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一章 臆象
风铃子只是远远地冲着我点了一下头,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UU小说www.uu234.cc
栈道上飘着轻盈的风,云裳已经走远,可风铃子依旧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去。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说不清云裳和风铃子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在云裳眼中,风铃子似乎是个不讲情面的人,但我觉得,事情可能和云裳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离开栈道,再走将近一天的山路,便来到了山外的小镇上,我们在镇子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坐公交车来到紧靠盘蛇谷的临镇,乔三爷提了自己的车,带着大家前往静云山。
一路上,师父的兴致特别高,一直在嘟囔,这一次陆师伯见到我,一定会被我现在的修为给吓到。
反倒是我自己,已不太在意自己的修为到底成长了多少。
我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追寻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道”。
路上,我一直在回想洛书古本上的内容,总觉得只要参透了那些内容,就能让术法境界再提升几个档次。
先前我一直没说,自从看过洛书古本以后,我就总觉得,人宗代代相传的绝艺好像都不太完整,又好像太过支离破碎。
这些绝艺,似乎可以融为一体,形成一套完整的术法体系,又好像,每一道绝技都有继续开发的余地,它们都没有被研发到极致。
期间我还把古建平给我的医书,以及五禽戏谱拿出来看,因为我已意识到,医术之中,也是包含了“道”的,古时候的医术大家,都是些得道的人。
不得不说,看完这些东西,我心中确实有些……怎么说呢,有些感慨,但又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而感慨,总感觉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想通什么,但又不知道到底要想通什么。
如今的我,急需一场顿悟,就像卢胜材也需要一场顿悟来突破瓶颈一样。
三天以后,我们终于进入了静云山地界,由于乔三爷提前给陆师伯打了电话,刚进城区,就见陆师伯站在马路口朝我们招手。
因为车子载客量有限,乔三爷害怕又被交警抓住,没敢让陆师伯上车,反倒是让大家下车,和陆师伯一起走着去山门别院,乔三爷则自己一个人找地方停车去了。
师父下车以后也不急着去别院,反倒是站在路牙子上和陆师伯寒暄起来。
我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寒暄,脑子里还在回想洛书古本中的内容。
这几天一直思考这些东西,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是刻意去想,脑袋就越是一片空白,可当我将心神彻底松弛下来的时候,脑子里又不断浮现出怪异的幻象。
确切地说,那不是幻象,而是存思的一种体现,在脑海之中,浮现着一座巨大的山,山顶入云,山势巍峨无双,而在高山之下,则是汪洋大海,海潮起伏间,蕴藏着难以估量的惊天巨势。
我好像站在山根下,抬头便能看到山上的青石和草木,又好像离山很远,放眼望去,百里海洋尽收眼底,高山在大海的包围中,如同沧海一粟。
山在海中,海在山下,望山,似山非山,望海,似海非海。
我能感觉到这道幻象中蕴藏着某种玄机,但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玄机。
这边我还在专心冥想,就感觉有人戳了一下我的肋骨,转头一看,是卢胜材将胳膊肘顶在了我的左肋上。
卢胜材朝师父和陆师伯那边扬了扬下巴:“叫你呢。”
我这才回了回神,朝师父和陆师伯凑了过去。
就见陆师伯一脸狐疑地问我:“听说,你的修为,已经超过你师父了?”
对于此,我不置可否:“论修为高低没有意义,我的境界还是比不上师父。”
陆师伯眉头一皱:“这孩子怎么了,说话神神叨叨的?”
我师父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他现在进入了新的境界,最近一直在冥思。”
这时卢胜材也凑了过来:“不是啊杜爷爷,我也觉得大头最近不大正常,你说他是不是在百里云川的时候被侵了心智,变成傻子了。”
说我是傻子?
你才是傻子呢!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就朝卢胜材招招手:“狗剩,看着我这边。”
“你要干嘛?”
我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一。”
我又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二。”
最后我伸出三根手指:“一加一等于几?”
“三。”
我转头对师父和陆师伯说:“你看,他才是真傻了呢,一加一等于几都不知道了。”
陆师伯叹了口气:“你可算恢复正常了。”
卢胜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是,你……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我问你一加一等于几。”
“等于二啊。”
“哦,你又不傻了。我跟你说,你这就属于间歇性犯傻,是病,得治。”
师父打断了我和卢胜材的闲侃,急急催促我:“栋子,凝一道念力,给你陆师伯看看。”
我知道师父心里的算盘,但又不好薄他的面子,于是便沉一口气,在灵台处凝练出一口念力。
陆师伯感应到我的念力,也是一脸惊愕:“喝,这修为,真的超过你了!”
师父笑得跟什么似的:“那是当然。开玩笑,我徒弟,落地童子,那资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陆师伯顿时不爽:“你就显摆吧你,你看你那副得意的样子,我都不惜说你。我可得警告你啊,教徒弟,可不能一直捧着,容易把徒弟给捧杀咯。”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栋子的心性可不是常人能比的,他才不会被捧杀呢。”
“那你也得收着点。这么跟你说吧,栋子的资质是不错,但放在行当里,也未必就是最好的,头些年寄魂庄开鬼市的时候我可是去了,就老柴那徒弟,修为估计还在如今的栋子之上。”
“哦,你是说那个左有道啊,最近这几年我也没少听说过他的事儿。守正一脉擅长培养弟子,这在行当里可是出了名的,正所谓守正之下无弱者啊,这一脉自建立至今千多年了,每一代弟子,放在行当里那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正巧这时候乔三爷已经存好了车,顺着马路回来了,他一看到我们几个还站在路牙子上磨嘴皮,就远远地冲我们这边吆喝:“你们几个怎么还没动身啊?”
二百四十二章 喜妹
也是经乔三爷这么一吆喝,大家才动身前往别院。www.uu234.cc
三年过去,如今的山门别院完全变了样子,门头被重新装点过,院子里的屋舍也经历了翻新,就连厨房和工作间里的各种家什也全换了新的。
也是见识到了别院的巨大变化,我才突然留意到陆师伯身上的变化。
以前他天天套在身上的那间旧衣裳,已经换成了精工细作的新袍,手上的那只旧表,也换成了檀香珠子,虽说陆师伯的打扮并不张扬,但仔细去打量他,还是能感受到一股金钱气息扑面而来。
陆师伯这是彻底富起来了。
师父在别院里转了两圈,也有些感慨:“这三年,你这小子日过得不错啊。”
陆师伯笑着点头:“方小正是个公道人,这几年,静云山上上下下都过得不错。”
师父这才想起正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算是彻底缓过来了,”陆师伯长吐一口浊气,望着我说:“这都是托了师侄的福啊,等过两天有时间,我可得好好请请我这位小师侄。”
师父开口问:“你打算什么时候上山?”
陆师伯一拍大腿:“要说你们来得也真是时候,王川那边传来了消息,说郑隆明天一早正式出关,我寻思着,要不然,咱们今天晚上就上山吧。”
师父点了点头:“行啊,那咱们就早点把事情解决了吧,正好我已经约了老汤,估计再过半个月,他就应该抵达魔都了。”
陆师伯随口问了一句:“老汤是谁?”
“钢铁娘子号的大副,一老外。”
陆师伯“哦”了一声,又朝我这边瞥了一眼,便匆匆钻进厨房做饭去了。
从陆师伯那一瞬间的眼神中,我感觉到他似乎不想让我上那条船,于是问师父:“师父,你当年出海的时候,陆师伯是不是也阻拦过啊?”
师父笑得有些无奈:“阻拦过,你陆师伯有点海洋恐惧症,他总觉得我只要一出海,就再也回不来了,嗨,他呀,就喜欢瞎操心。”
一个小时以后,陆师伯就做了一桌子菜,招呼大家入席。
席间师父和陆师伯讨论了一下晚上的行动细节,刚开始聊得好好的,直到陆师伯突然来了句:“去找郑隆之前,我想先去见见喜妹。”
师父一下子来了精神:“喜妹是谁?”
陆师伯闷闷叹一口气:“是我师妹,听说她如今还在山上,以前我的修为没恢复,一直不敢去见她,现在,我想见见她。”
这话说得支支吾吾,每说几个字都要顿半天,看得出来,陆师伯在提到这位喜妹的时候,心里头是有疙瘩的。
师父看他那副样子,也没好意思多问。
本来我也没打算当回事,可刚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腌西红柿,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块西红柿带来了什么契机,我突然反应过来,陆师伯口中的喜妹,难不成就是三年前我们见到的那个驼婆子?
别说,这种事还真有可能,驼婆子每天晚上到河道那边去,好像就是在等什么人。
不过我这种事我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嘴上什么都没说。
入夜,乔三爷先我们一步上山联系王川,并很快带回了消息,说王川已经按照原定计划在山上做了布置,如今万事俱备,就等郑隆落马了。
至于师父和乔三爷曾制定过什么样的计划,我不是特别感兴趣,因为不用猜我也知道,这些所谓的计划,最初设计的目的,就是让郑隆的种种罪行公之于众,而且公之于众还不行,还得让大家信服。
也只有山门上下的静云山子弟都意识到,郑隆的位子坐得不正,我们今夜的行动才有意义。
必须让陆师伯在大家的期盼中坐上掌门之位,如果大家不认可他,就算强行将郑隆拉下马,这个掌门的位子,陆师伯也坐不稳。
一直等到乔三爷回来,大家才兵分三路,循小路上山。
我和云裳跟着陆师伯,乔三爷带着卢胜材去找楚子玉,师父则独自一人去找方小正。
之所以让我跟着陆师伯,也是因为师父担心我陆师伯久疏战阵,有可能会在郑隆手底下吃暗亏,如今我的修为已远超郑隆,有我在,可保陆师伯性命无忧。
至于云裳嘛,本来师父是想让她去联系一下廖飞松的,可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我,师父拧不过她,最后也只能点头。
只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外一伙人也遁着夜色,悄悄上了山。
一靠近河道,云裳便拉着我和陆师伯躲到了林子深处的灌木丛中,想当初,我就是在这片灌木丛后方,远远地望见驼婆子的。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三年过去了。
眼下正是晚上**点钟光景,我记得以前驼婆子好像要再晚一些才会到河道这边来,今天她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我们刚刚在灌木丛后藏好,她就拎着灯笼,从河道上游慢慢走过来了。
她的步子很慢,可心绪却一直在剧烈地起伏,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内心的忧虑,以及决绝。
走到河床中段的时候,她突然加快了脚步,灯笼里的火光随着她的步伐快速摇摆,她身后那条长长的影子,也在火光摇曳间变得虚虚晃晃。
看驼婆子那意思,她这是打算直接顺着河道下山啊。
就在这时,陆师伯突然站起身来,他就像是着魔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冲出灌木丛,撒腿就朝林子外面跑。
看样子陆师伯的身子骨确实恢复过来了,他的脚步极快,我探出手去拉他的时候,他已经冲出了五六米。
我确实猜到了,他口中的喜妹极可能就是驼婆子,可他现在样子实在让人担忧,原本如老酒一样醇厚的心绪,只一瞬间就彻底乱了。
云裳将手放在我的肩上,冲我摇摇头。
我低声说:“陆师伯现在的样子不正常。”
云裳说:“我在青石山下见到你的时候,你和他也没两样。”
此时陆师伯已冲出了树林,驼婆子也踏着风声,冲到了河道下游。
“喜妹!”
陆师伯站在河滩上,大声呼唤。
驼婆子停下了脚步,却迟迟没有回头,她只是站在那里,任凭最烛火打湿她的衣裳。
二百四十三章 又见山海
我感觉陆师伯好像也不太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喜妹,在喊出那一句之后,他便站在原地,迟疑着,不敢再上前一步。UU小说
良久,驼婆子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上游跑去。
此时我已能百分之百确定,她一直在等的人,就是我陆师伯,可当陆师伯终于站在她面前的,她却又不敢去面对。
我冲陆师伯喊一声:“陆师伯!”
他回过头来看我,我才指指河道上游:“快追啊,我和云裳在这儿等着你。”
陆师伯这才回过神来,撒开脚步朝河道上游追去。
对于老头老太太的卿卿我我,我实在是没心思看,待陆师伯走后,我又缩回灌木丛后,只等着他等会儿带着驼婆子回来。
云裳凑过脑袋来问我:“唉,你说,你陆师伯怎么就看上了一个驼子呢?”
我撇撇嘴:“要是我没估计错,老婆婆以前应该不是这副模样。郑隆那个人的品性,我也算是摸了个差不多吧,他属于那种,如果得不到,就一定要毁掉的人。估计是我陆师伯下山以后,他想着霸占婆婆来着,结果没能成功,于是就把婆婆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连这都能看出来啊?”
“说真的,我也不想把所有事情都看得这么透彻,可一旦你看穿了人性,很多事,不用刻意去猜,都能知道始末。我跟你说,人性这东西,有时候真的特别黑暗,看得多了,我都担心自己有一天都会心理扭曲。”
“真的是哈,在有些人心里,一点道德都没有,尽知道做些损人的事儿。”
“我跟你说云裳,道德这东西,说白了呢,就是人类在文明发展过程中形成的一种习惯。在人类学会耕种之前,大家只靠捕猎和采集生存,那时候是个及时行乐的世代,及时行乐,就是美德。可在我们学会耕种以后,就要学会等着庄稼成熟,要学会耐心,学会辛勤劳作,那时候,及时行乐就成了糟粕,延迟享受又成了美德。只不过咱们进化的时间还不够长,旧时代留下的糟粕还没有完全消失,所以及时行乐依旧是咱们的本性,而延迟享受更利于生存,这才有了用道德去压制原罪的说法,旧时代留下的本性,就是所谓的原罪。”
话太长,我换了口气:“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道德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生存。可在短视的人眼里,一旦道德损害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放弃道德。可问题在于,一旦放弃道德,你就会损害到大部分人的利益,末了还是会被别人干掉。郑隆就是最好的例子。”
云裳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小师叔,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啊?不知道啊。”
“就是你总是一本正经地说胡话,还说得特别有道理,让人觉得你特别厉害。”
“这怎么能是说胡话呢,这都是我多年来的感悟。其实看多了人性吧,你就会忍不住去想,人性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想来想去,你就会发现,人类发展的整个历史,其实就是天道的一种体现,我们一直在进化,我们的道德观也在不断进化,这也是天道的一种体现。”
说着说着,一直压在我心口的那块石头,突然被撬开了。
看山,似山非山,看海,似海非海。
山无需是山,海也无需是海,它们都只是道的一种体现。山在海中,海在山下,山就是海,海就是山!
就如同我思考人性的时候一样,想来想去,最终的思路竟回归到了人类发展的历史轨迹上去。因为人类的历史的发展,就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所决定的,而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不断进化,则是人类**的一种体现,也就是人性的一种体现,而人性的变化,同样也受到了历史进程的影响,它们不分彼此,它们就是彼此!
想到这儿,我立即抽出了鱼骨枪。
云裳十分疑惑地问我:“小师叔你要干嘛呀?”
我半懵半醒似地说:“我错了,我以前完全错了,我只看到了表相,却没发现所有的表相都其实都是一样的,关注表相,本来就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表就是里,里就是表。”
“小师叔,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现在越来越听不懂你说的话了。”
我没有去回应,只是探出枪杆,刺出平平常常的一枪。
金生水,水生木,金、木、水三式所蕴含的三种力道,在这一枪中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其实我没有刻意去融合这三种力道,只是靠着肌肉的记忆刺出了这一枪,三种完全不同的力道便同时被施展了出来。
以前我确实错了,事实上,久练点苍枪的我,肌肉、筋骨,已经完全记住了这三种不同的力道该如何被释放出来,当我不再刻意地去释放某一种力道的时候,它们就能够全部被释放出来。
就如同我不需要知道臆境中的山到底是不是山,海到底是不是海,只需放空一切,便是山海一体。
我感觉,我好像知道地门中的汉子为何随手挥动长剑,就能释放出那么强悍的力量了。
不过我没有那么他那么强悍的根基,想要达到他的境界,依然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至于这条路到底有多长,就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云裳凑到我身边来,看看我手里的枪,又看看我,满脸惊奇地说:“你刚才出枪的时候,气息和以前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了。”
说话间,我收拢枪杆,又从怀中摸出一张三仙符。
看着手中的符,我突然有种很别扭的感觉,为什么念力要被限制在这么一张符纸上,才能发挥出威力,为什么掷出符的时候,一定要使用特定的手法。
想到这儿,我便随手将符扔到半空,而后一掌催出,打在了符面上,符纸上的灵韵混着我的念力,一起被掌力催向远方,灵韵与念力所过之处激起了轻盈的风,让地上的草和大树的枝杈都柔和地摇曳起来。
被我催出去的这道灵韵,远远要比它被禁锢在符纸上的时候更具威力。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催出掌力的一瞬间,在我的意识中好像浮现出了某种奇异的灵光,但它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到难以捕捉到它的痕迹。
同时我也能感受到,有朝一日,一旦我捕捉到它,看透它,我对于道的理解,又能上升一个层次。
二百四十四章 踏上山巅
正巧在我催掌将符韵打出去的时候,陆师伯也回来了。
就听他隔着大老远问道:“你刚才施展的是什么术,那也是人宗的传承吗?”
我施展的是什么术?
听陆师伯这么一问,我便沉下心来琢磨,刚才到底都用了什么样的手法。
释放念力的手法来自于摸骨,催掌时,用上了五雷掌的掌法,以及画皮中的一些小技巧,而催出符韵的时候,又用上了给鬼烛点火时的手法。
除此之外,还用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技巧。
陆师伯来到我身边,不无感慨地说:“你刚才那一招真是玄妙,我竟然都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陆师伯不是看不出其中的玄机,而是玄机太多,他一时间分辨不过来。
我回头朝陆师伯那边望的时候,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就见驼背的老婆婆此时就站在林子边缘。
树影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我也只是能隐约感受到从她脸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鬼气。
过去从侧面看她的时候,只能看到她背上有个很高的驼峰,此时她的轮廓就正对着我,我才看清楚,那个驼峰是偏的,没有长在后背中央,反倒是压在了左侧的肩胛骨上,如同一个巨大的瘤。
而这枚驼峰,也正是鬼气的根源所在。
我远远地望着她,她应该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我抱起手,朝她作揖,她却不为所动,只是僵僵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不会动的雕塑。
陆师伯大概是怕我尴尬,就主动告诉我:“你师叔不能说话。”
我再次朝婆婆抱手作揖,但并未多说什么。
她的整颗心都是僵的,仿佛已失去了所有情感,但在陆师伯开口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悸动。
随后我转而问陆师伯:“是不是郑隆也打算动手了?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动手?”
陆师伯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看到婆婆坚定不移地朝山下跑,我就猜到,一定是郑隆决定明天一出关就对陆师伯下死手,婆婆这是打算下山去向陆师伯报信呢。
陆师伯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她内心出现波澜的人了吧,刚才她朝山下冲的时候,心中也浮现着一分别样的悸动。
而她之所以犹豫,大概是因为如今容貌大变,已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我陆师伯。
“猜的,”我随口敷衍这么一句,接着便话锋一转:“咱们去找郑隆吧,正好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陆师伯也没废话,立即招呼大家朝洞府方向走。
路上我偶尔会回头看看跟在后面老婆婆,月光下,能看到她的半张脸就像是被酸液腐蚀过一样,肉皮完全是垮塌的,皱纹间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蚀坑,就像是月球表面的环形山。
她从未在意过我的目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陆师伯的背影,仿佛那道背影,已是她余生中的最后一点光亮。
过了半山腰,就能看到密林的缝隙间遍布着大量山洞,远远望去,整座静云山就像是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马蜂窝,在一个个坑窝深处,也不知究竟在孵化什么。
顺着一条人为开辟出来的石板路走了没多远,就见乔三爷和卢胜材风风火火地从山腰上跑了过来。
卢胜材一看到驼婆婆那张脸,一双肩膀顿时颤了一下,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乔三爷倒是没有特意去在意婆婆,一到跟前,就开口说道:“偌大的静云山洞府,算上楚子玉,只剩下十来个活人,大部分洞穴里只能找到尸骸和发霉变质的食物。”
陆师伯强拧眉头,旋过身去问婆婆:“是郑隆干的么?”
婆婆闭上了眼,似乎难以面对洞府中潜藏的事实,但她还是冲着陆师伯点了点头。
陆师伯心中顿时爆发出无穷怒火:“今天,我要为静云山清理门户!”
“别,”乔三爷赶紧摆手道:“你可不能杀人。放心吧,就算咱们不杀郑隆,一样有人会跟找他算账。眼下,那些人应该已经上山了吧。”
陆师伯恨得是咬牙切齿:“郑隆害了这么多人,只拿一颗枪子儿就要了他的命,太便宜他了!”
听陆师伯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乔三爷找来的那些人,应该都是体制内的人。
乔三爷不无担忧地说:“陆老头,你可得冷静啊,如果你今天晚上杀了郑隆,我们可保不住你。”
陆师伯只是闷着一张脸,却不说话。
我将一只手放在了陆师伯的背上,安慰道:“放心吧陆师伯,郑隆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乔三爷一惊:“栋子,你想干什么?”
“放心吧三爷,我肯定不会杀人的。”
这时陆师伯也转头朝我望了过来,我给了他一个笑脸:“陆师伯,相信我。”
陆师伯默默盯着我的眼睛,过了很久,他才叹一口气,举步朝山顶走去。
郑隆闭关的地方,就位于整个静云山的最高峰,那里没有山洞,却立着一座十分精美的楼阁,将这样一座建筑放在如同蜂窝一般的大环境里,显得极不协调。
临砸开楼阁的大门之前,陆师伯问乔三爷:“方小正知道郑隆的罪行吗?”
乔三爷点头:“他已经知道了,如今我们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等郑隆伏法了。”
也就在乔三爷说话的档儿,楚子玉急急慌慌地冲上了山顶,在他身边,还跟着王川。
来到山顶以后,两人便默默地站在远处,一句话都不多说,只是那么远远地望着阁楼的大门。
他们两个似乎也想亲眼见证郑隆最后的结局。
乔三爷不再废话,一个箭步上前,抬掌打在了两扇木门上。
“哐当”一声巨响,木门被强行推开,在门的另一侧,就蛰伏着静云山近几十年来的所有罪恶。
大堂中灯火通明,郑隆就坐在堂中央,拿后背对着我们。
乔三爷推门时的巨响惊动了郑隆,他慢慢转过头来,发现陆师伯正站在门前,那张常年扮演着君子模样的老脸上顿时显现出了疑惑和惊讶,尤其是他看到陆师伯身后的驼婆婆时,那份惊愕也在一瞬间被放大到了极点。
二百四十五章 你选错对手了
随后郑隆的视线又落在了楚子玉身上,惊愕开始被疑惑压抑。
他的心里完全就是虚的,所以心绪变化才会这么剧烈。
做了那么多的孽,能不虚么?
此时郑隆已站起身来,他褪去了脸上的狐疑和惊愕,又一次摆出那副假仁义的嘴脸,笑着问我陆师伯:“陆师兄,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哎呀,按照咱们静云山的规矩,你是没资格上山的。”
一个人在心中充满怒火的时候,要么歇斯底里,要么,就是一直保持沉默。
陆师伯属于后者,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地盯着郑隆,一双眼眸中几乎能喷出火焰。
与此同时,我也从郑隆身上感应到了浓郁的杀意。
我们今天可不是来和郑隆说废话的。
我沉了沉起,对陆师伯说:“动手吧,师伯。”
一语方落,陆师伯立即踏着风一样的步子,直奔郑隆。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能从郑隆手中要回传代信物,而且必须是郑隆自愿将信物交给陆师伯,陆师伯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掌门之位。
等陆师伯成了掌门,再以掌门之名,对郑隆进行清算。
反正师父就是这么说的。
话虽这么说,但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以郑隆的性子,怕是不会心甘情愿将信物交出来的,既然如此,那就先把他打服,再让他交出信物吧。
像郑隆这种人,说白了就是欠收拾。
陆师伯刚刚踏出六步,郑隆也凝起了念力,从裹腰中摸出了一小把神隐针。
郑隆率先甩手飞针,针行过半,陆师伯才在丹田处凝练出念力。
这道念力非常怪异,大多数人凝炼念力的时候,只是将周身经络中的灵韵压缩在丹田或者灵台之中,再辅以存思,就能让念力成型。
可陆师伯在调动经络灵韵的时候,却多加了一个步骤,就是让周身经络正转一个周天,再逆转一个周天,让经络中的灵韵全部盘旋起来,而此刻自丹田中凝练出的念力,也是不断盘转的。
也就在不断盘旋的过程中,念力中的杂质被甩离出来,原本就十分精纯的念力变得越发精粹。
这应该就是静云山的看家绝学之一,盘山镇了吧。
怪不得叫这么个名字呢,周身灵韵在经络中流动的时候,就如同汹涌的潮水在盘山路上呼啸奔驰,它们在山路上游走的时间越长,威势就越是惊人。
待十几根神隐针眼看就要压到陆师伯面前的时候,陆师伯抬手催掌,连同凝聚在他丹田中的念力,也随着掌风被释放出来。
念力从掌心冲出的时候,依旧以极快的速度盘旋着,如同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旋风,只一个瞬间,就将飞驰而来的神隐针击散。
我也是这才意识到,盘山镇,其实应该算是神隐针法的基础,只有学好了盘山镇,才能将神隐针的威力完整地发挥出来。
试想一下,如果从陆师伯掌间释放出来的不仅仅是一股念力,而是一把神隐针,针锋在行进的过程中受到念力的影响,也是盘旋行进,针刃的穿透力、破坏力,都能提升好几个档次。
只不过若想施展出盘山镇,对修为要求是比较高的,而郑隆显然没有这样的修为。
眼见甩手掷出的神隐针被悉数打散,郑隆顿时慌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撒开步子后退,可陆师伯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立即催出第二掌,一股盘旋不息的念力划破空气,眨眼间就压到了郑隆面前。
本来我还以为,陆师伯和郑隆交起手来,两人至少要焦灼一阵子的,可没想到郑隆居然这么菜,刚一交手,他就输了。
怪不得他当初要陷害我陆师伯,两人的实力相差太远,如果光明正大地与我陆师伯竞争,郑隆根本赢不了。
也就在陆师伯的念力马上就要临头压在郑隆身上的时候,郑隆以极快的速度解开裹腰部,将所有神隐针一股脑全洒向了陆师伯。
陆师伯虽强,可一次性面对这么多神隐针,多少也有点捉襟见肘,此时他已顾不上郑隆,立即抽手回防,就见陆师伯迅速凝练出三四道念力,每凝一道念力,便打出一掌,连出七掌,才堪堪将扑面而来的针雨挡住。
趁着陆师伯抵御神隐针的功夫,郑隆已施展开轻身功夫,朝我这边冲了过来。
哟,看他那意思,是认定自己难以全身而退,打算抓个人质,要挟一下陆师伯了。
在场的人中,除了乔三爷,只有我修为不显,郑隆选我作人质,似乎也情有可原。
不过不好意思,你选错对手了。
郑隆如同一阵疾风,只花了不到一秒钟的功夫,就杀到了离我不足三米的距离,他可能是觉得这个距离刚刚好,于是便在丹田处凝炼一口念力,准备施术。
在他动手之前,我也在灵台中凝练出一口念力,并将这股念力释放了出去。
先前在青石山脚下,我曾见识过老树妖以灵韵制造出重压,如今也是有样学样,使出摸骨和走阴的手法,让念力沉在了郑隆肩上。
使出摸骨的手法,是为了让那股念力能够影响到郑隆的内息和经络,而靠着走阴的手法从山体中提取坤气,并将这股坤气注入到念力之中,是为了让念力中呈现出下沉的质感。
不过郑隆肯定察觉不到这些小细节,在他的感觉中,就是突然有一道重压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郑隆还没等将丹田中的念力释放出来,就如一条死狗一样被按在了地上,连同他刚刚凝练出的那口念力,也在顷刻间被压垮。
陆师伯一看到郑隆被我压住,立即抽出长剑,挺身便朝郑隆刺了过来,好在乔三爷眼疾手快,一把将陆师伯给抱住了。
“乔老三,你放开我!”陆师伯急得大喊。
乔三爷也是一脸的急躁:“陆老头你别激动,你忘了栋子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别冲动!相信栋子!”
陆师伯将脸转向我,兴许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我冲陆师伯点了点头,而后便走到郑隆跟前,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后颈上。
二百四十六章 重压之下
郑隆被死死地压在地上,但他依然能感觉到从后颈传来的触感,此时他应该意识到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了,顿时惊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懒得和他废话,只是闷不做声地凝一口念力,并将念力注入到他的经络之中。www.uu234.cc
这股念力只需一瞬间就贯通了他的周身经络,便迅速朝他的丹田中挤压过去。
如果把郑隆的丹田气比作一颗鹌鹑蛋,那我注入到他体内的念力,就是一把坚硬的铁钳,只要这把铁钳稍稍加力,就能将鹌鹑蛋捏碎,而一旦丹田被彻底压碎,郑隆这一身修为,也就算是彻底废了。
不过我将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铁钳不松不紧地压在蛋壳上,暂时还未将其压碎,但只要我稍稍改变一下力道,就能让蛋壳上出现裂痕。
郑隆当然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经到了被压垮的边缘,那张脸竟因为极度紧张而扭曲起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别,别加压,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在郑隆眼里,修为,可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我知道他会怂,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怂。
看样子,以前我还是高看他了。
目前来说,我还不想说太多废话,只是对他说:“掌门信物在哪,交出来!”
郑隆赶紧回话:“在半山堂,我把信物藏在半山堂了,我带你去拿!”
扯淡么这不是,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说谎?
我叹了口气,稍稍收紧念力,在郑隆体内的那颗鹌鹑蛋上压出一道很细的裂纹。
郑隆立马就老实了:“在我身上,传派信物就在我身上,左兜,在左兜!”
我朝云裳使了个眼色,云裳立即会意,踏着箭步来到郑隆身旁,并快速探出手,从他的左侧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只有烟盒大小的八仙匣。
“是这个么?”我问陆师伯。
陆师伯冲我点了点头,并对乔三爷说:“乔老三,你要是再不放开我,那我可就做不成掌门了。”
乔三爷这才将陆师伯撒开。
说实话,当时我不太理解陆师伯的话,什么叫不放开他,他就做不成掌门了?
陆师伯从云裳手中接过八仙匣,而后便小心翼翼地打开匣盖,从中取出了一颗黄红两色互相盘踞在一起的琉璃珠子。
在那枚琉璃珠上,竟散发出了郑隆的灵韵。
陆师伯捧着琉璃珠来到郑隆面前,强忍着怒气开口说道:“做你该做的事。”
这是陆师伯在面对郑隆时,所能说出的最长的话语了,估计再嗦两句,陆师伯就会怒火攻心,一剑把郑隆给了结了。
郑隆看着陆师伯手中的琉璃珠,心中充满了犹豫。
虽说我也不知道陆师伯到底想让郑隆做什么,但看到郑隆的犹豫,以及陆师伯那紧蹙在一起的眉头,我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此时我又加了一点点力道,让蛋壳上的裂纹变得更宽一些。
“别,别伤我丹田,我照做,照做!”
郑隆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以及绝望般的无奈。
他被我的念力压着,身子几乎不能动,于是就侧了侧脸,将额头贴在了琉璃珠上,单单是这么一贴,琉璃珠中的灵韵便迅速流入郑隆体内,直到琉璃珠中的灵韵完全抽空,陆师伯才迅速动手,将自己的灵韵注了进去。
我也是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颗看似平凡的琉璃珠,会成为静云山传代信物,因为珠子上的灵韵,只有将灵韵注入进去的人才能抽取出来,这是一种身份的认证,琉璃珠上存着谁的灵韵,谁就是掌门,也只有在掌门之位更替的时候,老一代的掌门才会将自己的灵韵抽出来,以便让新任掌门将自己的灵韵注入进去。
而我一样是此刻才留意到,此刻阁楼门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其中有不少三年前的老面孔,也有一些人是我头一次见到,在人群中,我还看到了师父的身影。
估计这些人在早些时候就已经抵达山顶了,师父曾说过,陆师伯必须在静云山诸多门人面前击败郑隆,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威服众人。
郑隆知道大势已去,满心无奈地哀求道:“我已经做了你们想让我做的事,陆师兄,看待几十年同门之情的份上,你就……就放了我吧。”
不用陆师伯开口,就听王川在门外喊:“放了你,怎能对得起白义庄的千百亡灵。放了你,怎能对得起那些被你残害的人!”
郑隆愣愣地望着楼门外,可他此时能看到的,只有群情激愤,那群人,恨不能现在就将他千刀万剐。
看样子,师父和乔三爷的思想工作做得不错,如今静云山上下已经达成一致,非要让郑隆赔命不可了。
我朝王川摆摆手,示意他先别激动,而后对郑隆说:“我有两个问题想问问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绝不伤你性命。”
我不伤你性命,自然有其他人会找你索命。
郑隆现在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根本听不出这里面的逻辑漏洞,赶紧回应:“我说,不管你问什么,我都说。”
“好,那我问了,白义庄里的鬼婆子,哦,也就是客栈里的老太太,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义庄旧人,她……她想长生不老,我骗她说,只要每天汲取鬼物元神,就能延年益寿。为了控制她,我在林子里的鬼物身上种了药符,她吸了鬼物的元神,续了阴寿,成了鬼尸,药符保住了她的神志,但也能让她受制于我,她不吃我调配的解药,就会魂飞魄散。”
“她为什么要帮你杀人呢?是你逼她的?”
“不是,不是,这事儿不能怪我,她天生就杀欲旺盛,被我骗到义庄的长老,都是她主动杀害的。”
“如果不是你用神隐针制住了长老们的脉节,凭她那点能耐,不可能轻易得手。”
“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呀!”
“还有一个问题,义庄原本就叫义庄,为什么后来却变成白义庄了?界碑上的‘白’字,是谁刻上去的?”
“不……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当年我放出罗刹的时候,那个字就已经被刻上去了。”
二百四十七章 摧毁
听郑隆这意思,界碑上的字既不是他刻上去的,也不是鬼婆子刻上去的。www.uu234.ccwww.uu234.cc
那会是谁刻上去的呢?那个人为什么要在界碑上平白多刻这么一个字,目的是什么?
在我看来,这似乎不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新刻在界碑上的那个“白”字,似乎有着某种隐喻,不解开这道隐喻,我就总觉得白义庄的事还没有彻底完结。
希望是我想多了。
这时郑隆又哀嚎起来:“该说的我都说了,放了我吧!”
“你是说完了,可我还有几句话想说。”我压低身子,几乎将脸压在郑隆的脑袋上,压低声音对他说:“郑师叔,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抬着眼皮盯住我,过了好半天才回应:“我没见过你啊?”
嗯,你确实没见过我,当初你站在破庙外,我坐在庙门里,虽然相隔不远,但你在明处,我在暗处,你确实没能看清我的脸。
我冲着他笑:“我都叫你师叔了,你还猜不出我的身份么?”
“你是……天宗的人?”
“错了,我是人宗弟子。哎呀,大家都知道,小龙潭三宗之中,人宗最弱,可你明明比我年长这么多,修为怎么又比我弱这么多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郑隆呆呆地望着我,半天不说话。
我依然冲他笑道:“那是因为,你的资质太差,真的,我在行当里混了这么久,你是我见过的,资质最差的人。这么说吧,你呀,天生就不是这块料,不管你怎么努力,怎么钻营,也不可能成为高手。你呀,进错行了。”
虽说我和郑隆接触的次数不多,但我相信,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郑隆的人,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我知道郑隆心里的底线在哪里,也知道当我践踏这份底线的时候,郑隆的人格可能会全面崩溃。
他自卑,却刻意装出一副自负的样子,蒙蔽他人,蒙蔽自己,我要告诉他,他其实连自卑的资格都没有,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要毁掉一个人,其实很简单。
我的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没什么,可对于郑隆来说,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此时他全身都在颤抖,愤怒代替了恐惧,他斜着一双眼,怒火汹涌地瞪着我。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眼中的怒火什么都改变不了。
接下来,我继续说道:“你看看门外,看到楚子玉了么?你知道他为何能杀出重围,进入洞府么?是我,花了大半年时间,帮他提升修为,也是我,教他如何对付那些欺压他的人。他的资质放在行当里只能算平庸,可他依然打败了所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因为他足够单纯。只有单纯的人,才能心无杂念,才能弥补资质上的不足。郑师叔,不是我说你啊,你本来资质就极差,还整天想着那些营营苟苟的事,修为能有今天的境界,那可当真是上天庇佑。什么叫狗屎运,你这就是狗屎运。”
现在,我的声音在郑隆耳中,简直就是魔鬼的呼啸,他拼尽力气抬起手来,想要将耳朵堵住,可我又加重了压在他身上的念力,让他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我将嘴贴到他耳边,让他听得更清楚一些:“郑师叔,你真的太弱了。你的修为弱,资质差,就连智商都和白痴差不多。你花了多少年做下的布置,一夜之间就被我们瓦解,你以为自己聪明过人,可你的那些计划,当真是破绽百出。不过你也有一个优点,演技高,白义庄的那些人就是被你的演技给蒙蔽,说真的,如果没有这份演技,根本没人会上你的当。”
说着,我朝郑隆竖起了大拇指:“论演技,你是这个。所以我就说你入错了行嘛,你应该去当演员。不好意思,我这么说,有点侮辱演员这个职业,估计在演艺圈里,智商能低到你这种程度的,应该也没几个吧。就你这智商,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郑隆怒瞪着我:“你放屁!”
你可以当我放屁,反正我也没打算用几句话就摧毁你。
毒舌只是佐料,真正的主菜,你马上就能品尝到了。
我冲郑隆一笑,而后便猛加一股力道,霎时间摧垮了他的丹田。
郑隆花了几十年时间积攒下来的修为,紧紧一瞬间的功夫,便荡然无存。
刚才我只是要激怒他,要将他的愤怒和委屈放大到极点,而现在,他要面对的,则是极端的绝望,极端的不甘。
三种绝对极端的情绪同时压在一个人的心绪上时,这个人十有**会崩溃,为了取保万无一失,我给了郑隆四种极端情绪。
听我说,不要尝试用这样的方式去对待别人,那真的会毁掉一个人,如果这个人不应该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你就要背负一辈子的愧疚。
人心,事实上是非常脆弱的。
好在要制造这样的极端情绪并不容易。
待到郑隆丹田尽碎,我便撤除了压在他身上的念力,松开了他的脖颈。
乔三爷大惊:“你怎么撒开他了?”
我长吐一口浊气:“他已经废了,彻底废了。”
郑隆被我撒开以后,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即便他的肉身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前后过了只有半分钟左右,郑隆突然猛一个挺身,从地上跪了起来。
此时的他,眼神已完全涣散,脸上的表情也似癫似狂。
下一刻,郑隆便张开双手,对着楼门外振臂狂呼:“我乃太上老君下凡,尔等凡人,还不下跪!”
他这么一喊,给云裳吓了一跳:“说什么鬼话呢这是,这家伙没问题吧。”
我瞥了郑隆一眼,淡淡应道:“他疯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被分出两道缝隙,两个身穿迷彩服的人从中挤了出来,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冲进楼门,进来以后也不废话,一左一右架起郑隆就朝外面走。
这两个人,就是乔三爷找来的帮手了吧,我看了看其中一个人的领章,军衔还相当高呢。
二百四十八章 尚未终结
这两个人应该早就凑到楼门口了,只不过一直没进来而已,直到郑隆开始发疯,他们才进来拿人。www.uu234.ccwww.uu234.cc
真会挑时候!
这两个人架着郑隆走到门槛跟前的时候,楼门外的人群中立即起了骚松。
乔三爷立即朝大家吆喝一声:“都别阻拦,他们是公家人!”
得乔三爷这么一喊,众人才消停下来,并主动让出一条通路,好让两人顺利离开。
郑隆被拖出门外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即仰起脖子大喊:“我乃天纵奇才,万世师表,我乃天纵奇才,万世师表。”
就你那熊样还万世师表呢,恶不恶心啊!
公家人已经拖着郑隆走远,可郑隆的叫嚷声依旧在静云山的山巅附近回响着,如同一只匍匐在山巅上的厉鬼,阴魂不散。
将郑隆逼疯,已经是我所能做的极限了,希望我这么做,能够安慰白义庄千百亡灵,能够安慰陆师伯心中那熊熊怒火。
天道不泯,善恶终有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师父已跨过门槛来到我身边,他抬起一只手,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并给了我一个笑脸。
我能从师父的身上感觉到深深的担忧,同时我也知道师父在担忧什么。
我长出一口气,问师父:“接下来没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吧?”
师父侧了侧身子,朝楼门外扬扬手:“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带上云裳和狗剩,去山里散散心吧。”
没什么好散心的,我就是想赶紧走而已。
接下来陆师伯定然要在大家面前细数一下郑隆的罪状,大家也要表一下姿态,为郑隆犯下的罪孽捶胸顿首,大呼天道不泯,罪人终有恶报。至于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些年我已看腻了这一类的情景,实在不想再多看一次了。
于是我就拱手向陆师伯辞别,带着云裳和卢胜材离开阁楼,在山上闲逛起来。
说实话,静云山也没什么好逛的,唯一一个风景还能入眼的地方,就是贯通山体的小清河,我们三个心中自有默契,三逛两逛,最后还是逛到了河滩上。
也是上了河滩以后,卢胜材才突然开口:“你可千万别有心理负担。”
之前他和云裳都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顿时笑了:“我能有什么心理负担?上山之前,我就打定了主意要逼疯郑隆,他能有今天,完全是自找的。”
卢胜材松了口气:“那就好。唉,我就是觉得你平时太善良,虽说郑隆罪孽深重,可就你那性子,说不定也会怜悯他。”
我说:“我只怜悯该去怜悯的人,可有些人不值得我怜悯。”
卢胜材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这时云裳也开口了:“小师叔,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界碑上的那个‘白’字,这么在意呢?”
“我总觉得,不找到在界碑上刻字的人,白义庄的事就远远算不上完美解决。而且我也很想知道,此人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边我们正说着话,就听林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卢胜材立即紧张起来,第一时间摆开架势,做好了战斗准备。
我拍拍卢胜材的肩膀:“别紧张,不是敌人。”
公家人在山上,天宗的人不会在这个回来跑来找我们,就算他们真的会来,也不会直接来找我。
因为现在的我,对他们来说很危险。
为什么我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天宗?
因为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应该很快就能拿到保存在静云山的两根骨笏,越是到这个时候,我就越是担心天宗的人会突然出手。
既然洛书古本和金背骨笏上记载的经文可以互为补正,那么天宗门人不可能只将视线放在前者身上,金背骨笏,极可能也是他们的必争之物。
那股神秘的力量能将他们引向洛书古本,自然也能将他们引向金背骨笏。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境界被拔高的缘故,如今我的思路也变得非常清晰,很多过去想不明白的事,现在都能想清楚了。
不过有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四方天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天宗的人一定要找到他。
片刻,一个人影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虽说月光不算特别敞亮,但只是看轮廓,我就知道那个人是白寄真。
卢胜材也认出了他:“这小子怎么来了?”
我心里也是相当无奈,我知道白寄真是来干什么的。
果然,白寄真一阵风地跑过来,刚到我们面前就嚷嚷起来:“你特么一直在骗我!”
这话是对我说的。
我只是叹了口气,没应声。
就听白寄真接着嚷嚷:“我的修为根本不可能超过你,这三年我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修行上,可到头来,和你之间的差距只能越来越大。”
卢胜材相当不解:“你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白寄真压根没心思理他,这会儿又叫嚣道:“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转身面对他:“我没有说谎,任何人都能超越我,但我也说过,你的方向错了。只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三年过去,你依然在错误的路上打转,至今也没能走出来。”
白寄真一脸的疑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告诉他:“单论修为的高低,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你应该把精力放在寻道上,只有摸到了‘道’的门槛,才能提升自己的境界,通俗点讲,就是,修为,是在追寻道的过程中被提升的,只盯着修为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你这……不会又是在敷衍我吧?”
“我确实很想马上把你轰走,因为你真的很烦人,但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如果我不信呢?”
“那我就直接把你轰走。”
听我这么一说,白寄真就没话了。
为了化解尴尬,我只能再次开口:“白寄真,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心急,而修行一道,最忌讳的也正是心浮气……”
沙沙……
没等我把话说完呢,林子里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今天晚上够热闹的啊,光一个白寄真还不够,现在又有其他人来扰我清净了。
二百四十九章 裂隙
好在这种话我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并没有直接说出来。www.uu234.ccwww.uu234.cc
这一次从林子里钻出来的人,是我师父。
师父也是一阵风似地从林影中出来,迅速来到我面前,他一边往这边走,还特意朝白寄真瞥了一眼,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过来以后就将一张旧照片递到我的手中。
我接过照片,想看清楚上面到底映了些什么,可惜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楚。
师父事先准备好了手电筒,此时他点亮手电,照亮了我手中的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由于年代久远,画面已经泛黄,看上去就如同一张老旧的牛皮纸,画面中有三个年纪在十四五上下的年轻人,他们互相勾着对方的肩膀,在镜头前爽朗地笑着。
我一眼就能认出了,照片上的两个男孩就是年轻时的陆师伯和郑隆,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少女我似乎从未见过,她长得很清秀,脸上写满了清纯,在泛黄的旧画面上笑靥如花。
师父指着照片上的少女,对我说:“这就是你陆师伯心心念念的喜妹,是郑隆毁了她。”
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特意跑来送照片了,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又将照片还给师父。
师父接过照片,一边对我说:“郑隆也算是罪有应得,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唉,又来了,先前卢胜材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算了,既然大家都这么担心我,那我也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我对师父说:“师父,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我做了完全正确的事。这些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这个行当里的事,很多时候是难以靠体质内的力量来解决的,只能咱们自己来解决。确切地说,咱们不能决定生死,但有一些步骤,必须由咱们来施行。”
我就知道只要我这么一说,师父心中的担忧就会被放大。
果不其然,此时师父就用非常担忧地语气说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咱么没有权利去审判任何人。”
我说:“这不是权力不权力的问题,而是咱们有义务去审判一些人,去审判一些事。不是权力,而是义务。”
师父细细琢磨了一下我的话,过了小片刻,才颇为玩味地说:“你现在想问题的方式,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以前没有现在这么清醒,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思想被禁锢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无论如何都跳脱不出去。”
“你现在跳出来了么?”
“还没完全跳出来。”
卢胜材忍不住插嘴了:“咱能不能别老说这种听不懂的话,弄得人脑袋直发胀。”
“一边待着去!”师父白了他一眼,而后对我说:“趁着今天晚上局势还比较稳定,也趁着大部分人还没回过神来,咱们得抓紧时间把正事办了,毕竟这件事比较耗费时间。”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立即就明白他口中的“正事”指的是什么了。
只不过由于白寄真这个外人在场,有些话不好说的太透。
我冲师父点点头,而后便招呼云裳和卢胜材离开。
刚走下河滩,就听白寄真远远地吆喝:“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我停下脚步,转身对他说:“只要我还活着,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
卢胜材不由地蹙了一下眉:“这话说的可真是……不太吉利了。”
“我说得是实话。”我随口回了这么一嘴,便加快了脚步。
师父在前面引着路,但并没有将我们带往山巅,离开河滩以后,他寻了林子里的一条小路,带着我们绕过大半座山,来到了位于静云山西侧的一个山坎之中。
这片山坎位于山腰附近,远远望去没什么特别的,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凑近了看,会发现这一带的植被要比其他地方更为旺盛,草木植被几乎是见缝插针,只要有块土就长,而且长势惊人,站在山腰上,除了植被的深绿,根本看不到别的颜色。
师父站在山腰上,探着身子点亮了手电,朝山坎中扫了扫光,就见植被的缝隙之中隐隐透出了一丝反光。
那道反光十分锐利,似乎是从极为光滑的镜面上反射回来的。
确定过反光出现的位置,师父才收起手电,俯着腰朝山坎底部摸了过去。
我跟在师父身后穿越一道道屏障似的茂盛植被,走得越深,心里头越忐忑。
也不知道是怎么,随着渐渐接近山坎底部,我心里头就没有来地紧张,那感觉就好像一个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人被锁在了一间巴掌大的黑屋子里。可实际上山坎的幽闭感并没有这么强,虽说植被过于茂盛,但月光总归还是能够照射进来。
我心中的那份紧张,似乎并非来自于山坎本身,而是来自于别的什么东西。
不只是我,卢胜材和师父身上也浮显着极为紧张的气息,我虽看不穿云裳的心绪,但从她那格外急促的喘息声中,我也知道她现在的情绪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一路奔到山坎底部,就见陆师伯和乔三爷正站在一棵断树桩旁边,在陆师伯身后,也能看到驼婆婆的身影,她似乎不想让我们看到她,刻意将大半个身子藏在陆师伯身后。
没等我们凑到跟前,陆师伯就用力叹一口气,对我们说:“这地方我是真不愿意多待,等会儿我把门打开,你们自己进去吧,金背骨笏十有**就在里头,如果没有,回头你们再去山巅那边找我。”
他说话时的语速相当快,显然是赶时间离开。
得师父点了点头,随后陆师伯也没废话,立即拿出那枚黄红两色的琉璃珠,将它放置在了树桩顶部的凹槽中,那个空槽的大小,正好能和琉璃珠完美地吻合起来。
随着陆师伯轻轻扭转琉璃珠,就听土壤深处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起初这声音只有短暂的一瞬,但在几秒钟之后,类似的动静便时不时从地下传来,最后咔嚓声变成了沙沙声,在树桩左侧的地面上,裂开了一道约莫两尺来宽的缝隙。
月光顺着草皮照进缝隙之中,却也只能照亮几条贴在土壁上的树根,缝隙深处只有一片漆黑。
二百五十章 两道神智
乔三爷在树桩上捆了一根绳子,并将绳子的一端掷入裂缝。www.uu234.cc
我回头看一眼师父:“只能我一个人下去吗?”
师父点头:“裂缝深处就是静云山的藏宝库,按照我和你陆师伯先前的约定,这次只能放你一个人进去。”
陆师伯也开口道:“里头的很多东西涉及到静云山宗门秘辛,进去的人越少越好。”
我也没再废话,从师父手中接过手电,便顺着绳索滑入了裂口。
先前的那种幽闭感,在进入裂缝之后一下子被放大到了极点,我没有幽闭恐惧症,可顺着绳索不断下滑的过程中,还是觉得心口发闷,如同一座大山死死将我压住了一样,很难透过气来。
下得越深,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也不知道是不是幽闭感过于强烈,导致我出现了幻听,当我的双脚落在裂缝底部的岩壳上时候,耳边回想起了一阵细碎的嗡吟,那声音似乎离我很远,但我确确实实听到它了。
虽说只能听到一种似钟似琴的嗡声,可我能隐隐感觉到,这道来自于黑暗深处的低语,正试图将我引向深渊。
仿佛在这深邃的地下,潜藏着一只巨大的古神,此时他正诱惑着我,让我去见它。
这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安心。
我感觉,陆师伯应该一早就知道静云山地下掩藏着这么一份诡异,所以他对这一带很是反感。
至于静云山下究竟藏了什么,我实在不想去探究,我只是好奇,当初静云山老掌门为何要将藏宝库建在地下。
那不断传来的深渊低语,听多了,可是会让人丧失心智的。
我点着手电,顺着裂缝底部的石甬道小心摸行,笔直的光束随着我的步伐来回晃动,有时照亮地面,有时候照亮石壁。
这条甬道好像是天然形成的,石壁和地面都极不平整,在甬道的顶端,还能看到一些脸盆粗细的水蚀洞。
我时不时要朝头顶上看两眼,生怕走着走着,突然有什么东西从那些蚀洞中钻出来。
好在甬道不算太长,走了约莫一百多米,我就在甬道尽头找到了一面高约两米、宽一米半的石门,门开了一道缝,顺着缝隙将手电光打进去,能够清晰地看到堆叠在其中的匣子和一些散乱的器具。
石门非常沉重,我不得不将枪杆当作杠杆,花了不少力气才将门缝撬得稍微宽一点。
钻入门缝以后,我便点亮鬼烛,关掉手电,靠着鬼烛那微弱的光芒在密室中寻觅起来。
也不知道是我的运气好,还是我和金背骨笏之间原本就有着某种共鸣,密室中总共有三十多个大匣子,我第一时间打开了靠近里墙的一个,好巧不巧,匣盖一开,九首乌骨匣的匣面当场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拿出仇束送我的手机,看了一眼日期和时间,而后便催一口念力,将九首乌骨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根骨笏。
借着鬼烛的火光,我定了神,细细观察着骨笏上的内容。
以前看金背骨笏,骨笏为了与我心神合一,会用大量幻象来影响我的心绪,以便让我达到开启神智的最佳状态。
可现在已经不需要那样了,反正它不管制造出什么样的幻象,我也知道那是幻象,同时也知道,幻象和实象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它们都是道的一种体现。
望着金背骨笏,我只是定住心神,存思入道。
而金背骨笏也非常直接,没有花里胡哨的幻象,没有那似懂非懂的冥冥之音,它只负责告诉我,这一次将开启什么样的神智,这道神智有什么用处,以及如何开启。
就这么简单。
在我手中的骨笏上,承载着七道神智中得“动觉”,这种神智存在的意义,正是提升**的感知能力,提升触觉的灵敏度。
这真的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在追寻“道”的路途中,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感受能力。
出此之外,有了这种能力,我应该也能更快地掌握点苍枪中的“纳劲”,如今我已意识到,纳劲,就是点苍枪后三式的一道门槛,只有掌握了纳劲,才能领悟这三式,也只有掌握了纳劲,我的枪术才能进入全新的境界。
我跟着骨笏上显现出的经文快速调理内息、催行经络,也不知内息变换了多少次,经络正行、逆行了多少个小周天,当经文从笏面上消失的时候,我知道,我已开启了这道动觉。
随后,我先沉下两口气息,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下,等到脑袋没那么胀了,才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不多不少,刚刚过去一个小时。
果然,在不断接近“道”的过程中,除了“道”本身会变得越发玄妙难懂,其他事情,都会变得越来越容易。
当你将视线固定在这个世界的根源之时,其他的东西,都不过是从这道根源中延伸出来的而已。
又花了一点时间才调整状态,等到脑仁彻底放松下来,我才抓出乌骨匣中的第二根骨笏,细细看了起来。
这一道骨笏上所承载的神智,名为“空觉”,与前面三道神智不同,这一道神智并没有特别具体的功能,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压制前三种神智。
鬼经上说,由于骨笏中的七道神智均不该属于凡人,一旦凡人开启了它们,很容易受到这些神智的蛊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空觉的作用,恰恰是压制其他神智,保护承智者。
神智还有蛊惑承智者的能力?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心觉和言觉,好像从来没有蛊惑过我啊,尤其是言觉,我几乎都没怎么用过。
虽说心中有点疑惑,但我还是按照经文不断调理内息、运转经络,试图开启这道空觉。
刚将经脉运转一个小周天,就见经文突变,密密麻麻的小子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行金字文书:“饱时终日,空觉已开。”。
刚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是金背骨笏在骂我呢。
饱时终日的意思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特么早就把空觉开了,还在这儿浪费我时间,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吧!
二百五十一章 前往魔都
我早就开启了空觉?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由于我没来得及将这根金背骨笏中的经文看完,所以也无从知晓,这一道空觉,我究竟是如何开启的。
将金背骨笏收回乌骨匣的时候,我思忖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将骨笏带走,不管陆师伯愿不愿意。
实话实说,开启神智以后,这两根骨笏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用了,我将它们带走,并非爱财,只是想帮静云山避开麻烦。
我看了看手机,从我开启九首乌骨匣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这会儿陆师伯应该离开山坎了。
随后我便收起乌骨匣,快速从密室中撤出来。
刚刚钻出石门,那如同深渊低语般的嗡吟声再次回响起来,由于这一次它是突然出现,不像先前那样,从抵达山坎,到深入地缝,至少还有足够的缓冲,以至于那声音一经响起,我就感觉脑袋一紧,险些就此失去知觉。
好在我的反应速度还算快,立即压住灵台,将突然开始极速震颤的心神瞬间稳住。
在心境从震荡回归平稳的那一瞬间,说不清是不是错觉,我竟然在模糊的嗡吟声中提到了一个格外清晰的声音:“我在深海……”
这四个字确实很清晰,但我也只听到了这么四个字,后面的话语,再次变成了极其模糊的嗡吟。
细细品味我听到的这一小段话语,那嗓音,空洞而宽广,如同用巨大的铜锤敲击深渊中的石壁,震荡的音波在穿越深渊的过程中,被不断地放大,放大……
越是深想,就越是让人觉得恐惧。
想着想着,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副非常怪异的画面。
我站在黑暗之中,不管是头顶上方,还是脚下,还是周围,全都是混沌而浓郁的黑雾,此刻,头顶上方的黑暗裂开了一道很细的口子,这道裂口不断地被撑大,最后变成了一只血红色巨眼。
我抬头仰望着它,它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从未领略过的巨大的恐惧,也与这颗巨眼一起在我的心灵深处慢慢浮现出来。
好在我还算清醒,恐惧刚刚浮现出来,我就快速摇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的景象,而后便一刻也不再停留,加快步子离开甬道。
我有种感觉,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画面,似乎并不是幻象。
直到乔三爷和师父拖着绳子,将我拉出裂隙,嗡吟声终于消失了,但弥漫在山坎之中的幽闭感依然在。
我抬头看了眼月亮,即使今天晚上的月光十分明亮,却依然无法帮助山坎底部的人从幽闭中解脱出来。
一阵风掠过,惊得山坎中的草木植被发出哗啦啦的碎响,幽闭感也凭空浓重了几分。
师父凑过身来问我:“怎么样,找到了吗?”
我扫了一眼周围,确认陆师伯不在,才冲师父点点头:“找到了,我已按照金背骨笏上记载的经文开启了神智。师父,我打算撒个谎,告诉陆师伯我没找到金背骨笏,还有就是,静云山的这两根骨笏,我打算带走。”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便陷入了沉思。
反倒是乔三爷惊奇地问我:“这么快就把神智开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
鉴于山坎中四处弥漫着让人心里发慌的幽闭感,乔三爷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只是冲我点一下头,算是一种赞赏吧,可嘴上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半天,师父才开口道:“你做得对,金背骨笏确实不能留在静云山。”
如果让天宗门人知道我在静云山找到了金背骨笏,同时我又将金背骨笏留在了静云山,接下来天宗会怎么做,那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以静云山现在的实力,不管天宗想做什么,他们都拦不住。
离开山坎以后,师父和乔三爷去找陆师伯,一方面告诉陆师伯我能在藏宝库里找到金背骨笏,另一方面也是向陆师伯辞别。
如今静云山的事已告一段落,我们确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留下来做什么,接受大家的感谢么?除了楚子玉和王川他们那伙人,没人会感谢我们。
没错,我们惩治了郑隆,为那些被郑隆残害过的人伸了冤,可我们毕竟是人宗门人,静云山和我们同门不同宗,我们插手了他们的事,那就相当于大伯哥帮小舅子抓奸,家丑让外人知道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离开静云山,是我们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当天晚上,我们便在山门下与陆师伯辞别,踏上了前往魔都的路程。
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两个月,之所以这么早就去魔都,主要是师父想让我早点接手祖上留下来的老营生,顺便见一见钢铁娘子号的大副,老汤。
师父口中的老营生,其实就是个隐藏在弄堂深巷里的老酒吧,这个酒吧从民国年间就有了,其前身是个专门卖白肉面的小酒肆,如今这家酒吧既不卖面,也不卖酒,到这里来的客人也不会花钱买醉。
店里只卖一种东西,回魂汤。
而来到这里的客人,买的,则是半世清闲。
说实话,我待在魔都的时间其实很有限,经手的生意也不算多,本来是不打算将老酒吧的事单独拿出来说的,但有一笔生意,我却不得不特意去着墨,生意本身没什么特别,但隐藏在这笔生意之后的东西,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
在这里,我决定忽略掉一些初入魔都时经历的琐事,直接从与老汤的见面开始说起,我是先见了老汤,又见到了到我店里来做生意的老胡,两件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是我们抵达魔都的第八天,清晨,师父很早就敲响了我房门,说要带着我去见一个老朋友。
不用想我也知道,一定是师父心心念念的大副提前抵达魔都了,之前他们原本约定在半个月以后见面来着。
我们抓紧时间饬了一下自己,七点不到便离开酒店,来到了离宝山码头不算太远的一家茶馆。
没等进门,就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外隔着橱窗朝我们招手,师父一看到他,脸上立即露出了非常爽快地笑容,而后便加快脚步,带着我们进了茶馆。
二百五十二章 老汤
看得出来,这个人和我师父的关系非常好,在见到我师父的那一刹那,他的两只眼睛都在放光。www.uu234.ccwww.uu234.cc
茶馆外部给人的感觉还算干净明朗,可茶馆内部却非常暗,不是采光不好,而是装修用的材料都是灰暗色调,也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审美有问题,他恨不得把整个店面都弄的一团黑,就连墙壁上都贴着深颜色的木板。
再者,店里的灯光也比较暗淡,走在与店门相连的走廊里,我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这种感觉,和我当初置身于静云山山坎的时候非常相似。
直到穿越走廊,看到被阳光照亮的橱窗,心里头的那份压抑才终于得到些许释放。
坐在橱窗边的老外猛地站起来,冲我师父张开了双臂。
师父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熊抱,而后才调侃似地说道:“你选的这地方,还真附和你的风格。”
对方笑得十分爽朗:“这回我最起码还坐到窗边儿来了,要是搁过去啊,我指定找最难见光的地儿猫着呢。”
他说话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口型,说得是英文,但传到我的耳朵里就变成了中文。
问题是中文就中文吧,为什么这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带着一股浓到不能再浓的京片子味儿呢?
这是我头一次正儿八经听到外国人亲口说话,不过不得不说,体验不是特别好。
这时师父回过身来为我介绍:“老汤,全名汤姆威廉姆斯,钢铁娘子号的大副,以前在海上的时候,他可没少照顾我。这是我徒弟,盖栋,修为比我高,城府比我深,性子比我温和,再过两年,我打算让他跟着你一起出海。”
老汤似乎刻意忽略了师父最后半句话,笑着对我说:“我这个名字,放在你们的国家,就和爱国、爱军差不多普遍。”
他这一次是刻意用中文说话,我反倒觉得这样的口音正常多了。
我不是说京片儿别扭,我只是觉得京片子套在那么一张脸上,实在算不上和谐。
老汤是那种一看就常常暴露在阳光下的人,他那张苍老的脸上留下了不少红色的晒斑,以及长时间在阳光下暴晒而凝聚起的皮肤色素,再加上他身材魁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掺杂了一丝丝野气的温和,怎么看,都像个常年在农场里穿梭的老牛仔。
试想一个老牛仔甩着绳索套向羊群,一边用地道的京片子吆喝一声:“走你!”,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笑着对老汤说:“您说英语就成,我听得懂。”
老汤朝我竖了竖大拇指:“你这口音,比我都地道,要不是提早知道你是老杜的徒弟,弄不好我还以为你是一老美呢。”
我笑了笑:“我说得是中文。”
听我这么一说,老汤顿时就愣住了。
我又开口道:“真的是中文。”
这一次老汤特意盯着我的口型,当他确定我说出来的确确实实是中文后,脸上的惊讶顿时被放大到了极点。
过了好大一阵子,老汤才稍稍回过神来,他一边朝茶几后面坐了过去,一边对我师父说:“你这徒弟,还挺特别哈。”
师父招呼所有人落座,等大家都坐瓷实了,他才凑着身子对老汤说:“我徒弟到底能不能上你的船,给个痛快话。”
老汤故作无奈:“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数啊,你得问船长去。”
师父就笑了:“行,你就别蒙我了,钢铁娘子号上的历任船长,说白了都只是个舵手而已,那条船真正的主人,是你。”
老汤可能是觉得蒙不住我师父,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随后又叹了口气,说道:“船上现在最缺的,就是作战人员,我们倒也确实乐意要你们这个行当里的人,反正以我对你们这个行当的了解,但凡在里头混过的人,就没有一个不能打的。可问题是……”
话说到一半,老汤也朝我师父这边凑了凑身子,并将声音压低:“问题是,我不想让你的徒弟上船。就咱俩这关系,我可不希望你亲近的人出什么事儿。”
师父不由蹙眉:“怎么,听你这意思,现如今海上的形势,和以前不一样了?”
“大不一样了,”老汤叹气道:“自从吴老板失踪以后,大海上的妖魔鬼怪就好像失去压制了一样,全特么蹦出来作乱了,从九六年到现在,海市已经折了四十多条船了,每一条船上的人,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这么严重?”
“何止啊,现在海市里头有传言称,说是,如今在海上作乱的那些东西,都是一些数千年前被封印的古神,以凡人的能耐,根本奈何不了它们。”
乍听到“古神”这两个字,我心中顿时紧缩了一下。
这让我想起了在静云山宝库中听到的嗡吟声,以及那句无比清晰的呢喃:“我在深海……”
就听师父说道:“知道你们为什么干不过那些东西么?”
老汤摇头:“为什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端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茶。
师父咧嘴一笑:“因为我没出海。”
听师父这么一说,老汤差点把嘴里的大半口茶水给喷出来:“你这人怎么越老越不害臊了我发现。”
师父先是笑笑,而后也不打算继续废话,直接逼问:“你到底让不让我徒弟上船,给句痛快的!”
这下老汤就为难了:“如果他的修为真比你高,这么强大的战斗力,我当然想要啊,可这年头海上也确实太危险,我是真不想让这么一小孩儿去犯险。要不这么着吧,我这儿有本笔记。”
说着,老汤就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摸出一个非常厚实的笔记本,朝我递了过来。
我双手接过本子,就听老汤接着说:“你好好看看这本笔记,明年这个时候,我还来魔都,如果到了那时候,你还打算和我一起出海,就来茶馆找我。你这不也是刚上大学么,正好也借着这一年时间把学业上的事儿摆平喽。”
我看了看手中的笔记本,问老汤:“这是什么?”
老汤再次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神秘兮兮口吻说:“黑暗中的低语。”
二百五十三章 黑死病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好奇起来,于是低下头,翻开了笔记本的封皮。www.uu234.ccwww.uu234.cc
在封皮内的白色垫纸上,有两个用黑色油彩笔写成的粗体单词:black death黑死病。
这两个词汇写在白色垫纸的正中央,与周围的白色形成了鲜明对比,以至于显得异常清晰,仿佛一下子就要印在人的脑海中一样。
正当我打算翻开垫纸,看看笔记中的内容时,老汤探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冲我摇了摇头:“里头记载的东西太煞风景,咱们还是先喝茶,回头你要是对里头的内容感兴趣,再细看。”
当时我就能感觉到,老汤似乎对笔记本中记载的内容充满了恐惧,恐惧的情绪不仅仅在他内心深处慢慢浮现出来,还体现在了他的肢体上,此时他抓着我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点点头,将笔记本重新合上,老汤这才长出一口气,对我师父说:“你是不知道,自从你离开钢铁娘子号以后,我们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儿。”
师父倒是一脸轻松:“哟,听你这意思,最近这些年,你们过得不咋地啊。”
老汤叹了口气:“你走后,我几乎每隔一年都要招募一次作战人员,因为每一个踏上钢铁娘子号的战斗员,都活不过一年,这些人真是……死得一个比一个惨,而且每一个都死在船上,还压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师父这才皱起了眉:“只有战斗人员被杀吗,其他人都没事?”
老汤点点头:“其他人都没事。”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斗,擦亮火柴,点了烟锅,而后才接着说道:“关键我们也不知道那些战斗员到底是他杀,还是特么的自杀。现在钢铁娘子号几乎成了一条废船,除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和六年前上船的船长,根本没人愿意上去。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十八月没能从海市接到生意了。”
卢胜材起身给在座的人斟了茶水,老汤接过卢胜材递过去的茶杯,说了声“谢谢”,但他的发言也因此中断了。
师父盯着手中的茶盏,沉思片刻,随后才开口道:“其他的船只也有类似的情况吗?”
老汤撇撇嘴:“有一些没遇到异常,还有一些情况比我们还严重。先前我不还说了么,从九六年到现在,海市折了不少船只,从小型渔船到游轮都有。”
说到这儿,老汤顿了顿,似乎想要平复那不断起伏的心绪。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接着说道:“这些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当我们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像是存在了整整一个世纪一样,残破、腐朽,船体上长满了不知名的海洋生物。而船上的人全都消失了,不仅仅是人消失,就连他们在船上生活过的痕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们穿过的衣服、鞋子,用过的日常用品,还有船长的航海日志,全都不知所踪。那就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刻意抹去了船上的所有人迹。”
师父揉了揉太阳穴:“到现在也没查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老汤摇头:“没有。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如今的海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师父发问:“你说这些事儿,会不会和四方天有关系。”
老汤依旧摇头:“说不清啊,也许有,也许没有。”
说完,老汤又转向我:“出于生计的考虑,我是希望你上船的,如果接下来的十五个月内我们依然无法从海市中接到生意,钢铁娘子号必将不复存在。可现在的海洋,实在太过凶险,老杜是我的朋友,你又是他的弟子,我不想让你出事。我知道,在你们这个行当里,没有什么事儿比传承更重要了。”
我本想回应老汤,可老汤的话还没说完:“你现在也不用着急做决定,先找个时间,把我给你的笔记看完,如果你看完了里面的内容,还是决意要上船,我便不再拦你。”
看样子老汤已替我做好了选择,对于此,我也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得我这么一点头,老汤就像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问题似的,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浊气。
似乎是为了冲淡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气氛,接下来师父便不再聊海上的事,转而去聊一些生活中的琐碎,以及这些年国内的趣闻。
在他们闲聊的过程中,我得知老汤有一对儿女,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只是偶尔与他们书信联系,他的儿女只知道他常年出海,并不知道他出海去做什么,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子女如今靠什么维持生计,只是模糊地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律师。
我几乎全程都没插几句话,只是听着其他人闲聊,对于卢胜材和云裳来说,这似乎是一个锻炼口语的好机会,两人时不时和老汤套上几句,不过老汤说的话他们能听懂,他们两个的口音,老汤听起来却很费劲。
不过我可没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这些,如今我的心思,全都被老汤的笔记本给诱走了。
临近中午时分,老汤才与我们道别,师父一直将他送上码头,才依依不舍地带着我们离开。
那一次我并没有见到师父口中的钢铁娘子号,老汤说,只有在我确定跟着他出海的时候,才能见到那条船。
回到酒店以后,我也顾不得吃午饭,便快速回到房间,拉上窗帘,打开日光灯,翻开了老汤的旧笔记。
为什么要拉上窗帘?因为我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如果不将窗帘拉死,在我翻开笔记的时候,就会有某些人,或者某些东西,透过房间北墙上的窗口,窥视到笔记中的内容。
我再次掀开封皮,垫纸上的词汇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一次,它们看上去竟极其刺眼,沉浸在纯白色上的黑色线条,就像是一堆盘纸上的死蛇。
强压着内心的不适,我翻开了垫纸。
笔记的开篇是几行字迹潦草的英文:“我曾试图寻找救治这些病人的方法,但我失败了,现在,那该死的乌鸦已经找到了我……”
在这几行字迹的末尾,是一道狭长的暗红色抹痕,像是干涸的血迹。
二百五十四章 教授和牧师
翻过这一页,才是笔记的正文。www.uu234.ccwww.uu234.cc
确切地说,这应该是一本访谈录,作者是个精神病方面的专家,由于这个人在业界的名望非常高,为了不透露他的真实身份,我必须对他的姓名保密,连同他供职的那家医院,我也不能直呼其名。
为了写作方便,我决定将他所供职的那家医院称之为“阿卡姆疯人院”,对蝙蝠侠有点了解的人应该都对这家疯人院有所耳闻,而我们这位精神病专家所供职的那家医院,与阿卡姆疯人院也确实有一些相似之处。
被关押在这家医院里的病人,大多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只不过他们之所以行凶,并非为了钱财、利益,他们之所以杀人,大多只是为了满足心中的某种快感。
以下我会将精神病专家简称为:教授。
这本笔记中的访谈内容均书写于1996年到2004年之间,而那些接受教授访问的人,全都是阿卡姆疯人院中最为凶暴的恶徒,这些人手上沾满了鲜血,在别人眼里,他们是疯人院中最危险的存在,但在教授眼中,他们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研究价值。
在访谈之前,教授就根据这些人的特点,为他们起了绰号。
接受访问的人一共有四个,他们的绰号分别是:茶壶、烟卷、工程师、牧师。
笔记中并没有提到这些绰号到底是怎么来的,教授只是在第一张纸的边角上写了这样一段注释:“在犯下累累罪行之前,他们都是通常意义上的好人,或者别人眼中的绅士,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在同一天发疯,看到过同一个‘医生’,正是那个医生,赋予了他们新的身份,如同这些毫无意义的绰号。”
教授在写下这本笔记的时候,所用的笔锋相当接近意识流,很多时候我只能通过想象来理解他的意思。
我觉得这段注释的最后一句话是说,医生赋予这些人的新身份,就和他们的绰号一样毫无意义。
我是先看了纸页边角的注释,才开始阅览正文的。
正文的第一个自然段是个非常大的标题:他们口中的医生究竟是谁,这个人是否只存在于他们的幻象之中?
整本笔记,有三分之二的内容都在破解这个谜题,访谈中,四个人对医生的描述都差不多,我只挑“牧师”的访谈内容来讲一讲吧,因为他是四个人中最清醒的一个,与他有关的访谈记录也最为详尽。
以下就是我对那次访谈的还原,其中的大部分内容来自于笔记本身,还有一部分来自于我的想象。
教授对牧师进行访谈的时间,是2003年的圣诞节,那天阿卡姆疯人院外面下着冰雹,天地间充满了巨大的噪音,教授在几个医护人员的保护下来到牧师所在的病房。
那是教授第一次见到牧师,之前在他的想象中,这个残杀了十三个人的恶徒,应该是个身强体壮的黑脸大汉,可当牧师站在教授面前的时候,教授不禁吓了一条。
这是一个极其瘦小的男人,护工们在他身上裹了束缚衣,可依然能从束缚衣那鼓起的轮廓中看出一条条清晰的骨节,这个人简直快要瘦成一副骷髅了,他很虚弱,后背几乎无法挺直,但从他的眼睛中,却有着让人胆寒的亢奋。
教授曾见过无数疯子,却从未有一个人,有着如牧师这样狂躁的眼神。
护工们将牧师固定在一张铁椅子上,教授摸出笔记本,开始了他的访谈。
“听说,你确认自己没疯?”教授拿起一支笔,问牧师。
牧师坐在铁椅子上,轻松地晃动着悬在半空的腿,笑着回应道:“我当然没疯,你们才是疯子,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疯子。”
很多精神病人都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些所谓的正常人,对于教授来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了。
教授面无表情地记录下牧师的话,而后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医生’的?”
牧师说:“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见到‘医生’。”
答非所问。
教授在心中叹了口气,换了一个问题:“说说那位‘医生’吧。”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他医生么?”
“我之前听别人说过原因,但我还想再听你说一遍。”
“因为他在拯救这个世界,我们的世界充满了病疮,只有医生,才能祛除那些病疮!”
果然,牧师给出的答案,和前面的三个人也是一样的。
教授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另一只手则翻看着笔记上的内容,这四个人给出的答案竟然一模一样,这似乎不是单纯的巧合,也没有串供的嫌疑,难道说,他们口中的医生,是真实存在的?
不,这太荒谬了。
教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而后他又朝牧师摊了摊手:“你继续。”
牧师抬起头来,闭上眼睛,陷入了长时间的回忆。
过了很久,他才用那双癫狂的眼睛注视着教授,说道:“六年前的晚秋,那天下着大雨,屋里的旧吊灯不停地闪烁,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医生的存在,我没有看到他,但我能感觉到他。”
教授已懒得将牧师的话写在本子上,因为他现在说的话,和前三个人也是大同小异。
可接下来,牧师就说出了教授先前没听过的东西。
牧师说,起初他坐在沙发上,隔着一道冰箱门,就听到冰箱里的啤酒瓶在不停地震颤,发出一阵阵玻璃相撞的碎响,屋顶上的吊灯也是一边闪烁,一边不停地晃动。
可地面却很稳定。
不是地震,屋子里也没有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吊灯和冰箱里的啤酒瓶。
牧师站起身来,近距离看了看吊灯,当他盯着那盏灯的时候,灯绳立即恢复了稳定,只有灯光还在不断地闪烁着。
望着那不断闪动的灯光,牧师感觉自己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他晃了晃脑袋,而后走到冰箱前,试图拉开冰箱门。
啪!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是吊灯的灯丝被闪炸了,屋外阴雨连绵,屋子里霎时间陷入黑暗。
此时牧师的手就落在冰箱门的把手上,灯丝炸断的声音惊得他颤了一下手腕,冰箱门也因此被扯开了一条很窄的缝隙。
从这道缝隙中投出来的光线,呈现出一种异常鲜艳的红色,仿佛那不是一道落在地板上的光,而是一条洒在地上的血迹。
二百五十五章 乌鸦
冰箱里的灯光,本应是稍稍有些泛白的黄光才对。www.uu234.cc
牧师盯着地面上的那条“血迹”,心中突然浮现出莫大的恐惧,他立即将冰箱门死死压住,然后迅速转过头,朝屋子里张望。
整个空间几乎全部被黑暗笼罩,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用了三四分钟,牧师才渐渐适应屋子里的黑暗,他的视线变得比之前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小心扫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角落完全被黑暗占据着,什么都看不到,可在牧师眼里,那些盘踞在角落中的漆黑,仿佛就是一只只通体黝黑的怪物。
咔擦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惊雷,强烈的雷光映入窗户,霎时间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在光线尚未彻底消退的那一小段时间里,牧师在恍惚间看到,沙发上好像坐着一个人。
听到这里,教授立即兴奋起来:“你是说,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牧师中断了自己的故事,点头道:“我确信那就是医生,其实他并没有出现,他只是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让我以为我见到了他。”
教授并不理会牧师的疯言疯语,只是问道:“他是什么样子的?”
牧师细细回忆道:“他高大,纤细,穿着长袍,有一根非常漂亮的鸟喙,是的,又长又光滑的鸟喙。”
“可你刚才说,你只是在恍惚间瞥到了这个身影,按理说,你当时应该看不到这么多细节吧?”
“这只是他的轮廓,我能清晰地记住他的轮廓,但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我知道,我差一点点就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如果我被选中的话,医生一定会在我面前露出他那美丽的真容。”
教授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而后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词:黑死病医生,抬笔时,他犹豫了一下,又将这个词划掉,并在划线后方写了一个新词:乌鸦。
黑死病医生,也叫鸟嘴医生,这是一个出现在中世纪欧洲的特殊群体,当时黑死病横行欧洲,医生们为了杜绝感染,便用泡过蜡的亚麻袍将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头顶压一顶黑帽,脸上带着可以过滤空气,形状如同鸟嘴的面具,手上则带着白手套。
伴随着黑死病疫情的消失,人们对黑死病的恐惧最终也转嫁到了这群鸟嘴医生身上。
他们原本是救死扶伤的医者,后来却成为了黑死病的标志性符号,甚至这样的形象在后世和死神挂上了钩。
牧师描绘出的那个人影,确实能和中世纪的黑死病医生对应起来,但教授大概是出于对这群鸟嘴医生的尊重,不愿意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这本疯人访谈录上,于是才将”黑死病医生”改成了“乌鸦”。
黑死病医生的形象,确实和乌鸦有些相似。
写下“乌鸦”这个词汇以后,教授又将视线转向了牧师:“后来呢,咱们这位轮廓模糊的医生,给了你什么启示?”
牧师继续诉说他自己的故事,他说,当医生的影像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以后,他便有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冲动,他迫切地想要打开冰箱,看看里面的红光到底来自于什么。
他回过身,奋力拉开了冰箱门。
在空旷的冰箱底部,堆满了食物的腐液,陈放在冰箱门上的啤酒瓶就像是上个世纪的东西一样,已经陈旧到变色,在玻璃瓶的表面,还附着着一些细小的贝壳,像是长在上面的一样。
冰箱里的灯早已被毁坏,那道血色的光,来自于冰墙上的一副图腾。
图腾的面积只有一个成人的脸那么大,它的形态几乎是不可名状的(unspeakable,其实我也不大确定用“不可名状”来翻译这个词到底合不合适),粗略地看,那东西就像是一个用动物皮革拼接起来的章鱼,可仔细去看,那又像是一种模样怪异的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和嘴,可它给人的感觉,确实像一张脸。
牧师盯着那副图腾,很久都没有挪开视线,看得越久,他就越是觉得这副图腾中充满了混沌,以及直逼心扉的黑暗。
那是一种没有善恶之分的黑暗,仿佛代表着这个世界的本源。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突然进入到了全新的境界,这个世界,变得与他过去所理解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直到他将手伸向了那个图腾。
牧师在成为牧师之前,原本是个兢兢业业的法医,所以当他将手指按在图腾上的时候,便立即反应过来,用来制作图腾所使用的皮革,竟是几张新鲜的人皮,他甚至能通过触觉,感受到黏在这些皮肤上的汗毛。
只一个瞬间,牧师的内心就再次被恐惧所占据,他立即离开冰箱,发疯一样冲向屋门。
但也就在他马上就要冲到门前的时候,却听到门轴处传来“吱呀”一声噪响声,原本被锁住的门,开启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牧师能感受到,此时的屋门后方,正站着什么东西。
但对方并未将门完全推开,在开启了那么一道缝隙之后,门板就一直在轻轻晃动,带着生锈的门轴不断发出阵阵噪响。
周围暗极了,牧师只能看到门板那来回摇晃的轮廓,他对门后的东西充满了恐惧,几次想要抬手去拉门把手,可终究还是没能将手探出去。
嘭!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闷响,是冰箱门被推开了,牧师看不到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从冰箱里透出来的血色光晕正被一次次地遮挡住,有什么东西正从冰箱里爬出来,它在挪动身子的时候,挡住了冰箱里透出来的光线。
牧师心中的恐惧顿时被放大到了极点,他不管不顾地抓住门把,奋力拉开了屋门。
门外什么都没有,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阴沉的云层和巨大的雨帘。
而在牧师身后,冰箱门正不断摇曳着,发出让他心里发毛的噪音。
他再也不敢多待,立即冲出了屋子,直到整个人都进入了雨帘之中,牧师才转过头,朝着屋子里深处望了一眼。
冰箱门依旧在不停地晃动,一道鲜艳的血光照亮了冰箱前的一小片地面,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