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男二号
许望秋他们都担心赵禁的情况,整个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中午放学,他们就坐车进城,直奔同仁医院。不过到了医院门口,他们突然觉得空着手探望病人似乎不太好,便到附近的商店买东西。
这个时代物质匮乏,没有太多的营养品可以买。许望秋他们就买了瓶麦乳精,又买了一点苹果。麦乳精跟奶粉类似,用开水冲着喝;在普通百姓中属于奢侈的饮品,大人们往往舍不得喝,用来作为孩子们长身体阶段的营养补品,是探望病人的上佳礼品。
许望秋他们提着苹果和麦乳精走进医院,刚到赵禁病房的门口,就看到苏白和赵卿坐在椅子上说话。两人表情都比较轻松,赵禁情况应该比较好。在来医院的途中,许望秋他们内心都崩着一根弦,现在那根弦终于松了。
许望秋提着礼物走进去,轻声问道:“赵禁醒了吧?”
苏白看到许望秋,叫了声“望秋”,冲他笑了笑:“已经醒了。”
赵卿也冲许望秋他们点头:“早上醒了,不过现在又睡着了。”
许望秋他们听到赵禁醒了彻底放心了,纷纷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们就知道赵禁不会有事的。”、“醒了,我们就放心了。”
许望秋将买来的麦乳精和苹果放到床头柜上:“这是我们给赵禁买的一点营养品和水果,等他能吃东西了,给他吃吧。”
“你们都是学生,过来就行,买什么东西啊。”赵卿是歌舞舞剧院的台柱子,收入比较高,哪里能要许望秋他们的东西,提起礼品往许望秋手里塞,“你们拿回去自己吃。”
许望秋摆手不接:“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赵卿还要往许望秋手里推,突然听到一个干涩的声音道:“大姐,东西就留下吧。”
许望秋扭头一看,赵禁正看着自己,顿时笑了:“赵禁,你醒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不过说真的,我们几个都吓得够呛,一直是提心吊胆的。”
赵禁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有气无力地道:“谢谢你们。”
两天后的下午,许望秋再次走进病房的时候,赵禁看起来精神多了。
许望秋坐在床边,跟赵禁聊天。说起那天晚上的情形,许望秋颇为感慨地道:“你这家伙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没想到打起来架来这么狠。要不是亲眼看到,我肯定不会信。”
赵禁无奈地道:“我从小打架打到大,明白一个道理,在打架的时候,你如果对敌人不狠,那敌人就会对你特别狠。”
许望秋有些诧异:“你老爸可是赵单,怎么会从小跟人打架呢?”
赵禁微微叹了口气:“也许在别人看来,做赵单的儿子很幸运,但他们不知道做赵单的儿子真的很苦。在四、五岁的时候,我就被要求每天都得保持衣服干净。一旦大人提问,我必须回答得体,同时还得表现出非常的温文尔雅。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些要求非常苛刻,但我必须做到,因为我是赵单的儿子。经常我玩得正高兴,幼儿园阿姨会把我叫出去,然后对门外的人介绍,这是赵单的儿子。最令我受不了的是,那些阿姨经常会问我,你的爸爸妈妈在家是怎么亲热的?早晨出来前,你爸爸有没有亲你妈妈的嘴?这些问题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但我还是明白,这种问题绝对不是什么很友善的话。”
许望秋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女人真他么无聊啊!”
许望秋突然想起那天玩心理测试,赵禁缺乏安全感,当时他不太明白,现场彻底理解了:“时代不同了,以后靠拳头解决问题的时候会越来越少,靠脑子的时代到来了。不过以后还有人要跟你打,你不会孤军作战,我们也会陪你一起打。”
在这个时代大学生是国家的宝贝,是人们口中的天之骄子。1982年,医学院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张华为了救一个掏粪的老人献出生命,这件事甚至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大讨论,大学生为救掏粪老人而死究竟值得不值得?
大学生被混混捅成重伤无疑是非常严重的事件,更何况被捅的还是赵单的儿子,不光学校有施压,连上面的大人物都发话了,要求严惩伤害大学生的凶手。
在这种情况下,公安机关哪里敢有半点懈怠,出动精兵强将,全力侦破。
不到两天时间,事情就彻底查清楚了;这件事的幕后黑手竟然是范剑。
上次与许望秋冲突后,范剑一直怀恨在心,想要报复。那天许望秋他们在电影资料馆嚷嚷着要去老莫,范剑听到后,就偷偷溜出学校找到以前认识的麻脸等人,让他们打许望秋一顿。可没想到许望秋他们几个比较能打,把几个混混打急了,最后动了刀子。
动刀的小子自然进去了,估计不啃几年窝头是出不来的。也幸亏现在是1978年,要是在1983年,绝对会枪毙。范剑尽管上面有人,但这事闹得太大,影响极其恶劣,连中央领导都发话了,没人敢保他,也根本保不住。
在范剑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许望秋看到范剑眼中燃烧着的黑红色火焰,那简直是从地狱深渊冒出来的复仇之火,仿佛要将许望秋烧成灰。
许望秋冲范剑笑了笑,似乎没有把范剑这个失败者放在眼中,不过他内心并不轻松。范剑前途完了,范剑家人不会放过自己,一定会报复,等到毕业的时候自己恐怕会像何群那样被发配边疆,将来自己的电影也有可能被刁难。
其实发配边疆不可怕,凭许望秋的能力,哪怕分到很小的电影厂,也可以拍出牛逼的电影来。就像张一谋他们被分配到广西电影厂,依然混出来了。真正让人担心的是审查上的刁难,就算你的片子再好,只要手里掌握着大剪刀,神片也可以剪成狗屎。
要不考取公费奖学金出国留学,在国外混几年,等到九十年代在回国办影视公司?
许望秋的老师曾经对他们说过,北电78级有好几个学生没毕业就公派出国留学了。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还是想拍电影的,而华人想在美国电影圈混实在太难了。李安拿着剧本在美国奔波了六年,结果一事无成,最终回台弯才获得了执导的机会。许望秋到美国电影圈混,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
作为穿越者许望秋脑子里有大把欧美电影没错,但问题在于许望秋没有能力用英语把剧本写出来。许望秋英语不错,但英语不错和英语写作完全是两回事。李安编剧能力很强,但李安拍的欧美片有他自己编剧的吗?根本没有。
可不出国,又面临审查上的刁难,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许望秋想了许久,也想到没什么好的应对方案,只能到时候见招拆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锄奸》拍出来,他倒不怕范剑家人找《锄奸》的麻烦,北电可不是吃素的。
北电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在电影圈的实力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小觑的。北电领导小组组长王岚西是文化部副部长,导演系班主任司徒兆墩的父亲也是文化部副部长,再加上谢非这样的红二代;想欺负北电学生,想动北电的片子,没那么容易的!
两天后的下午,许望秋到医院看赵禁。从学校到医院来回要八毛,就是坐校车进城也要五毛。刘林他们是穷学生,掏一两次可以,但反复掏就承受不起了,探病的任务自然就落到大款许望秋身上了。
刚到走病房门口,许望秋就看见赵卿正跟一个五六十岁,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交谈。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赵禁父亲赵单。赵单是这个时代的超级巨星,也是中国最伟大的演员之一,他扮演的聂耳、林则徐、许云峰等角色是观众心中永恒的经典。
赵卿看到许望秋进来,冲许望秋点了一下头,向赵单介绍道:“爸,这是阿禁的同学,也是苏振声叔叔的徒弟许望秋。”
听到许望秋是苏振声的徒弟,赵单眼睛一亮:“你是阿声的徒弟啊,你师父他好吗?”
许望秋知道师父跟赵单是铁哥们,是多年挚友,赶紧叫了声赵叔叔,笑着道:“师父挺好的,前几天还收到了他的信,最近他正在忙电影,12月份就要开机。十多年没拍戏,师父心里憋着一口气,要拍一部让所有人都拍手叫好的作品来!”
赵单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阿声都开始拍戏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戏拍呢!”
许望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吧,赵单竟然没戏可拍?这可是大神级的演员啊!他要是没戏拍,那我岂不是可以找他拍戏?我靠!这可是赵单啊!
一股狂喜涌上许望秋心头,《锄奸》的男二号,锄奸队队长周汉庭的人选有了!
第四十七章 这他么是神器啊
萧瑟的秋风吹秃了树木,吹得无数黄叶纷纷扬扬飘落尘埃,吹得世界满目萧瑟。
303寝室却没有受半分影响,依然像盛夏一般火热。许望秋、曾练平和刘林他们围在桌子前热火朝天的讨论《锄奸》的景别、机位,以及摄影机的运动;顾常卫不怎么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努力将众人的讨论结果画出来
众人正讨论得热烈,摄影系78班班长张慧君敲了敲门,冲许望秋喊道:“望秋,克老让你去办公室一趟。”许望秋问道:“克老找我做什么?”张慧君道:“不知道,他就是让你去一趟。”许望秋只能放下手中的活,去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许望秋发现张克一张脸拉得老长,像谁在他家吃了饭不给粮票似的。许望秋心里有些打鼓,心想我最近一直在忙剧本,没有惹事啊,小心翼翼地问道:“克老,出什么事了?哪个小王八蛋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我去把他捶一顿,给您老出气?”
张克端起茶杯,吹了吹表面的浮沫,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道:“少跟我贫嘴,我们班最能惹事的不就是你们几个吗?我给你找了点事做,我们学校最近进了套录像设备,要检测各项技术性能。学校打算拍一部电视短片,这个任务交给我们系了。我觉得你是合适的人选,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由你召集剧组成员,你有什么意见吗?”
北电非常穷,学生根本没有实践的机会。要等到大四学生才有联合作业,这个任务要是落在其他学生的头上,肯定会觉得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对许望秋来说却是个鸡肋,他现在正在谋划自己的电影,让他拍电视短片,实在缺乏干劲。
不过许望秋还是打算接这个任务,并不是打算拍电视短片,而是打算让曾练平拿电视摄像机练手,为《锄奸》拍摄作准备。
这个时代电影胶片非常珍贵,尤其是进口胶片更是能省则省,电影厂拍电影的耗片比基本上控制在1比3,也就是说平均一个镜头只能NG两次。《锄奸》有大量运动镜头,以及手持摄影,对摄影师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曾练平没有手持摄影的经验,必须花时间拿时间让他练习;而摄像机用的是录像带,可以反复拍,是曾练平练手的最佳工具。
许望秋肯定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张克,笑嘻嘻地道:“谢谢克老,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从张克手中接过拍摄电视短片的任务后,许望秋将摄像机交给曾练平,让他上手练习。当然光让曾练平练斯坦尼康还不够。在《锄奸》中有大量运动镜头,许望秋要求这些镜头画面稳定,和手持摄影部分形成对比,这就必须使用斯坦尼康。
在5,60年代,随着新浪潮运动开展,摄影师们开始扛着摄影机到街上拍电影,拍了很多类似纪录片的电影。不过这些电影拍出来的画面比较抖,对观影造成了一定的障碍。在70年代初,一位名叫盖瑞特-布朗的商务总监兼制片商打算设计一种高度便携装置,将摄影机与摄影师分离开来,同时还可以提高摄影机的平衡性,以减少振动和摇晃。1973年,布朗发明了一台十分简单却具有革新意义的机器,实现了这一目标,这就是斯坦尼康。
史泰龙的《洛奇》是首部使用斯坦尼康的故事片,在《洛奇》中史泰龙跑上图书馆台阶的镜头成为了影史经典。斯坦尼康的发明不仅简化了拍摄,更是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视觉体验。库布里克和斯科塞斯等导演都看到了电影语言的新可能,开始在自己的电影中使用斯坦尼康。
现在斯坦尼康在美国也还是新鲜玩意,在中国不要说没有这玩意,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难不倒许望秋,当初在北电读书的时候,拍作业需要斯坦尼康,而斯坦尼康一台要几千块,于是,他就自己动手做斯坦尼康。手工斯坦尼康肯定比不上专业斯坦尼康,但手工斯坦尼康只需要几十块钱就能做好,能节约不少钱。
许望秋手艺不怎么样,做出来的手工斯坦尼康比较粗糙,稳定性不是太好,拍出来画面还是会轻微晃动。这次他不打算自己动手,毕竟这次拍的是真正的电影。他知道美术系的袁卫红是中国电影器材公司的,就是后来研发中国巨幕的那家公司。专业工作让专业人士来做比较好,斯坦尼康还是让袁卫红帮忙做比较好。
许望秋来到袁卫红寝室,跟他寒暄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袁卫红听许望秋介绍完情况,便迫不及待的让许望秋将设计图拿出来。
许望秋展开图纸,解释道:“这东西叫斯坦尼康,也叫稳定器,是美国人搞出来的玩意,主要是为了减轻摄影机的抖动。这个东西原理其实很简单,其实就是一个减震装置,主要是通过里面的……”
袁卫红听完许望秋的讲解,认真地看着图纸,道:“这东西倒不是特别难做。”
许望秋知道这东西不难做,但要做好并不容易:“我手艺不行,做出来的稳定性差,用来拍电影达不到理想效果,所以,还是需要你这样的专家来做。”
袁卫红听到许望秋说自己是专家,心里格外舒坦,看着许望秋缓缓地道:“这个东西我肯定能做,但我技术也不怎么样,而你又是用来拍电影的,我觉得最好还是做精致一点。这样吧,我去找我师父来做,我师父是八级工,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没问题。”
八级技工是技工中的王者,对任何一个工厂来说,八级技工都是镇厂之宝,是那种可以指着厂长鼻子大骂,而厂长只能陪不是的存在。这种大神级技师做出来的斯坦尼,应该不会比机器生产的斯坦尼康差。
许望秋闻言大喜:“老袁,如果真的能请你师父帮我们做斯坦尼康,到时候我一定请你吃饭,到时候请你去全聚德!”
听到去全聚德,袁卫红跟狼似的,眼睛里唰唰闪绿光,将胸口拍得拍拍作响:“放心吧,我跟我师父关系那个叫一个铁,这事绝对没问题。你等着吧,一周之后我就把东西交给你!”
一周之后,袁卫红果然把做好的斯坦尼康拿到了许望秋寝室;而许望秋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请袁卫红到全聚德吃了一顿。从全聚德出来的时候,袁卫红搂着许望秋的肩膀道:“以后要做什么,尽管来找哥们儿!”
拿到手工斯坦尼康后,许望秋带着曾练平他们到教学楼下试拍,想看看八级技工做的斯坦尼康性能怎么样。他将斯坦尼康装在摄像机上面,把摄像机交给曾练平,并告诉他如何使用。
曾练平最近这些日子听许望秋讲斯坦尼康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一直以为斯坦尼康是那种高大上的神器,没想到竟然就是一个手持的把手,外加一根垂直的铁管子,不禁有些失望:“望秋,这就是你说的斯坦尼康?”
许望秋见曾练平满脸疑惑,知道他对此比较怀疑,也不多解释:“重要的不是外形,而是效果如何。我们马上拍一段,相信等你看到拍出来的效果,肯定会喜欢这玩意的。”
曾练平也想看效果到底如何,亟不可待地道:“那我们赶紧拍吧。”
许望秋招手将刘林叫到跟前,指着教学楼道:“等会你往楼里跑,顺着楼道往上跑,跑到三楼之后停下来。等会儿我喊‘预备’,你就作好准备,我喊‘开始’,你就往楼里跑,但不要跑得太快了,免得摄影机跟不上。听明白了吗?”
刘林拍了拍胸口:“放心吧,交给我了。”
许望秋给曾练平简单说了下斯坦尼康拍摄的注意事项,尤其是焦点的问题,然后让曾练平和刘林作拍摄准备。等两人准备好后,他轻轻吸了口气,用力喊道:“预备!”刘林和曾练平全神贯注,准备拍摄。许望秋大喊:“开始!”
在口令响起后,刘林撒腿往教学楼跑,而曾练平扛着摄影机追着拍。刘林叮叮咚咚的跑上三楼,曾练平也扛着摄像机跑上了三楼。当刘林停下来后,曾练平也关掉了摄影机。
等他们两个从楼上下来,许望秋带着众人来到学校的录像室,看拍摄效果。
录像机打开后,刘林出现在画面中。由于是跟拍,看不到刘林的脸,只能看到刘林的后背。当许望秋喊出“开始”,刘林撒腿往教学楼跑去。与此同时,摄影机紧紧跟了上去,跟着刘林往教学楼里狂奔而去。在正常情况下,这样的画面一定非常抖,晃动得特别厉害;但现在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画面几乎没有抖动,非常稳定。
曾练平相信斯坦尼康能让画面保持稳定,但做梦也没想到会这么稳。整个人像弹簧似的,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抓住许望秋的胳膊直摇:“望秋,这东西太神奇了!我真是没想到拍出来画面会这么稳!真的太神奇了!”
这个时代没有神器这种说法,否则曾练平一定会惊呼,这他么是神器啊!
刘林他们几个都大呼小叫的感叹着:“画面真的不抖啊!”、“不可思议啊,这个斯坦尼康太神奇!”、“这东西看不上去不怎么样,没想到这么厉害!”……
许望秋也有些吃惊,不愧是八级技工做出的斯坦尼康,真的不比机器生产的斯坦尼康差。
曾练平对斯坦尼康简直爱不释手,视若珍宝。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能看到曾练平手持装有斯坦尼康的摄像机在校园里跑来跑去,到处乱拍。斯坦尼康能够保持画面稳定,但也有弱点,比如在拍快速运动镜头时,反应比较慢,必须反复练习,把性能摸透,在拍摄的时候才能拍出理想的画面来。
《锄奸》八字还没一撇,但曾练平已经确信这会是一部划时代的电影。因为他通过摄像机,通过斯坦尼康镜头,通过手持摄影镜头,知道电影拍出来会是什么效果了。曾练平下定决心要在开机前将自己的技术练到最好,这样才不会辜负这部电影。
第四十八章 东瀛电影周(感谢潇湘夜雨声烦)
就在许望秋为《锄奸》忙碌时,就在电影界为中国电影未来该怎么走大打嘴仗之时,电影界又发生了一件引人瞩目的大事,第一届东瀛电影展在北平举办。
1978年10月26日,北平等城市上映了已被德间书店收购的大映公司佐藤纯弥导演的《追捕》、东宝公司熊井启导演的《望乡》和松竹公司藏原惟缮导演的《狐狸的故事》。三部电影上映后引发了巨大的关注,掀起了观影狂潮。
《望乡》也译为《山打根8番妓院》,娱乐性并不高,是一部揭露50年前,东瀛少女被贩卖到南洋为娼的辛酸史的电影。不过对封闭的国人而言,这就是一部带颜色的电影。
尽管《望乡》只是在北平和魔都等几个大城市上映,却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有人公开反对,说“上映这样的影片,社会上流氓不是更多了?”有人批判说这是一部“黄色电影”;甚至有人在大街上贴出大幅标语,要求禁止这部“黄色电影”。不过由于支持放映《望乡》的人不少,报刊等舆论导向也大多偏向正面,所以,《望乡》最终还是跟中国观众见面了,只不过是减掉了一部分暴露镜头。
《人民日报》专门发表文章《谈RB影片<望乡>》,表示:“绝大多数观众看了电影后,更加痛恨阿崎婆所处的那个黑暗残酷的社会。从二十世纪初到三十年代,东瀛不择手段积累资本,包括用贩卖妇女到南洋的血腥办法,以获得大批外汇,使它有条件挤进近代资本主义强国的行列。影片激起了观众对于被侮辱、被损害的劳动妇女的深切同情。多少人为阿崎婆不幸的一生落泪。就连阿崎那些被迫主动拉客的举动,观众也不会责备她轻薄,而只觉得她不幸和可怜。”
作家巴金也为《望乡》辩护,批判那些要求禁映《望乡》的死脑筋:“要说他们只能看删剪后的《望乡》,否则听到“卖淫”、“五块钱”这类字眼,就会——,这真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这是极其可悲的民族虚无主义!”
与偏文艺的《望乡》相比,《追捕》则是纯商业片。电影1976年在东瀛上映后没有获得什么特殊的反响,评价相当一般,甚至有不少评论家批评这部电影情节破绽百出、人物形象不合情理。不过这次在中国上映后却引发了巨大的轰动,引发了观影狂潮。
运动期间电影厂搞斗争没有生产故事片,直到1973年才恢复拍故事片,之后拍的四部电影《艳阳天》《青松岭》、《战洪图》、《火红的年代》非常轰动,不过故事片产量非常少。在整个运动期间国内上映的电影主要有三类,一类是新闻简报,由北影厂隔壁的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有点像后世的新闻联播。
另一类是样板戏电影,包括《红灯记》、《智取威虎山》在内的八大现代京剧样板戏。样板戏拍了很多版,最开始是舞台录象的黑白片,观众并不喜欢;后来拍了彩色版,还运用了电影镜头的处理手法,倒是受欢迎了不少。
还有就是纪录片,除了国庆典礼、党代会一类的外,比较多的是表现革命群众战天斗地的伟大精神,比如《红旗渠》;还有就是西哈努克亲王在中国各地参观游览的纪录片。不夸张的说,在运动时期西哈努克亲王是中国银幕上的绝对男一号,带领观众游览了中国的大好河山。女一号则是西哈努克亲王的老婆莫尼克公主。运动时期中国银幕流行铁姑娘,看上去比较土,而莫尼克是美人,又带有异域风情,自然成为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
对大部分中国人来,运动十多年来没看过什么好电影,文化生活极度匮乏。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貂蝉。在文化上饥渴了十年的观众看到《追捕》这样的娱乐片,引发的轰动可想而知。警匪、追逐、爱情、脱逃、阴谋等商业元素融合在一起,让中国观众大开眼界,一个个就跟见了羊羔的狼,被刺激得嗷嗷直叫。
《追捕》颠覆了东瀛人在中国观众心中的形象,过去大家对东瀛人的印象主要来自于《地道战》《地雷战》之类电影,万万想不到银幕上那些被武工队玩得团团转的、蠢笨的东瀛鬼子摇身一变,竟成了追求正义和真相的化身。奶油小生迅速被抛弃,面容刚毅的高仓健成为年轻姑娘心中的偶像;而留外表清纯,内心如火的真由美则成为无数男性的梦中情人。
《追捕》红遍大江南北,对中国青年的爱情观、审美观都产生了很大的冲击,成为街谈巷议的焦点。以至于甚至多年以后,很多人开玩笑都还带有《追捕》台词的痕迹,什么不要朝两边看、多么蓝的天呀,什么神经病跟横路径二似的。
许望秋对《望乡》和《追捕》兴趣不大,也没觉得有多好;不过他对《追捕》的出品公司大映株式会倒是很感兴趣,主要是对大映公司的老板德间康快感兴趣。
作为东影厂子弟,许望秋对战争片有特别的偏好。哪怕他因此死过一回,最想拍的电影还是战争片,想拍各种战争片,古代的、现代的、未来的。没办法,许望秋从小烟火中长大,对战争片的热爱刻进骨头里,烙印在灵魂中。
战争片是一种特别花钱的类型电影,成本比其他很多类型的电影要贵。因为拍战争片需要做大量的服装,需要消耗大量的枪支弹药。如果是古装题材的战争片,需要搭建外景,需要制作武器盔甲,成本就更高了。
在正常情况下,电影成本高,只要票房好,根本不是问题。然而这最简单的逻辑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却行不通,因为在1993年前中国电影是统购统销,由中影公司统一收购。最开始是中影公司以70万的价格买断,后来涨到90万,最后变成按拷贝结算。
拿秀影厂92年的电影《*****》来说,票房高达1.3亿,刷新了中国电影的票房记录;但秀影厂却只分到了500多万,去掉成本最终赚了400万。
一部成本130万的电影,票房1.3亿,但制片方只赚了400万,这是何等的不公平。假设《*****》成本是600万,那么秀影厂不但赚不到,还会亏几十万。一部电影票房1亿多,成本600万就会亏损,这就是中国电影的现实。
正因为分账方式极度不合理,再加上电影成本逐年上升,导致电影回本越来越困难,到了80年代后期国内几家电影厂都陷入了困境。拿1990年来说,中国电影观影人次162亿,票房22.2亿元,如果按照正常的方式分账,电影厂日子会过得很舒服,但由于分账方式极度不合理,电影厂全部亏损,北影厂甚至连供暖费都交不上。
很多人提到国企总说国企是垃圾,国企只会吸血,许望秋不知道其他国企的情况,对此不好评价,但电影厂肯定不是,电影厂是被吸血的对象。
许望秋想拍战争片,想拍大片,但这些电影成本高,回本非常困难,电影厂不敢投,也不可能投。在这种情况下,许望秋的唯一出路是搞合拍片,打通海外环节,把电影卖到海外,从而确保电影回本。
在许望秋看来,德间康快无疑是很好的合作者。德间康快是日共成员,是东瀛大阪《读卖新闻》社记者。战后因为“清共运动”,被报社开除。1954年德间康快创办德间书店,在他的努力经营下,德间书店发展迅速,很快成为东瀛最大的出版社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德间康快积极奔走于中日之间,受到总/理亲切接见,为两国邦交正常化做出不懈努力。他跟中国电影人关系良好,是80年代将中国电影推向国际的三位国际友人之一,还投资拍摄过《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敦煌》,以及《菊豆》等著名影片。
和德间康快合作还有个好处,作为对华友好人士,德间康快和中央领导关系很好;他投资的电影国家比较重视,跟他合作的话,范剑一家想找许望秋电影的麻烦也会有所顾忌,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找麻烦。
许望秋记得德间康快与中国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也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的第一部合拍片。这部电影是由德间与北影厂联合拍摄,发行于1982年。该片以围棋为纽带,讲述了两个围棋世家三十年的沧桑变故,是一部反东瀛军囯主义题材的影片。
许望秋记得《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是79年年中的时候发表在《电影文学》上,年底赵单访日的时候将剧本带到东瀛,并倡议由双方合拍,得到东瀛同行的积极响应。经过中日双方多位编剧修改,又经过夏演润笔,最终在1982年年初开机。
许望秋本来就打算邀请赵单演《锄奸》,那么在拍摄间隙,把《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剧本交给赵单,等到赵单去东瀛访问,就可以顺利搭上德间康快这条线了。
其实许望秋自己写剧本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用《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他用三天的时间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剧本写好,寄给了人民文学杂志社。
时间很快进入11月,《电影艺术》编辑部座谈会的日子到来。
在这个时代,开座谈会是特别普遍的现象。不管是小说、戏剧,还是电影,又或者其他的,只要有争议,那么就会有人邀请双方,让大家坐下谈一谈,相互进行沟通。
现在中国电影圈划分为特别明显的两个阵营,一派支持蒙太奇,一派支持长镜头;一派坚决反对戏剧化;而一派认为电影和戏剧不应该分家;一派认为电影应该满足观众的需求;一派认为电影应该追求作者性;双方为此争得不可开交,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北电的座谈会在这种氛围下应运而生的,目的就是让双方有效沟通,为中国电影的发展指明方向,为中国电影找到出路。
第四十九章 座谈会
要是在四十年后,这样的座谈会一般都是在宽敞明亮的大会议室进行,外面会挂上彩球,挂上红色的条幅,会场外会停满各种豪车。但在1978年却什么都没有,连会场都是北电的大食堂。现场极其简陋,就是在食堂正前方,分成左右两拨,放了两排桌子和椅子。
北电学生对这次座谈会非常关注,一个是可以亲眼见见很多大名鼎鼎的专家;另一个是对中国电影未来的发展非常关注。毕竟大家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中国电影未来如何发展跟每个人休戚相关。
许望秋和寝室同学一大早就端着马扎到食堂安营扎寨,东拉西扯地闲聊。没过多久表演系来了,刘林他们便凑了过去,跟方姝她们嘻嘻哈哈地说笑。
当时间来到九点十五分的时候,参加座谈会的嘉宾纷纷登场。他们都穿着蓝色中山装,胸口插着一支钢笔,典型的专家派头。许望秋看到了钟惦非,他是跟张克一起进来的。许望秋本想过去打个在乎,但看到钟惦非落座后,跟旁边一个四五十谁的男子在聊天,便放弃了打招呼的想法。
钟惦非目光在现场扫了扫,见许望秋跟寝室同学坐在下面说笑,心想这小子怎么躲在下面,便冲许望秋招手道:“望秋!望秋!你在下面坐着干什么?赶紧过来!”
许望秋听到钟惦非叫自己,快步走过去,笑嘻嘻地道:“钟老,您叫我有什么事吗?”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论现代电影语言中国化》的作者许望秋!”钟惦非向旁边的中年人介绍许望秋,又向许望秋介绍道,“望秋,这位是电影理论家邵牧君。”
许望秋知道邵牧君,知道邵牧君是中国最早认识到电影是一门工业的理论家。1995年,邵牧君在《世界电影》上发表观点“电影首先是一门工业,其次才是一门艺术”,引发了激烈的讨论和批判,不过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邵牧君的观点是正确的。
对这位前辈,许望秋无疑是非常尊敬的,赶紧冲邵牧君鞠躬行礼:“邵前辈您好!早就听闻邵前辈大名,今天能够认识您,是晚辈的荣幸。”
邵牧君见许望秋如此谦虚,对自己如此恭敬,心里十分受用,微笑着道:“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能写出如此犀利的文章来,真是了不起啊!我看了你写的《论现代电影语言中国化》,这篇文章观点犀利,论据充分,对中国电影未来的发展有深入思考。看完这篇文章,我是大受启发啊!”
许望秋谦虚地道:“邵前辈您太客气了,我的这点东西在你前算得了什么呢。”
在介绍邵牧君后,钟惦非又给许望秋介绍其他到场专家,包括张骏祥和郑雪莱、李少白等人,都是电影圈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是电影理论方面的权威。
这些专家听到许望秋是《论现代电影语言中国化》的作者后都非常吃惊,没想到这样的雄文竟然出自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之手。尽管不少专家并不认同许望秋的观点,甚至坚决反对,但他们都几十岁到人了,不可能跟一个半大孩子摆脸色,对许望秋都十分客气。
当时间指向九点半,座谈会主持人让北电学生不要说话,座谈会马上要开始了。
许望秋对钟惦非道:“钟老,我先下去了,一会儿再找你聊。”
钟惦非顿时笑了:“下去?你下哪儿去?等会你要发言,坐在下面发言像话吗?”
许望秋向下面看了一眼,学校老师和领导都在下面坐着呢,就道:“我一个学生跟你们这些专家坐在一起不好吧?”
钟惦非故意板着脸道:“我们是座谈会,是讨论电影理论,是讨论中国电影在未来的发展,这是学术讨论,又不是水泊梁山排座次。你们学校白景晟和张暖新不都在上面坐着嘛,你怕个什么劲?你就坐我旁边!”说着,他把旁边的椅子拉了过来,让许望秋坐下。
许望秋在钟惦非旁边坐下的瞬间,正跟田壮壮聊天的陈凯哥看到这一幕,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挨了一记重拳,瞬间停止跳动,愤愤不平地对田壮壮道:“我就不知道许望秋有什么好的,文章总离不开好莱坞和商业,充满铜臭气,钟惦非怎么那么欣赏他?”
田壮壮轻轻摇头:“我也不明白,不过那么多人都欣赏他,肯定有过人之处。”
陈凯哥轻“哼”一声:“我看他是拍马屁拍得好!一定是这样!”
话是这么说,但在心里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不只陈凯哥他们注意到许望秋坐在嘉宾席,在场的北电学生也都注意了,他们都被这一幕惊到了。许望秋竟然和前面的专家坐在一起,还坐在钟惦非旁边,这是什么情况?
刘林见满场惊讶,又见许望秋镇定自若,不怀好意地道:“方姝,你知道望秋在《电影艺术》上发表了篇文章,他的观点遭到了很多专家的批判。今天这些专家肯定会批判望秋,那我们来打个赌,赌望秋和这些专家辩论是赢是输。”方姝轻笑道:“我赌望秋赢,你说赌什么吧。”吴知柳也他们纷纷道:“我也赌望秋赢!”、“我也是。”、“算我一个!”刘林无语的看着吴子牛他们:“我跟方姝打赌,你们捣什么乱!”
主持人见嘉宾们都到齐了,简短说了几句热情洋溢的话,然后开始介绍今天到场的嘉宾。在介绍嘉宾的过程中,主持人没有忘记介绍许望秋,还特意提到了《论现代电影语言的中国化》在电影圈引起的巨大反响。
陈凯哥心里郁闷无比,不就写了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至于这样大张旗鼓的介绍嘛!
在介绍完到场嘉宾后,主持人请钟惦非讲话。钟惦非简单说了下举办这次座谈会的目的,又发表了一段对电影事业勉励和支持的讲话,座谈会就正式开始了。
到场的专家和北电师生在“电影语言需要革新,电影语言需要现代化”这点上是一致的,但在电影语言该如何革新这个问题上存在巨大差异,其中争议最大的是电影与戏剧的关系,以及蒙太奇和长镜头的问题。
北电的白景晟老师在《电影艺术》特别号上发表了名为《丢掉戏剧的拐棍》的文章,号召电影和戏剧彻底割裂,非常激进。在座谈会上,他第一个起来发言:“世界电影艺术在现代发展的一个趋势,是电影语言越来越摆脱戏剧的影响,中国电影要发展必须摆脱戏剧电影的观念,中国电影语言要现代化就必须要去戏剧化。”
白景晟发言刚结束,邵牧君马上反驳道:“中国电影重视文学性和戏剧化是特点,而不是缺陷,戏剧化电影长盛不衰说明它适合中国观众的欣赏习惯和审美需求。观众看电影就是要看好故事的,如果电影没有戏剧冲突,没有好故事,那观众就不会看了。”
白景晟和邵牧君的交锋彻底拉开了座谈会的辩论大幕,双方的支持者都纷纷起来发言,阐述自己的观点,抨击对手的观点。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现场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的火药气息。双方先是为电影和戏剧的关系展开激战,但很快又将战火烧到了蒙太奇和长镜头上。
作为长镜头的坚定支持者,张暖新认为电影的镜头越长越好,一部电影镜头数量越少越好,她认为这就是艺术创新,就是电影语言的现代化;同时她还对蒙太奇提出了批评,认为蒙太奇理论比起长镜头理论对镜头的内部结构对单个镜头的表现力注意得不够,蒙太奇理论已经过时,因此应该抑制蒙太奇,发扬长镜头美学。
中国电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学苏联,学苏联蒙太奇电影理论。很多人听到张暖新把蒙太奇说成过时理论,还要抑制蒙太奇,自然无法接受,马上进行反驳:“蒙太奇没有过时,相反倒是长镜头存在致命缺陷,长镜头沉闷乏味,滥用长镜头必然导致电影对观众的吸引力大大降低,观众就不会进电影院看电影了。”
台下的北电学生们也分成两派,小声议论着。以田壮壮、陈凯哥为代表的学生支持白景晟、张暖忻认为电影应该与戏剧划清界限,追求写实性;而刘林他们则倾向与邵牧君他们,认为电影不能不讲故事,要是电影不讲故事谁还看啊?
钟惦棐见许望秋坐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听着,心想望秋啊,你小子不是挺能说,怎么今天哑巴了?便点许望秋的名:“望秋,来谈谈你的看法。你的文章《论现代电影语言的中国化》发表后引起了很大争议,对于你的观点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我们都想听听你的看法,你来说说。”
钟惦非一开口,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许望秋身上。北电学生自然不必说,在场专家也都看过许望秋的文章,不管他们同不同意许望秋的观点,但都认为许望秋对中国电影未来的发展,以及对世界电影发展趋势有深入研究和思考。他们都想听听许望秋会说些什么,是不是还会像他的文章那样尖锐大胆。
许望秋迎着众人的目光站了起来,轻笑道“钟老让我说说,那我就说说。要是我说得不对,还请各位前辈多多原谅。中国电影需要现代化,也必须现代化,这是我们的共识。那问题来了,既然是现代化,那么我们必须明确一点,现代化一定是工业,不会是手工作坊,电影也是如此。电影要现代化我们就必须认识到电影是工业,同时我们也要认识到手工作坊是一定打不过的工业化大生产的。欧洲电影就是手工作坊,打造出了很多精美的手工艺品,艺术性很高;而好莱坞电影则是工业化大生产,产品横扫全世界。我们国家一直强调要实现四个现代化,那我们为什么不学好莱坞搞电影工业,而要去学欧洲的手工作坊呢?”
第五十章 舌战群儒
不只在场的北电师生,专家们也都目瞪口呆,我们明明是在讨论电影语言现代化嘛,怎么跟四个现代化都联系上了,这也太能联系了吧?
李沱反应特别快,当即反驳道:“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我们是在讲电影语言的现代化,不是电影的现代化;而且电影是艺术,不是工业产品!”
许望秋轻笑道:“电影语言需要现代化没错,难道电影本身就不需要现代了吗?你说电影不是工业,这我不能认同。电影在美国早就已经成为工业,形成了一条围绕影视作品所进行的生产、营销、发行、衍生品等一系列产业链环节,厂商,及相关服务所构成的工业体系。
电影受电视机冲击是世界性的问题,到现在只有美国人找到出路了。去年美国导演乔治-卢卡斯拍摄的电影《星球大战》,在全球取得了7.7亿美元的惊人票房;再加上同样大获成功的《大白鲨》,美国电影人意识到,科技与电影结合所营造出惊人的视觉效果是对抗电视的最佳法宝。现在美国人正在往这条路上走。如果说以前的美国电影是工业,那么现在美国电影正在往重工业的路上走,正在将影视产业打造成航空母舰。欧洲电影只是小舢板,在航空母舰面前将不堪一击,美国电影将横扫世界!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反击美国,拿什么反抗美国人的文化霸权?只有发展工业,将我们中国电影也打造成航空母舰,以航空母舰对航空母舰!”
就在此时,北电的周传基老师说话了:“好莱坞电影确实是工业产品没错,但它没有艺术性。好莱坞一个大老板说过,我知道我们制做的都是垃圾,可是倒垃圾也应该倒得漂亮些啊。说句不好听的话,好莱坞自己都说自己是垃圾,可你为什么非要说,不,好莱坞不是垃圾,是好东西,这真是见鬼了。”
许望秋轻笑道:“戈达尔和特吕弗是法国新浪潮的主将,也是你们推崇的对象,当初他们伙同侯麦、雅克-里维特和夏布洛尔形成小集团,篡了《电影手册》的权,掀起了电影新浪潮。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崇拜好莱坞电影,尤其崇拜希区柯克和霍克斯,巴赞说他们是希区柯克霍克斯派。特吕弗将他和希区柯克的对话写成了书,那本书就叫《希区柯克与特吕弗对话录》。如果你们要说好莱坞是文化垃圾,一无是处的话,那我觉得你们应该先把戈达尔他们这些吹捧好莱坞的家伙乱棍打死!”
在场的北电师生都目瞪口呆,专家们中也有些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中国电影圈吹捧新浪潮,把好莱坞视为文化垃圾,没想到新浪潮的主将们竟然是好莱坞的粉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好莱坞是垃圾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周传基坚持道:“好莱坞电影就是三镜头法,完全没有任何艺术可言。”
许望秋反驳道:“如果说好莱坞只是三镜头法,那长镜头就是对《火车进站》的复刻,早就过时了。好莱坞确实比较喜欢用三镜头法,但不等于好莱坞只有三镜头法,更不代表三镜头法没有艺术性。希区柯克的电影没有艺术性?库布里克的电影没有艺术性?卓别林的电影没有艺术性?科波拉的《教父》没有艺术性?
我用希区柯克的《辣手摧花》举个例子,这片子电影资料馆前些日子放过。故事是讲小查莉本来很崇拜舅舅,但后来她发现舅舅是一个连环杀手,专门骗富婆,然后将她们杀死,从她们身上获取钱财。在小查莉发现舅舅是凶手后,非常痛苦,为了让小查莉这个角色成长,希区柯克专门安排了一场晚餐戏。
在舅舅说那些被杀死的女人“肥胖、人老珠黄、充满贪欲”的时候,希区柯克给的是特写镜头,让舅舅像是在喃喃自自语,而不是与别人说话。
听到舅舅这么恶毒的说那些女人,小查莉脱口而出:“但她们还活着!她们也是人!”如果按照三镜头法,在小查莉说话的时候镜头会离开舅舅,切给小查莉。但希区柯克没有给小查莉镜头,镜头一直对着舅舅。在小查莉说完后,希区柯克更是将镜头迅速向前推,推成了舅舅的大特写。就在这时,舅舅转头看着镜头回答:“她们是吗?查莉?”
电影在正常情况下一般禁止演员直视镜头,演员直视镜头意味着演员和观众在进行交流。舅舅说“她们是吗?查莉?”,然后盯着镜头,我们就被放到了小查莉的位置上,也真正被带到了故事中,感受到了小查莉内心的恐惧。”
北电师生前不久刚刚看了《辣手摧花》,对许望秋说的这个镜头都记忆犹新。很多人当时就感受到了这个镜头的独特,但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现在听许望秋一讲都恍然大悟。
许望秋淡淡地道:“类似不遵守三镜头法的镜头,在好莱坞电影中数不胜数。三镜头法是好莱坞电影的惯常套路没错,但如果说好莱坞就只是三镜头法,并以此认定好莱坞没有艺术性,那就有些偏颇了。
紧接着,许望秋抛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事实:“巴赞曾高度称赞好莱坞电影工业,他说美国电影是一门经典艺术,那么为什么不去钦佩它那最值得钦佩的,亦即不仅是这个或那个电影制作者的才能,而是那个系统的天才,它那始终充满活力的传统的丰富多彩,以及当它遇到新因素时的那种能产性。连新浪潮祖师爷巴赞都说好莱坞是艺术,你们又凭什么说好莱坞没有艺术性呢?”
在场专家们算是真正见识到许望秋的厉害了,一个个惊疑不定的看着许望秋,心想这小子哪儿看这么多书,哪儿查阅的这么多外国资料啊!
陈凯哥推崇新浪潮,鄙视好莱坞,现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巴赞怎么会说好莱坞是艺术?
刘林压低声音道:“这些专家将巴赞视为精神导师,批评好莱坞,说好莱坞是垃圾,没想到他们的精神导师竟然也推崇好莱坞。”吴知柳笑道:“望秋把巴赞的话搬出来,他们就已经输了。”张一谋也不由点头道:“是啊,这些抨击向好莱坞学习的专家现在全傻了!”
对方当然不会轻易认输,理论家李志清开口了:“可你在自己的文章中都说了,最近几年好莱坞年轻一代的电影人在向欧洲学习,革掉了旧好莱坞的命,开创了新好莱坞时代。好莱坞都在学欧洲的先进理念,我们为什么要学好莱坞,而不直接向欧洲学呢?”
许望秋非常认真地道:“我没让大家不学新浪潮,我不反对新浪潮,也不反对长镜头,我喜欢的新浪潮电影不少,长镜头也肯定会用。但从整个国家,从电影产业的角度来说,不宜大力推行新浪潮那一套。我们做个简单的对比,电影《董存锐》相信大家都看过,我们就拿董存锐炸碉堡这场戏作例子。支持欧洲艺术电影的人,你们来说,按欧洲艺术电影的拍法该怎么拍。等你们说完了,我来说按好莱坞的方式该如何拍。你们谁来?”
张暖新是长镜头的坚定支持者,当即站了起来:“我来试试吧,如果是我的话,会这样拍,先拍一个大全景的长镜头,拍董存锐是如何冲到桥下的。紧接着将摄影机摆在桥下,但离董存锐有一定距离位置,拍董存锐放在炸药包。本来是远景,但由于炸药包放不上,董存锐迎着镜头跑过来,抬头向桥上看了眼,敌人的机枪还在轰鸣;董存锐又跑回去,用自己的枪托在石壁上砸,想要砸出一个放炸药包的坑来……”
支持长镜头的专家都微微点头,张暖新的构思很符合她的理念,镜头非常少,大部分是中远景,基本上都是长镜头。
等张暖新讲完,许望秋开口道:“张老师的构思特别好,接下来该我了。董存锐如何冲到桥下,我就不说了。董存锐正在用枪托砸石壁,部队冲锋了,很多战士倒在了敌人的碉堡前。董存锐意识到如果不马上炸掉碉堡,部队会遭受重大损失。中景镜头,董存锐来到桥底中央,左手拖起炸药包,顶住桥底,右手猛地一拉导火索。特写镜头,导火索“哧哧”地冒着白烟,闪着火花。紧接着给大全景,董存锐昂首挺胸,站在桥底中央,左手拖着炸药包。从特写跳到大全景,这种景别的急速变化,会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紧接着,镜头又由大全景切成董存锐的近景镜头,同时高喊:‘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前进!’在董存锐喊出‘同志们’三个字的时候,给反应镜头,切给董存锐好友,他含着热泪大喊:‘四虎子!’紧接着镜头切给连长,连长大喊:‘董存锐’再切给董存锐的战友们,他们眼喊热泪大喊:‘董存锐!’马上接炸药包的特写;紧接着是董存锐的面部大特写,神情坚毅,无所畏惧;最后是炸药包爆炸,把碉堡炸毁的镜头。
接下来是全景镜头,连长从战壕中站起来,举着手枪高喊:‘为了新中国,前进!’董存锐好友冲出战壕高喊:‘为了新中国,前进!’董存锐战友们从战壕中冲出来高喊:‘为了新中国,前进!’最后是战场的大全景,解放军战士端着枪,在一面红旗的带领下,向着镜头,如潮水一般涌来。到这里这场戏彻底结束。”
虽然许望秋只是用语言描述,但在场的北电学生都听得心潮起伏。
许望秋看看在场专家,又看看北电师生,自信地道:“相信大家体会到这两种拍法的差别了,欧洲艺术电影追求写实,镜头偏少;而好莱坞电影为了调动观众情绪,让观众与电影共情,镜头切换特别多。现在由你们来评判,哪种拍法更好。觉得张老师拍法更好的请举手。”
陈凯哥和田壮壮第一时间将手举起,紧接着,又有二十多个学生将手举起。
许望秋笑了:“觉得我的拍法更好的请举手。”
唰的一声,一百多学生将手臂高高举起,远远看去像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第五十一章 血色记忆
这个结果在许望秋的意料中:“长镜头优点很明显,非常写实,但缺陷也非常明显,不能把一些无谓的动作和过程剪掉,会导致电影节奏缓慢,会导致电影缺乏代入感。对绝大部分观众来说,是不愿意看节奏缓慢,缺乏代入感的电影的。”
许望秋看了眼李沱他们:“事实上,法国新浪潮的几个代表人物,比如特吕弗和雷乃都已经回归传统,开始拍商业电影了。因为他们非常清楚,继续按照电影继续按照新浪潮的路往下走,那就是死路一条。”
李沱皱了皱眉,终于将自己的真正想法说了出来:“可依然很多人在按照新浪潮的路继续往下走,我认为电影行业很重要,但自由更重要,难道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的吗?”
许望秋没想到李沱会这么说,当即反驳道:“当然有,活着比自由更重要。对于人类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如果连活人都没有,自由还有意义吗?电影同样如此,如果观众都不进电影院看电影,整个电影产业都崩塌了,甚至连电影都没有了,所谓电影的创作自由还有意义吗?”
李沱冷笑道:“你这是危言耸听,搞得好像学欧洲艺术电影,以长镜头理论为主导,中国电影就会死似的。”
许望秋心想90年代后期的中国电影虽然没死,但只剩下一口气了,对电影系统的职工来说更是如此,你们这些专家教授哪里能体会到普通人生活的艰辛,不由叹了口气道:“美国电影产业在60年代受电视的冲击陷入困境,东瀛电影在60年代末陷入困境,法国、意大利也都是如此。电视对电影的冲击是历史趋势,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国家比较穷,但国家也在大力引进电视生产线。在几年后电视机会涌进千家万户,会对电影造成极大的冲击。艺术电影没有拯救东瀛、法国和意大利电影,真正走出电视阴影的只有美国。”
许望秋顿了顿,沉重地道:“我在这里不想说什么深奥的理论,也不想说什么深邃的思想,我想说的是电影系统几十万人,在未来的生死存亡!”
北电学生很多都是电影系统的子弟,听到这句话内心一震。关系到电影系统的生死存亡,这个问题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李沱盯着许望秋缓缓摇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明说了。蒙太奇也罢,长镜头也罢,其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创作自由。什么能够保证我们的创作自由,什么就是好的。”
现场专家教授中有少人在微微点头,这也是他们的心声。
许望秋只觉心里一寒:“只要能够保证创作自由,就是好的?那别的就不管了,就算把电影产业推向深渊也无所谓是吗?就算把电影系统几十万人的饭碗都砸了也无所谓是吗?”
李沱不屑地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旁边的舒晓鸣补充道:“这是一场关于艺术审美的革命,是对四人帮对中国电影毒害的一次革命。太祖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既然是革命,肯定有牺牲,作出一些牺牲也是必要的。不过我们要相信只要有了创作自由,中国电影的未来是美好的。”
了解中国电影史的人都知道,80年代初电影界对巴赞理论存在严重误读。许望秋一直以为这是由于巴赞理论没有系统的翻译到中国,大家能够获得和掌握的信息有限,才导致的;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不是误读,是理论界故意在曲解巴赞理论。
这些人这么做的目的,是想借助长镜头、借助纪实美学来排除极“左”政策对于电影创作的强行干预。在他们看来,巴赞提倡的长镜头理论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现实原貌,把选择意义和阐释意义的权利交给观众,这等于变相支持创作自由。在他们看来,纪实美学强调客观真实,注重眼见为实,这样能把政治排除在电影之外,从而保持电影的独立地位。
其实这种想法可以理解,毕竟运动刚刚结束,不希望电影创作再受干扰是正常的。可他们明知道这样做会将中国电影推向深渊,却毫不在意,这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许望秋想起自己的老师曾经说过,陈凯哥的《霸王别姬》在戛纳拿到金棕榈后,国内评论圈很多人对此十分不屑,说不就拍了部情节片嘛。张一谋的《活着》拍出来后,圈内一片骂声,几乎没有说好的。这两部电影之所以挨骂,就因为它们是类型片,属于商业电影。到了新世纪后,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只要是商业电影就没有不挨骂的。
以前许望秋不懂为什么明明中国电影市场都垮掉了,中国电影都快死绝了,明明需要优秀的商业片才能撑起中国电影市场,这些人还敌视商业片,还不断攻击商业电影。
现在许望秋彻底明白了,这些人根本不在意中国电影的死活,在乎的只有他们自己。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所谓的创作自由,也是为了真正掌握中国电影的话语权。
商业电影是票房说了算,是观众说了算,一切与他们无关;所以,他们宁愿看到中国电影在泥淖中挣扎,也不愿意商业电影成为市场的主流。
李沱他们的话让许望秋想起黄泓在99年春晚上喊出的那句“我不下岗谁下岗”,许望秋还记得那天,好脾气的父亲对着电视大骂:“黄泓,我草你十八代祖宗!”
一股怒气夹着寒意直冲天灵盖,一只无形的手将许望秋心头的伤疤被撕开,鲜血淋漓。记忆的书页瞬间翻到到2003年1月23号,那个让许望秋永远背上罪孽的日子。
在80年代初,中国电影红火过一段时间,但在80年代后期电影厂逐渐陷入困境,而1993年的电影改革由于配套政策没有跟上,不光没有让中国电影摆脱困境,反而将中国电影推向了深渊;再加上电视和VCD的冲击,文化系统和广电系统的矛盾,以及缺乏优秀商业片。到了1999年,中国电影全年票房仅8.5亿,其中国产电影只有1.5亿,观影人次仅750万。
东影厂在90年代后期发不出工资,下岗职工每人每月只拿200块钱。不只东影厂如此,国内几大电影厂的情况都差不多。比如魔都电影厂发不出全额工资,大批的职工下岗待业,职工的收入由原来的一两千元,降到只发200多元生活费。以至于著名演员达式常在政协会上大吐苦水,说工作了一辈子,现在每月只拿200多块钱工资,真不知今后怎么办。
企业陷入困境对职工来说是灾难,对某些人来说,却是捞钱的好机会,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变卖国有资产。2002年10月,许望秋和妹妹许望月去交采暖费时,被告知这个冬天会对他们所在的楼停止供暖。供暖公司的工作人员表示,许望秋他们家所在小区属于拆迁范围,由于接到政府部门的拆迁通知,供暖的主管道阀门已被关闭。
许望秋和小区所有人都知道,供暖公司和地产商其实是一家。由于拆迁公司开出的拆迁价格太低,和居民一直没有谈拢,他们便明的暗的使用各种手段,想要把住户赶走,断暖气肯定是他们为赶走大家想出的新招。
东影厂地处东北,冬天气温会低至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由于被断暖气,很多人被迫离开,但还是有不少居民坚守。许望秋和妹妹许望月是其中之一。许望秋父亲和母亲在南边拍戏,他们知道家里被断暖气后给许望秋和许望月寄了一笔钱,让他们暂时在外面租房子住。许望秋和许望月没有搬,他们知道父母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很多剧组又拖欠工资,觉得能省一点是一点,等爸爸妈妈回来再说。
1月22号那天气温格外低,是许望秋生命中最冷的一天。许望秋和许望月冷得直哆嗦,在屋里走来走去,以此取暖。许望秋实在有些受不了,对许望月说,要不我们去同学家呆两天吧,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就可以搬家了。许望月说,哥,你去同学家吧!我留下看家!许望秋说,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许望月笑着说,家里不能没人啊,要不今天你去同学家,明天我去,我们轮换。许望秋同意了,晚上去了同学家。
当天夜里11点,拆迁公司切断了许望秋家小区的电源,整个小区陷入黑暗之中。居民们惊慌失措,手电筒的白光在不少房屋内亮起。拆迁人员趁乱清场,踹门排查,将住户们赶出大楼,但排查人员不幸漏掉了许望秋家。
正在横店工作的父亲接到了许望月的电话,说拆迁开始了。父亲让许望月赶紧出来。许望月哭着说,已经出不去了,楼梯已经被破坏和堵碍,打110也没人接。父亲当时就急了,马上给东影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救人。
父亲的朋友找到找到拆迁人员,让他们赶紧停下,说楼里还有人。但对方根本不听,坚持说里面没有人。挖掘机接着工作,单元楼轰然倒地,许望月就这样埋在了楼里。
一年之后,这次拆迁被认定为违法强拆,很多人因此被判了刑,但这有什么用呢?妹妹永远回不来了。许望秋一直相信,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去同学家,如果自己在家,妹妹一定不会死。妹妹的死在许望秋的心上烙下永生不灭的印记,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此时此刻,被撕开的印记开始往外面淌血。那血从心里淌出来,漫到眼睛里,将许望秋的眼睛染成赤红色。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用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冷声音道:“做一点牺牲是必要的?你们说得好轻松啊,刀子不是捅在你们身上,当然不会觉得疼。就算电影行业崩塌了,你们依然可以高谈阔论,甚至屁股一拍就出国了,但电影系统呢?电影系统几十万人怎么办?你们真是一群没有心肺的王八蛋!”
第五十二章 嘲讽全场
北电师生惊呆了,没想到许望秋会指着专家们大骂,说他们是没有心肺的王八蛋。
专家们也都惊呆了,这个小屁孩非凡对在场专家教授毫无敬意,还敢破口大骂,这简直是要翻天啊!
现场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许望秋粗重的喘息声在空中回响。
导演系78班,以及跟许望秋熟悉的男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从许望秋那双赤红的双眼中读出了浓郁的悲哀,从许望秋的声音中读出了无尽的悲凉。
女生们看着许望秋那有些狰狞的面孔,看着那泛红的眼眶竟然有些心疼,不由心想许望秋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刘林他们有点被吓到了,不知道许望秋为什么会这么愤怒。刘林问吴知柳:“望秋这是怎么了?”、吴知柳轻轻摇头:“不知道,不过你不要看望秋看起来整天乐呵呵的,喜欢跟人说笑,但我总感觉他内心隐藏着很重的悲伤。”张一谋低声道:“望秋是我朋友,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他!”……
陈凯哥也觉得许望秋的状态很奇怪:“这家伙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反应?”
田壮壮轻轻摇头道:“不知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李沱终于回过神来,盯着许望秋冷冷地道:“知识分子应该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巴赞的长镜头理论能够让我们在创作上摆脱干扰,那自然是好的。我相信,只要给电影工作者创作自由,让大家尽情通过电影阐述历史与现实及其中人性的复杂与深刻,优秀作品的出现是顺理成章的事。只要有好作品,中国电影就不会垮。”
许望秋满目悲哀,心想我他么看着中国电影跌到谷底的,你跟我说不会,大声冷笑道:“你们要自由、要精神独立,你们自己玩就是了,但凭什么否定别的,凭什么唯你们支持的独尊,凭什么把别人往火坑推?你们喜欢讲长镜头,喜欢讲巴赞是吧!那我就跟你们讲讲什么是巴赞,什么是长镜头。事实上,巴赞根本就没他么说过狗屁长镜头,也没他么讲过什么的狗屁长镜头理论。”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骚动,这怎么可能,巴赞怎么可能会没讲过长镜头?就连刘林他们都觉得许望秋是不是气糊涂了,怎么口不择言啊?田壮壮不屑地笑了笑;陈凯哥则得意地笑了:“当着这么多权威专家,竟然信口胡说,这下有好戏看了。”
李沱听到这话也笑了:“哦,如果巴赞没有说长镜头,那他的理论是什么?”
支持巴赞和长镜头理论的专家都发出愉快的笑声,这小子看上去能言善辩,还以为他有真才实学呢,没想到这下彻底暴露自己的无知了,竟然说巴赞没有说过长镜头,这真的是最好笑的笑话,简直太好笑了!
许望秋看着在场的专家,脸上堆满了嘲讽似的笑容:“巴赞推崇的东西有两个,一个是镜头段落,一个是景深镜头。只不过美国人在翻译巴赞理论的时候,误将镜头段落翻译成了长镜头,实际上这两者有明显的区别。镜头段落的意思是,一场戏只用一个镜头,而长镜头是以长度来计算的,并没有要求一场戏只能一个镜头。在场诸位一口一个巴赞,一口一个长镜头,我就想问问,你们真的看过巴赞的《电影是什么》,你们真的系统的读过巴赞的著作么?有一个算一个,真正看过巴赞《电影是什么》的请举手?”
现场专家和权威们大部分都傻眼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是读了一点关于巴赞的文章,这些文章主要是邵牧君和郑雪莱翻译的,而且数量很少。他们确实没有系统读过巴赞的著作,也没有读过巴赞的《电影是什么》。
北电学生全都目瞪口呆,巴赞竟然真的没有说过长镜头;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许望秋让看过巴赞著作的人举手,现场专家教授竟没有一个举手。
连巴赞的书都没有读过,竟然大言炎炎的谈巴赞理论,这他么不是瞎扯淡嘛?
陈凯哥在短暂的愣神后,压低声音对身边的田壮壮道:“怎么都不举手啊,要是我,就算没看过也举手,反正不会让许望秋猖狂下去,你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
田壮壮轻轻摇头:“要是你没看过《电影是什么》,把手举起来,到时候许望秋问你书里的具体内容,你怎么回答,那才真的丢脸丢大发了。”
许望秋知道自己算是把在场的专家们得罪死了,可他根本不在乎,仰头大笑:“有意思啊有意思!连巴赞的书都没有看过,连巴赞真正说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却张口巴赞闭口巴赞,张口长镜头闭口长镜头,这真他么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专家啊专家,这就是我们的专家!”
在场众多专家教授一个个面红耳赤,却无人能驳,也无人敢驳。
他们没系统的读过巴赞理论,也没看过《电影是什么》拿什么来驳?
许望秋不打算给在场专家留面子,继续往下讲:“长镜头也罢,镜头段落也罢,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国外最早的电影《火车进站》,我们中国最早的电影《定军山》都是长镜头,都是镜头段落。但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电影是没有未来的,直到埃德温-鲍特在《一个美国消防队员的生活》中发明了剪辑,让电影能够讲故事了,电影才有了未来。
长镜头理论在五十年代风靡一时,当时许多国家的导演都热衷于运用长镜头。在一段时期内,有很多导演将长镜头和蒙太奇对立起来,主张用长镜头代替蒙太奇。就像你们现在一样。不过这种想法破产了,因为长镜头的弊端显而易见,因为在3到5秒的镜头画面后,观众的视觉兴趣会下降。从人的视觉生理和心理来分析,除了画面内容和画面形式以外的吸引,无论什么景别的画面,3到5秒之后,人的视觉注意力都会逐步下降。对观众来说,看长镜头会觉得冗长,会觉得拖沓,会觉得累。对绝大部分观众来说,是不愿意看这样的电影的。所以,用长镜头代替蒙太奇的想法遭到了全面失败。
到了六十年代,巴赞的电影理论成为一种过时的理论,让-米特里和汉德逊为代表的一批人将蒙太奇和长镜头融合,创造了内部蒙太奇。事实上,让-米特里他们的理论也过时了,现在流行的是符号学、精神分析、女性主义,以及文化研究和后殖民理论。现在法国电影已经陷入困境,巴赞理论和新浪潮遭到了法国电影界的双重批判。法国人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过于推崇新浪潮是一条邪路,会把整个电影行业玩死。
巴赞理论当然有好的地方,也非常伟大。恰当运用长镜头能为电影增色,但长镜头缺陷显而易见,将长镜头奉为圭臬,将长镜头理论视为真理,纯粹是神经病。说句难听的话,今天这场讨论纯粹是诸位读书少、见识少造成的。其实读书少、见识少不是什么大错,但偏偏还要出来误导中国电影,那就真的不好了!”
北电学生怔怔看着许望秋,做梦都没想到许望秋会这么说,也没想到他敢这么说。
如果许望秋刚出指出专家们没有读过巴赞是剥掉外衣,那现在的话则将他们的底裤都剥掉了。当着这么多专家的面说他们读书少、见识少,简直比拿巴掌抽还要狠啊!
陈凯哥他们几个非常不爽,在心里质问在场专家,你们不都是中国电影的权威吗,你们不都是专家吗,你们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怎么能让许望秋这么猖狂呢?
许望秋的话就像挥出的巴掌,将在场专家抽得晕头转向。确实如许望秋说的那样,他们都没有读过巴赞的著作,对巴赞是一知半解。至于许望秋说的符号学、精神分析、女性主义等理论,更是听都没有听过。他们几乎都是一个反应,这小鬼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钟惦棐轻笑着摇摇头,这小家伙真狂啊,不过确实有狂的资本,符号学、精神分析、女性主义这些玩意儿,我也没有接触过呢!
不是所有专家都有钟惦棐的胸怀,陈立就怒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屁孩竟然敢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读书少、见识少,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真的怒了,起身呵斥道:“你不断说欧洲电影是坏的,不断要大家向好莱坞学,而江卿就特别推崇好莱坞电影,我看你是想替江卿招魂,我看你是四人帮余孽!”
许望秋知道对方黔驴技穷,只能扣帽子了,但扣帽子谁怕谁,冷笑道:“我听说陈先生在运动时期写过举报信,揭发过电影圈不少同仁,这给人扣帽子的水平确实高。如果现在是运动时期,我恐怕就因为被你扣帽子而被投入监狱,甚至被乱棍打死了!”
陈立见许望秋如此污蔑自己,不由勃然大怒:“你个黄口小儿竟然血口喷人!”
许望秋不再理他,扬起头看着李沱等人,大声冷笑:“这样的讨论没有多大意义,用电影来证明吧!我会用电影来证明我说的是正确的,会电影来粉碎你们的图谋。我决定不允许让你们这些人为一己之私把中国电影拖入深渊,就算拼什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我会将你们的图谋碾得粉碎!我会做到的!”
说完这话,许望秋对着李沱他们鞠躬,又对邵牧君他们鞠躬,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现场的专家教授们目送着许望秋离开,有不少人微微松了口气,这小怪物终于走了,要是还不走,自己的脸真的要丢光了。他们中有不少人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到北电来了,尤其是北电的座谈会坚决不能参加。
现场大多数男生目光充满了崇敬、崇拜、甚至膜拜,觉得许望秋远去的身影像山一样高大;女生们眼中闪着星星,觉得此时的许望秋帅呆了,什么唐国强、高仓健统统弱爆了,一个人驳得满场专家哑口无言,然后从容离去,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啊!
第五十三章 搏一回
从食堂出来,许望秋抬头看向天空,灰蒙蒙的,如同他此时的心情。许望秋知道自己算是把电影圈,以及评论界的专家得罪死了。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会像“雅各布事件”后的张一谋那样,成为评论界、文化圈、甚至是知识分子的敌人,他们会像攻击谢晋、攻击张一谋、以及攻击吴京那样,从各个角度攻击自己。
不过许望秋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人活一口气,要是刚才不把这些话说出来,他会憋死的。
鲁迅说过:“穷人绝无开交易所折本的懊恼,煤油大王哪会知道BJ捡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现实就是如此,专家教授们领着国家提供的薪水,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哪里能够体会普通职工下岗的心酸。
专家教授们说出那种话来很正常,作为精英阶层,他们在捍卫自己的利益。就像印度高种姓不也说嘛,印度人民生活很幸福的!什么平民窟里的哪些人?不不不,那些只是两足牲口而已!
不过许望秋无法接受这种说辞,因为他生活在底层,属于专家口中需要作出牺牲的群体。
作为穿越者许望秋在未来肯定会爬到精英阶层,但至少现在他活还在底层,至少现在还没有忘记大冬天没有暖气瑟瑟发抖的滋味,还没有忘记妹妹的死,还没有忘记电影系统在90年代的苦难岁月。
许望秋记得曾经有人说很多公知精英是现代东林党,现在他觉得这个描述太准确了。明末的东林党将大明朝推向了深渊,而眼前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将中国电影推向深渊。
在过去的很年多中,许望秋一直对妹妹的死心怀愧疚,不能原谅自己。在穿越后,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改变历史,让妹妹活下来,他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他一直相信自己穿越就是为了阻止那场悲剧;但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意识到,也许阻止这些专家教授掌握中国电影的话语权,阻止他们将中国电影推向深渊才是。
如果许望秋不知道这一切,那自然不必说,可现在他知道了。作为电影厂子弟,他不可能坐视这一切的发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将中国电影推进深渊!
许望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微微恍惚中,他看到了妹妹在寒冷中哆嗦的身影;看到了每逢过年父亲母亲抱着妹妹照片哭泣的脸;看到了电影系统老老小小绝望的目光,铁饭碗没了,生活来源没了,国家原来管一切,现在等待他们的是买断、分流、下岗,就连土地都被收走了,落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现在所有一切重合在一起,化为一副担子落在许望秋的肩膀上。
许望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知道要改变这一切有多难,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摊开的右手高高举起,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缓缓握紧,就像把命运握在手中。
我都死过一次的人了,没什么好怕的!
从今天起,就让我为电影系统几十万人搏一回吧!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有人喊:“望秋!望秋!”
许望秋转过身,看见刘林他们从后面追赶过来,关切地看着自己,便故作轻松地道:“你们几个不好好听专家讨论中国电影的未来,跑出来做什么?”
刘林不以为意地摆手:“那些专家连巴赞的书都没有读过,就整天巴赞、长镜头的,这不是瞎几吧扯淡嘛!我们可不想听他们扯淡!”
吴知柳关切地道:“我们都不放心你,望秋,你没事吧?”
许望秋故作轻松地道:“我没事,只是受不了那些人,嘴里说的是家国情怀,民主自由,人民群众,但实际上他们心里只有自己,就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夏刚拍了拍许望秋的肩膀,兴奋地道:“望秋,你真的太厉害了,刚才将那些专家和权威说得哑口无言。读书少不是错误,但读书少还出来现拿就不好了。你说这话的时候,那些专家的脸五颜六色的,简直太精彩了。”
其他人也都满脸激动地道:“对啊对啊,还有符号学、精神分析什么的,我估计那些专家听都没听过。”、“望秋,你读了多少书啊?”、“那些专家们肯定恨死你了。”
谢小晶有些担心:“望秋,我估计那些专家以后会找你麻烦的。”
刘林毫无畏惧地道:“怕什么,难道他们还敢跟望秋再次辩论不成?他们绝对不敢自取其辱的。如果他们要耍阴谋诡计,还有我们呢!”其他人都纷纷道:“对啊,望秋是我们好兄弟,我们肯定会帮望秋的。”、“如果他们敢欺负望秋,那我们就跟他们干!”
许望秋笑着摆摆手:“他们肯定不会跟我辩论,不过等到以后我的电影拍出来,肯定会遭到他们猛烈的抨击,会从各个角度攻击我的电影,把我的电影说得一无是处。如果你们跟我搅在一起,恐怕会遭鱼池之殃,你们的电影会遭到同样的攻击。”
刘林他们才进北电不到两个月,拍电影还是非常非常遥远的事,哪会担心专家的批评意:“骂就骂,我从小被骂大的!”、“他们可以写文章骂我们,那我们也可以写文章骂他们!”、“不管怎么样,我肯定是支持你的!”
听到刘林他们这么说,许望秋心里淤积的寒气化开,微寒的身体也有了暖意,心想我一个人要干赢那些专家很难,但有你们在,我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他搂着刘林的肩膀,笑道:“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
许望秋和刘林他们来到荷花池边,来到周末跟北大学生们聚会的地方。等到众人坐在地上,许望秋呼出一口浊气,缓缓地道:“可能你们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跟那些专家吵成那样。”
刘林他们知道许望秋为什么和和专家吵,但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许望秋苦笑着道:“我们都知道在运动时期电影创作受到了极大干扰,现在运动结束,电影界就希望以后在创作上要尽量避免干扰,这无疑是对的,我也希望这样。但问题在于有些人走到了另外一个极端,现在他们想彻底掌握电影的话语权,电影好坏从此就由他们说了算。所以,他们坚决反对蒙太奇,反对商业电影。如果一切由江卿四人帮说了算是文化专制,难道由专家们说了算就不是文化专制吗?”
许望秋见刘林他们一脸疑惑,解释道:“商业电影是观众说了算,观众电影喜欢的电影,那就是好商业片。但艺术电影不一样,艺术没有标准,谁的嗓门大,谁能够发出更多的声音,那谁就是标准。普通观众在报纸和杂志上发文章很难,想发出声音很困难;而对专家们来说却非常容易,于是,他们可以轻易掌握话语权,可以轻易把观众不喜欢的电影吹捧成艺术精品,也可以把群众喜闻乐见的好电影说成一钱不值的垃圾。”
在场众人有些明白了,但还是不明白许望秋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只听许望秋继续道:“专家推崇的新浪潮电影你们看过,相信你们也很难看懂。如果这种电影成为市场主流,那电影就没人看,电影行业就完蛋了。如果专家们是无意的,那我可以理解,但他们明明知道会造成这种后果,却说什么作出一点牺牲是必要的,这就让人齿冷了!如果要牺牲的话,为什么自己不牺牲,而要别人去牺牲?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当然不会觉得疼。对那些专家来说,中国电影就算完蛋了也没什么,他们是从国家领工资的,甚至可以屁股一拍出国去。可我们毕业后要分到电影厂的。如果中国电影完蛋了,电影厂都垮了,那我们靠什么生存,电影系统几十万人靠什么生存?”
听完许望秋的话,刘林他们终于明白许望秋为什么那么愤怒了,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尤其是刘林他们几个平民子弟,他们没有关系、没有强大的人脉,电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技能。如果中国电影真的完蛋了,那他们的出路在哪里?
刘林他们都愤怒了:“不能让他们恣意妄为!”、“我们是学电影的,如果电影被搞垮了,那我们干什么?”、“我对新浪潮不感兴趣,我想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电影。”……
吴知柳看着许望秋,问道:“望秋,你打算怎么做,又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许望秋轻笑道:“接下来我会修改剧本,修改分镜头,我要让《锄奸》的故事更好看,我会全力以赴把这部电影拍出来,会用事实证明他们是错的,用电影粉碎他们的说辞。你们跟我一起改剧本吧,不过你们最重要的还是要多读书、多拉片子。等毕业以后咱们一起干,到时候把中国电影的格局,不!我们要把世界电影的格局搅个天翻地覆!”
刘林他们听到这话,只觉心头燃起一团火焰,将浑身血液都点燃了。他们感觉心头涌起一股豪气,一股“破坏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的豪气。
刘林想起许望秋讲过以科波拉为首的电影小子们是如何革掉旧好莱坞命,又是如何建立起新好莱坞的,当即将手伸出来,搁在半空中:“好!让我们一起努力,把世界电影格局搅个天翻地覆!”
吴知柳、顾常卫、张一谋、夏刚、谢小晶他们都将手伸出来,与刘林的手握在一起;许望秋也将手伸出来,跟众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让我们一起努力,把世界电影格局搅个天翻地覆!”七个年轻人的声音,带着自信、坚定、以及一往无前的勇气,回荡在北电上空,久久不散。
天空的乌云散开,金色的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将万道光芒撒向大地,将七个年轻人坚定的身影紧紧包裹,仿佛给他们披上一件金色的战衣。
第五十四章 合作
关于这场座谈会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电影界;人们纷纷传说这件奇事,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将众多电影界的专家和权威驳得哑口无言。那个少年甚至放言,读书少不是你们的错,但还要出来现就是你们的错了。
一开始传言还是正常的,但越传越离谱,先是有人说现场有老专家气得口吐白沫;很快就变成了有老专家气得心脏病发作,送医院急救了;到最后变成了有七个老专家被气得送进医院进行抢救。许望秋简直成了让人生畏的老头杀手。
不过这一切都与许望秋无关,座谈会结束后,许望秋全力扑在《锄奸》上,先是对《锄奸》的故事进行调整,然后对《锄奸》的镜头语言进行调整,修改分镜头和故事板。
三周之后,许望秋抱着剧本、分镜头剧本,以及故事板找到了谢非。
作为第四代导演的代表人物谢非以纪实美学而闻名,推崇巴赞那一套,不过他跟那些专家不同,并没有因为自己追求纪实美学就否定其他类型。谢非对很多年轻导演说过,不论拍文艺片,还是拍商业片,我都不反对,你适合什么你就拍什么。
谢非1965年从北平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后留校任教,1974年至1975年,在北影厂电做影片《杜鹃山》的场记和《海霞》的副导演,谢铁骊、陈怀皑、钱江是他专业实践课程的老师。
今年年初,谢非完成了自己的导演处/女作《火娃》。这部电影是由北影厂出钱,北电出人,共同拍摄的。这是一部非常平庸的片子,没有创新,没有个人特色,电影上映后也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在拍《火娃》的过程,谢非犯了个大错,等到电影拍完,停机粗剪,才发现电影情节不够,剪下来影片长度不到70分钟,需要大幅度的补拍。北影厂审看样片时,谢铁骊导演摇头道:“看来,用胶片写剧本是不行的。”这让谢非十分羞愧。
现在谢非看着许望秋拿来的《锄奸》故事板,看着这连环画似的画面,看着旁边的各种标注,非常吃惊,心想如果拍《火娃》的时候,我要是能这样画下来,要是把每个镜头的长度都算出来,一定不会犯电影长度不够的错误。
谢非将故事板慢慢翻完,内心极为震撼,整部电影的镜头设计极其超前,也极其成熟,根本不像一个没拍过电影的新手。电影的拍摄方式极其特别,竟然要求摄影师全部采用肩扛的方式拍摄,刻意追求镜头的模糊和晃动,从而营造出置身战场的真实感。
什么是天才?这就是天才啊!这真是天才般的构想!
谢非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锄奸》,看着许望秋怔怔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想起座谈会的时候,许望秋说会用电影证明,心想这小子真的不是随便说说,《锄奸》在保留讲故事传统的同时,在手法上有大量创新;如果能够拍出来,真的有可能做到娱乐性和艺术性双丰收。
许望秋见谢非盯着自己不说话,笑嘻嘻地道:“谢非老师,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这样我很紧张的,你到底觉得《锄奸》怎么样嘛?”
谢非回过神来,赞赏道:“很有想法,只是真的能拍出你描述的效果吗?”
许望秋十分肯定地点头:“当然可以,我可以保证。”
谢非想看看许望秋的构想能不能实现,也想看看他如何实现,便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我跟你一起拍。我知道你是想自己拍,找我就是想找个挡箭牌,这个挡箭牌我做了。”
许望秋连忙谢非鞠躬:“谢谢谢非老师!有谢非老师坐镇,《锄奸》一定能够成功。”
谢非笑着摆摆手:“行了,就别拍我的马屁了。你的这些镜头设计比我《火娃》的镜头高明多了。说你的具体想法吧,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许望秋也不客气,直接道:“现在最大的困难是资金问题,如果没有钱,电影就没法拍。前些日子,钟惦非钟老给我出了个主意,就是让学校以教学实习的名义向文化部借;这个钱我们肯定是会还的,等电影拍完,等中影收购后,我们把钱还给文化部就行了。所以,我想我们一起去找学校领导,以联合执导的名义拍这部电影。”
谢非一拍大腿:“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啊,现在来找我有点晚了!你可能不知道,就在上周学校专门成立了献礼片筹备小组,为国庆三十周年创作一部献礼片,其实就是以拍献礼片的名义向文化部借钱,让学校老师有机会拍片。学校专门成立了创作小组,让韩小磊、詹相持和林洪桐三位老师各写一个剧本,从中选择最优秀的剧本,拍成献礼片。这事都已经定了,学校肯定不会再帮你这部电影借钱的。”
许望秋眉头微微一皱,马上道:“他们可以找文化部借钱,我们也可以找文化部借钱啊,借一部的钱是借,借两部的钱也是借,这不冲突吧?”
赵非苦笑着摇头:“文化部是有名的穷部,经费非常紧张。知道文化部批给我们学校的教学实习经费是多少吗?只有4万块!这么多老师、这么多学生需要教学实践,经费只有4万块啊!学校最近不是买一套录像设备嘛,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是王岚西组长亲自跑,跑了大半年才跑下来的。”
许望秋皱了皱眉,如果不能从文化部借钱,那事情就比较麻烦了,沉吟道:“我们这部电影讲的是我党锄奸,我觉得作为献礼片应该没问题。我们去找学校,让学校把《锄奸》作为献礼片来拍。”
谢非有点没底,《锄奸》故事很好,而且镜头语言极有新意,在正常情况下学校应该支持才对;但学校老师很多年都没拍过电影了,都盯着这次机会;而且上次座谈会许望秋把话说得太难听,得罪了不少老师,他们恐怕很难支持许望秋。
不过谢非觉得不管怎么样,还是应该试试:“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找克老。他主抓这件事,我听听他的意见,如果不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许望秋和谢非抱着剧本、分镜头剧本,以及故事板来到办公室,找到了张克。他们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然后剧本、分镜头镜头,以及故事板一股脑的堆到了张克面前。
张克先看剧本,觉得《锄奸》的故事写得很精彩,扣人心弦,惊心动魄,但完全是惊险片,缺乏思想和艺术深度;不过等到他看到分镜头剧本的后,意识到这部电影的拍摄手法是国产的电影一大突破,是对视听语言的一次颠覆;等到他看完故事板,更是彻底震撼了。
张克做过导演,这些年也一直在研究电影,觉得《锄奸》真要拍出来可能会是划时代的电影。他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故意板着脸道:“你小子怎么这么能折腾呢?”
许望秋嬉皮笑脸地道:“不折腾那还叫年轻人吗?那是老头子!克老,你剧本看完了,对我们这部电影应该比较清楚了。不是我们夸口,我们这部电影拍出来,绝对比其他老师拍得要好。你就帮我们向学校申请吧,让《锄奸》作为献礼片,让我们来拍。”
张克觉得《锄奸》故事是顶尖,而且视听语言上极有新意,有很大的开创性,学校应该支持这样的电影才对,便道:“你们把东西留下,我去跟学校谈。”
许望秋冲张克连连鞠躬:“谢谢克老!谢谢克老!”
张克摆手道:“你们先别急着谢,我只是答应去跟学校谈,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两天后的中午,张克把许望秋叫到了学校的操场,告诉他这事让学校给否了。这事不光有副组长唐自清从中作梗,而且大部分老师都坚决反对,他们说我们这些做老师的都没机会拍电影,凭什么让许望秋这个学生做导演。
许望秋知道《锄奸》想拍成电影,学校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另外想办法。
现在国内是计划经济,拍电影也是如此,国家每年对不同的电影厂下达不同的生产任务。在运动结束后,按照惯例文化部在1977年1月向各制片厂下达了年产36部故事片的生产计划,结果7家制片厂马力全开也只完成了21部。
这些电影厂完不成任务不是没有导演,也不是缺技术人员。拿北影厂来说,知名导演非常多,崔嵬、凌子风、张水华、成荫,被称为北影导演四大帅,还有四中帅、四小帅,这就是十六个了,再加上黄健中等年轻导演,那就更多。也不是钱的问题,国家每年拨款450万,让北影厂拍电影;如果钱不够,北影厂还可以去银行贷款。
各个电影厂面料的最大问题是缺剧本,面临严重的剧本荒。现在国内的文学期刊大部分还没有复刊,电影厂就是想买故事都找不到地方。只要发现有好故事,会引来几家电影厂争抢。今年北影厂的情况应该比去年好,但肯定还是完不成任务。
许望秋相信自己和谢非带着剧本找上门,北影厂应该求之不得,便捧着资料找到谢非,把被学校否决的消息告诉了他。
谢非对此并不意外,学校老师很多都十多年没拍过电影了,眼巴巴盯着献礼片的机会,怎么可能让给许望秋;再加上座谈会许望秋把话说得太难听,他们肯定会反对;而自己今年上半年才拍了《火娃》,学校不可能马上把第二次机会给自己。
谢非拍拍许望秋肩膀,安慰道:“这事找学校是没用了。我看这样吧,我跟北影厂合作过,跟厂里上上下下都熟,我去北影厂找王洋厂长,让北影厂出钱来拍。”
许望秋本来就在打北影厂的主意,现在听到谢非这么说,赶紧把怀里的资料递给谢非:“谢老师,那就麻烦你了!”
第五十五章 移动变焦(感谢ROMATOTTI支持)
星期四上午前两节是电影剧作,也是导演系三门主课之一。电影剧作要从大一学到大三,一共608个学时。黑泽明曾经说过,你想拍电影,那就去写剧本。写剧本对年轻导演来说非常重要,只有通过写剧本,才能知悉电影结构上的细节和电影的本质。
由于还没有到上课时间,许望秋就坐在教室后面吹牛,给刘林他们讲梅里美,给他们讲《教父》,给他们讲西西里人涉及血亲的复仇传统。
刘林他们正听得入神,谢非走进教室,冲许望秋招手:“望秋,你过来!”
谢非不是电影剧作的老师,而是艺术概论老师。许望秋知道谢非这时候找自己肯定不会是别的事,只能是《锄奸》有消息了,快步走了出去。
谢非将许望秋拉到楼道里,郁闷地道:“昨天晚上北影厂的人来找我,他们告诉我《锄奸》的剧本被艺管会给否了,他们说电影就没有这么拍的,我们的想法完全是在瞎胡闹!”
许望秋简直有撞墙的冲动,要是说题材敏感,或者不看好之类的都能接受,没想到对方竟然说手持摄影是瞎胡闹,这也太扯淡了,无语地道:“北影厂真的太保守了,手持摄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啊,国外早就有这种风格的电影了。”
谢非忍不住道:“是啊,我也跟他们这么说,国外有电影这么拍。可他们一句,国外是国外,中国是中国,就把我顶回来了。艺管会已经说了,这是瞎胡闹,我再说也没用的。”
许望秋知道北影厂向来以保守著称,他们无法接受《锄奸》这种太新潮的拍法很正常,呼了口气道:“北影厂不拍算了,与这样的电影失之交臂不是我们的损失,而是他们的损失,我们再找其他厂就是了。我们去找魔影厂吧,《锄奸》的故事本身就发生在魔都,跟魔都电影厂合作其实是最好的,设备、演员、道具,魔影厂都有,都是现成的,可以省很多事。”
谢非皱眉道:“我们这种电影风格别人没见过,魔影厂要是也认为我们是瞎胡闹呢?”
许望秋微微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他记得上一世张一谋他们拍《一个和八个》,采用不规则构图,结果广西电影厂领导看完样片后大为不满,说这种古古怪怪的构图是搞什么明堂?画面又这么黑,到底会不会拍?连演员都不放在画面当中,将来接起来怎么看?赶快通知他们,老老实实按规矩来,不然就给我停下来。最后是郭宝昌顶着压力将片子保了下来,这才有了第五代导演横空出世。后来郭宝昌拍《大宅门》,张一谋他们都去客串,就是为了报恩。
《锄奸》的风格比《一个和八个》还要强烈,魔影厂的领导还真有可能接受不了。
许望秋沉吟了几秒钟,开口道:“这样吧,我们不是有台摄像机嘛!我们就用摄像机拍几场戏,包括拍战争戏,然后剪在一起。我们拿拍好的片段去找学校,然后由学校出面去和电影厂联系。这样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这倒是个好办法!”谢非眼前一亮,但马上意识到这种做法操作性很差,“拍战争戏需要烟火师,需要枪支、炸药,这些我们学校都没有啊。”
许望秋笑道:“我们又不是实拍,拿玩具枪,甚至是拿根木棍当枪都行。主要是让他们看看我们的镜头是怎么回事,看我们的镜头是怎么运动的。魔影厂高人很多,只要他们看到我们的镜头,就会知道我们不是瞎胡闹。”
谢非点了点头道:“也只能这么办了!”
其实国外很多年轻导演就是靠类似的办法出头的,比如把电影拍成短片到电影节参赛,或者通过其他办法让电影公司的人看到。电影公司在看到导演拍摄的短片后,如果觉得电影的构思可以,而导演本身也很有水平,可能就会投资,让导演将短片拍成长片。
好莱坞很多年轻导演就是通过这种方法冒出来的,比如温子仁就是先将《电锯惊魂》拍成了短片,在获得狮门青睐后,顺利将电影拍成了长片。《爆裂鼓手》也同样如此,先是短片在电影节上获得肯定,然后获得了电影公司的投资,最终才有了大获成功的《爆裂鼓手》。
不过要获得电影公司投资并不容易,不但要故事好,导演也必须要有足够的水平才行。电影的视听语言是骗不了人的,导演有没有水平一看镜头就知道。就像《这个男人来自地球》是很多人口中的神片,但为什么没有电影公司去捧这个导演呢?因为这片子被称赞主要是故事好,而导演水平实际上并不怎样。
许望秋非常清楚这个道理,既然自己的片段是拿给行家看,那最重要的就是视听语言,以及对演员的调度,这是最能展现导演水平的。
经过反复权衡,许望秋从《锄奸》中挑了两场戏;一场是战争戏,一场是劫囚车的戏。战争戏主要是展示手持摄影的可行性;而劫囚车这场戏则主要展现一个移动变焦镜头。
移动变焦是希区柯克的伟大发明,最早出现在1958年的电影《迷魂记》中。在电影中,希区柯克通过移动变焦把楼梯塑造成了迷离魔幻的异度空间,通过男主角的视角,让观众直观体验到了对高度的恐惧和眩晕感。
移动变焦的拍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将摄影机放在导轨上,在拍摄的时候将轨道车往后拉,与此同时摄影机的镜头向前推;或者轨道车往前推,而镜头往后缩。
只要执行得当,主体在画面中的大小可以维持不变,而背景透视却会剧烈改变,似乎不断向主体靠近或飞远,效果极为强烈且迷离,所以只适用于剧情的重要关头,移动变焦常用于镜头中的人惊异于所见所知,或者处于迷晕状态,另外也用于表现强烈的情绪,比如愤怒、执迷、热恋、偏执、恐惧,以及用药之后的情况。
这种手法不仅成为希区柯克此后作品的得意技法,也被许多知名导演学习和采用,比如斯皮尔伯格导演的《大白鲨》就采用了移动变焦的方式表现人物心理的极度恐慌;比如斯科塞斯在《好家伙》中通过移动变焦暗示着这个世界正在改变。
许望秋采用移动变焦也是这个目的,锄奸小队化装成拍电影摄影队,部署在囚车经过的道路上,准备劫囚车,但由于枪支没有到位,锄奸小分队不敢动手,只能看着车队开车。采用移动变焦就是为了突出周汉庭内心的强烈不安,因为他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救几位战友就不可能了,但他又不可能在没有足够武器的情况下去救人,这样非但救不了人,还会把整个锄奸小队搭进去。他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不甘,看着战友远去。
不过许望秋采用的移动变焦与希区柯克和斯皮尔伯格的移动变焦不同,他们的移动变焦是摄影机前后移动,是作纵向移动;而许望秋的这个移动变焦是横向的。
之所以采用横向移动,是因为周汉庭看着囚车,而囚车是在他的面前横着开过去的,他的目光在随着囚车的移动而移动。在这种情况,采用移动变焦就只能用横移,而不能用推拉。
许望秋他们虽然是试拍,但电影拍摄的流程还是必须遵守。许望秋站在铺好的轨道后面,看着刘林他们几个扮演锄奸小队的演员,像一个真正的导演那样喊道:“各组准备。下面我们实拍了。摄影机开机!”“已经开机!”“打板!”张一谋对着摄影机合上场记板。许望秋大喊:“开始!”
随着“开始”的口令响起,吴知柳推着轨道车,向左缓缓移动。轨道车上的曾练平扛着摄影机,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焦距,确保焦点始终停留在刘林的脸上。
等吴知柳将推到了最左边,许望秋大喊一声“停”,然后跑过去问摄影师曾练平:“老曾,情况怎么样?”
这个时代拍电影都是如此,由于导演看不到画面,只有摄影师知道画面效果如何。所以,每拍完一个镜头,导演第一件事就是去问摄影师:“可以吗?”摄影师说可以,那镜头就可以过。如果摄影师说不行,那就必须再来一条。
对用惯了监视器,看惯了监视器的许望秋来说,这种拍法极其难受。这种拍法要求导演必须有很强的想象力,在拍摄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要用眼睛要记录下画面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因为没有回放的可能性。整个人必须像一部录像机,看完后需要在脑海中回放。否则整个拍摄就由摄影师主宰,而导演将成为摆设。
此时此刻,许望秋特别想念2022年,想念数字摄影机,想念监视器,想念DIT技术。
曾练平摇头道:“刚才焦点没控制好,有一段应该是拍虚了。”
既然摄影师说不行,许望秋自然不可能说过,当即喊道:“我们再来一次。”
好在许望秋他们用的是摄像机,用的是磁带,不用考虑NG的问题,可以反复拍。采用摄像机还有一个好处,不像用摄影机那样,要等两三天才能看到拍摄效果到底怎么样。
两个小时后,许望秋他们便坐在设备室里看曾练平拍摄的效果如何了。
尽管刘林他们全程参与了拍摄,尽管许望秋给他们讲过移动变焦拍出来是什么效果,但当他们真的在电视机中看到横向移动的变焦镜头时,还是被镜头中的神奇效果震惊了。他们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简直可以塞进一个鹅蛋。
整个镜头看起来非常不可思议,镜头中的刘林站在原地没动,而他身后的背景却像活了似的,竟然快速移动起来。
第五十六章 领导震惊
上午九点,许望秋、谢非和曾练平走进学校会议室。他们三个都有点紧张,如果能够说服学校领导,由学校出面跟魔影厂联系,那《锄奸》获得投资可能性会大很多。如果是许望秋他们自己去电影厂,有可能再次被拒绝。
过了十多几分钟,学校领导和一些资历老资格的老师陆陆续续到了。许望秋他们三个跑前跑后的跟领导和老师们问安打招呼,又安排他们坐下。老师们对许望秋大多比较和蔼,也有因为座谈会的缘故,态度比较冷淡的。
学校领导和老师是张克找来的。许望秋他们将电影片段拍好后,找到张克,把他们找魔影厂合作的想法说了。张克看完短片后非常吃惊,当即表示,由他去说服学校领导,让学校出面和魔影厂联系。于是,张克便组织了一场看片会。
等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坐下后,许望秋站到会议室最前面,介绍《锄奸》的剧情,以及自己对电影的构思。学校不少人都看过《锄奸》的剧本和故事板,所以,许望秋没有细说,只是简单地介绍。
在介绍完毕后,许望秋直接道:“为了让大家更好的理解我们这部戏,以及我们的想法。我们从电影中截取了两段戏,一场是锄奸小队准备劫囚车,营救战友的戏;另外一场则是锄奸小队与敌人战斗的戏。我们用学校的摄像机将这两场戏拍了出来,但由于缺专业设备,没有灯光设备,也没有服装和武器,拍得非常粗糙,希望大家不要见怪。主要是想让大家看看我们的构思,看看我们的视听语言,看看我们的想法是否可行。下面就给大家播放。”
曾练平当即将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并按下了播放键。
特写镜头,一双快速跑动的腿。镜头快速切换,摄影机始终跟着这双奔跑的腿。通过这双腿快速迈动的步伐,大家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腿主人的焦急。当脚步停住后,摄影机拉起来,变成了过肩镜头,刘林出现在摄影机的镜头中。只听那双腿的主人道:“周先生,枪送来了,但枪里面涂着黄油,根本不能使用啊,现在怎么办?”
在场老师都不禁暗暗叫绝,这几个镜头用的漂亮极了。许望秋根本不去拍双腿的主人,也不拍他的脸,通过脚步的快速移动,就将人物内心的焦急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刘林拍拍腿主人的肩膀:“先别着急,让他们赶紧黄油擦掉,再把枪送过来。”就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喊:“队长!队长!”镜头切换,谢小晶快步跑过来:“队长,囚车来了,现在怎么办?”镜头切给刘林,只见他当机立断地道:“大家各就各位,把拦截的车准备好。”与此同时,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远而近,刘林向公路看去。
特写镜头,汽车轮子快速转动。大全景,一辆汽车顺着公路向着镜头高速开来。不过在场领导和老师们看到这个镜头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开来的不是囚车,而是北电的校车。本来前来几个镜头把紧张气氛都营造出来了,大家知道囚车要开过来了,都等着看劫囚车的戏。没想到开过来的是学校的校车,紧张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许望秋无奈地解释道:“我们找不到别的车,只能拜托校车师傅,让校车代替囚车。”
全景镜头,“囚车”顺着公路开过来,刘林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活,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开来的“囚车”。特写镜头,“囚车”内的夏刚看着窗外。中景镜头,刘林神情凝重着的看着“囚车”上的夏刚。就在此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刘林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身后的背景却仿佛活了一般,快速移动起来。
在这个时代,移动变焦在国外都比较少见,国内更是闻所未闻。在场领导和老师都没有见过移动变焦,没有见过这样的镜头,都被移动变焦的神奇效果惊呆了。
“天啊,这个镜头是怎么拍出来的?背景好像活了一样!”
“这个镜头简直不可思议,演员没有动,但背景却在动,这是怎么拍出来的?”
“这个镜头不但视觉效果特别神,而且将周汉庭内心的情绪完美的展现出来了!这个镜头真的太巧妙,太神奇了!”
摄影系郑国恩老师看到这个镜头后也大吃一惊,不过作为摄影方面的专家,在震惊之后他马上想到了其中的原理,问道:“望秋,这个镜头应该是在移动摄影机的时候变焦,让焦点始终保持在演员脸上,对吧?”
许望秋猛拍老头的马屁:“郑老师不愧是摄影专家,这个镜头确实是在移动的时候变焦。摄影师站在轨道车,对着演员拍,工作人员推动轨道车。在这个过程中摄影师控制好摄影机,镜头始终对着演员,控制好焦距,拍出来就是这个效果。镜头中的人物看起来没有动,但背景在动。这个镜头很难拍,我们拍了十多遍,才拍出一条满意的效果。”
郑国恩兴奋地道:“不要说拍十几遍,就是拍一百遍也值得啊,这个镜头太出色了。不光视觉效果很神奇,而且将人物的内心,将人物内心的波动完美的展现了出来。”老头看着许望秋笑道:“望秋,你们这部戏的摄影师定没有啊?要是没定,我来给你们掌机!”
曾练平是郑国恩的学生,听到老师想抢自己的位置顿时急了:“郑老师,这部戏的摄影师早就定了,就是我啊!我为这部戏练习很久了!而且这部戏全部是运动镜头,有大量的手持摄影,您老身体吃不消的。”
郑国恩本来是开玩笑,见曾练平这个反应,不禁大笑起来:“你这个小曾啊!生怕我把摄影师的位置给抢了!我不跟你抢,我不跟你抢就是了!”
移动变焦的神奇效果让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大为惊奇;而接下来的战争戏部分则真的让在场老师们看傻了。上一世,1998年《拯救大兵瑞恩》在国内上映,引发了轰动。让内地观众感慨,原来战争片还能这么拍。现在许望秋将《拯救大兵瑞恩》的战地摄影风格提前了二十年,对北电老师造成的冲击自然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许望秋悄悄观察在场老师的反应,尽管《锄奸》片段画面粗糙,而且连真正的枪都没有,刘林他们拿着玩具枪、纸叠的枪,甚至是拿木棍当枪,但在场老师还是被深深吸引了。由于镜头切得特别快,而且画面比较晃,老师们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的。
老师们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机屏幕,生怕错过一个镜头。手持摄影带来的强烈临场感,将老师们拉到了故事中,让他们仿佛真的置身战场。其中有些老师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七分钟的片段放完,在场老师都站了起来,迅速将许望秋围在中间。他们满脸激动,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的感受,说着电影中那些不可思议的镜头。
周传基特别推崇画外空间,而在《锄奸》片段里许望秋多次使用画外空间。周传基看完后特别兴奋,手舞足蹈地表示:“你在电影里的几个画外空间用得特别好,展现了无限空间的概念。我们很多导演就没有这种概念,拍出来的镜头是死的,而你的镜头是活的!”
张暖新也忍不住道:“望秋啊,虽然我不认同你对好莱坞的推崇,也不认为中国电影学好莱坞是正确的,但从你拍的这几分钟片段来看,是真有水平啊!尤其最后那几分钟战争戏,大量采用手持摄影,没想到战争片可以这么拍。”说到这里张暖新笑了起来:“这种手法明明是新浪潮的手法,你学着新浪潮的手法,却又坚决反对新浪潮,这恐怕不好吧?”
许望秋笑着解释道:“张老师,我没有反对新浪潮,我认为应该有导演从事艺术上的探索,就像新浪潮那样,但进行探索的应该是少数。整个电影行业的主流必须是娱乐性比较高的电影,这样电影行业才能健康稳定的发展。”
学校领导也是懂电影的,也都被《锄奸》新奇的视听语言震到了。陆梦笑着道:“前些日子,这小子把参加座谈会的专家骂得狗血淋头,很多专家都说以后不到我们北电来了。这真的把我气坏了,我们北电谦虚了几十年,怎么突然冒出个这么狂妄的小子!今天一看,我就明白了。难怪这小子这么狂,这是真有本事啊!”
在场领导除了唐自清沉默不语外,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这小子狂是狂了一点,但真的有本事。”、“不只有本事,而且本事还很大!”、“就这几分钟的镜头而言,我看国内比他强的导演不超过五个!”
笑过之后,陆梦看着许望秋,神情凝重地道:“作为学校领导,我觉得对不起你们!你们写出了这么好的剧本,而且有这么好的构思和技术,可我们却拿不出钱来支持你们!”
许望秋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不是学校的错,主要还是我们国家太穷,部里面没给学校拨经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陆梦听到许望秋这么说非常欣慰,转头看看周明,又看看其他几位领导:“学校搞献礼片本来就是想让学校师生有机会进行实践,《锄奸》水平的你们都看到了。这么好的片子要是不拍出来,我觉得愧对电影人三个字。我觉得献礼片应该让许望秋他们来拍,你们的意见呢?”
周明点头道:“我同意,如果这都不支持的话,那是对中国电影犯罪。”
学校领导都支持《锄奸》,就连唐自清都投了赞成票。《锄奸》故事极佳,视听语言又极具创造性,根本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第五十七章 徐厂长
北电从50年代成立开始,始终面临一个严重问题,学校缺教学实习经费,教师实践少与学生实习条件差。现在这个问题比以前更严重,很多年轻教师甚至没有拍过电影。作为老师,你没有实践过,没有真正拍过电影,怎么去教学生?
为解决这个问题,学校一直在想办法,与各制片厂联系,由学院派出各系专业课教师去厂里参与摄制故事影片,那些在创作人员很少的小电影制片厂,如天山电影制片厂与NMG电影制片厂,都欢迎北电派专业教师去。最近几个月,北电又想到了新主意,让学校老师写献礼片剧本,以献礼片的名义找文化部借钱拍电影。
学校领导将《锄奸》定为献礼片后,一做预算发现《锄奸》成本太高,至少要六十万;而文化部是有名的穷部,借一二十万都非常困难,借六十万根本不可能。学校让许望秋压缩预算,但许望秋压到五十万就没法往下压了。从文化部借钱,拍成献礼片这条路走不通了。
为了解决《锄奸》的拍摄问题,学校专门成了工作小组,由张克牵头,带着许望秋、谢非、曾练平以及教学实习处的任杰老师,直奔魔都。
在这个时代,火车硬座没有限制,任何人都可以买,但软卧就只能是高级干部和六级以上的高级知识分子可以坐。许望秋他们肯定只能坐硬座,张克作为导演系主任,能够买软卧。不过为了省钱,他坚持跟许望秋他们一起坐硬座。
这个时代的火车上也有盒饭卖,不过盒饭不是那种泡沫塑料饭盒,而是铝制饭盒,吃完之后饭盒要回收。盒饭3毛钱一份,不需要粮票。不过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个价格还是太贵了,很多人出门的时候都自带干粮。
这个时代火车非常慢,许望秋他们坐的不是特快,每到一站就会停,大站停10多20分钟,小站要停5到10分钟。在停车时间比较长的大站,许望秋和曾练平两个坐不住的年轻人会趁机溜出车站看两眼,顺便拍几张照片,买点土特产品。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漫长旅程,许望秋他们终于抵达魔都。如今的魔都完全没有四十年后“东方小孟买”的风骚,街上几乎看不到小轿车,只有黑压压的自行车群在流动。
这个时代不同系统都有自己的招待所,各个系统的人出差也习惯住自己系统的招待所。北电属于文化系统,许望秋他们从火车站出来,就直奔魔都文化局。在文化局招待所安顿下来后,他们带着《锄奸》的剧本和相关资料直奔魔影厂。
魔都是中国电影的发祥地,也是华语电影的根脉所系,在1949年前,中国最主要的电影市场也几乎都集中于魔都。在30年代到40年代初,魔都电影极为辉煌,魔都也被誉为“东方好莱坞”。
1949年11月16日,魔都电影制片厂正式成立,接下来两年中,长江电影制片厂、昆仑影业公司等8家私营电影企业联合组建为国营的魔都联合电影制片厂。到了1953年2月,魔都电影制片厂再与魔都联合电影制片厂合并,仍沿用魔都电影制片厂厂名。
从上世纪50年代中后到60年代上半期,魔影厂出现了一次创作高潮,拍摄了《渡江侦察记》、《南征北战》、《我这一辈子》、《红色娘子军》、《李双双》、《阿诗玛》等脍炙人口的电影。不过运动开始后一切都化为乌有,整个魔都电影系统被整得特别惨,尤其那些对江卿过往比较了解的人更是遭到各种迫害。在运动中魔都电影系统被迫害致死的达36人,魔影厂16人,其中包括郑君里、上官云珠等著名电影人。
张客到北电任教前一直在魔都工作,跟魔都电影界的头头脑脑都非常熟,跟魔都电影厂厂长徐商楚也是老朋友。两位老人十多年没见面了,此时相见,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长吁短叹,很是感慨了一番。
寒暄过后,张客开始讲此行目的:“我这次过来是寻找合作的,我们学校有个非常不错的剧本,但北电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我们就想跟你们合作,由你们魔都电影厂出钱,出设备,我们学校出人。电影拍完后打魔都电影厂厂标,收益也全归你们。不知道你怎么看?”
“那太好了,我正为没有剧本发愁呢,现在好剧本特别难找!”徐商楚闻言大喜,跟其他所有电影厂一样,魔都电影厂也在为剧本的事发愁。
魔都电影厂在运动中遭到了极大破坏,但大部分导演都健在,并不缺导演。导演室的老导演,像汤晓丹、桑弧、沈浮等人都还能拍片;中年导演有谢晋、岑范、黄祖模等人;青年导演也有吴贻弓、赵焕章、杨延晋等人。
不过1977年国家对魔影厂下达的生产指标是8部,而魔影厂只完成了5部;今年国家对魔影厂下单的任务是10部,魔影厂到目前为止投拍的电影只有7部,肯定完成不任务。
徐商楚为此很头疼,要求厂里导演要大胆上,只要本子有基础,可以边拍摄、边修改、边完善;为了完成任务,魔影厂甚至将淮北梆子《两张发票》拍成电影充数。
张克见徐商楚这么急切,知道这事有门儿,转头对许望秋道:“望秋,剧本是你写的,你给徐厂子介绍下《锄奸》的故事。”他见徐商楚诧异的看着许望秋,笑着解释道:“你不要看望秋年龄不大,但本事却不小。剧本《妈妈再爱我一次》,还有电影艺术上的那篇《论现代电影语言的中国化》可都是望秋的手笔!”
徐商楚就像一个发现了猎物的猛兽,眼中闪着惊喜地光:“你那篇《论现代电影语言的中国化》反响不小啊,我们厂里很多人都说你的文章写得特别好,对中国电影的问题看得特别透彻。还有你那个《妈妈再爱我一次》可真是好本子,我们本来想买的,可惜晚了一步,被苏振声那老东西抢先了!”
许望秋咳嗽一声,抗议道:“苏振声是我师父!”
徐商楚微微一怔,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苏振声的徒弟啊,难怪他能把《妈妈再爱我一次》抢到手。没想到苏振声教出你这么个徒弟来,你师父他身体怎么样?”
许望秋知道徐商楚跟师父是朋友,笑道:“师父挺好的,最近正在忙《妈妈再爱我一次》的事,12月份电影就会开拍。师父憋着一股劲儿,希望拍两部能够叫得响的作品。”
闲聊几句后,许望秋开始进入正题:“徐厂长是魔都人,在魔都呆了几十年,应该听过特科锄奸的故事,我们这个故事就源自于特科铲除叛徒白鑫。故事以我党的几位重要领导人被抓为开头,紧接着周汉庭他们接到任务准备劫囚车营救,但由于准备不足,枪支武器出了问题,导致营救失败,四位领导被枪杀。省委下令要查出叛徒,用叛徒的血祭奠死去的烈士。于是周汉庭开始召集人手,准备锄奸叛徒……”
在听完许望秋对《锄奸》的描述后,徐商楚的眉头皱了起来:“隐蔽战线题材有点敏感,尤其是中央特科,就更敏感了。电影涉及到中央领导,又是惊险片,很容易触雷啊!”
许望秋马上解释:“我们这个故事的原型确实是特科铲除叛徒,但我们作了大量改编,故事发生地改在了江南省的省会滨海市,锄奸的也是锄奸队,不是特科,跟特科和总/理已经没有关系了。主要是讲段海平如何从普通的地下党成长为坚定的革命者的。”
徐商楚听到许望秋这么说放心了,光是拍地下党铲除叛徒倒没什么问题,这种题材的电影以前魔影厂也拍过。《锄奸》的故事听上去似乎不错,但到底怎么样,还得看完详细剧本才能确定:“你们带剧本来没有?你们也知道一部电影能不能拍,不是谁个人说了算,必须等厂里的艺管会讨论过后才能确定。”
“有剧本!有剧本!”许望秋将自己的包打开,取出十几厘米厚的一大叠稿纸,拿起最上面几张放在徐商楚面前,“这是剧本。”
说着许望秋又拿起一份稿纸放在徐商楚面前:“这个是分镜头剧本。”
徐商楚听到分镜头剧本有些诧异:“都还没勘景,你们就写分镜头剧本了啊?”
许望秋无奈地道:“我们也是没办法,如果不写分镜头剧本,你们可能不知道《锄奸》拍出来会是什么样。我们不光写了分镜头剧本,而且把所有的镜头都画出来了。”说着,他把手里剩下的稿纸都放在了徐商楚面完。
徐商楚大为震惊,不光写了分镜头剧本,还把镜头全画出来了,这得费多少功夫啊,他低头看看面前的故事板,确实将电影镜头画出来了,一格就是一个镜头,在旁边还有各种标注,镜头号,景别,摄影机位及运动轨迹、人物调度……
徐商楚看看张克,又看看许望秋他们几个,心里无比震动,心想他们为了这部电影竟然准备到了这种程度,这花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心血啊!
许望秋见徐商楚不说话,担心还是不能说服魔影厂,一按脑门,从包里取出一盘录像带放在徐商楚的面前:“徐厂长,为了让你们了解我们的创作意图,我们用学校的摄像机拍了两场戏,这是录像带,到时候放给艺管会的人看吧。”
徐商楚目瞪口呆地看着许望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在电影圈摸爬滚打几十年,见证过许多电影诞生,但从来还见过哪部电影的准备工作做到了这种程度。他还没有细看剧本,但他相信一部电影准备工作做到了这种程度,绝对不会差的!
第五十八章 见赵单
湖南路8号是一幢三层楼独立式,具有现代建筑风格的花园洋房。建于1930年。房屋结构是钢筋混凝土,外墙清水泥立面,落地钢窗门,朝南阳台围着半圆形铁栏杆。整幢建筑显得简洁明快。
1962年,中日之间开辟了半官半民接触和交流的窗口。作为中国电影界的超级明星,赵单自然是东瀛人拜访的对象。为接待访华的东瀛电影界同行,魔都电影局领导考虑到赵单原来的住处有诸多不便,于是,让他搬进了湖南路8号的3楼。
赵单见过许望秋,知道他是儿子的同学,也是挚友苏振声的徒弟,所以,当他看到许望秋的时候格外热情,拉着许望秋不住说话。在听到许望秋是带着剧本来的,是来请自己演电影的,他像个孩子似的,激动得手舞足蹈:“我终于有戏可演了!演什么,角色是什么?有剧本没有?我看看剧本!给我看看剧本!”
许望秋把剧本从包里取出来,摆在茶几上,冲赵单笑了笑道:“赵叔,这是电影剧本。我们要拍的电影叫《锄奸》,主要是讲中地下党铲叛徒的故事……”
赵单挥手打断了许望秋的话,急不可耐地道:“我先看剧本,你喝水,我看完剧本再跟你聊。”说着赵单再不管许望秋,直接翻看起剧本来。
赵单妻子黄棕英见状无奈地摇摇头,满是歉意地对许望秋道:“他有十多年没演戏了,特别想演戏,却偏偏无戏可言,想演戏都想得都快魔症了。你不要笑他。”
许望秋在医院遇到赵单时就知道他无戏可演,但不知道其中的缘故,此时听到黄棕英说起,忍不住问道:“赵叔这样的演员怎么会无戏可演,怎么会这样?”
黄棕英微微叹了口气,将赵单的情况讲了出来。性格天真的赵单,以为四人帮粉碎,自己什么角色都可以演了,拟定了一串演出计划《三国》《水浒》……然而,运动虽然结束,但关于赵单的谣言依然漫天飞,他并不受重用。朋友来安慰赵单,劝他不要着急,他痛苦地说:“我怎么能不着急呢?我现在是个饿煞鬼啊!哪怕是演一个没有台词的群众也好!”
1977年,北平电影制片厂厂长王洋请他在《大河奔流》里演总/理时,他非常兴奋,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月,研究资料。赵单试装后走在厂区,见到他扮相的人都震住了。他自己看到试片照片也非常吃惊,竟然会这么像。可事与愿违,赵单被突然撤下。赵单不知道是为什么,质问北影厂厂长王洋:“是你们请我来演总/理的,为什么又不让我演了?”王洋无言以对。后来有人把真相悄悄告诉了黄棕英,上面有人说赵单在三四十年代有些个人问题还没有彻底搞清楚,不适合扮演总/理这样伟大人物。
赵单深受打击,回家后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大声哭。赵单被撤后,整天趴在地上挥毫泼墨,来客都夸他字写得好,他却吼道:“我是演员!我是演员!”为怕他太寂寞,黄棕英很快为他写了《闻一多》的剧本,本子递到魔影厂后却因中美建交,反帝题材不合时宜给否掉了。
郁闷的赵单就跟祥林嫂似的,碰上谁,都要人给他写本子,给苏叔阳、白桦、李准都说过,他还要黄棕英给他写齐白石,甚至说要不就写《红楼梦》。
许望秋听完很感慨,赵单是天才演员,但一生却是命运多舛。许望秋听师父讲过,1934年赵单跟谢小晶父亲章泯合作话剧《娜拉》。在这个过程中,他知道了斯坦尼拉夫斯基,并成为斯坦尼的信徒。1939年赵单告别妻儿,联系朋友前往薪疆,想从那里转道去苏联,去学斯坦尼表演理论,希望学成回国后建立中国自己的表演体系。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本来准备让赵单演男主角的,《阿Q正传》的剧本也是给他写的,但赵单在1980年因癌症去世,这两部电影最终也换成了其他演员。
许望秋心里有些感慨,《锄奸》应该是赵单最后一部电影了。
时间滴滴答答地往前走,赵单整个人都沉浸在剧本中,每一句对白都会反复斟酌,甚至会闭上眼睛思考,并不时揉着太阳穴,仿佛会在脑海中进入表演似的。
一个小时之后,赵单抬起头来,盯着许望秋的脸,兴奋地道:”段海平这个角色很有意思,人物特别真实,而且人物的成长和转变都写得特别好!”
许望秋轻笑道:“赵叔,我们不是请您演段海平,而是演周汉庭。”
赵单马上叫道:“我觉得我可以演段海平,我要演段海平。”
许望秋对赵单的演技绝对信任,但有些东西不是有演技就行。段海平是二十多的年轻人,让六十多岁的老人演,肯定不行,演技再好也不可能挡住脸上的皱纹。角色二十多岁,出现在观众眼前却是一张满脸皱纹的脸,绝对入不了戏的。
《锄奸》是许望秋第一部戏,绝对不会拿来开玩笑。即使面对赵单,他也绝对不会退让:“我们这部电影追求的是写实,不管是表演、灯光、布景,还是人物,都尽可能接近真实。对赵叔的演技,我百分百信任,也知道赵叔能演好,但您毕竟是六十多数的人了,岁月的痕迹是无法抹去的。观众不会相信您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反您来演周汉庭就没有这个问题,我们觉得周汉庭这个角色更适合您。”
赵单郁闷地道:“周汉庭戏份不是特别多,演起来不过瘾,我好久没演过戏了。”
许望秋知道赵单不是嫌角色小,《大河奔流》里那个角色也不是主角,他还是认认真真准备了,笑着忽悠道:“周汉庭是男二号,是段海平的精神导师,而且这个角色沉稳、冷静、做事果决,整个表演是内敛的,对演员的演技要求很高。我们找考虑这个角色的时候,想了很多演员,最终觉得你最合适。这个角色完全是为你量身打造的,特别适合你。”
赵单听到许望秋这么说,微微点头道:“演周汉庭这种角色对我来说没有挑战性,不过你们要让我演,那我就演吧。以后有合适的角色,一定要再找我啊。”
与此同时,魔影厂会议室里,徐商楚正跟魔影厂艺管会的人,谢晋,以及其他几个导演看许望秋拍的《锄奸》片段。徐商楚很喜欢《锄奸》的剧本,而且觉得许望秋展示的拍摄手法非常新颖,心里是支持拍这部戏的。不过电影能不能拍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必须通过艺管会审查。所以,他叫上了艺管会的人,还叫上了谢晋等几个导演,对《锄奸》进行讨论。
跟北电老师一样,魔影厂的人在看到移动变焦后也都大吃一惊。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镜头,都觉得这个镜头不可思议。艺管会的人小声议论着,而导演们也开始讨论这个镜头是怎么拍的。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谢晋也忍不住道:“好久没看到这么厉害的导演了!”
艺管会的人有些诧异:“这段戏的镜头用得不错,尤其是那个背景在动的镜头特别精彩,但要说导演的水平有多厉害,还为时过早吧?”
谢晋神情凝重地摇头:“一个导演水平如何,几个镜头就能看出来。刚才那个移动镜头很厉害,不需要我多说;但我不知道你们感觉到没有,在看这场戏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舒服,觉得特别紧张,是不是?”
众人微微点头,这段镜头是让人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为什么。
谢晋继续道:“这场戏是准备劫囚车救人,需要营造紧张感,但这个导演不是通过音乐或其他手段来实现的,而是通过画面的移动来实现的。人在看电影或者看东西的时候,符合视觉习惯就会觉得舒服;如果跟习惯相反,就会觉得不适。我们平常看书、看图是从左往右看;这个导演就故意让向周汉庭报告消息的人从右往左跑,囚车也是从右往左开;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感到有点不舒服,人在不舒服的时候会本能的紧张,于是,紧张感就自而然的出来了。”
众人听完都恍然大悟,难怪大家会觉得紧张,原来是这样。
有人质疑道:“也许他是无意中这么安排的呢?”
谢晋摇头道:“像这样的导演,镜头如何安排,人物如何调度,不可能是无意的,一定是有意为之。再说剪辑,你们再看剪辑点选择,剪辑点卡得极准,连一格多余的画面都没有。如果不信,去把这些镜头拿来重剪,哪怕剪一格,镜头都会出问题。他剪的时候是卡着动作的第一格剪的。这个导演水平极高,真的非常非常厉害!”
徐商楚见谢晋对《锄奸》片段评价如此之高,不由问道:“那是你认为我们可以拍这部片子,可以让这些人来拍了?”
谢晋简直有骂人的冲动了:“有这种水平的导演在,你们犹豫什么,有什么好犹豫的?”
第五十九章 正式立项
整个下午,许望秋都在跟赵单谈剧本、聊角色、讨论周汉庭的台词。
许望秋讲剧本的内涵和外延,讲周汉庭这个人物的种种设定,人物出身、成长经历,家庭条件等等。赵单是在艺术上特别有追求的艺术家;而且认识特科的人,对角色、对台词都有自己的想法,每句台词都会跟许望秋反复讨论。
许望秋不是那种不开通的导演,觉得剧本神圣不可侵犯,但他认为演员有什么想法应该在拍摄前进行沟通。如果我觉得你的建议有道理,那台词是可以改的。他特别反感演员在现场乱改台词,乱即兴发挥,觉得这是对导演和编剧的不尊重。
方法派斯中特拉斯伯格那派有自由意志的说法,演员可以从自己的感受出发,可以挑战剧本。不过国内并没有多少演员真正接受过方法派训练,不知道自由意志必须建立在对角色的透彻理解之上,导致很多演员觉得能改剧本就是牛逼,觉得即兴表演是自己功力高深的体现,这甚至成为某些演员给自己加戏的理由,我是方法派,我这是即兴表演!
年轻演员瞎改戏,很多所谓老戏骨问题更严重,觉得自己是大腕,仗着自己资历老在现场瞎几吧发挥。许望秋就不吃这一套,也不惯这个毛病。他曾经在片场遇到过所谓的老戏骨乱改台词,开始好言相劝,但来了两三次,就忍无可忍了,指着所谓老戏骨骂道,我每句台词都有考虑,谁他么让你瞎几吧改的!
赵单就不是这样的演员,特别谦逊,特别平易近人,没有大明星的架子。在与许望秋交流的过程中,赵单会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不过一旦许望秋坚持,他就会表示这只是自己的想法,一切以导演和编剧为准。和这样的演员合作,对导演来说是特别舒心的一件事。
晚饭过后,黄棕英洗完碗从厨房出,见许望秋和赵单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就笑了。
真是大戏疯子与到小戏疯子了,聊起来没个完。
黄棕英笑着道:“阿单,不要拉着望秋聊不停,不是给你说了嘛,晚上有香江过来的内参片,听说是在香江引起轰动的电影,说好我们带望秋去看,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啊?”
赵单这才想起要带许望秋去看内参片,便起身道:“望秋,你等我们一会儿,我们换件衣服。”
许望秋对香江电影发展史不是太了解,不知道78年轰动香江的电影是哪部,也许是徐克、许鞍华他们的香江新浪潮电影?也许是别的。他没有细想,笑着道:“好的,赵叔。”
赵单和黄棕英是大明星,并没有因为时代变化而丢掉大明星范儿,比较注重形象。出门前,他们专门换了身衣服,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出门去参加晚会那样。
许望秋在赵单和黄宗英的带领下,来到了魔影厂的标准放映厅。魔影厂标准放映厅有点像《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他们偷看内参片的放映厅,头顶上是水晶灯,座位都是沙发。
许望秋跟着赵单他们往里走的时候,不断有人向赵单和黄棕英打招呼,看得出他们人缘非常好。还有人问赵单,这个小伙子是谁啊?赵单告诉他们,是苏振声的徒弟。对方听到许望秋是苏振声的徒弟便纷纷问道,你师父怎么样?许望秋意识到师父在魔都电影圈人缘也极好。
许望秋他们落座后不久,放映厅灯光熄灭,电影开始放映。
当电影片名出现,许望秋微微一怔,竟然是程龙的《醉拳》。
许望秋知道《醉拳》是程龙的成名作,在《醉拳》之前的程龙,还仅仅是领月薪的签约演员,每月不到1万港币,《醉拳》之前他还在朝着月薪1万奋斗;而《醉拳》之后,程龙面对着不同电影公司开出的百万港币片酬,还要想想如何拒绝。
《醉拳》不光在香江取得了成功,在韩国、东瀛、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家也都大卖,程龙一跃成为李小龙之后的又一位香港功夫巨星,各国片商都开始指名要程龙之后的作品发行权,号召力与日俱增。
对许望秋这种阅片量几千部,看惯了各种写实动作片的人来说,《醉拳》这种打斗节奏缓慢,完全是套招的老式动作片,不太让人提得起精神。不过对这个时代的观众,尤其是对完全没有看过动作片的内地电影人来说却是大开眼戒,觉得简直比《追捕》还好看。
等到电影结束,放映厅灯光亮起,电影人们三五成群往下走,都兴奋地议论着电影里的情节。
就连赵单都手舞足蹈地表示:“我还年轻,我也要拍这样的片子。”
许望秋无法想象赵单拍武打片会是什么样子,轻笑道:“赵叔,拍这种片子要练家子,你这身体恐怕不行。不过没什么好羡慕的,我们这片子牛多了。等《锄奸》拍完,香江导演和演员肯定会说,这片子太精彩了,我也要拍这样的电影!”
赵单闻言哈哈大笑:“你师父谦虚谨慎,没想到教出你这么狂的徒弟。不过我喜欢,年轻人就是要狂一点才好。要像老头子一样多没劲啊!”
从魔影厂标准放映厅出来,许望秋与赵单夫妇挥手道别,转身往招待所走。许望秋和张克他们今天分头行动,许望秋找赵单谈剧本,张克带着曾练平和谢非他们勘景。回到招待所,推开房门的时候,许望秋发现张克正在房间里跟徐商楚聊天。
许望秋跟谢非住一间房,看到张克和徐商楚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知道应该是来找自己的,当即问道:“徐厂长,您怎么来了?”
徐商楚好奇地打量着许望秋,本来以为许望秋只是《锄奸》的编剧,导演是谢非,没想到刚才跟张克和谢非一聊才知道,真正做导演的是许望秋;电影的分镜头剧本、故事板,以及电影片段都是许望秋一手操办的。
如果不是张克和谢非亲口说出来,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徐桑楚绝对不会相信。他不是没见过天才型导演,比如吴永刚,比如孙瑜,但真没见过许望秋这样的。
才十六岁啊,还是个半大孩子!
许望秋见徐商楚盯着自己不说话,吓了一跳,小心问道:“徐厂长,你们魔影厂艺管会不会把《锄奸》给否了吧?”
徐商楚听到这话笑了:“你觉得我们魔影厂眼光不行,看不出《锄奸》的巧妙构思是吧?你太小看我们魔影厂了。艺管会已经通过了,接下来你们可以为拍摄作准备了。”
许望秋听到这话非常吃惊,一般电影厂对剧本审核会审核很久的,甚至会反复修改,没想到昨天才把《锄奸》的资料交给魔影厂,今天就正式立项了,忍不住道:“怎么会这么快?”
徐商楚得意地道:“只要剧本好,我们肯定快马加鞭,绝对不会拖延的。”
许望秋心中暗暗点头,徐商楚确实是个非常有魄力的厂长,正是因为有他在,才有了魔影厂在八十年代初的辉煌,拍出《芙蓉镇》、《巴山夜雨》、《庐山恋》、《高山下的花环》等一批里程碑式的影片。
现在《锄奸》的资金解决了,接下来该考虑拍摄的事了。
许望秋希望在拍摄的过程中,能够获得魔影厂尽可能多的支持,便道:“徐厂长,你知道我们学校的情况,缺乏优秀的技术人员,而《锄奸》需要专业的布景,还有需要专业的烟火特效,我们需要魔影厂技术上的全面支持。”
尽管在运动时期,魔影厂被掺了大量的“沙子”,很多人被打倒,但技术实力依然是国内领先,有许多八级技工,不但手艺好,经验也特别丰富。只要给他一副图纸,马上就能算出需要多少材工料,多少成本,很会精打细算,懂得如何为制片人节约成本。文艺六级以上的高级人才有108位,号称魔影厂“一百单八将”。
徐商楚轻笑道:“这部戏是我们投的,厂里肯定会全力支持的。只要你们有需要,不管是服装道具,还是特技美术,我们都会提供尽快能多的支持。明天我给你们派一个非常有经验的制片主任过来,具体工作由他跟你们联系,有什么需要你跟他说就是了。”
许望秋冲徐商楚连连道谢:“谢谢徐厂长,有你们的支持,我们一定能把这部电影拍好;我们一定会把《锄奸》拍成一部前所未有的电影,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徐商楚看着许望秋道:“望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看了你们试拍的镜头,有个地方我有点奇怪,周汉庭他们劫囚车那场戏,报信的人是从右往左跑,而囚车也是从右往左开,这么安排,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许望秋笑着解释道:“因为这场戏是劫囚车,我希望观众处在不安和紧张的情绪中,让演报信的人从右往着跑,让汽车从右往左开,跟我们平常的习惯不同,在看的时候就会觉得别扭,会产生紧张感。这属于视觉干扰,是好莱坞电影中常用来营造气氛的一种手法。”
谢非听到这话诧异地看着许望秋,心想原来让人从右往左跑,让车充右往左,有这样的深意啊,我还以为是无意的呢,好吧,我又学到了一招!
徐商楚微微点头,心想谢晋是对的,真的是有意安排的,这小家伙看上去还是个半大小子,没想到这么厉害,看着许望秋严肃地道:“我们魔影厂在管理上非常严格,是不准乱花钱的,而《锄奸》的拍摄方式非常特别,又涉及到烟火、爆炸,必须把工作做扎实。你们剧本已经分解好,那接下来就赶紧把电影的预算做出来,把剧组的框架搭好。”
许望秋连连点头:“徐厂长,你心吧,我们很快会做好的。”
第六十章 意外的消息
魔影厂给许望秋他们派了一个叫孙旺泉的制片主任,负责剧组的管理工作。这个时代的制片主任相当于后世的制片人,负责电影的拍摄计划和预算,剧组的人、财、物都归他们管。要是制片主任不批钱,再牛的导演也只能抓瞎。
第二天上午,许望秋和张克在孙旺泉带领下到魔影厂各个车间走访,与厂里的各个部门沟通,寻找合适的工作人员;而谢非、曾练平和任杰老师则继续勘景。
《锄奸》是民国戏,而拍民国戏就涉及到服装问题。本着节约的原则,许望秋他们觉得如果魔影厂服装仓库中有合适的服装,那就用现成的。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那再让剧组的服装组专门做。
电影厂都有专门的服装仓库。一部电影拍完,电影中的服装便会放进服装仓库中保存。如果以后拍类似的电影,就可以拿出来再次使用。这个时代国内女明星都买不起高档服装,出国访问的时候,也往往是在服装仓库借衣服来穿。
许望秋他们来到服装仓库,发现里面的服装有不少被虫蛀了,有些由于年代久远已经破旧不堪。许望秋看着这些服装微微叹息,这些服装是一部电影史,叙述着魔影厂的昨天和今天,每一件背后都能挖掘出精彩的故事,现在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的事,在运动时期连电影人都朝不保夕,更何况服装道具了。这些服装能保存下来都算幸运的了,很多解放前的电影胶片直接被当成四旧烧掉了。以至于改革开放后,中国电影资料馆想要找解放前的电影胶片,在国内根本找不到,只能到海外去搜罗。
《锄奸》这部戏花钱的地方非常多,必须精打细算,能省的地方就必须省。电影主演穿这些被虫蛀的服装肯定不行,但挑一些坏得不是特别明显的服装给群众演员穿还是可以的。
在厂里没转多久,时间就已经十二点了。许望秋他们到食堂吃了顿饭,然后直奔特技车间。他们找到了特技车间负责人戈咏良,商讨烟火特效的问题。
戈咏良是魔影厂特效方面的专家,与北影厂的张尔瓒齐名,在中国特效圈内有“南戈北张”的说法。其中《南征北战》、《林则徐》等电影的特效都是由他牵头完成的,并先后参与研制中国第一台光学印片机、钠光幕活动遮片摄影洗印、变焦距接景中心云台、蓝银幕活动遮片摄影等特技新工艺和新器材的开发。
如果能由戈咏良负责《锄奸》的特效,那无疑是最理想的,但他已经接了杨延晋的《苦恼人的笑》,遗憾的错过了。不过戈永良跟张克是熟人,而且《锄奸》又是魔影厂的戏,自然不会有任何保留,便将烟火师陈永泉介绍给了《锄奸》剧组。
陈永泉四十多岁,是个看上去气质颇为儒雅的中年男人。陈永泉知道张克是电影界的老前辈,对他十分客气:“张前辈,能跟你合作非常高兴。”
张克笑着和陈永泉握了握手:“这次《锄奸》的特效工作就要麻烦你了。”张然指着身边的许望秋道:“这是许望秋,《锄奸》将由他和我们学校的谢非老师联合执导。”
陈永泉听到许望秋是《锄奸》的导演不由一怔,心想这还是个毛孩子啊,让个毛孩子做导演,简直是乱弹琴嘛!他冲许望秋微微点头道:“望秋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这么年轻就做导演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陈师傅,幸会幸会。”许望秋听陈永泉的口气有不屑之意,知道他是觉得自己太年轻了,还是笑着道,“我们这部戏对烟火要求非常高,难度也比较大,没有陈师傅这样的专家支持肯定是不行的。”
电影特效不是拍好后才开始介入,而是电影分镜头就必须介入,烟火特效更是如此。烟火特效往往会使用炸药,如果事前没有沟通好,一旦出了事故是有可能死人的。这样的悲剧不是一两起,就连许望秋自己都栽在了烟火上。
简单寒暄过后,许望秋他们被带到特技车间办公室,就《锄奸》的特效问题进行探讨。戈咏良虽然不会参与《锄奸》的特效设计,但他是车间主任,又是特效专家,帮忙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所以也参与了讨论。
许望秋取出厚厚一沓资料,放在陈永泉里面前,开始讲《锄奸》里战争戏,以及自己对烟火的要求。他首先讲到了对车辆的要求,电影中有个镜头是子弹打在轿车上,将车身打出好几个洞来,所以,他提出让特效组准备两个汽车壳子,到时候做弹着点特效。
陈永泉听到许望秋的要求后,忍不住道:“你们这个要求还真高啊!”
许望秋以为陈永泉是嫌在汽车上布置弹着点比较困难,不解地道:“这个要求不高啊,这种弹着点特效明明很简单的。”
陈永泉本来就对许望秋颇不以为然,觉得怎么能让这么个小毛孩当导演,简直是胡闹,现在听到许望秋反驳自己的话,当即眉头一皱,冷冷地道:“简单?你觉得简单是吧,那你告诉我这种特效怎么做?”
许望秋知道陈永泉觉得自己年纪小,对自己不以为然。这个时代电影厂按资排辈特别严重,没有三四十岁想做导演几乎是不可能的。像自己这样的小年轻,在专业的技术人员眼中属于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类型,甚至可能是靠关系才当上导演的。陈永泉看不上自己,是相当正常的。
不过陈永泉并没有将这种不屑表现得特别明显,许望秋自然不会说什么。现在不一样了,对方已经在针对自己了,许望秋不可能装作没有看见。许望秋必须维护自己作为导演的权威性,必须维持团队成员对自己指令的尊重和服从;否则根本就无法维持整个剧组的正常运转,甚至有被其他人架空的危险。
许望秋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必须进行反击:“既然你想听,那我告诉你好了。先在汽车外壳钻上眼,在里面装上电爆管,然后贴上胶纸,最后喷上油漆。等油漆干了,汽车看上去完好如新,跟普通车没有丝毫区别。在正式拍摄的时候,烟火师引爆电爆管,车壳上的油漆被炸开,露出钻好的孔,看上去就像真的是被子弹打出来的。如果需要营造子弹打在车上,火星迸发的效果,可以设置红光点,用电桥丝加钛粉就能够做出来。”
陈永泉目瞪口呆地看着许望秋,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竟然轻描淡写的将把整个弹着点流程说出来了。
戈咏良也有些惊讶地看着许望秋,这些东西不是专业的烟火师绝对说不出来,不,现在国内还没有电影做过这种特效,即使是专业的烟火师在接到任务后都会好好思考一番,没想到这个小年轻竟然轻易就说了出来。
许望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陈师傅,我说得对吗?”
这句话实在有点儿打脸地味道,血红的液体淤积在陈永泉的脸上,他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回丢脸丢大发了,被一个小屁孩给鄙视了!
戈咏良回过神来,看向张克,满脸惊讶地道:“老张,你这个学生很厉害啊,对烟火相当了解,这种特效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没想到他竟然轻易就说出来了。”
张克知道许望秋电影知识极为丰富,没想到他还懂烟火,笑着摆手:“这小子是苏振声的徒弟,也算是电影厂的,而且外语很好,没事喜欢啃外文资料,知识面非常广。在电影这一块,可以说是行家里手,不然我们学校也不会让他做导演。”
戈咏良微微点头,他最初听到许望秋是《锄奸》的导演时心里也有些诧异,觉得怎么会让这么个小孩做导演,可能是某位领导的小孩吧,没想到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不由夸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望秋,你继续讲吧!”
许望秋轻轻一笑,心想都不需要自己解释,克老都帮我把理由找好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讲电影里战争戏的方案,以及对烟火的要求。
《锄奸》有两场枪战戏,第一场是锄奸小队被敌人伏击,这场戏特别复杂,其中涉及到房屋爆破,以及手榴弹在近距离爆炸。其中有一场戏是周汉庭准备扔手榴弹,但手臂被敌人击中,手榴弹掉在地上,发生爆炸。许望秋要求炸点和演员的距离不能超过一米,而且爆炸要和演员共存于一个镜头中。
戈咏良和陈永泉听到这个要求有些吃惊,电影里的爆炸戏用的是炸药,虽然炸药威力可以控制,没有真炸弹那么大,但依然是有杀伤力的。炸药在距离演员一米的位置爆炸,绝对是要出事!
戈咏良和陈永泉对视一眼,神情凝重地道:“这个效果我们做不出来,炸药在演员身边爆炸非常危险。如果非要做这种效果,那必须找八一厂才行,他们的射流爆破技术能做到,射流爆破用的不是火药,而是气爆,用这种技术非常安全。”
许望秋顿时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中,国产电影最早用气爆技术的是2007年的《集结号》,而且是由韩国人做的。许望秋父亲的朋友参与了《集结号》,据那位叔叔讲,电影用了炸药,但也使用了气爆技术,能够保证20厘米外的人不会受伤。
现在是1978年,许望秋却听到有人告诉自己,八一厂掌握了气爆技术,他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的射流爆破技术是不是用压缩气体替代炸药和火药,通过以气流的冲击力来模拟爆炸效果?”
戈咏良点头道:“就是这种技术,原来你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