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方便面
钟惦非知道许望秋的水平,相信许望秋的文章会是一篇见解独到、鞭辟入里,令人信服的好文章;不过当他真正读完这篇两万多字的长文后,依然震动不已。
整篇文章详细论述了中国电影当前存在的问题,以及接下来会面临的问题,并结合世界电影的发展趋势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可以说是一篇前瞻性极强的好文章。
唯一的问题是许望秋的观点跟整个主流电影圈是反的,主流电影界希望向欧洲学。
不过这没什么不好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嘛,有争论才能进步。
有这样的年轻人冒出来,是中国电影之大幸啊!
与此同时,刘林发现许望秋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看上去十分吓人,心想望秋看到什么了,怎么气成这样,不由问道:“望秋,你没事吧?”
许望秋抬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没事,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真的是太没用了。”
刘林正想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旁边的钟惦非放下手中的稿纸,感叹道:“望秋,你这篇文章写得好极了,中国电影现在太需要这样的文章了。”
许望秋苦笑着摇头道:“现在电影圈大多认为该向欧洲学习,我这篇文章发出来,也不会起什么作用的。”
钟惦非笑道:“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望秋啊,怎么说起丧气话来了?如果写文章不行,那你就拍电影嘛,用电影来证明你的观点。你的思维和理念都是超前的;剧本也写得极好,我相信你拍出来的电影一定不凡。”
许望秋当然知道电影是自己理念的最好证明,巴赞理论能够风行一时,就是因为戈达尔等人用电影证明了他的理论。许望秋巴不得能马上拍电影,但显然不可能,哪怕张小平答应过许望秋,只要剧本通过秀影厂审查,就让他来拍。毕竟现在许望秋才刚进北电,秀影厂不可能让一个刚进大学的年轻人来主导一部影片。
许望秋非常无奈,叹了口气道:“电影厂不可能让我拍,而北电没有钱,也没有拍电影的指标,向银行贷款都不可能。”
这个时代拍电影是计划经济,电影局每年会给不同的电影厂发放不同的生产指标;比如北影厂20个指标,秀影厂8个指标。这个时期拍一部电影的成本大概4,50万,而电影拍完之后,只要能通过审查,中影公司会以黑白片50万,彩色片70万的价格收购。只要过审的国产影片,中影公司一定会买,不用担心卖不出去。如果电影厂资金有问题,可以拿电影局的生产指标去银行贷款。不过北电手里没有生产指标,想贷款都没办法。
钟惦非看着许望秋似笑非笑地道:“如果你想拍,我倒有个主意。”
许望秋闻言一喜:“请钟老指点!”
钟惦非压低声音道:“你先把剧本写好,然后在学校找个老师,以联合执导的名义去找学校领导,让他们找文化部借钱。等片子拍完,把钱还给文化部就是了。”
许望秋眼前一亮,猛然想起北电青年电影厂就是这么成立的。青影厂第一部电影是《樱》,上一世许望秋在北电的班主任是《樱》的副导演,他讲过《樱》是怎么诞生的。1979年导演系詹相持老师写了剧本《樱》,学校觉得剧本很好,决定拍成电影。但拍电影需要钱,根据计算如果按照普通电影拍,成本要50万,北电拿不出这笔钱。即使是按教学实习片拍,也需要20万,北电同样拿不出。
在这种情况下,北电就去找文化部借钱,表示等中影收购后马上就还。北电教学实习处的老师在文化部跑了很多趟,最终从财务司司长那里借到了十五万块。
电影拍完后,北电不想用别人的厂标,就说咱们的电影为什么要让别人出品。于是,由学院党委出面,到电影局申请,成立了自己的电影制片厂,也就是青年电影制片厂。
许望秋觉得从文化部借钱是拍电影的唯一途径了,感激地道:“谢谢钟老指点!”
从新影厂出来,许望秋和刘林到附近的商店买面和调料。在卖面的柜台,许望秋被一包新奇的玩意吸引了。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十二块手掌大小的方块,这些方块都是干面条,弯弯曲曲的,像一条条整齐排列的波浪线。大塑料袋上写着商品的名字“油炸方便面”,旁边的标签上写着“一袋一斤粮票”。
在这个时代见到方便面,许望秋倒没有感到奇怪。当初他读北电78级回忆录的时候,看到过78级学生吃方便面的记录。当时他非常惊讶,70年代末就有方便面了吗?上网一查,发现70年代国内还真有方便面。
国内的方便面生产始于1964年,当时北平食品总厂用手工操作曾用鸭油生产油炸方便面。到了1970年,中国第一袋油炸方便面在魔都益民四厂诞生,它采用高压蒸面油炸工艺,用自己研制的设备年生产出200万袋方便面,标志着中国方便面生产正式起步。
刘林见许望秋盯着一个塑料包怔怔出神,顺着目光看了看,好奇地道:“油炸方便面,这是什么东西?”他跟许望秋开玩笑:“是方便的时候吃的面吗?”
许望秋回过神来,笑着解释道:“不是方便的时候吃的面,是这种面吃起来非常方便。它不需要煮,直接用开水泡几分钟就可以吃了。”
刘林从来没有听说过面可以不煮,直接用开水泡几分钟就能吃的,将信将疑地道:“望秋,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啊!开水泡几分钟,那面能吃吗?”
“一会儿回去,我泡给你看,让你开开洋荤!”许望秋招手将售货员叫过来,买了十斤面,又买了三包方便面。
许望秋和刘林提着面和调料,回到北电的时候,吴知柳他们正在寝室看书。寝室中央的桌子上放着四个菜,散发着淡淡的菜香。
夏刚看到许望秋他们进来,起身抱怨道:“你们两个动作也太慢了。”
“慌什么慌,我们可是买了好东西回来的。”刘林刚知道方便面,想在众人面前炫耀,便趾高气昂地道,“方便面听说过吗?我们买方便面回来了!”
许望秋看到刘林那趾高气昂的模样有点想笑,这话要放在40年后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方便面这种垃圾食品,你也好意思显摆,不过放在1978年,这还真是新鲜玩意了!
吴知柳和张一谋他们都没听过方便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夏刚却是眼前一亮,直接走过来抢刘林手里的包:“不会吧,你们真的买方便面了?”
刘林胳膊一甩,把口袋藏在背后:“夏刚,你知道方便面啊?”
夏刚切了一声,炫耀似地道:“多新鲜啊,不就是方便面嘛,我又不是没吃过。”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口水滴答地道:“方便面可是好东西啊,把面放进碗里,倒上开水,放上佐料,用书盖上,几分钟把书拿开就可以吃了,那味道芳香扑鼻,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许望秋心里觉得好笑,方便面这玩意也能说成人间美味,真是够了。他把包放在桌子上,把方便面从袋子取出来,对刘林他们道:“哥几个把饭盒拿出来,准备泡方便面了!”
刘林、夏刚和吴知柳就像会影分身似的,唰的一下出现在柜子前,又唰的一下出现在桌子前,打开饭盒放在了桌子上,满眼激动地看着许望秋手里的方便面;而张一谋和顾常卫因为要会寝室拿饭盒,动作稍慢。
许望秋拆开方便面袋子,取出五块面饼,分别放在刘林他们的饭盒里,倒上热水,盖上饭盒的盖子,然后走到柜子前,把自己的饭盒取出来,放一块面饼,倒上热水。
吴知柳没见过方便面,颇为怀疑地道:“这开水真能把面烫熟吗?”
刘林用一幅我吃过很多方便面,是老江湖的口气道:“老吴,你这就不懂了吧,方便面就是这么吃的。不用生火,用开水一泡就能吃,非常方便,所以才叫方便面!”
不过等了两分钟,刘林就把自己给暴露了:“望秋,现在能吃了吗?”
许望秋笑道:“可以吃,方便面干吃都可以。但现在面还没有完全泡软,再多泡两分钟!”
就这样,刘林他们满是期待地盯着桌子上的饭盒,本能地不断流着口水;而许望秋则优哉游哉地翻着书。两分钟后,许望秋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放:“好了!”
随着许望秋一声令下,刘林迫不及待地把饭盒盖子揭了下来,一股香气和热气直直地冲击着刘林脸上的毛孔,那诱人的香气让他口水直流:“好香啊!”
现在的方便面不要说酱包,就连调料包都没有,调料只能自己兑。许望秋往自己的饭盒里倒了一点酱油和香油,又从吴知柳他们买回来的菜中分别挑了点做臊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很多年没吃的缘故,他觉得这方便面的味道很不错。
刘林他们都有样学样的倒上酱油和香油,挑了点菜做臊子,呼哧哧地吃起来。很快,他们把方便面给吃了个精光,连汤都喝干了,就差把饭盒舔一遍了。他们一个劲的舔着嘴巴,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美味。
许望秋笑着问道:“感觉怎么样,还可以吧?”
刘林砸吧着嘴道:“好吃,就是太少了,根本没吃饱。望秋,要不再泡一块吧?”
许望秋笑道:“方便面还是留着晚上加餐吧,我们不是买挂面回来了嘛!现在炉子和煤油都有了,还是煮面比较好!”
吴知柳将夏刚的煤油炉从床下取出来,倒上煤油,将火点燃,把一只铝锅放在上面,在锅中倒入开水,将锅盖盖好,将煤油炉子的火调至最大。水烧开后,吴知柳将面倒入锅中。等水再烧开,揭开锅盖,香气像又稠又浓的雾,迅速铺满整个房间。
第三十二章 写剧本
吃过晚饭,刘林他们埋头苦读;而许望秋则开始思考拍电影的问题。就像钟惦非说的那样,许望秋要想拍电影,就必须要找人联合执导,毕竟他只有十六岁,没有拍电影的经验,学校不可能让他单独执导。
不过联合执导有个很大的问题,由于是两个导演,理念上肯定有差别,在联合执导的过程中难免会发生冲突。许望秋是学生,要是跟老师发生冲突,那剧组肯定听老师的,对方可以轻松把许望秋架空。就像陆钏拍《寻枪》的时候直接被姜纹架空,除了蹲在墙角哭,毫无办法。
所以,联合执导的老师必须胸怀宽广,必须能够容人。最好是那种本身有电影拍,不会抢许望秋项目,只是挂名的老师。
如果能请动张克联合执导,无疑是最好的,他不可能架空许望秋,更不能抢许望秋的项目。不过他是导演系主任,不可能扔下系里的工作不管,跟许望秋一起拍电影。
许望秋将学校老师逐个排除,最终把名字圈定在谢非身上。
谢非是第四代导演的代表人物,获得过柏林电影节的金熊奖,水平很高,而且致力于培养年轻导演,绝对不会像姜纹那样把许望秋架空;此外谢非是标准的红二代,父亲是延安五老之一的谢觉哉,有他压阵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没有比谢非更好的合作者了!
不过在找谢飞之前,许望秋必须把剧本写出来。如果没有一个好剧本,谢非是不可能陪许望秋“胡闹”的,于是,剧本就成了许望秋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
许望秋希望通过电影来证明自己的理念,就不可能走新现实主义、新浪潮的路子,他必须拍商业片,但同时又不能拍爆米花电影。如果拍爆米花电影,那新浪潮的支持者们就会高呼,看吧,这种电影一点艺术价值都没有。所以,许望秋只能拍那种商业性和艺术都有,而且结合得很好的电影。
其实商业和艺术从来都不矛盾,电影本身就具有商业和艺术两种属性。很多艺术片大师的电影在后人看来很沉闷,但实际上在当时是很受欢迎的。像费里尼、伯格曼等公认的艺术片大师,他们的电影其实票房很好的。只不过很多导演拍不了观众喜闻乐见的电影,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就用艺术片遮羞,说不是自己的电影不好,而是观众不懂艺术。
说到三大电影节,很多人认为三大电影节的入围电影就是艺术电影,实际上不是这样。比如《霸王别姬》、《活着》,以及李安的电影,其实都是商业片,只不过艺术水准极高。如果从类型片的角度来划分,这些电影是通俗剧或者叫情节片。这些电影的剧作结构和叙事方式上是非常好莱坞的,它只不过在故事内容上是中国化的,带有中国强烈的个性。
不过许望秋也不打算拍通俗剧,他的这部电影必须更加商业,而且艺术性还不能差。这听起来好像难度很大,实际上没那么夸张,因为现在中国电影的视听语言太落后,只要在电影中使用新手法,那他的电影就开风气之先,就具有了极高的艺术性。就像希区柯克的电影都是标准的商业片,没有太深的内涵,但他在电影手法和视听语言上的创造力,将他推上了最伟大导演的宝座。
如果可以许望秋想拍战争片,但战争片成本太高,没有七八十万搞不定。在这个时代拍战争片往往是政治需要,对电影厂来说,实际上是亏本买卖。许望秋是借钱来拍,到时候要还的,拍战争片显然是不可能的。
权衡再三许望秋决定拍谍战题材,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惊险片,或者反特片。
只是该拍什么呢?拍《风声》?拍这部戏置景太复杂,成本非常高,还是算了!《听风者》?这个故事不怎么样,实在没动力拍……
沉吟许久,许望秋发现适合这个时代,可以搬到过来用的国产片少得可怜。于是,他开始从国外寻找可以移植到国内的故事。当他想到韩国电影《暗杀》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整个人就像吊丝看到女神那样,呵呵傻笑起来。
许望秋不是想翻拍《暗杀》,而是《暗杀》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事。上一世,他在电影院看《暗杀》的时候,颇为感慨的对女朋友说,这真是中国电影的耻辱,韩国人都跑到魔都拍暗杀叛徒的故事了,我们这样的故事明明很多,像特科锄奸,军统刺杀汉奸,这些故事要是拍出来,绝对比韩国人的故事精彩,可我们却没有拍出来!
在1978年拍军统刺杀汉奸显然不可能,但拍特科锄奸却是可行的。
许望秋记得长影厂在八十年代拍过类似的故事,叫《诱捕之后》,还拍过陈庚的故事。虽然这几部电影都拍得都不怎么样,但至少证明拍这种类型的电影是可行的。
在想到这一点后,许望秋很快找到自己想要拍的故事了。
1929年8月24日,中央领导人在魔都秘密开会,叛徒白鑫引军警包围了会场,逮捕了与会的政/治/局/委员彭湃、政治局候补委员杨殷、JS省委军委书纪颜昌颐以及邢士珍、张际春等领导人,中央军委书纪五豪来临时因故未与会而幸免。
五豪等中共领导人闻讯又惊又急,紧急部署对策,组织特科劫囚车营救,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功。1929年8月30日,彭、杨、颜、邢四人在魔都龙华警备司令部被杀害。叛徒的卑劣行径与当局的残暴激怒了革命志士们,中央决心惩处叛徒。
中央特科第二科,传说中的红队情报科科长陈庚亲自指挥了这次惩叛行动。1929年11月11日,当白鑫即将登车逃走时,红队队员们按预定计划从天而降,伏击镇压了叛徒,并乘着人们惊慌奔跑的混乱之机,悄然隐去。由于事发的霞飞路位于当时的法租界内,此次特科惩治叛徒的事件影响很大,被各大报纸纷纷冠以“东方第一大暗杀”。
许望秋决定以暗杀白鑫为原型写一个锄奸故事,名字就叫《锄奸》。当然,由于这个故事涉及到众多领导,审查时会有麻烦,因此许望秋决定将整个故事改头换面,中央领导改成省委领导,魔都改成滨海市,人物的名字也全部换掉。
许望秋没有留过学,没到好莱坞发展过,但他对好莱坞类型片有深入研究,反复研读过《救猫咪》等好莱坞剧作书籍。按照好莱坞类型片模式写剧本,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他按照好莱坞类型片的标准模式,将故事分为三幕,以军警突袭会场为开端,营造出紧张气氛,整个第一幕写特科想要营救被抓走的同志,但营救失败,四位同志被敌人杀害;第二幕写特科查出叛徒是白鑫,但白鑫被秘密保护起来了,特科历经重重险阻,查到了白鑫的真实下落,并制定最终的暗杀计划。第三幕,特科伏击成功,白鑫被击毙。
按照好莱坞类型片模式,在电影进入到一半的时候会有个假高/潮,主角或者主角一方看上去马上就要胜利了,但紧接着形势会急转直下,主角一方会遭到重大挫折。许望秋也决定遵循这一模式,特科队员的刺杀行动早在敌人的意料中,其实是为了将他们引出来而设计的陷阱。整个行动小组大部分战死,只有男主角和另外两个战士逃出生天。这个时候,男主角扛起了重任,带着两名逃出生天的队员经过周密布局,最终除掉了叛徒。
许望秋对自己的改编非常满意,如果按照真实故事来拍,特科队员直接把白鑫干掉,那整个故事会显得比较平淡。增加一次失败的刺杀会让整个故事跌宕起伏,也让故事更加扣人心弦;同时对主角的刻画也大有好处。主角是个年轻人,是锄奸队的普通队员,在队友们大部分战死的情况下他挺身而出,扛起了锄奸重任,人物的成长轨迹也就出来了。
时间滴滴答答的跑到十点,寂静的校园突然被喧嚣声打破,北电的学生们看完电影回来了。很快房门被嘎吱推开,谢小晶和赵禁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谢小晶是世家子弟没错,但家里管得比较严,跟许望秋他们这些普通学生同样面临吃不饱的问题,对吃非常关注。他本来想跟许望秋他们一起去买东西的,不过由于他家就是北电的,要是一溜号,家里马上就知道了。他只能按捺内心的躁动,装模作样扮好孩子。回到寝室后,谢小晶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哥几个,面买回来了吗?”
夏刚呵呵笑道:“不光买面了,还买方便面了!”
谢小晶吃过方便面,对那玩意记忆犹新,口水哗哗地流:“你们买方便面了?够奢侈的啊!我现在正好有点饿了。赶紧泡两块,大家分着吃。”
夏刚露出鄙视之色:“现在泡个屁,现在一泡,其他寝室的人闻到味道全跑过来了。等熄灯之后,我们煮着吃,方便面煮着比泡着好吃。”
谢小晶咽了咽口水:“那好吧,对了,你们没有买菜吧?”
“没有,你不是说不用买菜,去学校的菜窖偷嘛。我们也找不到地方,就等你回来带路。”许望秋从床上跳下来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们就行动吧!”
谢小晶摆摆手道:“不行不行,学校菜窖太深,没有梯子根本下不去,最好叫个女生当帮手。女生比较轻,让她高举双手,两个男生分别拉着她的一只手,把她放到菜窖里。她往筐里放白菜,男生用绳子拉上来,最后我们再把她拉上来。”
许望秋闻言不禁笑道:“谢院长,你果然很有偷菜的经验嘛!”
谢小晶嘿嘿直笑道:“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夏刚嬉皮笑脸地道:“那就叫窃吧,你觉得我们找哪个女生窃菜比较合适呢?”
谢小晶想了想道:“就李少虹吧,她个子比较小。”
第三十三章 偷菜
许望秋以前在北电读书,上田状状课的时候,听田状状讲李少虹是78级导演系许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有好几个男生暗恋她。许望秋怀疑谢小晶是其中之一,呵呵笑道:“谢院长,你不会看上李少虹了吧?”
“表演系那么多漂亮女生,我看上谁不行,干嘛看上李少虹?”谢小晶辩解了一句,马上转移话题,“行了行了!别废话了。偷菜要紧。到底偷不偷?”
刘林他们异口同声地道:“偷,当然偷。我们赶紧行动吧!”
许望秋看了赵禁一眼,问道:“赵禁,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偷菜,到时候一起吃。”
赵禁家很有钱,赵禁父亲赵单一个月工资300多,母亲也有将近两百,属于高收入阶层。不过他家跟这个时代的很多家庭一样,讲究艰苦朴素,一个月就给他20块;而且这个时代光有钱也没用,没有各种票证,想搞到吃的非常困难。赵禁虽然很讨厌许望秋,但人在饥饿面前是没有抵抗力的。听到许望秋他们要偷菜煮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道:“好!”
许望秋听到这话就笑了:“那行,我们一起去。”
许望秋他们把寝室门锁上,拿着一个魔都旅行包,来到二楼女生寝室,叫李少虹出来。李少虹见许望秋他们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就和胡玫一起出来了。许望秋他们把李少虹和胡梅拉到墙角,把计划小声说了出来。
饥饿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面临的共同问题,男生总是饿得慌,女生也一样。李少虹她们听到要去偷菜煮面,马上表示只要面煮好后分她们一份,就帮忙偷菜。许望秋他们自然答应了,于是,偷菜联盟就成立了。
许望秋他们从宿舍出来,一路上东张西望、忐忑不安,生怕遇上什么人,连他们自己都觉得鬼鬼祟祟的。当众人在谢小晶的带领下来到食堂后面的菜窖时,都出了一身冷汗。
刘林和吴知柳将菜窖盖子搬开,露出黑乎乎的洞口。许望秋趴菜窖口往里看了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倒是有一股清凉的气息从里面飘出来。
许望秋知道菜窖加盖密封后空气不流通,加上蔬菜吸收氧气,排出二氧化碳,会让地窖内氧气含量大减,二氧化碳含量大增,人贸然进去有可能会因为缺氧而窒息,就用绳子拴着一根点燃的蜡烛缓缓放进去。
蜡烛在菜窖中燃得好好的,说明菜窖里不缺氧,人进去没有问题。
李少虹举起双手,刘林和吴知柳两个力气最大的男生分别拉着她的一只手,将她放进菜窖,然后把旅行包扔了进去,让她往包里装菜。李少虹是第一次做贼,显得有点紧张,对着白菜不要命的拿。许望秋就冲她喊,别只拿白菜啊,其他的也拿点!
等包里装满蔬菜后,许望秋他们把包拉出地窖;然后让李少虹伸出双手,由刘林和吴知柳把她拉上来;再将菜窖盖子盖好,提着包若无其事的回到寝室。许望秋他们将蔬菜从包里取出来,种类不多,就四样,白菜、胡萝卜、玉米和毛豆。他们拿了一个盆,将蔬菜装进盆里,藏在床底下。
晚上十一点,宿舍的灯熄了。许望秋点上蜡烛,让夏刚将煤油炉拖出来。夏刚给煤油炉倒上煤油,将火点燃,将锅放在炉子上,倒上开水,将胡萝卜切片放进锅里,又把白菜叶子放了进去。八个人围在煤油炉前等水开,他们看着不住冒起的热气,眼睛里闪着饥饿的绿光。
几分钟后,水开了,许望秋扔了五块方便面进去,盖上锅盖,继续坐着等。
橙色的胡萝卜、绿色的菜叶子,白色的面条,在水中翻滚,白色的雾气带着清香在房间里弥漫。刘林嗅着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舔了舔嘴唇,忍不住道:“好香啊!”
许望秋让拿起勺子,从给众人的碗里舀上热汤,然后将面和菜夹到碗里。他看了看众人,问道:“你们谁把李少虹和胡梅的面给她们端下去?”
谢小晶和夏刚对此十分积极,端着李少虹和胡玫的饭盒下去了。不过为了防止许望秋他们偷吃,他们走的时候特意叮嘱道:“不准偷吃我们的啊!”
许望秋本来没这想法,但谢小晶的话提醒了他。等谢小晶他们出门后,许望秋就在谢小晶碗里挑了一筷子。刘林见状马上在夏刚碗里挑了一筷子。吴知柳和顾常卫他们也纷纷跟上。随后众人一起大笑。
不一会儿,谢小晶和夏刚回来了。他们一看自己的饭盒里的面条少了一半,忍不住大骂:“你们这群禽兽,竟然把我的面都吃光了,人与人之间还可不可以信任了?”
宵夜吃完,许望秋他们将锅碗洗干净,躺在床上闲聊。刘林他们对今天的宵夜满意至极,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肉。刘林感叹要是每天晚上再能来点肉,那估计就进入共产主义了。许望秋心想等三十年后你就不想吃肉,而是怀念现在的蔬菜了,这都是绿色食品。
就在此时,谢小晶从床上爬起来,压低声音道:“想吃肉我有办法。”
众人听到谢小晶有办法搞到肉,就跟鲨鱼闻到了血,浑身一震,纷纷问道:“什么办法?”
谢小晶压低声音道:“附近村子的农民家里养了鸡的,我们去偷鸡。”
许望秋担心被抓:“算了吧,要是别发现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谢小晶得意地笑了:“望秋,电影知识我不如你,文学啊,诗歌啊,音乐啊,我也不如你,但要说到偷鸡摸狗,那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夏刚听到这话忍禁不禁地道:“小晶啊,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你偷鸡摸狗比望秋强,好像还挺光荣的似的!”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这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谢小晶对此毫不在意,得意洋洋地跟许望秋他们科普起来:“偷鸡是技术活,你没有技术,很容易被发现。我教教你们怎么偷吧,丢上几颗谷子,待鸡过来啄食,一根细竹竿横扫,击中鸡的颈部,鸡立即倒地抽搐。你将迅速塞进帆布书包,溜之大吉。”
许望秋心里直乐,心想可惜没有录像机,不然把这一幕拍下来,等将来谢小晶当了北电副院长放给学生们看,那场面一定非常有趣!
由于缺肉吃,刘林他们对偷鸡都来了兴趣,开始商量偷鸡的事。不过鸡偷来后要煮,而且需要时间,其他时候都不合适。他们打算星期六晚上去偷,把鸡偷来后,夜里在寝室内煮。
第二天早上,许望秋他们到操场锻炼,见田状状和陈凯哥他们在操场打篮球。刘林就过去说,要不要来一场对抗赛。陈凯哥瞥了刘林一眼,轻蔑地说,行啊,那就来吧!
许望秋他们和陈凯哥他们其实也没什么矛盾,只是因为出身不同,阶层不同,互相看不顺眼,双方就把球场当成了较量的战场,打起球来都特别卖力。
田状状球打得不错,而陈凯哥更是专业水准。1969年陈凯哥到云南当知青,三年后的一天,一个军人过来严肃地问他,想不想当兵。陈凯哥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对方说,那你跟我走。因为身高1米85,又爱好打篮球,陈凯哥成了人人羡慕的“球兵”,专业打篮球。
可惜的是陈凯哥他们寝室剩下几个球打得很臭,属于两神带三坑,被许望秋他们打得满地爪牙。陈凯哥和田状状气坏了,整张脸都是黑的。
许望秋他们一个个神清气爽,唱着歌到食堂吃早饭。他们刚走进食堂,就遇到了李少虹和胡梅端着碗过来。两个女生笑着冲他们竖大拇指,示意方便面味道好极了。
吃过早饭,许望秋他们回寝室看了一会书,就到教室上课。这个时代北电上课,跟后来完全不同。由于学校现在的教材还是五、六十年代教材,而世界电影早就进入新时代了,老师不可能只教几十年前的东西,肯定得教新东西。但问题在于,新东西老师也刚刚接触,而且这批学生的阅历不比老师差,简直办法教。上课经常是老师一起聊电影,一起讨论。
第一二节课是《影片分析》课,由白景晟老师讲《罗马11时》。结果可没讲两分钟,许望秋跟白老师争了起来。白老师说《罗马11时》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作;而望秋坚决反对这种说法,他认为新现实主义有两个重要标志,实景和非职业演员,但《罗马11时》是搭的景,而且用的是明星,这怎么能叫新现实主义呢?
陈凯哥他们这些世家子弟面露讥讽之色,等着白老师好好教训许望秋一番。让他们意外的是,白老师根本说不过许望秋。许望秋引经据典,最终把白老师说服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少学生们都意识到钟惦非所言非虚,许望秋的水平在北电当老师都够格了。不过陈凯哥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当然不会这么看,都非常不爽,觉得怎么能让许望秋这种土逼在课堂上耀武扬威呢?
第三四节课是电影音乐课,许望秋到没闹出什么动静来。不过他也没有认真听课,坐在最后一排,埋头改他的剧本。和他同坐最后一排的还有吴知柳他们几个。吴知柳他们坐最后一排倒是不愿意听课,而是因为他们几个是老烟枪,坐最后一排方便抽烟。
77级78级很多学生年纪都比较大,其中一些都已经成家了。这些学生中有很多是烟枪,学校也都比较理解他们,老师允许他们端着茶缸子上课,允许他们上课抽烟,但必须坐在教室后面。不只是北电这样,这个时期的很多大学都如此。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八九个年轻男女骑着自行车进入北电校园。当头的女生穿白衬衣、绿军裤,扎着双马尾,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不是别人,正是苏白。
第三十四章 相信未来
有人说,这个时代的青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文学男青年,文学女青年,不上进青年。北大中文系的青年们自然是文学青年中的文学青年。在他们中有好几个发表过小说,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不过在今年暑期他们的光芒被两颗横空出世的新星掩盖,一个是写《伤痕》的卢新华;一个是写《妈妈再爱我一次》的禾火。
北大的文学青年们都对禾火充满好奇,却没有这个人的相关信息。直到有一天他们说中文系新闻专业的苏白认识禾火,而且禾火就在北电。于是,这天上午他们拉上苏白,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出发了。他们没和禾火联系,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大呼小叫地上了路。
初秋的风吹拂着他们,笑声歌声沿着公路飘散。他们骑进北电的时候,北电还在上课。他们也不吵,就坐在操场边等。
快十二点的时候,北电的学生从教室里稀稀拉拉走出来,在楼梯汇聚,化为人潮往楼下涌。文艺青年们围在苏白身边,问哪个是禾火。苏白抬头向楼梯口涌出的人群张望,一眼便看到正跟吴知柳说话的许望秋,用力挥手:“望秋!望秋!”
许望秋看到苏白,看到苏白身边的男男女女,不由一怔,随即意识到应该是北大学生,苏白讲过北大的学生会过来找自己,他们应该就是过来找自己的。他笑着苏白挥挥手,迈步走去:“苏白,你怎么过来了?”
“我们北大的同学过来会会你。这些都是我们中文系的同学。”苏白将身边一位二十五六十的男年子介绍给许望秋,“这是中文系的程建功,也是有名的作家。这次过来会你的活动就是他组织的。”
“你好!我听苏白说到过你。”许望秋笑着伸出右手,苏白对他讲过,北大中文系有好几个学生在进北大前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其中门头沟煤矿来的作家程建功是群雄之首。
程建功梳着小平头,有几根被风霜染白的头发,眼角挂着鱼尾纹。他跟许望秋握手的时候很用力:“我今年和你们学校林洪桐老师合作了一部写和“走/资/派”作斗争的剧本,被魔影厂看中,他们把我们请到魔都,说要搞一部建国三十周年的献礼片。有一天,我在图书馆看到了你的《妈妈再爱我一次》,受到的震动特别大,感觉新时代已经到来。我就对林洪桐说,这个剧本我不会写下去了,全是伪文学!我特别想见见你,知道你跟苏白是朋友,在北电上学后,就来找你了!”
随后,苏白把其他同学介绍给许望秋。这些人都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著名作家刘振云,著名的喜剧小品作家梁左,著名专栏作家扎建英,著名文学评论家黄子辰;郑小龙的老婆、著名编剧王小平;电影评论家戴景华……
看到戴景华的时候,许望秋尤其惊了一下,这不是戴爷嘛。上一世许望秋拍了一部叫《冷》的电影,戴景华对那部电影推崇备至,还专门跟许望秋聊过那部电影。只不过那时候戴爷是老阿姨,而眼前的戴爷还是刚入学不久的小姑娘。
在许望秋看来,跟文艺界搞好关系很重要,张一谋的片子不管好坏,总是出来一部骂一部,就因为首都文艺界不待见他;与之相反,像姜文的《一步之遥》、《邪不压正》明明不怎么样,照样有文人死命吹捧。
要在电影圈混,在文艺界没有朋友,没人帮自己说话肯定是很难受的,所以,许望秋对来访的北大学生非常热情。
寒暄过后,许望秋热情地道:“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你们跟我们一起去食堂吃。”
程建功拍了拍身上的书包道:“不用客气,我们都带了水和干粮的。”
许望秋坚持道:“那不行,你们到我们这边来,怎么能让你们啃馒头呢!要是传出去,人家会笑话我们北电不会待客,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我们这里是农村,没有馆子,只能请你们到食堂凑合一顿。”
吴知柳也是文学青年,没事喜欢写点东西。有这么多北大的文学青年找上门,他觉得不能慢待人家,就建议:“望秋,我觉得在食堂吃没劲,不如这样。我们把锅拿下来,在荷花池一边煮面,一边谈天说地,这可比在食堂吃饭有意思多了!”
许望秋闻言,不禁拍手叫好:“这个主意好,比坐在食堂干聊好多了!我们到荷花池去聊,你们北大有未名湖,我们这边也有荷花池。我们就坐在荷花池边,来个煮面论文学!”
说到北电朱辛庄的荷花池,普通人肯定不知道。不过说到大明湖畔的夏雨荷肯定都知道。《还珠格格》是在朱辛庄搭景拍摄的,大明湖的戏其实就是在荷花池边拍的。
许望秋将北大学生带到荷花池后,北大学生都眼前一亮,觉得风景宜人,是谈文论道的好地方。
吴知柳他们很快将煤油炉、饭盒,以及面和调料搬了下来。他们没有拿锅,而是拿了一个洗脸盆下来。寝室的锅太小,一次煮七八个人的面倒还可以,但现在有十多个人,肯定煮不了,只能用脸盆来煮。夏刚他们则从食堂打了六个菜,准备作面臊子;还从食堂借了9只公碗和筷子,分发给苏白他们使用。
炉子点着后,刘林将洗脸盆放上去,然后倒上水,将白菜和胡萝卜放进去。众人在碗里放好调料,将碗放在地上,围着炉子轻松闲聊,让人感觉好像在野炊。
闲谈中,北大的学生说起了他们创办的文学刊物《早晨》,说到了里面的诗歌。
许望秋笑道:“面一时半会吃不了,也没什么事,我看不如来朗诵诗歌吧!”
众人鼓掌叫好,这个时代文学青年聚会,诗朗诵是必备项目。
不过北大还没推人出来,刘林跳了起来:“我先来,我来朗诵!”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想听听刘林会朗诵什么作品。
刘林挤眉弄眼,咳嗽两声,又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朗诵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众人一阵大笑,夏刚更是笑趴了,这是小学生念的诗,你一个大学生念,像话嘛!
许望秋知道这家伙是故意捣乱,笑骂道:“《咏鹅》都来了,也不怕人家北大的同学笑我们北电只有小学文化!老吴,你来一首,把我们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吴知柳觉得不能丢人,决定朗诵食指的《相信未来》。食指的诗在年轻人中影响力极大,68年的时候有上百万知青抄写背诵食指的诗,连北岛都深受他的影响。吴知柳声音很好,朗诵水平不错,更重要的是作为黑五类子女,他对这首诗有很深的体会:“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吴知柳的朗诵激情澎湃,就像一团火,将在场众人内心的激情点燃,于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跟着他一起大声朗诵:“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众人的朗诵声带着青春、带着梦想、带着激情、带着对未来的期望,如同浩浩荡荡的黄河水,在正午明朗的校园中奔涌激荡,阳光在这些年轻人的呼喊声中瑟瑟发抖。
陈凯哥和田状状吃完饭从食堂出来,看到许望秋他们站荷花池边朗诵《相信未来》,感觉自己血管在突突的跳,心脏里有股火热的液体在咕嘟咕嘟往外冒,让他的血液沸腾。一个声音在心里回荡,这才他么才是大学啊!
陈凯哥喜欢食指的诗,考北电的时候,他朗诵的就是食指的《写在朋友结婚的时候》。眼前这一幕,是在他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大学场景。
作为文学青年,陈凯哥很想过去一起朗诵,一起对着天空呐喊,一起向着这个世界咆哮,但他实在很讨厌许望秋,实在不想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田状状看到眼前这一幕,内心也颇受冲击,忍不住道:“他们可真会玩,在校园里搞野炊。不过一群人围坐着一起朗诵诗歌,倒是真的挺浪漫的!”
陈凯哥对田状状道:“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跟北岛、芒克他们是朋友。他们的水平比许望秋这帮人高多了。他们有专门的沙龙,要是你感兴趣,到时候我带你去。”
田状状笑着摇摇头:“我还是算了,我这人不喜欢读诗。”
许望秋他们激昂地声音还在奔涌:“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地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一首《相信未来》朗诵完毕,许望秋他们齐声欢呼,用力鼓掌,以至于把手都拍红了。他们觉得自己心里烧了一团火,将细细的血管成为黄河,里面是怒吼咆哮的黄河水。
《相信未来》不是食指最好的诗,《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平》才是;但《相信未来》是这个时代年轻人最喜欢的诗,因为这首诗写出了年轻人无所畏惧的精神,向苦难的现实宣战的勇气!
这是一个糟糕的时代,物质匮乏,连温饱都成问题;但这又是一个激情澎湃的时代,一个给人希望和未来的时代。年轻人相信自己可以通过努力改变一切,就像诗里写的那样,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第三十五章 策兰
吴知柳的朗诵如此精彩,北大的学生自然不甘心落后,便把扎建英推了出来。在许望秋的记忆中,扎建英是那个经常上《锵锵三人行》的中年阿姨,但眼前的扎建英是个漂亮而又腼腆的姑娘,扎着两支羊角辫,高挑身材,看上去颇为可爱。
不过扎建英看上去腼腆,朗诵起来却不含糊:“把我的幻影和梦/放在狭长的贝壳里/柳枝编成的船篷/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拉紧桅绳/风吹起晨雾的帆/我开航了/没有目的/在蓝天中荡漾/让阳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肤/太阳是我的纤夫……”
朗诵完毕后,现场掌声雷动,众人纷纷赞道:“好诗啊!好诗!”、“这诗很震撼!”、“让阳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肤/太阳是我的纤夫,太精彩了!”、“这首诗的作者是谁?”
扎建英笑着介绍道:“上学期,我们在学校图书馆的活动室与著名诗人顾工座谈。结果顾工闭口不谈自己的诗,反而推荐了他的儿子顾城,这是顾城十五岁时写的!”
吴知柳他们听到这首诗竟然是15岁的少年写的都非常吃惊,15岁能够写出这样的诗来,这个顾城怕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许望秋听到顾城,微微点头,心想顾城应该很快就要写《一代人》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就在此时,水烧开了。刘林抓了一大把面放到锅里,用筷子将面搅开,然后盖上了锅盖。许望秋他们纷纷拿起饭盒,往自己的里面放调料,倒上酱油,在倒一点点香油。
不一会儿,刘林快活地喊了声“面好了”,迅捷揭开锅盖。火候刚刚好,面条好似一根根白色游龙,在青绿的白菜叶和橙色的胡萝卜中欢快的跳动着。热腾腾的雾气带着菜香扑过来,把文学青年潜伏在心底的馋虫勾了出来,让他们一个个直咽口水。
刘林拿着筷子给众人轮流挑面,拿勺子给大家舀汤,而吴知柳给大家夹臊子。北大的学生则将包里的馒头取出来,分给旁边的北电学生。苏白也从包里取出一个馒头,笑吟吟地塞到许望秋手里。
许望秋说了声谢谢,拿起馒头嗷嗷咬了两口,然后呼哧喝了口面汤。一股热流混合着香油、酱油和面菜的香气在血管里流淌,让人浑身毛孔张开,无比舒服。他不由赞叹一声,呼哧呼哧地吃起来。很快,将手里的馒头全都吞下了肚。
苏白见状马上将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许望秋。许望秋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吃饱了,但苏白还是把半个馒头塞了他手里,说你是男生必须多吃点。
其他人也都各自吃着,挑起柔白莹润的面条送入口中,就着热腾腾的面汤吃馒头,那感觉简直好极了。最后每个人碗里的面都吃干净了,就连面汤也都喝喝光了。
许望秋看了看苏白他们几个,问道:“你们吃饱没有,我们还有面,要不再煮点?”
众人纷纷表示已经吃饱,不用再煮了。于是,大家又开始朗诵诗歌。
夏刚朗诵《将进酒》、程建功朗诵《沁园春雪》、苏白朗诵《再别康桥》……
很快轮到许望秋了,众人满是期待地看着他,想要听他会朗诵什么。
许望秋冲众人笑了笑,道:“那我就献丑了,我朗诵诗人保罗-策兰的《花冠》。”
保罗-策兰的诗要到九十年代才会被翻译到国内,在场的文艺青年们都没听过策兰的大名。北大的学生们互相对视,用询问的口气眼神问同伴,你听说过这个诗人吗?众人都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听过。
许望秋清了清嗓子,大声朗诵道:“秋天从我手里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从坚果里我们剥出时间并教它如何行走:
于是时间回到壳里。
在镜中是礼拜日,
在梦中被催眠,
嘴说出真实。
我的眼移落在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互看,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和记忆,
我们睡去像酒在贝壳里
像血色月光的海。
我们在窗边拥抱,人们在街上望我们,
是时候了他们知道!
是石头决定开花的时候,
是心脏躁动不安的时候,
是时候了,它欲为时间。
是时候了。”
策兰的诗比较晦涩,句子往往难以理解,不过策兰诗的意象继承了超现实主义的冲击力;而且由于策兰的经历,诗里带有痛苦的记忆。在读策兰诗的时候,读者能够感受到诗句中潜藏着的悲伤,以及在平静中喷薄出力量。
听完许望秋的朗诵,众人纷纷鼓掌。
苏白记得星期天跟许望秋在外文书店买的策兰诗集是英文的,现在朗诵的是中文,忍不住问道:“望秋,这是你自己的翻译的吧?”
吴知柳他们几个见识过许望秋的英文,能跟皮尔-卡丹流利交谈,在他们看来,许望秋翻译点东西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扎建英他们却不这么看,他们是学中文的,知道外国诗歌很难翻译好,而这首策兰的《花冠》翻译水平极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们看着许望秋,眼里都闪着惊奇的光芒。
国内最早翻译的策兰作品的是诗人王家新,是武大78级中文系的,今年才刚刚入学。许望秋不可能说是王家新翻译的,只能笑着摆手:“翻译得不好,让大家见笑了。”
北大的学生们都“哇”的一声,随即义愤填膺的表示:“要是这都叫翻译得不好,什么叫翻译得好?”、“许望秋同志,过分谦虚等于骄傲!”、“对啊,你是故意打击我们吧!”
许望秋心中汗颜,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黄子辰在考进北大前在花城出版社做编剧,读过大量的文学作品,他对于《花冠》是许望秋翻译的有些怀疑,便不动声色地道:“《花冠》最后一句,是时候了,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好像也是一首诗,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了。望秋,你知道吗?”
许望秋轻笑道:“你是说里克尔的《秋日》吧,《秋日》第一句是,主啊,是时候了。策兰在《花冠》里确实借用了里克尔的‘是时候了’作为主题与基调。”
黄子辰一拍大腿:“对对,就是里克尔的《秋日》,没想到你也读过里克尔的。”
许望秋微微点头:“里克尔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德语诗人,而策兰是里尔克之后最伟大的德语诗人。不过策兰的诗跟里克尔差别很大。就拿《花冠》和《秋日》来说,里面有同一句是时候了,但在《花冠》里是没有上帝存在的,‘在镜中是礼拜日’那句特别明显,而里克尔的《秋日》一上来,就是‘主啊’。上帝的在场与缺席,是里尔克和策兰的重要区别。同为德语诗人,里尔克虽一生四海为家,但不管纠缠也罢抗争也罢,基督教情结一直伴随着他;而策兰则完全不同,策兰的遭遇让他对上帝是质疑的,在他的诗里是没有上帝的。”
听到这里黄子辰对许望秋哪里还有半分怀疑,心想这个许望秋真是厉害啊,不光能写剧本,翻译外国诗歌还能翻译到这种程度,真是没谁了!
扎建英好奇地问道:“策兰遭遇了什么?”
许望秋笑了笑,道:“德国美学家阿多诺在《文化批评与社会》有句经典名言:奥斯维辛以后写诗是野蛮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奥斯维辛是一个充满着血腥和暴戾的词语,是人性与道德脆弱至几近泯灭的标志。写诗之所以不可能,是因为诗歌失去了赖以存在的人性基础,所谓的真善美将在奥斯维辛之后被重新定义与接受质疑。于是,诗歌是假的,而苦难是真的,软弱的审美的字眼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言说上帝缺席时的苦难,奥斯维辛在转化成诗句时就失去了原有的分量,诗歌无法承受大屠杀之重。
不过后来阿多诺收回了他的那句话,因为他读了策兰的《死亡赋格》,他说,长期受苦更有权表达,就像被折磨者要叫喊,因此关于奥斯维辛之后不能写诗的说法或许是错的。《死亡赋格》被认为是最成功的以诗化的语言展现**集中营犹太人的悲惨命运的作品。
策兰生于一个讲德语的犹太家庭,策兰父母被**抓入集中营,父亲先死于伤寒,母亲后被枪杀。在父母被捕的时候,策兰本人不在家。后经朋友掩护,才仅仅被征劳役。策兰历尽磨难,于1948年定居巴黎。作为大屠杀的幸存者,策兰对上帝、神圣都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就像我们在经历了运动之后,有不少人就产生了信仰危机。”
在场众人微微点头,就像许望秋说的那样,作为过来人,他们现在对很多以前深信不疑的东西产生了怀疑,就像北岛在诗里喊的那样“我不相信”。
作为穿越者许望秋知道,现在这个问题不严重,大家对国家、对未来极有有信心。但是等到几年后,国门真正大开,国外的先进和繁华会压垮很多人的骨头,会吓破很多人的胆,很多人从此在西方前长跪不起,认为中华文明低人一等,否定中国的一切。
这个问题在许望秋穿越前都依然存在,吴京拍完《战狼2》、《流浪地球》和《攀登者》为什么那么多人黑?上来就直接辱骂、疯狂抹黑,仿佛跟吴京有不共戴天之仇,其实就是这股思潮在作祟。在逆向民族主义者眼中,中国和中国文化低人一等,比如知乎著名大导罗某宣称,中国人根本拍不出科幻电影,因为没有那个基因。在这些人眼中,凡是说中国好的都要坚决反对和抹黑,你吴京竟然说中国行,还拍了美国人才能拍的科幻片,不黑你黑谁。
许望秋知道四十年后吴京遇到的问题,自己在这个时代也会遇到,而且面临的形式更加严峻。吴京生活在互联网时代,有万万千千的网友力挺,在这个时代,自己靠什么跟那些人较量呢?
第三十六章 剧本技巧
许望秋朗诵策兰的诗,除了本身喜欢策兰外,很重要一点是想聊这个问题:“我在想策兰一生非常不幸,诗歌里充满了痛苦的回忆,但在读他的诗歌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希望。那我们呢?昨天我们经历了苦难,今天承受着生活的艰难,在明天还会有更多的磨难;我们挺过了昨天,承受着今天,在明天会不会被压垮了呢?我在想我们这个民族是很厉害的,跟我们一样悠久的文明,比如埃及文明、印度文明,以及巴比伦文明都中断了。只有我们还延续着自己的文明,不管经历了多少苦难,我们都挺过来了。”
说到这里,许望秋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我们祖先多了不起啊,我们这些后人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又怎么能不振作呢!所以,我觉得不管在未来会经历什么,会有什么样的艰难,都不应该沉沦。尽管现在有人喊我不相信,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相信一些东西,至少应该相信我们这个民族,相信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望秋,听这话好像我们在未来会被困难打垮似的!”苏白眼睛中闪着光芒,坚定地道,“不过你是对的,不管面对多少磨难,我们都不能对自己,对国家,对未来失去信心。”
其他人深有同感,纷纷表示:“我们要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我们不比先辈们差,我们会更强大。”、“只要我们努力奋斗,一定可以实现四个现代化。”……
许望秋听到众人激昂的声音,看看苏白,又看看刘林他们几个。在正午的阳光下,在金色的阳光里,他们的眼神是那样坚定,脸上飞扬着青春的朝气。许望秋突然想起《少年中国说》里的话:“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许望秋抬头望向天空,碧空如洗,蓝得叫人心醉。他心中的那股无力感,被这片蓝色冲刷得干干净净,嘴角不禁有了笑意,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有这些年轻人在,谁说我不能扭转乾坤了!
许望秋他们继续聊诗歌,聊文学,聊艺术。开始大家一起聊,到后来就变成了许望秋讲,其他人听,或者是其他人提问,许望秋讲。在场的北大学生虽然是运动后考进北大的,但他们的文学观念还没有从“别车杜”和“革命现实主义革命浪漫主义”的框架里走出来。许望秋讲的现代派作品,像马尔克斯、卡夫卡,让他们大开眼界。在他们眼中,许望秋的知识和观念比自己高一个层次,已经进入另外一个空间了。
阳光如雨水般细细密密的落在许望秋的身上,也滴滴答答落在苏白的心上。苏白偏着头看着许望秋,黑色的眼眸中都带着笑意。在某个瞬间,她转过头看扎建英她们,见几个女生眼中有火苗在闪动,不由撇了撇嘴,心想你们几个这是什么眼神嘛?
时间很快来到1点45分,许望秋不得不中止交谈,下午还有课,得去上课了。
程建功没有忘记这次过来的任务:“望秋,我们中文系办了个刊物叫《早晨》,需要稿子,你能不能把你翻译的策兰的诗给我们几首,再写一篇介绍策兰的文章,让大家了解这个里克尔之后最伟大的德语诗人。”
吴知柳听到这话心里一动,问道:“你们自己办刊物,学校允许吗?”
黄子辰笑道:“当然允许,不只我们在办,很多大学都在办。像武汉大学的《珞珈山》,中山大学的《红豆》、人大的《大学生》、北师大的《初航》……大家把自己办的杂志寄给其他大学,而他们也会把自己的杂志寄给其他学校,大家互相交换,互相交流。”
吴知柳追问道:“办这样的刊物难吗?”
黄子辰道:“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钱的问题,印刷杂志需要钱,这些必须找学校要钱。油印的话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刻蜡纸,很是枯燥乏味,需要专人来做。第二个,就是稿子的问题,办杂志需要稿子,稿子从哪里来是一个问题。我们今天过来见望秋,除了想见见他,还有个目的就是跟他约稿。”
吴知柳听到这话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黄子辰看着许望秋,拜托道:“望秋,帮我们写篇关于策兰的稿子吧。”
许望秋觉得让大家早点读到策兰是好事:“可以,星期天我把稿子给你们。”
黄子辰是《早晨》的编辑,听到许望秋答应,兴奋地道:“有了策兰的诗歌和文章,我们《早晨》的诗歌专号水平就大大提高了。”
与北大学生作别后,许望秋他们把煤油炉和锅碗搬回了寝室。他们与北大学生约好,星期天大家再聚,到时候北大学生带菜带酒过来,大家狂歌痛饮,共话艺术。
吴知柳跟陈凯哥一样,是文学青年,真正想考的是北大中文系。在听到北大学生自己办文学刊物后,他非常心动,觉得其他学校可以办,北电自然也可以办;而且有许望秋压阵,北电的刊物不会比其他学校差。
整个下午吴知柳都在琢磨这件事,吃过晚饭,回到寝室后,他把这件事向许望秋说了:“望秋,我们也办个文学杂志吧。”
寝室其他人听到这话都看着许望秋,想听听他的想法。许望秋虽然年纪最小,但在寝室里却是绝对的精神领袖,大家都以他马首是瞻。
许望秋听到吴知柳想办文学刊物没感到意外,吴知柳是文学青年,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不过许望秋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完成《锄奸》的剧本,并着手筹备电影,哪有时间玩文学,他也不希望吴知柳他们浪费时间:“我这两天在写剧本,剧本写好后,我会拿剧本去找学校,会从老师中找一个合作者,和他一起把剧本拍成电影。其实我希望你们能跟我一起拍的,但你们现在还不行,必须在学校学习。我觉得你们不要在其他事上花太多心思,把精力都用在专业上。这样等到大二大三的时候,我就可以带着你们一起拍电影了。”
听到许望秋在谋划电影,刘林他们都吓了一跳,学校老师说过,要到大四才会安排大家拍电影,没想到才开学两周,许望秋就准备拍电影了。
谢小晶对北电的情况了如指掌,觉得许望秋太乐观了:“望秋,拍电影要几十万呢,我们学校穷得要命,根本不可能拿出这笔钱来的。”
许望秋轻笑道:“钟老给我出了个主意,钱的问题应该能够解决的。”
谢小晶听到有钟惦非出主意,顿时说不出话来。
吴知柳沉默了几秒钟,缓缓点头道:“望秋,你是对的。我们是电影学院的学生,电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本事,确实不应该在其他事情上牵扯太多精力,应该好好学习,把专业技能搞好,这样我们也能够尽早参与电影拍摄。”
许望秋知道关于电影语言的论战很快就会在电影圈展开,如果让主张学欧洲艺术电影那帮人主导了电影圈,那历史就将重演。许望秋知道单靠自己干不过那些人,让张一谋他们掌握类型片技巧,让他们迅速成才就非常重要了。
许望秋看着张一谋他们,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虽然没办法让你们参与拍摄,但电影筹备,以及电影剧本创作是可以让你们参与的。”
此言一出,刘林他们一个个眼睛放光:“真的,那太好了!”、“望秋,我们能干什么?”、“望秋,你赶紧给我们讲讲,我们能做什么?”
许望秋从昨天晚上开始写《锄奸》,到今天下午就已经将故事写出来了。不过剧本还不成熟,细节、人物,以及不少环节都需要打磨。许望秋把剧本取出来,让刘林他们看。
等刘林他们看完剧本,许望秋开始讲剧本知识:“好莱坞电影一般都有两个故事,A故事和B故事,A故事是表层故事,就是故事情节;而B故事是隐藏在A之下的,是人物心灵的故事,也就是人物的成长。在好莱坞B故事有一个专门的词语叫人物弧光。
好莱坞电影很多都是讲小人物如何变成英雄的,整个故事会有几次转变,最开始人物是普通人,当危险来临,他必须反抗;在与危险的对抗中人物获得了成长。不过在故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情况会急转直下,危险会将主角逼到绝境。在这个时候,主角会运用之前学到的东西,或者某件事给他灵感,从而绝地反击,最终取得胜利。人物弧光就是人物的成长,是人物从故事开始前的状态转变为故事结束时的状态。”
在场众人微微点头,知道人物弧光是指什么了。在《锄奸》这个故事中,人物弧光就是男主角段海平的成长,由普通战士成长为最坚定的革命者。
张一谋在点头之后,马上问道:“所有的好莱坞电影都必须有人物弧光吗?”
许望秋轻笑道:“这个倒不一定,比如侦探片,比如007电影,主角前后就没有明显的变化。不过绝大多数商业片有人物弧光,因为人物有变化、内心有挣扎,会带给观众更强的共鸣。商业片最重要的是让观众产生共鸣,有人物弧光就会让我们跟着人物一起成长,会让我们走进人物的内心,从而与角色共情。对商业片来说,人物弧光非常重要。你们以后写剧本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人物尽量要有弧光。”
张一谋点了点头,其他人也都微微点头,意识到了人物弧光的重要性。
许望秋继续道:“下面我给你们讲讲《锄奸》的剧本结构,好莱坞电影结构比较严谨,基本上都是三幕;在这三幕之下有15个情节点。这15个情节点在什么时候出现,有严格规定的,这么做的好处是让整部电影保持良好的节奏……”
第三十七章 两个圈子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许望秋带着吴知柳他们修改剧本,不断对剧中人物的性格、影片所应蕴含的内容、演员的表演、背景的设置等进行讨论;还专门向张克他们几个从魔都过来的老革命进行请教,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魔都的地下党,也认识特科的人,有他们的指导让故事的细节变得真实。许望秋他们改剧本改了两周,整个故事总算是让人满意了。
吴知柳和张一谋他们通过参与《锄奸》的剧本创作,对类型片结构,对类型片剧本创作都有了一定的认识,当然也仅仅是有了认识,距离创作优秀的类型片剧本还差得很远。
许望秋不只让张一谋他们参与剧本的创作,还向他们传授基本知识,每天中午会抽空给他们补课,给他们作拉片分析,不光讲视听语言,还把做导演感受和经验教给他们。在许望秋的指导下,张一谋他们就像干海绵似的,疯狂吸收着类型片知识。
在星期天的时候,北大学生会过来跟许望秋他们聚会。众人坐在荷花池边聊文学,聊艺术,慢慢成为一个沙龙,就是后来有名的“荷花读书会”。许望秋他们的“荷花读书会”不是正式组织,也没成为什么协会,就是一群人坐在荷花池边聊文学艺术,一起侃大山。
其实北平类似的沙龙有不少,电影、绘画、诗歌都有很多这样的圈子,比如陈凯哥就经常参加北影厂池小宁搞的星期五沙龙。这个时代没有电影、没有网络,年轻人除了读书,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空闲的时候大家就聚在一起读书讨论,交换作品。
北电78级学生按照家庭背景,分成三个阶层。第一阶层:高干子弟。他们享受着社会特权,得到许多常人没有的机会和可能性。比如胡梅父亲是总政文工团团长。第二阶层:艺术世家子弟。他们有知识优势和电影界广泛的社会关系,艺术前途平坦顺利。像田状状父亲田方,赵禁父亲赵单都是电影界大名鼎鼎的前辈。第三阶层是平民子弟。他们二者皆无,只有刻苦用功,加倍努力,才有希望将来艺术上出人头地,有所成就,张一谋他们就是如此。
艺术世家子弟总觉得平民子弟是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而平民子弟则世家子弟是一群靠父母余荫的矫情逼。在上一世,平民子弟大多跟冯小刚类似,虽然被人看不起,但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世家子弟混。不过这一世因为有许望秋,北电学生形成了两个不同的圈子。
平民子弟以许望秋为核心,聚集了吴知柳、张一谋等人。许望秋知道要改变中国电影在90年代的艰难处境,靠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成功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努力通过自己言行,引导大家的思维,让大家明白商业电影也可以很艺术,商业电影大师的艺术成就不比艺术片导演低。
世家子弟的圈子以田状状、陈凯哥为核心,田状状父亲田方、母亲于蓝都是老延安,在圈内影响非常大,人脉极广;而陈凯哥父亲是北影厂导演,影响很大,号称北影地下厂长。他们两个都是北影厂的,从小在片场长大,对电影的拍摄制作非常清楚,知道电影不是一个人能够拍好的,都在暗中物色人才,希望毕业后能够带着自己的班底拍电影。
其实这个两个圈子并不是绝对的,像夏刚和谢小晶是世家子弟,但由于跟许望秋他们一个寝室,平常跟着许望秋蹭吃蹭喝,也属于许望秋他们这个圈子。李少虹和胡玫因为偷菜的缘故,也跟许望秋他们走得比较近。田状状和陈凯哥他们虽然看不上平民子弟,但毕竟是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之间没有爆发激烈的冲突,只是彼此暗中较劲。
许望秋他们推崇好莱坞,推崇商业电影,目标是商业与艺术并重,既要征服观众,也要征服评论界家,像希区柯克、黑泽明那样雅俗共赏。田状状他们故意对着干,宣称商业片都是垃圾,甚至通过查阅资料,找到了一些抨击好莱坞电影的话:“美国电影是由那些半受教育的人为那些半智力的笨蛋写的!”、“好莱坞,一个文化的尸骨场。”……
田状状、陈凯哥他们都清楚许望秋的厉害,作为世家子弟,肯定不愿意被许望秋他们比下去了,在学习上都特别刻苦,甚至可以说特别拼命。许望秋他们这个圈子更是如此了,作为平民子弟能上大学非常不容易,掌握的电影知识又不如世家子弟,在这种情况下,要是不拼命根本就追不上人家。两个圈子都如饥似渴地学习,每个人都在拼命弥补自己的不足。
在北电的校园里基本上看不到闲逛的学生,要么都在图书馆,要么在教室,要么在宿舍讨论问题,没有哪个学生是半夜12点前睡觉的。张一谋是所有学生们中最拼命的,每天晚上其他人都睡了,都还在楼道里啃书。他是摄影系的,除了啃摄影系的书籍,也在啃导演系的东西。他要学的东西比其他人多,只能比其他人更拼命。
北电的老师都很喜欢这些学生,但也特别头疼,这些学生太难教了。因为这些学生很多是社会油子,经验多得很。他们对老师的态度是,你不要跟我讲马列教条,要拿干货出来。尤其是许望秋,懂得比老师都多。稍微不小心,会被他指出错误,搞得很多老师特别没面子。
最让老师头疼的是两帮学生较劲较到了课堂上,经常拿各种疑难问题“为难”老师:“我们在电影资料馆看到了法国戈达尔导演的影片《精疲力尽》,他不按规则剪接,这个该怎么来归纳它的蒙太奇类别?”
“那部法国和希腊合拍的影片,加夫拉斯导演的《Z》,其中有许多新颖的剪辑技巧,请老师给我们分析这部影片的蒙太奇方法。”
“最近我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了法国影评家巴赞的论述,他提出,当你要表现两个物体处在同一个空间中的关系的时候,蒙太奇禁用,这个问题怎么理解,请老师给我们讲解一下。”
老师们学的都是苏联电影理论,面对这些新技巧、新理念相当非常茫然,根本就没法回答。刚开始时候,老师会跟学生在课堂上讨论,但他们很快发现许望秋对这些非常了解。到后来遇到这种问题,老师就直接喊:“望秋,你上来给大家讲一下。”老师把讲台让给许望秋,自己像学生那样坐在下面,拿着笔记本作记录。
当然老师们也不是把问题扔给许望秋就算了,为了教好这些学生,老师们都发狠了,拼命阅读各种资料,通过各种途经学习,努力提高自己的教学水平。
老师们一边埋头学习,一边感叹怎么有这么难教的学生,不过等这些学生毕业后,老师们又特别想念他们,经常在办公室里感叹:“现在课上没人跟你争,真是太没劲了!”、“现在学生真是三杠子压不出个响屁来!”、“哎,78班那样的学生怎么就没了呢!”……
在这段时间,北电发生了一件大事,美术系绘景班“造反”了。美术系78级招了两个班,一个是美术设计班,以培养电影布景设计师为目标;另一个是绘景班,是训练布景绘制,天幕彩绘技术的。
北平电影学院原本没有绘景专业,70年代由于江卿特别重视京剧、戏曲电影的拍摄,制景工艺舞台化成为各电影厂注重的方向,在中央五七艺大电影学校里,把绘景工艺提高到和美术设计同等的地位上来对待,并且一直沿用到运动结束。1978年北电恢复招生,就按照美术设计,绘景专业并重的招生办法进行,两个班招了27个学生。
绘景班天天用喷枪和大刷子往大幕布上又喷又洒的时候,不知道学成之后去干什么行当。有一位任课老师为了提高大家的积极性,鼓励道:“你们也可以说是另一种画家,画世界上尺寸最大巨幅绘画的画家,不过最终要通过银幕表现出来而已。”
每天放学,当其他各班的学生已经进入到餐厅,端着各自的饭菜坐下时,才见到一群穿着工作服,头戴工作帽,混身喷洒着五颜六色的“外星人”鱼贯进入餐厅。有的人满脸都是蓝色,只有两个眼白和牙齿雪白,伸出两只红绿相间的爪子,简直可以把女同学手里的饭盆吓得掉在地下。
这天中午,许望秋他们在食堂吃饭,看到绘景班的学生带上着五色油彩进来。刘林就跟他们开起了玩笑:“何裙,知道将来到了电影厂你们干什么活吗?”
绘景班的学生都摇头:“不知道!”
刘林阴笑道:“就是给你们每人发两个桶,两把长杆大刷子,一个喷枪,专门招呼摄影棚里的大天片,大棚围起来有300米长,慢慢喷去吧。”
绘景班的学生全傻了:“不可能吧!”
刘林冲许望秋挤了挤眼睛:“你们不信问望秋,他是电影专家?”
许望秋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道:“刘林说得不准确,但差不多就是这样子!”
绘景班的学生气得差点没把手里的盆摔了:“这是拿咱们全班开涮玩儿啊!还当世界上尺寸最大的画幅的画家!糊弄谁呢?”
深受打击的绘景班很快组织起来,写了一封申请书,交到了文化部教育司,请求将绘景班改成美术设计专业。教育部很快进行批复,指示北电将绘景班改成美术设计班,两班按同样的教学方案上课。
事情虽然只发生在绘景班,影响却波及到全院各个系。很多学生都开始思考,这样学下去行吗?按以往的一套教材和系统念书,知识够用吗?于是,中午许望秋给刘林他们补课的时候,来听的学生变多了。在多出来的学生中,有几个熟面孔,冯晓宁、尹力,还有霍建起。
第三十八章 大字报
这天中午放学,许望秋他们回寝室拿上饭盒,到食堂打饭。在食堂前,见一堆人围着食堂前的公示栏指指点点,不住议论着什么。
许望秋他们也过去看,发现公告栏上贴着一张红色的大字报,质疑北电扩招的合理性,认为这是长官意志,强压下来,不公平。矛头直指上头的领导,也就是文化部。大字报是美术系老师写的,因为落款是“北平电影学院美术系部分革命教师”。
这个大字报在许望秋他们入学之后就开始张贴,据说不仅在北电贴,还在西单民主墙以及文化部的六个直属院校,包括美院、工艺美院、音乐学院等学校张贴。
虽然运动已经结束,但是大字报的风潮还依然延续,任何人,有任何意见都可以贴大字报。贴就是为了让人看,食堂、浴室、厕所,凡是人多必去的地方,都是大字报的展示场。
许望秋他们都知道这个大字报主要是冲美术系学生何裙的。何裙是BJ人,父亲是画家、雕塑家,有美术界的背景。何裙是扩招进来的,本来考试本来不合格,但后来有一封署名“何裙”的告状信,申诉北平电影学院为了照顾美术界某位官员之子,打分作弊。
这件事被捅出来后闹得纷纷扬扬,不能平息。于是,文化部下令复审电影学院美术系全部考生的绘画成绩,包括落榜的何裙。经过别的院校美术教授复查判分,何裙专业课及格,于是,文化部建议录取该生。美术系就扩招了六个学生,何裙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何裙表示,那封告状信不是他写的,但很多人还是把这笔账算到了他的头上,在他进入北电之后,美术系便用“大字报”来迎接他。不过今天贴出的大字报跟以往的大字报内容有些差别,这次不光点了美术系“何某某”,而且还点出了“摄影系张某某”,指责他进北电全靠长官意志。
许望秋知道“摄影系张某某”说的是张一谋,他扭头一看,只见张一谋愣愣地望着大字报出神,黑云在脸上翻滚,整个人局促不安,手脚都不在该往哪里放了。
这届北平电影学院原本计划招生116人,但实际录取158人,多出来的都是扩招的,张一谋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张一谋不是考进来的,是通过文化部部长绕过考试直接进入学院的,连扩招都不算,是硬塞进来的。
张一谋因为年龄已经28岁,超过了北电的招生年龄,连报名的机会都没有。为了上学,张一谋就将自己拍的照片做成影集,想法设法送到北平,希望能够让文化部的领导看到,给他一个上大学的机会。
当时,张一谋全家动员,觉得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张一谋母亲,她是皮肤科大夫,有同学在北平的大医院工作,经常给高级干部看病,也许能递到文化部部长黄震手中。另一条是张一谋老婆肖华的关系。肖华的姐夫王涤寰在BJ,跟书画圈里的人比较熟,据说一个叫白雪石的画家认识漫画家华君武,可以通过这条线找到黄震。于是,张一谋就将影集加上一封信,一式两份,同时寄到北平。
张一谋母亲那条线石沉大海,但肖华那条线真把影集和信送到了华君武手里,而华君武在看过张一谋的影集后觉得这真的是难得人才,就写了一封信,对张艺谋的摄影作品评价是“感到实在好”,也说了张一谋的困难和意愿,请黄震看看他的作品;连带张一谋的作品和信一起送到黄震手里。
黄震在看过张一谋的作品后,当天就在华君武的信上回复,说张一谋的作品“很有水平”,认为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加紧培养;并告知电影学院领导小组,立即通知张一谋入学深造,可以进修生或者其他适当名义解决这个特殊问题。
黄震想法很简单,这个学生水平非常高,是难得的人才,年纪超一点怕什么,赶紧收进学校,至于以什么名目进学校,可以想办法嘛!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北平电影学院领导小组给他写了封回信,话说得很客气,解释了诸多现实存在的困难和该生未来发展的年龄障碍,总而言之一句话,北平电影学院不收张一谋。
北电的回复让黄震很不高兴,觉得被扫了面子,据说黄震气得拍了桌子,并说了九个字:“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最终北电迫于压力收下了张一谋。
张一谋能进入北电,是官员通过行政命令强送进来的,北电不少老师对他都很不爽。在张一谋进入北电后,用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招待他,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许望秋觉得这种贴大字报的行为是对人的公开羞辱,非常过分,而且他跟张一谋是朋友,怎么能坐视不管。他上前直接将大字报撕下来,揉成一团,转头对刘林他们几个道:“运动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贴大字报?对人进行攻击,简直太过分了!这种陋习应该取缔!”
刘林他们知道这个大字报是在批张一谋,作为哥们儿自然纷纷附和道:“对啊对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贴大字报。”、“应该坚决取缔。”、“简直是瞎胡闹嘛!”
张一谋心里正难受,见许望秋他们为自己鸣不平,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大声质问道:“许望秋,你为什么撕要大字报?”
许望秋不认识来人,嬉皮笑脸地道:“我认为贴大字报这种行为是运动遗风,是对个人隐私和尊严的严重侵犯,我认为这种东西应该坚决彻底地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那人冷笑道道:“我看你是怕了吧?”
许望秋倒也不否认:“是的,我怕了。在美国波士顿的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上有一段铭文,是这么写的:当**来抓共/产/党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共/产/党人;当他们来抓犹太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当他们来抓工会成员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当他们来抓天主教徒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是新教徒;当他们来抓我时,已无人替我说话了!今天你们能无端贴大字报批判别人,明天就能瞎写大字报批判我!”
许望秋提高嗓门,对围观的学生道:“大字报谁都可以贴,内容可以随便写!对任何人不满,可以随意捏造一个罪名,贴他的大字报。今天可以贴我的大字报,明天可以贴你们的大字报,这难道不可怕,难道你们不害怕吗?”
在场不少学生的微微点头,觉得许望秋的话有道理。
那人大声道:“我站得直行得正,为什么要怕?”
许望秋淡淡地道:“你真的不怕?好,那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我明天就贴张大字报,说你偷看女生洗澡,强奸为成年少女!有种你报上名来!”
那个听到许望秋的话,只觉一阵恶寒袭来:“我!”
旁边的谢小晶压低声音对许望秋道:“他是美术系的范剑,他父亲是著名画家范骏!”
许望秋听到范剑这个名字不由眉头一皱,脸顿时沉了下来。作为穿越者,许望秋知道在三十多年后,范剑在国外名气颇大;而他的名气主要来自于黑中国。比如中国出了个什么事,他马上就捣鼓一个所为的作品,来蹭这个事件的热度,黑中国一把。
实际上,就是一个艺术圈的范彬彬,只不过范彬彬蹭的是红毯,而他蹭的是中国的各种事件。在国外黑中国是一种政治正确,他的作品迎合了西方对中国的政治要求,在西方颇受追捧。当然,在纯艺术圈,范剑就是笑话,没有多少人看得起。
只是那时候的范剑满脸络腮胡,跟眼前的范剑完全是两个人。许望秋极为鄙视范剑的为人,用嘲讽似的口气道:“你嘴上不怕,心头却怕了!赶紧滚吧!和你这么的垃圾说话,我怕脏了自己的嘴!”
范剑见许望秋开口就骂自己垃圾,顿时怒了:“我草你大爷,你说什么!”范剑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咋呼道:“窝草,说什么呢!我他妈看你是活腻味了!”
刘林见对方有跟张然动手的意思,当即往前站了一步,双手叉腰,大声道:“是想动手还是怎么着,要是想动手爷们奉陪,跟你们练练!你们三个谁上?”
刘林一米八四的大个子,长大五大三粗的,往前一站,就跟铁塔似的,范剑哪里跟他动手,就道:“君子动口不手!我们堂堂大学生,怎么能跟山野痞夫似的,简直有辱斯文!”
许望秋本来就极其厌恶范剑,既然怼上了,也不会给对方留面子,当即盯着范剑冷笑道:“就你这样的垃圾也好意思提斯文,谁他妈不知道那封举报信告的就是你,谁他么不知道你是靠你爹的关系走后门进来的,装什么装大头菜!”
许望秋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被没想到点在了范剑的命门上。他就像一头被捅了菊花的狮子,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大喊一声“窝草你妈”,就举拳向许望秋扑了过来。许望秋见范剑想动手打人,侧身一让,右脚踢在范剑的肚子上。范剑嗷的一声,趴在了地上。
许望秋冲范剑“呸”了一口,对刘林他们几个道:“我现在心情好,我们进城去吃饭,我请客!”他走了几步,见张一谋还在发愣,回头喊道:“老谋,你傻站着干嘛呢!”
“来了!来了!”张一谋快步追上许望秋他们,感激地道,“哥几个,真谢谢你们了!”
第三十九章 摄影师
北平城的一家小餐馆里,许望秋他们边吃饭,边讨论《锄奸》。剧本已经写好,现在大家讨论是如何拍摄的问题。许望秋野心很大,他对《锄奸》的构想是采用战地纪录片风格,整部电影都是运动镜头,有大量手持摄影。这种风格在后世很常见,比如《拯救大兵瑞恩》、《集结号》都是这种风格;但在这个时代却是闻所未闻。
刘林他们对此非常吃惊,同时也非常兴奋。他们意识到如果能拍出来,那将是划时代的电影。他们都恨自己本事不够,不能参与拍摄。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的热情,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众人热烈的讨论着《锄奸》的拍摄,讨论纪录片风格,讨论手持摄影,一个个激动得手舞足蹈。只有谢小晶沉默不语,像有什么心事,跟他平时的活跃完全不同。
许望秋注意到了谢小晶的异常,不由问道:“谢院长,怎么了?”
谢小晶微微叹了口气,担忧地道:“望秋,你不知道,范剑舅舅是文化部副部长,跟咱们学校领导小组的唐自清是好友。你动手打范剑,说他是靠关系进北电的,恐怕会有麻烦。”
许望秋顿时明白范剑为什么阻止自己撕大字报了,也明白范剑为什么冲自己动手了。何裙的举报信上说,美术系招生有人作弊,照顾美术界某位官员之子,说的恐怕就是范剑。范剑阻止自己撕海报,是因为海报就是他贴的,是在报复何裙。也正因为如此,当自己说“谁他么不知道你是靠着你爹的关系走后门进来的”,范剑反应才会那么大。
许望秋还想起一件事来,78级毕业的时候,何裙本来是北平人,按道理应该留在北平,但他却和张一谋他们分配到了最偏远的广西电影制片厂,这恐怕也是范剑舅舅的手笔。
张一谋他们不甘心沉沦,到了广西电影厂后奋发图强,很快拍出了惊世骇俗的《一个和八个》,这部电影被视为“第五代电影“的开山之作,采用完全颠覆传统电影的题材和手法,拍出了前所未有的独特风格。在内部试片时博得一片赞誉,然而在送审时却引起很大争议,不断删剪修改,折腾了一年多,最后连结局都做了完全违反原意的改动方才得以通过。影片被改掉面目全非,公映后反应冷淡,现在看来范剑舅舅恐怕难逃脱干系。
许望秋意识自己可能惹麻烦了,等到自己毕业,等自己拍电影的时候,范剑和他的家人有可能会找自己麻烦!不过许望秋并不在意,洒然一笑:“没事,他能把我怎么着,难道开除我?就算开除我也不怕,我真要被开除了,就天天写小说编排他们一家,什么偷鸡摸狗、强奸杀人的勾当全是一家干的,我不信气不死他们。”
众人听许望秋这么说,不禁哈哈大笑:“果然得罪什么人也不能得罪文人呐!”
许望秋端起杯子道:“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我们来干一杯!”
众人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第二天中午,许望秋刚从教学楼出来,就被张克叫到了办公室。
“望秋,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张克脸上堆满愤怒的黑云,将桌子拍得啪啪直响,“你觉得自己很能耐是不是?才开学几天,就敢在公共场合动手打人了?”
在这个时代,学生打架斗殴根本不算事。面对批评,许望秋振振有词地道:“克老,我们都经历过贴大字报,见识过对人肆意抹黑。我们家那栋楼有个比我大几岁的小姐姐,人特别好,特别漂亮。但有几个女生嫉妒她人缘好,嫉妒她长得漂亮,就悄悄贴了她的大字报,说她乱搞男女关系,是破鞋。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哪能承受这些?直接就跳楼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今天他们可以贴何裙、张一谋的大字报,明天可能贴我的大字报,后天就可以贴克老您的大字报。我觉得真的不应该这样!”
在运动中张克作为“文艺黑路线”人物被贴过大字报,也被揪斗过,知道许望秋这话是对的,不过作为老师,作为长辈他希望许望秋在学校好好读书,不要惹事,把脸一板,呵斥道:“贴大字报是不对,难道打人就对了?你是学生,不是流氓,为什么要动手打人?你知不知道,今天学校有领导说要严肃处理!”
许望秋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毕竟张克和周明是师父的老友,不可能不帮自己,他作出害怕的样子:“克老,您不要吓我,我胆子很小的,没那么严重吧?”
张克严肃地道:“事情是没那么严重,但有人就想把事情往大里弄,你懂不懂?”
许望秋知道是肯定唐自清,应该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他了,如果是普通学生,这事说不定真的就搞大了,但自己有张克、周明两位长辈罩着,自然没事。他冲张克鞠躬:“我懂了,谢谢克老!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回去我就写检查,5000字,一个字都不少!”
张克听许望秋这么说,知道他听懂自己的话了,语重心长地道:“你不用谢我,你是我们导演系的学生,该为学生出头的时候我们肯定会出头。但该批评的,我们也绝对不会包庇!”他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检查一定要深刻。回头写好了,交到我这里来!”
第二天中午,许望秋的处理通知下来了,贴在食堂门口的公示栏上。
“前日上午,我校导演系学生许望秋与美术系范剑因小事发生口角,继而爆发肢体冲突。冲突中,范剑被打倒在地。影响极其恶劣。为严肃纪律、教育本人及全体学生,经学校研究,给予许望秋全校通报处分。望广大师生以此为鉴,在今后的学习生活中,严肃校风校纪,遵守学校的各项规章制度。”
许望秋对此满不在乎,通报批评而已,没什么大不得了的。不过刘林他们有点愤愤不平,说等到放假,要找机会把范剑拉出来打一顿。许望秋阻止了他们,自己打范剑有人保,但刘林他们打了人,要是被学校知道,那就麻烦了。
张一谋觉得许望秋的处分是为自己出头背的,内心的感觉溢于言表,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抓住许望秋的手用力握了握,以至于把许望秋的手都捏红了。
许望秋没把范剑的事放在心上,心思都在《锄奸》的筹备上。《锄奸》的剧本已经成熟,接下来就该分解剧本,以及勘景了。这两道工序都需要摄影师参与其中,没有摄影师肯定不行的。对许望秋来说,眼前最重要工作就是为电影找到合格的摄影师。
如果把拍电影比作建造大楼,那导演就是大楼的总设计师,为大楼进行规划,大楼外形是什么样、什么风格、大楼的房间如何布局等等,都由导演设计;而摄像师是大楼的总工程师,通过推拉摇移等手法,通过特、近、中、全等景别的变化,通过快慢虚实等镜头语言的组合,将导演的构想变成鲜活的图像,完成“大楼”的建设。
在这个时代摄影师尤其重要,可以说是剧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因为现在没有监视器。要在八十年代中期监视器才开始流行,国内更是要等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去了。张一谋、陈凯哥他们早期拍电影的时候都没有监视器可看,都是靠眼睛看,直到90年代才用上。
没有监视器,导演就看不到画面,只有摄影师才知道画面效果。可以说整个电影是由摄影师掌控的,要摄影师说可以,那镜头才能过;如果摄影师说不行,就必须重拍。
《锄奸》这部戏全部是运动镜头,有大量的手持摄影,这种拍摄方式对摄影师要求极高,没有一个好的摄影师肯定拍不出理想的效果。
要是时间往后推四五年,许望秋根本不会为摄影师犯愁,张一谋和顾常卫都是大神级的摄影师,此外摄影系78班还有赵飞、吕乐等大神级摄影师。拿顾常卫来说,不但获得了奥斯卡提名,跟罗伯特-奥特曼这种大神级导演合作过,而且他可以裸眼布光。一般摄影师布光需要用测光表反复测,但顾常卫不用,直接用眼睛看就行。
像顾常卫这种牛逼到爆的摄影师,对任何导演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许望秋在长安考场遇到顾常卫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把顾常卫收归账下,让他成为自己的御用摄影。
不过顾常卫他们现在都是菜鸟,连基本功都还没练好,正在练曝光控制和构图处理。这东西要练两年,学校才会让他们接触摄影机。现在顾常卫他们能力还不够,而《锄奸》对摄影要求又极高,许望秋不可能用他们,只能从学校老师中找。
年纪大的老师肯定不行,一个是年纪大的老师,许望秋指挥起来比较困难;另外一个,《锄奸》全部是运动镜头,有大量手持摄影,对体力要求很高。
许望秋将摄影系老师在心头捋了一遍,将目标定在了曾练平的身上。曾练平76年在北电摄影系学习,毕业后在摄影系任教;在未来他会担任《血色清晨》、《红粉》、《恋爱中的宝贝》等影片的摄影师,是李少虹的御用摄影师,也是李少虹的老公。他的摄影风格在早期的时候比较写实,后期追求拍出有“灵性”的东西。许望秋对《锄奸》的要求就是写实,画面是越写实越好,用曾练平做《锄奸》的摄影师无疑是合适的。
许望秋下楼去找曾练平的时候,在楼梯口遇到了李少虹,便对李少虹嘿嘿直笑,心里促狭地想,少虹同学,借你未来老公一用!
李少虹被许望秋的怪笑吓了一跳,心想望秋这什么毛病,难不成受了什么刺激?
许望秋来到宿舍一楼,敲开了曾练平的房门。北电大部分老师住在城里,每天坐班车到学校上课。像曾练平这样的青年教师没有成家,没有房子,就住学校宿舍的一楼。
第四十章 摄影风格
许望秋敲开曾练平房门的时候,他正在里面看书。曾练平非常年轻,甚至比许望秋他们班不少男生都要小。谁也没把他当老师,在他面前相当随便。许望秋给曾练平说了句,曾老师我有点事找你,说完拉着曾练平就往楼上走。
到了303寝室,刘林和张一谋他们都对着曾练平嘿嘿直笑,完全是老狼看到羊羔的笑,透着阴险的味道。曾练平吓了一跳,你们想干什么,想搞什么阴谋?我可是学校老师啊!
许望秋见曾练平一脸警惕,心里觉得好笑,直接道:“曾老师,最近我们准备拍一部电影,需要一个摄影师,我觉得你特别合适,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曾练平听到这话非常吃惊:“你们拍电影,你们哪儿来钱拍电影?”
许望秋也不解释,反问道:“钱的事你别担心,我们肯定有办法,不然也不会找你。我现在就问你,如果让你来做摄影师,你愿不愿意?”
这个时代电影圈按资排辈特别严重,摄影系学生毕业都是从做机械员抬机器开始,做三助理、二助理、大助理,到副摄影、摄影,一个环节都不会少。像曾练平这样的年轻人,要想坐到摄影师的位置上至少要熬十年以上。有些人甚至熬一辈子都只是摄影助理。在片场看到满头白发的摄影助理根本就不是新鲜事。
现在有人主动找自己做摄影师,曾练平自然求之不得:“当然愿意。”
许望秋笑着点头:“那我们进行下一个话题,我们这部电影可以算战争片,也可以说是动作片,但我们这部电影的拍法跟以前的战争片不同。我们是这么想的,这部电影绝大部分镜头都采用手持镜头拍摄,需要你一直扛着拍;而且有大量奔跑和追逐的镜头。这种拍法对任何摄影师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你敢不敢接受这个挑战?”
“全部用肩扛,还有奔跑和追逐戏?”曾练平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轻轻摇头道,“你们这样拍肯定不行,这样拍出来画面很抖的,拍出来的画面就根本不能看!”
许望秋跟刘林他们几个对视一眼,轻笑道:“怎么不能看了?纪录片就是这样拍的啊,难道纪录片不能看吗?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真正的战场上,摄影师在炮火连天的战壕里不顾个人安危,无限接近士兵和炮火,摄影效果自然不会是四平八稳的,他们选择的都是便于携带的手持摄影机,虽然最后的成片有模糊和晃动,但这种与战火的无限接近会带来无与伦比的真实感。我们国家拍了很多战争片,但我觉得都不够真实,我们就希望拍一部接近真实战争的战争片。”
战争片采用手持摄影是斯皮尔伯格在《拯救大兵瑞恩》中开启的,这种手法是在模仿约翰-福特的16毫米纪录片《中途岛战役》的感觉,营造出了极为真实,极为惨烈的战争场面。
曾练平对此有些难以接受:“那是纪录片,故事片没有这么拍的!”
许望秋轻轻摇头:“手持摄影用于电影拍摄在40年代就出现了,到了50年代随着法国新浪潮的开展,手持和肩扛拍摄电影已经很普遍了。导演们拿着纪录片的摄影机到大街上,到咖啡馆里,甚至进入了《四百击》中的摩天轮中。手持摄影在国外已经很普遍了,比如特吕弗的《朱尔与吉姆》中,三位演员在桥上相互追跑,就是非常经典的手持摄影镜头。”
曾练平没想到许望秋把新浪潮扯出来了,心想你不是抵制新浪潮,号召向好莱坞学习吗,不过新浪潮电影确实有大量手持摄影,就道:“我用肩扛拍摄没有问题,但你们还有追逐和奔跑镜头。这个难度就很大,因为摄影师在奔跑的时候要对焦是非常困难的。如果镜头对焦不准,那拍出来的画面就是虚的。”
许望秋微微点头:“这个你不用担心,如果要稳定的画面,我们会使用斯坦尼康,但画面抖动,甚至有一点虚焦恰好是我们要的,这更接近于真实。在战场那种剧烈的运动画面里焦点是不可能十分清晰,这样反而能让观众更真切地感受到战场的紧张气氛。”
曾练平微微一怔:“斯坦尼康是什么?”
许望秋解释道:“就是摄影机稳定器。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直接扛着摄影机拍运动镜头,画面会非常抖。在几年前一位名叫盖瑞特-布朗的美国人设计了一种便于携带,而且能够减少振动和摇晃的装置,就是斯坦尼康。这东西原理其实是很简单的,自己都可以动手做的。我们这部电影也会用,到时候你看到就明白了。”
曾练平按耐住心头的好奇:“你继续讲。”
接下来涉及到电影的具体拍摄问题,曾练平还没有看剧本,不知道电影的具体内容。如果只是干讲,那曾练平很多东西就无法理解,也没办法进行有效的沟通。
许望秋将剧本递给曾练平:“你先看看剧本,看完剧本我再给你具体讲。”
曾练平不再说话,接过剧本认认真真地看起来。《锄奸》的剧本采用的是好莱坞惯用的套路,一上来出现重大危机。省委领导被叛徒出卖,被抓进监狱,主角段海平和其他人在队长张汉亭的带领下准备劫囚车救人。这个时代的国产电影还处在古典时期,节奏慢悠悠的。曾练平第一次看到节奏这么快的剧本,很快陷在了故事中。
曾练平的内心随着故事上下起伏,为烈士的牺牲难过,为锄奸小分队的命运而担忧,为敌人的阴险而咬牙。等剧本看完,他不禁长长出了口气,激动地道:“这个故事真是精彩极了,可以说是跌宕起伏,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故事了。”
许望秋冲曾练平笑了笑,开始讲自己的具体想法:“这部电影的两场战争戏是整部电影的重头戏。为了表现战场的真实感,满足运动的灵活性,必须采用肩扛运动的方式拍摄。”
说到这里,许望秋把剧本翻开,指了指其中几个地方道:“这几个地方我打算跟用拍,你必须抱着摄影机拍。另外为了营造真实感,在打枪时必须抖动镜头,画面抖动能比静静地打枪带来更强烈的震撼感。一旦开枪或者炸弹爆炸,你就必须抖动摄影机来营造出画面抖动的效果。”
曾练平忍不住道:“这个很难啊,必须配合好,抖早了抖晚了都不行。”
许望秋记得自己以前拍战争戏的时候,摄影师用一种带长把的按摩器来模仿这种效果,那东西体积很小,方便使用;但现在没有这玩意:“配合确实是个问题,到时候大家再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刚才说了战争戏,其他戏也是运动镜头,但这些镜头运动相对平稳,这部分会采用斯坦尼康。到时候我会找人去做,这个问题很好解决。这就是我对摄影的总体要求,主要就是这两个部分。说说你的想法吧。”
曾练平笑着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你的这些想法挺疯狂的,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但我又不得不说,这些想法很诱人。如果真的能够实现,那这部电影会是全所未有的电影,所以,明明觉得你疯了,但我还是想跟你一起拍。”
许望秋哈哈大笑道:“你的选择是对的,这片子确实难拍,但也没想象的那么难拍。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这部电影拍出来不敢说轰动世界,但轰动中国绝对是没问题。到时候不管观众,还是学术界都会目瞪口呆,会说原来电影还可以这么拍。”
曾练平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对光线有什么要求?”
许望秋这才想起自己把光线事忘了,一拍脑门:“整部电影能用自然光的就用自然光,用自然光会让电影更真实,我们这部电影最重要的就是真实感。其中战斗场面的光线必须用自然光,以阳光为主;光线角度我觉得用逆光和侧逆光。逆光会使人物的造型感更为强烈,使画面更凝重,从而产生出一种力量感。”
自然光是最难控制的光线,完全是靠天吃饭。摄影师根本不知道太阳光能持续多久,可能拍着拍着,突然来一朵乌云就把太阳遮住了。有些光可能就只有这么一个小时,甚至只有半小时。完全采用自然光对任何摄影师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
曾练平苦笑着摇头道:“我感觉你真是疯了。”
在曾练平加入《锄奸》创作团队后,许望秋他们开始分解剧本。分解剧本就是给电影拍摄绘制路线图,是电影前期筹备中最重要的一步,是后面所有工作的基础。
分解剧本就是把剧本按场景、演员、道具、特效等基本元素进行拆解,制作成详细的分解表。在完成分解后,导演对制作细节了如指掌,能轻松制定初步拍摄计划和预算。
按照电影筹备的正常流程,在分解剧本后应该去勘景,在勘景之后再写分镜头剧本。因为先写分镜头剧本,再勘景可能会有问题。比如会发现有些地方的机位压根取不到,有些的场景存在严重噪音……于是,分镜头剧本成了废纸,只能从头再来。
不过许望秋没有遵循这个规则,没有勘景就开始写分镜头剧本和画故事板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许望秋才刚刚入学,光拿剧本很难说服学校。有了分镜头剧本和故事板就不同了,学校能够了解许望秋的意图,知道《锄奸》拍出来会是什么样;那他就有可能获得执导的机会。
这天下午没课,许望秋、曾练平和刘林他们几个正在寝室讨论分镜头剧本和故事板。顾常卫是学美术出身的,画得一手好画,画故事板的任务就落到了他身上。许望秋他们讨论好一组镜头,就让顾常卫画。
众人正热火朝天的讨论着,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好热闹啊!”
第四十一章 文章发表
“钟老,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过来了?快请进!”许望秋扭头一看,竟然是钟惦非,赶紧上前把老人往房间里请,并对刘林他们喊道,“还傻楞着干嘛?赶紧给钟老搬凳子啊!”
顾常卫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钟老,您坐这里。”
“我到你们学校有事,顺道来看看你。”钟惦棐落座后,取出一本杂志递给许望秋,白色封面,正中间有个印章似的图案,里面写着“电影艺术”;紧接着,又取出一叠钱,“你的文章发表了,这是样刊和稿费,一共132块5毛6。”
许望秋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是给自己送样刊和稿费的,心里非常感动:“钟老,怎么能麻烦您把这些送过来呢?您带个信,我自己去编辑部取就是了。”
刘林他们见许望秋又拿到稿费了,都兴奋地嚷道:“望秋,你真行啊,又有稿费了!”、“又是一百多块啊!”、“这么多钱肯定得请客。”……
许望秋冲他们挥挥手:“去去去,我跟钟老说话呢,别捣乱!”
钟惦非抬眼间看到了桌子上的故事板。故事板是美国人发明的玩意,现在还没有传到国内来,国内的导演只写分镜头剧本,没有画故事板的。钟惦非没有见过,觉得这东西像连环画,但又不是连环画,不由问道:“你们这是在画什么?”
刘林见钟惦非这样的大专家都不知道故事板,不由得意地道:“这叫故事板,美国人拍电影会先画故事板。”说完他吧啦吧啦的给钟惦非科普什么是故事板,有什么作用。
钟惦非听后觉得故事板是个好东西,不由点头道:“这是个好东西啊,有了这个东西电影厂对电影拍出来会是什么效果就非常清楚了,拍摄的时候大家也能按照故事板的标注进行拍摄,能省很多事。让我看看你们的剧本和故事板。”
许望秋赶紧把剧本和故事板交给钟惦非,等老人家看,想听听他的意见。
钟惦非看得很认真,也看得特别仔细,拿着剧本和故事板仔细对照着看。《锄奸》无疑是个好故事,但真正让他心惊的是电影的拍摄手法,全部是运动的,国内还从来没有电影这么拍过。这是全新的拍摄手法,这小家伙真是敢想敢干啊!
故事板只画了前面十多分钟的内容,但钟惦非能够想到后面是什么模样。当他看完剧本,抬头微笑道:“你们的想法非常好,我很期待这部电影!”他看着许望秋笑道:“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中国电影的未来在哪里,有人支持向美国学习,有人支持向欧洲学习;有人支持蒙太奇,有人支持长镜头;双方争得越来越厉害了,整个电影圈恐怕都会卷入。”
许望秋知道《电影艺术》这期特别号面世后,关于电影语言的论战就会全面展开,整个电影圈都会卷入,呼了口气道:“其实不管是好莱坞和新浪潮,还是蒙太奇和长镜头本身并不矛盾,是可以共存的,只是很多人一吵起来可能就会走极端,恨不得把对方掐死。”
钟惦棐听到这话心里暗暗点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看着许望秋缓缓地道:“我也这么想,有问题大家可以讨论,但应该保持理性,不应该走极端。我到你们学校来,就是打算组织一场座谈会,邀请电影方面的专家和教授理性讨论。你们电影学院是中国电影的未来,我希望你们能听听双方的观点,好好思考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许望秋笑着道:“我们学校学生也分成两派,我们属于好莱坞和蒙太奇的支持者,不过我们不反对新浪潮和长镜头,我们认为技术和理论都是为电影服务的,什么效果好就用什么。”
钟惦棐赞许地点头道:“你们能这么想是最好的,保持理性真的非常重要。不过你也要做准备,到时候肯定要发言。”
许望秋记得上一世关于电影语言的争论长达数年,并涉及电影本体等诸多问题;甚至进入新世纪后周传基还因为这个问题与北大的沈语冰和尹鸿等人大打嘴仗。
许望秋相信尽管钟惦非想让大家理性讨论,但到时候交锋一定特别激烈,郑重点头道:“我会认真准备,不知道座谈会什么时候开?”
钟惦棐道:“下个月月初!”
许望秋嬉皮笑脸地道:“没问题。到时候我来个舌战群儒,驳得其他人无话可说。”
正如许望秋所料,在《电影艺术》特别号面世后,在整个电影圈掀起了惊天巨澜,几乎所有电影人都在讨论中国电影未来该怎么走。其中许望秋的《论电影语言的中国化》和张暖忻、李陀的《论电影语言的现代化》两篇长文观点针锋相对,更是成为讨论的焦点。
北平南小街南竹竿胡同的一栋四合院里,中国左翼电影运动的开拓者夏演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夏演已经七十多岁,身躯枯瘦,有严重的白内障,看书必须用高倍眼镜加上放大镜。
“夏公!夏公!”一个年轻人跑进院子,将手里的《电影艺术》递给夏演,“你看看这篇文章,《论电影语言的中国化》。”
“什么文章啊,怎么让你激动成这样?”夏演笑呵呵地道。
“是一篇关于中国电影未来该如何发展的文章,里面讲到了左翼电影,说左翼电影领先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还认为应该我们应该恢复左翼电影的传统。”
“哦,那我要看看了。”夏演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左翼电影运动是30年代中国的进步电影运动,对中国电影语言的探索,对中国电影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不过解放后这场运动并没有得到正确的评价。运动开始后很多左翼电影人更是遭到了批判,电影被说成毒草。运动结束后,夏演以及很多左翼老电影人开始发表文章,为遭到不公正批判的左翼电影申诉,为左翼电影的历史地位寻求合法性。
眼前这篇文章跟所有为左翼电影叫屈的文章都不同,没有提任何政治的东西,而是从世界电影史的角度分析左翼电影的价值和历史地位,将左翼电影提到了非常高的高度。
夏演慢吞吞地将文章看完,干枯的脸上有了笑容:“后生可畏啊,有这样的年轻电影人在,中国电影的未来不用担心了!”
那人好奇地道:“夏公,你怎么知道这篇文章是年轻人写的?”
夏演轻笑道:“像我们这样的老人暮气沉沉,写不出这样有锐气的文章,而且我们写文章着眼的是中国电影史,这篇文章却将左翼电影放在了世界电影史去讲;还有向好莱坞学习这种说法很大胆,只有年轻人才这么不怕事,才这么敢说。”
魔都上影厂家属区一间房子里,第二代导演的代表人物吴永刚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电影艺术》慢慢翻看。1934年,吴永刚自编自导个人首部无声电影《神女》,一举成名。《神女》之后,吴永刚尝试了儿童片、侦探片、古典戏曲片等题材样式的影片,但除了“国防电影”《壮志凌云》外,其它电影反响一般。运动开始后,吴永刚作为“三十年代黑干将”被关进牛棚,1975年被迫退休。运动结束后他重新复出,开始拍电影。
眼前这篇叫《论现代电影语言的中国化》文章讲到了吴永刚的《神女》,认为《神女》把德国表现主义以及法国的先锋派与中国的现实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是中国无声电影的扛鼎之作,是中国艺术家对世界电影史所贡献的最优秀的作品之一。
看到这个评价,吴永刚笑了,但紧接着眼泪出来了,微微叹息道:“我拍不出《神女》那样的电影了;但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你们要比我们强才行啊!”
秀眉电影厂的办公室里,副厂长张小平拿着一本《电影艺术》对苏振声道:“别人讲左翼电影,讲中国电影,都是讲中国电影本身;望秋这小子却把中国电影放到世界中去讲。这是大眼光,大格局啊!人才难得,到时候你一定要帮忙,把他留在我们厂!”
徒弟如此厉害,做师父的自然也脸上有光。苏振声骄傲地道:“要是他没两把刷子,我会收他做徒弟吗?至于回秀影厂,这是他自己的事,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好插手。”
伴随着《电影艺术》特别号面世,关于电影语言,关于中国电影未来走向的大争论真正开始了。电影厂在争论,学术圈在争论,北电也在争论。整个电影圈都卷入了这场争论中,所有人都在思考中国电影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从中国电影资料馆看完安东尼奥尼的《放大》出来,头昏脑涨的刘林摇头道:“安东尼奥尼的电影太没劲了,能把人闷死,还是好莱坞电影好,希区柯克比他牛多了。”
旁边的陈凯哥听到这话嗤笑道:“希区柯克的电影毫无思想内涵,根本没法和安东尼奥尼比。当然了,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是艺术,没文化的人是看不懂的。”
不等刘林开口,赵禁抢先反击道:“特吕弗说安东尼奥尼的电影让我觉得无聊,他是如此严肃和缺乏幽默感。难道特吕弗没文化?安东尼奥尼的电影就是难看,如果一个导演的电影没有人看,思想再高,形式再新又有何用?”
田壮壮不屑地道:“难道电影一定要市井黎民都看得懂的才叫好电影吗?难道只有下里巴人才是好的,阳春白雪就是错的?”
刘林毫不客气地道:“对我们下里巴人来说看不懂的电影就是没有多大价值。”
陈凯哥冷笑道:“没文化真可怕。如果没有安东尼奥尼、费里尼这些先锋派导演艰难探索,电影永远不会进步,永远是几十年前的样子。”
吴知柳反驳道:“说到好像只有先锋派导演才会探索似的,希区柯克、黑泽明他们难道没有探索吗?希区柯克的悬念,黑泽明的多机位拍摄,难道不是艺术探索吗?”
许望秋觉得跟陈凯哥他们争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纯粹浪费时间,冲刘林他们道:“行了。别跟阳春白雪们吵了,我们下里巴人去吃饭,今天我请客!”
第四十二章 女生楼下
北大女生宿舍的某间寝室里,苏白跟寝室女生正讨论刘心武的新小说《醒来吧,弟弟》。刘心武在1977年发表的《班主任》是伤痕文学的发轫之作,在《班主任》之后,他又发表了小说《爱情的位置》,同样在社会上引起巨大的反响。《醒来吧,弟弟》是刘心武的最新小说,不过苏白她们都觉得这篇小说写得不是很好,有点主题先行,空发议论。
苏白她们讨论得正起劲,寝室的刘灿灿兴冲冲地走进寝室,把《电影艺术》往苏白面前一拍,笑吟吟地道:“苏白同学,请客吧!”
苏白一怔,不解地道:“为什么我要请客啊?”
刘灿灿笑道:“你的宝贝师弟又发表文章了,难道不该请客吗?”
苏白听到许望秋发表文章了,也顾不上刘灿灿对自己的调侃,拿起《电影艺术》猛翻:“真的假的?嗯。是真的。”苏白将文章快速浏览一遍,看着标题上的“许望秋”三个字,轻叹道:“望秋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看完许望秋的文章,苏白又翻了翻书里的其他文章,愉快的心情被书中暗藏的激流打碎。苏白是电影厂长大的,知道电影不单是娱乐产品,很多时候被当成意识形态工具。《电影艺术》中的争论让她有些担心,支持新浪潮路线的文章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其中一些文章更是明显针对许望秋,夹枪带棒地说向好莱坞学习是接受文化殖民,甚至有人往江卿身上扯。
苏白有些担心,害怕这场争论从学术问题演变成政治问题。
咚咚咚!有人敲门。苏白抬头一看,发现是扎建英。她刚想问扎建英有什么事,却听扎建英道:“苏白,望秋在楼下等你,快下去吧。”苏白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的?”扎建英道:“我刚刚在宿舍门口遇到他了,我又正好上楼,就帮他过来喊你。”
苏白不知道许望秋找自己什么事,但许望秋从来没有找过自己,现在过来肯定是有事,冲扎建英道:“谢谢建英,我马上下去。”扎建英冲苏白笑了笑,便离开了。苏白没有急着下楼,而是转身从枕头下面,掏出了一块小方镜,对着镜子照,仔细整理有点乱的头发。
刘灿灿见状笑道:“苏白,看你这梳妆打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会情郎呢!”
苏白脸上浮起一片红云,瞪了刘灿灿一眼,辩解道:“我是师姐,要是我不收拾干净,邋里邋遢的,那像什么样子。”说着她又从枕头下摸出百雀羚,用指尖抹了一点,往脸上擦。
刘灿灿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笑嘻嘻地道:“我们一直说去北电看看你师弟什么样,你老不让我们去,现在你师弟到我们北大来了,这回你总不能拦着我们了吧?”其他几个女生也道:“对啊对啊,让我们见见你的师弟嘛!”、“就是嘛,这次不要推脱了。”、“我一直想见见传说中的禾火是什么样子呢!”……
苏白知道不带她们下去是不行了,就道:“你们想见就见啊,有什么不能见的。”
许望秋的文章发表在《电影艺术》上,拿到了一百多块的稿酬,刘林他们都吵着让许望秋请客。许望秋自然不会推脱,打算利用进城看电影的机会请他们吃。
既然进城请客,自然不能忘了苏白。从电影资料馆出来,许望秋就让谢小晶他们先去餐馆,自己则直奔北大。到了女生楼,许望秋正准备找宿管大妈帮自己叫人,没想到遇到了扎建英,她表示她上楼帮许望秋叫苏白。
扎建英上楼后,许望秋赶紧离开宿舍门,宿管大妈那对待阶级敌人的目光让他压力很大。他站在女生宿舍外的报刊栏看报纸,同时用余光往旁边扫了扫,发现宿舍门周围蹲着好几个男生。许望秋在心里很是鄙视了一番,学着苏白的样子批判道,堕落啊堕落,简直太堕落了,堂堂北大学生不好好学习,思考报效祖国,却蹲在女生寝室门口,简直太堕落了!
许望秋在楼下等了许久,报纸都看完了,终于听到了苏白的声音:“望秋!让你久等了!”许望秋心里说苏白啊苏白,你说你挺爽利一姑娘,怎么下个楼也要这么久!不过嘴里却说:“没有没有!我也才刚到!”
许望秋注意到苏白身后跟着几个女生,准确的说是女生和阿姨。他听苏白说过,她是寝室最小的,最大的都三十岁了。此时一见,他不禁心想,北大女生和我们北电比果然差远了!
刘灿灿用胳膊碰碰苏白,压低声音道:“难怪不让我们见你师弟,长得挺不错啊,是担心被我们拐跑了吧!”
苏白瞪了刘灿灿一眼,大大方方地向室友介绍:“这是我师弟许望秋,你们不老是说要见见他嘛,现在见到了!不过你们不准欺负他!”又对许望秋道:“望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个是我的室友,这位是刘灿灿,这位是李玉玲,这位是黄莹,这位是张璐……”
许望秋摆出一幅好少年的模样,乖巧地道:“几位姐姐好,我听苏白说过你们,她说你们人都可好了,对她跟亲姐妹似的。”
苏白心想望秋这家伙真会说话呢,笑着问道:“望秋,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许望秋笑嘻嘻地道:“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你吗?”
苏白作出生气的样子:“没事你有过来找过我吗?”
许望秋摇头叹息道:“我倒是想来,可我不敢来啊,我要是三天两头往你们学校跑,让你们学校男生误会了怎么办?你看嘛,我就站在这里跟你说几句话,就感觉到杀气了。”他的眼神往旁边瞟了瞟:“你看那几个男生看我的眼神,要是我天天来,还能活着离开北大吗?”
哈哈哈!苏白的室友都笑了,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女生对苏白道:“苏白,你师弟真好玩!”刘灿灿冲许望秋挤挤眼睛:“你师姐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很多人给她写情书哦!”
许望秋痛心疾首地道:“要是我是北大校长非把他们开除了不可,竟然给我师姐写情书,不对,是不好好学习,整天给女生写情书。这还是新时代的大学生吗?不想着好好学习,不想着为四个现代化出力,不想着报效祖国,整天想着谈恋爱,简直太让人失望了。”
几个女生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刘灿灿一幅了然的样子:“怎么,你不愿意你师姐谈恋爱啊?”
许望秋毫不犹豫地点头,振振有词地表示:“那当然了。要是我师姐有对象,就会整天跟对象在一起,就不管我了,那就没人给我洗衣服了。”
几个女生笑得花枝乱颤:“苏白,你师弟太好玩了。”
苏白先是轻笑,然后拿眼睛瞪许望秋:“我这个师姐在你眼中就是个洗衣服的啊?”
“当然不是。”许望秋看着苏白一脸诚恳地道。苏白听到这话笑了,心想这还差不多。不过许望秋接下来的话差点没让她气死,“师姐你当然不是洗衣服的,你还要帮我洗袜子呢!”
苏白毫不犹豫的在许望秋的脚背上踩了一下:“你真是越来越欠打了!”
“我开玩笑的。真的是开玩笑!”眼看苏白处在暴走边缘,许望秋马上转移话题,“我是来请你吃饭的。最近写了篇文章,拿到了稿费,肯定要请寝室的几头牲口吃饭。今天进城来看电影,晚上是朝鲜电影,没什么好看的,就顺道请客。都进城请客了,肯定得请师姐你啊!”
苏白哼了一声,板着脸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许望秋对刘灿灿她们道:“几位姐姐,你们也一起吧,人多热闹点;而且我师姐年纪小,平时也多亏你们照顾,一直想请你们吃饭表示感谢的!”
几个女生噗嗤笑了,我师姐年纪小,请你们多照顾,这是师弟该说的话吗?不过对许望秋请大家吃饭这件事,女生们自然不会拒绝。刘灿灿笑着问道:“去哪儿吃啊?”
许望秋就道:“老莫,我们寝室的同学正在老莫等我们,赶紧走吧!”
一群人便带着欢笑声出了校门,坐上公交车向老莫挺进。
坐在公交车上,苏白室友在前排叽叽喳喳地说话;苏白则跟许望秋谈《电影艺术》特别号的问题,将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担忧说了出来。
许望秋知道苏白为什么担心,毕竟运动才刚刚结束,而电影系统在运动中被整得特别惨。作为重生者,他知道这场关于电影语言的争论只是学术之争,不会变成政治斗争,更不会涉及到人生安全。不过这些话他没办法向苏白解释,只能说:“不会有事的,电影没那么重要,而且随着电视,以及其他娱乐活动的兴起,电影的重要性会越来越低,所以,电影领域的争论只会是电影人的争论,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就在这时,许望秋看到公路边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男子留着披肩长发,穿着喇叭裤,骑着自行车,得意洋洋的吹着口哨,脸上写着“我很酷,快赞美我吧”的表情。
运动结束后,越来越多的外国游客到中国参观,外国人走在街上总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年轻人看着装光鲜亮丽的外国人,心中不免会觉得羡慕。于是,很多人学外国人的打扮,模仿猫王的样子,大鬓角、喇叭裤,扛着录音机招摇过市,喇叭裤开始风靡全国。
许望秋正感慨时代变了,没想到几个戴着红袖章的纠察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把长发青年拖下车,死死按住,拿起大剪刀剪他的长发和喇叭裤。男青年挣扎着,大声辩解:“你们连自己祖宗原来的样子都忘了,中国人自古都是留长发,穿大管裤的……”
看着纠察队手里的剪刀和男青年身上的喇叭裤,许望秋不由心想,现在处在大变革时代,各个领域都冲突不断,斗争激烈呐!
第四十四章 心理测试
莫斯科餐厅位于北平城西的展览馆一侧,五六十年代特别红火。那时候的北平城的大院子弟将去“老莫”吃西餐视若充满荣耀感的活动,仿佛这不是一次饭局,而接近于礼仪式的朝拜。没去过“老莫”,就像外地人来北平没晋见天/安/门,别提多遗憾了。
那个时候,到老莫的都是有背景的上层人物、归国华侨和大院子弟,苏联驻华使馆几乎每周末必来。不过北平城现在有了更高档的北平饭店、和平饭店和新侨饭店,达官贵人来得少了,老莫成了小知识分子装逼的地方,类似于后世的星巴克。
许望秋和苏白他们来到老莫的时候,刘林他们正在餐厅里晃荡。许望秋给苏白她们寝室作了个介绍,大家简单认识一下,就落座点菜。男生的菜都是许望秋点的,而女生的菜是刘灿灿点的。等菜上来后,众人边吃边聊。
这个时代的青年聚在一起,除了谈理想,基本上就是谈文学和艺术,许望秋他们也不例外。最近这一年多,文学界出现了大批描写运动期间人间悲剧、表现伤痛的文学作品。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刘心武,接连发表了几篇小说,每一篇都能引起轰动。苏白寝室的女生刚刚看了刘心武的新作《醒来吧,弟弟》,就聊到了这篇小说。
许望秋不太喜欢伤痕小说,主要是觉得这些作品大多写得不怎么样,刘心武的小说尤其如此:“刘心武的小说一篇比一篇差,《班主任》一般,后面的《爱情的位置》和《醒来吧,弟弟》更差。他的小说都是主题先行,都是为了概念而设计的故事,为概念而设计的人物。没有深入人物内心,没有深入到角色灵魂,于是,整个故事流于表面,显得特别虚假。”
刘灿灿微微点头道:“我也不大喜欢这些小说,运动的时候有人揪斗过老师,有人跟父母决裂,但现在每个人都在喊,我是受害者,我过得好惨,却没有人提自己的错误。”
赵禁忍不住道:“很多人喜欢《伤痕》,但我就不喜欢。小说里王晓华和妈妈的感情很好,母女情深;但在妈妈被打成叛徒后,她立刻和妈妈断绝关系。小说最后她竟然在母亲的遗体前说,女儿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和我心上的伤痕谁戳下的。难道你妈妈心上最深的伤痕不是你戳下的吗?还有什么能比女儿跟自己决裂更伤母亲心的呢?”
苏白重重地点了点头,外人背叛是皮外伤,亲人的背叛却是在心口捅刀子。她永远无法忘记三姐高喊“打倒苏振声”,并动手去推父亲时,父亲和母亲悲伤的眼神。如果外人这么做,她可以理解,也可能会原谅,但自己的姐姐这么做,她真的无法原谅。
谢小晶补充道:“望秋的《妈妈再爱我一次》和这些人的小说相比就强多,至少故事是真实的!”
许望秋赶紧摆手道:“我写那个是为了挣钱,那并不是我想写的,也不是我想拍的。”
刘灿灿问道:“那什么是你想写的,又什么是你想拍的?”
许望秋轻轻笑了笑:“我想拍的很多,动作片啊,战争片啊,科幻片啊,各种类型都想拍。我特别想拍各种英雄,小英雄、大英雄,比如《锄奸》里的革命者,再比如班超、耿恭,王玄策等等。”说到这里,许望秋目光看到虚空里,仿佛看向了遥远的未来:“我们知道温泉关,知道三百勇士,可外国有多少人知道三十六人定西域,有多少人知道十三勇士归玉门,有多少人知道一人灭一国?我有个想法,将来找一群导演,每人拍一个故事,把我们的英雄拍出来,拍成系列电影,叫《英烈传》,让他们的名字在世界传扬!”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英雄。
刘林听到这话顿时激动了:“望秋,到时候一定要叫上我啊,我从小到大都特别喜欢冠军侯,如果可能的话,我要把冠军侯的故事拍成电影!”
吴知柳他们也都激动了:“我想拍郑成功!”、“这事算我一个。”、“我从小看《说岳传》长大的,特别喜欢岳飞,把岳飞的故事拍成电影是我的梦想!”……
张一谋也大声道:“也算我一个,如果可以,我想将秦始皇拍成电影。”
谢小晶马上纠正道:“秦始皇不是英雄,是暴君。”
作为秦川人张一谋对秦始皇有特别的感情在里面,在他心中秦始皇是大大的英雄,对谢小晶的说法很不以为然:“秦始皇统一六国,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促进了社会的发展,凭什么不是英雄?太祖在《沁园春雪》里说,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太祖都说秦始皇是英雄,秦始皇为什么不能是英雄?”
谢小晶被张一谋这番话砸得晕头转向,心想平常没见你这么能说啊,不过他也不愿意认输:“可是秦始皇焚书坑儒,而且特别残暴,这样的人怎么能是英雄呢?”
张一谋反驳道:“人都有多面性的,都会有优点和缺点,秦始皇当然也是。你不能只盯着他的过,秦始皇对我们这个民族来说是有大功的,当然是英雄!”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许望秋见谢小晶和张一谋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怕他们伤了和气,赶紧转移话题,“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来做个心理测试,这是我从一本外文杂志上看来的,据说非常准,可以测出你的真实性格。”
在四十年后心理测试游戏连初中生都会,网络上更是一把一把的;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新玩意儿,张一谋他们听都没听说过。他们听到许望秋这么说,好奇心顿时被吊了起来,等着许望秋继续往下讲。
许望秋见话题转移成功,不紧不慢地道:“这个测试很简单,是这样的。有一天,一只大肥猪和一只小瘦猪在森林里遇到了一只大灰狼,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往下讲是最合理的。这里有五个答案供你们选择,第一,大肥猪吓唬小瘦猪说,大灰狼要吃掉你啦!第二,小瘦猪害怕地对大灰狼说,别吃我,我又瘦又小,大肥猪才可以做出更多的肉肠。第三,大肥猪对小瘦猪说,别怕,我可以保护你,我又大又壮。第四,大肥猪和小瘦猪都被大灰狼吃了!第五,它们三个其实是好朋友。这五个答案,你们想清楚后作出选择,我再告诉你们每个选项代表的意义。”
在场众人纷纷给出答案:“我选择二。”、“我选择第三个。”、“我选择四。”……
许望秋看了看众人,笑嘻嘻地道:“选一的请举手,大肥猪吓唬小瘦猪说,大灰狼要吃掉你啦!选择这个的举手。”
只有刘灿灿举手:“我选一,选一是什么性格?”
许望秋到没觉得奇怪,从刘灿灿的言谈举止就看得出家庭条件比较好,而且刀叉使得非常娴熟,估计有些来头。不过这跟他没有关系,也懒得关心:“选一的人性格比较自信,有优越感。无论平时给别人的感觉是多么温顺,但内心其实是充满优越感的,在某些方面甚至觉得比别人优越很多,就算帮别人其实也是想展现自己的优越感。”
刘灿灿当然不会承认了:“胡说八道,我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这本来就是一个游戏,权当一乐。”许望秋笑了笑道,“二是小瘦猪害怕地对大灰狼说,别吃我,我又瘦又小,大肥猪才可以做出更多的肉肠。选二的举手。”
在场众人中有两个举手,其中包括赵禁。
许望秋不由看了赵禁一眼:“选二的人缺乏安全感,经不起任何突发状况,一旦发生异常状态就会忧郁不安很长时间。为了保护自己,思想和行为容易因为害怕而变得具有攻击性。”
许望秋本以为赵禁会反驳自己的话,没想到他竟若有所思地点头。
许望秋继续道:“第三是,大肥猪对小瘦猪说,别怕,我可以保护你,我又大又壮。”
选三的人特别多,苏白、刘林、夏刚等人都是。
许望秋看了苏白一眼,心想确实特别符合苏白的性格,微笑道:“选三的人性格乐观,为人比较有正义感。希望这世界是公平的,承认世界美好和邪恶并存,但相信通过自己和大家的努力,邪恶能被克服。因此,在日常生活中,总是积极努力去争取,不容易放弃!”
许望秋话音刚落,刘林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好准,太正确了,我就是这样的。”
苏白偏着头想了想,随即笑着点点头,自己还真是这样的人。
许望秋继续道:“第四,大肥猪和小瘦猪都被大灰狼吃了。选四的举手。”
选四的人也颇多,顾常卫、吴知柳等人都在其中。
许望秋公布答案:“选择四的人老成持重。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有自己的一套惯性思维来看待进行中的事物。有时候会因为悲观的预测,而放弃努力的机会;有时候遇到喜欢的东西,也会把它当作是无理要求而压抑自己的感情。”
听到许望秋给出的结果,选四的人大多点头,当然也有摇头的。
选择五的只有张一谋。
许望秋有些意外,本以为没人选五,没想到张一谋会选。不过仔细一想,张一谋还真是这样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先是被张纬平吃得死死的:“选五的人性格比较天真,有时候就像天真无邪的小孩,对这个世界充满乐观和积极,希望所有邪恶的事物都被美好所感化,所以,对他人是真诚的,没有任何防备之心。”
张一谋觉得这评价不怎么好,听起来很幼稚,不由问道:“我是这样的性格吗?”
张然看着满脸疑问的张一谋,心想老谋啊,你还真的是这样的性格,你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被人坑的,以后你就乖乖跟老夫混吧,老夫肯定不会坑你的!他没有回答张一谋的疑问,而是笑嘻嘻地道:“这就是个游戏,老谋你不用当真。”
苏白见大家都测试了,就许望秋没有测,问道:“望秋,那你选第几个呢?”
第四十四章 斗殴
很多年前,许望秋在北电读书的时候女朋友让他选,当时他选得的是第二个。不过人是会变的,在经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后,他早就不是当初的他了。如果现在真的要选,他应该会选四。不过许望秋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内心,冲苏白咧嘴轻笑:“我跟你一样,选择第三。
苏白凝视许望秋黑色的眼眸,缓缓摇头道:“你没有说实话,你肯定不会选三的,你选的应该是一。”
作为穿越者许望秋心里确实有优越感,但他肯定不会承认,摊开双手,作无辜状:“怎么会啊,难道你觉得我像那种优越感特别强的人吗?”
苏白还没有回答,谢小晶抢先道:“你不是像,你本来就是。”其他人也纷纷道:“对啊,你不是像,你本来就是!”、“你连谢晋、谢铁骊的电影都看不上,还不优越啊?”……
许望秋也懒得辩解:“好吧好吧,既然你们这么认为,那我就选一。”
夏刚马上补刀道:“你看你看,这句话就充满了优越感。这句话表面上看没什么,但潜台词就是我不跟你们这群笨蛋一般见识,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吧!简直充满了优越感!”
许望秋对夏刚怒目而视:“夏刚,以前没看出来啊,你这扣帽子的水平达到了世界一流水平啊!简直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我就随便说一说,你就解读出这么多东西来。你心思太复杂、太阴暗了,我决定以后离你远点,免得被你陷害。”
夏刚反驳道:“我明明是实话实说,怎么就心理阴暗了?”
许望秋瞪着夏刚道:“那我们来做个简单的测试,如果你答对了就说明你心思单纯,如果你答错了,那就说明你这个人心里乌七八糟的,怎么样敢试试吗?”
夏刚当即道:“有什么不敢的,你说吧!”
许望秋抑制住笑意,一脸严肃地道:“你听好了。有个女人在河边洗枣,有个男人看到了,觉得女人洗枣太辛苦,就过去帮她洗。”听到这里,女生们掩口轻笑,苏白更是笑着“呸”了声。男生们就像一群公鸡,发出呵呵的笑声。许望秋不管他们,继续往下讲:“洗完枣之后,女人送了男人一个红色的东西,请问夏刚同志,这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夏刚心里暗暗鄙视许望秋,心想你当着这么多女生说男人女人一起洗澡,还好意思说我心思复杂,下流啊下流!不过许望秋的问题已经提出来了,肯定不能不答,他便认真思考,一个女人在河边洗澡,一个男人过去帮他洗,洗完后女人送给他红色的东西,到底会送什么呢?都一起洗澡了,应该是定情信物。手绢?香包?他想了好一阵,终于想到了合理的答案:“是红色肚兜。”
许望秋顿时笑喷了:“夏刚啊夏刚,我说你思想复杂,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不承认。这下暴露了吧!一个女人在河边洗枣子,一个男的见了过去帮她洗,洗完之后送的东西肯定是红枣啊!明明是洗枣,你却想到洗澡上去了,最后更是扯出红色肚兜来。这个思想啊,简直太邪恶,太龌蹉了!”
女生们听到这个答案哄堂大笑,男生们更是边笑边补刀:“明明是洗红枣,夏刚却往洗澡上联想,思想太复杂了!”、“其实仔细一想就能想到是大枣,望秋说的是一个女人在河边洗枣,注意是河边;如果洗澡的话应该是河里才对嘛!”、“对啊,我就猜到是红枣了,不然怎么会让一个男的帮忙洗嘛!”
夏刚对刘林他们无语了:“你们几个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们没有想歪?”
谢小晶当即把手按在胸口:“我摸着自己的良心说,绝对没有想歪。”刘林他们纷纷跟进,手按在胸口道:“我绝对没有想歪。”
夏刚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你们竟然摸着良心说谎。真是无耻啊!无耻啊!你们你们这些人的无耻,恰好是我夏刚的光荣!”
苏白他们几个女生笑疯了,觉得许望秋他们寝室这群人太好玩了。
许望秋憋着坏笑,看着夏刚道:“夏刚,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不听我不听!”看到许望秋脸上的坏笑,夏刚知道他肯定又是想捉弄自己,上一回当,学一回乖;我才不上第二次呢!他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许望秋看看其他人:“那我给你们讲吧!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个龙王要给自己选女婿,但他选女婿有个标准,就是体重必须达到90斤!一只大海龟知道这事后,就跑去参加。结果一称重量,大海龟只有89斤,没有达到标准,于是,大海龟非常遗憾地离开了。”
在场众人都被许望秋讲述的故事吸引,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就连宣称不听的夏刚也竖起了耳朵。
许望秋的故事在继续:“大海龟垂头丧气的往前游,一只龙虾见了,就问大海龟,你怎么垂头丧气的?大海龟沮丧的把事情说了一遍。龙虾听到后,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它告诉大海龟,它刚好一斤重,要是它让躲在大海龟的耳朵里,不就正好90斤了嘛!不过龙虾有个条件,如果大海龟做了龙王的女婿,将来要想办法让他当龙宫的宰相。大海龟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立马就同意了。
大海龟回到龙宫重新称重,果然是90斤。但就在这个时候龙王把大海龟认出来了,刚才来称的时候明明是89斤,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成90斤了?当即发出一声断喝,老实交代,不然就推出去砍了!龙王的吼声把大海龟吓得一抖,耳朵里的龙虾就掉出来了。龙王一看龙虾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把脸一板,问龙虾,你在大海龟耳朵里做什么?”
说到这里,许望秋露出坏笑:“你们猜猜龙虾是怎么回答的。”
刘林反应最快,抢先道:“实话实说,为了帮海龟成为龙王女婿。”谢小晶想了想道:“我在给海龟掏耳朵。”其他人也都纷纷给出自己的答案。
夏刚见大家都在给答案,感觉这个问题似乎是正常的,没有陷阱。不过看到许望秋脸上的坏笑,他还是确定有鬼,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不是龙虾,我怎么知道它怎么回答。”哼哼,我不给你答案,这下你就不可能捉弄我了吧!
许望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龙虾回答说,我在给王八讲故事!”
众人微微一怔,这算什么答应,我在给王八讲故事?
苏白反应比较快,微微一怔,随后在许望秋身上轻捶一下,笑骂道:“望秋,你真是坏死了,竟然变着方的骂我们是王八,真是坏死了!”
在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被许望秋捉弄了,先是大笑,然后跟苏白一起骂许望秋。夏刚边笑边摇头,本以为说不知道能够逃脱,没想到还是被捉弄了。
这顿饭吃得很久,从餐厅里快九点了。大晚上的,让苏白她们几个女生自己回去,许望秋不放心,决定先送她们回北大。苏白她们表示不用,但许望秋坚持先送她们回去,现在北平城治安不怎么好,让几个女生在外面走,实在不放心。
许望秋他们从餐厅出来,顺着大街走了不到一百米,从街角突然窜出手八九个拎着砖头的混混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许望秋和苏白在北海公园遇到的麻脸。
许望秋微微一怔,心想这些混混怎么在这里,还手里拎着砖,不会是专门等我们的吧,如果是这样,那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许望秋也没有细想,知道今天这事靠嘴巴估计是解决不了的,伸手把几个女生拦在身后,盯着几个混混冷冷地道:“你们想干什么?”
“小子,我们等你好久了!”麻脸指着许望秋大骂道,“我草你大爷的,上次竟然骗爷爷说你是什刹海武校的!你们电影学院的,挺会演的啊!”
另外一个混混扬了扬手中的砖头,嘿嘿冷笑道:“你不是说你是什刹海武校的嘛,练武的都会劈砖,我们专门给你们准备了砖头,今天让你劈个够。”
刘林听到这话不住冷笑:“就你们手里的几块砖根本不够我们劈的。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动手,真要动起手来,说不定连你们都劈了!”
许望秋听到对方是专门来找麻烦的,转头对刘林他们道:“上次我在北海公园遇到了这几个小流氓,我就骗他们说我是什刹海武校的,没想到他们智商低,竟然真的信了。”
麻脸听到这话顿时大怒,咆哮着冲向许望秋,板砖向他的脑袋拍来。许望秋侧身让开,当即跟麻脸打了起来。其他人混混毫不示弱,纷纷上前想要拍人。刘林他们自然也不可能站着,当即和混混们打了起来。
这个时代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也缺乏娱乐生活,对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来说,打架斗殴简直是家常便饭。只要是男孩子,几乎就没有不打架的。苏白她们这些女生也是见怪不怪,现在看到许望秋他们跟人打架没有特别慌张,迅速退到了一边。
刘林长得跟张飞似的,一看就很会打架,事实也是如此。不过让女生们惊讶的是许望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打架也十分厉害,而且特别狡猾,他挨得挨得少,打别人打得多。同样让人吃惊的还有赵禁,他给人的印象比较安静,甚至有点傲慢,似乎是循规蹈矩的好青年,没想到打起架来却是最狠的。
赵禁在打翻一个混混后,捡起混混的砖头对着混混连拍几下,将混混拍得满头是血。他捏着砖头正准备拍另外的混混,没想到那个被他拍得满脸是血的混混急了,从身上唰的拔出一把刀来。
“窝草你大爷!”那混混尖叫着如同恶狼般扑向赵禁,刀子对着赵禁猛然捅去。
第四十五章 急救
赵禁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看到那是一把军用匕首,看到了匕首上渗人的寒光。他心在这个瞬间抽紧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尾部直冲天灵盖,手中砖头一松,双手死死箍住对方手腕。对手动作微微一顿,但也仅仅顿了一下。就在砖头落地的瞬间,匕首刺进了赵禁腹部。
赵禁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有一股冰凉涌进腹部;紧接着腹部又是一凉。他张了张嘴想要大喊,却根本发不出声来,他发现自己的力气似乎已经被抽干了。
刘林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他们平常没少跟人打架,但动刀杀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苏白她们嘴唇颤抖,双脚不住晃动,就像打摆子似的,想要大声尖叫,却发现自己嗓子像哑了似的,根本喊不出声。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个瞬间定格,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干涩得像一副炭画的草稿。
许望秋最先反应过来,在那小子还要捅第三刀的时候冲了过去,一脚蹬在那小子的肚子上,将其蹬得飞了出去。不过那小子简直跟疯了似的,从地上趴起来,咆哮着还要扑过来,但其他几个混混拉住了他。麻脸他们都被吓到了,他们是来打人的,不是来杀人的,高呼一声“快跑啊”,拖着捅人的小子作鸟兽散。
到了这个时候,苏白她们的嗓子终于恢复正常了,扯着嗓子大声尖叫。
刘林他们顾不上追那几个混混,迅速围在赵禁身边,七嘴八舌的问情况:“赵禁,你怎么样?”、“赵禁你没事吧?”赵禁微微颤抖,根本说不出话,鲜血不住往外流。吴知柳牛性格比较沉稳,大声喊道:“别废话了,赶紧送医院。”刘林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准备动手抬人。
许望秋一把将刘林拉开:“别乱动!千万不要乱动,乱动容易造成大出血!”说着,他将自己的衬衫脱下来,揉成一团,用力按住伤口:“赵禁,不要担心,没事的!”
几年前,许望秋哥哥许望川跟其他厂的小青年发生冲突,双方约在城西的破城墙边打架。打斗中许望川的朋友被捅,许望川他们抬着受伤得同伴就往医院跑,一路颠簸,造成了大出血,等抬到医院的时候血都快流干了。事后医生告诉许望川他们,如果当时找个板车把人推到医院,情况不会这种严重。在那件事后许望川老实多了,不久就报名参军了。当他从部队回来更是彻底变了个人。
许望秋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尽量不要移动受伤者,最好压迫受伤部位,防止短时间内大量失血,同时让人找医生,等待救援,大声喊道:“刘林、谢小晶,你们马上去餐厅里问问有没有电话,要是要电话马上给急救站打电话,让他们派救护车来,然后打电话报警。老吴、夏刚,你们两个赶紧去路边拦车。如果找不到救护车,就只能拦车送医院!快点!”
刘林和谢小晶撒腿就往莫斯科餐厅跑,而吴知柳和夏刚也迅速跑到路边拦车。
刘灿灿见状,对许望秋道:“我去老莫看看,如果急救站点话打不通,我打电话找车。”
许望秋冲刘灿灿点头:“那麻烦你了。”
刘灿灿没有多说,转身追刘林他们去了。
许望秋见赵禁脸色发白,眉头皱得跟打了几个结似的,嘴皮微微颤抖着,不住安慰安慰道:“没事的,我刚才看了一下,没有捅在要害上,你不会有事的!”
苏白眼泪不住掉,哽咽着道:“阿禁,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赵禁想对苏白说自己没事,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来。鲜血不住从他腹部涌出来,淌到地上,将地面染红了一片。
没过多久,刘林他们跑了过来。许望秋抬头问道:“情况怎么样,电话打没有?”
刘灿灿气喘吁吁地道:“我们已经给急救站打电话了,他们很快会派救护车过来。”
现在北平城没有急救中心,也没有开通120。要到1983年中国政府才与意大利政府合作兴建了北平急救中心,1988年3月25日正式投入运转,到这个时候120才正式启动。在此之前北平城只有南池子大街的急救站,急救电话是55局5678,后来改成了65255678。这个号码四十年后依然在使用,如果120打不通,还可以打这个号码。
许望秋听到急救站答应派救护车顿时松了口气,冲赵禁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我们已经给急救站打电话了,他们很快会派救护车过来,你再坚持一下。”
苏白也泪眼朦胧地安慰道:“阿禁,医生很快就要来了。”
老莫西餐厅离南池子大街不远,不到十分钟救护车就到了。一辆仿苏联嘎斯的救护车,这款救护车相当大,里面可以放好几幅担架,可以放置氧气瓶和抢救药品的柜子。唐山大地震的时候,TS市民就是开这种救护车进京报告消息的。
对现在的许望秋他们来说,救护车的警报声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一身雪白的医生和护士更是上帝派到人间的天使,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医生检查了一下赵禁的情况,见他嘴唇发青,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知道情况非常严重,马上让护士给赵禁输液,随后让许望秋他们将赵禁抬上担架,送进了救护车。
医生让许望秋他们派两个人跟着去医院,在车上跟赵禁说话,让他保持意识。许望秋便和苏白上了救护车。上车的时候许望秋特意叮嘱吴知柳他们:“等警察来了,把事情经过说清楚,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做完笔录,先把刘灿灿她们送回学校,然后到医院来。”
这个时代车辆非常少,又是晚上,路上根本就没车。救护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将人送到了同仁医院。护士将担架从救护车上放到推车上,推着赵禁往手术室跑。许望秋和苏白一边跑一边大声和赵禁说话,让他不要失去意识。
赵禁很快被送进手术室,门重重地关上,门上的红灯亮了起来。
苏白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先是双手捧着脸哭;然后趴在许望秋的肩膀上哭。
许望秋轻轻拍了拍苏白的后背,柔声说着安慰的话,双眼地盯着手术室的门。那几个混混是冲着自己来的,但现在自己好好的坐着,赵禁却躺在手术室中,他心里有些愧疚。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许望秋抬头一看,是夏刚和张一谋他们;不过刘林他们不在,应该是送刘灿灿她们回学校了。夏刚他们看到许望秋,快步跑过来问道:“赵禁情况怎么样?”许望秋神情凝重地摇头:“还在抢救。”夏刚他们脸色都变了,不住地道:“赵禁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无形的压力压在众人心头,就像一块石板压在胸口,以至于呼吸不畅。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苏白慢慢越来紧张,简直快崩溃了,不敢去想手术门打开时,会发生什么。她用发红的双眼盯着许望秋,严肃地道:“望秋,你以后不准跟人打架。要是你以后跟人打架,我就不理你了。”她见许望秋沉默不语,大声吼道:“你听到没有!”
夏刚他们被吓了一跳,在他们的印象中苏白特别温和,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
许望秋知道苏白是担心自己,有团暖意在心中涌动,柔声安慰道:“放心吧,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打架,我一直相信能用脑子解决的问题就不用手。”
就在这时,长廊尽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望秋扭头看去,只见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正小跑着往这边而来。女人长得非常漂亮,形象气质俱佳,眉眼与赵禁特别像,一看就知道她与赵禁有血脉上的联系。
许望秋知道赵禁大姐是著名舞蹈家赵卿,一看女人的形象气质,就知道应该是赵禁的姐姐赵卿来了。果然,苏白看到那女人马上迎了上去,带着哭腔喊道:“赵卿姐。”
“苏白,别哭。”赵卿焦急地道,“先告诉我,赵禁情况怎么样?”
苏白呜咽着道:“已经送进手术室了,还在抢救。”
赵卿瞬间泪崩,带着哭腔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给人捅了呢?”
苏白抹着眼泪道:“我们几个到莫斯科西餐厅吃饭,出来的时候遇到几个流氓。阿禁他们就跟那几个流氓打起来了。在打斗中,有个流氓掏出刀子捅了阿禁两刀。”
赵卿捂着脸呜呜地哭:“阿禁从小就不省心,总跟人打架;说他还总不听,这下好了吧!”
苏白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慰赵卿:“阿禁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红灯突然熄灭了。
许望秋当即站了起来,其他人也将目光投向了手术室。
门“刷”的打开,医生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摘口罩。
赵卿上前拉住医生的袖子,带着哭腔问道:“医生,情况怎么样,我弟弟没事吧?”
许望秋他们也不约而同的围了上去,紧张地盯着医生,希望从医生嘴里听到好消息。
医生冲赵卿点点头:“病人伤口很深,伤到了脾脏;不过手术非常成功,情况稳住了。不过还需要观察,如果没有感染出现,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赵卿听到这话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不住冲医生道谢:“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许望秋他们几个也都长长出了口气,纷纷冲医生鞠躬:“谢谢医生。”
“现在病人处在昏迷中,需要好好休息。”医生看了许望秋他们一眼,叮嘱道,“你们就别打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