住耳朵,但好歹是忍住了,双手这么一上举,胸口破绽大开,万一他在这个时候攻过来,我很难做出有效防守。
尖啸声还未落地,他便用力抓住兜帽,猛地将其扯了下来。
那动作,不像是摘下兜帽,更像是撕掉了自己的头皮。
此时我终于看清他的脸了,那已经无法称之为脸了,就是一块布满褶皱的肉瘤,在肉瘤中间偏上的位置,长着两颗黑漆漆的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眼睑和睫毛,就是两个黑溜溜的“蛋”。
他用双眼死死盯着我,我则攥紧了手中的枪杆。
在他的胸腔中忽地传来一声急响,听上去就像是有一块皮肉被人奋力撕碎了。
紧接着,从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个真正的脸。
那就是一张真真正正的人脸,嘴巴、鼻子、眼睛,五官齐全,只不过脸皮呈现出一种灰暗的青紫色。
就见人脸突然睁开了眼睛,起初他只是默默盯着我,眼神中毫无光彩,但很快,它就像是突然恢复了神志一样,眼神中迅速流露出乞求的神色。
与此同时,我清楚地察觉到,黄衣之王的心绪浮动非常大,悲苦、期盼、不甘、庆幸,种种情绪全部压抑在一起,仿佛随时就要彻底爆发出来一样。
“杀了我。”
那张人脸缓缓张开了嘴,鼓起所有勇气向我乞求道。
当时我确实愣了一下,因为我能感受到他心中那份巨大的悲苦,求死,只是他在无可奈何之际能够做出的唯一选择。
正是那份对他人情绪感同身受的同理心,让我犹豫了。
这是一个可怜人啊,我似乎应该怜悯他,绝不应该杀了他。
但很快,我就回过神来,杀了他,就是对他最大的怜悯,不杀,只是为了让我自己的良心稍微舒服一点而已。
是让他解脱,还是让自己心里舒服?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几乎不需要多余的思考就能做出选择。
想到这儿,我便迅速端枪,朝人脸扎了过去。
枪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音,眼看就要压在人脸上的时候,黄衣之王的心绪霎时间变得混沌起来,它又变成了我看不穿的样子,此刻我只能感应到他身上的邪气,却感应不到他的心绪。
噗!
枪刃不偏不倚地扎穿了那张人脸,表面,枪锋扎穿的只是一团血肉,但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枪头上传来的触感非常怪异。
那就像是将一根木棍扎进了沥青锅里,触感粘腻、沉重到了极点。
我心觉不妙,先在枪刃上压一道念力,而后猛拧枪杆,抽回长枪。
抽枪之前,我使出了脱骨的手法,让枪刃上的念力在黄衣之王体内迅速游走一个周天。
这家伙看似身材瘦弱,可身体却像是连接着另一个时空,念力在其中游走的时候,我就感觉他体内仿佛有一个巨大的蚀洞,单靠这么一股念力,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摸查到洞腔的边际。
但好在,我发现了他体内的邪气之源。
他周身邪气的源头,其实就是心脏,只不过心脏周围好像被什么东西一层层地包裹着。
由于念力在心口游动的时间不长,我也没办法确定那些东西到底是血肉组织,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觉得它们韧性十足,且非常坚硬,想要将其打穿,恐怕并不容易。
这边我刚刚抽回长枪,就听身侧传来疾风破空的声响,那声音来得极快,我丝毫不敢迟疑,立即遛着步子后撤。
连撤三步,就见一条体积硕大的血肉从我面前一闪而过,那好像是一根类似于触须的东西,上面还长满了利齿。
可眼下我也没时间去细细观察,因为黄衣之王体内的邪气正极速外蹿,而它的肉身也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巨大变化。
此刻的黄衣之王就像一颗有血肉足够的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给这颗种子供给了大量养分,导致种子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生根发芽。
大量血肉组织从种子上增生出来,那像是一颗颗布满血管的大瘤,一层叠着一层地在黄衣之王体表疯狂生长,从黄袍的下摆处,还迅速钻出了一簇簇触须样的东西。
是埋藏在心口的邪气之源促使了血肉的增生,而不断增生出来的血肉,又不但滋养着心口内的邪气,从而衍生出更强的邪气,而被加强的邪气,又让血肉以更快的速度增生。
如果不想办法制止的,黄衣之王会在这样的循环中变得无限强大。
三百八十六章 空觉
对于黄衣之王周身上下不断增生的血肉,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其生长速度实在太快,你拿刀劈斧削,砍肉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长肉的速度。
眼下实在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起手镇邪。
但我隐有预感,以我的修为、手段,怕是奈何不了那股诡异莫名的邪气。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动手吧!
凝一口念力,反手抽出一张三仙符,一手震腕甩出符,一手松开枪杆,单掌打向半空中的符。
念力随掌而出,将符纸中承载的全部符韵悉数压出,而后念力便与这道符韵一齐划破空气,盘旋扭转着奔向黄衣之王的心口。
一经接触到黄衣之王的血肉,由我催出的念力和符韵便入泥牛入海,瞬间没了踪影。
其实在出手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一手念力肯定会在瞬时间消失无踪。
我本来也没打算靠这一道念力击穿黄衣之王身上的邪气之源,我只是想用这道念力,在他身上埋下一根“暗针”。
也就在念力符韵被吞噬殆尽的刹那间,我已点亮鬼烛,并以烛火点燃七张三仙符,紧接着,脚踏弓步,甩手将七道火符全部掷向黄衣之王。
黄衣之王本身的邪气是无法引燃三仙符的,这种符只对常见的邪气起反应,像这种非阴非阳,非怨非戾的场,根本无法点燃符,所以我只能提前用鬼烛将它们引燃了。
烛火不但能点燃符纸,也能将灯阵的阵韵注入到符纸之中。
七道符前行三米,在黄衣之王面前燃尽成灰,落烬之处正应北斗七星星位。
七星阵成,灯阵中的灵韵便混着山海大势倾入地底,并如山呼海啸一般涌向黄衣之王。
先前埋在黄衣之王体内的暗针也发挥了作用,虽说先前那股念力在一瞬间就被邪气吞没了,但它却将一小部分符韵压入了黄衣之王的心口,在其心口中制造出一个极小的气门。
而此刻,灯阵中的阵韵全部涌向气门。
我要将那个细小的气门撕裂、扩展得足够大,然后再以一记点苍式将邪气的内核一击碾碎。
如预想中一样,强劲的阵韵顷刻间便将气门撕裂。
原本针尖大的气门,只一呼一吸之间便被扩展到了拳面那么大。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而是担忧。
这也太容易了吧?
虽说心里这么想,但我却丝毫不敢耽搁,立即蹭步上前,使出点苍式,一枪点向了黄衣之王的心口。
其实到了现在,黄衣之王已彻底没了人形,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一大堆血肉垃圾,我只能凭借记忆,以及气口所在的位置,找到他的心门所在。
当我在三到仙灵的共同加持下,爆发浑身力道刺出枪刃的时候,先听枪刃上传来一阵硬响,下一瞬间,才感觉到从枪头上传来的生涩触感。
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有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直接磕在了你的手掌上,它磕过来的力量不大,算不上疼,但那股怪异的生涩感,却让你有种很恶心的感觉,恶心得头皮发麻,尾椎骨直痒痒。
又或许,那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感觉,它似虚似实,不可名状。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枪头并未完全穿透黄衣之王的胸膛,那股生硬的触感,就来自于那曾包裹在心脉上的……东西。
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将它的心脉包裹起来了,那些东西,好像也是不可名状的。
我也只能感觉到,这一枪只差一点点就能将这层保护膜刺穿。
于是我又一次攒起浑身力道,想要再扎一枪,可刚把力道给攒结实,就感觉到前方传来一道巨大的震感。
就好像有颗重磅炸弹在黄衣之王体内被引爆了一样,爆发出极为强劲的冲击波。
我就像是一棵被狂风连根拔起的小树苗,整个人都掠到空中,随着冲击波扩散的方向飞了出去。
冲击波出现的那一瞬间,我的魂魄也受到了影响,整个人都是懵的。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离墙壁只剩下最后一尺多的距离了。
得亏回过神来了,要不然我非得一头撞在墙上,撞个脑浆迸裂不可,此时我的心绪依然不稳,但也只能强打精神,在空中奋力扭一下身子,反手出枪,用枪尾顶住了墙面。
石塔的墙面坚硬无比,枪尾这么一顶,整个抢杆都被震得连颤三下,震得我虎口都微微发麻。
好在身形总算是稳下来了,我用力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而后便再次挺起长枪,朝黄衣之王杀了过去。
连续蹭步贴近的过程中,我的神志也变得越来越清醒。
此时我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冲击波,只有我能感觉到那股波动,可周遭的植被却完全不受影响,依旧安安稳稳地立在那里。
如果这道冲击波真实存在的话,植被会在飓风惊扰下狂曳不止。
如果波动并不存在,我刚才是怎么飞到半空的。、
就在这时,那道看不见的波动突然变得越发猛烈,我能感觉到它明显想要将我掀到半空,可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中稳稳将我托住,不让它如意。
怪了,我感觉现在好像不是我和黄衣之王在战斗,而是我体内的某种力量,和潜伏在它体内的怪异力量在对峙。
沙沙
耳边渐渐响起怪异的碎浪声,是黄衣之王发出了深海低语般的声音,试图用它来影响我的魂魄。
我也立即动用言觉,用意念将一道道声浪传向黄衣之王:“你个傻叉,你个傻叉,你个傻叉……”
低语和言觉不断碰撞,不断抵消着对方的影响。
此刻我终于明确了一件事,我的言觉,和深海中的低语,确确实实就是性质相同的东西。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那股帮我抵御波动的力量,其实就来自于我自己。
那股力量,来自于另一道神智:空觉。
当初我窥探第四根金背骨笏的时候,金背骨笏就告诉我,我早已在得到这根骨笏之前就开启了空觉,那时我还觉得莫名其妙,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三百八十七章 血肉之躯
还记得我曾在百里云川汲取过一道奇怪的灵念么,空觉,就是那道灵念带给我的。
当这一道神智突然显现出威力的时候,我便能清晰地感觉到,就是它导致我的念力发生了变化,从过去平和精正,变成了现在的鬼气森森。
金背骨笏上说,空觉没有其他用途,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操控另外六道神智。
只不过我没想到,它不但能操控我身上的神智,还能压制黄衣之王的力量。
这位所谓的旧日支配者所拥有诡异力量,似乎和金背骨笏中的七道神智系出同源,空觉能够操控神智,也能操控对方身上的力量。
更怪异的,我好像知道如何使用空觉。
金背骨笏根本没有告诉我如何使用这道神智,可我竟然知道该如何操控它,感觉到就像是人一出生就会呼吸、会睡觉一样,仿佛这道神智,原本就是我的一部分。
低语和言觉之间的对抗还在持续,我一边骂黄衣之王是傻叉,一边动用念力,调整经络的走向。
用空觉操控自身的神智,需要让经络灵韵正转一个小周天,而要想用它操控别人身上的神智,则需要让经络灵韵逆转半个小周天,再正转半个小周天。
用念力操控灵韵的运转方向,用灵韵滋养自身经络。
当周身灵韵分别正、逆运行半个小周天之后,我便抬起手来,对着黄衣之王张开五指,又迅速攥拢五指。
收!
不是我故意耍帅,毕竟我本来就不帅,而是在施展空觉的时候,必须使用这个手势。
我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反正用就对了。
五根手指刚一收拢,回荡在黄衣之王身上的波动顿时被压没。
那就像是一道极寒掠过湖面,让湖面上的涟漪瞬间冻结了一样。
波动这么一消,血肉的增生也瞬间停止,黄衣之王的形态,最终停留在了血肉垃圾堆的样子上。
如果让血肉的增生过程再持续一段时间,恐怕它真的会变成我完全无法描述的样子,变成众人口中那副“不可名状”的模样。
我阻止了它继续变化下去,可盘踞在它心口处的邪气依旧没有消散。
波动消失了,血肉增生停止了,低语也消失了,唯独邪气未散。
同时我也能清楚地意识到,空觉是无法将那道邪气扑灭的。
眼看黄衣之王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我也没敢嗦,端枪就冲了过去。
我这不动还好,两步踏出,它仿佛被我的脚步声惊到了,一身巨瘤般的血肉同时震颤起来。
这些肉瘤无法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但那些藏在肉层下的触须,却是个大麻烦。
肉瘤这么一震,便有一条条长触从瘤与瘤之间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它们就如同一条条棘鞭,一经冲破肉瘤的压制,二话不说,对准我的脑门就是一阵挥砸。
每一根触须都有成年人的腰那么粗,一根根犬齿样的骨刺毫无规律地排列在触须表面。
就算不被触须直接砸中,就是被那些骨刺勾一下子,也得皮开肉绽。
我闪动身形避开两条挥击而来的长触,它们从我身边掠过以后,便重重砸在了地上,就听“匡匡”两声巨响,生长在地面上的植被直接被触须上的骨刺给秃噜碎了,大礁块制成的地砖都被拍了个七零八碎。
我嘞个大叉,这么猛!
看着胡乱纷飞的植物碎末和碎石片,我头皮就直发寒。
废话,你以为我入了道,就不怕死了吗,我怕得要死!
不是我说啊,没有卢胜材和云裳跟在身边,我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心里就格外没底。
不怕是假的,可就算怕,该上照样还得上!
紧接着又有七八条触须一齐朝我压了过来,我横闪纵躲,一边快速出枪,将其中三条触须斩断。
这些触须都有着极强的再生能力,刚被斩断,断面上立即生长出新的肉芽,而后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成长。
眼下我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就是不断破坏黄衣之王的肉身结构,我猜到了他的自愈能力肯定很强,但如果这种自愈能力来自于它体内的阴气,那么我每次破坏它的肉身,它为了自愈,都必然要消耗邪气。
只要将它的邪气耗尽,它就挂了。
第二条路是,在这场实战中彻底悟透火式,然后拼死压到他跟前,用汇聚了金木水火四种劲道的点苍式击破黄衣之王体内的邪气。
你是不是觉得第二条路根本走不通,毕竟我用了那么长时间都无法彻底悟透火式,怎么可能只靠一次实战就透了?
其实我跟你说,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悟透火式了,浮动在空气中的那股邪气,像极了八卦中的离挂,而且黄衣之王在驱动触须的时候,好像也要用到这些邪气,每当触须舞动,邪气也盘动不息,如火如荼,虚虚实实,实中带虚,实为辅,虚为根。
感应着邪气不断在身周流动,我觉得我好像受到了启发,此时已隐隐摸到火式精髓,但这种感觉又很模糊,就好像,你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顿悟,可就是差最后那么一丢丢。
而且很快我就发现了,第一条路根本走不通。
黄衣之王的自愈能力确实来自于心口内的邪气,可问题是,这货只是用邪气来驱动自愈,而不是将邪气当作自愈的能源,触须重新长好了,可心口内的邪气一点都没削弱。
大爷的,我发现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真该看看黄历,怎么这么不顺呢!
算了,既然只有一条路能走,那就闷着脑袋一条道走到黑吧!
不管了!
呜呜
耳边又是风声呼啸,十数条触须撕破空气,劈头盖脸地朝我压来。
我大体计算了触须的长度,一边遛着步子后撤,一边抖枪成花,靠着柔劲卸去触须上强劲的力道,再手起枪落,将触须斩断。
“实中带虚,实为表,虚为里。”
我反复在脑海中回想着这句话,每一次出手,都尽可能用上火式的易理。
连续斩断七八条触须,每一次我都感觉,自己好像马上就要领悟到火式的关键了,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总有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我就是捕捉不到它,你说急不急人!
三百八十八章 震劲
我心里着实有些焦急,但动作却不敢有任何纰漏,只一扎眼的功夫,耳边又是“呼、呼”两证疾响,巨大的触须挂着劲风朝我砸了过来。
当时我也没多想,依旧抖枪成花,想靠一股柔劲将触须上的劲道化去。
但也就在挂血槽接触到触须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劲。
触须上传来的力道变了,不再是凶打猛砸的生硬力道,而是绵绵如海浪般的雄浑劲道。
那力道,一浪压着一浪,每一浪都雄浑无比。
一经接触,我就知道这样的劲是无法被化解的,当下也不敢犹豫,立即反转枪身,直接点出一记点苍式。
噗!
触须被枪刃扎了个对穿,而后我又反手将长枪向上一挑,腰粗的触须瞬时被斩断。
一须方断,接着便有七八条长须呼啸而至,之前这些触须砸向我的时候,动作都非常简单,尽管速度很快,但我还能勉强抵挡,可这一回,我先是看到那些巨大的触须在空中一晃,而后就只能看到一道道连绵不断的虚影了。
这些触须就像是突然习得了某种玄妙无比的身法,挥动时形影分离,如同鬼魅,我只知它们速度很快,而且势大力沉,却很难看穿它们的行动轨迹。
大股虚影在空中迅速闪过,下一瞬,我就看到八条黑影分八个方向将我围了起来。
我不敢迟疑,立即遛着步子后撤,刚撤出两三米,就见原本还虚虚晃晃的触须突然在我前方现形,它们就像是八根手指一样,刚一出现,便用力攥在了一起。
得亏我有心觉加持,能看到零点一秒后出现的景象,要不然,被触须这么一围,我就是身法再快也避不开。
之前我曾大体估算过触须的长度,按说以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就算触须完全伸展开来,也是无法将我包围起来的,顶多也就是触尖能碰到我。
再仔细观望你这些触须,我才发现它们变得比之前更细、更长了。
不行,再这么下去,我迟早会中招。
面对这些势大力沉,又长满锐齿的触须,那真是碰着就死,蹭着就亡,只要中招,我就得完蛋。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我便快速摸出七张三仙符,再次催动灯阵,用阵韵去压制黄衣之王的速度。
我发现,每当触须有所动作的时候,黄衣之王体内的邪气之源就会极速震颤,就像是心律上升以后,血液会以更快的速度在周身流动一样,大股邪气快速从心口中蹿出,为每一条触须提供动力。
那股邪气本身不会作为动力供给到触须上,但在它不断震颤的过程中,弥漫于空气中的邪气却会迅速附着于触须表面,为触须提供动力。
换句话说,心口内的邪气只是引擎,弥漫在空气中的邪气才是能源。
灯阵无法直接击穿黄衣之王的胸口,却能够化解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邪气。
只要没了能源,触须的力量、速度,都会降低。
本着这样的思路,我尽量让阵韵朝石塔那边集中,以压制四处弥漫的邪气。
这么干确实有点效果,触须甩动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但它们挥舞起来的时候还是影影卓卓,很难把握移移动轨迹。
我挥动着长枪,试着去抵挡呼啸而来的新一波触须。
那边我抖枪成花,对面的触须也化为重重叠影,枪与影一经相交,我就感觉到一股怪异的搅力,就好像我直接把枪头扎进绞肉机里了一样,要不是当时我使出了点苍式,枪刃上的力道本来就很大,说不定这么一搅,能直接将鱼骨枪搅飞。
探过这么一次虚实,我便不敢再硬拼,立即收枪后撤,同时连续凝炼念力,直接催动背包和口袋里的三仙符。
靠着不断释放出去的念力和符韵,总算彻底将触须的速度压制住了。
此时它们变得与最初交手时一样慢,可即便这样,我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化解它们的一次次攻击。
一边奋力出枪,一边又要不停地凝炼念力,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大消耗的战斗,前后没过两三分钟,巨大的疲惫便浮显出来。
喘粗气就不用说了,关键由于念力消耗过大,我的脑子很快就进入了半懵半醒的状态。
那感觉,就跟连续两个晚上没睡觉一样,整个脑仁都有点发麻。
要么继续拼消耗,拼到山穷水尽,然后被触须给砸死,要么直接投降,现在就被砸死。
我承认,这一次我确实托大了,因为我怎么都没想到黄衣之王会发现我,更没想到这货竟然这么难对付。
也许是最近的顺风顺水让我骄傲了,也许是开启第四道灵觉之后,实力飞涨,让我忘乎所以了。
看样子人还是需要谦虚的,谦虚能够保命,骄傲使人折寿。
况且我还没骄傲,只是有点托大轻敌,这特么都快性命不保了!
不只是我的体能、心力消耗过快,就连身上的两百多张三仙符,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一张张废纸。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背包里的三仙符已经消耗过半,心中顿时一紧,手上也微微失了准头。
当时我扎出了一记点苍式,本来是想挡住从左下方挥扫而来的一根触须,没想到手腕一抖,枪头直接蹭到地上了。
我立即调整枪路,可枪头还是没能扎中鞭扫而来的触须,只撞到了离触尖很近的一根锐齿上。
当嗡
先是一阵刺耳的撞击声传入耳中,而后,整个枪杆都因为刚才的撞击而快速震颤起来。
枪刃上的劲道也从点劲变成了震劲。
以前施展点苍枪的时候,没用过这样的劲道,点就是点,架就是架,讲究的就是一个干净利落,所以我一直没发现,像这样的震劲,才是火式追求精髓所在,当枪杆震颤起来以后,枪杆和枪头上的力道是实的,而枪芯中的力道,却是虚的。
而且只有震劲,才能如燎原星火一样,在击中目标以后以震波的形势朝周边扩散。
原来,火式的精髓,就在于这一个“震”字!
三百八十九章 机会只有一次
拼着被杂种的危险,我在快速遛出一步的同时抖动长枪,斜扎向疾掠而来的大触。
领悟点苍式以后,你会发现点苍枪中的其他招式其实都没什么威力,这一枪虽说扎实了,可实际上并没有将触须扎穿。
一感受到从枪头传来的阻力,我便立即收起枪势,并迅速后撤。
也就在后撤的瞬间,我压住了灵台处的念力,没让它释放出来。
失去念力的压制,触须挥击的速度立即变快,我只能凭借预判迅速做出规避动作,身子猛地向下一缩,并用枪尾撑住地面。
之所以用枪尾撑地,是怕自己失去平衡。
我已经做好了被触须砸中的心理准备。
好在我运气还不赖,飞驰而来的触须只是从我背上稍稍蹭了一下,虽说脊椎明显被锐齿击中,强烈的疼痛立即顺着背脊传遍全身,但脊椎骨所幸没被打断,菱形肌也只是生痛,并没有被切断。
强忍着距离的疼痛,我又以最快的速度凝练出一道念力。
算上原本就压在灵台中的念力,我现在一共积攒了两道念力。
下一瞬间,我就将两道念力全部释放出去,将囤积在背包中的三仙符全部催动。
一时间,大量符韵外泄,时空就像是突然静止了一样,原本还在空中呼啸的触须,全部变得极其缓慢。
这只是因为周遭邪气一下子被符韵排空了而已,但用不了多久,符韵就会耗尽,大股邪气会顺着旋梯重涌上顶层。
刚才我端枪刺向触须,就是想试试,夹杂了震劲的火式,到底能发挥出多大威力。
说实话,火式的威力绝对比不上金势,但靠着一股震劲,确实能够引发出火式那实中带虚,表实内虚的劲道。
而后我压住念力,是为了加速天门的开启过程。
因为彻底悟透火式的缘故,天门中又出现了新的仙灵,由于是首次出现,天门开启的速度很慢,前后需要只要零点两秒的时间,在当前局势下,这个时间差可是致命的。
所以我干脆冒了险,强压念力,相当于在天门上加注了一道推力,能让那两扇看不见的“门板”在瞬间开启,但触须失去了念力压制,速度和力道都会猛增,如果预判失误,或者规避动作做得不到位,我就得彻底歇菜。
这个险确实是值得一冒,因为零点两秒钟以后,背包里的三仙符又会被消耗十张以上,靠着剩下的那部分三仙符,我怕是无法为自己创造出一击必杀的机会。
机会只有一次,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得试一试了!
三仙符灵韵一经爆发出去,我便施展开匿身步,拼尽全力冲向黄衣之王。
电光石火,宝枪破空划出一道直线,在四道仙灵的加持下,我拼尽所有力气,刺出一记点常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样,枪头刺入血肉的声音也被拉得极长。
我一边握着枪杆,将枪刃送入黄衣之王的心口,一边竖起耳朵,小心聆听者从血肉深处传来的声音。
咔!
预想中的声响终于出现了,靠着汇聚了金木水火四中枪劲的点苍式,我终于扎穿了护在邪气源头外围的那层护甲。
紧接着,我便将阵韵、念力,以及鱼骨枪上自带的罡气,和我经络中的灵韵一起催入黄衣之王的心口之中。
没有了护甲的保护,这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邪气之源其实非常脆弱,只一个回合,便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一样支离破碎。
“赢了。”
我松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这时,一道急促风声在耳边乍起。
刚才那一刺将我全身上下的力量卸了个干干净净,此时我已没有多余的力气闪避,只能斜着眼睛,朝着风声惊起的方向瞥了一眼。
视线中,一条巨大的肉须正挂着风声朝我压来。
看到那一列列犬牙似的骨刺,我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可别指望这时候会突然跳出个人来救我一命,我的运气还没好到那种程度,几个瞬间之后,那股强劲的力量就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完全吃不住力,呼哧一声就被砸飞五六米。
一个人被砸飞五六米是什么概念?那可不是你落地上还能拼着一口气站起来,落地以后,我就感觉浑身气血都在翻涌,喉咙里也全是腥咸的,肯定是内脏被震伤了,浑身的骨头也跟着阵阵作痛。
好在我也算精练过五禽戏的人,身体硬度远超常人,也好在打中我的东西是软的,要不然,我估计自己已经被砸碎了。
我心想这下完蛋了,虽说邪气之源已被我点破,可黄衣之王还有一搏之力,再看我,现在完全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他宰割的命了。
哎?
不对。
为什么我还有力气思考这些?按说,触须表面的锐齿应该将我扎穿了呀,我的内脏应该不是被震伤,而是被扎穿才对,在那样的剧痛之下,人除了回光返照,回忆一下自己的一生,根本没有力气相别的。
当我拼着力气昂起脖子的时候,就发现触须上的锐齿已经碎成了渣子。
那些锐利的尖牙好像都是用大量骨粉胶合起来的,此时胶突然失去了所有粘性,而它们也重新变成碎渣,散落在地。
不止锐齿变成了渣,就连那些腰粗的触须也在慢慢萎缩。
它们萎缩的速度,与邪气之源塌缩的速度完全一致。
我这才正儿八经地舒一口气,看样子,这位黄衣之王确实完蛋了。
邪气之源塌缩的速度不算快,从它被鱼骨枪刺穿,到邪气完全消失,前前后后估计得四十多分钟。
触须萎缩了,邪气消失了,连同那些巨大的肉瘤,也一个干瘪下去,里面的血肉消塌缩,只剩下一层层硕大的皮囊,如同一大片堆积在一起的破气球。
在这段时间里,我终于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已能在枪杆的支撑下站起来了。
也就在邪气之源完全消失的瞬间,干瘪的皮囊下方突然出现一阵颤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扒开皮囊,从里面爬了出来。
三百九十章 放把火
一看到那人的脸,我就忍不住连蹙三下眉头。
这张脸我之前就见过,它就是黄衣之王还没突变之前出现的那张紫脸。
那人浑浑噩噩地站直了身子,眯着眼睛朝周围扫视,最后他看到了我,便将视线固定在我的身上。
如果他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恶徒,即便我现在状态有点次,想杀他也是分分钟的事。
关键问题是,我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敌是友。
他就那么默默地盯着我,我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手中紧握枪杆。
片刻,他突然瞪大了双眼,眼神中尽是惊慌和恐惧的情绪,与此同时,从干瘪的皮囊中陡然钻出大量血管似的丝,这些丝线就像是有意识一样,纷纷扎在了眼前这个消瘦的男人身上。
可能是受到了疼痛的刺激,他的神志终于清醒起来,他瞪大眼睛盯着我,用力扯开嗓门喊道:“杀了我!”
我知道,我确实救不了他,于是也没有迟疑,奋力将鱼骨枪投了出去。
枪杆在空中划过一道颤音,不偏不倚地,扎穿了对方的脑袋。
这个人已彻底和地上的血肉、触须融为一体,现在不杀他,他迟早还要被这些血肉吞噬,想帮他,救一个办法让他死得痛快点。
强行保住他的命,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只是让我自己心里舒服点而已。
拼尽力气投出这么一枪,我已彻底没了力气,双腿一软便再次坐在了地上。
如果黄衣之王还是没死透,那我可就真歇菜了。
好在它的的确确死透了,我坐在地上盯了它半个小时,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看着堆满地面的皮囊和触须,我已经说不清,究竟这些血肉是黄衣之王的本体,还是刚才被我杀死的男人是黄衣之王的本体,又或者两者皆是。
而此刻我也终于想明白了,黄衣之王为什么费尽心思让长老会的人质疑自己。
在它的体内,应该一直有两股意识在互相对抗,其中一股意识代表着极端的邪恶,黄衣之王犯下的一切恶行,都源自于它,而另一股意识则属于那个一心求死的男人,他一心希望有人能干掉自己,让自己得到永久的解脱。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才勉强起身,收了鱼骨枪,又将地上的一层层皮囊扒拉开,想看看这些皮囊下方还有没有藏纳别的东西。
除了那件破破烂烂的黄色长袍,什么都没找到。
不过我发现,男人的脚掌是直接和触须长在一起的,他的脚趾和脚跟已经退化,两根粗壮的肉枝代替脚趾和脚后跟,生长在脚掌前后两端,而那一根根如今只有小臂粗的触须,就以分枝的形式从这条肉枝上生长出来。
如果没有那一根根血管似的东西连着,男人的肉身其实已经和肉瘤塌缩而成的皮囊完全分离开了。
我盯着那具脚掌长触的尸体研究了半天,最红决定割掉那些连接在他皮表的“血管”,将他带回地表去。
我得告诉鼠王他们,黄衣之王已经被我弄死了,空口无凭,带着证据回去会比较好。
等清理完血管和皮囊,我又将黄袍重新罩在男人身上,并满怀愧疚地拜了拜他。
死者为大,我不是有意要亵渎你的尸体,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辛苦你跟我走一遭吧,等到事情都办完了,我一定找个风水宝地把你葬了。
至于我什么时候让人家下葬,取决于大家对这具尸体的认可程度,如果鼠王他们一看到它,一眼就能认出它是黄衣之王,那它估计就得晚点下葬了。
拖着人家的尸体到处遛,实在是罪过罪过,可眼下我确实也没别的选择。
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等到收拾好黄衣之王的尸体,我就从背包里拿出了爱神特意为我准备的高度酒,跑到石塔外,将酒泼在门板上,一把火将门板给点燃了。
酒精燃烧的时间肯定不长,但只要能让一个人看到这朵火光就够了。
爱神之所以为我准备这种东西,可不是让我喝的,说来你肯定不信,她准备这玩意儿,是给我**用的。
爱神说了,如果我在地底世界遇到险情,而且意识到自己绝壁逃不出去的时候,就赶紧把自己给点了,要不然地底人会将我当成食物。
我当时就不理解了,烧熟岂不是更好吃么,再说你就那么一小瓶酒,也没办法把我烧成碳啊。
结果爱神大呼我是神经病。
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说我神经病。
门前的这把小火确实起到了预想中的作用,没多久,三位长老就慌慌张张地赶过来了。
第一个看到火光的人肯定不是他们三个,因为从船厅那边只能看到上半截塔身,根本看不到门板上的火光,可此时却只有他们三个人赶过来,这就说明,他们既可能已经意识到塔内出了状况,而且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塔内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见他们仨都来了,我这才撤入塔内,走到旋梯前坐下,并撤了匿身术。
黄衣之王的尸体就陈放在一旁。
长老们的脚步声一直到门前才终止。
就听鲁诺在外面惊问道:“门怎么开了?”
接下来是诺布无奈的叹息:“门不光开了,还被点燃了呢。想必天启已经降临了。”
乔尔丹的声音则有点六神无主:“怎么办,要进去看看吗?”
鲁诺:“没有黄衣之王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入高塔。”
诺布:“说不定,黄衣之王已经被新神铲除了。”
乔尔丹:“那咱们到底进不进去啊?”
接下来,便是长达十分钟的沉默。
最后还是诺布拿定主意:“进去看看!”
这家伙属于实打实的行动派,一语方落,便迅速斜着身子钻进了门缝。
他刚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旋梯上的我,以及黄衣之王的尸体。
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表情充满迷茫,可在看到黄衣之王的尸体以后,表情就变成了震惊和释然。
一眼就认出那是黄衣之王?是因为他认得尸体身上的黄袍,还是认得那些触须?
鲁诺和乔尔丹也前后脚地跟了进来,他们两个看到黄衣之王的尸体,也如诺布一样惊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