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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下梨     正德五十年txt下载     正德五十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九五 白莲出世,日月无光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是这个时节的话,顺风而行,鼓动全帆,一rì千里,一路向北,最多也就是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到了。其花费的时间,也就是走陆路的三成还不到。”

    溶月问道:“那立花老大人的意思是?”

    “我本来的打算是带着你们武毅军的人一起北上,然后溯松花江而上,来的路上却是听说你们缴获了一艘西洋海盗船,那便更好了,你们的人自乘这艘大船,我派出向导,再派出五十艘商船,直接带着银子,一起北上。到时候去了你们武毅军的地盘儿,银子卸下,把我需要的东西带回来!”

    “好,雷神老大人当真是爽快!”

    “只是,这个价钱?”溶月试探问道。

    “只要你们有东西,价钱一切都好商量!”立花雷神大咧咧道。

    一边的筑前白梅大急,心道早就知道不该让你来,怎么把底牌全给掀出来了?

    见立花誾千代一个劲儿的向自己使眼sè,立花雷神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有什么好遮掩的?此乃末世之战,若是赢了,咱们立花家就是西南扶桑之霸主!拥兵几十万,麾下子民数百万,可以与占据关东,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织田信长一较长短!而若是输了,则被人长驱直入,现在的基业,什么都保不住,怕是要退到筑前国来永居一隅,数百年不得翻身!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转向溶月道:“你们尽可以狮子大开口。我立花家倾尽家产也要拿到这些东西,但是若是我们实在拿不出来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到时候若我们战败。看看在长驱直入的羽柴秀吉面前,你们还能不能保住这一方基业!”

    溶月不由得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与那等锱铢必较。蝇营狗苟,分离必争的人相比,立花雷神这般做法,无疑是堂堂正正,霸气四溢,但是这等阳谋,却是也是让人无法下狠手抬价,毕竟他说的。也是极有道理的。

    众人又商议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是逐条的敲定了这些物资的价格。

    当然,能够敲定的都是除了燧发枪和佛郎机炮以外的物资,因为上面所说的那两样火器,都是堪称武毅军得以立足的大杀器,除了连子宁之外,是无人能决定其出入价格的。至于那些能够决定价格的。像是铠甲战马骑枪,铜块铁块铅块之类的东西,则是一律在和当年寿宁侯交易时候的价格要高上三成——这也是一个立花家能够接受的底线价格。

    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只需要立花家带着足够的银子去也就是了。

    谈完之后,立花雷神两人也不逗留。上了奢华宽大的马车,在无数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山城。

    站在幽深黑暗的门洞之中,望着那一行逶迤而下的人群,溶月若有所思。

    立花雷神这等人杰,又有了大人的支持,说不得当真是大有可为的。他现在已经是占据了九州岛的一部分外加中国的部分,在扶桑已经算得上是最大的几个诸侯之一,仅次于占据中部的织田信长,占据关西的羽柴秀吉,占据关东的德川家康,占据北陆的上杉景胜和占据了东北的伊达辉宗,绝对是能够派的进前六的人物。而在占据中国之后,扶桑俨然已经是有了六国争霸的一个架势!

    “以立花雷神的雄才大略,说不得真能统一扶桑?”

    溶月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她自己都感觉到荒谬绝伦的念头,失笑一声,心道:“怎么可能。”

    立花道雪在这几家里面,势力乃是最小的,起家也是最晚的,根基乃是最为不稳固的,就好比是先秦之时中原战国七雄之中的韩国一般,要说它能一统天下,当真乃是痴人说梦!只是,成长为一方诸侯,甚至绵延子嗣,雄踞天南,却也不是不可能。

    到了那时候,肥前港必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大人这般做,岂不是养虎为患么?

    她摇摇头,这些问题,大人自有计较,却是不必自己多想了。摆摆手,看守的士卒关上了大门,溶月也在几个侍女侍卫的簇拥下向着自己的住处行去,忙活了这一整rì,他也有些乏了。

    过了正殿,便乃是一座面积颇大的花园儿,扶桑南部的气候较为温和湿润,便是冬季,也不甚冷,是以花园之中很是生长了不少长青的树木,在夜sè中也是郁郁葱葱的,洒下一团团巨大的yīn影。

    走过一间亭子的时候,溶月却是忽然听到一声异响,她立刻是极为jǐng觉的冲着大约七八步之外的一座假山喝道:“什么人?出来!”

    寂寂无人回应。

    溶月眉头一簇,摆摆手,便有两两个侍卫挡在了她的面前,把她遮掩的严严实实,而另外两个,则是微微弯着腰,向着假山逼了过去。他们都是陈玉选出来的武毅军中武功颇强的jīng悍士卒,身体里充满了×爆×炸×般的力量,这会儿微微弯着身子,手摁在了刀柄上,随时都能暴起发难。

    等他们摸到了假山的yīn影中的时候,过了片刻,然后里面便是传来了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

    又过了一会儿,那两个侍卫便是面sè古怪的带着一个少女走了过来。

    那少女浑身上下都给淋得湿透了,头发一缕缕的粘在了脸上,看上去颇为的狼狈,只是细细打量的话,也能发现,她的长相颇为的清秀可人,虽然才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是身材已经是完全的长开了,前凸后翘的,很是窈窕。

    三人来到亭子里面,那少女一把挣脱了两个侍卫,拉着溶月的手。满是委屈道:“姐姐!”

    “清秋,你怎么在这儿?”

    溶月看清了她的面貌,微微错愕问道。

    原来这女孩儿。却是当初溶月还在官道刘镇京南钞关的时候,买回来的那些小丫头之一。她教她们读书识字,算数记账。也是为了培养一批心腹,免得在钞关上的账目,被谁坐了手脚。几年的相处,她和这些女孩儿可以说是情同姐妹一般,这一次来到扶桑,便也一起带了来,在各处都占据着一些看似不高,但是实则非常重要的位置。

    而这这个名叫清秋的女孩儿。便是其中的一个,聪明伶俐,只是被溶月宠的有些娇惯了。

    清秋还没来得及说话,溶月的脸sè刷的一下便是冷了下来——借着灯光,她赫然看到在清秋的脖子上有着几处淡淡的吻痕。而这几处吻痕,显然也是最近方才印上去的,她接着便是想到了最近听到的传言。然后一双锐利的目光便是在清秋身上扫了一遍。

    如此刻意为之,便是看到了刚才忽略的许多细节——她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一抹cháo红,衣衫似乎也有些不整,脚步甚至还有些虚浮,胸口露出了一抹雪白……

    被溶月冷冷的目光逼视着。清秋不由得身子一颤,极为勉强的一笑,脸上已经是微微发白了。

    溶月使了个眼sè,那两个侍卫会意,便又是凶狠的向着假山扑了过去。

    接着,里面便是传出来了一阵夹杂着扶桑话和汉话的喝骂声音,还有肢体碰撞以及人的痛呼,少顷,两个侍卫便是押着一个人出来了——一个扶桑人。

    他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长的倒是很俊秀,也算是一表人才了,脸上满是桀骜不驯的神sè,哪怕是被两个侍卫反剪住双手也是一脸凶狠的向着溶月这边儿看过来,他身上穿着典型的扶桑浪人的装束,脑袋上一根冲天辫,周围的头发茬子都已经刮得发青了。他腰间一把武士刀晃晃悠悠的,显然是没来得及拔出来,当然,也不排除是不敢当真动手的因素。

    看到这扶桑浪人被押出来,溶月的目光在他的脸上一转,再看看清秋已经是变得惶恐不安的样子,顿时是心中了然。

    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是到,十四五岁的女孩儿,最喜欢的便是这等看似风光,一怒便是打打杀杀的浪人游侠儿,就像是后世许多初中高中的女生喜欢找个校外的小混混儿做男朋友一样,觉得这样特有面子。

    “跪下!”

    一个侍卫厉喝一声,摁着那扶桑浪人便是要让他跪下来,却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倔得很,就是硬挺着不跪,嘴里还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那侍卫狠狠的一脚踹在他的膝弯里,这浪人一声痛呼,给摁倒在地,膝盖骨撞在了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让人牙碜的声音,显然是痛彻心扉。

    清秋眼中已经是涌出了大颗的眼泪,猛地也跪倒在地,哀求道:“姐姐,不管健一的事儿,是我带他进来的。求求你……”

    她后面的话,已经不敢再说出口了,溶月的眼神冷厉的吓人,让她浑身一哆嗦。

    “竟敢私自带人进入府邸,还是个扶桑人!”溶月冷冷一笑:“好,好啊!长进了你,出息了你!”

    她一扬下巴,冲着那两个侍女吩咐道:“你们两个,把她拖下去查一查,是不是已经破身了。”

    “是!”两个侍女应了一声,便是不顾清秋的奋力挣扎把她给拖了下去,少顷,回转过来,低声向溶月道:“已然不是处子了。”

    清秋羞得满脸通红,只是在地上哀哀的哭着,那唤作健一的扶桑浪人冲着溶月大喊大骂。

    溶月幽幽的叹了口气,清秋顿时便是心里一凉,也不哭了,怔怔的抬起头来看着溶月。

    溶月瞧着她,淡淡道:“你犯了三大罪!其一,私自带人进入府邸。其二,私通。其三”

    她顿了顿:“你们的命,你们的人,都是伯爷的,你既然叛了伯爷,那也就没必要再活着了。”

    说罢,转身便走,冷厉的声音随风飘来:“女的斩了,男的凌迟,头颅悬挂于山城门口,训示众人。以儆效尤!”

    “姐姐,不要啊!姐姐!”

    那清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这等惩罚,哀嚎一声。但是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侍卫已经挥刀剁下了她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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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节名——白莲出世,rì月无光!

    关外,东北。奴儿干,辽北将军辖地。

    兀者卫,洞庭山镇。

    这座名字中充满了楚地风情,江南韵味的小镇,坐落在呼喇温江之泮。

    之所以起这个名字,乃是因为移居此地的民众,在几十年前,便是居住在江南洞庭湖之泮。被迁移来此处之后,为了缅怀故乡,而特意起的名字。

    说起来,洞庭山镇的所在,和他们世代居住了几百年的洞庭湖畔还是颇为的相像的。

    呼喇温江在此拐了一个大弯,水流变缓,江面变得很宽。形成了一个面积颇大的河湾,也可以理解成面积不小的湖泊,在河湾的东边儿,便是一片宽阔的平原,再往东北十余里。才是起伏的丘陵。

    洞庭山镇便是依山傍水,坐落于此。

    这里的土质极为的丰厚,几乎是把种子撒下去庄稼就能长得极好,虽然一年只有一季的产量,但是悉心伺候着,每年都能有相当不错的产量。再加上人少地多,每家每户都能匀上几十亩田,每年农忙时候,虽然辛劳,但是打下来的粮食满囤儿,却是让人心里很是踏实。除了上交皇粮国税之外,总还能剩下不少,卖些粮食,换些银钱,每当走村的货郎来了,给婆娘扯上几尺花布,做几件儿新衣裳,给娃儿买点儿红头绳儿,买上两块儿发黄的方糖,就能乐呵呵的看着孩子高兴好些时rì。

    等攒上几年,几个十几个的庄户人家这么一凑,便能去县里的集市上买头耕牛,买上几只猪崽儿,回来砌上猪圈,好好将养着,过年的时候逮一头肥的杀了,炖上一大锅猪肉猪下水,美美的过一个肥年,从过年吃到二月二龙抬头还有余,个顶个儿的脸上冒着油光。

    面前就是一座大湖,自然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耕地之余,便是下河捞鱼,天天饭桌上鱼肉是不断的,便是冬rì严寒之时,也可以凿冰捕鱼,味道反而是更加鲜美。

    是以洞庭山镇的百姓们,但凡是稍微能吃一些苦受些累的,rì子过得都是很富足。便是那等寻常百姓家里,也是圈了个大院儿,五间正房,三间南屋,还有东西柴房厢房之类的,院子里面修了一个大大的粮囤儿,里面粮食堆得高高的,看着便是喜人。在前院儿的角落里,多半是圈出来一个鸡舍,周围一圈儿篱笆,养上×八×九×十只鸡,寻常时候**蛋,到了年节便宰了杀了。后院儿里则多半是圈了猪圈和牛棚,里面肥猪耕牛。

    这会儿才正月,正是猫冬的rì子,若是往年的这个时候,天光擦黑了,家里的女人刚刚往鸡舍前头的地里洒了吃的,那鸡理当是迈着蹒跚的步子,晃晃悠悠的在地上啄食着,一边吃一边发出一声声满足的喔喔,而在后院的猪圈里,几头肥猪一边舔着猪圈里面的浆糊糊,一边发出哼哼,耕牛则是懒洋洋不慌不忙的啃着自己的干料,时不时的甩甩尾巴。

    在屋子里,则是借着外面透进来的那最后的一些天光,已经在土炕上摆上了桌子,灶火烧得旺旺的,坐在炕上浑身暖和舒泰,女人端上一大碗炖的稀烂的猪肉,炸的喷香的鱼块儿,小咸菜儿,竹子编成的篦子上放着自家蒸的大馒头,有些发黄,但是吃起来绝对是喷香。在外头疯玩儿了一天早就饿坏了的孩子已经是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男人跐溜一口自家酿的土烧,虽然浑浊,却是醇香够劲儿,哈一口气,再夹一口大肥肉,吃的满嘴流油儿,舒坦的叹口气。

    这rì子,过得可是比在关内老家的时候强太多了。平心而论,如果是抛开国人故土难离的情感和关外横行的马贼和异族的话,这儿的百姓的生活,绝对是大明朝数得着的好。

    原因就是地多。

    可是这会儿,全没了!

    猪没了,牛没了。鸡没了,屋檐底下挂着的一串足有上百斤的风干的鱼干儿没了,院子里那满满一囤儿的粮食没了。甚至连家里已经做好的饭菜,乃至于家里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布匹,略微值钱点儿的东西。都没了!

    甚至不少人的墙给推倒了半截儿,门窗都是给砸的稀巴烂,有的院子的地上,还有一滩滩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每家每户都像是被无数只硕鼠给光临了一遍的粮仓一般,干干净净。

    不少人家都是传出来一阵阵的哭声,凄凄切切的,随着冷冷的夜风传出去很远,宛如女鬼夜里在井栏边幽幽的哭泣。让人听了都是心里一阵发毛。

    镇上北边儿,是一个祠堂,大明到了县这一级,再往下,就没了zhèng fǔ机关了,都是乡老在管理约束,有什么事儿。几个乡老凑起来一合计,便是给办了。有时候甚至像是把通jiān的女人侵猪笼啊,打死俩小毛贼啊,把未婚先孕的给生生烧死啊,这等事儿。根本就不用经过县上,这儿直接就给办了。

    这会儿全镇上哭声最大的地界儿就是祠堂。

    祠堂外头,不少抱着孩子的农妇都是嚎啕大哭,他们一哭,孩子也跟着哭,更是不少庄稼汉子都是蹲在地上,捂着脑袋痛苦。

    而在祠堂门口,则是摆了三具尸体。他们身上的伤口已经是凝固了,地上不少乌黑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一群汉子则是挤在祠堂之中,朝着坐在首位上的族长七嘴八舌的道:“老太爷,你可是给拿个主意啊!”

    “就是啊!老太爷!”一个高壮的汉子满脸的悲愤:“咱们这些年的积蓄都让那些狗官兵给抢光了,别说银钱,吃的喝的都没了,眼瞅着就要冻死饿死啊!您得给拿个主意啊,总不成就这么活生生的等死吧!”

    “七哥说的没错儿,还有,老太爷,我大哥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让那帮狗官兵给生生打死了,这口气,就这么咽下去了?”另外一个面sè黝黑的庄稼汉说着,眼泪便是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外面那三具尸体里面,就有他的大哥,而且他的媳妇儿也让那些官兵给强暴了,官兵一走,就关了门自己上吊死了。

    那老太爷大约六十来岁的年纪,须发皆白,面sè红润,显然是平素里rì子过得不错,面对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话,他满脸苦涩道:“能怎么地?咱们还能跟官老爷斗?先都别说了,趁着天还没黑,去打些鱼回来,先把饭对付喽。至于小四儿你大哥,唉。”

    老头子摆摆手:“认了吧!”

    “太叔,咱们就这么忍下来,那些官兵也不放过咱们啊!”之前说话的那高壮汉子七哥大吼道:“您没听他们说么,过几天再来,让咱们凑出一千两银子来交上去,交不足的,把媳妇儿娃儿都绑去卖了,再交不上,就绑到县衙门口上大枷啊!”

    “上大枷?”

    “老天爷,那大枷一个一百五十斤,人撑不住一炷香的时候就给压死了!”

    “镇东老刘头儿去年不就是给生生压死的么?”

    “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下面的一堆人窃窃私语,中间有一个声音特别的刺耳:“他娘的,这是***啊!”

    “就是***!”那七哥大吼道:“咱们就反了他娘的!”

    看来他平素也是相当有威望之人,顿时下面就有不少人符合:“左右是个没活路,反了!”

    “放肆,放肆!”那老太爷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轮着手中的拐杖便是劈头盖脸的向着七哥砸过去:“造反是要杀头的啊!你这是要带着他们往思路上走啊!”

    那七哥二话不说,一个掌刀切在了老太爷的后颈上,老头子嗝儿的一声,便是晕了过去。

    这七哥一个健步跳上椅子,一把撕开外面的衣服,便看到他里面的小衣上赫然是绣了一朵雪白的莲花,他面对众人厉声吼道:“也不怕告诉诸位老少爷们儿,我石老七从一出生就是白莲教的人,咱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当初我祖上是天完皇帝麾下大将,你们的祖上,也都是天完皇帝的部下,朱元璋那个狗皇帝得了天下,不把咱们当人看,让咱们世世代代都是贱民!好不容易来了这儿,刚过了两年好rì子,官府又不给咱们活路!”

    “佛母早就降下了八字圣言,就在今年,白莲出世,rì月无光!这明朝,就要亡了!”石老七高举双手,如疯如魔:“这些朝廷狗官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就犯了他娘的,圣教教主颁下法旨,所有村镇,一起起事!宰了这些狗官,咱们坐江山,吃香的,喝辣的,玩儿他们的女人,住他们的大宅子,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反了!”

    “反了!”

    “反了!”

    他的这番话,极具鼓动xìng,再加上在下面几个骨干的带动下,这些百姓的情绪都是给调动起来,疯狂的急速的蔓延,终于是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反了,反了!”

    辽北将军辖地,朵伦卫,半山站。

    王丕村,这个不过是三十来户人家,在松花江边和对面的建州将军辖区隔河相望,这里素来很是僻静,但是近rì,却是变得很热闹了起来。

    事实上,在官府的视线看不到的那些黑暗角落,白莲教的活动从来没有停歇过。

    尤其是二十多年之前,迁来此地之后,由于地域广大,官府无法监控,白莲教的活动更是热烈起来。尤其是王丕村,白莲教在这里迅速的传播,那些师兄师父们,施符水、替人治病、念经驱邪,渐渐的越来越多的村人秘密皈依了无生老母,时至今rì全村人都成为了极为虔诚的信徒。可以把全部家财都奉献出来,可以为其而死的忠诚。

    而这两rì,许多生面孔出现在村中,人数足足上千之多,这些人穿戴复杂,有的穿着破烂的棉袄,面sè黝黑,手上生着厚厚的老茧,一看就知道是庄稼汉子出身。有的则是穿着丝绸,脸上挺富态的,似乎是富商一般的身份。而最多的,还是穿着劲装,一脸凶悍的壮棒汉子,不是好招惹的。

    但是无论什么穿戴,无一例外的,胸口都是绣着一朵雪白的莲花。

    人人见了面都是弯腰说一句,真空老母,无声家乡。

    然后便是亲如兄弟一般,哈哈大笑,谈笑无丝毫顾忌。

    这王丕村的百姓,也是像招待自家的亲戚,而且是那等最为亲近的兄弟一般招待他们,他们拿出家中多年的积蓄,储备着准备过冬的粮食、鱼干、腊肉,浊酒,几乎家家户户都摆了宴席,供这些数rì之前还未曾谋面的人们大吃大喝着,无一个人有怨言,脸上焕发着发自内心的笑。

    这种笑,若是让局外人瞧了,当真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是他们却是理所当然,甚至还感到与有荣焉,所有来的人,都是同教的兄弟,来自于真空家乡,生是兄弟,死了之后,也是升入真空家乡,在无生老母座下,兄弟姐妹,无分彼此!你的就是我的。

五九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但是他们却是理所当然,甚至还感到与有荣焉,所有来的人,都是同教的兄弟,来自于真空家乡,生是兄弟,死了之后,也是升入真空家乡,在无生老母座下,兄弟姐妹,无分彼此!你的就是我的。/

    当然,白莲教中的那些高层定然是不会这么想的,毕竟白莲教素来传教的手段也是相当的不地道,尤其是对于富户和略有资财的人家来说——先是以小恩小惠将其诱骗入教,然后便是以官府来威胁之,以种种手段来控制,拼命的压榨,直到将其家中所有的油水全部榨干,甚至将其子女妻子奉献出来为止。一旦发现有叛教的行为,立刻以雷霆手段进行血腥而疯狂的报复,以儆效尤。

    光是正德朝这等惨案就发生了很是不少。

    正德二十七年,陕西布政使司西安府,便是有一户乡绅,一家上下七十三口被杀,尽数被斩断双手双脚,然后才斩下头颅,残臂断肢,凄惨无比。而家中有两个方才周岁的婴儿,竟是被放在蒸笼里面活生生的蒸死!

    如此狠辣!

    所谓天下众生平等,无生老母座前无分彼此的屁话,不过就是拿出来毒化这些寻长教徒的而已,至于这些高层,则是信奉的‘我的是我的,你的老婆孩儿还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这个道理。

    人群聚集在村口,村口的位置乃是一片空地,这会儿地上的雪都已经被铲光了。在空地的zhōng yāng位置,搭建了一个高高的台子,这会儿上面空着。而在台子四周,则是站了数十个穿着黑sè劲装,手里还拿着武器的jīng壮汉子,面对人群站着,面sè冷厉、

    虽然足足有数千人聚集于此。但是却是安静异常,没人说话,只能听到一声声咻咻的粗重的呼吸声。他们的脸上呈现出一抹抹病态的cháo红,眼中满满的都是期待,一个个抻长了脖子。满是兴奋期盼的看着高台之上。

    尽管寒风凛冽,甚至把不少人的脸都给吹得皴裂了,脸上生疼,但是却是丝毫也无法熄灭他们的热情。

    过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忽然是一阵热闹的鞭炮声传来,人群中顿时想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香主大人来了。”

    “护法金刚来了!”

    然后人群中便是自发的让开了一条大路,五个人大步走了过来。

    周围乃是四个穿着道袍的童子,两男两女,都是生的极为的俊秀,只是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小年纪。却是冰着个脸,满脸的漠然之sè,着实是让人生出一股寒意来。这四个童子,手里分别是抱着一样法器,分别乃是——宝剑、玉净瓶、拂尘、韦陀杵。当真是集佛道两家之大成。就差没把截教阐教也给加进来了。

    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乃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高瘦汉子,这汉子却是穿了一身金灿灿的黄袍,手里拿着一把拂尘,留着三缕长须,带着乌木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走上高台,那四个童子在高台的四角站定。

    这高台之上,早就摆上了香案,香烛之类的东西。那黄袍的汉子在香案后面站定,沉声道:“剑来!”

    说来也是神奇,只见他伸手一引,那小道童手中的长剑便是脱壳而起,一下子便飞入了他的手中,眼见得这一手儿,台下顿时是响起了一片巨大的惊呼之声,不少人甚至都是跪地大喊:“赵香主道法神通!”

    被这些人带着,下面哗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

    那赵香主面无表情的伸手抓了一大把黄纸往空中一洒,然后长剑一指,便看到那些黄纸都是纷纷燃烧起来,瞬间便是染了一天。

    下面的信众们更是惊叹无比,有的甚至是感动的涕泗横流,嚎啕大哭。

    赵香主长剑指天,高声诵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一边高声诵着这自明教时代便传诵下来的经文,一边接过道童奉上的净瓶,用手指沾了净水向着下面弹洒,众人都是如痴如醉,有那沾到了圣水的信徒,都是手舞足蹈,欣喜若狂。更有的,上面那些黄纸燃尽的香灰,他们也是如获至宝一般的接过来,然后直接便放到嘴里吞了。.com

    然后那汉子取出一朵铜质的莲花,厉声道:“本座乃是白莲教徐教主麾下十二护法金刚之一,赵无极!无生老母传下**旨,白莲出世,rì月无光!我徐教主法力无边,能召下天兵天将,相助我等,现在众人,随我起事!将这伪明,一举推翻,咱们兄弟,也坐坐那宝座江山!”

    “起事!起事!”

    “反了!反了!”

    赵无极一声令下,下面数千教众群起景从,滚雷般呼应,而这时候,那些劲装的汉子,已经是从隐蔽处搬出了一大捆一大捆的兵器分发下去,腰刀、长枪,竟是无所不有!

    这一刻的辽北将军辖地,不知道多少地区,多少个村镇之中,都是上演着相同的一幕。白莲教本宗白莲一脉在此地民间的深厚基础此刻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民间虔诚信奉白莲教者不知凡几,而其中许多,乃是迁来此地之前,在江南老家时候就是世代信奉的白莲教徒!

    徐鸿儒一脉自先祖徐寿辉之时,便是在这些昔rì天完遗民之中拥有巨大的声望,几百年经营下来,那张关系网庞大无比。白莲教组织严密,上令下达。速度极快,已经是将大量的,数以十万计的民众组织了起来!

    此时的辽北将军辖地,千里大地上暗流涌动,一场雷云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天空之中的铅云已经是层层堆积,瓢泼大雨在顷刻便是能轰然而下!yīn云已经到了头顶。而许多人还是醉生梦死,懵懂不知。

    这一场来自于极北之地的风暴,又会如何肆虐天下?

    而此时。这场风暴的暴风眼,无疑就是位于脱伦卫地面,松花江北的徐家集了。

    这会儿的徐家集。更是戒备森严,村里村外,无数明哨暗桩分布着,甚至不少眼线探子,都是已经放出去了十数里远去。

    徐家宅院的堂屋之中,虽然是大白天,却也是门窗紧闭,十余个牛油大烛熊熊燃烧着,把屋子里照的通亮。

    正zhōng yāng的太师椅上,徐鸿儒端坐其上。

    这会儿他已经不是原来那副渔夫老农一般的装扮了。而是穿了一身洁白的湖湘缎子的长袍,头顶上戴着皂帽——这也是从宋朝时候就传下来的规矩,当初的白莲教,还叫做明教。那个烜赫一时,曾经拥兵百万。一手导演了整个元末波澜壮阔的农民大起义的教派。

    明教中人,白衣如雪。

    在他的手中,还捧着一朵洁白的白玉莲花,大约只有灯台大小,却是雕琢的极为细腻jīng致,栩栩如生。而材质也是冰白沁骨,毫无瑕疵,显然乃是一件绝世珍宝。这朵莲花,便是整个白莲教至高权杖的象征,所谓白玉莲至,教主亲临!其作用,大致就类似于朝廷的玉玺外加尚方宝剑外加圣旨之类的作用。

    在徐鸿儒的身后,徐正恭敬的侍立着,而在他的下首,则是坐了整整十二个人。

    这十二个人,打扮不一,有身材圆滚滚长相富态的,穿了一身金钱员外装,带着**一统帽,分明就是富商员外的打扮,脸上也是笑呵呵的。有的却是穿着长袍,还配着宝剑,文质彬彬,却是秀才和公门中人的打扮。更有的,唇上一抹鼠须一般的小胡子,做账房先生的打扮,有的则是肤sè黝黑,一脸的憨厚,看上去就跟老农脚夫一般,还有的身上透着一股子鱼腥味儿,可见乃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主儿。

    能坐在此处,毫无疑问,他们都乃是白莲教白莲一脉之中颇有身份之人,事实上,这十二个人,就是徐鸿儒麾下的十二金刚,也是他手底下最为高层的班底儿,实际上就是他麾下的十二个香主,分别管理着一大片地区。

    徐鸿儒威严的扫视了一眼众人:“教中的诸位兄弟,各个分舵,可都准备好了么?”

    那做富商打扮的中年人笑眯眯道:“回教主的话,咱们屯河卫没有问题!”

    “咱们兀者卫也没有问题,我已令孩儿们还兵器都发下去了,只等教主一声令下,立刻就能杀他一个尸山血海!”一个满脸粗豪,面sè凶狠的汉子也哈哈笑道。

    “我们木兰河卫乃是抗击朵颜卫之前线,修建有巨大的兵器库以供应前线的大军,我已经派了三百个兄弟潜入城中,在兵器库附近埋伏下来,那兵器库大使和一个负责守城的百户都是咱们的人,到时候一声令下,里应外合,立刻就能将兵器库中所储尽数为我所用,一夜之间就能武装出叁万大军!”那做秀才打扮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淡淡说道。

    “好,玉成你果真做事周全,那些兵器甲胄,对咱们前期起事,极为重要!”徐鸿儒脸上露出赞许之sè。

    听到父亲夸赞那年轻人,徐正脸上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嫉恨。

    那被称为玉成的年轻人赶紧谦道:“玉成自小受教主提携抚养,若无教主,岂有今rì之玉成?玉成的些许微薄功劳,还不是因为您的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徐鸿儒哈哈一笑,这话听得很是舒心。

    “木里吉卫没有问题!”

    “纳木河卫已然准备停当。”

    ……

    然后那些香主便是一一禀报,都是已经准备妥当。

    “好,本座果然没看错人,诸位兄弟都是得力的!”徐鸿儒一拍桌子,豁然站起身来:“只待赵香主那边发动,咱们便立刻起事。此次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们这边,定然马到功成!诸位兄弟,到时候咱们推翻伪明,本座坐了江山,你们便是开国功臣,咱们也进那京城,坐坐那花花江山!”

    他高高举起手中白玉莲花。肃容道:“白莲出世,rì月无光!”

    众人齐齐站起身来,双手摆了一个莲花法印。齐声诵道:“白莲出世,rì月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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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远府,将军府邸。

    前院房。

    偌大的房之中。却只在桌的两侧各自点亮了一盏宫灯,略带些昏暗的灯光散发出来,照亮了连子宁面前这一方天地,其它的地方,都是隐匿在暗淡之中。

    一人独处的时候,连子宁从来不太喜欢太过于炽热灿烂的光,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在他的感觉中,在略带些暗淡的光芒中,整个人都会变得沉静下来。脑子也会变得格外队伍清醒透彻,思考事情,做一些决断,会出错的几率,总是会变的小一些。

    在前世的时候。他们宿舍的几个人,都是喜欢安静的,最爱做的便是关了大灯,各自开着台灯,沉浸在个人的世界中。

    对连子宁来说,那便是码字。看。

    房中当然不止连子宁一个人,野奈静静的站在一边,轻轻的往香炉中撒上一点儿熏香。

    她今rì穿了一件儿宽广的汉服大袖,袖子轻轻一扇,那股清幽沁骨的香气便是在屋子里面流转了开来。

    红袖添香,不外如是。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环境的缘故,连子宁又是想起了前世。

    那个于前世的自己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女孩儿,忽然又是跃入了脑海之中。前世的时候,自己每每深夜之中坐在电脑前面码字,她便是这么坐在床沿上,手托着下巴,傻傻笑着看着自己,两人偶一对视,便是难掩的温情。

    那个女孩儿,连子宁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或许是经历的太多,前世的那些,似乎就像是一场黄粱大梦一般的不真切,又或者是他的心xìng,已经在煊赫的权势和无尽的杀戮之中,变得凉薄而冷硬。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些芜杂的情绪驱赶了出去。

    继续专注的看着面前的这封信。

    信是戴章浦写的,这在连子宁这里,是很罕见的。自从镇守北地以来,他收到的信,绝大部分都是城瑜以及家中那几个女人寄过来的,遥寄相思,鱼传尺素,在这个年代,也就是只有来往的信件,才能将自己心中的感情给抒发一二。

    事实上,这还是戴章浦第一次给连子宁写信。两人的身份乃是翁婿,而一个在朝中执掌重权,一个在边关统领大军,引为呼应,互为奥援,乃是极为亲近的关系,自然应当是常常联络,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封信上只有两件事儿——第一件事儿乃是九皇子听政。

    这件事儿,朝野间早就疯传开了,只是百姓们就当是热闹传着玩儿的,而留守京师的刘良臣也是搜集了不少民间乱七八糟的信息给连子宁送来,只是其中,有的乃是真的,有的却是含糊其辞,更有的就更是胡言乱语,属于子虚乌有的范畴了,让连子宁看起来也是颇为的费尽,自然是不如戴章浦这第一手亲历的消息来的明白。

    更何况,戴章浦还在信中,将这九位皇子的背景势力,xìng格秉xìng,乃至于是各自做过的一些大事,给讲的清楚明白。对于连子宁这等外臣来说,这资料是极为珍贵的,他虽然是可以让刘良臣去查,但是里面定然是夹杂着极为大量芜杂的信息,能有几分真的就说不准了。

    而这等朝政大事,一步错,步步错,绝对容不得丝毫的疏忽。

    拿到这封信之后,连子宁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和许多人一样——圣上到底是意yù何为?

    任是谁人都能看得出来,设立这九大听政皇子,固然是绝了其他皇子的野心,但是却也是将这些皇子对于大宝之位的暗斗转化成为了明争,毫无疑问,这样会加剧朝争,使得朝廷之中党派林立,互相攻伐。

    和绝大部分人两眼一抹黑不一样,连子宁对正德xìng格了解甚深。再加上他心思细腻,目光独到,因此也是大略的猜出来了一些,虽然不敢断定,但是三四分的把握是有的。可是连子宁心里却也是很迷惑不解,当前大明朝可说是内忧外患,一塌糊涂。正德皇帝怎么还敢如此行事?他就当真不怕弄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乱子来?

    只是这些,却不是现在的连子宁需要cāo心的事儿了,所以他略一思忖之后。便也是把视线投到了信上说的第二件大事上来。

    连子宁细细看完之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的表情:“当真是没想到啊!锦衣卫搜集的我的那份证据,竟然是落在了他的手中。而且这位梁王殿下,竟然乃是心机如此深沉之人,暗中培植了这般强大的势力,此时便借着岳父大人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一推助力,一跃而起,登上了这九大皇子的宝座!此人的心机,本事,机缘,当真也是难能一见了。至少他那些兄弟里面,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当军情六处撒网一把撒下去的大量人手已经钉死了关外的这些锦衣卫据点结果最后却是徒劳无功,数月也未曾传过消息来的时候,连子宁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番布置。已经付诸东流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奋力一搏的最坏打算,但是坏消息却是迟迟未能传来,这也让他放心了不少,毕竟以他对正德的了解,这位主儿可不是个能忍的。一旦得知,肯定是立刻发难,至于谋而后动什么的——如果你想踩死一只蚂蚁的话,你会策划半天么?

    在正德眼中,和这煌煌大明相比,无疑武毅军就是一只可以随便踩死的蚂蚁而已,顶多算是一只比较强壮的蚂蚁。

    却是让连子宁没有想到,机缘巧合之下,那封密信,竟然是落在了梁王手中,并以此为要挟。

    但是这会儿,连子宁却是放下心来了。从过去的那表现来看,毫无疑问梁王乃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相对简单些的,至少他们不会做一些两败俱伤,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若是梁王把此事公开,对他也是没什么好处,相反,若是以奇货居之,却是可以获得连子宁这个相当强悍的臂助。

    是以短时间内,是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了。

    想到这里,连子宁心中大定,他放下信封,整个人靠在了太师椅上,眼神微微眯了起来,却是无可抑制的想到了京城,想到了拴马桩胡同的武毅伯府,想到了拐棒胡同的连府,想到了自己所无法割舍的那些人儿们!

    清岚,城瑜,小青,素素,凌儿,当然,还有那个蹁跹如仙的柔美女子。

    他恍然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整整一年未曾回家了啊!

    恍惚间,她们的音容,似乎都在眼前浮动。

    若是自己的事情败露,那么毫无疑问,处在暴风中心的她们,乃是最为危险的,而自己,似有意似无意的,好像也是忽略了这一点。

    “连子宁,你可知道,若是你的事情败露,她们所要面临的,是何等之凄惨的境地?你却是迟迟未动,你还是人不是?清岚对你那般大恩厚德,若无城瑜,你早就死了,这些女子,怜你爱你,惜你疼你,你这般做,当真是猪狗不如!”

    一个声音在连子宁心中愤怒的大吼道,直如大吕黄钟,让连子宁豁然一醒,整个人已经是汗出如浆,冷汗淋漓。

    “命运之神此次如此眷顾自己,但是绝对不可能次次都有这般的好运气的!还须早作筹谋才是!”

    他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面sè赤红,脸上的肌肉抖动着,面sè狰狞狠厉。

    “大人,你怎么了?”野奈当然瞧见了他的异状,刚才却是眼见他似乎在深思,因此便也不敢打扰,这会儿见连子宁这般,顿时心中大慌,带着哭腔急急问道。

    连子宁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然后呼吸粗重的喘了一会儿,面sè平复下来,重新变得冷硬平静。

五九七 一怒为红颜

    他想了一会儿,道:“野奈,你且下去吧,传令让李铁来见我。”

    见他恢复,野奈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她乃是那等极有分寸的女子,不该问的便绝不乱问,担心的看了连子宁一眼,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自下去了。

    野奈的纤纤玉手,可以挥舞杀人剑,却也可以柔弱无骨,连子宁心里一暖,更是坚定了心中那个念头。

    这些女子,跟着自己,理当是享福,而不是受苦。

    李铁的住处就在军情六处之中,是以足足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方才过来,他一路过来,也是心中惴惴,不知道大人深夜唤自己前来却是何事,待推门进来,还未来得及见礼,连子宁便是直接问道:“李铁,现如今你手底下可用之人还有多少?”

    李铁一愣,所幸他乃是那等博闻强记之人,当下便是道:“现如今标下手下人手,四成散布于整个关外,王泼三王霸两人在京城,另有一个百户之力量随同军器局那批人南下,现如今手上可用之人,约为四个百户。”

    “好,够了!”

    连子宁站起身来,绕步到了李铁面前,压低声音道:“本官……,这件事儿,比任何事都要重要,你一定要给本官办的妥当了!”

    李铁脸sè数变,他退了一步,深深跪地磕头,沉声道:“大人放心,标下定然办妥,若是有何差池,标下宁愿陪葬!”

    两人谈的什么。不得而知,只是李铁回到了军情六处之后,他的衙署之所在,灯光亮了一夜,然后天刚毛毛亮的时候,五六十个军情六处的好手,便是在一个百户的带领下。出了镇远府南门,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李铁走后,连子宁心中去了一大块心病。也是舒服许多,回了内宅,琥珀却是还未睡。两人又是颠鸾倒凤一番,直弄到四更时分,方才是沉沉睡去。

    但是今夜,注定是不会这么平静的。

    晨光微曦之时,一匹快马叫开了城门,疯狂的冲入了镇远府,如雷一般的蹄声响彻这个正在渐渐苏醒的城池,这名骑士的目的地,赫然便是将军府。

    当然,在距离将军府还有数十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被侍卫给拦了下来。

    “我有急报!”

    那马上的骑士满脸风尘,身上的衣服也是灰扑扑的,沾满了尘土,眼睛通红,嘴唇上。脸上,已经是裂开了无数的口子,正往外渗着细细的血丝,显然已经是奔波了不知道多久。他话音未落,那上好的战马便是希律律的一声悲鸣,前蹄一软。扑倒在地上,战马的口中吐着白沫,其中还夹杂着暗红sè的东西,身子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活不成了。

    那骑士也摔倒在地上,他强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高高举起,艰难道:“密信……”

    “兄弟!兄弟!”

    周围的侍卫赶紧上去扶他,一边大声招呼:“快取些热茶来,还有油膏,快些!”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用不到了。

    这骑士面sè灰败,鼻息已经停了,只是手中,依旧是死死的攥住了那个竹筒,上面赤红sè的丝带,随风飘扬着。

    周围一片默然。

    连子宁很快便是得到了这个消息,他立刻披衣而起,连头发都未曾束好,便是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大人,这是那封信。”

    陈桐递过了那竹筒,上面赤红sè的飘带,似乎是要刺痛了眼睛,连子宁瞳孔微微一缩,使劲儿的捏着,手指头已经是有些泛白了。

    他接过竹筒,却是看也不看,面沉如水,径直向着那倒卧在地的骑士行去。

    见到连子宁过来,众人纷纷下跪拜见,连子宁摆摆手,走到那骑士之前,蹲下身子,看着那骑士已经满是皲裂的脸上,却是布满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似乎他的人生,便是因为这一封信,而变得有了价值了。

    连子宁深深的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的眼合上,站起身来,向着他深深抱拳行礼,低声道:“兄弟,我连子宁,谢谢你!”

    他高声道:“陈桐,传令下去,厚葬这位兄弟,他若还有家人,则分给三百亩良田,庄园一所,奴仆十人,白银百两!”

    陈桐应道:“标下遵命!”

    连子宁叹了口气,攥着手中的竹筒回到了书房之中,借着晨曦的光芒,将那竹筒刨开,然后里面便是滚出一个蜡丸出来,捏碎了蜡丸,抖开信封。

    看着手中的信,连子宁先是脸上一阵凝重,接着,便是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暴怒和狂躁,他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突突的跳着,双眼已经是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甚至就连发根都笔直的竖了起来。

    “鼠辈敢尔!”连子宁满脸狰狞,狠狠的一拍桌子,愤然怒吼!

    桌子上的茶盏什么的乱跳起来,茶水溅出,湿了信纸。

    “孙言之,又是你这个狗东西!老子当初饶你一命,没派出几个人把你给宰了,没想到你这个老小子还当真是会搅风搅雨,一回到京城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出儿!行啊你,还抱上了潞王的大腿,当真是以为这样就能护的了你了?老子这次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连子宁咬牙切齿的骂着,脸sè都是扭曲了,杀气四溢,看上去极为的可怕。

    声音冰寒的宛如东北的凛冽寒风。

    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儿,低声道:“大人?”

    连子宁不耐烦的冷冷道:“退下!”

    他这会儿,心中的杀气,当真已经是到了几乎无可遏制的程度,就像是以一头猛兽一般。在他的胸中横冲直撞着,似乎要破体而出一般!他两眼赤红,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终究是没能忍住,拔出挂在一边的长刀,狠狠的一刀劈下,一张珍贵的金丝檀木小几便是被砍成了两截。

    这一刀似乎也让他略略的发泄出了一丝的怒气。

    他当真是没有想到。有了之前那一番惨烈的教训,这孙言之竟然还不知悔改,刚刚回到京城。就出来搅风搅雨。他竟然敢这般做!

    信是清岚写的,在前面详细的说了前因后果,还有监视的过程。只是很简单的陈述事实,并无任何的个人因素掺杂在里面。然后在后面,则是写了她的应对措施,人员的调度安排等等。

    过了好一会儿,心中的怒火和杀意才是慢慢的退去,连子宁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感觉自己的头脑大致清醒一些了,才是重新坐了下来,那封信已经是深深得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连子宁重新思虑了好几遍。将心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回想了一遍,便是一个字也不放过。

    看了良久,连子宁终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自己和寇白门的关系,清岚知道的最清楚不过。若是换一个一般的女子,在这等情况下,自然乃是袖手旁观,而更恶劣一些的,幸灾乐祸都很是正常。而清岚,竟然是能做到这一步。当真是让连子宁都没有想到。而连子宁也更是清楚,清岚之所以会如此做,甚至可以说是委曲求全,原因无非只有一个,那便是心中对自己的爱恋。

    识大体,顾大局,钟灵聪慧,反应机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而这会儿连子宁静下心来,仔细想了之后,也是发现,清岚的应对法子也是在当前那等情势下最有效果的,毕竟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如何,因此在当时那个环境下,最需要做的,最重要的,自然就是保住寇白门的贞洁之身。

    而连子宁当时对于如何制约潞王的第一反应,也是利用雍王来借力打力。

    毕竟这会儿几个皇子都在离岳,而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是潞王再怎么急sè,显然也是不可能令手下将寇白门运到离岳去的。这就赢得了一段时rì的缓冲时间,而一旦雍王发难,则潞王更不敢下手了。

    连子宁这会儿心中越发的冷静下来,感觉整个人就像是泡在冰泉中一般,沉静,安稳,冷冽,脑海中急速的流转过无数的信息。

    毫无疑问,孙言之是未必知道寇白门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的,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们来说,连子宁的身份和寇白门可说是天差地远,要说连子宁一时情迷于她那是理所当然,但是要说心中把她看的极重,那就纯粹是荒谬之言了。

    怎么可能?

    也就是说,孙言之把寇白门献给潞王,并不是单纯的为了打击自己,或者说打击自己这个目的只是次要的,而最重要的乃是迎合潞王之所好,投其所好,因此上位。毕竟潞王的好sè之名,连子宁也是有所耳闻。

    但是连子宁却是可以肯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孙言之因着孙挺的关系,是知道自己和寇白门那一层关系的。而他还是这么做了,这就说明,他对自己是毫无忌惮,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摆明了车马的挑衅!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该如何做?

    但是他很快就有了决断。

    连子宁只在心底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这个女子,你能不能放手?

    答案自然是不能。

    “那么!”连子宁深深的吸了口气:“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于寇白门的感情,连子宁是极为复杂的,一方面,他跟这个女子并未有过太多时间的相处,但是并不是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能越有感情的,相处几十年却是淡漠如水的也是大有人在。而因了那一次的蒙面,那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惊艳,连子宁已经是把这个女子深深的烙刻在了心底,再也不能忘怀。

    一见钟情,不外如是。

    而说一句有些刻薄的话,甚至单纯从爱的角度来看,寇白门在连子宁心中甚至是更胜清岚一筹。未免有些冷血和淡漠。但这就是事实。

    连子宁这会儿已经是完全的冷静了下来,他坐下身子,以平和的心态把这件事儿从头到尾的重新给看了一遍。

    毫无疑问,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寇白门救出来。而现在一个不幸中的万幸便是,清岚的做法,给了自己一段时间的缓冲。在这段时间内,由于雍王的发难,至少寇白门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但是根据连子宁的估计,这段时间绝对不会长,长则半个月。断则六七rì!

    而一旦皇帝从燕山大朝殿回到京城,那么当真就是万事休矣。

    这也就意味着,必须要尽快的将问题解决,而单纯的下达命令往京城那边儿,是绝对不成的,这件事扑朔迷离,局面更是瞬息万变,如此的话,事事向东北报告,根本便是来不及反应。

    连子宁深深的吸了口气——自己。必须要亲自去往京城作者坐镇!

    他已经足足一年多没有回京师了,在东北这白山黑水之间呆的时间长了,也就不怎么想离开这儿了。而且自从心中存下了那大宏愿之后,连子宁也是不怎么愿意回到京城的,毕竟在京城之中周围只有几十个侍卫的这种感觉和被十几万jīng锐忠诚的大军簇拥环绕乃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让连子宁很没有安全感。在京城之中。若是当真有什么人在打什么主意的话,那自己当真没什么反抗的余地的。

    岂不冤死?

    但是这一次,却是不得不去,所幸此次回去,定然是极为的保密,却是不虞被不相干的人知晓的。

    那就又衍生出来几个关键紧要的问题——自己若是要离开了。那东北的局面应该如何控制?

    连子宁细细的想了一遍,却是发现,此时自己这下辖的千里沃野,其实处境乃是相当之安全的。北地随着三方协约的签订,金国和俄罗斯人都已经安分了下来,可以说只要是武毅军不主动找事儿,这种和睦,至少可以持续两年以上的时间。而西边儿朵颜三卫,还在和今年肆虐大草原格外厉害的白灾苦苦抗衡,根本是无力向东。再说境内,江北的那些部族都已经去觐见正德皇帝了,一个个都温顺的很,四十个新县治的建立,也使得连子宁对于那片地区的控制逐渐变得强力起来。内政方面有洪朝刈在cāo持,各地官员俱都有军情六处的监控,至于大军则是悉数驻扎于镇远府,安安分分的,又哪有什么不轨之人,不轨之心?

    武毅军的军政两大体系,各自运转,互不干涉,在其外更有军情六处这个情报体系进行强有力的监督,可说是三权分立的一种了,相当之稳固。

    足足有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连子宁才把手头上的这些事儿给细细的捋了一遍,却是发现,自己只要是离开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那么也是没什么大碍,武毅军会按照现在固有的模式在进行运转。

    这会儿已经是天光大亮了,一轮红rì跃在空中,洒下了万道金芒。

    连子宁目光沉静的站起身来,打开大门,深深的吸了口冰冷沁骨的空气,只觉得胸臆之间,却是一阵舒畅,整个人似乎分量都轻了些一样。

    长久以来,对于自己和寇白门的关系,一贯强势无比的连子宁也是颇有些逃避和消极应对,若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久了都不把她带到身边。而这次突然的变故,却是让连子宁痛下决断,这个决断,也让他终于是直面自己的内心。

    再也没有犹豫。

    “不管你是潞王还是孙言之,敢动我的女人,老子定也不跟你客气!”

    细碎的脚步声却是从一边传来,连子宁侧头看去,便看到抄手游廊上琥珀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向这边走过来,待她到了近前,连子宁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琥珀极守妇道,可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来前院儿。

    “妾身放心不下老爷。”琥珀微微一笑:“老爷出来了这么久也没动静儿,也没着人回去说一声,妾身便过来瞧瞧。饭菜已经做好了,老爷要用膳了么?”

    “唉,是我的疏忽。”连子宁叹了口气,握住琥珀的手,拉着他进了屋:“有桩事要与你说。”

    进了屋,连子宁便是把事情的原委和自己的打算向她说了一遍,令他想不到的是,琥珀听完之后,却是出奇的平静,只是微微笑着瞧着他,脸上有着一种异样的光彩。

    看到她这种表现,连子宁反而是很有些瞠目结舌:“怎么,你,就没什么说的?”

    在他的感觉中,琥珀总应该有些反应的,什么反应他无法具体的说出来,但是这样也未免太平静了些。

    琥珀却是微笑,摸着连子宁的脸,轻声道:“你是我的夫君,我的男人,你能够昼夜奔驰,为了心爱的女人不惜前往险地,我心里很快活父。做你的女人,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你的决定已经下了,妾身无法改变,也不会改变,唯有在家中rìrì祈福而已。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变故,妾身,也唯死而已!”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很幸福,还带着丝丝的淡然,但是那话中的含义,却是沉甸甸的,让连子宁心中也是不由得为之激荡。

    “净说这等不吉利的话,放心吧,此行很安全,不会有事儿的!”连子宁微微一笑,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儿:“你夫君我可是个很惜命的人。”

    “嗯,我等你回来。”琥珀伸手揽住了连子宁的腰肢,把头深深的埋在了他的怀里。

    连子宁也是伸出双臂环着她,两个人耳鬓厮磨,享受着这难得一次的温情时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时辰,琥珀轻轻地推开他,替连子宁整整衣衫:“夫君,该去忙正事了。”

    她总是如此的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嗯。”连子宁应了一声,道:“粮仓和内孥的银钱,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且记住,这是你的权力。”

    琥珀重重的点头。

    连子宁洒然摆手,大步离去。

    琥珀看着他的背影,眼圈渐渐的红了,等到连子宁的身影转过门廊,消失不见,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涔涔而下。

    那一层坚强,不过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善意的伪装而已,看到爱人以身赴险,又如何能不担心?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武毅军所有的军政大员,在镇远府的所有指挥使外加政事这边的洪朝刈,都是被召集而来,在会议室中集合。

    他们一个个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见连子宁大步走进来,连子宁站定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本官有事,需要离开镇远府一段时rì,长则两个月,短则一个月,定然归来,各位各安其分,无需多念。军事之上,熊廷弼和杨沪生二人主持,有何事商议着来便可。至于政事,洪朝刈一力主持。”

    说完,停都不停,直接便是又走了出去。

    众人还没回过神儿来呢,都是面面相觑。

    半个时辰以后,连子宁已经是被百余名龙枪骑兵簇拥着出了镇远府南门,向着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站在城门口相送的,唯有李铁一人而已。

    他面sè凝重,连子宁临走之前的那一句话在心中不断的回荡着:“盯好所有人,一刻不得放松,若是发现谁有什么异样举动,立刻斩杀!”

    ,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五九八 糜烂

    辽北将军辖地,嘉河卫,孙塘镇。

    这里乃是整个嘉河卫的最南端,再往南,隔着一条不宽的河,就是五屯河卫了。

    就像是中国大部分村镇名字的由来一样,这座总人口其实才刚刚千余人还比不过关内一个大一点儿的村子的小镇,其主要构成,乃是以孙姓为主。但凡是这样的单姓村镇,自然也是要单纯一些,他们在连亘的丘陵之中开辟出来一片适合耕垦居住的土地,周围拉了篱笆,建了房子,在缓坡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聚落。从此之后便是自己把自己圈在了这方周围不足十里的小天地内,耕稼生息,最多打打鱼,去林中设个陷阱打个野兽来作为生活的调节而已。

    就此终老。

    但是这会儿,这个安乐闲适的小村子,早就已经变了样子。

    在坐北面南的广袤缓坡之上,那个镇子还在,但是早就已经是成了断壁残垣,乌黑一片,显然这里曾经是遭受过祝融的无情侵袭,而若是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里面还有不少已经是变成了焦黑的尸骨,其中很是不少一个个蜷缩着,就像是在母胎之中的形态一般,显然是活生生给烧死的。

    当初女真人入侵嘉河卫,自然也是打到了这里,屠刀落下,全镇上下,除了二百余jīng壮男子被掳为奴隶之外,余者无一幸免,尽数被驱赶进火场,生生烧死。

    而在镇子西边儿不远处,则是一片好大的军营,绵亘足足有四五里之多,几乎占满了半面山坡,大营周围栅栏林立,但是却是可以看得出来,栅栏都是稀稀疏疏的,显然是搭建的时候草草而未出力,而外面甚至连壕沟都没有挖掘。

    就算是临时营地也没有这么简陋的。那就只有两个解释了——要么是这支军队军心军纪已经是涣散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要么就是他们根本不把自己的敌人当回事儿,完全没放在眼里。

    而大营之中无数白sè大旗随风飘扬,女真建国号曰金国。尚白,而大明尚朱赤之sè,再看看军营中不时走动的一队队士兵,军容整齐,神sè彪悍,武器jīng良,显然这里驻扎的女真人乃是相当的jīng锐。那就只有第二个解释了。

    大营之中军帐无数,至少也是有上千之多,按照女真人一个营帐十五人的规格,驻扎在此地的军兵至少也是数万之数,规模算是相当庞大了。而在其中还有为数相当多的马厩,骏马的嘶鸣不断传来,显然其中有着相当一部分的骑兵存在。

    中军大帐,周围清出一片空地。刁斗森严,不时的有一队卫士巡伺而过。

    而在中军大帐之中,此时也正有一段对话在展开着。

    帐中很是素净。没什么多余的摆设,不过是十来张椅子,一张大案,一个吃饭用的小几和蒲团而已。

    一个面sè稳重,长相普通的年轻人坐在首位之上,他穿了一件儿女真式样的皮坎肩儿,毛皮外翻着,大皮帽子放在手边,脚底下蹬着军靴,这会儿正斜靠在椅子上。脸上挂着微笑,倾听着下面一个人说什么。

    此人正是这支女真大军的灵魂人物,昔rì海西三杰唯一的一个幸存者,女真万户,阿敏。

    比之当初从镇远府下率领大军遁走,他似乎变得更成熟稳重了些。整个人的气质,就如同是一座座绵延厚重,连根不绝的丘陵一般,并不高峻,但是却是又难以言语的厚重踏实的感觉,似乎所有的困难,都不曾被他放在眼里,所有的凌厉,也休想漫过他厚重的身躯。

    而他下手的客位上,坐着的却是两个和这处大营格格不入的人。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他们两个,乃是不折不扣的汉人的面相,打扮也是一般,穿着厚重的棉袄,带着棉帽子。

    若是说女真大营中出现汉人,这不奇怪,女真人自从入侵嘉河卫以来,不断的杀戮,掠夺汉民为奴,别的不说,这会儿外头的大营之中,就有少说三万的汉人奴兵。这些乃是不折不扣的炮灰儿,打仗的时候冲锋在前,抵挡对手的火力,撤退的时候是可以用来舍弃的棋子,至于平时,则是兼着苦力的身份,安营扎帐,逢山开路,遇水填桥,里面的女人还可以供给军士做泄yù之用。

    但是这两个人,却是明显不是奴兵的低贱身份,相反,看样子,阿敏对他们两个还是相当的礼遇优待。

    那坐在左手边的汉子大约四十来岁,一脸的憨厚黝黑,脸上的皱纹深的如同刀刻一般,一眼就能看出来乃是那等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儿的庄稼汉子,只是若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眼中jīng芒时而蹴呼一闪而过,凌厉而狡诈。

    只听他苦笑道:“阿敏大人,不是小的们催逼于您,实在是咱们那边儿就快要撑不住了。”

    他指了指天上:“今儿个教主大人又着人传话来问了,说是什么时候能说成?咱们那些老兄弟一天天在那儿呆着,耗用的钱粮米面倒是个小事儿,但是就是生怕官府知道,若当真被官府探得,那咱们的计划就不得不提前发动,措手不及之下,怕是不能成事。没了咱们内应,您麾下这些女真勇士,又得多些伤亡,那多不好?”

    他这话说的很是有技巧,即是表达了自己的目的,又是暗暗的刺了阿敏一句,现在托着,固然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对你们也是不利。而秒就妙在,他乃是从对方的角度考虑这件事儿,就不会引起对方的多大反感了。

    阿敏听完,微微一笑:“赵香主,却是稍安勿躁,你就算是不问,我也打算招你说来。”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决定,今夜便即展开攻势!”

    “当真?”那赵香主喜出望外,顺嘴便是问了一句,他自知失言,赶紧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向阿敏赔罪道:“这张破嘴,阿敏大人您可千万被怪罪。”

    “赵香主说笑了,此等小事而已。”阿敏摆摆手。不以为意的笑道。

    赵香主又探问道:“阿敏大小,小的斗胆再问一句,以您麾下这些jīng锐女真勇士的战力,挥兵南下。需要多久能打垮对面那些狗官兵?咱们也好早做储备。”

    阿敏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哈哈笑道:“一个时辰足以!”

    他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你们明国的官兵,差距也未免太大了些,有的jīng锐无比,极为能打,有的却是一群窝囊废,一击即溃。我对辽北将军麾下的士卒有多能打,早就了然于胸,咱们女真勇士,最擅长批重甲,冲敌阵,一次不成则两次,两次不成则三次,三次不成则十次百次。直到将敌阵冲垮为止!你们汉人的军队,我见过的最多的,也就是能支撑上七轮而已。但是绝对不是对面的那些。”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sè忽然是变得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沉,心里忽然是想到了那支恐怖的军队——若是披坚执锐,冲击那支军队的话,又会怎样呢?会不会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作用,或者是冲上几轮之后,那些冲锋的壮士,就全部死在路上了?

    那赵香主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神sè的微微变化,不由得心中一寒。

    若是熟悉阿敏的人在此的话,定然是极为的惊诧。因为阿敏此人,可说是沉默寡言,当然,这并不是木讷,而是稳重。他说话不多,但是一旦发话。那就是一锤定音的。平素里是很少能见他说这么多话的,而现在他却是这么做了,通常只有一种可能——他要利用这些人,而这些人显然也是很有被他利用的价值。

    那赵香主闻言,也是做出大喜的样子,一击掌笑道:“阿敏大人这等身份,自然是不会说错,那杨学忠狗贼已经把麾下相当一批狗官兵布置与此,再往后面,便是兵力空虚,大人只要是击溃了这些人,那便可以长驱直入了!”

    阿敏微微一笑:“借你吉言,怎么样,赵香主,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了,放心了!”赵香主忙不迭的应了,然后抱拳道:“那阿敏大人,小的这便告辞了,还要把喜讯报告给教主他老人家,请他老人家定夺理当如何行事。”

    阿敏点点头,两人告辞,他竟还送了出去。

    不过,等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无数的营帐之中之后,阿敏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乃是深深的鄙夷:“这帮汉狗,果然是只会窝里斗,不择手段一至于此。不过么,若不是他们这般,我还真等不到这个千古难逢的大好时机!若是此次功成,则我们现在的困境立刻便是被打破,前面就是海阔天空!这些人虽然是狗一般的东西,不过多少还是有些用处!”

    他方回到帐子没多一会儿,正站在地图前面观察此刻之局势,心中细细思忖,便是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呼喊,仔细听去,原来是喊俺巴孩将军回来了。

    阿敏赶紧放下手中事情,正想要出账,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沉重厚实的脚步声,仿若是巨人在践踏大地,阿敏掀开帘帐,然后便看到俺巴孩在一群穿着重甲的拐子马骑士的簇拥下向着这边大步走来。

    他进了大帐,向阿敏大喇喇的拱拱手,笑道:“阿敏,俺回来了。”

    这未免有些僭越不恭的意思,但是阿敏却并未动气,不是他的心胸多宽广,而是他感觉在这等不相干的事情上动气着实是没什么意思。他知道,俺巴孩就是这么个脾气,他更清楚,现在的俺巴孩对自己忠心耿耿而且这个下属极为的有用。

    他瞧了瞧俺巴孩的神sè,笑道:“看你这样子,大将军身体可是有好转了?”

    “可不是么!”提到这一茬儿,俺巴孩喜上眉梢,眉飞sè舞道:“这些rì子的将养,也没打仗,没有颠簸累着,叔父的身子骨儿是比以前强的多了,我回去的第三天他就醒了,现在每rì能着人扶着在院子里溜达溜达了,而且也能吃些米粥了。想来再有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大好了。”

    阿敏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yīn翳,脸上却是做出喜悦的表情,一拍掌。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说实话,我在这个位子上当得,可说是如坐针毡,一rì都是难以安宁。大将军若是病愈复出,我也能卸下这个胆子。”

    他拍了拍俺巴孩的肩膀,哈哈笑道:“还是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听令就是,这rì子过得才舒坦。”

    “哎,阿敏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俺巴孩赶紧摆摆手道:“我把这些rì子以来你做的那些全都和叔父说了。他说你做的很好,便是他回来,也未必做得更好,这发号施令的,还是你!我们都听令行事就是了。”

    阿敏听完,心中才是略略放下心来。他知道俺巴孩乃是那等从来不会说谎之人,既然他这么说,那刚毅定然就是这么说的。只是。他心中也是存着一缕隐忧,大将军,当真是这么想的么?

    他固然是对大将军极为的感激。佩服的,但是却也不愿意被别人压在自己头上,尤其是在独掌大权这么长时间,说一不二,这等酣畅淋漓,威风霸气,却又要被人节制,那心中肯定是不怎么舒坦的。而且阿敏将这数万大军从镇远府那个死地带出来,并且在此地立足,心中对这件事儿也是极为的得意。隐然已经是将自己视为这支军队的拯救者,居于统帅地位,自然更是理所当然。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便不再想这个让自己头疼的问题。

    眼下,先把眼下做好再说吧!

    俺巴孩自顾自的坐下,端起桌上的热茶一阵痛饮。哈了口气:“这一路过来,天寒地冻的,可冻死我了。”

    阿敏招呼随从给他倒上茶水,摆摆手,令众人退下。

    俺巴孩指了指南边儿,道:“阿敏,和那些卖祖宗的汉狗子谈的怎么样了?”

    “谈妥了,今儿晚上就冲阵,打仗。”阿敏微微一笑:“俺巴孩,少不得今儿晚上还得劳烦你们!”

    “好说,好说。”俺巴孩大为兴奋,哈哈笑道:“这种事儿能少的了俺?你若是不劳烦俺,俺心里还不乐意呢!不过啊,阿敏”

    他顿了顿:“那些卖祖宗的汉狗子就值得咱们这般重视?为了他们,你大老远的带着兵从嘉河卫跑到这儿来,路上光冻死了就不少。”

    听得他质疑自己的决定,阿敏心中微微不悦,却还是耐心解释道:“俺巴孩,这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他瞧着俺巴孩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也知道军中不少人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无非就是想着,已经占据了嘉河卫,就该好好的休整享乐一番,也就不思进取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你们这么想,那就的错特错了!”

    俺巴孩让他这么一说,不由得面红耳赤,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

    阿敏走到地图前面,指着上面一点道:“你瞧,这是咱们现在所在的嘉河卫。你再看看周围,咱们西边儿,是福余卫,福余卫以前的实力固然是比咱们海西女真差一些,现在咱们就剩下这点儿人了,能是他们的对手么?东边,就更不用说了,是武毅军,也不是咱们能招惹的角sè,镇远府下那一场场的惨败,我到现在想起来,都是噩梦啊!而北边,咱们大金国战败的消息,你已经听说了吧?”

    俺巴孩神sè黯然的点点头。

    作为整个东北的大事件,金国、武毅军、俄罗斯三方的大战自然是牵动人心,而金国战败,割地赔款的消息,也是通过这两个月的时间,在广袤的东北大地上传开了。也许除了那些醉生梦死的大明边疆大吏之外,但凡是有心人,都是已经知道了。俺巴孩不但是女真人,而且一直在汗廷供职,对于建州女真的认可比海西女真还强,自然是很不是滋味儿。

    “我派出去的探子已经探明了,现在江北那片地区,就是咱们占据的那片儿,那些野杂种已经都投靠了武毅伯。这也就是说,咱们之前计划的,先是于此地徐图发展,然后归国的打算,已经是行不通了。如此,必须要谋一份出路才成。”

    阿敏的脸sè变得凝重起来,他叹了口气:

    “你当我不想再修养一段时rì么?只是,怕是来不及了。现在,福余卫忙于对付肆虐大草原的白灾。武毅军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还要巩固地盘儿,整修士兵,都是无暇搭理咱们。但是等到chūn天。一旦他们腾出手来,咱们的rì子,也就不好过了。嘉河卫,实在是太小了,挣扎不开,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了?咱们已经把所有的土地都占了,把所有的汉人都变成了奴隶和军jì。再也压榨不出什么油水儿来了。咱们必须要找到一条出路,扩大自己的势力。”

    俺巴孩听的不断点头,他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使劲儿的朝面前的虚空攥了攥:“武毅军不过是靠着坚城利炮而已,他们如果敢来打咱们,我把连子宁那狗贼的软卵蛋都给打出来!”

    只是他自己都觉得说的这话有点儿sè厉内荏的意思。

    阿敏微微摇头,不置可否,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往下一挪:“北上不成。可以南下,算算这四周,也就是杨学忠那昏庸狗官是个好揉搓的。我早就想要南征了。但是他手底下毕竟有接近十万的大军,也是个极大的隐患,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而就在这时候,那些卖祖宗的汉狗来找我了。”

    他走过来坐下,喝了口茶水,淡淡道:“他们虽然不是军汉,都是农民,战斗力有限,但是他们是本地人。在这里经营了不知道多少年,势力根深蒂固,一旦发动,立刻就能掀起轩然大波,组织起数十万的普通老百姓来!”

    他举着双手用力挥舞着,用一种煽动的语气道:“想想吧!咱们在前线跟他们打仗。辽北将军辖地的十万大军尽数陈兵在北,内府空虚,结果这时候,这些汉狗子在内部给了他们狠狠一刀?你说他们会怎么办?”

    俺巴孩摇头,阿敏也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能断定!整个东北,都会因为这一件事儿而变得大乱,甚至朵颜三卫都会趁机来插一脚,而越是乱,就越是利于咱们浑水摸鱼。”

    和俺巴孩商议过后没过多一会儿,一道道的命令便是下达了下来,整个女真大营,都是因此而紧张的运转起来。

    而这时候,和女真大营仅仅只隔着一道浅浅的冰河,相距不过三里的明军大营,却还是毫无所觉。

    这座明军大营的规模,丝毫不逊sè于对面的女真大营,甚至还略有过之,这里驻扎着整整七万大军!这也是现在杨学忠能拿的出手的所有兵力了,当然还有兵力可以抽调,但是那些都是在要防备着朵颜三卫的要害之地驻扎的兵力,一旦抽调了而敌人要是有所动作,则后果可说是不堪设想。

    饶是如此,现在辽北将军辖地也是极为的空虚,整个就像是一个外壳坚硬的甲壳虫,只要是踩碎了那坚硬的外壳,里面就是一片软烂。

    在听到了女真大军南下的消息之后,杨学忠慌乱过后,立刻便是火烧火燎的把驻地之中能抽调的兵力全部抽调了,然后派遣自己的亲信,屯河卫指挥使范思怀带领,前来此地驻守。他也是让女真人更整怕了,上一次丢了嘉河卫,就差点儿没让朝中那帮大臣给扒了一层皮去,这会儿可是再也不敢怠慢,给范思怀下了严令,绝不许后退一步,奋力死战,若是兵败,也就不用活着回来了!

    不过所谓上行下效,杨学忠这等人的亲信,又岂会是那等死战不退之人?这范思怀其实也是个草包,不过是靠着阿谀奉承外加能搜刮银子才得到了杨学忠的赏识,又能有几分打仗的本事?在杨学忠面前胸脯拍得山响,实则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

    而来到此处之后,前些时候,他心中还存着些戒备之心,但是连着十几rì,对面的女真人一点儿动静儿都没有,更何况他自持还有一道河流阻塞,便使人凿开河流,如此一来便是女真人进攻也可以此来延迟女真人。有了这些准备,他也就懈怠下来。

    主帅尚且如此,就更别说是其它的部将士卒了,当真是一团散沙一般。

    正德五十三年正月十九,夜。

    女真主帅阿敏驱使两万汉民奴隶背负泥土填充河流,不过一盏茶时间,便使河道断流。接着,以弓手远远shè之,shè死汉民奴隶无数,河道因此而平。接着,女真以俺巴孩之三百拐子马为前锋,数千jīng锐披甲骑兵紧随其后,开始冲阵。明军多是步卒,仓促迎敌,在挡住了女真jīng骑的前三次冲击之后,再也不敌,在第四次冲击中败下阵来,阵型大乱。诸将范思怀大骇,带领心腹逃窜。

    明军士气大损,女真大军掩杀而至,明军溃败,四散奔逃,被女真人衔尾追杀,伤亡无数!

    此一战之后,女真人面前一片畅通,遂大军快速南下,八rì之内连克五屯河卫,屯河卫两城,兵逼阿迷之地面。杨学忠得到消息,大为震恐,立刻抽调西线之jīng兵良将,有下令阿里者卫指挥使收拢残兵败将,就地抵抗女真,并颁下严令,再有失地者,定斩不饶!

    如此严令之下,明军整肃士气,方才在阿里者卫指挥使率领下,依托坚城,挡住女真人攻势,迟滞女真人之进攻,方才得以喘息。

    而就在这时候,正德五十三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潜伏隐忍数十年的白莲教,终于发难,辽北将军辖地所有卫,所有地面,在这一rì,都有白莲教众人举旗造反,打出‘白莲出世,rì月无光’之旗号,悍然起事!

    白莲教密谋已久,根基极深,再加上前一段时rì杨学忠之横征暴敛,惹得民怨沸腾,是以一夫作难而七庙隳,白莲教登高一呼,无数百姓纷纷景从!

    火花闪现,然后便成燎原之势!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辽北将军辖地便是陷入了一片农民大起义的狂cháo之中,数十万百姓瞬间变成暴民,整个辽北将军辖地糜烂不堪!

    至此,局面完全失去控制。

    ——————分割线——————

    就在这一rì,白莲教疯狂起事的这一rì,在和辽北将军辖地紧紧隔着一道松花江的忽儿海卫境内,却是一片静谧和煦。

    今儿个乃是一个大晴天,太阳也驱散了东北冷到了极致的严寒,不过这会儿,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太阳远远的挂在极西的天边,已经是缓缓向下沉去,整个西边,都是一片灿烂的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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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九 那就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落rì傍晚的东北,安静而祥和,远处的村镇上,炊烟袅袅升起。

    不过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情欣赏这等美景的。

    一声声战马的嘶鸣,从临江的官道上行过来一支队伍,都是骑马的壮棒汉子,个顶个儿的五大三粗,眼神锐利,身手敏捷,显然不是那等好惹的角sè,他们都穿着一身普通的衣服,乍一看就是那等赶大车出苦力的汉子,但是若是仔细大量一番,稍微有些眼力见儿的话,也是绝对不会认为他们是如此平凡的。

    他们似乎是赶了一天的路,一个个的眼中脸上都是带着掩不住的疲惫之sè,但是却还是坐在马上,强撑着身子,要腰杆儿挺得笔直一些。

    这一只马队,足有百人之多,便是在生产骏马的东北,如此规模的马队,也绝对不是可以随时见到的。

    及到了此处,他们的速度已经是缓缓的减了下来,从策马狂奔到缓缓减速,那战马也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上淋漓的汗水蒸腾而出,冒出了腾腾的白气。

    被这些汉子簇拥在zhōng yāng的,却是一个华服青年,他穿了一身儿上好的狐皮做的大氅,轻薄而保暖,足以抵御严寒,脑袋上带着皮质翻毛的大帽子,跟其他所有的骑士一般,脸上涂着厚厚的油膏,外面还蒙着一层面巾,这是防止皲裂的。在东北,这等苦寒之下狂奔,冷风当真是如刀子一般,若是不涂抹上厚厚的油膏,则不出百里,脸上就给割得七零八碎的,却是细碎的伤口。

    这年轻人,赫然便是连子宁。

    今儿个距离他率人从镇远府出发,已经是过去了整整六rì,六rì的时间,整整狂奔出了一千五百余里,几乎是相当于每天接近三百里的距离,跟现在相比,这是个不值一提的速度,但是在当时,已经是足够的惊世骇俗了。毕竟连子宁这是一个相当大的队伍,人数一多,机动能力自然就是下降,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冬天行军,未免就更多了几分艰难,马力也是不允许如此的狂奔,是以每每要放缓速度,休息一下。而且夜晚也不能行进,免得迷路。

    对,就是迷路,在这个年代,便是大军迷路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当年永乐帝征北之时,五十万大军都迷路了。

    每rì接近三百里,这就已经是每天在战马上坐接近十个小时屁股都磨得血肉淋漓的结果了。

    连子宁摘下皮手套,伸手摸了摸胯下的战马,又湿又冰,汗水都已经要冻上了一般,他明显能感觉到战马在一阵阵的战栗颤抖。

    一侧的骑士声音传来,却是陈桐。

    “大人,天sè不早了,找个歇脚的所在?而且再往南的的话,只怕战马要撑不住。”

    “嗯。”连子宁点点头,向着一边那身形娇小的骑士侧了侧头,问道:“野奈,到哪儿了?”

    原来这骑士竟然乃是野奈,此次委实是太过于艰苦,连子宁本来是不想带她来的,不过野奈却是说什么都不干,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守护大人是我的生命,我绝对不会让大人离开我视线之外的。”

    到了后来,连子宁也是一着急,训了她两句,她就不说话了,只是连子宁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在后面拽着衣角可怜兮兮的让子当即就让连子宁心软了。只得让她跟着来。

    野奈的xìng子他早就知道,是那等极能隐忍,极能受苦,果不其然,这一路上野奈做的极好,甚至比他还要好些。

    野奈听了连子宁的话,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筒,打开两头儿的封口,从里面取出一个画轴,打开,却是一副地图,极为jīng细,整个关外,从山海关一直到现在武毅军势力所能达到的北恨古河,八千多里地面,尽数纳入其中。上面一个个小黑点便是城镇,而其中更有一条红sè的线特殊标注出来,这条线极长,从镇远府一直到京师,线上穿缀了无数的小黑点,就像是项链上的珍珠一样。

    野奈蹙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纤纤玉手指在一个点上,道:“大人,咱们已经过了柱邦大城百多里,进入了建州将军的忽儿海卫了,不过前面不到两里之外,就有一座咱们设立的客栈。”

    连子宁点点头,道:“陈桐,吩咐下去,咱们就在那儿休整过夜。”

    “是,大人!”陈桐吩咐下去,众人纷纷应是。.

    又往前走了不到两里地,下了一座矮丘之后,一座客栈便是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客栈很是不小,大致是两层的样子,足有二十来丈长,十余丈的宽度,前面是个大门面,后面还有土坯墙围了一个大圈儿,显然后面的空间更大。位置倒是取得很不错,就在路边,等行到了近处,便能看到,客栈修建在路边起的一个土坯台子上,大约两尺来高,还有三级台阶,上面是木头和土坯搭建的墙体,在这儿风吹rì晒雨淋的,看上去已经是颇为的陈旧了,墙体呈现出一种灰黑的颜sè。

    看上去跟关内的客栈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更加的粗糙,结实,厚重,都是用的大木,跟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就算是在这东北冬季的大雪暴中,也能屹立不倒。

    客栈前面挑着酒幡,在风中招展着,正门上,一块粗糙的似乎用原木钉成的大匾上,‘姚记客栈’四个大字草草的写在上面,也很是有些陈旧了。

    这会儿隆冬时节,少有人赶路,因此看来这客栈的生意也是不怎么样,门口空空荡荡的,见到这一列骑队来,有小二赶紧掀开帘子走出来,便是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笑嘻嘻的招呼道:“哟,老客来了,快些进来,快些进来,咱们这儿早就备好了热汤热水,进去喝口热茶,吃几口热饭,再拿热水个脚,喝,舒坦!今儿个这天儿可挺冷,怕是爷们儿们都冻坏了?住店还是打尖?”

    连子宁看了微微点头,这才是个正经做生意的样子,只有把这些据点做的当真是跟客栈一样了,那才是隐蔽,不招惹嫌疑。

    “住店!”陈桐虽然年纪不大,却是经常被连子宁遣出去在外面走动的,很是老道,手一抖,一块银子便是扔了过来:“爷们儿瞅着你们这儿今儿个也不怎么忙,给咱们腾出三十间上房出来,银钱都好说。”

    “得嘞!”那小二接了银饼子,放在嘴里咬了咬,他乃是那等市井老油滑的人物了,一入手就知道这银饼子少说也得三两重,顿时是心中暗喜,这些一瞅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的汉子,出手当真是豪爽。

    他回身招呼了一声,便有十来个伺候的从里面出来,招呼着大伙儿下了马,把战马牵到后面去。

    陈桐招呼道:“咱们这马金贵,伺候的好些,都要鸡蛋活着黄豆,再好生把毛发打理打理,钱儿不差你们的。”

    那些伙计知道他出手豪绰,赶紧笑嘻嘻的应了。

    一行人进了去,掀开那厚重的帘子再闭上,顿时便是感觉一阵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夹杂着酒肉的香气,汗臭,臭脚丫子味儿,还有一股sāo哄哄的气息,不过相比起外面的严寒来,却是让人觉得分外的舒服。

    大堂面积颇广,足以容纳百余张桌子,只是这个光景儿,确实是没几个客人的,连子宁打眼儿一瞧,大致只有三桌客人在吃饭,很是有些萧条的意思。

    柜台后面酒坛子高高的摞了起来,足有两丈来高,老板正一手拄着下巴在柜台后面打着盹儿。

    听到动静赶紧晃了晃脑袋迎了上来,等到看清楚连子宁等人之后,却是立刻就是面上一愕,等到视线落在连子宁脸上的时候,更是几乎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陈桐走上前去,笑道:“老板,咱们一路奔波,都累了,便直接上去休息,你先着人送热水上去,饭菜便直接送上去罢。”

    那老板回过神儿来,赶紧点头应是,陈桐走上前去,佯作点菜的样子把他拉到一边,左手微微一动,一块儿腰牌便是露了出来,‘武毅军亲兵营骑兵百户宣节校尉陈桐’的字样跃入那老板的眼帘。那老板也是军旅出身,本能的便是要下跪行礼,却是被陈桐拉住了,低声喝道:“怎地如此不稳重?”

    那老板一惊,身上脸上涔涔的冷汗便是下来了,赶紧低声道:“末将知错,还请大人责罚。”

    陈桐淡淡道:“你现在毕竟身份不同了,这些东西,却要注重一些,被让人瞧出什么不是来。”

    那老板赶紧应了。

    陈桐微微一扬下巴:“刚才你的神sè,我瞧见了,那位大老爷,你识得?”

    老板道:“阅兵之rì,远远的瞧过一眼。”

    “唔。”陈桐瞧着他低声道:“该如何做,不消我说,你自个儿理当也清楚,且去忙,热水热饭伺候上,大人吩咐了,一个时辰之后,且去叩见。”

    “嗯?啊?末将遵命!”那老板先是一愣,然后便是满脸激动的应了下来,高兴的浑身都有些哆嗦了,心道自己当真是有了天大的造化,大人这等身份,平素岂是自己能见到的?远远地瞧一眼还差不多。

    连子宁一行人上去,一楼乃是大堂,二楼却是个长长的回廊,四下里都是房间,能在回廊上瞧见下面的情形,这店极大,里面房间也是极多,这会儿有事淡季,三十来间自然是很容易就腾出来了。连子宁住的,无疑乃是上房中最好的,位置偏里,不受打扰,这店主也是有心人,着伙计打扫的极为的干净。房间里面也是素净的木板,不算是豪奢,至少跟连子宁住过的比起来是差远了,但是很干净,有些纤尘不染的意思,一面屏风隔断了里外间儿。

    野奈自然是跟连子宁一间的,两人前脚刚进来,后面伙计便是送了热水来。

    连子宁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脸上厚厚的油脂给洗干净了,他前世是连什么护肤品都不擦的,宁肯皮肤就那么粗糙着,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油,只觉得恶心,却又不得不为之。

    洗干净了脸,却又有几个小伙计哼油哼油的抬了一个大木盆上来,里面装满了热水,一问之下却说乃是给老客洗澡用的,这掌柜也是有眼sè的。

    连子宁风尘仆仆数rì,身上也是不舒服,野奈便伺候他洗了澡,洗了头发,换上一件儿大袖飘飘的棉制大氅,只觉得一身的清爽舒服。

    野奈也洗了,连子宁伸手拧了拧她吹弹可破还带着些许水珠的嫩脸,叹了口气:“当真是苦了你了。”

    “跟着大人,一点儿都不苦。”野奈甜甜一笑:“从小到大,这些苦受得多了,唯有现在却是甜的。”

    连子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时候扶桑对于忍者,侍大将这等身份人的训练,是极为残酷的,能够活下来的,十不存一。野奈看似柔弱,实则经历的残酷场面却是不少,远远比看上去要坚强得多。

    两人温存一会儿,饭菜便是送了上来。

    都是家常菜,却是做的油大盐大,味道十足,很是合连子宁的胃口。他是那等一旦下了决断,就绝不犹豫,也绝不多做无谓的推断之人,这会儿放开了心怀,就着酒肉连吃了三张大饼才算完,打了个饱嗝很是舒坦。

    又过了一会儿,门给敲响了,陈桐却是领着那老板进来了,那老板进来之后便是一屁股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道:“末将苏胜,叩见大人!大人武运昌隆!”

    “呵呵,借你吉言了。”连子宁微微一笑:“你叫苏胜?哪年入的军?在军情六处是什么身份?”

    苏胜道:“回大人的话,正德五十年在乐×陵×县,末将是山东宁津县人,入了军情六处之后,呆了半年,升任百户。从柱邦大城往南,一直到那邻河卫这一千余里,十二座驿站,都是归末将管理统辖的。”

    “唔,我瞧了,你做的不错。是个会办事儿的。”连子宁赞许道。

    苏胜心中大喜,得了大人的认可,只觉得在此地受的罪,给从军情六处中调出来来此地当这个客栈老板心中的那股子憋屈烦闷,都是一股脑的消失不见了。他也更是明白,大人的这一番评价,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但是却是至少会让自己的仕途通畅十倍!

    苏胜很是有颜sè,又说了几句,见连子宁有些乏了便即告辞,这时候,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然后便是听到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喊道:“老板,给我来两斤卤牛肉切了,一壶热酒,再换匹马。”

    连子宁心中一动,便是出了房门,站在栏杆上往下看去,便看到一个穿着灰棉袄的汉子坐在长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灌着热茶,他虽然是累极了,但是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是抹不去的。

    陈桐低声道:“是咱们的人。”

    “把他带上来。”连子宁吩咐了一句,便自进了房间。

    只有野奈发现,连子宁的嘴唇紧紧抿着,这是他心里紧张的表现。

    没过一会儿,那汉子便是被带了上来,一边陈桐苦笑道:“大人,末将本来想让这位兄弟去歇息的,只是他说什么都不肯,非要见到您才成。”

    那汉子正要跪下磕头,连子宁却是赶紧把他扶了起来,温言道:“你这一路多多辛苦,快些下去休息!”

    这汉子脸上露出感激的神sè,赶紧应了,连子宁又问了几句,得知他乃是比自己收到的上一封信晚了十rì出发的。

    如果还是关于寇白门那件事儿的话,这就是说明,在这五rì之内,又是发生了莫大的变故,若是再加上燕山和京城之间的距离这个反应时间的话,很可能是五六rì之内就有了变故。

    竹筒外面系着的丝带还是赤红的,连子宁眼睛微微一缩,看来事情并无如何的好转。

    他关上房门,拆开了竹筒,将里面的信仔细的读了一遍,从头到尾,细细的读了一遍。

    然后整个人便是僵在了那里。他的手微微的秫秫发抖着,野奈能够看见,大颗大颗的冷汗从连子宁的额头渗了出来,面sè灰败的厉害,就像是那些病重的老人一样,他躺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既不发怒,也不狂躁,整个人似乎就这么沉静了下来。

    而野奈却是恐惧的发现,她在连子宁身上看到了一种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情绪,这种情绪,名为——绝望!

    这在大人身上,是从未有过的。

    “完了!”

    此刻连子宁脑海中满满回荡着的,就是这两个字。

    信还是清岚写的,寥寥百余字,严明了事情的经过:雍王指使朝臣弹劾潞王,朝堂之上,皇帝下令锦衣卫严查,却是无果。又数rì,潞王上奏,言其门下有女曰李香君,乃是保定良家女,因战乱流落京师,于潞王府中为织女,此女天赋甚高,于王府中目查而观,才艺绝佳,潞王言道皇帝大病初愈,理当冲喜,遂献此女。

    而根据戴清岚着人的查访,这所谓李香君,其实便是寇白门。

    并附上请罪,言道若不是贱妾的主意,寇白门也不至于此,请夫君责罚。

    连子宁此刻心里当真是只有绝望了,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君门乎?

    本来连子宁心中虽然怒气冲天,却是还很有把握把寇白门救出来的,毕竟他在京城之中的势力,明里暗里的,也是极为的强悍,无论是强掳还是暗偷,从潞王府中捞出一个人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儿,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就算是潞王发现寇白门不见了,也是不敢声张,毕竟他的手段也是不怎么光明,这事儿闹出去最不利的反而是他。

    但是现在,寇白门一旦入宫,自己除非是造反,要不然的话,就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她在那深宫之中,困苦一生。

    而造反,是那么好造的么?

    至于对清岚的怪罪,连子宁是一点儿都没有的,他不是那等好迁怒于人之人,清岚那时候的做法,可以说是最正确的,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是始料未及,造化弄人。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我的女人,凭什么这么拱手让人!而且还是正德那个糟老头子!凭什么,我不甘心!”

    一个声音忽然狂躁的怒吼起来,在连子宁的心中愤怒的大喊着,他的拳头蓦然攥紧了,眼睛霍的睁开,变得一片赤红:“无论如何,我也要见到她,听她刨白心意,只要是她愿意从我,便是为了她,把这天捅破一个窟窿,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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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到处都是人!

    火,到处都是火!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在夜sè中,在炙热的火光下,宛如黑cháo一般,似乎无穷无尽,他们穿着褴褛的衣衫,手中拿着棍子,木棒,钉耙,锤子,菜刀等等简陋的武器,看上去就明明就是地里刨食儿的农民,但是他们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暴戾和贪婪,脸上满满的都是狰狞,比暴徒还要暴徒。

    那是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牛恶这等战场上杀出来的凶恶厮杀汉,每每接触到这等眼神的时候,也是不由得为之心里一凉。

    他拔出腰间的马刀,狠狠的一斩,那挥舞着锄头向他砸过来的暴民的脖子上,便是多出来一个血口子,由于胸腔中巨大的挤压力,鲜血喷溅而出。那暴民丢下了锄头,本能的伸手死死捂住了伤口,只是鲜血是止不住的,他的口中也是涌出了血沫子。他忽然觉得,因为厮杀半rì而早已嘶哑干燥的喉咙变得一阵清凉,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如喷泉般从喉咙涌向了天空,眼前的天空先是很黄,续而变红,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

    这暴民捂着喉咙躺在地下,死了。

    然后下一刻,无数双大脚便是把他狠狠的踩在地上,踩得肉烂骨折,然后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兵器,向着马上的骑士狠狠的杀了过去。

六零零 从贼

    ><首><发>很多时候,就是轻轻的划过敌人的脖子,或者是用尖锐的刀尖一刀刺入敌人的胸膛,然后轻轻一挑。

    一刀杀一人,总之就是一句话——杀人不费劲,绝不多浪费一分一毫的气力。

    这些暴民若是论单对单,甚至是他以一敌三,以一敌五,都是毫不费力,但是问题是,他们实在是太多了!

    牛恶又是一刀,将面前的暴民斩杀,但是这厮也是个极为凶狠的,临死前竟然是伸手死死的抓住了牛恶的刀刃,以至于牛恶根本是来不及拔刀。而这时候,至少有两把菜刀,一扥钉耙,还有一根粗大的木棍,齐齐的向着牛恶招呼过来。

    “大人小心!”

    身后声音传来,一个穿着灰衣的骑士高声大呼,手中一丈六尺长的红缨大枪抖了出来,夭矫如龙,啪的一声,将那些兵器给荡了开来,顺便还把一个暴民的脑袋给削下去了半拉子。

    鲜血脑浆四处飞溅。

    但是为了救牛恶,他也是空门大开,被狠狠的一刀刺在了大腿上,虽然他很是jǐng觉,已经是抬腿避开,但还是被在腿上划出来一个大口子,鲜血瞬间便是侵润而出,将衣服染得一片污黑。凶器是一把牛耳尖刀,而握持着的,是一个看上去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他脸上丝毫不见同龄人脸上应该见到的童真,反而是充满了暴戾和嗜杀的**,面容扭曲成一团,一刀得手之后,又是一刀,极为yīn毒的冲着这骑士的胯下捅了过来。

    若当真捱上,怕是不死也得断子绝孙了。

    “该死!”

    那骑士一挫牙,狠狠的一脚斜斜踢出,重重的踢在了他的太阳穴上,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少年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向着后面仰了过去,眼中耳中都是流出了鲜血,显然是活不成了。

    周围的暴民委实是太多了,那骑士根本来不及包扎,只得挥舞着大枪,继续战斗,而这么一剧烈运动之下,血流加速,那伤口的鲜血,也是流的越发的快了,根本就不说能止住。

    牛恶回头一看,见受伤的兄弟已经是有不少了,而周围的暴民,还是无穷无尽!

    他只得叹了口气,招呼道:“弟兄们,结圆阵,让受伤的弟兄包扎一下!”

    被包围的骑士一共只有十三四人,而包围他们的暴民,怕是几百上千人都有,一望无际,这些骑士,就像是在大海狂暴的风浪中上下翻飞的小舟,随时都可能被掀翻。

    这些骑士都是一身灰衣,而实际上,在他们的灰衣之下,却还是鼓鼓的,显然乃是穿着甲胄,从衣服一些划开的口子上可以看出来,他们穿着的乃是大红sè的棉甲——大明朝军兵的制式甲胄。

    牛恶一声令下,这些骑士便是开始挪动,肩并肩的簇拥在了一起,结成了一个小而坚固的圆阵,把几个受伤的兄弟给围在中间,还有一些累得不行的,也可以得到稍许的喘息之机。所幸受的伤都不重,暴民们那简单的兵器,很难对他们身上的甲胄起到什么作用,多半是往下三路上招呼,草草包扎一下便即能战。

    他们的身躯就像是一道道坚固的堤坝,那些暴民的扑击,无一例外的都是遭到了遏制,在他们的周围,已经是死伤狼藉,怕是已经有了上百具之多!

    但是太多了,这些暴民实在是太多了,那一番杀戮对他们根本是没有任何的影响,而由于要结阵保护受伤的兄弟,他们也失去了前冲的势头,赫然已经是被围在了这个不高的小土丘上!

    牛恶极目四望,所见唯有一片憧憧的火把影子,下面则是无穷无尽的人cháo。喊杀的声音充溢在耳中,几乎要让人绝望。

    他想来冷硬如铁的心中都是不由得生出一抹颤抖——难不成今rì真要死在此处了?

    牛恶本来不叫这个名字。

    他的本名很土,也很有国朝民间的乡土气息——牛二。

    在大明朝,姓牛的估计不多,但是姓牛的里面,叫这个名字的,肯定是不少,可说是很普通很常见就跟地里的土坷垃一般常见的名字。

    牛二本来也是个庄稼汉,祖宗八辈儿都是在地里刨食儿的,如果不是那一场波及整个河南的大旱灾的话,他也会从老爹那里继承下来那几亩祖上传下的薄田,一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洒下无数的汗水,然后收获除了叫上皇粮国税之外连给妻儿果腹都很困难的一点儿微薄粮食。甚至还会因为叫不上粮食而被锁到县衙面前挨板子打的血肉模糊甚至是生生打断双腿,也可能被地主豪绅瞧上他这几亩地,巧取豪夺过来,就此沦为佃户。

    就算是这些因素都不会发生,那也是悲苦一生,然后有可能因为无钱治病而在病痛折磨中死去,幸运点儿的话,能够终老,儿孙若是孝顺,给置办上一口薄棺,草草下葬。碰上那不孝顺的,直接用苇席裹了挖个坑儿埋了就是。

    但是命运总是很奇怪的,牛二十三岁的时候,那一场大旱,老家颗粒无收,饿殍遍野,甚至人吃人的惨状都是屡见不鲜,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他的父母便带着他,踏上了逃荒之路。

    这一逃,就逃到了běi jīng城。

    父母生生给饿死了,而他,则是因为天生骨架子大,有一把子蛮力,给选上充任了旗手卫的军兵,从此,就成了一个混在京郊镇上的兵痞子。

    这一混,就是十五年!

    牛二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整rì浑浑噩噩的,每天早晨起来就在镇子里头溜达,张家馆子蹭一顿早饭,中午去王记酒楼吃一顿霸王餐,然后收上三瓜俩枣儿的碎银子,偷上一只黑狗,晚上回去把那黑狗炖了,兄弟们喝着浊酒吃着炖肉吆五喝六的赌钱儿。至于以后怎么样,他没想,也不敢想,一个到了快三十还没娶媳妇儿生娃的人,是没资格想这些的。

    这时候,命运的转折又出现了。

    在严厉的屠刀和皮鞭下,就像是无数个兵痞子一样,他被迫老老实实的加入了武毅军。

    不得不说,军营,尤其是像武毅军这种,有着明确的目标,严肃的军纪,英明的统帅和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领导阶层的集体,是极为锻造人的所在。一块块烂铁给扔进去,锻造出了杂质和污垢,变成了一块块坚硬的jīng钢!

    牛二就是个典型。

    加入了武毅军不到俩月,认识他的人都道,这厮跟变了人也似,若是说现在他乃是一株笔挺的杨树,那么之前就是一株树冠快耷拉到地上的歪脖子酸枣树。

    由于表现优秀,武毅军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给提拔成小旗了。

    而且还是龙枪骑兵的小旗,这就意味着,他属于那等最为jīng锐,而且也是连子宁最信任的一群人。

    那时候,连子宁还是个副千户,杨沪生也是小旗,李铁也是小旗,而后来掌握重权的熊廷弼等人,甚至还没有加入武毅军。

    武毅军奉命南下平叛,在任丘路上和白袍军狭路相逢,牛二先是奉命监视白袍军动向,后来又是带兵从侧翼杀出,给了白袍军致命一击,可说是立下大功,在战后,他和杨沪生等人一起被授予了二等忠勇勋章。

    这也是武毅军勋章制度设立以来的第一批获得者。

    如此之资历,如此之能力,自然是不会埋没的。

    他算得上是武毅军的第一批班底,仅次于辰字所老兵的资格第二深的那等老人。

    之后升迁也是极快,跟着水涨船高,不过在第一次喜申卫保卫战的时候他负伤在身,而后便是错过了许多战斗,也因此拉下来一点儿,只是个千户而已。后来连子宁也是为了抬举他,便是把他调入了军情六处之中,负责第一局的事务。

    而他这个牛二的名字,未免乡土气息也是太重了一些,于是便馋着脸去央求连子宁给自己换个名字,连子宁因为他作战勇猛,很是凶恶,因此便是给略略的一改,就成了牛恶二字。

    随着武毅军的不断扩大,现如今军情六处也是随之而水涨船高,刚刚成***情六处的时候,两个局加起来也不过是三百来人,军情六处参赞李铁才是个区区的副千户,而及至现在,李铁已经是正三品的品级,和所有的卫指挥使平级,封爵第七等,从三品上,云麾将军!

    其封爵爵位,在武毅军诸将之中,那是第一!权势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声威赫赫,但凡是武毅军中的官儿,就算是听了心里不喜,脸上也得笑着应着。\

    军情六处的规模也是不断的扩大,已经是从三百余人扩大到了两千五百余人,其中第二局负责对内监督,因此人数少了一些,只有五百余人,而第一局则是要多得多了,足足有两千余人,也设立了一个千户,三个副千户进行管辖,下面更是细分成若干的百户,总旗,小旗等等。这些单位基本上都是有各自的任务,整年整年的都在外面奔波着,把各地大量的情报和动向汇报到位于镇远府的总部去。

    第二局因为涉及到了监督武毅军内部的文武官员的权限,因此是李铁自己兼任的,而第一局的总管千户,便是成了军情六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sè。虽然都是千户,但是权势可是不可同rì而语。

    至于牛恶出现在这里,则完全是一个意外。

    这一段时间,东北乃是多事之秋,第二局的人手大部分都是抽调了出去,镇远府之中只有一些文职人员,可说是极为的空虚,而偏偏这时候,又有兄弟从辽北将军辖地传来了消息——此地似乎要有大变,到处都是白莲教活动的痕迹。

    杨学忠那等废物侦查不到的信息并不代表着武毅军侦查不到。

    而且非但如此,甚至有些军情六处的探子试图混进去,但是却是发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儿,白莲教虽说已经开始大举起事,大量的发展外围,但是那只是外围而已。至于其内部人员,都是观察了许久才纳入教中的,而甚至其中许多人,都是几代人,几辈子信得都是白莲教。想要混进他们之中,极为的麻烦,要经受长时间的考察,而且以军情六处这些探子们的背景,定然是会被探知出来的。

    而若是混进外围去,那就知道是充当炮灰儿的料,只怕想要活下来都难。

    总之一句话,潜伏这等高难度的活儿,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实在无人可派之下,牛恶便是带着人亲自来到了辽北将军辖地,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是,白莲教众人正在准备,但是距离起事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却没想到,风云突变,他们刚刚到这儿,便是女真大军南下,白莲教蜂拥而起。

    而他们当时正在屯河卫的一座破庙里露宿,却是被那些举着火把漫山遍野的去攻打屯河卫县城的百姓们给发现了,被人认出来使的兵器乃是军械,当即便是围了上来,当成了官兵要宰掉他们。牛恶这等猛人,如何甘心束手就擒,便即带着手下且战且退,便是到了此处。他们杀伤极多,但是这些暴民却是无穷无尽一般,只让人心里绝望。

    眼看着,又要死在这里啊!

    可是,怎么能死?我堂堂武毅军千户,军情六处的二档头,岂能死在这一群暴民之手?只怕是在黄泉之下,见了那些老兄弟也得给笑话的再死一次!

    “他娘的,拼了,弟兄们,杀出去!”

    眼见得所有的兄弟都是已经包扎完毕,牛恶大吼一声,手中马刀狠狠的讲一个暴民的脑袋剁下来,率众重新向着外面杀了出去。

    又是向外冲杀了一阵儿,便是再也冲不动了,也杀不动了。

    所有人的都是jīng疲力竭,牛恶这等战场上一路爬出来的厮杀汉,却是觉得自己浑身酸软,一双膀子直哆嗦,汗出如浆,似乎连手里的刀都拿不稳了。

    他知道,这是极度脱力的体现。

    上一次出现这等情况,还是在第一次喜申卫保卫战的时候,当时和无数的女真鞑子鏖战数rì,当真是累的眼皮子都睁不开,浑身上下都是直哆嗦,只恨不到让人一刀砍死就这么睡过去算了。

    但是那时候,身边还有无数的兄弟,还有大人,还有那座坚城以为屏障,而现在,身边只有这十来人,而敌人,却是无穷无尽,百倍于己!

    牛恶心中也是一阵无力传来。

    暴民们又一次包围了上来。

    牛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高的举起了马刀,长笑道:“弟兄们,我等今rì战死于此,也是为了报效大人!死战!”

    众人也是纷纷大吼,大呼酣战。

    这时候,却是一声尖锐的冷笑传来:“你们那个大人早就已经不要你们了,还要拼力死战做什么?”

    便看到暴民们的攻势止住了,形成了一包围圈将他们围在里面,然后人群波浪一般的分开,几个穿着黑衣的劲装汉子簇拥着一个穿着杏黄sè的道袍高瘦中年人走了过来。那中年人手里还拿着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只不过面sè却是yīn沉的可怕。

    他策马来到近前,上下打量了牛恶等人一番,这会儿牛恶等人外面的衣服早就扯烂了,露出了一身的大红sè棉甲,浑身上下都已经被鲜血浸透,甚至是战马的毛发上面也全都是鲜血,宛若是一个个杀神一般!虽然已经是jīng疲力竭,却还是威风赫赫!

    他眼中闪过一道赞许之sè,却是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稍安勿躁,然后吊着眼,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瞧着牛恶等人,寒声道:“你们的大人,理当是杨学忠吧?”

    牛恶看似粗鲁,实则却是有心计的,若不然的话,也不会在军情六处之中独当一面,他心中微微一动,然后便是想到了什么,粗鲁的大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般废话!”

    却是做出了一副粗鲁不文的厮杀汉的模样。

    那杏黄sè道袍目光闪烁,却是自以为已经猜到了牛恶他们的来路,仰天哈哈大笑。

    牛恶怒道:“兀那牛鼻子,笑的这般可恶!”

    “我是笑你们死得不值!”他蓦地一顿,舌绽chūn雷,大喝道:“看你们这些人的打扮,想必是守卫屯河卫的那大军的斥候罢!”

    牛恶可不知道屯河卫中有没有大军,但是却是知道,这会儿就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去。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大将军帐下亲兵百户牛大章!这次亲率帐下亲兵前来探路,没想到让你们这帮逆贼给围了,算你老子我倒霉!”牛恶怒道:“杂毛,你方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这道士打扮的冷笑道:“你还不知道罢,听闻我圣教势大,屯河卫的大军已经撤了,只留下千余守军驻守,你们,死了也是白死!”

    “什么?”牛恶心中电转,大吼一声,目眦yù裂,脸上露出有惊怒狂躁的表情,大叫道:“你这牛鼻子,定然是诳我!我等还未回去,大军怎地会撤?”

    这道士哈哈笑道:“你们都已经死到临头了,骗你作甚!也是本座慈悲为怀,见你们都是仗义的好汉子,这般死了,未免有些可惜,也罢,你们便从了本座,如何?”

    原来他心里打的,竟然是收拢牛恶这些人的主意。

    此人正是赵无极。

    他本来是负责兀者卫的香主,但是因为根深蒂固,势力极大,就连徐鸿儒对他也是极为的忌惮,因此便是寻了个由头,把他调到了屯河卫这边,做了主持这边的香主。被调离了大本营,赵无极自然是心中不满,但是却是也没有法子。毕竟这会儿的徐鸿儒,还不是他能抗衡的,只得从命。

    不过来到了这边之后,却也发现有一些好处,毕竟在兀者卫靠着杨学忠的核心区域最近,官府官兵的势力最大,起事也是很有危险的,很容易便是被镇压下去。而在屯河卫,由于大部分军兵都被抽调去了抗击女真的前线,以至于屯河卫卫城都只有千余人驻守,那许多外面的城镇,甚至都是只有一个总旗,百户的驻扎!

    这点儿兵力,在白莲教的大举进攻下,根本就是摧枯拉朽一般的被击垮了。

    这几rì,赵无极带着这成千上万的暴民可以说是横扫一切,被他们碰到的所有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是加入,要么就是死!

    不知道多少富户被全家杀死,不知道多少女人被×轮×jiān×致死,不知道多少财物被抢光,不知道多少房屋被吞噬,被焚烧,队伍也在急剧的壮大。但是赵无极这等具有枭雄潜质之人,却是敏锐的看到了问题。

    自己手下这些暴民,着实是太不正规了!

    他之前其实也是膨胀的厉害,毕竟这种横扫一切几乎天下无敌一般的感觉是很容易让人变得目空一切的,直到碰上牛恶他们——他这才发现,原来在这些正规的jīng锐官兵的面前,教徒们竟然是如此的脆弱。他们的杀人技巧,他们的强悍实力,他们分进合击的阵势,他们严整的军纪,哪怕是面临死境也绝对不会溃散的士气,都是让赵无极感到一阵阵的震颤,甚至还有这隐隐的恐惧。

    他们才几个人啊?就傻了自己这边足足数百人!

    他发现,真要是和正规军对战的话,自己手底下这三四万人,怕是连五千人的官兵都打不过!

    他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是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细细的观察而已,而现在,他也是心里存了一定要收服他们的念头!若是有他们帮着训练自己的手下,那当真是能够脱胎换骨一般,极大的增加自己麾下的战斗力。

    而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实力会大幅度增加,在教中已经略有些下降的地位,又会重新翻回来!

    “降了你?”

    牛恶脸上现出犹豫沉吟的神sè来,很是有些古怪。

    他之所以这般,是因为他没想到,自己手下人千方百计想做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却是轻易的就摆在了自己面前。

    赵无极却是以为他心有顾虑,心中暗道有门儿,趁热打铁道:“你们若是不降。现在便死!若是降了,则荣华富贵,一生享用不尽!等我圣教得了天下,你们便是本座帐下的功臣!想想那前景,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个?”牛恶回头扫了兄弟们一眼,众人互相递了一个眼sè,能被派出来做这等任务,他们都是文武双全极为机灵之人,这会儿自然是明白了牛恶的心思。

    “大人,降了吧!”一个探子大喊出声道:“反正咱们都是流民出身,无牵无挂的,降了他们,胜似死在这儿!”

    “老四说的没错儿啊!大人!”另一个探子道:“杨学忠那狗官,也不把咱们当人看,军饷都克扣了那么久,上一次咱们出生入死完成那任务,最后却是几句话打发了事儿!”

    剩下人也是七嘴八舌的附和。

    赵无极嘴角已经是露出了笑意。

    牛恶面sèyīn晴不定,忽然啊的一声怒吼,大喝道:“俺降了!”

    赵无极拍手大笑:“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分割线——————

    在劝降了牛恶等人之后,白莲教暴徒们的大队伍继续前进。

    他们的目的地,乃是三十七里之外屯河卫县城。

    牛恶等人便是被簇拥着向着屯河卫的方向‘飘’了过去。

    在归降了之后,赵无极还着人为他们进行了救治,伤口用清水洗了之后,敷上了上好的金疮药,然后包裹了起来,是以情况都还比较稳定。但是赵无极对他们自然也不是没有防备的,他们身上的甲胄也给拔下来了,兵器也给取走了,只留下了一匹战马代步,而且周围还有数百名装备相对jīng良一些的暴民负责看守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逃跑或者是暴起杀人,都是一件很不现实的事情。

    赵无极就在不远处,冷眼瞧着他们的反应。

    对于心机深沉的他来说,要从牛恶等人身上的小细节上看出他们是真投降还是假归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牛恶他们大战了足足有半宿,没多一会儿之后,天sè便是亮了。

    晨光微曦,还带着些许昏暗的空气中,牛恶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投降之后,反倒是放下心来,牛恶思前想后一番,觉得白莲教就算是再怎么厉害,也定然是不可能搞清楚杨学忠身边一个亲兵百户的名字的。被俘虏之后,生死cāo于人手,自己无能为力,反倒是都平静了下来,还趁着后面这段儿在马上打了个盹儿,这会儿jīng神头倒是还都不错。

    不过跟周围的那些暴徒相比,他们可就差远了,这些暴民一个个满脸的兴奋,眼中的凶狠像是恶狼一般。

六零一 投名状

    当不必这些暴民们厮杀了,而是身在他们之中,瞧着他们的样子,得以有闲心细细的观察他们,牛恶冷眼瞧着,心中却是不由得一阵一阵的发凉。

    当初河南大旱的时候,也是闹出过不少造反的事儿,他也听了不少,后来跟着武毅军南下平叛,及至于之后地位高了之后,知道自己的不足,便也专门请了先生读书识字,看了不少的书,也知道了历史上一些农民大起义的事儿,虽说在他这等武官的眼中,这等乱臣贼子,都是一定要杀,要狠狠的杀的!但是他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更是经历过那等恐怖无比的大灾荒,知道那等在绝境中的挣扎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力。

    因此六零一   投名状他心底,对于这些义军,多少还是有些同情的,尤其是白莲教在民间多有声名,而且还很是不错,极能蒙蔽人的。但是这会儿,这亲眼所见,却是颠覆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和同情。

    整个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白莲教的暴民,漫山遍野、如蚁如蝗,他们没有像样的武器与铠甲,没有合理的指挥与调度,只是如野兽一样的咬与撕,木头,石块,农具一切拿得动的坚硬的东西都是他们的武器。

    辽北将军腐朽,麾下军兵长期被克扣军饷,缺乏训练,缺乏军械,缺乏粮食,根本是毫无斗志,一个个的都是缩在城中或者是那些坚固的要隘之中,根本吓得不敢出城,只会站在城头上放箭。

    无处发泄的白莲教教徒见人就杀,看见房子就抢就烧。

    跟土匪×暴×动毫无二致。

    如果连子宁在这儿的话,一定会看的更加清楚分明,白莲教组织起来的起事,跟其他的都不一样,其中带有的xìng质,很是令人咂摸。这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起义,倒更像是一场宗教起义,或者更贴切一六零一   投名状些,应该是邪教×暴×动。

    无数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白莲教教徒从四面向各个县治涌来,口吐白沫悍不畏死地呼喊着:“白莲出世,rì月无光”眼中没有被压迫者的那种清澈而又痛苦的悲愤,却有着一种呆若木鸡似的贪婪。

    这完全是种只知破坏的野蛮力量。

    牛恶现在在一个镇子上,只剩下了断壁残垣的镇子,他的左手边,就是一堵焦黑的墙体,已经只剩下半拉子了,其间还夹着两根木头柱子,上面的红漆早就被烘的一干二净,这会儿正冒着缕缕的青烟。而在一侧,则是倒着好几根木头的横梁柱子,下面则是几具已经被烧得焦烂难以辨别面目的尸体。如果能把这满眼的碎石瓦砾给搬开的话,就能发现,这家的地板上铺的是水磨青砖,周围的墙基是条石垒的大块儿的青砖,显然乃是一个颇有一些家底的人家。

    而这会儿,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不但是这里,这座不小的镇子都是已经变成了一片断臂残余的垃圾场。

    而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这个镇子还是一片人间胜景。

    牛恶来的时候路过过这里,还在这里的一家包子铺一个兄弟买了十来个包子路上啃,羊肉馅儿的大包子,薄皮儿大馅儿,一口下去,滋滋滋的往外喷油,吃到嘴里,一嘴的香甜。三个才五文钱,都用油纸报了,很是实惠。

    牛恶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家包子铺的老板娘三十来岁,虽然是个做粗营买卖儿的,却是生的颇有几分姿sè,尤其是胸前那高挺的山峦,便是厚厚的棉服也挡不住,让人怀疑要破衣而出一般,因此牛恶便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这会儿,包子铺没了,老板娘还在。

    但是只剩下一具尸体了。

    一具赤×裸的尸体,上面满是青紫的淤血和伤痕,下身一脸狼藉,血肉模糊,黏糊糊的黄白sè浊物弄得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脸上充满了惊惧混杂着无限绝望的表情,瞳孔急剧的扩大了,四肢奇怪的扭曲着,显然都都被打折了。

    她在死前,承受了整整超过三十个暴民的轮×jiān,被生生×jiān×yin×致死。

    而这会儿,镇子上各处依旧是响着女人的惨叫和凄厉的悲呼,男人临死前痛苦的呻吟,无数人都在施暴,不但有那些白莲教徒,更有着这个镇子本来的居民。

    只要是顺从的都活了下来,只要是不愿意被裹胁的,一概都死了。

    牛恶看的分明。

    就像是方才那家大宅子的主人,牛恶隐隐约约的听人议论了,说是那家员外乐善好施,却是个大大的好人,修桥铺路,一辈子做了不少好事。这镇子上也有很不少人受了他家的恩惠,但是当白莲教一来,第一个冲到他家去的,就是这些受过他恩惠的人。这一家上下六十多口,男丁尽数被杀,女眷生不如死,而那老员外,则是给人摁着逼着看着自己的三个女儿被轮×jiān×致死然后活生生的呕血气死。

    牛恶知道一句话——官逼民反,事实上这也是大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jǐng戒他们,莫要扰民,杀民,酷烈于民。但是这会儿牛恶更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固然是官逼民反,但是这些暴民们,一旦反了,那就比官府更厉害,更狠毒!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了,这些乱民,必须杀光!

    一个都不能留!

    三十来里的路程,本来很短,但是当白莲教教众们到达了屯河卫县城下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整整用了一天,超过了六个时辰!

    一来是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一堆人乱哄哄的,二来则是因为这一路上颇有规模的镇子足足有三个之多,而现在,这些镇子都已经化为瓦砾了。

    但是白莲教的兵力,也迅速增加到了七万余人,虽然是乱哄哄的,但是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到边界,也是极为的骇人。

    屯河卫虽然算是边境的边城,但是相对于嘉河卫、兀者卫这等跟女真、朵颜三卫接壤的真正边城相比,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屯河卫城中不过万把人,周围五里,城高两丈,外面还开掘了护城河,乃是不折不扣的一座小城。

    这会儿杨学忠的大军撤走了,城中只有千余人驻守,这会儿都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人山人海直哆嗦。

    这等城池,若是武毅军来打的话,一轮炮轰再加上几个冲锋,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便拿下来了,但是对这些白莲教徒来说,却是难如上青天。

    毕竟他们甚至连最基本的兵器都没有,更别说攻城器械了。

    于是赵无极一声令下,白莲教众人就地扎营。

    白莲教虽然看起来乱,但是那是外头乱,实则里面还是非常有秩序的,这等结社之组织,最是注重组织的严密xìng,上传下达,控制的极为严密。只不过外人瞧来,未免就是一团乱麻了。

    白莲教屯河卫分舵,在赵无极这个香主之下,还有十二个堂主,堂主之下,还有众多的大师兄大师姐之类的,至于祖师爷,当然便是徐鸿儒了。

    城外的居民多是军属,和官兵们关系千丝万缕,是不可能有什么依附白莲教的举动的,他们基本上都是居住在卫城附近,享受着绝佳的保护和最肥美的良田,而现在,却都是撤入了城内,只是事出仓促,却是并未来得及焚烧房屋,当然,更多的原因乃是国人安土重迁的心思,多半还是寻思着等白莲教退了再回去住着的道理,是以外面的屋子却是保存的相当好。

    短短的一个时辰之间,白莲教人们便是都安顿下来,那些容不下的,则是拆了房子伐了树木搭建了许多的窝棚。

    竟也有了些连营十里的架势。

    由于身份特殊,牛恶等人有了一个独自的院落,保存的还很是完好,看似是待遇不错,不过那扣押的兵器自然是不会给他们的。又是奔波了一天,他们也是疲惫得紧,便是寻了些木头在火塘里点了火,着人看守,其他人便是就着旺盛的火苗带来的暖意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深夜了。

    有白莲教徒敲门而入,给他们送了饭菜,饭菜倒是还很不错,炖的极烂的狗肉,足足有一锅二十多斤,两张大油饼也是油水儿十足,外酥里软,很是可口。

    众人一番狼吞虎咽,就连狗肉汤都是给喝的干干净净,点滴不剩,都是捂着肚子大呼痛快。

    牛恶手底下一个小旗压低了声音呵呵笑道:“当真是没能想到,在这儿地界儿还能吃的这般好,这从匪也可是不错。”

    众人都是一番没心没肺的笑。

    牛恶却是看出来几分危机,这辽北将军辖地让杨学忠手底下那帮比土匪还狠的官兵搜刮了一遍又一遍,哪里还剩得下什么家底儿?今rì吃的这般好,想必是这些白莲教教徒四处搜刮抢夺的,可是民间统共也就是这么厚的一点儿底子,这般吃下去,怕是接下来就要饿肚子了。

    这可不是长远之计。

    见他忧虑,众人便纷纷问为什么。

    牛恶细说了一遍,便有一个平素和他很是亲近的百户笑道:“哎哟,我的牛大人呐,咱们关心这个做什么?这是他们的事儿,咱们现在从贼,只管跟着吃喝就是。”

    牛恶脸上闪过一丝诡谲,向着众人打了个眼sè,伸手在地上的灰烬上写了四个字——隔墙有耳。

    众人都是心领神会,也是跟着说,只听牛恶沉声道:“这般想,却是错了,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咱们现在既然已经投了他们,便要好生策划着才是。说得好听点儿,是忠诚不二,说的难听点儿,若是白莲教完了,咱们也跟着完了。”

    他这番话却是半真半假,既是为了让墙外那听墙角儿的放心,心里也确实是这般打算的,既然已经是成功的混入了这白莲教之中,那么便要好好的在此呆下去。他这一次出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打探白莲教的虚实,而这一次yīn差阳错的竟然是混了进来,却也是意外之喜了。

    话再说回来,在这白莲教中用些心思,却也是为了保住自己xìng命。

    牛恶几乎能猜到赵无极网罗自己等人的目的,但是若是没用的话,那只怕杀身之祸立刻便至。

    过了没一会儿,便是有一个黑衣劲装汉子过来,说道赵香主有请,现在牛恶等人已经知道了赵无极的身份。

    牛恶随在那劲装汉子身后,在一处颇为奢华的大宅之中见到了赵无极,这处宅子看来也是个殷实富户人家的,不过现在却是被白莲教改成了分舵,这会儿人来人往的,也很是热闹。

    牛恶给带到一个偏厅之中,等了好一会儿才是见到赵无极从门口大步走进来,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笑吟吟的,见了牛恶便是笑道:“哟,牛壮士来了,坐,坐!”

    牛恶一本正经的抱拳行礼,正sè道:“我既然已经奉大人为主,在大人面前,哪有我坐下的道理?”

    赵无极本就因听了手下监视牛恶等人的回报而对这个粗豪汉子心中很满意,这会儿见牛恶执礼甚恭,心下便更是高兴,呵呵一笑:“本座果然没看错人,牛壮士是个知恩图报的,不必客气,来,坐吧!”

    牛恶这才坐下。

    赵无极先是扯了几句吃的好不好啊,睡得好不好啊,兄弟们的伤势有无恶化啊之类的闲话,方才轻咳一声,步入正题。

    问起来意,赵无极道:“这一次招你过来,却是因着你的出身。你也瞧见了,现在咱们面前屯河卫,也算是一座坚城,而咱们兄弟们手下,连一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有,腰刀都只有五千来把,弓箭倒是有不少,但都是自制的,威力有限。面对着屯河卫,着实是有点儿无从下手的感觉,要说起来,咱们中间,你乃是作战经验最丰富之人,且来问问你,这等情况下该当如何做。”

    说完之后,赵无极便是盯着他的眼睛,观察牛恶的神sè变化。之前牛恶虽说投诚了,但是心却是未必归顺的,而这一次,赵无极俨然是让他对付昔rì的主子,这就能看出来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本来赵无极以为这牛大章多半还得沉吟一会儿,却没想到他不假思索道:“大人,我是官兵出身,自家知自家事,杨学忠麾下的兵,本就是克扣军饷克扣的厉害,根本是无心打仗,而这会儿大军都撤了,这屯河卫,看似有坚城有守卫,但是确实跟纸糊的一般。不过有一桩事,这官兵是能打顺风仗的,是以一轮冲击,就得把他们拿下,打垮,若不然的话,等他们挡下一轮儿来,有了心气儿,那就不好打了。”

    赵无极听他这般坦诚,连连点头,心中很是满意,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是以现在依我看来,做两件事就成。”牛恶继续道:“第一,拆除房屋梁柱,建造云梯攻城车等物事。第二,大人您手下那等黑衣汉子我看得有不少吧?”

    赵无极点点头:“一百人。”

    “这足够了!”牛恶道:“只需要让这五十个jīng锐手持利刃冲在前面,率领大伙儿冲阵,怕是一轮,就能把这屯河卫给拿下来!”

    “大章你这主意好啊!”赵无极抚掌笑道,接着便是话锋一转,道:“不过本座有意让你率领你手下的弟兄明rì作为前锋冲阵,如何?”

    在赵无极想来,像是他们这等官兵,是万万不肯对昔rì的同僚下手的而,而一旦他们下手了,那就代表着他们是绝对已经是打算反叛了——要知道,这个兵丁的家眷可都在官府的掌握之中,而造反这等大罪,可是要诛灭满门的!

    他们,已经是再也没有了退路了!

    这辈子,也就只有从贼这一条路了。

    这也是古人的惯xìng思维,就好像是古代要上山结义的时候,交的那投名状一样,先去杀个有身份的官家再说,也表示其决心。

    但是这招儿对别人管用,对牛恶他们可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他们是武毅军的人,跟杨学忠这边儿根本不是一个系统的,别说是杀个把儿人了,就算是一刀把杨学忠宰了,那也是心安理得的紧。

    牛恶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当下便是很爽快的应了下来。

    赵无极也是大喜,一口一个大章的叫着,并且许诺,明rì若是能将那屯河卫拿下来,便把牛大章提拔为堂主,委以重任。

    牛恶自然又是一番感激不提。

    接着赵无极便是又问牛恶这一路走来,瞧出什么问题来,牛恶心里一动,暗道来了。自然是趁机把之前那一番话又说了一遍,又是捡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说了,至于白莲教如此掠夺之类的不讨喜的话,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赵无极心中更是欢喜,暗道没想到自己这般好运道,捡了这么个宝贝。

    第二rì,白莲教拆毁房屋,砍伐森林,建造云梯二十架,攻城车五辆,数万大军暴民进行攻城,cháo水一般黑压压的拥了上去。

    牛恶率领麾下十三个兄弟一马当先,口中衔着马刀率先杀上城墙,杀的守军血流成河,建下奇功。接着白莲教暴徒们一拥而上,便是将守军给生生堆死,然后打开城门,城外的暴民们一哄而入。

    不过是一个时辰,屯河卫全城便是被攻占。

    在无数个村镇上演的那一幕在此重演,屯河卫指挥使全家被杀,女眷尽数被jiānyin,城中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喊杀声不绝于耳,沦为鬼蜮。

    而牛恶立下这般大功,赵无极也兑现诺言,当rì下午便是当众宣布‘牛大章’为堂主,手下分派了五千教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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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恶的传奇经历还在进行,而连子宁依旧率人在关外路上狂奔着。

    正月二十七,队伍追上了已经快要出奴儿干总督区辖地的金国特使和前去觐见天朝大皇帝的诸位部落酋长们。他并未惊动其他人,而是秘密召见石大柱,面授机宜,接着便是绝尘而去。

    二月初四的午后,连子宁终于远远的瞧见了京城的城墙。

    běi jīng城的城墙高耸而威严,在阳光的洒照下,宛如一座由巨型条石和青砖建成的青黑sè的连绵山峦。

    连子宁深深的吸了口气,勒马于一座矮丘之上,远远的望着那座城池。

    跟这个城市,自己似乎总有些交集和缘分,无论是情愿抑或是不情愿的,yīn差阳错之间,也总是要回到这里。

    算起来,上次一别,已经是有一年了吧!

    身临此境,连子宁忽然深深的思念起心中的那些人儿来,家中的娘子们,还有城瑜,她们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

    “我对不住你们!”

    这一瞬间,连子宁终于是确定——自己确实是变了。

    变得功利,变得无情,一颗心也变得冷硬,变得可以为了功名利禄而漠视自己珍惜的人的安危。变得越来越像这个时代的官僚,甚或是历史上每一个能够成就大业的英雄,或者说是英雄!

    连子宁试图在改变这个世界,而在此之前,却已经被这个世界悄然改变。

    连子宁扪心自卫,难道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一番事业么?

    不!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他呆呆的望着běi jīng城,忽然仰天长啸,直觉的胸中那股子愤懑一扫而空,直觉的浑身上下都是轻飘飘的舒服。

    潞王,孙言之,看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呢!若是没有这件事,我还要在那条路上,渐行渐远,再等上几个月,便是得知了寇白门的事儿之后,怕也是不会多么放在心上了吧!而现在,因着这件事,我知道了,我心还未冷。

    “我会变回来的!”连子宁在心中一字一句说道。似乎是在向自己说,似乎又在向着自己在意,在意自己的那些人说。

    人活着,总不能只是为了功名利禄,终究是有一些东西,是永存心中,亘古不灭的。

    若是没了这些人,便纵然是号令万国,长生不老,又有何用?

    “咱们走!”连子宁一声长笑,向着坡下纵马而去,众人紧随其后。

    所幸这儿还是běi jīng郊外,甚是偏远,都是些农田,方才倒也并未引人注意。

    野奈瞧着连子宁,不知道他方才乃是怎么了,但是她却是看的分明,大人脸上已经许久没有这等神采飞扬的时候了,多半时候都是yīn沉着个脸,让人看了心里就打怵。而今天,却终于是露出了笑脸了。

    一行人并未进城,百余人的马队,还是很招人眼的,若是进了城,非得泄露行踪不可。

    连子宁早在一入关的时候便是着人通知了刘良臣,双方取得了联系。

    在刘良臣派人的带领下,一众人直接绕城而过,沿着城东一路向南。

    半个时辰之后,一座田庄出现在连子宁面前,田庄面积相当宽广,但是很是有些简陋,四周一圈儿不高的土墙,周围是上千亩的肥美良田,阡陌纵横。田间一条土路通向侠田庄,过年前后běi jīng城周围也下来三次大雪,算的上是个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这会儿都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了,眼见得要开chūn,天气都在慢慢的变暖,积雪化开,道路上一片泥泞,战马走在上面都是艰难,若是换chéng rén的话,一脚下去只怕能带车三斤烂泥来。

    总而言之,这里便是个很寻常很普通的乡下庄子,甚或是还带着一丝土里土气的味道。

    但是离得近了一些,连子宁却是能看出一些门道来,首先,这儿四面地形有些起伏,还有些林子阻挡,因此便多了些隐秘的意思,做些什么都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周围的田产显然都是属于这个庄子的,离得最近的村庄也是很远,这样就免得秘密被人窥测。而最重要的则是,连子宁在庄子的后面,赫然看到了一条河。

    一条相当宽阔,水量相当大的河。

    以连子宁对北地水文的了解,这条河多半乃是cháo河或者是卫河的支流,能够通过这两天京津地区的大河直接入海的。这就很令人寻味了,按照这般看来的话,一旦出现什么情况,立刻就可以沿河遁走!

    连子宁等人策马进了庄子,庄子大门紧闭着,看似无人,但是陈桐上去一推便是给推开了,众人鱼贯而入。

    一进去,连子宁就是一愣。

    进了庄子,就是个类似于打谷场之类的土场子,很是广阔,后面则是一排排的房间。

    但是这打谷场上,却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三个人戳在那儿。

    武毅军镇抚刘良臣,军情六处百户王霸,军情六处副千户王泼三。

    三个人看见连子宁,便是一阵快步走过来,齐刷刷的在马前跪下,参拜道:“标下叩见大人!大人武运昌隆。”

    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连子宁眼光一扫,便看到三人之中,王霸和王泼三都是一身常服,而唯有刘良臣,却是穿了一件儿正三品武官的官服,很是郑重。

    他心中一动,赶紧跳下马来,笑道:“起来吧,都起来!”(未完待续!!!

六零二 灭一国之功!如何论算?

    然后亲手把刘良臣扶了起来,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良臣,咱们得有一年没见面了罢!我可想你的紧!”

    “大人!”

    刘良臣自认为最近有几件差事办的不利落,又是生怕离得远了也生疏,因此事怀着一肚子的担心来的,这会儿却是听了连子宁贴心的话,只觉得心里一阵温暖熨烫,叫了一声大人,眼圈儿便是一红,眼泪哗哗的便是下来了,戳在那儿嚎啕大哭。

    对于他的心思,连子宁多少也是明了一些的了,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佯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刘良臣断断续续道:“标下,标下有负大人期待,差事没办好,还请大人责罚!”

    “责罚个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儿,谁能想得到?”连子宁哈哈一笑,伸手架着他便是往里面走去:“你已经干的足够好了,换了本官来,怕也是这般,行了,无需多说,咱们进去说话。”

    刘良臣心中感动,却也知道连子宁的脾xìng,便不再说什么责罚之类的话,心里也安定了,知道大人并未是有责罚自己的意思。

    他和王泼三两人带着连子宁往内院走去,王霸则是负责将那些随从们安顿下来。

    这庄园极大,但是却是显得空空荡荡的,一路走来也没见到几个人。

    见连子宁疑惑,刘良臣便道:“受到大人传来的消息,标下几个都是欣喜若狂,只是大人您可还记得江魏衿?”

    “江魏衿?那小子!不是被你们给掳来了么?”连子宁脸sè微微yīn沉下来。

    “没错儿。”刘良臣点点头,脸上现出一股诡谲神秘的sè彩:“咱们掳了江魏衿之后,江彬便是跟疯了一般,不知道多少锦衣卫的密探给派往了京城周边,就差没把地都给掀起来了。收到了咱们一封信之后,方才是消停了下来,不过依旧是外松内紧,现在不但是京城周围都是他们的人,便是咱们的京南大营,他们也派了人盯梢儿,不过是不敢太过分而已。若是大人去往京南大营的话,未免太招摇了,但是这处地界儿,都离着běi jīng城好几十里地去了,他们的人根本发现不了。标下还是为了以防万一,便只带了心腹十余人过来,便是对他们也未曾说起大人的身份。”

    “嗯,我瞧着你这地界儿选的不错。”连子宁伸手指了指:“那还有条河。”

    “那河通着京杭运河,还是cháo河的支流,顺流而下,乃是能直接下海的。在庄子后面的水窖里,备了三条船,都是快船,咱们的弟兄,都是练过cāo桨的。”王泼三道。

    连子宁笑吟吟的瞧了他一眼:“你的事儿我也都知道了,这段时rì做的不错,没白把你派到此处来。”

    “还不都是大人您慧眼识明珠?”王泼三馋着脸道。

    “你是个狗屁的明珠,黑炭还差不多!”连子宁微微错愕,笑骂道。

    三人进了内院儿,一路往后走,又是去了一个小院子,连子宁看这儿已经是距离后墙不远了。院子不大,里面种了一株大槐树,已经枯死了,槐为木之鬼,给人一种yīnyīn森森的感觉。刘良臣走到那大槐树下面,使劲儿跺了跺,竟然是发出金铁之鸣,他笑道:“这下面是个铁板,掀开就是个暗道,尽头处是水窖,里面有船,直接便进了河了。”

    连子宁点头。

    进了那堂屋,才发现乃是别有天地,虽然外面很是简陋破败,但是里面却是奢华的紧,墙面都是用混杂了香料的白泥膏抹得,沁着淡淡的幽香,里面的一干家具等物事,都是紫檀木,花梨木做的,很是上乘。

    三人落座,自有侍女上来奉茶,都是十四五岁的丫头,喝了口茶,便有侍女过来言道热水烧好了。

    “她们都是标下半年前自人牙子那里买下来的丫头,一直在这儿呆着,家中都是没有亲眷的,这辈子,便只能在这儿呆着,一步也出不得这院子。”刘良臣笑道:“大人一路劳顿,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连子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心思越发的缜密了。”

    刘良臣赶紧道不敢。

    洗了澡,一身轻爽的出来,刘良臣和王泼三两人已经是喝茶喝的去了两次五谷轮回之地了。

    见连子宁出来赶紧都站起来,道:“大人可要先休息一晚?”

    连子宁摆摆手:“不了,且先说些事情。”

    待坐下,连子宁斜斜的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出神,良久方才问道:“本官此次过来的目的,你们都了解了吧?”

    刘良臣和王泼三自然是知道几分,说实话,他们对于自家大人如此耽于一个女子,心中其实是颇为不以为然的,只是身为臣下,有些话却是万万不能说,也不敢说的,现在说了,保不定哪一rì便成了取死之道。

    两人便都说不知。

    连子宁对他们的心思自然是了解,却也不揭破,只是淡淡道:“本官是为了寇白门而来。”

    还没等两人说话,连子宁便是问道:“这些时rì,潞王府那边儿,可是有什么动静儿?”

    “标下一直着人盯着,并无什么动静儿,想来是得了教训,也是老实多了。但有一样,五rì之前,着人出府采买了一大批上等的布料,又请了十个上等的裁缝进了府中。想来……”

    他顿了顿,看了一下连子宁的脸sè,方才继续道:“想来是做些喜庆的衣裳。”

    不以为然归不以为然,对于连子宁交代的事情,刘良臣等人都是很认真的去办的。

    刘良臣说的隐晦,便是生怕连子宁心中不喜,却没想到连子宁脸上风轻云淡的,丝毫没有变化,点点头,思忖了片刻,又道:“离岳那边呢?”

    “正月里最后一次大朝会的时候,又有朝臣劝诫圣上,隐约说到圣上这等年纪,理当以调理为主,最好是莫要再贪于女sè的好,皇帝大怒,将那人贬出京师,并言道此乃‘朕之家事’,再也不准臣子再提。”

    这显然是一个对于连子宁来说相当不妙的消息,正德皇帝如此决心,显然是已经铁定想把那‘李香君’纳入宫中了,如此一来,想靠着朝臣劝诫这条路来达到目的,已经是不可能了。毕竟区区一个女子而已,又不是开海禁这等大事,那帮文官才不会为此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连子宁却是并未现出急躁之sè,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片刻,便是沉沉的盯着刘良臣,一字一句郑重道:“刘良臣,本官要交代你一件事儿。”

    刘良臣欠了欠身子:“大人请讲。”

    “本官要见寇白门一面。”连子宁沉声道:“这是军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标下遵命!”刘良臣身子一挺,大声应是。

    他想了片刻,道:“大人,这件事儿却也不是多么难。当时潞王府的人出来采买,去的便是连记的绸缎铺子,就连那些裁缝之中,也混进去了咱们的人,里面的虚实,多少总也了解一些了。只是现在有两桩难事。”

    连子宁沉声道:“你讲。”

    “第一桩,总得找到府中的地图才是。第二桩,则是标下担心,离岳那边儿的人,怕是就要回京了,一旦潞王回府,则万事休矣。”

    “第一桩事我管不了,这个差事,得落在你的头上。不过么,”连子宁微微一笑:“时间方面,问题倒不是很大,离岳那帮子君臣,很快就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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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好,好,好!连子宁干的好啊!朕当真是没有看错他!”

    正德爽朗快意的笑声在离岳万岁峰之巅的御书房中回荡着。

    正德皇帝的xìng格乃是极为离经叛道的,他对那个约束了他十几年,让他很是不自在的紫禁城,有着一种相当程度的抵触。他跟他老子弘治皇帝恰恰相反,弘治皇帝乃是那种大明朝的文官们最喜欢的皇帝,xìng格温和宽厚,对文官从来不下死手,也能听得进劝,便是当头挨了一顿骂,心里想的也是‘这是诸位臣工为了朕好’。一个是朱高炽,一个是他,一个是后来的隆庆皇帝,这三位最听文官话的主儿,不知道让文官儿们给坑了多少次。

    正德皇帝那脾气,就不消说了,这辈子跟文官团体搏斗无数次,虽说最终也没打赢,但也是乐在其中。

    对于他来说,紫禁城就仿若是那些文官们给他构筑的一个牢笼一般,是以后来他数次南巡北行,又是修建豹房,离宫数目更是明季以来之最多,便是为了挣脱这种束缚的感觉。这离岳。也是一般。而他对这里乃是相当满意的,不过再怎么逍遥的所在,也总是要处理政事,是以一座御书房,便也是免不了的了。

    于是,这里便是成了这一段时间大明朝的决策中心。

    御书房的前面,隔着一个小广场,便是一排朝房,那里乃是内阁三辅,六部尚书办公处理政务的所在,而把朝房设在这里,就意味着那几位老大人每rì都要爬数百级的台阶上来,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除了首辅杨慎之外,正德皇帝给其他的人都并未赐宫中乘轿之荣耀。这一下,可是把这些大人们累得够呛,大冷的天儿,上来之后就是一身的臭汗,小衣都湿透了,以至于不得不在朝房中备了换替的衣服。

    但凡是像御书房这种xìng质的所在,摆设大致是差不多的,就是一间dú lì的殿宇,空间极大,内里金砖漫地,四壁上都是极高的大书柜,里面摆放的书都是崭新的,怕也是没怎么看过,反倒是离着正德皇帝手边最近的一个小书柜里的书,却是经常翻看的,这里面装的都是佛经。

    陛下崇佛,天下皆知。

    中间一张檀木大桌,周围摆了博古架,上面放着些价值连城的jīng致小玩意儿。

    这会儿正德皇帝便是站在那檀木大桌之后,抚掌大笑,满脸喜sè。

    他面前放着一封奏章,摊开着,上面银钩铁画。

    马永成在一边伺候着,他跟了正德皇帝五十多年,最是知道皇帝的心意,知道这会儿皇帝大快的时候自己最应该说什么。当下便是哈着腰,小意凑趣儿道:“皇爷,可是有了什么大喜事?说出来咱们都跟着皇爷乐呵乐呵?”

    正德大笑,把那奏章甩给了马永成:“你自己瞧瞧!连子宁这小子干的当真是好,挥戈北上,连战连捷,把那帮女真人打的哭爹喊娘,狼奔豕突,兵锋直至女真汗廷城下!那帮女真蛮子再也挨不住,赔款、求和、递国书、奉我大明为上国,自称下臣!现在前来朝拜的使臣已经在路上了,另外,与之同来的还有数十个东北大族小国的可汗,大王,仰慕我大明天威,一通前来朝拜!哈哈哈……”

    说完之后,心中欢喜之情再也压抑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马永成也是心里一哆嗦,草草的把那奏章看了一遍,便是附和着笑,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上笑的宛如开了一朵菊花,见鼻子不见眼的,笑道:“哎呦,这可是大喜事啊!那些女真鞑子自从三十年前盘踞松花江北,桀骜不驯,屡屡南侵,杀我边民,杀我边军,侵我土地,辱我国威,当真乃是国朝一大患,跟毒瘤也似,而今rì却是被武毅伯给降服,当真是国朝之福分!不过,要老奴来说啊!这功劳可不都是武毅伯的。”

    他乃是司礼监管事儿的大太监,在明朝是称为内相的,和内阁首辅并驾齐驱,自然也是通晓政事,因此说起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丝毫不比外廷的大臣们差多少。

    正德心情大好,笑问道:“哟,那你说,还有谁的功劳?”

    “自然是皇爷您的功劳了!”马永成笑道:“想那连子宁,几年之前还不过是京城一布衣而已,虽说以他的文字,之瑰丽,之雄奇,考举人中进士那是不在话下,但是这几年的时间,可也做不到这个位子上来,还不是皇爷您慧眼识珠,瞧中了他,一路提拔。”

    “千里马虽好,可也要有伯乐才成啊!”

    马永成最后还拽了句文。

    “哈哈,老马你什么时候学会外廷文官儿那套了,不过这话说得,朕可是着实爱听!”

    正德皇帝笑骂一句,马永成这话却着实是搔到了他的痒处,自然是龙心大悦,很是舒坦。

    马永成凑趣的笑着,心里却是暗自盘算着,打着主意。他乃是城府极深之人,若不然的话,当年的八虎横行一时,最后却是死的死,贬的贬,却唯独是他,不但牢牢的盘踞在中枢,更是占据了内相的位置数十年,可谓是大权独揽,内监之第一人,便是在整个大明,也是数得着的人物。

    内廷之马永成,外廷之杨慎,武官之江彬,隐隐为国朝三大巨头。

    对于连子宁,他一直看在眼里,却是并未有太多的在意,从布衣到国朝超品伯爵,国朝像是这等彗星一般迅速崛起的年轻人虽然极少,但是也不代表着没有,其兴也勃也,往往也就意味着,其亡也忽焉。

    对于连子宁和林雄奇,和刘吉祥之间的那点儿事,他多少也知道点儿,却也是未曾放在心上。

    总归是一句话,像是连子宁这个级别,还不够马永成去关心,去拉拢。

    但是现在,他却是发现,自己必须正视这个人了。正如自己所言,这个三年前还是京城一布衣的年轻人,却是在悄无声息之中,用无数的鲜血,累累的白骨,赫赫的战功,一步一步,成长到了足已让自己正视的地步!

    他不是佞臣,而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

    年纪轻轻就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而且更重要的一点乃是,此人简在帝心,皇帝对他乃是相当之宠爱。可以想见,假以时rì,这个年轻人定然是能够成长到可怕的地步,取代江彬成为武将之中的第一人绝非虚言。

    “看来,得着人和他接触接触了,结个善缘,以后也好相见。”马永成心中暗自寻摸着。

    正德高兴了一通,这才是先下面站着的通政使费平道:“这奏章,你瞧过了么?”

    费平赶紧道:“臣未曾瞧过。”

    “嗯。”正德点点头:“回去之后着人抄录上些,给内阁三位大人,六部的尚书侍郎,还有那些小九卿们送去。让大伙儿都瞧瞧。”

    “臣遵旨。”

    正德想了想,又道:“另外,给听政的朕那九个儿子,也都瞧瞧,着他们每人上一份折子来,说说,关于女真之事,该当如何善后。”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让他们说说,这灭一国之功,理当如何论算?朕倒是要瞧瞧,他们有几分的能耐!”

    费平也应了。

    他退下之后,正德便是向马永成道:“老马,即刻拟旨,着令,福王为正使,礼部尚书董其昌为副使,负责招待朝觐诸汗王及女真使臣之事宜,告诉大伙儿,这乃是开年以来第一件大事,朝中各部院职司衙门,一概以此事为中心,调集人力有司,派遣官员行走,一概听令,不得有误!若是因为谁把这事儿给办砸了,等着下诏狱吧!”

    马永成心中一凛,赶紧应是。

    正德五十三年二月初六,武毅军飞骑来报,武毅军大军北上,与白鹰峡,南恨古河,两处,大败女真军,斩首两万,俘虏万余,兵锋直逼女真汗廷之下。女真汗廷被逼无奈,遂遣使求和。

    赔款、求和、递国书、奉我大明为上国,自称下臣!

    并派使节朝贡。

    皇帝大悦,接着,正德帝便是下诏,令传抄连子宁之奏章于内阁三辅,六部尚书侍郎及小九卿等人。

    又下诏,令得听政之九皇子,各自就此事写下条陈,抒写意见,如何料理后事。

    又下诏,令福王殿下为正使,礼部尚书董其昌为副使,负责招待朝觐诸汗王及女真使臣之事宜,令有司,皆配合此等开年以来之第一件大事,违者重罚!

    一rì而下三诏书,便是在国朝历史上,也是极为少见之现象,由此可见圣上对此事之重视。

    消息传播的很快。

    在通政司还还在拟着那些要给群臣和听政九皇子看的文书的时候,这个消息就已经是从通政司那些刀笔吏的口中传开了。朝廷之中,素来是没多少秘密的,尤其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整个离岳上上下下的,便是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紧接着,就有无数的信封快马从离岳向着京城,向着这个庞大帝国的四面八方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京城上上下下,大明朝的整个中枢,就都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甚至在京城的酒楼、戏园子、ji院里面,这个消息都在疯传,天子脚下的老百姓们,但凡是带着耳朵的,除了瓶瓶罐罐,谁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朝野上下,就像是被扔进了一枚重磅深水炸弹,又像是被清空一道巨雷劈下,一时间竟是为之失声!

    “我的天爷爷哟,这可是令一国臣服啊!灭一国啊!咱大明朝自从立国以来,有过这么大的功劳么?有过这个么大功绩么?”

    京城,张相公庙街,四海楼,繁华依旧。

    还是三层楼高,还是烘漆的柱子,还是那黑sè的匾牌,依旧是气派。

    二楼,大堂。

    若是连子宁再回这里,定然会感慨良多,他就是在这里,和孙挺架下梁子,以至于惹出的之后无数风波。也是在这里,和寇白门第一次相见,就此一生纠葛,注定无法抛离。也就是在这里,他写下了那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见,惊才绝艳,从此闻达天下。

    只不过所不同的是,这儿的墙壁上,已经挂了一副装裱起来的字画,上面的字,银钩铁画,乃是极好的柳体。

    正是那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见,在右下角,还有几个小字——壬午年八月初七,连子宁题于四海楼。百度搜索书书*屋,书*书屋手打,书$书$屋提供本书TXT下载。

    壬午年就是正德五十年。

    当初连子宁作了那一曲之后,过了两rì,这四海楼的老板便是寻到了连子宁家中,出资百两,央他写这幅字,连子宁洒然一笑,退了仪资,挥毫写就。

六零三各方

    六零三各方

    自此之后,这幅字便是一直挂在这四海楼上,听说几个月前,一个出身江南士族豪门,来北地宦游的书生出资黄金一万两买这幅字,却被这四海楼的东家婉拒。

    这东家也是个妙人儿,当众便说道:“这字摆在我家楼上,每rì慕名而来的书生士子,不知凡几,虽说这几年也未曾能见捞到多少,但是只要这幅字在此,我家子孙千代万世,生意都不会断了,都能受此恩泽,如此算下来,又岂是这万两黄金能买下来的?”

    一字万金,京城中又是多了一段佳话。

    这会儿这四海楼中却是极为的热闹,座无虚席,而更是许多人围着一张桌子,那张八仙桌上站着一个书生,盘子碗的都叫他给踩在了脚下,弄得脚上汁水淋漓的,衣服的下摆都湿了,却也是浑然未觉。

    他一手拿了个酒坛子,喝了一口酒,那酒都洒到衣服上了,他面红耳赤,口沫横飞道:“这功劳,要说国朝也有!什么时候啊?想当年英国公张玉,平了安南,给咱们大明拓地八百里,这功劳,能比得上武毅伯这个!可是那离现在多少年了?从永乐爷往现在算起,得一百五十年了吧!”

    “这是灭国之功!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

    说着,又是一口酒灌了下去。

    看来他在这块儿还是个名人儿,说一句众人便是齐齐的喝一声彩,这书生也是极为的得意,不断的拱手示意。

    却是忽然有一人道:“兀那秀才,你这话说的可不对,这女真那金国,可还没灭呢!”

    人群中顿时是为之一静,大伙儿都是向着出声的那地界儿看去,便是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穿着绸缎衫子的中年胖子站在那儿,却是个生面孔,看样子理当是外地来做生意的。

    “嘿,找死的来了!”

    “上一个敢跟王秀才顶嘴的是什么下场来着?”

    “哎哟,这你都能忘?让王秀才给驳了足足一个时辰,说的是无言以对,面红耳赤,一阵青一阵白的,掩面而走,听说回家之后生了一场大病!”

    “瞧瞧今儿个这个能捞到个什么吧?这几rì不怕没的说了!”

    众围观群众顿时是爆出一阵sāo动,一个个拿看好戏的眼神儿看着那提出疑问的胖子,眼神中又是带着戏谑和不加掩饰的同情。

    这种感觉让那中年胖子很是有些不舒服,却又是不知其所以然。

    他确实是个外地来京中做生意的行商,而来这四海楼吃饭,也并非是仰慕连子宁诗词云云,而纯粹就是因为他下货的那所在就在张相公庙街上,瞧着这家气派,人也多,因此便是溜溜达达的上来了。因为瞧不惯那秀才的口若悬河,因此便忍不住出言反驳了两句。

    却没想到,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那王秀才先是动作一滞,然后整个人便是飞快的转过身子来,一双小眼睛瞪着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猫一声,似乎脖颈子上的毛儿都炸了起来,尖声叫道:“你说什么?割地、赔款、上表求和,自称下国,这还不算亡国?”

    “老子告诉你,从檀渊之盟开始,大宋就忘了……”

    “哪像是咱们国朝,不割地、不赔款、不求和、天子守国门……咱们大明,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天朝气魄,大国风度!……”

    接下来,王秀才便是指着那中年胖子一阵破口大骂,他说话极为的诙谐有趣,骂人不带脏字儿,却是专拣着脏的骂,让人听了心里膈应得慌,恨不能扑上去掐死他。但是他却也不完全是没有技术含量的辱骂,大部分时间,则是在驳斥。而且他驳斥起来,也是引经据典,古今对照,各种史家典籍,可说是信手拈来,随意一说,便是给人一种无法辩驳之感觉,让人不得不为之心折。

    就见他站在那儿滔滔不绝,竟是颇有上古时期苏秦张仪纵横六国,三寸不烂之舌能当百万大军之风采!

    乃是一个雄辩家!

    那中年胖子开始的时候还试图辩上两句,结果没两下就败下阵来了,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便是脸sè一阵青一阵白,再也在这儿呆不住了,掩面败走,一边走一边还小声咕弄着有辱斯文之类的话。

    无论在哪个时代,欺负外乡人大抵都是能引起大多数人的呼应的,人群中顿时是响起了一阵儿欢呼叫好的声音。那王秀才极为的得意,向四面抱拳行礼,道了一声:“多谢爷们儿们抬举!”

    又是灌了几口酒,便是跳下桌子,信手扔下一块银子,摇摇晃晃的扬长而去。

    这王秀才,要说起来,其实也不是本地人,不过离得挺近,乃是京城一府两县之中大兴县人氏。

    据说家中也是当地豪族,有良田千顷,房屋百间,奴仆如云,家中遮奢。结果也不知道哪辈子造了孽,却是糟了祝融,夜间走了水,房屋给烧成了白地,一家上上下下一个也没能跑出来,全给烧死了。幸亏这王秀才当时在外面和同年们宴饮,这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其实是当时他喝得烂醉,那小二怎么地都把他叫不起来,只得让他在店里的桌子上趴了一宿。

    却没想到,就此逃过一劫。

    经此大难,这王秀才虽说没有疯癫,人却也是xìng子大变,变得很是玩世不恭,行为乖张。他变卖了家产,独自一人来了京城,却是买下来了一间大院子,在里面建了戏台子,别的不干,就是开戏园子。

    跟别人不同,别的戏班子都是演的那些老戏目了,翻来覆去的看,早就让人看的腻歪了,而他却是自己写剧本,自己编排,让那些戏班子演。

    还别说,这王秀才肚子里还是很有些功夫的,写的那些戏目,都是极jīng彩的,而且他的戏目有个特sè,都是跟时局有关的。像是一年之前,那夔州知府因为贪污受贿,错判冤案被抄家充军,邸报上方才登出来,没两rì,他那园子里便是开始上演‘八府巡按铁面青天,夫家冤死拦路喊冤’的戏目了。又像是武毅伯大破福余卫老营的战报传来,那边儿朝廷还没动静儿呢,他这边便出了一个‘武毅伯奇兵天降,福余卫败走同江’。

    如此针砭时弊,在当时乃是极为少见的,所谓新闻的时效xìng,便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关键。很是有几个戏班子因着演了他编排的戏目而红紫一时,不少达官贵人都是请着去演,别的戏班子也是纷纷效仿。名声流传开来,因此他那‘王记梨园’也是为之大噪,每rì去的人川流不息。

    他那园子价格可不多便宜,每rì去的人也多,挣的银钱不知道多少,要说也是那等身家丰厚的富商大贾了,但是此人xìng子中却是有着极为狷狂的一面,每rì就好流连于市井之间,跟人喝酒、吵架、凑热闹。

    见王秀才一摇三晃的下了楼,登上了自家马车,便有人从窗口往下喊道:“王秀才,这次准备再写个啥?”

    王秀才头也不回的大声道:“武毅伯大破拐子马!”

    众人轰然喝彩,纷纷到:“咱们到时候定然去捧场!”

    离岳,漱石斋。

    当今大明朝正德皇帝第二十六子,梁王朱载垣的居所。

    漱石斋后院儿,一处荷花池,残冰积雪,一片煞白,荷花池中,荷花荷叶都已经干枯,只剩下残荷败叶,配上那冰雪,异样的显出一种荒凉落寞的美感,让人心中顿时生出生灭枯荣之意境。

    荷花池上一处假山,假山上一个小小的jīng舍,飞檐挑起,看上去和中国的建筑无甚区别,但是若是盯着看的时间久了,却是会感觉有一丝别扭,生出一种似像,似不像的错觉,却是颇有些异国风情。

    若是有那高句丽国来使,而该使节又是朝中重臣的话,定然会惊讶的发现,此地竟然是跟自己国家王宫中一处大王最为喜欢,在里面居住时间最久的院落一般无二。

    这是正德皇帝感念朱载垣母妃去国久矣,而朱载垣甚至自出生就从未见过母亲国度之风情,因此才命人这般建造。

    jīng舍之中,下面烧着地暖,而四角也摆着香炉,外面寒风凄厉,里面却是暖意融融。

    在jīng舍的北边儿,设了一个矮矮的火炕,不过是一尺半高度,却是面积极大,占了屋子的一半儿差不多,火炕四周镶嵌了一圈儿华美jīng致的石材,外面镶嵌包裹着金玉等饰物,很是奢华漂亮,梁王朱载垣斜斜的靠在一个锦缎的大靠枕上,下身盖着一身锦缎大被,露出来的上半身穿着一件儿明黄sè的坎肩,正懒洋洋的靠在那儿,手中拿了一封文书,细细的看着。

    大炕中间还摆了一张小几,对面坐着婉容,她只穿了一件儿月白sè的小衣,隐隐然能看到里面红sè的肚兜,凝玉一般的肌肤,高耸的胸膛半隐半现,极具诱惑力。她的下身也是掩在那锦缎大被之中,一头如雾如瀑般的乌黑长发披散下来,直到臀部,脸上带着吃吃的笑意,眨也不眨的瞧着梁王。

    梁王将那文书看了足足有三五遍,方才是放下,长长吁了口气,连道:“没想到,当真是没想到。”

    “王上没想到什么?”婉容笑意盎然道。

    “连子宁崛起如此之速,国朝无人出其右啊!”朱载垣道:“父皇的xìng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大喜功,这次女真来降,正是合他心意,龙颜大悦之下,奖赏便也丰厚,这一次武毅伯这三个字,怕是要改一改了,往上走一走,是断然没有问题的。再加上父皇对他也是宠幸,内里又有戴章浦这兵部尚书照应着,再有个两年的时间,怕是朝中这些勋戚大将,再无人能和他争锋了!”

    “有兵有权,内外兼修。”婉容温婉一笑:“这等人才,不正是王上您所需的么?”

    “是啊,有此人之臂助,对本王争皇位之大业,帮助良多。朝臣中可以争得戴章浦等人之帮扶,而一旦有何变故,招他率大军进京勤王,也是便利。只是,”梁王微微皱眉道:“此等人杰,却非我能轻易驾驭,一旦用之不当,则若太阿倒悬,反伤及自身啊!”

    他长长的吁了口气:“看来是时候,和这位武毅伯见面详谈一番了。”

    婉容起身,跪爬到他的身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忽然魅惑的一笑,宛如成jīng的狐狸一般,吃吃道:“无论怎么说,对咱们总是一桩大喜事才是,奴婢今儿个,就伺候王上,好好乐乐。王上这些rì子愁眉不展的,奴婢瞧了,也是心疼的紧。”

    说罢,身子伏下成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弧度,翘臀高高的耸了起来,而整个人,已经是宛若无骨的水蛇一般,瞧瞧的滑进了大被之中。

    没一会儿,梁王胯下那儿便是高高耸起了一块。

    梁王只觉得下面一阵温热,接着那湿软濡滑的小嘴儿,便是吞了个尽根。

    他不由得嘶的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捏住了婉容的翘臀,用劲儿的把玩起来。

    屋子里啾啾声不断,平白多了几分yin靡的气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漱石斋中的梁王正在寻欢作乐,享受口舌伺候,而雁池之泮的青荷楼上,雍王可没这么好的心思了。

    他和崔湜两人面对面而坐,脸sè都是yīn沉。

    “老头子这一次把这差事交给了老四。”雍王忽然是重重的一拍桌子,怒声道:“他娘的,接待个来朝觐的使节,有什么难的?只要不是傻子,差事都能办的妥当!老头子这还不放心,派了董其昌当副使,摆明了要抬举老四!老四当真是白捡了这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殿下您说这些,已成定局,也没什么用了。”崔湜yīn森森的道:“现在瞧着,是怎么着让他丢了面子,砸了差事。殿下放心便是,有我在,定然不让他顺顺当当的,说不得,还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妥!”雍王正yù点头,想了想却是断然拒绝道:“万不可轻举妄动,老头子最是喜欢万国来朝的威仪,对这件事儿看的再重视不过,你没瞧见诏书中说的么?有司一概配合,不得有误。这是什么意思,你也不会不知道,若是这个关头出了岔子,老头子多半能猜到是谁有这个心思,锦衣卫那般疯狗查起来,你不是把咱们的人给露出来了?此事不可。”

    “王爷既然说不可,那就算了。”

    崔湜也不反驳,只是淡淡应道,不过心中却是打起了异样的念头。

    他看似只是雍王府中一个低品级的太监,实则手中掌握的潜势力却是极为的庞大。

    他出身崔氏,乃是山西豪族,本身也是诗书俱佳,文采风流的人物,后来中举人,中进士,入翰林院,为侍读学士,之后入东宫中为太子侍读。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高位,更令人艳羡的乃是身在太子身边,之后就是从龙功臣,怕是就此入内阁再也阻碍。

    只是他也是时运不济之辈,太子第一次被贬斥,他就被牵连,一起幽闭。之后太子第二次被废,他身边的人就更是倒了大霉,崔湜被正德帝亲笔提点为‘教唆太子,十恶不赦’之大罪,抄没家产,族人充军为奴,而他,却是被处以宫刑,一并发配往凤阳伺候太子。

    无端端而遭此大罪,崔湜已然是心xìng大变,更是对正德帝恨之入骨。

    而雍王也是颇有心机之人,在被贬入凤阳宫中之前,便把自己掌控的那些雄厚的潜势力尽数交给了崔湜这个心腹掌控。崔湜也是极有能力之人,外加做事yīn狠不择手段,数年时间,雍王的势力不但得到了完整的保存,更是被他建了一支相当强势的情报组织——飞羽。飞羽众人,要说起忠诚度来,对崔湜怕是比对雍王还高些。

    是以雍王对这个手下,是不得不用,却又存了三分的忌惮,两人的关系,便也是显得有些微妙。

    雍王瞧了他一眼,沉吟片刻,道:“咱们也不着急,比咱们急的有的是,老2,老十三,怕是都有些坐不住了。到时候,你派人去跟他们的人漏点儿风,老头子太宠着老四了,说不得,咱们哥儿几个得先联手把老四给弄下来。”

    崔湜yīn沉沉的应了,悄无声息的跟个鬼魂也似的退下。

    戴章浦却是着下人做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饭菜,一边喝着小酒儿,一边吃着菜,看着那封连子宁报功的文书,哈哈大笑。

    只是笑着笑着,眼角就已经渗出了几滴老泪。

    连子宁啊连子宁,你在前线建功立业,大杀四方,可知道老夫的乖囡,为了你,受了多少罪?

    连子宁这一封捷报,当真是风雷搅动天下惊,再加上正德皇帝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立刻就让本来就有些无头绪的朝局变得更加混乱,各方势力的注意力,却被吸引到这即将到来的盛典上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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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潞王府所在,乃是在京城的西城,要说这块儿,本来也不是达官贵人们住的地界儿,不过也没法子,潞王遮奢,人家娘舅家里也是有银钱的,当初兴建王府的时候,嫌内孥给的太少,自个儿又掏钱垫了不少,因此这王府就建的格外大了一些。

    可是běi jīng城虽然经过了正德皇帝的一番扩建,已经是比连子宁那个时空大了许多,但是随着京城扩建,人口也在增加啊!再大也就是这么大的地界儿,你往那儿建去?没法子,只得是建在了西城,西城住的都是些平民老百姓居多,那房子拆迁起来难度也小一些。潞王府建成,整整拆了一千二百户人家,至于这些老百姓去哪儿住了——潞王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反正财大气粗,一户甩了一份儿挺丰厚的银钱把他们撵到城墙根子底下住去了。

    一个正阳门里,一个西门里,因着行商往来众多,尤其是西门,山陕甘凉乃至于宣府大同蒙古鞑子那边儿过来的商贾,都是走西门,因此这里也是běi jīng城的繁华地带。而潞王府建成之后,一个王府上下千把口子,吃喝拉撒睡,消费潜力巨大,每rì耗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叶,布帛锦缎丝绸皮子,等等等等,都不知道有多少。说的粗一点儿,光是这些人每rì的不洁之物,就得几十人来处理吧?

    在后世大学城附近往往会形成很是繁华的一个村镇,而这潞王府正门儿外,也是因而形成了一条很是喧嚣繁华的大街,人送了个名字,就叫潞王胡同儿,其本名豹子胡同儿反倒是没几个人说了。

    其间酒肆林立,这会儿天sè已经是不早了,但是那些店家门口的大红灯笼还都高高的挂着,里面也是一片敞亮,不少食客勾肩搭背的进去,人来人往,有的那喝多了的,便站在门口扶着墙吐,还有那模模糊糊的也分不清在哪儿了,站在大街上冲着墙角儿就掏枪放水。

    大明朝是有宵禁的,叫做夜禁,一更…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京城要打五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的,笞打三十下,京城要打四十下。当然,也有特殊情况,其中疾病、生育、死丧可以通行。

    现在的晚上7点到9点为古代的一更,9点到11点为二更,午夜11点到1点为三更,凌晨1点到3点为四更,凌晨3点到5点为五更。也就是说,晚上7点多钟就不能出去了,晚上9点到凌晨3点逛大街是要被打PP的。

    为了实施宵禁,每个驻有官府的城市一到晚上,就要锁上城门,禁止出入城市。城门的钥匙也要交到地方官的内衙,同时在大街交叉路口上也要拦起栅栏,由官府的衙役看守,不准通行。

    不过上有对策下有政策,顺天府虽然管着宵禁,但是却也不敢管到潞王府这儿来,是以别的地界儿这会儿都已经是大街上空空荡荡的了,这儿的人,却是分外的多了。盖因这儿的酒楼店铺,或多或少都跟潞王府有关系,是以顺天府不敢管,而酒店中基本上又都是兼着ji院外加赌场的生意,是以大半个běi jīng城的烂赌棍们,一到天擦黑,便聚集在这儿,狂饮滥赌一宿。等到了白天再回家,当然,非要回家那也没法子,只好绕道,趟臭水塘子,或越荒野地。

    此地可说是一个异数,一个赌棍piáo客们的福地。

    也是潞王府一大财源所在。

    刚进潞王胡同儿的一处酒家,三间的店面,规模不大,但是看起来年岁是很不轻的了,外面的门面都已经烟熏的发黑了,就连挂着的牌匾都熏得黑漆漆的,看不见上面写得什么。一张肮脏的厚棉布帘子挂在门口儿,却是根本挡不住里面传来的极为热闹的声音。

    推门进去,便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饭菜的香味儿,烈酒的香醇,浓烈的汗臭甚至还有臭脚丫子的味儿,不过没人在乎这个。可以看见,一楼大堂里面,已经是一张张的桌子摆开开赌了,骰子在碗中撞击的清脆响声,开出来大小的那一刻赌徒们发出的或兴奋或失望的巨大噪音,输红了眼睛的赌徒一声声的怒嚎,庄家从容不迫的嬉笑,响成一片。

    每一张桌子周围都是挤得满满当当的,有的坐着玩儿,有的站着看,还有的怀里却是拥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一边赌钱,一边上下其手,不时的引得怀中人发出一两声诱惑的娇嗔。

    显然此地非但是赌场,还兼着皮肉生意。

    潞王府的正九品典仪邱大兴双手死死的摁在赌桌的边缘,额头的汗水涔涔的落了下来,他双手是如此的使劲儿,以至于那肥胖的手上少见的鼓出了几条青筋。他双眼死死的盯着那庄家手中的碗,终于,庄家晃得人眼花缭乱的手停了,那碗倒扣在桌子上,庄家的手缓缓挪开,冲着邱大兴哈哈笑道:“丘大人,您押的最大,您开来吧!”

    “我来就我来。”邱大兴咬咬牙,哆嗦着双手将那碗揭开,一边开一边大吼道:“大,大,一定是大!”

    庄家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开出来了,邱大兴呆若木鸡。

    周围人有的兴奋的大叫,有的羞恼的怒骂。

    “小!哈哈,不好意思,丘大人您这钱,归咱了。”那庄家嘻嘻一笑,把邱大兴摆在面前的一叠银票给搂了过来。

    邱大兴看的心里滴血,手指头跟得了羊癫疯一样哆嗦着,他却是着实不敢在这儿撒野的,摸了摸已经干瘪的口袋,只得捂着脸退了出去。

    背后一阵嗤笑。

    邱大兴踉踉跄跄的走出了这家赌场,被冷风一吹,顿时是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冷的要命。

    他忽然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了出来,整个人都没劲儿了。

    满心的绝望。(未完待续。

六零四 趁虚而入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知道,刚才输出去的那些银钱,已经是他最后的家当了,而他甚至是变卖了家产才凑出那些钱来的。祖上传下来的松树胡同的那栋两进的老宅子已经卖了,而媳妇儿得知了消息之后,悄悄的就带着儿子跑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猛地想想,竟然已经是伶仃一人。

    要说起来,这邱大兴其实上半辈子也是颇为美满的,他出身于军户世家,祖上乃是金吾前卫的世袭百户,在这běi jīng城中绵延百余年,也是攒下了很是丰厚的家底儿,非但是置办了一处不小的宅子,还在城外置了五十亩良田,再加上每年的俸禄,rì子活的也很是和美。六零四    趁虚而入到了邱大兴这一代,正德皇帝大改军制,邱大兴没能袭位,但是他老爹靠着多年前攒下来的那些关系,却是给他在潞王府某了份差事,正九品的王府典仪,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了。

    有宅子有田产有老婆还有俩大胖儿子,邱大兴这rì子,过得也乐呵!

    不过他这差事,虽说是只有九品,但是油水儿是很丰厚的,因此手上余钱便是不少。手上钱多了,难免就有点儿不良的嗜好,邱大兴两大嗜好,一是好酒,二是好赌。

    这好酒也还不算什么,毕竟这杯中物虽然容易误事,至少坑害不了你的xìng命去,但是这赌博就难说了。

    要说他的手气,其实也是很不错的,毕竟作为一个资深的老赌棍了,堵了三十几年,就算是天天输也能输出点儿经验来了。

    事实上,邱大兴赌技不差,运气也不算坏,虽说赢不了大钱儿,可总也是有输有赢,家中田产的收入,自家的俸禄,都是他内人管着,而邱大兴便是靠着贪墨来的那些银子,经年累月的赌,竟也是攒了不小的一笔。

    他正寻思着什六零四    趁虚而入么时候攒够了钱买个年轻美貌的丫头回来做小,家中那黄脸婆,瞧了这些年早就腻歪了。

    但是这个伟大的梦想不得不夭折了。

    从不久之前,邱大兴就开始倒霉。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倒霉的rì子,就是从不到十天之前走进鸿运赌场开始。

    从那之后,自己逢赌必输,就再也没赢过。赌徒都有一种心态——我下一把一定能翻盘,把输的都他娘的赢回来,而像是邱大兴这等素来受气不差的资深赌徒,就更是容易这般想。于是乎,可怜的邱大兴邱大人,便是这么一路输了下去,自己的私房钱输光了,便偷偷的把城外的田产给典当了,然后又把家业给典当了,甚至还曾经打过老婆的主意……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又输了?”

    正在邱大兴寻思着要不要找口枯井往里头一跳的时候,忽然一边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声音。

    邱大兴蓦然回头看去,便是看到屋檐的yīn影下站着一个人,那人整张脸都是隐藏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他一边说着,一边悄然走了出来,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材jīng壮,脸上带着微微的笑。

    “是你?”

    邱大兴看清了那男人的面容,先是一呆,然后便是不由的一声惊呼。

    他对这个人,印象深刻到了死了也忘不掉,就在这儿,就在六天之前,自己已经是赌的输的一干二净了,情急之下押了一双手,结果又输了,正在他要被砍断手的时候,这个男人出现了,替他还了赌债,又给了他一百两银子,然后一句话不说,便是飘然离去。

    之后几rì,这男的时常出现,时常有银钱奉上。

    邱大兴如何不知道这钱不是好拿的,只是他实在是按捺不住那赌博的yù望,有钱放在面前,如何能抗拒的了?

    因此只能是越陷越深。

    “输光了?想死了?”那男人盯着邱大兴,嘴角微微一挑,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洞悉他内心深处的魔鬼一般,直击他的内心。

    邱大兴忍不住浑身哆嗦起来。

    “想想这人世间的好rì子,舍得死么?”

    邱大兴心里蓦然涌现出巨大的希望,一把抓住这男人的袖子,嘶声道:“你有办法是不是?你还会再给我钱是不是?”

    “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凭什么给你钱?”这男人轻笑一声,一把挣脱了邱大兴。

    “不过么!”他话锋一转,淡淡一笑:“你若是帮我个忙的话,这儿有一千两银子奉上,足够你买处宅子,买些田产,再买几个小妾,然后烂赌上几个月了!”

    邱大兴现在心中只有这‘一千两’三个字在回荡,哪里还管得了其它?心中涌起无限生的希望,一叠声道:“你说,你说,什么忙我都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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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sè深沉。

    但是潞王府周围却还是很热闹,今儿个乃是正德五十三年的二月初八,而每年的二月八rì,这儿都是很热闹。

    原因很简单,今儿个乃是潞王殿下的生rì,而今年的尤其重要,因为今年,潞王殿下就已经三十岁整了。

    在这个年代,三十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乃是不亚于七十大寿,八十大寿这等极为重要的大rì子的。正所谓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到了这个年岁,一个男人,也应该做出一番事业来了。就连在连子宁那个时代,三十岁,也是一个男人被家里逼着成家的最晚期限,而成家往往又和立业这两个字牵连在一起。

    其实潞王殿下心中,可是想着坐在皇宫之中,金殿之上,庆祝自己的三十岁寿诞的,不过现如今皇帝健在,就算是不在了这皇位也未必轮得上他坐,因此也只是想想而已。

    潞王殿下伴驾离岳,但是潞王妃可是在的,自然也是不敢怠慢——潞王嗜sè如命且毫无原则,两人关系本就不大好,她也生怕夫君回来之后挑事儿,惹得夫妻之间再生波澜,未免不美。因此今年潞王府的寿宴不但办了,而且是大cāo大办,弄得极为的热闹。

    在白rì间,潞王府便是把府外潞王胡同儿那一条大街都给包下来了,在大街的两侧设了流水宴席,就在屋檐底下摆开了大锅、柴火、大灶火等家伙事儿,火苗子烧得半天高,大锅里面烂炖红烧肉的香气隔着几里地都能闻着,可说是香飘十里了。上面搭的是顶棚,下面是铺的板子,上面一溜儿的摆满了好几排粗瓷大碗,旁边有伙计伺候着,哪个碗空了立刻便是添上,满满一大碗还挂尖儿的五花肉。旁边放着堆着小山也似的馒头和烙得金黄的油饼,一摞摞的,就摆在那儿,热气腾腾。

    四里八方的乡邻,街边要饭的乞丐,家里揭不开锅的穷苦人家,随便是谁,来了之后随便吃多少,管够!吃的你肚子溜圆儿,那饭那肉从喉咙头儿直往外冒为止!只要是这一天,你吃了还想吃,一天三四五六顿,都没问题!想来就来,没人惦记你长什么样儿!

    谁不得翘起大拇哥赞一声潞王府好阔气,潞王殿下好仁义?

    不过也有吃出事儿来的,有俩乞丐,三天没吃饭了,一见了这个跟疯了也似,一人吃了三大碗肉啃了五张大油饼,结果硬生生的给撑死了,最后还是请了顺天府的差役过来,着仵作验了尸体,备了案底。倒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个风波。

    而王府正门两侧,却是一边四个,一共八个戏台子一字摆开,京城数得着名号儿的戏班子,都给请来了,依依呀呀的从一大清早唱到了这前儿天sè擦黑。而且府中有人放出话儿来了,这不算晚,唱一宿,唱到明儿个老少爷们儿都听烦了为止!

    要说这时候的戏班子中,也是有不少名角儿了,就跟后世的明星也相仿,虽说在达官贵人眼中就是个玩物,但是在市井之中那是大有名气的。这等戏班子,也是很有些心高气傲的意思,便是一般的富户人家去请,也是要看看时程安排,有空与否,说不得还得拿拿架子,让那边儿多出些银钱来。至于好几个班子一块儿给请去了,那一听之下,定然是翻脸:“你既请了他们,又来请我,什么意思?”

    而且这大冷的天儿,也是不愿意在外面浅斟低唱的。

    但是潞王府发了话,谁敢不来?自从三rì前接了潞王府的帖子,他们便是辞了一切的邀约,闷着头练戏,甚至很有几家还专门上了那王记梨园走了一遭,请教了一番名声在外的梨园王秀才,瞧瞧能不能给咱们写出儿新戏?

    这会儿大冷的天,在外头冻得哆哆嗦嗦的,而且连着台的唱,还没喘匀气儿呢就得上台了,可着实是把他们累的够呛,不过潞王府权势在这儿,谁敢不遵?二来人家给的钱也是颇为的丰厚,倒也不算是亏本买卖。

    更兼的有一桩好处,这遭之后,rì后便是能宣扬出来——潞王爷三十岁寿诞请的都是咱家的戏班子,您瞧瞧,这资历摆这儿!立刻就是身价倍增,效应大致就和后世那些明星上了chūn晚差相仿佛。

    这会儿八个戏台子周围,都是围得满满当当的,这些京城中的名角儿,便是等闲的富户人家也不是想瞧就能瞧见的,因此周围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有些老戏骨子更是摆了桌子放了茶水,揣着袖子打算就搁这儿听一宿了。

    有那jīng彩的段儿,时不时的也是一阵掌声叫好声爆发出来。

    外面热闹,潞王府中也是喜气洋洋,到处都是张灯结彩,那城门一般巨大的正门门口,俩一丈五尺高的大红灯笼是京城最高的工坊里整整十八个手艺jīng湛的老师傅花了足足五天五夜才做出来的,光光是上等的红绸缎就用了二十匹之多!

    王府里面的防风石质灯台里面,都是燃了灯烛,就连那些还未曾发芽的枯树上,都是挂着灯笼,从正门儿到银安殿再到后门儿,便是一路延伸了过去,仿若是一片灯烛的海洋,就此把这座王府,给装点成了一座不夜之城。

    按照明朝的规定,亲王府的周长是三里三百零九步五分。城高二丈九尺,下宽六丈,上宽二丈。另一种规定是,东西阔一百五十丈二寸二分,南北长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按照后世的标准折算下来,差不多是三十三万平方米,五百多亩地,而紫禁城也不过是七十二万平方米而已。

    当然,规矩是规矩,是不是这般执行那就不好说了。

    正德子嗣繁多,而且除了谷王有一阵子坐镇宣大之外,其它的皇子,都是未曾外放,只在京城建了王府,居住于此。

    几十位皇子的王府啊,可是把工部和户部的官儿们给难坏了,若是一板一眼的按照祖制来的话,一座王府的造价,绝对下不来三百万两银子!今年这个皇子成年了要建王府,明年那个成年了,有的倒霉的年份儿说不得就得好几个一起成年,当真是让人愁煞了。

    皇帝又是个抠门的,只肯在内孥中支取极少的一部分,因此没得法子,一商量,一块儿上了折子,必须得削减王府的规格。

    折腾了许久,终于是定了下来,将王府规格削减了许多。因此除了正德最为宠爱的福王府之外,其它的王府都是相当于是缩水穷人版。

    饶是如此,潞王府也是占地足有三百余亩,墙高两丈八尺许,蜈蚣木镇压,上覆琉璃瓦。

    进入城中有三组正殿,基高六尺九寸,依次为承运殿、圜殿和存心殿。其得名乃是因为朱元璋反复告诫亲王们能睹名思义,承担起藩屏帝室的任务。前殿承运殿最高大,阔达十一间,是整个王府建筑的主体,也就是俗称的银安殿。紧接着是圜殿和存心殿,各阔九间,其整个格局与紫禁城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很是相似,此处乃是谷望举行庆典和行使权力的场所。

    所有宫殿都是窠拱攒顶,中画蟠螭,饰以金边,画八吉祥花。殿中的座位用红漆金蟠螭,挂帐用红销金蟠螭,座后壁则用画蟠螭彩云。正门、前后殿、四门城楼,饰以青绿点金。殿门庑及城门楼皆覆以青sè琉璃瓦。亲王宫得饰朱红、大青、绿,其他居室止饰丹碧。

    承运殿两庑为是左右二殿。自存心、承运,周回两庑至承运门,为屋百三十八间。殿后为前、中、后三宫,各九间,宫门两厢等室九十九间,凡为宫殿室屋八百间有奇。廊房饰以青黛。此外还有顶门楼、庭、厢、厨、库、米仓等共数十间。社稷、山川坛位于王城内的西南,宗庙位于东南,位置与紫禁成相同。

    这会儿王府的后花园儿里,也很是热闹。

    园子里的树木,除了寥寥几株常绿的之外,都是干枯凋零,本是不美,而这会儿上面却是系了许多绸缎建成的红花绿叶,再加上灯烛辉映,仿若是真的一般,平添了几分喜气。

    园中有荷花池,荷花池中有小岛,九曲廊桥通了上去,上面建了一座很是不小的戏台子,这会儿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台上有角儿,正在依依呀呀的唱着。浓妆艳抹,吴语依音哼唱着缠绵徘恻的曲调,水袖青衣舞动着失魂摄魄的姿态。

    而在台下,则是搭了彩棚,挡住了周遭的风,里面又是放置了许多的暖炉子,因此虽是刚出正月的寒冷天气,这里面却是暖融融的,也不憋闷。

    彩棚里面摆了许多的八仙桌儿,上面却是放着不少这个年节很少能见到的新鲜的瓜果菜蔬,甜点茶水之类的,桌子上基本上都有人,却都不多,彩棚里也不过是二十来人而已。

    能坐在这儿的,自然都是潞王府身份极高的人物,基本上都是女眷,一个个穿的很是郑重繁复。

    坐在最前面主位上的那一桌儿,却是只有两个女子。

    主位上那个,大约三十许人,肤sè白皙,曲线柔和,不算是多么漂亮,但是却是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

    这位,便是潞王妃了。

    潞王妃是贵家女出身,老爹是国朝勋戚,超品的侯爵,生平最爱看戏,每rì打底儿一场,从无间断。这位王妃从小没啥别的爱好,就是打襁褓里起就被老爹抱着在戏台子前头长大的,因此年岁不大,却是老戏骨了,什么戏目桥段,说起来也都是头头是道。

    大明朝的风气,虽说是理学大兴,礼教大防,但其实并不是很封闭,像是戏班子里头,便就是有男有女,虽说男的居多,但还是有不少女xìng名角儿的。

    饶是如此,像是潞王府这等人家,自然也是规矩森严,而且把这戏班子往自个儿家里头引,也是风险颇大。这唱戏的男子,多半是容姿俊美的,俗话说姐儿爱俏儿,这长的漂亮的男人,天然就对女人有了吸引的优势,尤其是那等富贵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偏偏男主人又未必床上多么勇猛因此很是引得后宅中的女人yù求不满,干柴勾动了烈火,就更容易出事儿。

    当然,漂亮男人不但女人喜欢,男人也喜欢。大明朝达官贵人最爱玩儿兔子,乃是社会时尚,不少戏班子里面唱旦角儿什么的戏子,都是兼着兔子的职业,唱完戏了就给领到房中,来一曲玉兔雌伏,吴刚捣杵,所谓三扁不如一圆,××××赛过神仙,走旱道自然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儿。只不过,这戏子再怎么兔子,也是男人,男人进了后宅,可就跟狼进了羊圈一样了。

    前两年霸州那边儿便出过一个大事儿,当地有一个戏子,生的是肤sè柔美,软若无骨,比女人家还女人,唱腔也是极好,水袖舞的乃是一绝。自然是在当地极受追捧,乃是不少权贵人家的座上宾,结果给他趁着机会勾引了不少良家女子,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儿。那贵人骑他,他便骑那贵人的妻妾女儿,结果一骑二骑的,就骑出事儿来了。

    霸州通判家那还未出阁的女儿让他给玩儿了几次,竟然是珠胎暗结,这戏子也慌了神,买了虎狼之药让她服下去,结果当即便是大出血,生生把这姑娘家给害死了。这般事情才即败露,这戏子也被生生的烧死,后来这事儿传到了京城,各个高门大宅,就更是避讳。

    潞王妃又不是得宠的,也就是借着潞王寿诞的年节,方才能请个戏班子进来。

    而坐在他旁边的,却正是寇白门。

    被从孙言之府上送到潞王府,本来以为此生无望,结果又接着摇身一晃变成了李香君,要被送进宫中。

    连番遭此打击,却似乎对寇白门并无太大的影响,只是整个人,越发的变得清冷了,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袭雪白的衣裳,头发散了下来,更是显得整个人肌肤如玉。美人如玉,美玉生香,她就好像是一朵空谷幽兰一般,高洁而超然物外,和这周围的热闹喧哗,格格不入。

    她的脸是淡漠的,眼也是淡漠的,虽然似乎是瞧着不远处的戏台子,但是眼神却是有些空洞。

    潞王妃侧头瞧了她一眼,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她却是那等很温和的xìng子,也是随遇而安,潞王不待见她,她也不争宠,也不挑事儿,反正靠着娘家的势力,便是潞王再怎么不愿,她也是这个府邸的主人,谁也欺负不得她去,便也打算就这般过了一辈子了。这人一看开了,没那么大火气,这脾气自然就变得好许多,她也觉得寇白门这女孩儿可怜,因此入府之后,也是对她多方照顾。这次更特意请了她来听戏,便是为了纾解胸怀。

    她冲着寇白门微微一笑:“妹妹,要说入宫,可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呢。再说以你的身份,圣上都下了旨意了,蒲一进宫,规格定然就不会低了,说不得一上来便是才人之类的封号,也是荣耀。”

    寇白门微微一怔,似乎方自回过神来,她听了潞王妃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感激,低声道:“多谢姐姐了开解了,反正小妹这一声所伴,唯有古琴而已,进了宫中,若要我便要我,若不要我我便弹琴自娱,若要杀我,正巧我也不愿意多活了,尽管下手便是。这辈子,便这般过去,又能如何?”

    声音淡淡的,却是透着一股绝大的凄凉和悲哀。

    一入宫门,此生再无相见之期。

    哀莫大于心死。

    潞王妃听了,心里一哆嗦,还要再劝,却是忽然怔住,心中也是涌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哀伤,却是想到了自己这一生,所托非人,就此终老,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幽幽一叹,也不再言。

    说话家这出儿戏已经完了,却是一个穿着青衫秀才打扮青年走上台来,正是这王记梨园的班主王秀才,他团团做了个罗圈儿揖,笑道:“列位贵人,为了给潞王爷庆寿,咱们特意编排了一出儿戏,却是最近咱们大明朝一桩大喜事,正所谓家事国事天下事,潞王爷乃是天潢贵胄,正是cāo心国事天下事的,这戏,便应个景儿,博您列位一声彩!”

    这番话却是说的漂亮,潞王妃也是微微颔首,吩咐一边的侍女道:“赏!”

    那侍女应了,吩咐下去,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喊:“娘娘有赏!”

    少顷便有下人抬着个大箩筐,那箩筐足有半人来高,跟个大鼓也似,里面装满了铜钱儿和散碎银子,几个下人便是捧起来往戏台上撒去,一边撒一边拉长了声音喊:“娘娘赏钱喽……”

    那些敲锣打鼓的,说唱逗乐的戏子们纷纷出来争先恐后的捡拾,闹哄哄的好一阵儿方才算完。

    这王秀才退回后台,那戏叮叮当当的开锣了,细细一看,那王秀才果真没有说谎,这出儿戏,却原来讲的乃是最近京中疯传的一件大事——武毅伯大破拐子马!

    虽是武戏,却是让王秀才改的颇为的有趣,各种插科打诨的时不时的出来笑闹一番,那女真人更是给刻画的丑恶愚蠢,时不时的让人莞尔一笑,却也是看的兴趣盎然。

    只是寇白门看了一会儿,却是只觉得心中憋闷的难受,更是一阵阵的绞痛从胸口传来,不由得捂住胸口低低的哼了一声。

    被她强自压抑下去的情绪,瞬间便是不可遏制的爆发出来,让她一阵目眩神迷,浑身崩乱。

    “连子宁,你在哪里?此时的你,可知道我的处境么?可对我,这个从来把你放在心间的人,有过一点点儿的怜惜?亦或是,你根本,从未把我放在心上?”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痴心妄想?可是当rì,你为何,又要写下那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见?你可知道,从那rì起,我的心,就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就要进宫了,这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哪怕是能见你一面,我便是死了也甘心!”

    潞王妃见寇白门面sè煞白,忙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寇白门喘了口气,告罪道:“姐姐,小妹身子不适,想先回去歇息。”

    潞王妃也不是傻蛋,想起她和连子宁的那一番传言,暗自唏嘘,颔首道:“妹妹且先回去吧!”

    寇白门道了谢,小樱扶着自回了自己的住所。

    而这会儿,潞王府的西侧门儿处,邱大兴正焦急的走来走去。

    这儿很安静,大部分下人都出去戏台子那儿凑热闹去了,就连四处都有的灯笼,在这儿也是有寥寥的三五个,到处都是幽暗的黑。显然连主人家都觉得在这儿放点什么是浪费,事实也正是如此。这里乃是厨房的所在,王府的厨房做出来的饭菜很香,不过庖厨之地,味道可就很不怎么样了,再说做饭产生的大量的生活垃圾都是扔在这儿,搞得这儿很是脏污,而且后院墙外头还有一条经年不断的臭水沟,也是让人掩鼻而过。

    这西侧门儿,拉大粪的大车,运送肉菜的车,乱七八糟的都从这儿经过。

    后门开着,能看到外面空空如也的街道。

    几个下人提着灯笼跟在邱大兴后面,一个素rì里混的相熟的笑道:“邱大人,左右也是等,何必这般着急?你在那儿戳着还受冻,上咱们这儿来避避风也好。”

    “你知道个屁!”邱大兴回头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老子是堂堂的王府典仪正,可不是那典膳正,这本来是不归老子管的,若不是跟那孙王八打赌赌输了,才不在这儿喝风受罪!若是换做往rì,咱现在早关了门了,还等他们?nǎinǎi的,偏生今rì大摆流水宴席,府中的存储都用的七七八八了,若是今rì那些贱骨头们不来,明rì贵人桌上少了那些新鲜小黄瓜儿,怪罪下来,倒霉的还是你们!”

    他又是抻长了脖子往远处看了看,怒道:“他娘的,还不来,再不来这店里都关门儿了。”

    众人都知道他乃是个烂赌鬼,都是一阵讪讪的笑。

    他们却是不知道,邱大兴手心脚心儿里面,都已经是开始冒汗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车马声传来,一架马车向着这边开了过来,上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摞的高高的,还用毡子蒙了。

    车马还未挺稳,邱大兴已经是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上去指着那驾车的汉子便是一阵大骂。

    那赶车的汉子也是经常给潞王府送菜的,却是识得他,连连作揖求饶,说小话赔不是。

    苦笑道:“哎哟,我的大人呶,可不是咱们成心给您老添乱,实在是这两rì天气渐暖了,东城的雪都化了,道路泥泞的跟泥潭也似,一脚下去能带出三斤烂泥来,车轱辘陷在里头都走不动,您府中贵人吃的,那一定得新鲜啊不是?咱们为着这个,特意今儿个跑了一趟,大早晨去的,快关城门了才回来,又回了一趟店里,把那颠簸坏的给挑出来,这不是心急火燎的就送来了么?”

    说罢便是撩开那蒙着的毡子,赔笑道:“您老瞧瞧,都是个顶个儿水灵新鲜的,也是咱们心意。”

    邱大兴借着灯光瞧了,这才脸sè稍霁,又是一阵不依不饶的囔囔,这才是吩咐道:“得,车直接拉进厨房里头,给咱卸下来,今儿个这事儿便算完了,若不然,以后不用你家的!”

    那汉子给他讹了一笔,却是如何敢还嘴儿,只得应了。

    却有一个下人是不开眼的,出言道:“大人,按惯例这车该停外头的。”

    邱大兴一翻白眼儿:“哟,您老倒是好记xìng,得,那您自个儿给咱把这些菜抬进去吧!”

    那下人给他挖苦的满脸通红,其他的下人自然也是不愿意受累的,也是七嘴八舌的说,这一丝不和谐的声音自然是很快便被淹没了。

    下人们卸下门槛儿,让这大车直接开了进去,又往里头足了十来丈,便在厨房外头停下。

    这儿更是黑暗,那车又开的快了点儿,把下人们都拉到了后面,是以等他们到来的时候,却是忽然未曾发觉,一个黑影已经从车底下溜出来,悄然的贴在了墙根儿底下的yīn影中。

    “爷今儿个的差事算完了,你们在这儿伺候吧!咱忙活去了!”

    邱大兴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走了。

    “大人慢走!”

    “大人今儿个好手气,多赢些银钱。”

    众人纷纷七嘴八舌道。

    邱大兴知道他们在揶揄自己,也不生气,摆摆手便是向着前院儿走去。

    而那个黑影,便是一直随在他的后面。

    厨房所在,乃是在王府的西边儿,属于后宅的范畴了,前面就是花园,一阵阵热闹的声音从那儿传来。府中很安静,这等大喜的rì子,基本上能跑的都跑出去看热闹了,是以府中很是空虚,几乎连个人都瞧不见。再者说了,这京城之中,天子脚下,王府自然不可能跟地方上一样配备上前的军队,有个几十个卫士就差不多了,而那些人,往这偌大的王府中一撒,也就不见了影子。

    说句托大的,这王府的城墙这么高,你让那些毛贼们爬他们都上不来!

    一路上,邱大兴只遇到了三五个卫士,一番笑呵呵的谈笑,然后便是过去。

    悄然尾随在他后面的那黑影,巧妙的借着山石,树木隐身,却是没有引起任何的怀疑。

    很快,便是看到了通往内宅的月洞门儿。

    邱大兴装作不经意的往路边靠了靠,而那黑影,就在他身边不足一尺处,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只能带你到这儿了,再往里头,被人瞧见,不好说。不过内宅的地形,你理当也都熟悉了,这里头没有卫士,今儿个又是大rì子,都出去看热闹了,碰不见人的。你要去的地儿,离这不远,也就是三五十步。”

    那黑影低低的嗯了一声,也没说别的,一猫腰,便是从月洞门窜了进去。

    邱大兴有些怔怔的瞧着,终究是叹了口气,心里却是轻松了许多。

    那黑影显然是对府中很是熟悉,进去之后一转身,便是向着东北角儿而去,面前便是一片竹林。!!!

六零五抉择

    六零五抉择

    (终于把这一段写完了,已经构思了很久了,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情节,对后续有很大的影响,真的很累。

    接下来,有一个大**,大家猜猜,这场大胜,连子宁能拿到什么好处?)

    进了月洞门,往里头走不远,便是一丛占地面积广阔的修竹,远远的铺开了,在夜风中发出一阵阵的沙沙的声响,虽然现在依旧是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但是修竹依旧青翠,想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了。

    果不其然,过了竹林,又往前走了几步,便是一条蜿蜒的小溪,两边是用碎青石砌成的,溪流地下铺着五彩的鹅卵石,水却是热气腾腾,显然,这里面也是开水或是温泉水。

    原来这潞王府的地下,乃是有一处天然的温泉热汤,潞王又是嗜好享受的,因此便着人把下面的泉水给引了出来,修成了这一道明渠。而因为此处温度格外的高些,导致周围的植物也都是改变了习xìng,冬季青翠,堪称乃是京城胜景。

    不过那黑影却是没有闲暇看的了。

    他左右看了看,四处无人,便是猫着腰沿着小溪飞快的向着下游走去。

    此人自然正是连子宁。

    自从他吩咐下去之后,密布在京城之中的那些武毅军密探们便是四处活动开来,开始一个严密的布局。先是威逼利诱,把邱大兴变成了自己人,从而得到了潞王府的地图,接着又是打探出来平rì里负责为潞王府送菜的那家粮油铺子的所在,然后直接登门,甩了一千两银子将铺面给收了过来。而那铺面的原主人本来是天津人,得了这么一大笔钱,自然便是卖了其它的家产,准备荣归故里,但是他想不到的是,刚出běi jīng城五十里,便是被人在一个偏僻的所在直接一刀割了脑袋,然后连尸体带着马车,一并烧成了白灰。从此世间,再无此人,要查也无从查起。

    而接下来,便是寻了这个潞王三十岁寿诞,府中空虚的时候,在夜sè遮掩下趁虚而入。

    连子宁自然不是来看景儿的。

    走了大约二十来米,过了小溪上的竹板桥,一条小径蜿蜒向前,两边都是假山大石,其间还种着许多花卉,牡丹、芙蓉、百合,甚至还有一树一树的梅花,由于有了地下温泉的熨帖,这里温度不算低,竟然形成了一片花海,香气四溢。行走其间,只觉得一阵身心舒畅,而在花木掩映之间,不时的出现一座jīng舍,显然,这就是主人居住之所了。

    连子宁jīng神一震,这一片有三处jīng舍,而其中最靠里的那一处,便是寇白门的居所。

    走到前面一个岔路口,往旁边一拐,连子宁心神一阵激荡,这么长时间,终于要见到你的容颜了吗?

    不多时,就见前面十来米处是一个二层小楼,全都是红木建成,高雅疏落,自有一番风骨。

    红楼之中透出点点的灯光来,昏黄而暗淡,似乎有人影在其中。

    连子宁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情绪,放缓了步子,哈着腰,轻手轻脚的摸到了窗下,还未曾动作,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小姐,这屋里忒也憋闷的慌,我给你开开窗子透气吧!”

    然后便是一声低低的嗯传来。

    连子宁赶紧脖子一缩,整个人便是贴在了墙上。

    黑巾下他的脸上一阵苦笑,心说自己怎么跟那偷香窃玉的采花贼一般?

    接着窗子便是打开了,一股热气散出来,待那脚步声远去之后,连子宁便是飞快的往里面一瞥。

    屋里陈设简单而华丽,似是一个大厅的模样,紫檀木的家具,地下铺着水磨青砖,很是雅致,摆了几把椅子,围着中间一个小小的桌子,四角都放着铜暖炉,几道流苏帐子挂了下来,把这里分成几个隔断。

    而那个一袭白衣的人儿,便是靠在一张椅子上,眉头微微蹙着,面sè痛楚。

    “是她,果真就是她!”见到那张容颜的那一刻,连子宁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似乎有一个闷雷炸响,轰隆隆的,把整个人都给炸的有些晕厥了。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忽然是疯狂的涌来,让他感觉的自己的心底被这种喜悦塞满,几乎再也容不下别的!这一刻,唯有她是永恒!

    在连子宁的心中,从他自东北南下京城那一刻起,他心中就已经认定了,找到这个和自己虽然未曾朝夕相处,但是却是相知相识,心心相印的女子,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任务,而是心中的一个执着,一个眷恋,甚至是一个信念。

    无论如何,终究要见她一面,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走!

    连子宁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窝有点儿热热的,似乎有什么滚烫的液体在眼中酝酿,然后即将蔓延出来。本来以为已经铁石一般功利坚硬的内心,却是在此刻,变得如此柔软。他赶紧抽了抽鼻子,平抑住自己的心情,打量着不远处的寇白门。

    说起来,其实两人,也不过是只见了一面而已。便是之后,寇白门为他送别,也是隔着马车的帘子,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就是四海楼上那一面,就注定了,缘定今生。而她的容颜,深深的镌刻在连子宁的心中。

    “这么长时间不见,她瘦了,也变得更冷了些。肤sè苍白,郁郁寡欢,想来是这些rì子,受了不少的苦楚吧!”连子宁心里忽的有些心疼。

    连子宁知道不能再耽搁时间,他手轻轻的窗台上一摁,整个人便是跃入了室内,顺手关上了窗子,小樱背对着他,而寇白门则是正对着他的。

    小樱听到身后的动静儿,还未曾反应过来,连子宁便是一个手刀切在了她的后颈上,小樱身子一软,便是软倒在地,不省人事。小樱手中还捧着一杯茶,连子宁伸手轻轻一抄,便是把那茶杯接住,连里面的茶水都未曾溢出一点儿来,他端着茶杯放到桌上,然后施施然的转身看向了寇白门。

    屋子里面无声无息的闯进一个人来,然后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把自己的侍女给打倒了,显然是身手极好的。若是一般的女子,见到此情此景,定然要吓晕了,寇白门却是不慌不忙,冷冷的瞧着连子宁。

    “你要做什么?这里是潞王的府邸,外面就有数百雄兵,我发一声喊,你就要死无葬身之地,还不速速退去?”寇白门低声斥道。

    连子宁却是觉得这一幕极为的有趣,不过他也无暇跟她玩这种游戏了,他伸手把小樱拖到墙角的yīn影中去,寇白门担心道:“你是什么人,你把她怎么了?”

    “放心,没死!”连子宁懒洋洋的笑了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四海楼一别经年,不认我了么?”

    寇白门整个人都愣住了,就如同是被电流从身体中过了一遍一般,整个人僵住了,一动不动。

    人生若只如初见?难道是他?是了,定然是他,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体型跟他都是一般无二,你可知道,你的影子,已经在我的脑海中过了千千万万遍么?可是,你不是还在边陲之地,统领大军,南征北战么?前不久还传来你大胜的消息,我高兴的一夜未曾睡着。

    连子宁把手往脸上一搓,便已经把蒙面巾取了下来,露出了清朗英俊的真面目,微笑着,看着寇白门。

    看着这个阳光俊朗的人儿,寇白门满脸的不可思议,是他?真的是他?一别经年,终于得见了么?你知道我身陷绝境,特意前来救我了吗?

    她眼神忽然柔和了,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一股热流涌过眼眶,终于化作大滴大滴的泪水,扑簌簌的落在地上。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特别的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的感觉怎么都止不住。

    这些rì子对他的期盼,积攒的苦难,午夜梦回惊醒的惶恐,都是化为了泪水,簌簌而下。

    看着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泪水却在无声无息滴落下来的寇白门,连子宁只觉得心里一疼,似乎有那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寇白门狠狠地搂着他,胳膊死命的纠缠着,整个人死死的贴在了他的胸口,似乎要把自己整个人给印进去,合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抱住了连子宁的一瞬间,寇白门终于是觉得自己心里那空空落落的感觉消失不见了,搂在怀里的人儿,是如此的真实,再也不会消失了。

    这几年的等待,终究是有了回报。

    “现在是真的么?你是真的么?还是我在做梦?你不是还在东北边陲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是为了我才回来的么?……”无声的落泪终于变成了低声的抽泣,然后就是嚎啕大哭,寇白门缩在连子宁怀里轻声呢喃着,哭的稀里哗啦。

    连子宁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他环着寇白门,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忽然微微一笑:“说起来,这还是咱们第二次见面,我第一次抱你呢!”

    “可是咱们。”连子宁轻轻推开了寇白门,捏着她的小鼻子轻声道:“虽然只见了一次面,却已经是情定三生,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了。”

    “再也不分开了吗?”寇白门抬起脸,抚摸着这张无数次午夜梦回,死死不能忘怀的脸庞,喃喃着。

    这幸福到来的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剧烈,如此的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里要爆炸了一般,那是无数的兴奋涌过来,心里的容量太小,已经乘不下这许多的幸福,她趴在连子宁的怀里,呢喃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境。

    “走,别在这儿说话了,有没有静谧些的所在?”

    连子宁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低声道。

    “嗯。”寇白门低低的应了一声,此刻倚在他的怀中,素rì里都很有主意的她,却是变得宛如那附在大树上的藤一样,完全没了自己的主意。

    在寇白门的指点下,连子宁抱着她上到了二楼,进了她的香闺之中。

    也是雅致而简单,一张硕大的拔步床,一张临窗的小几,小几上摆着一张古琴,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连子宁轻轻巧巧的把她放在床上,寇白门不由得心中一慌,脸上一红,低声道:“不要。”

    “不要什么?”连子宁轻轻一笑,笑嘻嘻的瞧着她。

    寇白门正要说出来,瞧见他贼特兮兮的眼神儿,便是啐了一口:“都当了这般大官儿了,怎地这么会欺负人?当初我在四海楼上怎么就没能瞧出来?”

    连子宁微微一笑,心中一阵柔情闪过,忽然是一把拉过寇白门,低头向着那两瓣唇,狠狠的吻了下去。

    四瓣嘴唇相接,当接触到那一抹冰冷,寇白门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就像是一个个天雷狠狠的炸开一般,那巨大的幸福,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晕眩,整个人幸福的几乎窒息,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紧紧搂住眼前的人儿,一辈子也不放手。

    两人越搂越紧,四唇相交,舌头伸到对方的口腔中互相**着,这一刻,无比的喜乐安宁。

    “呼,呼!”寇白门终究是普通人,一番深吻,已经是憋得满脸涨红,喘不过气来。她一把推开连子宁,大口大口的喘气之后,忽然又是搂过连子宁,吻了回去。

    离别之后的重逢,喜悦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表达!

    过了许久,从近乎于昏迷一般的幸福感中挣脱出来的寇白门渐渐恢复了理智,她凝视着连子宁,眼中泛着神采:“到现在了,我还是觉得跟做梦一眼。”

    “我在京中布置有人手,得知你被孙言之送往潞王府中,我便带人从东北快马加鞭赶回来了。”连子宁轻声道。

    “这么冷的天,这么远的路,又要快马加鞭,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寇白门抚摸着他的脸,有些心疼道。

    “养尊处优习惯了,确实是受不得这些了。”连子宁吁了口气:“不过跟你比,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年,你的消息,我一直未曾断过,只不过一直是心有羁绊,有的时候是脱不开身,有的时候,是心里过不去。总归,一直未曾见你。”

    连子宁瞧着他,郑重道:“说到根子上,是我对不起你。”

    寇白门的气质忽的一变,整个人变得哀婉而悲伤,就如同那山中的神女,蒙上了一层薄雾的轻纱一般,连子宁忽然感觉,自己似乎连她的面目,都有些看不真切了。

    她抬头轻轻的在连子宁的脸上一啄,然后把自己靠在他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声道:“能见你这一面,便是以后老死深宫,我也心甘情愿了。”

    连子宁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把寇白门推开,两手摁在她的肩膀上,盯着寇白门的眼睛,沉声道:“我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今次,便要把你从此地带走。”

    “能带的走么?”寇白门痴痴道。

    “如何不能?”连子宁断然道:“便是有些难处,却也不算什么!这潞王府也不是龙潭虎穴,把你带走了,也不算什么。大不了把你送往东北或者是扶桑,谁有能找得出来?”

    这一瞬间,连子宁似乎又成了那个在沙场上指挥几十万大军,纵横捭阖所向无敌的大将军,一股睥睨之气,勃然而发,这等男子气概,不由得让寇白门心里一阵迷乱。

    她看着连子宁,低低一笑:“城璧,你现在真是厉害。时光过得好快呢,当年那个布衣秀才,这才几年的时间,就变成了现在的朝廷重臣,边陲大将,我心里真高兴。”

    她心里却是知道,自己若是被他带走,可能会很容易,但是之后的事情,却是会变得很艰难,而局势,也会演变的对他很不利。在这等关头自己若是失踪的话,很容易被人就能联想到自己和连子宁的关系,继而把嫌疑放在他的身上。

    自己,毕竟已经是被定为那个人的妃子的啊!他是大明的主宰,这个帝国的皇帝,而连子宁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臣子而已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能是那个人的对手?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官家小姐,像是她这等出身的女子,从小兵法韬略,yīn谋诡计之术,也是未曾断过学习的,她很清楚孙言之对连子宁刻骨的仇恨。她甚至有一种感觉,连子宁能够见到自己,就是那孙言之布设的一个局,而一旦自己随从他走了,孙言之接下来的攻势,足已让自己两人陷入似无葬身之境地!

    这种略带被迫害症的思维,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她在长久以来的苦难生活中养成的一种近乎于直觉的本能。

    我不能害了你。

    我无所谓,但是你,不可以。

    你是名闻天下的大名士,大将军,年少得志,前途无量,国朝百年无出其右者。你还有似锦一般的前程,你还这么年轻,若是没有我,你这么走下去,未来一定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第二人。更何况,你还有娇妻美妾,大夫人,那么好的人,你若是出了事,她们怎么办?

    而我,不过是个名ji而已。

    有了你今rì这一句,这一面,便是为你死了,也是心甘。

    寇白门凝视着连子宁,一字一句,淡淡道:“我不走!”

    她的声音是淡淡的,但是里面透出来的坚决,却是宛如山岳,让人感觉丝毫也无法动摇。

    连子宁惊怒道:“为何?”

    “我跟你去做什么?去了之后每rì给你弹琴解闷么?”寇白门侧过头,避过他的目光,低声道:“我对你没有一点儿用处,反而会害了你,我不要做那样的我。我要看着你,一步一步的,成为大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侯公卿,在心里为你高兴,我不要你,为我出事。”

    连子宁闻言默然,他忽然抬头微微一笑:“你不明白,我要做的,不是天下第二,而是,天下第一人!”

    若是一般人听到连子宁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定然要么是出言怒斥,要么就是吓得战战兢兢了。寇白门却是微微错愕,小嘴微张,表情很是可爱,然后却是欣然一笑,环住了连子宁的腰,把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前,低声道:“我就知道,我的男人,是天底下最有志向的!既然这样,那我就更不更跟你走了。若是我留在宫中,有个风吹草动的,总能听到信儿啊,对你也有些用处。”

    她凝视着连子宁,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神采,一字一句道:“我就在那禁宫之中,等着你来,堂堂正正的,成为我的男人。”

    连子宁默然,他眼眶一酸,差点儿眼泪便是滚落下来。

    这个女子,从未想过她自己进了宫中会面对怎样的境地,从头至尾考虑的,都是对我有几分用处。

    “你可知道,我不要你对我有多大用,只要你陪着我,这就足够了!”连子宁翕动着嘴唇,艰难说道。

    他知道寇白门说的没错儿,可是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正德给压在身下,肆意的蹂躏糟蹋,他便是觉得血贯瞳仁,浑身上下几乎要炸开一般。

    连子宁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泛起巨大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几乎让他疯掉。

    心里一阵焦灼的疼,让他几乎要忍不住大吼大叫方才能发泄出来。

    寇白门瞧见他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若是后世的女人,少不得这时候心里就会想,好啊,是不是把我当成**工具啊?接着说不得便是一场风波。只是寇白门心中,却只是高兴,他喜欢这个男人的占有yù,他喜欢这种,被他完全独占的感觉,他的霸道,他的粗野,自己的柔弱,自己的甜蜜。

    “你放心好了。”寇白门忽然拉着他的手,轻轻一笑,瞧着连子宁郑重道:“我会为你死守贞洁的。”

    “这些rì子,在潞王府,我也不是闲着的,知道了不少事儿。你知道么,圣上早就不行了,听说,是年轻时候用的虎狼之药太多了,前一段时间的大病,说是气的,实则是纵yù过度,气血不足了。自从上一次病好了之后,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睡,那些妃嫔什么的,都是摆设了。”

    寇白门宽慰道:“听王妃说,之所以召我入宫,是看中了我的琴艺,现在皇帝每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唯有听着丝竹之声才行,所以啊,你放心好了,我进去,多半是给他弹弹琴而已,宫中那么多女人,哪里轮得上我?其实我心里明白,过半还是因为潞王被人弹劾,给逼得没法子了,才想出来的主意。”

    “那万一呢?”连子宁竟是顺口问道。

    连子宁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寇白门的感情中,占有yù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这让他有些羞愧,但是却是事实。

    他本来以为寇白门会不悦,却没想到她只是淡淡一笑:“若是如此,我便趁他睡着掐死他,然后自杀!”

    连子宁不由得心中一颤。

    他正想说话,寇白门却是捂住他的口,低低一笑道:“别多说了,我意已决。趁着天sè还早,夫君,今夜,我把自己,全都给你。”

    一声夫君,让连子宁心中一阵难言的火热,同时却又透着掩不住的伤悲和凄凉。

    他已经被寇白门推倒在床上,接着,便是感觉到一双小手,摸到了自己下面。

    生涩而坚决。

    寇白门眼中泪水簌簌而下,却是盈盈笑着,连子宁直觉的脸上温热,嘴唇已然轻轻的吻上。

    “唔,小樱还在下面罢,万一她醒来招了人来……”

    “没事儿,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吧……”

    “问题是,咱们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啊……”

    满室皆chūn。

    ————————分割线——————

    晨sè微曦。

    虽然天sè还早,但是běi jīng城已经开始渐渐的活了起来,四下里传来了早起的人声。

    透过半开的窗子,连子宁能够看到已经有不少百姓起来活动,路边的小吃摊子,也已经摆下来了。

    他看着这些穿着灰sè或者黑sè棉袄,正在忙忙碌碌的普通百姓们,连子宁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自己的权势,威风,霸气,相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天上的神祇一般遥不可及,而自己,当面对那位天下至尊的时候,在他的眼中,自己跟这些百姓,又有什么区别么?

    不过是蝼蚁而已,顶多是需要多花一些力气才能碾死的蝼蚁。

    连子宁很清楚,自己现在还没有分疆裂土的资本,至于从东北挥兵南下,这五千多里的遥远征途一路杀过来夺了这běi jīng城,占了这大宝之位,那更是扯淡。

    很不切实际的扯淡。

    武毅军自成军以来,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闯下了赫赫的威名,便是大明朝民间的百姓,也少有不知道武毅军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武毅军就真的是不可战胜之强悍,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连子宁自家知自家事,武毅军能走到今rì这一步,战必胜,攻必果,其实有着很大的偶然因素在里面,看看武毅军取得的这几次大胜吧——

    平白袍之乱,那里跟着张燕昌打下手,没什么特殊的,武毅军在那一次战役之中,虽然起到了决定xìng的作用,却并不是自己的战斗。(未完待续。

六零六送大礼

    六零六送大礼

    接下来的战扶桑,那根本就是不值一提,若是跟那帮拿着竹枪的足轻农民们还能打输了,武毅军也就不用活了,全都跳海吧!

    再接下来,便是征北。

    第一战喜申卫,守城。

    第二战镇远府,还是守城。

    之后第一次征北,扫平海西女真,则是不折不扣的偷袭。

    一把火把福余卫老营烧成了灰烬,也是偷袭。

    至于之后的平定境内的割据势力,则是渗透、内部开花,外加偷袭。

    第二次征北,白鹰峡一战,打垮了面前的女真主力部队,也直接奠定了之后的大胜和绝对主动的地位,但是却还是偷袭。

    说起来,武毅军的历次大战中,多半都是守城和偷袭,而作为守城的一方和主动偷袭的一方,武毅军无疑是占了很大的便宜的。

    当然,这些机会也不是连子宁凭空得来的,而是他靠着自己的谋略步步为营,从而布设下来的大大的杀局!

    谋略,显然也是整体实力的一部分,但是却是要称之为软实力。

    这不能掩饰武毅军在硬实力上,还是有着相当程度的缺陷的,至少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

    就像是在东北的大敌,现在固然是已经被连子宁几乎打残打废了的金国,若是连子宁不守城,不偷袭,摆开阵仗野战对阵的话,别说是打到汗廷下面了,就算是海西女真一个,也未必打得过。

    当然,事实已经是事实,而有便宜不占像是宋襄公那等‘仁义之师’也是绝对的蠢材,但是终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便宜可以占,都有一个坚城可以让你固守的。

    这般算来,似乎是硬碰硬的大战就一次——在任丘路上和白袍军的那一次狭路相逢,而且在那一战中,武毅军还占了知彼而别人不知己的这么一个好处。白袍军根本不知道武毅军的武器配备,战斗风格等等,甚至连他们有火枪都不知道,而武毅军,则是事先已经知道了白袍军的大量信息。

    两方也可以说是不均等的。

    现在的武毅军,看似已经足够强大,但是如果这时候连子宁有什么造反的想法的话,保证会死的很惨——既然要造反,那就不能缩在自己的老巢固守了,就得攻城略地,就得南下。就意味着要和别的部队进行野战,甚至是攻城,野战的话双方的优势基本上就已经抵消了,而攻城——那可是连子宁最为不愿意的绞肉机一般的战斗啊!

    如此一来,无坚城以固守,后勤线会被拉得很长,战士得不到休息,也会极为的疲惫,背负上了造反的罪名,更是会被天下人视为乱臣贼子!

    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

    别说是打到京城了,能不能打进山海关连子宁都感觉很悬,京城的几十万京营和上二十六卫的大军甚至不需要动用,单单是蓟镇、辽东两地加起来超过三十万的大军,就足够连子宁喝一壶的,更别说还有宣府大同等边镇的官兵就在不远之处。

    攘外必先安内可不是那位蒋委员长最先提出来的,事实上在中国历史上这种案例绝对是不少的,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的那位不就是个定xìng案例么?连子宁可以断定,一旦自己起事,则安南、哈密那边儿的战事定然都会停止,大军回向着自己这边蜂拥杀来。甚至散布于大明各地的数百个卫所,都会抽调jīng兵前来围剿。

    而偏偏,偏偏,自己的根据地,距离京城,足有数千里之遥啊!对于大部分都为步卒的武毅军来说,这段超过五千里的路途可不是多么的美妙,就算是行军也要几个月才能到。更何况这不是旅途,而是,征程!

    以一地之力敌一国而能胜者,古往今来,不过永乐大帝一人而已!而且běi jīng距离南京也不过是两千余里而已,而且中间多为大平原,无险可守。永乐帝的士卒,又多是骑兵。

    现在,可不是合适的时机啊!

    这让他生出一种很讨厌的无力感。

    “说到根子上,还是两个字,实力啊!”

    连子宁长长的吁了口气,站起身来,脸上一片漠然。

    昨夜的那一番抵死缠绵,现在想来,竟是如同做梦一般。整个过程中,两人甚至未曾多说话,有的只是曲意逢迎和凶狠的撞击,以及那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呻吟。两个人,似乎都在发泄着那压抑的他们痛楚不堪的情绪。

    直到最后,连子宁一声嘶吼,一shè如注。

    然后便是收拾战场,借着夜sè,在内jiān邱大兴的照应下,连子宁没什么难度的又重新出去。

    虽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口鼻阿门已经是泣不成声,但是连子宁却是能够感觉到,寇白门那心中,浓浓的悲伤。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经此一面,不知道下次相见,又是何时了。

    不过,两人都非是一般人,连子宁既然已经知道了寇白门的心意,那么便是把关注的侧重点,从如何带走寇白门变成了如何让寇白门过得更好,更安全。

    宫中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让人安安稳稳待下去然后一直终老的地界儿。想在哪个地界儿安稳终老,要么是皇帝足够宠爱别人不敢来惹你,要么就是你已经是皇后至尊,要么就是你狠毒到所有人都怕你。除此无他。而这三种情况,离寇白门都很远。

    连子宁便是向她交代了自己在京中的不少势力,以及这些势力的联络方法,一旦有事,可以着可靠人等出宫求援。而也说了张球即将入宫的事儿,张球的御前带刀侍卫,地位很是有些超然,可以行走内宫,多少也是个照应。

    所能做的,现在来说,也就只有这些了。

    连子宁低下头来,静静的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东西。

    一张雪白的绸巾,上面血迹殷然。

    这是寇白门的落红。

    这个女子,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了他,也是她认为她仅仅所能做的东西。

    连子宁珍而重之的将其放入怀中。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连子宁所处的这儿,乃是一个二层的建筑,类似于客栈式的那等,可以看见,建筑相当的简陋陈旧了,甚至铺的地板都有些裂缝,一脚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而外面,则是一个颇为不小的临街的院子,乃是běi jīng城的繁华地带。

    这儿,就是已经属于武毅军一个据点的那家粮油铺子,还兼营着给各大豪门府邸送时令蔬菜的生意。

    临街的是店面,外面的院子四周则是改了许多的库房,有的库房里头还加了冰,用以储存从东门外那些暖窑子里采购来的蔬菜,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反季节蔬菜。不过种类不多,多半是水灵灵的小黄瓜儿之类的。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一两银子两根儿,相当于是一根能换上百斤大米了,等闲人家根本吃不起。

    连子宁所在,乃是二楼。

    他昨夜离开潞王府之后,自然是不能就这么出城的,因此便来此处暂避。

    门外传来王泼三的声音:“大人,标下有急报请见。”

    “进吧!”连子宁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道。

    王泼三推门进来,连子宁道:“你不是在城外庄子里带着么?怎地这一大清早就进城了?”

    “有要事。”王泼…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封文书递给连子宁,低声道:“昨夜送来的消息,标下看了,不敢怠慢,星夜赶了过来,在城门外候了一宿,刚开门便进来了。”

    “哦?”连子宁眉头一紧,心里也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什么急事儿?”

    “辽北将军辖地,白莲教,反了!”

    “什么?”连子宁豁然站起身来。

    他拿过了那封文书细细的查看,这文书却并不是身陷敌营之中的牛恶写的,而是在次之前就已经传到了军情六处的消息,其抵达的时间,比之连子宁出发的时间,也不过是晚了数rì而已。而牛恶就是因为这份消息,以身赴险去了辽北将军辖地,结果身陷敌营。当时李铁把消息的压了一压,想等到搞清楚了再禀告给连子宁,结果却没想到,牛恶一去不还,而坏消息却是雪花一般的传来,来来回回就是一个意思——白莲教反了!声势极为的浩大,辽北将军吸辖地一片糜烂。

    “先是阿敏大军南下攻城略地,逼得杨学忠把大军全都调往前线,由此则内腹空虚无比,官府的力量达到了最弱的一点,而就趁这个时候,白莲教趁势而起,顿时燎原,糜烂一地,从东北到这儿怎么着也得十余rì的时间,而消息从辽北将军辖地送到镇远府,怕是也得个五六rì,有这个时间的缓冲,白莲教恐怕现在已经是势力极大,难以克制了!”

    文书上面的消息,并不系统连贯,事实上也是如此,这上面的消息都是那些密探们打探得来的,东一条西一条的凑在一起,有的甚至没什么关联。而李铁也不敢擅自更改总结,就是生怕自己给改动或者是删减了一条,结果影响到连子宁的最终判断。

    以连子宁敏锐的判断力,看了几遍,便是立刻找到了其中的那一根主脉,并且将大致的情况给还原推断出来了。

    他放下文书,坐在桌子上闭目冥想了片刻,冷笑一声:“阿敏看来是长进了啊!占据了嘉河卫,看来是势力不断的壮大,要不然的话,以他当年的那些残兵,就算是杨学忠这个废物,也不可能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而白莲教,看来是已经和阿敏勾结在了一起!这些乱臣贼子,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勾结异族,沦落我大好河山,当真是该千刀万剐!”

    “看来还是情报不行啊!白莲教竟然有不少在东北,在这之前,我还真是没有发现。是了,当年各路义军,大半都是明教中人,后来便也是信奉白莲教的,像是徐寿辉,陈友谅,张士诚他们的余部,在太祖称帝之后都是被贬为了贱民,而这些现在东北许多百姓,都乃是贱民迁过去的,怕是白莲教已经是绵延了百余年,早就根深蒂固,去了东北之后,那里乃是锦衣卫最薄弱的地区之一,监管不力,自然也是蓬勃发展。如此一来,能够造成这么大的声势,也是理所当然了。”

    连子宁心里沉吟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顿时是悚然一惊:“我麾下的百姓,也有不少乃是当年的贱民余部,而且他们从江浙淮左一带迁来,那里当年乃是张士诚的地盘儿,怕是其中也有白莲余孽吧!此事不可不防!不过还好,先期只是迁了三十万人过去,终究是势单力薄,得先把他们给掐住了,以后的移民,更得重视防范。”

    连子宁坐了下来,从一边的纸镇下抽出一张上好的宣纸,蘸了墨在上面写写画画,将当下需要做的事情大致给列了一遍,然后又是把那些无所谓或者是暂且可以搁置下的给划了,最后只留下三条。

    连子宁又是想了一会儿,确定再无什么遗漏了,便是招招手,示意王泼三凑过身来,吩咐道:“王泼三,你即刻拟两条命令,第一条,命令李铁继续向辽北将军辖地派遣人员渗透,一定要及时的把最准确,最当前的消息送过来。白莲教多少人马,怎么样的战斗力,是何编制,占据了多大的地盘儿,这些都要一一详尽的送回来,不嫌多只嫌少!不是人手不够了么?让他把别的地界儿的人手抽调一部分回来,白莲教这是当前的大事,别的都可以放一放!实在没人的话,便从对内的密探中抽调!明白了么?”

    王泼三重重的点点头:“标下明白了。”

    “第二条命令!”连子宁顿了顿,沉吟片刻,道:“让李铁派遣人手,秘密深入江北诸县治,调查那些刚刚迁过来的贱民。”

    “调查他们?”王泼三浑身一震:“难道大人您怀疑?”

    连子宁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总是不得不防。不过你交代李铁,这件事儿,一定要做的秘密一些,莫要引起民间恐慌。而且也不能像锦衣卫那般兴起大狱,藤蔓抄家,严刑拷打逼供,一定要谨慎拿人,掌握了切凿证据。便是有那怀疑的给逮起来,也莫要拷打,关押起来即可。”

    王泼三也是应了。

    “第三条。”

    连子宁正要说,忽然是摆摆手,道:“罢了,这个还有些早,却是不急,你先下去吧!”

    王泼三告退,连子宁走到窗前,轻轻的敲着窗沿,若有所思。

    这第三重要的一点,却是此事上朝廷的反应。

    “朝廷如何反应,却是可以cāo作的,却也是正巧,我在此时,身在京城,若不然的话,难免反应还是有些迟滞。而这一次,可是白莲教送给我的大礼啊!若是谋划的好的话,怕是能从其中捞到不少好处!”

    连子宁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自信和掌控的霸气。他这时候忽然有所感,在京城和在外,确实是各有好处,在外面的话,固然是可以zì yóu的发展壮大,受到的羁绊少了很多,但是对于中枢的信息,未免就很有些迟滞,尤其是镇远府距离京城还这么远;而在京城的话,对于朝政,中枢号令决策的产生和影响力度自然变大,能够参与进许多至关重要的决策中去,但是在天子脚下,却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惹怒了皇帝说杀就杀了。

    总也是难以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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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来朝觐天朝大皇帝的金国时节和东北诸部汗王们到了。

    因为护送的军士都是骑兵,而诸部的首领和金国的使节也都不是养尊处优的主儿,再说了在路上也没什么好墨迹的,因此速度并不慢,二月十五就到了山海关了。

    大明朝对这一次也是极为的重视,毕竟这些年来大明朝内忧外患,只有原来的臣属国家不断流失的,还未曾有什么新的增长,想当年,永乐大帝时期万国来朝的场景,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也只有东海和南洋的几个撮尔小国,才会偶尔来朝拜个一两次,每一次朝廷都是极高规格的接待。

    他们自然是不能和这一次的前来朝觐相提并论。

    东北在大明的疆域版图中占据了非常特殊的地位,这里前期乃是大明的直接控制区域,设立奴儿干都司以管辖之,后来却是朵颜三卫和三姓女真相继×独×立,尤其是女真,更是自立一国,让中枢极为的震怒,屡次兴兵,却终究是屡战屡败。而之后女真铁骑却是屡屡南下,侵略大明,掠夺边民,杀戮军兵,成为了引得大明时时阵痛的一颗毒瘤!

    又恨又怒,却是无可奈何,大致可以形容大明对于女真的复杂感情。

    而这一次,女真人竟然是被武毅伯给打服了!前来朝觐天朝皇帝了!要臣服了!

    这几乎是可以载入宗庙的荣耀大事,可以算得上是这皇帝在位期间数得着的巨大功绩,正德自然也是极为的重视,这么重要的差事,那是万万不能办砸的,一定要办的漂漂亮亮的。这也不但是皇帝陛下脸上有光,更是整个朝廷的光彩。

    此次负责接待这些使节汗王的,乃是以福王为主,礼部尚书董其昌为副使,主要负责cāo持办理的,则是鸿胪寺卿苏即墨,鸿胪寺乃是大明朝中枢五寺之一,专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chūn、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思,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岁正旦、上元、重午、重九......皆赞百官行礼。

    而在苏即墨之下,则是一个由礼部各有司和鸿胪寺下属各官员组成的一个相当庞大的机构,他们会负责这支使节团在京城期间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游乐玩赏,乃是于是朝觐皇帝,殿前礼仪之类的一切事务。

    说白了,就是在确保不出事儿的情况下,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来,安安稳稳的走。

    福王却也是个办事利索的,接了圣旨掌了差事之后,立刻便是接连下了几道命令,自从使节团到了辽东镇之后,每到一地,便是都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接待,而关于他们行程到了何处的报信信差,更是一拨接着一拨的来。

    等到了山海关,蓟镇总督甚至还专门派了一队骑兵进行护送,二月十六rì,使节团宿于三河。

    距离京城只有五十里了。

    说来也是有意思,皇帝圣驾这会儿正在离岳,而离岳在燕山之南,离着昌平州,延庆卫居庸关那块儿不远,要朝见皇帝,得去那儿。但是出于礼数,却还得先进京城,然后再去离岳。

    平白要搞得繁复一些才行。

    京城以东十里,官道之侧,已经是有一队庞大的队伍正在等待着。

    这支队伍足有数千人之多,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披着甲胄,看上去便威武雄壮的禁军将士,还有数百人,则是锦衣卫大汉将军,至于剩下的那千余人,则是打着大旗,扛着各式旗牌的仪仗队。一眼望去,大旗招展,黄sè仪仗一望无边,极为的威严气派,一派皇家的风范。

    所有人都静静地矗立着,很是安静。

    在队伍的最前面,则是搭建了一个很是不小的彩棚,遮住了寒风,不断的有报讯的探马从东边儿远处过来,在彩棚前面大声的禀告。

    这支队伍,自然便是大明朝廷派来迎接使节团的。

    单单是一个金国使节,自然是没这待遇,但是问题是,与之一起来的,还有松花江以北,极北之地各部的数十位汗王!好么,好大的名头,在大明官员的心目中,能称得上是汗或者是王的,怎么着也是一个大部或者是小国了,这么说来,几乎就可以是对外宣称,数十位国王来朝见我大明皇帝了!

    这是何等的荣耀?

    彩棚虽然只是个临时的,但是个中也很是奢华,铺设着波斯舶来的上等地毯,桌椅都是上等的酸枝木,周围用锦缎遮了,站着伺候的人不少,坐着的却是只有三个。

    下手右边坐着的是礼部尚书董其昌,他对面坐着的就是鸿胪寺卿苏即墨,而中间主位上坐着的,乃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前面写错了,潞王理当是三十五岁寿诞,见谅,见谅。),穿了一身的坐蟒袍,戴着忠静冠,仪态甚是威仪。

    这青年,正是福王朱载堉。(未完待续。

六零七风波

    六零七风波

    要说起来,也难怪正德皇帝这般宠爱朱载堉,除了太喜欢刘贵妃因而爱屋及乌之外,确实也是因为他足够争气。

    许是因为刘贵妃的出身的缘故,她对她的儿子很宠爱,但是却并不是溺爱,给予他充足的亲情和温暖,但是并不惯着他随意妄为。有这样的母亲教导,福王长大之后,为人很是不错,待人和善,没什么傲气,至于那些纨绔子弟的残忍、冷漠、不把下人当人之类的恶习,更是一概没有。

    有些特殊的是,这位福王也有自己的爱好,和别的贵公子打走马shè猎斗狗不一样,他的爱好很独特——音律和数学。

    从他很小时候开始,刘贵妃和皇帝便是为他寻找老师,教授课业,经史子集那是不用说了,都是翰林院最好的学士来进行讲解,甚至杨慎还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福王讲师。这位王爷琴棋书画佛放道学都是颇为的jīng通,却偏偏最是喜欢音律,次之就是数学,年仅十岁,朱载堉便攻读《尚书盘庚》等史书。

    十五岁之时,朱载堉便著《瑟谱》,二十一岁,完成《律历融通》一书,声名鹊起běi jīng城,二十四岁,又完成《律学新说》。

    大明朝从开国以来,所有宗室,朱家子孙,没有一个像是朱载堉这般有这么丰富的著书,这么明丽的才华。朝野之间都知道,福王不但是王爷,更是一个大才子。

    这些在京城的皇子王爷,若是论起名声来,朱载堉当之无愧的是第一,把其它那些庸庸碌碌的兄弟拉下去老远。

    这也是正德如此宠爱他的一个原因,自家孩子争气,当然要更疼爱一些。

    大概是遗传了母亲的优良基因,朱载堉长相很是俊朗,身材挺拔修长,气质儒雅之中透着一股难言的贵气,令人望而心折,别的不说,单单是这仪表,就比那肥头大耳连走路都喘的潞王强出不少,和雍王相较也是各有千秋。

    若是说雍王乃是威仪,谷王乃是强横,这位福王就是儒雅文气。

    这也使得他赢得了不少朝中文官的支持,再加上刘贵妃在背后的苦心拉拢和正德皇帝摆明了的偏心,是以这位皇子现在在朝中的势力,竟是隐隐然居于首位!

    而这一次正德委了他这个差事,明摆着就是要抬举他,扶他上位,更是让一批观望的官员投入了他的麾下。

    比如说,正四品鸿胪寺卿苏即墨苏大人。

    苏即墨啜了口茶水,笑道:“女真来降,东北诸部汗王前来朝拜,当真乃是国朝数十年未有之盛事,殿下此次作为钦差,专责此事,等办成之后,非但是圣上龙颜大悦,殿下居功至伟,便是rì后史书之中,也能记上一笔。”

    这等言语,已经是近乎于吹捧了。

    董其昌脸上神sè淡淡的,福王却是颇为的谦逊,笑道:“苏大人此话严重了,说起来,这件事儿,首赖吾皇圣明,天恩浩荡,教化四夷,是以方才万国来朝,次之则是武毅伯兴兵征北,屡战屡败,扬我国威。小王不过是上承圣上之旨意,下赖各部有司之得力,坐享其成而已。”

    这番话却是说的极漂亮,很场面的,而且很是表现出了他的谦逊。

    董其昌眼中闪过一道赞许,心道若是雍王殿下来办这事儿,定然是当仁不让,自认功劳第一,而若是潞王的话。他摇了摇头,那头猪功课不好,用词很是不典致,只怕连这番漂亮的措辞都说不出来。

    苏即墨正要说话,却是一骑探马飞快而来,跪地大声报告道:“殿下,二位大人,他们到了!”

    “走吧,二位大人,也好让这些边野荒民,见识见识咱们大明的威仪风度。”

    福王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抖了抖袖子道。

    那两位也是站了起来,他们今rì也是穿了一身的朝服,很是正式严肃。

    三人被众人簇拥着上了马,来到最前面,然后苏即墨一声令下,那些后面站着的禁军卫士,大汉将军便是脚步整齐的走了过来,排成队列站在他们身后,气势如山一般威严。

    等了一会儿,便是看到不远处一行人马缓缓逶迤而来,好似一片炙热的火云一般。

    待离得近了,便看到,原来这片火云,乃是数百上千名骑士组成的,他们列阵缓缓而行,阵型威严整肃如山,战马披着大红sè的三层泡钉棉甲,所有骑士全部都是烂银板甲,大红披风,腰间悬着马刀,手中拿着大枪,后背上还悬挂着有着长长身管儿的火器,想必就是火枪了。

    众人都是识货之人,见了之后都是纷纷的喝了一声彩,若是但看武器装备也就罢了,但是这些骑士那股子沉凝冷厉的杀气,似乎已经凝结成了实质,却是让人见之就生出一股畏惧来,他们抿着嘴,沉默不语,但是谁都能看得出,一旦一声号令,他们就是那把最锋锐的尖刀,毫不犹豫的痛饮鲜血。

    福王淡淡一笑:“这些骑士,想必便是武毅军中jīng锐了吧?武毅伯果真是名不虚传,带的好兵,能横扫北地的强军,今rì一见,令人心折啊!”

    苏即墨附和道:“殿下褒奖的是,不过京中的禁军将士,比之他们怕也不差吧?”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福王摆摆手道:“禁军将士比之他们,仪容是不差,武器刀兵防具也不差,只是这杀气,煞气,可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了。毕竟他们在东北边陲rìrì厮杀,而禁军将士在京中,经的战事是少了许多。”

    说话间,那些骑士已经是在百余米外停了下来,屹立于此,气势冲天,杀气四溢。

    让人看了,都是觉得心里一跳。

    然后,那队伍便是裂开,一骑策马而出,福王等人定睛看去,却见马上乃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高大汉子,肤sè有些黑,气质凝练沉稳,身上穿着的赫然乃是大明正三品武官的官府,只见这汉子策马来到近前,跪地磕头,大声道:“武毅军亲卫营指挥使石大柱,叩见福王殿下,见过董大人,苏大人!末将奉伯爷之命,护送金国时节及松花江北八十六部汗王,前来朝觐圣皇!”

    “好个猛将!”福王赞道:“快些起来吧!”

    石大柱道了谢,站起身来。

    福王笑道:“若不是本王身负钦差之职司,便亲自扶你起来。”

    石大柱连称不敢。

    因着连子宁现在正是如rì中天之地,是以别人对石大柱便也是高看一眼,那鸿胪寺卿苏即墨笑眯眯道:“石将军,按照规矩,得先跟那金国时节及各部汗王见过一面,传一道圣旨。”

    石大柱心领神会:“末将明白,还请殿下和各位大人稍待。”

    说罢便是纵马而出,来到阵前大喊道:“请金国使节出来相见我天朝钦差天使。”

    待他说完,便是从骑兵阵列中出来了五十骑全身黑sè重铠,战马亦是披着黑sè重铠的拐子马骑士,簇拥着一辆马车。

    福王眼睛一缩:“这便是金国的拐子马骑兵么?”

    “想来是了。”董其昌眯缝着眼睛瞧着,淡淡道:“金国拐子马,批重甲,执强兵,巍然如山,号称北地第一骑兵,现在看来,果真是强横。”

    拐子马们眼神复杂的在十步之外停下,马车中走出一个华服老者,正是大金国觉罗贝勒图哈。

    这等礼节,他本来是不怎么懂的,想来女真也从来未曾想过自己会有向别人称臣的那一rì,是以这些东西,自然也未曾教过。不过好在连子宁已经事先向他说过,等到了山海关之后,福王派人的鸿胪寺的官员也略略的提了一提,算是做了个突击的培训,因此却也不慌不忙。

    他下了马车,迈着八字步走到近前,深深鞠躬为礼,沉声道:“下臣金国礼部尚书,觉罗贝勒图哈,见过上国诸位天使。”

    “图哈大人有礼。”福王拱拱手亦作还礼,道:“不知金国遣足下而来,所为何事?”

    “我金国大汗,仰慕天朝教化,愿做归顺,为天朝属国,终世不移!”图哈起身,道:“下臣奉我国大汗之命,特来奉上国书,以为信物。”

    福王脸上笑吟吟的道:“欣闻贵使前来,我大明圣皇有圣旨传下。”

    图哈也是个有眼sè的,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赶紧跪地高声道:“下臣,伏接圣旨。”

    福王满意的点点头,展开圣旨宣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有金国使节前来朝觐,甚喜甚慰,唯女真族人,久居关外,不通朝廷礼节,特令接往京师,鸿胪寺好生接待,教化礼仪,三rì之后,于离岳觐见。钦此。”

    这话还算是说的挺客气的,若是换做是洪武帝、永乐帝,或者是年轻时候的正德的话,说不得就得来一句‘唯女真族人,乃化外蛮夷,不通天朝教化……云云’。这也是正德实在是许久未曾尝过那等万国来朝的滋味儿了,因此女真人虽然是给打服了,打怕了才来归顺的,却也是相当之礼遇。

    图哈高声道:“下臣领旨,谢恩。”

    他站起身来,福王便笑道:“图哈大人,本王还需接待诸部汗王,且请稍候,待会儿便与你说话。”

    图哈对这位温雅如玉的福王殿下也是印象颇好,笑道:“殿下客气,下臣便在一边候着,殿下请便就是。”

    说着便是站到一边。

    然后石大柱又是一声喊:“请江北八十六部汗王面见天使。”

    便看到那八十六位已经被冠以了大汗或者是大王封号的各部首领排成两队,鱼贯而出,站在最前面的便是赫连豹和阿济格,两人前来,却是自有一番连子宁早就给他们教好了,这些rì子不知道练了多少遍早就已经滚瓜烂熟的说辞。

    自称乃是化外之民,不会说话,因此便推举二人为首,接着又是表达了一番对大明朝的敬仰崇拜之意。

    这话说得福王等一干大明官员的优越感顿生,然后又是温颜安慰了几句,便是接着宣读圣旨,却是一般无二,也是让他们先去京师之中呆上几rì,学习礼仪,然后三rì之后,去离岳朝觐皇帝。

    各部汗王领旨谢恩。

    折腾了这好一会儿,天sè已经是不早了,福王便亲自陪着图哈和阿济格,赫连豹几人说话,有说有笑的,大队伍也是摆驾缓缓向着京师方向而去。

    待到了京城东门,福王将石大柱招至身前,道:“石将军,这一路跋涉,怕也是累了吧,且请下去休息。到了京师,也不怕有什么事端了。你等且自去休整,何时诸位使节北归,自有敕令传下。”

    毕竟京城重地,不许军队进入,也是应有之意。

    “末将得令!”石大柱很干脆的应道。

    福王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圣上有令,武毅军一部负责保护金国使节及诸部汗王,一路南下,颇为辛劳,特封赏白银千两,黄金五十两。以资奖励。”

    石大柱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不提,心中却是暗骂这朝廷当真是小气。

    这时候阿济格却是道:“福王殿下,我等这一路前来,和武毅军诸位朝夕相处,已经习惯了他们的保护,不知道能不能允许他们进来一部分,继续保护我们?”

    这话说完,董其昌便是脸sè一沉,这分明是不相信禁军的实力了。

    他正要说话,福王却是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杵,道:“既然阿济格大王这般说了,那便依你就是,石将军,你且带着一个百户的兵力,前来保护。”

    石大柱自是应了。

    其余的龙枪骑兵都是绕城南下,去往京南大营驻扎,而仪仗队则是簇拥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开进了东门。

    这会儿的东门里大街上,已经是一片人山人海,极为的热闹。

    京城的百姓最是爱凑热闹,当初连子宁给人碰瓷儿就惹得群众纷纷围观,更别说是这等盛举了。

    他们早就得到了消息,说是今儿个那些北地来的蛮子就到了京城了。喝,这可得瞧瞧去,京城都多少年没来过这么多的外国蛮夷了?唉,想到这儿有些老běi jīng也是长长叹一口气,这年头儿,世道不同了,像是前朝,还多有万国来朝的景象,可是自从到了正德年,明明是上有圣天子垂拱而治,朝政清明海清河晏的,可就是见天儿的打仗,还老是打不赢,真真是想了就让人烦闷。

    这等胜景,可能这辈子也就是这一遭,因此自然是赶过来围观,大街两边都是挤满了百姓。

    最前头的是打着大旗。旗牌,各sè旗帜仪仗的禁军卫士和手持金瓜,大钺等等武器的大汉将军,不过这没啥,这也不是正角儿,咱们要瞧的也不是他们。

    当前面的仪仗走完,后面便是福王笑吟吟的陪着图哈等人策马缓缓而出,看到这些肤sè黝黑,体型粗壮,头发编成了小辫子上面还梳着铜环等装饰物,身上穿着大皮袄,一看就知道不是大明人氏的‘蛮子’们出现,人群中便是炸开了锅,不少人都是大声叫喊着,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喊得是什么。

    那些身在后面的,则是使劲儿的想要往前面挤。想要瞧瞧这西洋景儿。

    图哈、赫连豹等人的情绪那就不用说了,就俩字儿——震撼!

    图哈还好些,毕竟女真虽说人不多,却也总算是有些,大致算是个县城出来的,而跟他比起来,阿济格赫连豹只好就是庄户人家出身,颇有一些这辈子第一次进城的感觉。

    多么漂亮的城池,殿宇连亘,鳞次栉比,这么多的人口,多么繁华的人世景象。

    他们脑中很是有些匮乏的词汇已经是无法让他们描绘出自己心中的感情,唯有长大了嘴巴,呆呆的向着四周看着。

    福王见了他们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升起一股自豪感来——你们这些荒野蛮夷,长见识了吧?这可是咱们大明朝的dì dū,当今天下数第一的城池!

    不过,行进了一段路程之后,却是出现了不和谐的一幕。

    经过一道路口的时候,忽然斜刺里从小巷子里冲来了一帮人,那些大街两侧维持秩序的顺天府衙役竟然一时间没能挡住,让那帮人冲到了近前,然后——

    无数的烂白菜,臭鸡蛋,石子儿,碎砖头,土坷垃等等便是朝着图哈还有他身后那些拐子马骑士的身上砸了过去,而因为离得近,以至于阿济格和赫连豹两人都是遭了池鱼之殃,甚至鸿胪寺卿苏即墨苏大人的眼角都给一个臭鸡蛋正正砸中,当即便是糊了一脸,左眼肿了起来。

    “呸呸!”苏即墨感觉一股子又酸又臭的东西似乎流到了自己的嘴里,他慌忙用袖子磨练,气急败坏。

    其中还夹杂着很是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说女人经期用过的布条,屎尿大粪等等。

    有一个汉子,手里提着一个木桶冲破了顺天府衙役的人墙,便是把满满一净桶的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的五谷轮回物都泼在了几个拐子马的身上。

    那些拐子马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当下都是气的哇哇大叫,一个拐子马骑士一提马缰,大吼一声,便是挥舞着狼牙棒向着那些百姓砸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图哈当真是吓得肝胆俱裂,本来自己这边儿就是战败国,来这边儿朝见人家的,真要是再下手弄死几个‘天朝百姓’,那当真就是罪无可赦了,民情汹汹之下,怕是想回去都难。

    他顾不得脸上还糊了一片儿烂白菜叶子,嘶声喊道:“苏查哈,住手!你敢杀人我就宰了你!”

    那苏查哈的狼牙棒离着一个汉子的脑袋都只有一寸了,听了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却终究是不敢下手,狠狠的一脚将那骇得面sè青白的汉子给踹飞了出去,悻悻的回来。

    和拐子马并行的,乃是留下来的那一个百户的武毅军,打头儿走在前面的,便是石大柱。而在他后面,却是一个百户打扮的军官,这军官带着宽边儿的大帽子,又是低着头,因此长相有些看不清楚,只是能看得出来,身材甚是高挺,坐在马上宛如一杆标枪也似。

    事发突然,这些武毅军也都是没有防备,似乎只是一瞬间,情况便是变得这般,一场风波骤起。石大柱皱了皱眉头,受到袭击的是女真人,而袭击者则是京城的百姓,武毅军毕竟乃是京城本乡本土出去的,是以便是打算做壁上观。

    而他身后那人却是撒眼一瞧,心中却是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眼见得那些百姓就要撒丫子走人,他伸手点了点石大柱,压低声急促道:“快点儿,抓人。”

    石大柱微微一愕,然后便是反应过来,他暴喝一声:“大胆刁民,竟敢冒犯钦差王驾!来啊,与我抓起来!”

    他也是聪明,却是只说那些人冒犯了王驾,并不扯其它乱八七糟的。石大柱一声令下,武毅军这些汉子们伸手敏捷的跳将下来,一拥而上,没一会儿便是将那些出来捣乱的给当街摁住。

    “这是怎么回事儿?”

    福王脸sè也是yīn沉了下来,寒声问道。

    他方才如若不是躲得快,也要中招,饶是如此,衣袖上也给溅了几滴泔水。这倒还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他儒雅沉稳,却不代表他是个缺心眼儿,恰恰相反,此人乃是那等心思极为缜密之人,心中已经是有了很不好的一些联想。

    使节前来朝觐,却被当街如此侮辱,出了这般大事,不但是来访的人丢了面子,便是朝廷也是脸上无光,而朝廷脸上无关,皇帝自然就是龙颜大怒,那谁会来承受皇帝的怒火——毫无疑问,就是作为正使的自己!

    父皇这般抬举自己,让自己办了这个差事,摆明了就是要把这份天大的功劳砸在自己头上,这一点,福王自然是很清楚的。是以他也更清楚,一旦这么容易的差事都让自己给办砸了,那么父皇心中对自己会有多么的失望。更重要的是,这会对自己在接下来的争皇位过程中带来非常不好的影响!

    便是儒雅文气如福王,对那皇位也是无比的觊觎和渴望!

    这会儿没有气急败坏,已经算是他涵养很好了。

    那些百姓也是知道闯了大祸了,一个个瑟瑟的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福王眼光转到了一侧站着的几个衙役身上,寒声道:“你说!”

    这几个衙役也是吓得浑身发抖,心中暗骂倒霉,一个班头模样的给推举出来,一屁股跪在地上,颤声道:“回殿下的话,他们乃是当年征北的京军的家人,您也知道,当年征北,许多人都在也未曾回来……”

    众人恍然。

    尤其是周围围观的百姓,心里对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之心,人家的夫君、父亲,或者是儿子,或者是兄弟跟着魏国公征北,结果一去没回来,死在了女真人的手里,而这会儿女真人成了咱们大明的属国,打几下,骂几句,理当也指摘不出什么错处来吧?

    而当年跟着魏国公征北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的,可是不止少数,当下就有不少人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纷纷鼓噪起来。

    群情一时汹汹。

    福王脸sè更难看了,他忽然发现,这会儿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境地。

    若是自己惩处这些百姓,可以想见的是,就定然是会惹得京城百姓在背后戳自己的脊梁骨儿的,对于自己在民间的声望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但是若是自己在这件事儿上处置的略有些失当,那到时候,不满意的可就是皇帝了。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死人而已,万幸是方才那些拐子马未曾杀了人,若不然的话,就更是要糟糕十倍!

    图哈在一边只是冷冷瞧着,也不说话,像是他这般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喊几句,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难得的厚道了,可见这一次确实也是把自己摆在了一个足够低的姿态。

    福王瞬间就做了决定——百姓算什么,在民间的名声算什么?昔年永乐大帝以叔叔的身份夺了侄子的江山,一路从北杀到南,杀的是尸横遍野,朝野怨恨,民怨何其之大?最后这江山不也是做的稳稳当当的?简在帝心,简在帝心,只要皇帝满意就行了,至于这些百姓怎么想,哼,这皇位是谁的,又不是他们说了算!

    “女真远来是客,愿与我大明永修燕好,从此之后,再也无刀兵!这乃是天大的好事,对我大明,极为之重要,无论是何恩怨纠葛,都要暂且搁下。你们只知道图一时之快,却是不知道,若是我大明和女真再起争端,那么死的,还是咱们大明的百姓臣民!死者已矣,却要让活着的人不再毫无必要的死去!”

    福王扫视了一圈儿,沉声道。

    “说的漂亮!”

    这话说出来,董其昌、苏即墨、图哈,甚至是站在石大柱后面的那个神秘百户,都是齐齐的喝了一声彩。那百户更是心中道:“这福王,看问题看的透彻明白,一语中的!会说话,更是会说漂亮话,仅仅是这一点,就比他那些兄弟要高出不少去,其他的就更别说了!此人,方才是明君之相啊!只是,你这番话跟朝廷大员,跟皇帝说,可以。跟这些百姓说,怕是没什么用处呐!”

    果不其然,这话说完,周围的百姓毫不领情,反而是鼓噪的声音更大了些。

    福王再不犹豫,寒着脸道:“但凡是破坏两国关系的的,都是乱臣贼子!本王怀疑你们之中,有白莲教逆匪混了进来,伺机捣乱!来啊,把这些乱臣贼子押往锦衣卫,传本王命令,下诏狱!还有这些顺天府衙役,也一并拿了!着锦衣卫严查!”(未完待续。

六零八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是!”

    两边如狼似虎一般的禁军将士狠狠的扑了上来,将这些百姓锁拿了,然后分出一部,向着锦衣卫衙门的方向押送而去。

    那些百姓顿时是慌了,纷纷的哭喊起来,一时间哭声震夭,而周围围观的百姓,却是被福王的狠辣所震慑,再也无入敢于说话了。

    却是没入知道,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福王的心在滴血。他在士林百姓之中的好名声,可是来之不易o阿,而今rì这一遭之后,怕是就要毁了不少了,想要再弥补回来,那当真是难如上青夭。不过两害相衡取其轻,总归是要有个取舍的。

    在这场风波发生的地点,那条巷子的斜对面,乃是一家酒楼,本就生意颇为的红火,再加上今rì有这等胜景可以看,因此二楼早就挤满了入,都是抻着脖子往这边儿看热闹。而在入群之中,却有一双yīn冷刻毒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马上的福王。

    这双眸子的主入,乃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入,面sèyīn沉,整个入给入一种很是不舒服的感觉,千巴巴的身上穿着一身儿文士的长衫。在他身边,却是有几个大汉,似有意似无意的挡住了别入。

    他瞧着福王,见到了福王的反应之后,眼中闪过一抹恼火。接着却又是yīnyīn一笑,心中暗道:“果然是福王殿下o阿,不愧是那条老狗最为看重的儿子,不过,你以为这就完了么?你以为这就能逃得过去么?我告诉你,这才是开始呢!等着吧,后面,有你受到!”

    眼见得楼下局面已定,他也是不再留恋,直接转身大步离开,那几个汉子也是有意无意的在周围保护着他。

    这一场风波之后,自然是意兴大减,众入到了驿馆,又是忙活了一番,把金国使节和东北诸部汗王给安顿下,福王等入自觉出了这茬子事儿,也很是脸上无光,因此便是纷纷告辞。

    外国使臣来了,自然是要住在会同馆的,会同馆隶属于鸿胪寺,不过×独×立xìng质很强,一般是不受鸿胪寺节制的,只不过是以一个鸿胪寺少卿管理而已,会同馆另有仓大使具体管事儿。

    běi jīng城有两个会同馆,分南北,其中北会同馆在澄清坊大街东,正统六年盖造,弘治五年改作,共房三百七十六间。南会同馆在东江米巷玉河桥西街北,亦正统六年盖造,弘治五年改作,共房三百八十七间。

    其中被北会同馆,乃是迤北使臣,也就是接待北边儿来的使节的,正统六年九月丙辰开造,七年二月壬子完工。而在会同馆周围,则是“乌蛮市”,在这个时代,使节南下běi jīng,可不是一个入来的,除了百十入的卫士之外,通常还跟着许多关系硬,牌子横,实力强的大商队,这些商队便是在会同馆周围专门设立的乌蛮市摆开摊位,进行买卖。通常这一次经商,就足以带来数万乃至于十数万白银的资金流动。

    北会同馆,有东西前后九照厢房,安顿下这随行的数百入那是足够了的,会同馆大使很是热情,安顿下来之后,又把图哈,阿济格,赫连豹,石大柱等头面入物青请到了后堂之中,奉上了酒菜,笑言道各位大官儿一路南来,定是饿了,且请用膳休息,等晚间有福王殿下专门设宴款待。

    这一路来,折腾过来折腾过去的,又经历了那一番不怎么美妙的风波,大伙儿确实也都是累得够呛,因此待那大使走了之后,便都是在后堂坐下,饮酒吃肉,倒也是安乐舒坦。

    只是坐在首位上的,却是福王等入绝对不会想到的一个入。

    这是一个年轻入,不过是弱冠而已,面如冠玉,英挺俊朗,他坐在桌边,他身上穿着百户的衣服,不过这会儿帽子摘下来放在了一边,显然便是跟在石大柱后面那个武毅军百户。而此刻他展露了真容,赫然竞是连子宁。

    事实上,从昨rì起,连子宁便是混入了大部队中,也是为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伺机而动。

    “今儿个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劲儿!”连子宁夹了口菜,敲着桌子沉声道。

    图哈换了一身儿衣服,yīn沉着脸,阿济格和赫连豹连灌了几口酒,石大柱则是沉沉的坐在那里,众入都是把眼光瞧向了连子宁,等着他的下文。

    “今儿这事儿,太巧了点。”连子宁沉声道:“国朝的百姓什么xìng格,我知道,不敢惹事儿,不敢生事,更是不敢招惹这么大的祸端!因此,在这背后,必有文章!不可轻忽。”

    众入都是点头,图哈脸sè有些难看道:“没想到来这儿一趟也有这么多的祸端。”

    连子宁打眼儿瞧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后悔了?”

    “大入您误会了。”图哈赶紧辩解道:“只是今rì给入泼了些烂七八糟的东西,有些别扭。”

    他耸了耸鼻子闻了闻自己身上,苦笑道:“虽说方才换了衣服,也洗了澡,却还是闻着一股臭味儿。”

    这句自嘲的话让大伙儿都是笑了出来。

    连子宁也是微微一笑,扫了一眼众入道:“你们尽管放宽心就是,本官在这儿,便是保你们平安无忧,而且还会大大的捞到好处,回到东北。”

    他一说话,众入自然都是信服。

    “石大柱,吩咐下去,今夜一定要防备的小心周全,莫要出什么变故。”连子宁沉吟片刻,吩咐道。

    石大柱应了。

    连子宁又是道:“你们回去之后,也各自说道说道,出去游玩自然是没什么的,不过却是要小心行事,尽量多带上几个侍卫,也莫要去那等入迹罕至之地,明白了么?”

    ————————分割线——————夜sè已深。

    北会同馆已经恢复了平静,四下里的灯光都是逐渐熄灭了。

    唯独后堂正厅之中的灯光还亮着。

    正厅面积很是不小,正面六间,进深三间儿的大开间,这会儿里面摆满了小几,小几上面则是各式各样的菜肴,只不过这会儿已经是变成了残羹剩饭了,整个空间中弥漫着一股酒肉的香气。

    显然,方才在这里,刚刚举行过一次盛大的宴会。

    只不过,已经酒终入散了。

    方才就在这里,福王殿下设宴宴请原来的金国时节和东北诸部汗王,另有数位朝廷重臣作陪,交杯换盏,很是热闹。席间福王殿下谈笑风生,引经据典,也是引得这些蛮子们极为的心折,大伙儿开怀畅饮,都是喝的面红耳赤,这会儿,福王等入告辞,而客入们,则是都已经回去休息了。

    几名奴仆正在收拾残局,他们所需要做的,便是一个入拎着一个大木桶,挨个桌子的将那些小几上面的餐盘中的残羹剩菜倒进去,然后看看差不多了,便是把木桶提到门外边摆放着。

    小安就是其中之一。

    小安个子不高,貌不惊入,瘦瘦巴巴的,一脸的老实像,事实也正是如此,小安进了北会同馆三年了,一直在最底下千,属于那等最底层的杂役。脾气却是顶好顶好的,便是被入欺负了,也只是笑笑,因此,这些杂役们便是把欺负捉弄他当成了一种难得的乐趣,小安也从来不着恼。

    “小安,把爷这桶给拎门口儿去!”

    一个杂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踢了踢脚边儿那几乎已经乘的满了的泔水桶,冲着小安喊道。

    “诶,好嘞!”小安好脾气的应了一声,把手中那一碗只缺了一个角儿的一碟狮子头给倒进去,顺便还吮了吮手指头上沾着的那一点儿油汤。

    这个动作被其它的杂役发现了,当下便是一阵恶毒的嘲笑:“哟,小安,爱吃这玩意儿o阿!待会儿你那一桶都吃了吧,吃不了老爷今儿个拿棍子戳你后门!”

    “不愧是下贱入出身,究竞是贱,在这儿每rì吃好喝好的,还贪这点儿东西!”

    …………被入这般辱骂,小安却是好脾气的笑笑,没有说话,拎着那满满的一桶走到门口,面sè如常,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个子虽小,力气却是很大,这也是他被众入嘲笑的一个重要原因——恶意很多时候是来自于嫉妒。

    小安回去了,接着千活儿,众入时不时的嘲笑挖苦他两句,这种嘲笑和挖苦不是犯法,他们这些入也没有把话语中的内容变成实际行动的胆子,但是这种恶意的嘲笑,尤其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时候,甚至会把入给逼疯。

    小安却是安之若素,直若没听见一般。

    曾经有一个难得的好心入私底下问过小安为什么要这么忍,这么让入欺负,小安还是好脾气的笑笑:“他们说就说吧,又没什么坏心思。再说我这等下贱入,连父母瞧了都嫌弃憎恨,这辈子多让入说说,省的下了地狱受罪。”

    这番话让那些杂役欺负他来更是肆无忌惮。

    但是如果他们能看到小安偶一低头的时候眼中闪过的那复杂的目光的话,恐怕再也不敢这么想了——那是一种混杂了怨恨、恶毒、嘲讽、快意等等情绪的目光。

    小安自然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事实上,他那些话里只有一句话是实话——“我这等下贱入”。

    没入喜欢无缘无故的砭低自己,他之所以这么说,原因就是,他确实是一个下贱入,所有入眼中的下贱入。

    他是一个无名白。

    无名白,本意是指没有名气的白丁。到了明季,则是专门用来指代阉割后入不了宫、做不了太监之入。

    明初,太祖朱元璋以历史上宦官祸国乱政为戒,规定内宦不得读书识字,不得兼外臣文武衔,品级不得超过四品等等,并悬铁牌于宫门,上刻“内臣不得千预政事,预者斩”几个大字,以示震慑。然而,从成祖开始,宦官的权势越来越大。究其原因,在于“靖难之役”中尚为燕王的朱棣重用宦官,围攻南京时,又多以建文帝的左右为耳目来窃取朝廷机密。随着这些为朱棣**立下汗马功劳的宦官愈益受到重用,民间自宫之风也rì渐盛行。

    到仁宗时,无名白开始成批出现,渐呈无法遏制之势,仁宗即位初即有长沙民自宫求用。你自宫求用,可是问题是,宫中也用不着这么多入呐,为遏制这种现象蔓延,仁宗断然下旨严禁自宫行为:“令凡自宫者以不孝论。”不过从以后的发展来看,这条圣旨并未起到多大作用。到弘治、正德、嘉靖、万历时期,明廷甚至不得不将陆续制定的“禁止自宫”的相关条文编进具有法律意义的《大明会典》,如万历《大明会典》中“禁自宫令”竞达15次之多。然而,不管处罚如何严厉,自宫者依1rì不断。明代中后期甚至出现整村、整庄皆自宫的极端现象,数十万“无名白”游荡于社会的各个角落。

    之所以这么多自宫的,究其原因,就是俩字儿——艳羡。

    本身来说,宦官原本是遭入蔑视的贱役,所面对的是生理的缺陷、卑贱的地位、家庭的排斥及社会的歧视,但他们身处宫廷,服侍的是具有生杀予夺之无上权威的皇帝,仅此一点就足以令入敬畏。敬畏之余,入们发现位在贱役的宦官还拥有令入目眩的权势和吃用不尽的财富。明朝是中国历史上宦官专权的第三个高峰期,涌现出大批有权有势的巨宦,如王振、刘瑾、冯保、魏忠贤等。于是一些世代贫困而又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入,一些夭xìng懒惰而又不安于本分的入以及一些无缘于科举而又祈望出入头地的入,便纷纷走上了以自宫求富贵之路。

    问题是,你自宫的这么多,可是能进宫的却终究是少数,于是无名白大量出现,问题就变得严重了。

    除了少量幸运的“无名白”可以通过某种途径进入皇宫以外,大量无缘进宫的“无名白”者有三条出路:其一是投入王府或权贵势要之家充役;其二是在京城各寺院附设的浴池里专门为太监们搓澡;其三则是沦为乞丐。

    而又以第三种为最多。

    这些无名白四处流浪,在京师附近强行乞讨,甚至聚众打劫,世入蔑称之为“丐阉”。这等现象,在西门儿和正阳门儿外围最多,在正阳门外京城可以瞧见,几十个“无名白”藏在残垣败壁间,注视往来的车马。如果只是三三两两的过往骑客,而旷野中再无他入,丐阉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奔行出来,勒住马,将骑者值钱的东西抢夺一空,甚至连稍好点儿的衣服都悉数剥下,然后一哄而散。有的时候,不光是谋财,甚至还有害命。

    这等行径,自然是惹得世间入痛恨鄙夷,因此小安受到这等待遇也是不足为奇了。

    一般入视无名白为贱入,像是会同馆这等地界儿的工作,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进来的。大伙儿都不知道小安是怎么进来的,因此都是在私底下传着他跟大使大入似乎有点儿似是而非的亲戚关系。

    只有小安自己知道,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足足有半个时辰,这儿方自收拾完毕,那些杂役们便是纷纷一哄而散,临走时扔下一句话:“小安,这差事就交给你了。”

    小安依1rì是好脾气的笑笑,只是眼神儿,已经是变得冷厉起来。

    他把这些泔水桶都提到会同馆的侧门,那儿早就停着一辆大车等着了,他又是费力的把那些泔水桶都给抬上去,热得一脑门子的大汗。

    都收拾完了,然后才是上了马车,马鞭一甩,那马儿便是溜溜达达的在空荡荡无一入的大街上向前而去。

    他是会同馆的入,这算是公差,因此便是宵禁的时候碰到顺夭府的衙役,却也是不怕的。

    有那衙役上来盘问,他便是一甩鞭子:“这是会同馆拉出来的泔水,今儿个若是不处置了,赶明儿让那些关外来的大汗大王们闻见了,闹将起来,你担当的起?”

    那衙役也只得是捏着鼻子放行。

    小安驾着马车,却是越走越偏,会同馆本就是够偏的了,这会儿他却是都已经快到墙根子底下了。

    周围很快便是没了住户,前面赫然是一片荒地,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城墙了。

    之所以这块没住户,原因也很简单——这里乃是一片乱葬岗。正德年重修城墙扩建běi jīng城的时候,把这片地给圈了进来,可是问题是,这乱葬岗子,谁敢搬过来o阿?再加上这块儿时常传出晚上喝醉了酒的醉汉和生怕被衙役带到因此在这儿抄近路回家的赌徒在这儿失踪,活不见入死不见尸的消息传来,百姓就更是畏惧,就更没入来了。

    小安却是毫不畏惧,驾着马车径直往里面而去,走了一阵儿,周围已经全是大大小小的坟包。

    忽然,周围一阵簌簌乱响,却是从乱坟之间窜出来足足有二三十号儿入,他们衣衫褴褛,在夜sè下脸sè苍白,眼神冷漠而怨毒,跟幽灵也似,咋一出现足以把入吓个半死。

    小安见到他们却是跟见到亲入也似,眉开眼笑的招呼道:“都饿了吧?快些过来吃饭吧,今儿个这些饭菜可丰盛!”

    听了这话,那些入纷纷搭打起了火把,在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脸上都是光溜溜的,神sè都有些yīn柔,再加上跟小安的关系,也是可以推断出来,他们多半也是无名白。

    这些入见到了小安,脸上都是露出了笑容,纷纷涌了上来,笑道:“哟,是小安来了?”

    “今儿个这么丰盛,不应该o阿?会同馆平rì里不是清苦么?”

    “嗨,这你都不知道?我今儿个出去讨饭的时候,却是听入说,出了大事儿了,好像是从北边儿来了不少大汗大王什么的,会同馆这下可得忙活起来了。”

    他们白勺声音很是尖细,听着就让入难受,但是在小安的耳中,却是很亲切。

    “王大叔说的没错儿,从北边儿来了一群使节,今夭朝廷设宴款待,那帮蛮子没见过世面的,见了酒跟不要命似的,一个个喝的醉二八三,反倒是菜没怎么吃,我都给弄过来了。今夭可都是好菜o阿,现在夭也不热,存着的话能吃好几夭了。”他笑着解释了一遍,众入都是兴奋起来,纷纷上来七手八脚的把这些桶给搬下去。

    他们也是饿得急了,有的立刻便是大吃大喝起来,直接用手中的破碗从那汤饭里面捞出一个丸子或者是半碗已经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混成的菜便狼吞虎咽。

    瞧着他们白勺表情,小安只觉得眼睛一阵发酸,毕竞,他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o阿!而且在这个集体之中,呆了足足有五年的时间。

    当初他那死鬼老爹是个烂赌鬼,输光了家产,把他娘和姐姐都给卖了,然后把年仅十三的他也给阉了,想要送进宫中谋一个富贵,当然,是更想让这个儿子在宫里发达了好救济自己,好让自己接着烂在赌桌上。

    结果小安成了无名白,他老爹又一次走夜路的时候掉进池塘里淹死了,若不是王大叔他们白勺接济,小安早就死了。诚然,他们狠毒,他们贪婪,他们不事生产,他们受尽冷眼,但是他们,却终究也是,自己的亲入o阿!

    因此小安后来进了会同馆之后,每月挣的钱,都是拿来接济他们,也是知恩图报。

    这些泔水桶里面的剩饭剩菜,自然都是给这些入吃的。虽说是剩饭剩菜,但是混在一起,滋味儿却是并不差,而且里面大鱼大肉的,也是极上等的那些大厨用心烹调的,味道就更不用说了,至少是比京城大部分酒店里面做的都要好,这些无名白难得开一次洋荤,都是高兴。

    那个小安成为王大叔的却隐隐是这群无名白的首领,待大伙儿吃了几口之后,便是招呼大伙儿抬着桶往前走,小安也驾车跟在后面。

    到了尽头,却是隐藏在乱坟岗中的一间破庙,里面还有灯光透出来。

    这庙不大,也很是破1rì,但是却足以遮风挡雨,是这群无名白的容身之处。

    也是他们白勺,家。

    正殿中的神像早就已经破败的看不出样子来了,神像前面点了火堆,带来了冬rì难得的温暖,众入都坐了下来,围成一圈儿开心的吃着。只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却都是很小,似乎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王大叔往内间指了指,压低声音道:“大入在里头等了你很久了。”

    小安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掀开厚重的帘子走进去。

    屋里很黑,不但没有生火,而且连灯都没有点,一片漆黑,不但如此,还泛着浓重的cháo湿和一股怪异的似乎发霉的味道。让入无端端的就想起来毒蛇或者是蜘蛛那yīn冷恐怖的洞穴。

    一个入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

    小安恭敬道:“大入。”

    对于这个把他送进了会同馆,有了一份正式差事,并且不时的救济他们这群无名白,让他们得以活下去的‘大入’,他发自内心的感谢。

    黑暗中传来一个yīn冷嘶哑的声音:“既然叫我一声大入,看来还记得我对你的恩情。”

    “大入恩情,小安永世难忘。”

    “那就好。”那yīn冷嘶哑的声音一声低低的怪笑,宛如夜枭飞过寂静的夜空,他继续道:“现在就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打探清楚了么?”

    小安点点头:“打探清楚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夭康王大宴诸位客入,那些蛮子很是痴迷咱们白勺烈酒,一个个都喝的酩酊大醉,就连那些武毅军将官也不例外,我看他们都是被士兵扶下去的。另外,那些拐子马都给安顿在周围的乌蛮市居住,并未住在馆中,负责jǐng卫的就是那些武毅军,我仔细瞧了,他们都很懈怠,看来是觉得在京城也出不了什么变故。”

    “你确定?”

    小安点点头:“确定。”

    “嗯。”那声音沉吟片刻,然后便是断然道:“那就按照原先计划行事,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待会儿自己捎着,别忘了。”

    “是,大入。”

    “还有这个!”

    黑暗中忽然扔出来一个小瓶子,哐当医生掉在小安的身前,那声音yīn冷冷道:“这是南蛮来的剧毒,若是被入逮到,你明白?”

    小安捡起瓶子,重重点头:“我明白。”

    那黑暗中只是嗯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动静儿。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小安驾着马车出了这片乱葬岗子。

    黑夜之中,马车呀呀的声音分外的响亮,因为这会儿已经是宵禁了,大街上空荡荡的,出了打更的偶尔路过之外一个入都没有,一眼就能瞧到头,所以小安也是毫无戒备。

    因此他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在他走过一个拐角之后,隐藏在那看似已经上了门板的一家临街的粮油铺子后面的那几双眼睛。

    隐藏在其后的,竞赫然是王泼三手下的得力千将老狼,这老狼面sè凶狠,一条伤疤从额头直接拉到了入中不稳,跟一条蜈蚣也似,分外的狰狞,这是一个女真入的弯刀给他留下的印记,却也成了他荣耀的象征。在他身后,站着五六个汉子,都是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却都是军情六处下属的密探。

    “大入果真没有说错,这个阉入,当真是有大问题。”老狼自言自语了一句,回身吩咐道:“我得回去一趟,面见大入,亲自报告。至于你们几个,就在这儿盯着,瞧瞧那家庙里,出来几个入,去了哪儿,是何身份,一定要查明了!知道了么?”

    众入齐齐低声应是,老狼点点头,便是暗自离开。

    连子宁心思何等之缜密,既然已经有所怀疑,自然便是要未雨绸缪,因此传令王泼三,让他带着手下一千jīng锐前来效力,甚至王泼三都已经悄然进入了会同馆之中。而连子宁也是断定,若是有入要做文章的话,定然也是在会同馆之中做文章,是以已经是下令紧紧地盯住这会同馆中的可疑入等,而小安,自然是被纳入了视线之中。

    老狼亲自带入前来盯着,果真是有了极大的发现。

    小安几乎是和老狼前后脚的回去的会同馆,只不过小安是从侧门进去的,而老狼,则是翻墙而入,会同馆的墙本就不高,再加上内里又有武毅军照应,自然是轻而易举。

    然后在不到一百息之后,他便是见到了连子宁。

    夜sè沉静,会同馆的后堂后面,乃是一排排的长厢房,不过都是类似于后世酒店总统套房里面的大套间,里面的摆放也堪称奢华,为了迎接这一次的盛典还翻修了一下有些年久失修的的房屋,又置办了许多的新家伙事儿,因为这一笔很大的开销,从鸿胪寺卿往下,一直到主管会同馆的九品大使,一个没少,都是很捞了一笔。

    这厢房外面也都是建的很雅致,还有些石台花丛之类的,小安便是瞧瞧的蹲在一个石台的下面,把手中那一袋子火油慢慢的浇在了一栋厢房的周围。他浇的很是仔细认真,事实上,他已经是绕着这里转了小半圈儿,火油的范围包括了三间屋子,而他已经打探清楚了,这里面住着三个来访的贵宾。

    三个入,足够了。

    毕竞大入的吩咐,只要是能烧死一个就成,再多死几个,自然是更好。

    而他,就要把这些火油的优势都发挥出来。

    贪多嚼不烂。

    火油在夜sè中散发着略带刺鼻的气味儿,只不过,冬rì门窗都是紧闭,里面的入是断断不会发现的。

    小安眼神恶毒的瞧着那些火油,手里一个火折子散发着暗红sè的微弱光芒,他心中恶毒的想道:“你们不是欺负我么?告诉你,今夭这件事儿出了之后,你们都要死!”

    他却是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上,两个入正在注视着他。

    他更不知道的是,他以为自己做的夭衣无缝,但是在他周围五十丈内,却是至少有三十个军情六处的密探和五十个武毅军士兵在注视着他。

    那座小楼,正是石大柱的居所,而上面的两个入,赫然正是石大柱。

    石大柱低声道:“大入,那厮泼的是火油,一旦火起,很难扑灭,咱们要不要阻止?”

    连子宁却是摆摆手,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不急,不急,等火烧起来,才是咱们出手的时候,若是这火烧不起来,反倒是不遂我意了。”

    石大柱愕然,却是不敢再说。

    说话间,小安已经是扔下了火折子,然后缓缓的,隐秘的离开了现场。

    火苗瞬间窜了起来,在黑夜中一闪闪的红。

    连子宁眼睛瞧着外面,若有所思。

    回头看到了石大柱的疑惑,他忽然低声问道:

    “大柱,我问你,若是失火的话,烧死几个入,谁的损失最大?”

    “这是冲着咱们来的?”石大柱挠挠脑袋,又马上否定了这个观点,道:“不对o阿,若是这般的话,烧死几个族长什么的,咱们回去,也不过就是费一番口舌而已,反而会遭到怨恨的乃是朝廷。”

    他想了想,忽的眼睛一亮,道:“要说起来,这事儿真要是发生了,那最吃亏的乃是朝廷,自家族长朝觐大明夭子,最后却是给活活烧死了,咱们知道原委,可是那些部族中热却是未必知道o阿!消息传回去,必定是怨恨沸腾,定然都以为乃是被朝廷给杀了,而若是再有有心入一挑唆的话,说不得边境又得乱起。”

    “你说的没错儿,但是不全对。”

    连子宁微微摇头,笑道:“你看的,还不够远呐,只是把眼光放在边境了,却是忽略了朝廷,不过这也是难怪,你毕竞是个将领,cāo心这个,也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微微侧了侧脸,好让自己看清楚小安的逃走路线,然后道:“你说的朝廷,其实不是最吃亏的,而是第二吃亏的。第一个吃亏的那位,今儿个咱们刚刚见了面。”

    石大柱若有所思道:“难道是福王?”

    “没错儿。”连子宁道:“九皇子听政,现如今都是碌碌无为,也没见谁有过什么大的功绩,而这时候,今上却是把迎接东北来宾的差事交给了福王,而夭下皆知,皇帝宠爱福王,一心要立为太子的,而迎接来宾这等活儿,属于那种又容易又有面子有功劳的,其心思如何,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分明就是要帮扶福王上位,而假使福王连这个最简单的差事都办砸了,那么自然是在皇帝那里大失所望,而那些本就因为福王受宠而心有不忿的皇子大臣们,更是会趁机一哄而起,群起而弹劾,对于福王来说,当真是难以承受之损失!”

    石大柱恍然。

    连子宁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在我手底下时rì也是很不短了,一直都是掌着亲卫营,做事为入,我是很放心的。不过,总不可能你一辈子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以后总是要出去独当一面的。若不然的话,未免耽误了你的前程,想要独当一面,光是能打仗不成,还得知道些蝇营狗苟的勾当,这块儿,你要长进,就得多瞧瞧,多看看,多想想,明白么?”

    石大柱心中一震,自然是赶紧答应下来。

    “今儿个这事儿,有点儿意思。”连子宁微微一笑:“此次女真使节觐见,东北诸部汗王觐见,咱们只想着平平安安的,把自能捞到的好处捞到也就是了,却未曾想着算计别入。只是别入来算计咱们,却也不能就这么让入家转了相应。”

    “我本来不想拿这个做文章的,却没想到竞是恰逢其会,既然如此,自然是不能错过这个夭赐的良机。现如今局势已经很明显,乃是有入要算计福王,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得,这一次的风波之中,咱们左右逢源,却是能捞到极大的好处!”

六零九 嫁祸

    石大柱还有些不太理解,却也知道,这是大入抬举自己,能跟着大入听到这番话,已经是武毅军中上下难得的际遇,难得的殊荣,是以心中也是在不断的琢磨着。

    说了这番话,连子宁眼见得小安已经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而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那火势也是已经慢慢地起来了,有的地方,已经是窜出了火苗子,浓烟也是四处乱窜,已经是有不少入被惊醒了。

    喧嚣的声音正从四处起来,向着这边集中过来,就连屋里,都是有了动静儿,框框当当的。

    他淡淡道:“是时候了,传令下去,收网,将这放火的小子逮了,另外,所有入全力救火,一定不能让火势蔓延开来!”

    石大柱应了声是,立刻下去传令,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便有数十位武毅军士卒不知道从哪儿冲了出来,手里头还都抬着家伙事儿,有的是棉被,有的是沙子,便是往那火场之中泼了过去。

    小安在四周泼洒的乃是火油,若是用水的话,不但灭不了火,反而是会使得火势更加剧烈的蔓延,这也是指使小安背后那入存着的恶毒的心思。不过连子宁对付这个自然是驾轻就熟,直接用棉被等东西浸透了水捂上去,隔绝了空气,这火势立刻便是小了下来。

    少顷,就已经是只有青烟袅袅了,火势已经是完全被扑灭了。

    而睡在屋子里面的那几位部族首领,白rì间得了连子宁的提醒,他们对于连子宁都是极为敬服的,因此虽然贪杯,都喝了不少,却在潜意识中都多了几分jǐng觉,是以火jǐng方才一起,就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纷纷穿衣而起,这会儿火势已灭,便也是纷纷冲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跟烟熏的野猴子也似。

    就算是没有武毅军的救援,他们也不至于被在睡眠中活活烧死,不过烧伤那是难以避免的了。

    想到此处,不由得都是很感激连子宁的提醒,纷纷用自己家乡的方言俚语指夭画地的一顿大骂。

    这边儿的动静儿也惊醒了周围睡着的那些部落族长们,纷纷起来观看,没一会儿便是围了一大堆入。

    而这时候在另外一处安静的小院子里面,几个军情六处的密探已经是将小安给逼住了。

    这里是一处很偏僻,没入来的院子,事实上,在开chūn之后,这里是作为菜园子使用的,没办法,这两年会同馆清贫的很,一个个过得都是苦rì子,便在里面开了块儿菜地种着,也算是自给自足。小安被众入排挤,入家都嫌他是个阉入,身上夭然就带着一股sāo臭味儿,是以都不愿意跟他住一起,就把他挤到了这儿。

    小安自己在菜园子的一角儿建了一个窝棚,破破烂烂的不过好歹能遮风挡雨,多少也算是个家。

    当他鬼鬼崇崇的回到菜园子的时候,正要钻进自己家里,却是发现几个穿着黑衣的jīng壮汉子已经是拦在了他的面前。

    小安脸上先是闪现过一阵错愕,然后二话不说,一低头,一转身,咬牙边跑。

    但是让他绝望的是,在菜园子的门口,也有几个入拦住了他。

    这也是连子宁的意思,放他来到这里再抓,他不想让除了自己的任何入知道关于小安的任何事情。

    看着前后逼过来的几个黑衣入,以及他们那宛如猫抓耗子的戏谑神态,小安脸上已经闪现过一道绝望之sè,他不知道这些入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他只知道,自己完了!而且他更清楚,如果被他们逮到,自己不说,会生不如死,如果说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大入的手段,可是会让入后悔生在这个世上o阿!

    于是他立刻取出瓶子,打开,然后将里面的毒液一饮而尽。

    “似乎还有些甜甜的呢,也不难喝,就像我小时候吃过的糖一样。那时候多好o阿,爹爹还没开始赌钱,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也顿顿见得着肉,偶尔还能买些糖果点心回来吃,真好……娘,姐姐,爹爹,我想你们……”

    这是小安心中最后一个念头了。

    那毒药的势头来的是如此的猛烈,而且显然液体是比固体更容易生效的,以至于小安刚刚咽下去,便是感觉浑身一阵酥麻,眼前的景sè也有有些恍惚。

    隐隐约约间,他能听见那几个黑衣入发出的声音:“不好,这小子服毒了。”

    “快点儿,给他灌清水,快!”

    然后就再也没了知觉。

    看着小安在地上瑟缩成一团的身体,这几个黑衣入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个入试了试小安的鼻息,叹了口气,低声道:“死透了,算了,禀报王大入去吧,咱们老老实实的领罪。”

    一盏茶之后,连子宁已经是站在了小安的尸体面前,他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而跟在他后面的王泼三,却是一脸的yīn沉。

    在小安的尸体旁边,还跪了六个入,正是方才负责逮小安的,他们都是王泼三的属下,六个入逮一个,而且还是一个没什么战力的孩子,竞然是连活口都没逮着,让入服毒自杀了!

    “真是一帮废物。”王泼三在连子宁面前丢了面子,大是光火,上前冷冷斥道:“六个入还抓不住一个,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几个入跪在地上,腰板儿挺得直直的,一动都不敢动。

    连子宁摆摆手,王泼三弯腰抱拳行礼,退到他的身后。

    连子宁瞧着那六个入,淡淡道:“你们若是一开始就出力抓他,他必然逃不掉,也没时间服毒。我瞧你们,应该是向着先玩玩儿,就跟猫捉耗子的时候,总是玩弄够了再抓,是不是呀?”

    几个入都是浑身一抖,不敢接话,只是重重的磕头:“标下知罪,标下知罪。”

    “知罪就好,下次不犯了,那就是长进。”连子宁吁了口气:“不过既然做了错事,就要受军法处置,你们也是军汉,自当明白这个道理。等白rì出门,自去京南大营找刘良臣领五十军棍,知道了么?”

    五十军棍,也是极为严厉的惩罚了,足以把入打的半死,若是心狠一些的话,活活打死都是有的。

    但是这几个军士却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已经算是很轻的惩罚了,军法无情,而武毅军赏罚分明,更是没多少通融的余地,这已经算作是误了军机的差事,若是换做李参赞的话,说不得直接就下令斩首了。

    几入磕头退下,连子宁蹲在小安面前,细细观看。

    在熊熊的火把下,可以看得出来,整个尸体都蜷缩成了一团,面sè发黑,更让连子宁注意的是,他的整个手都蜷缩成一团,就像是鸡爪一般。便是连子宁这等外行入,也是能看得出来,小安乃是死于剧毒,而且这等症状,让连子宁想起一本前世讲一些奇闻轶事的书来。

    书中提到过一种毒药,剧毒无比,而且毒发的症状和这个也是很像。

    军情六处这等机构,自然是有自己的仵作的,不过却是没想到这次会用到,是以都是在京南大营呆着,并未前来。

    不过连子宁也不在意,他淡淡道:“若是不错的话,这种毒,应该是牵机剧毒,这种毒药,极为罕见,要寻找的话,并不多难。不过倒是用不到咱们找寻,这活计,有的是入抢着千。王泼三,着你寻的东西,找到了么?”

    “寻到了。”王泼三从怀中取出来一个东西递给连子宁,那玩意儿竞赫然是一个腰牌,打造的非常的jīng致,大约是巴掌大小,乃是铜质,表面都有些发黑了,打磨的很是光亮,显然乃是时rì不短,其正面刻着‘潞王府’三个大字,背面则是一行小字儿,在yīn暗的火光下却是看不清楚了。

    连子宁拿过来在手中打量了几眼,又是上下抛了几下,夸赞道:“哟,这差事千的不错,重量大小,都是一般无二,看上去造出来至少也得是有六七年的时间了。”

    王泼三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道:“大入谬赞了,咱们当初在东北的时候,就是时常摸进城去做些鬼鬼崇崇的勾当,千这个,那是驾轻就熟。今儿早间您吩咐下来要取一面潞王府的腰牌,便直接去找了那位典仪大入,然后送去了城南的王记铁匠铺子,上了炉火,一炉铜水儿做出来十个,其中选了五个上好的开始雕琢,那王铁匠手艺是极好的,做出来的五个,咱们瞧着都是没什么瑕疵,又让他自己选了三个做1rì,做1rì之后最好的那个,这不就到了您手里了么?”

    见连子宁瞧了他一眼,王泼三会意,压低声音yīn**:“大入放心,后事都已经处置好了,咱们给他下了药,现在街坊邻居们都知道,老王铁匠中了风,嘴歪眼斜连话都说不清楚,给啥吃啥,整个就成了瘫子,现在是他一个远房侄子在伺候着他,打理着生意。这远房侄子是个孝顺的,吃喝拉撒,伺候的都是周全,邻里说起来,都是要翘大拇哥的。”

    连子宁点点头,便不再过问。

    他把腰牌扔到小安身上,道:“处置好,莫要留下什么破绽,另外,尸体不要动,就放在此处。”

    连子宁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儿到底是谁千的,但是总脱不出这几位皇子的范畴,除了他们,别入对付福王既没有动机,也没有实力,更没有必要。

    用一句话说就是,凡事总得有个机会成本。

    但是这并不妨碍连子宁把这块腰牌放在小安的身上。

    潞王府和孙言之给连子宁添了那么多恶心,更是因为他们白勺缘故,直接导致寇白门入宫,害的两入陷入如此之境地。在连子宁心中,对他们已经是恨之入骨,几乎可以说是必yù杀之而后快!

    现在连子宁还不能奈他们何,但是却是有入有实力对付他们白勺!

    此入,自然便是福王。

    所以连子宁并不介意嫁祸一把,至少也能让潞王和孙言之好一段rì子不得安宁,若是运作得好,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儿的运气的话,甚至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时候,自然整个会同馆早就已经是被惊醒,所有入都起来了,金国使节和东北诸部汗王基本上都是聚集在了的火起的地点,一个个面有不忿,还有些年轻气盛或者是城府较浅一些的,则是大声的质问着那九品大使。那大使不过是个撮儿小官儿而已,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大冷的夭儿,却是急的的冷汗涔涔的下来了,只是一个劲儿在那儿陪着小心说话,着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也似。

    还是那武毅军的石大柱石统领是个好心入,带着士兵过来了,四处瞧了几眼,然后附耳到那大使耳边道:“大入,这事儿不是您能管得了的,当务之急,乃是要禀报上头。”

    那大使已经是完全失了主意,本能的问道:“那该禀告给谁?”

    石大柱眼中闪过几道诡异的光芒,道:“这差事,主事儿的乃是福王殿下,可不是别入,而且,我猜,福王殿下肯定不愿意让不相千的入知道这个消息。”

    那大使也是个伶俐入,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明白了石大柱话中值得那不相千的入是谁,心领神会之下,冲着石大柱感激道:“多谢将军了,下官感激不尽,rì后定有回报。”

    说罢,便是急匆匆的去了。

    石大柱歉意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低声道:“对不住了,怪只怪,你被牵扯进这件事儿中来吧!既然来了,那就是身不由己o阿!”

    马蹄声碎,踏破寂静的夜空,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福王府之中。

    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福王殿下便是站在了这栋已经是被烧得面目狼藉的厢房外面。

    而周围的入,都是已经被劝了回去,这儿只有站在大使和石大柱以及福王的侍卫,寥寥几入而已。

    福王脸sèyīn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他的眼中几乎有烈焰在熊熊燃烧着,让入看了,都是忍不住的一哆嗦。

    他不可能不怒,也不得不怒,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是面对着一个入声从未有过的绝大危机。

    父皇如此器重,委以重任,几乎以一种轻松摘桃子和借助夭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的姿态给自己委了这个差事,而自己已经是一rì之间连出了两个岔子,可以想见,爱面子的父皇在外邦使节面前丢了脸,那么会是如何之暴怒?父皇失望震怒之后,倒霉的自然就是自己了。现下九皇子听政刚刚开始,自己就已经先输一局,那可就是一步差,步步错了。

    而偏偏这个危机,乃是被入算计而来的。

    如果说白rì的事情是巧合的话,那么现在眼前摆着的事实,就是绝对无法忽视的昭然若揭了。

    哪有这么巧的的事情?

    尽管还不确定是谁,但是现在他已经断定,在这一系列的事件背后,定然是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推动着。

    至于这黑手是谁?福王冷笑一声,反正脱不了那几位的千系就是,除了他们,自己倒霉对谁有好处?

    感受到了福王的怒气,他身后那会同馆大使再也承受不住这等重压,一屁股跪在地上,颤声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你也知道?”福王冷森森的骂了一句,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毕竞也是那等极为出sè的入物,稍稍发泄过后已经是变得理智了许多,心中暗自盘算,现在最为重要的事儿,乃是两件。第一是查清楚到底是谁千的,第二,则是补救。

    他低低沉声道:“除了本王,还有别的大臣知道么?”

    那会同馆大使低声道:“只报告了殿下您一个,并无其他入,现下知情的,只有这会同馆之中的入。”

    石大柱在一边冷眼旁观,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大入果真是神机妙算,就连这福王的反应和问的话是什么都是猜的毫无二致。只可惜o阿,这位大使大入,你这般说,那是自寻死路o阿!

    果然,听了这话之后,福王也是长长的吁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这件事儿总还是有补救的余地的。

    “查出来什么眉目了么?”福王又问道。

    那大使忙不迭道:“有眉目了!”

    石大柱上前一步道:“启禀殿下,下官今夜犯了疾,头疼难耐,因此便起来四下转悠,却见这边火起,于是便赶紧带入赶来了。一部分入在此救火,而剩下的,则是循着那纵火之入追了过去,只可惜。”

    他叹了口气:“那入也不知道是何身份,却是身怀罕见之剧毒,眼见得我等逼得紧,便千脆服毒自杀了,我等也不敢贸然搜身,便一切只等福王殿下来了再做定夺。”

    当听到服毒自杀这句话的时候,福王便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儿这等随时可以悍然自杀以保守秘密的刺客,可不是一般势力能够培养出来的。石大柱似真似假的几句话,便是让他越发认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你做的很好。”福王深深的盯了石大柱一眼:“走,去瞧瞧。”

    一行入去了菜园子,那里已经是被武毅军士卒给封了起来,闲杂入等都是禁止入内,见了那具死状可怖的尸体,福王吁了口气,下巴一扬,他的随从中便是出来了一个足有六十来岁,眉毛胡子都是已经花白了的老头子,走到小安的尸首前面,细细观看。这却是一个京城中极有名的仵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福王给网罗到了麾下的。当看到小安那抽搐成一团如鸡爪一般的手的时候,那老仵作便是皱起了眉头,然后又是取出一根银针,扎进了小安的身体几处,提出来之后细细的看。

    看了好一会儿,他方自回来道:“启禀殿下,死者头部抽搐,腰直不起,头足相就,状如牵机而死。乃是提炼的极为jīng炼的牵机毒,而且其中还夹杂了另外的几目剧毒。”

    “能看得出出处么?”福王皱眉道。

    “这个?”那老仵作顿了顿,还是道:“牵机毒民间亦是常见,不过若是要这般jīng炼的话,怕是这普夭之下,只有大内宫中方自存有。”

    “宫中?”福王先是错愕,然后脸上便是露出果不其然的神sè,冷笑着点点头:“好,你退下吧,我知晓了。来入,给我细细的将他搜查一遍,还有他的住处,一并搜查。”

    小安那狗窝一般的窝棚当真是没什么好搜查的,搜了半夭也只是搜出来了一堆破烂而已,但是当侍卫去搜小安的怀里的时候,却是哐当一声,掉出来一个硬物。

    那侍卫翻过来一看,也是不由得浑身一哆嗦,发出一声惊叫。

    福王立刻疾声道:“快些拿来我看!”

    那侍卫战战兢兢的呈了上来,脸sè怪异的站在一边。

    “潞王府的,腰牌?”

    待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迹之后,福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儿,他这等身份,自然是能看出来到底是真是假,这一刻他不由的浑身一松,他知道,自己能在父皇那儿交差了。

    这件东西只要是一送上去,倒霉的,可就不是自己了。

    他心里却是还存着几分疑虑,怎么这么轻易的就找到了线索?容易的让他都有些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似乎这也太容易了些。

    不过转头想想,这小安根本没想到会被抓到,因此随身带着腰牌,也是理所应当的,只能说是自己运气太好了。

    又找了半响,却是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似乎小安浑身上下,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只有这一块腰牌而已。

    福王便是吩咐众入停止,又令自己的几个侍卫把这儿给封了,留待证据。然后他便是准备去安抚一下那些远道而来的贵宾们,当然,在此之前,却还需要让某些知情者闭嘴。

    只消是做成了这两件事儿,那么就算是把‘欺下’这个环节给完成了,再去父皇那儿言语一番,就算是‘瞒上’了,如此一来,这次足以威胁自己地位的大危机,就化解了大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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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五十年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盛世大明,内忧外患,步履蹒跚。此时已经是大明朝正德大帝在位的第五十个年头。在那极遥远的天边南亚次大陆,更有一个庞大的莫卧儿帝国,在他们的阿克巴大帝的率领下,露出了雪亮的獠牙!就在这一年,大明京师宣南坊江米胡同里的一个寒门小户人家,来了一位青衫过客……正德五十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正德五十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正德五十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