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零 融入
“总之一句话,本官,是鼓励商业的!今日本官之所作所为你们也看的分明了,你们,还有咱们大明朝的所有商人,只要是来到这松花江南北做生意,该收的税,该拿的钱,按照规矩来,一分也不能少!但是只要你按照规矩,本官向你们保证,绝不为难,绝不乱征!”
连子宁站起身来,看着这些商人,郑重的说出上面的两句话。
众商人都是心中微微异动,他们能感觉到,武毅伯说的话,确实是由衷内心的。
心中便都是犯起了寻思:“武毅伯这话说的却是不假,这东北之地,海东青,水鹞子,老山参,大东珠,兽皮鸟羽,都乃是关内能卖出大价钱的东西,而且这东北之地,什么都缺,从关内往这儿运货,也是有些赚头儿,一来一去,至少也是六成的纯利!如此算来,这买卖倒是大可做得。”
--------分割线------众商人从将军府中出来,这会儿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东北秋日的暖阳洒下来,照在人身上,分外的舒服。
这会儿早上的操练已经结束了,不断有顶盔带甲,将领摸样的军官进进出出,来府里向连子宁禀报。
众人上了马车,还是陈桐负责送他们回去。
车声辚辚,车队转过了一个街角,向南而去,却是无人回头看到,隐藏在街角拐弯处的那一辆精致的油壁香车。
纤纤玉手撩着珠帘,一双剪水般的眸子目视着车队远去,在陈桐那修长健硕的背影上掠过,却是停都没停一下。
玉手放下了帘子,双眸也隐在帘后不见了。
驾车的车夫,还是那个六十来岁的糟老头子,佝偻着腰,脸上皱巴巴的皮肤像是晾干了的橘子皮,几日不见。似乎皱纹更深了,眼神依旧是浑浊的,不过今日换了一身青色的簇新衣裳,想来是主人家给发的。他握着马鞭的手看上去也是有气无力的。轻轻一甩,那辫梢便落在了马屁股上。上好的骏马希律律的一声嘶鸣,便是迈着舒缓的脚步,往日出席盛装舞会一般,悠闲优雅的向着董家大宅的方向行去。
“嘻嘻,小姐,这次怎么不当面跟陈百户撞上了?”
车厢里。穿着黑衣的少女笑嘻嘻的问道。
她大约十七八岁,和初见一般,依旧是一袭黑色,只是这黑,却掩不住其天生丽色,她肤色本就是极白,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是显得如雪一般。瓜子儿脸。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虽然脸上只是施了薄粉。但是让人一眼看去,就想起俩字儿来--‘妖精’。
这妖精一般的少女脸上满是打趣的神色,而坐在她对面的那成熟些的女子却是微微一笑,轻轻在她小脑袋上敲了一记,微笑道:“乱嚼舌根子,敲你脑袋。”
白秋原今儿个穿了一身绿色的水田衣,水田衣一指袈裟,乃是袈裟的别名。因用多块长方形布片连缀而成,宛如水稻田之界画,故名。也叫百衲衣。
而在大明朝,水田衣却是流行的一种“时装”,以各色零碎锦料拼合缝制而成,形似僧人所穿的袈裟。[www.uu234.com看小说就到叶子悠悠~]因整件服装织料色彩互相交错形如水田而得名。
水田衣却也不是大明朝才起来的,据说在唐代就有人用这种方法拼制衣服,王维诗中就有“裁衣学水田”的描述。水田衣的制作。在开始时还比较注意匀称,各种锦缎料都事先裁成长方形,然后再有规律地编排缝制成衣。到了后来就不再那样拘泥,织锦料子大小不一,参差不齐,形状也各不相同。
到了明朝末期,奢靡颓废之风盛行,许多贵胄人家女眷为了做一件中意别致的水田衣常不惜裁破一匹完整的锦缎,只为了一小块衣料而已。
这种审美艺术在那个时代,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超越,乃是对中国传统“和谐”模式的一种打破,有那么一点现代主义的味道,因小见大,也可以想见明末的社会风气是何等之开放。
在这个时代,水田衣还正是刚刚兴起的时候,还不是那么的流行,其性质,更类似于后世的乞丐装--而穿乞丐装的少女,自然就是不良少女了。不过这身衣服穿在白秋原身上,却是显得她成熟之中带了几分少女的娇憨活泼。
被她敲了一记,青素也老实些了,嘿嘿一笑,便不再说话。
白秋原怔怔的看着随着马车颤抖而不断颤抖的珠帘,微微有些出神。
来到镇远府已经有了一段时日,这段时间过得还算是不错,相当之惬意。
一来就被接进了指挥师府,夏子开妻子已然逝世,而他这会儿还在白鹰峡征战,其实就算是他当初就算是他当初在镇远府的时候,也是住在军营的时候多,回府的时日少。是以府中这百十来号儿下人基本上就处于无管理的状态,白秋原一来,立刻便是成了府中身份最高贵之人,以她的手段,自然没两天就被府上下人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
现在夏府的大权,实际上就是这位还没什么名分的小姨子在掌握了。
镇远府就这么大的地界儿,第十卫夏子开指挥使把小姨子接过来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是以大部分该知道的都是知道了她的到来,而其中不少,更是对她产生了相当深厚的兴趣。
比如说陈桐。
刚来没多久,白秋原的美貌之名便是传开了,顿时吸引了不少年纪轻轻,尚未婚配的高级军官的的目光,短短几日间,就已经成为了镇远府的热门人物。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镇压府中没有平民,也就意味着除了连子宁还有各大府邸中那些侍女之外,几乎就没有女人,而武毅军其兴也勃焉,高层军官的年纪多半也是不大,个个都算得上年轻有为,之前都忙着跟连子宁征战四方,眼下不少也在思量着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了。
而像是白秋原这等又有气质。又有相貌,背景身世也是般配的女子,着实是太少见了。
武毅军的爷们儿们都是敢作敢当的,没多久。白秋原身边便是出现了不少追随者。
陈桐,算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他官儿不算多大,只是个百户,但是却是在亲兵营龙枪骑兵之中任职,乃是中枢近卫,前程远大,而且家世更是煊赫不凡--他乃是第二卫指挥使陈大康的独子。作为当初资历最老的指挥使。陈大康毫无疑问乃是武毅军中数得着的实权人物。
但是对这些,白秋原都不在意,她来到东北的目的很明确,便是利用自己的这一层身份,为圣教谋取利益,至于是多大的利益,那就是看她自己的手段了。若是运气好,手腕儿高。说不得能影响到武毅军的高层乃至于是影响到武毅伯连子宁,而白秋原对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最次最次。也是要为自己拉出一支队伍来!
这不但是为了圣教,更是为了她的锐金旗,因为按照圣教传下来的规矩,谁拉进来的,就是谁的,就算是别人分,也是只能划去小头儿而已。
白秋原一直是朝着这个方向不断的努力着。
但是至少现在看来,是没有一丝进展,她倒也是不急,现在所需要的。是先融入到这个庞大的集体中,然后才能慢慢的掌控它!
而在这种情况下,白秋原能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那才是怪了,她之所以对陈桐还算客气,所看重的,不过就是他背后陈大康那庞大的势力在某些时候可能会带给自己的帮助而已。
她这是刚从第五卫指挥使杜秉麟府上回来。
前天白秋原带着几个随从去乡下夏府的田产收租子的时候。刚巧碰到了杜秉麟的夫人车驾,正巧那拉车的马不知道怎么地犯了疯病,狂跳乱蹦起来,差点儿没把杜老夫人给摔出事儿来,所幸白秋原带的人及时上去帮忙,将那疯马斩杀,这才是平息了。
杜老夫人马车已然是没法乘坐了,白秋原便邀她上自己的马车,两人一路同行,以白秋原的嘴皮子和会讨好人的城府,当回到镇远府的时候,杜老夫人已经是欢喜的一个劲儿的说要认她做干女儿了。
白秋原自然是婉拒,杜老夫人却是极喜欢她的,隔一日定然就要邀她过府一叙。
这不,刚回来。
白秋原能看得出来,杜老夫人字里行间,是把她当成儿媳妇儿看的,这是时机不成熟,等到再过一些时日,说不得就要亲口为她给儿子杜心武提亲了。
白秋原自然不会答应。事实上,那一日杜老夫人的车驾出现问题,便是她做的手脚,要不然早不出事儿,晚不出事儿,为何偏偏那会儿出了事儿了?而且又那么巧的被她给救了?
而白秋原这般煞费苦心,无非就是要找到一个融入到武毅军来,并且逐渐接触到武毅军高层的契机。
一门父子,两指挥使的杜家,便是进入了她的视线。
现在看来,一切进展顺利。
白秋原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微笑,她轻巧的捏住了一串珠帘的末尾,看上去雪白无力的纤手轻轻一捏,那一枚黄豆大小的珍珠便是碎成了无数的粉末。
上面的珠子微微落下,重又填上,她素手伸出窗外,轻轻一扬,粉末便消散在风中,再无踪迹。
在白秋原心中微有得意的时候,连子宁的书房却是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寂之中。
连子宁端坐在书桌后面,桌子上摆着一封皱巴巴得纸,上面写满了字迹。
在他对面,李铁定定的站在原地,面陈似水。
刚刚给商人们开完了会,立下了规矩,连子宁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接到了一封书信。
书信是军情六处参赞李铁亲自送来的,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等书信是何等的重要。
这是飞鸽传书从白鹰峡运来的书信。
自从鸽子站设立之后,连子宁便把鸽子站作为一个重要且隐秘的部门,对其非常之看重,而为了保护这条重要的情报线,连子宁把鸽子站设在了军情六处衙门!着实是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所在了,李铁也是很用心,派了一个小旗的兵力看守,悉心照料。一有消息,立刻就呈送上来。
书信是杨沪生和夏子开联名写就的,书信中描述的,正是当日白鹰峡大战的情景。
当日白鹰峡大战。夜间古塔殷德带人从白鹰峰上用绳索悬了下来,夜袭武毅军大营,制造混乱。而与此同时,纳兰建成在城外挥戈进攻,不惜损耗的将大量的兵力填补上来,试图里应该和,一举拿下武毅军大营。将白鹰峡天险,重新夺回来!
却没想到武毅军一个是人多,二个是在封爵制度的距离下那些女真奴兵个个儿奋勇作战,人海优势加上不要命的战法,虽然技不如人,器不如人,但竟然是死死的抵挡住了建州女真大军的进攻。后来看到死伤惨重,纳兰建成已经是萌生了退意。而就在这时候,古塔殷德也带着那些叛乱的女真奴兵们逃到了西门儿左近!
夏子开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被敌人偷袭大营外加拐走了这么多年的下属,心中已然是怒到了极点。已经是打算派人死守住西门,在外,和建州女真鏖战,在内,把这些奴兵给截住,杀他们一个全军覆没!
但是这时候,杨沪生却是给他传来急令,令他大开西门,将这些人放走!
夏子开自然是极为的不解外加愤怒,但是他乃是那等极为小心谨慎之人。更是不敢得罪杨沪生,在杨沪生派来了三波信使之后,只得依照命令,大开西门,放古塔殷德等人出去。
古塔殷德自然是欣喜若狂,却不是因为要逃出生天了。而是因为没想到死到临头之时,天上竟然还掉下这么大的一个馅儿饼,不但用死了,更要立下一个天大的功勋!
他立刻命令所部守住城门,然后亲自出去说服纳兰建成趁势前来攻占城门!
纳兰建成也是当机立断之辈,立刻便下令全军出动,直击西门!
阿门打的是如意算盘,可是杨沪生也不是傻得,他既然敢做出这般冒险的决定,当然是有了定计。四千五百第四卫的精锐骑兵从后面疯狂的掩杀过来,把那些女真奴兵给杀的哭爹喊娘,狼奔豕突,没命的向着城门逃窜。不但冲垮了古塔殷德布置在那里的防线,更是直接阻挡了建州女真大军的前进路线,把他们给死死的挡住,挪都挪不动!
反而建州女真被巨量的挡住,动弹不得,被第四卫的骑兵用燧发枪远远的射杀了不少。
杀的尽兴了,第四卫这才是重新撤回去,大门一关,重新把纳兰建成等人给留在城外。
纳兰建成一看,也知道再打下去没什么好果子吃了,便下令鸣金收兵。
这一场大战,便自结束。
在信中,杨沪生和夏子开两人把这一战写得很清楚,事情是如何起因的,如何结束的,整个过程,完完本本。包括他们自己的过失,所做的决断,己方的损失,敌人的损失,乃至于是敌人的兵力,战斗力等等,都是说的很是详尽。末了在最后,还附上了请罪的折子,言道因为自己两个疏于防范,直接导致战死良多,请求治罪云云。“你看过了么?”连子宁向李铁问道。
李铁摇摇头:“属下不曾。”
“拿去看看吧!”连子宁伸手一指:“我知道你素来是有智计的,虽说不领兵打仗,却也理当看得出来这些。”
李铁应了一声,上前两步,把那封书信拿过来细细的看了。
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放回来,退后两步站着。
连子宁又是把这张皱巴巴的纸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长长的吁了口气:“没想到,女真汗廷的动作,还是很不慢的,比我预料的,还要快上那么一点儿,哼哼,杨沪生在信中说,建州女真的大军光是骑兵就有数千,加上各色的披甲步卒,至少也是三万之数,还有铁浮屠?啧啧,看来咱们那些俄罗斯盟友,在北边儿干的也不怎么样啊!”
李铁默然点头,却没有接话。
大人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儿,女真汗廷一共就这么多的军队,这边儿多了,那边儿就少,若是俄罗斯人在北边儿干得好了,吸引了更多的兵力在北房,那么在这里就不会有这么多兵力出现在白鹰峡。
他顿了顿才道:“前一阵子,不是有俄罗斯求援的信使都到了白鹰峡了么?想必他们确实是有些无力。”
“俄罗斯人,本是不应该这么差的。”连子宁摇了摇头,在他印象中,俄罗斯人算是能征善战的民族,尤其是其哥萨克骑兵,在冷兵器时代甚至一直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都乃是相当强劲的力量,而且根据他的了解,这一次俄罗斯大军数量相当之众,至少也是十数万的规模,可说是远远的超过了建州女真能在北地拿出来的人手,却是依旧无法做到突破性的进展--要知道,当初扎赫雷夫为连子宁描述的场景,乃是他们从长驱直入,直捣女真汗廷。
五二一 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罪的!
(难道我会告诉你待会儿还有一章么?)
连子宁如此大规模的不断扩军,原因之一也是源自于内心深处对于俄罗斯人的深深忌惮。
如此说来,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北地的女真统帅,完颜野萍,着实是太过于强悍,而建州女真士卒的战斗力,也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连子宁心中暗自又是多了几分忌惮。
“其实,以属下来看。”李铁斟酌了片刻,道:“这次的事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哦?好事儿?你说说!”连子宁饶有兴趣问道。
“此次征北,标下虽然未曾随军而行,然则大军回师之后,表现观察将帅们的一言一行,乃至于是从士卒之间探听而得的消息,rì常之言语,标下都是听的不少,也得一一的仔细想了。却是发现了一些苗头儿。”李铁顿了顿,道:“也许正是因着这一次大军征北,太过于顺利了,趁着海西女真大军在外,猝不及防的当口儿,一举把海西女真荡平,是以不少将官甚至是士卒,现如今都是瞧不上女真人,认为他们也不过如此,不过是咱们武毅军手下败将而已。”
若是换做别人,怕是觉得这话不中听,但是连子宁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他微微笑道:“那你说,该怎么着?”
李铁道:“标下以为,理当晓谕全军,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轻视敌人。其实今次白鹰峡之战。咱们也不算是有什么损失,双方可称是平手,若是能这般给诸军提一个醒儿,总好过一场惨败来的强一些。”
连子宁点点头,赞道:“你这话说的有道理。”
他扬声道:“来人!”
门外侍卫应声推门而入,叉手行礼道:“大人吩咐!”
连子宁一抖手中那张纸,沉声道:“拿着这张纸。去一趟宣传部,把这张纸给王chūn贤,告诉他几句话。”
连子宁顿了顿。道:“告诉他,白鹰峡之战已然打响,女真偷袭。我军轻敌,所幸将官指挥得当,三军用命,奋发一心,是以敌攻城无果,自退去,我军损伤,也颇惨重。你告诉王chūn贤,让他把这件事在军中大作宣传,要收到以下效果:第一。要让全军jǐng惕,不得再对建州女真轻敌大意,要重视!第二,要激发全军同仇敌忾之心,人人奋勇求战!就这两点。你告诉他,我要看出他的功力来!若是做不到,就让他挂印滚蛋吧!”
“是,大人,标下都记下了!”当连子宁的卫士,除了武功够高。够不怕死,够忠诚之外,还要就是有一副好记xìng,因着要经常替连子宁去各处传话的缘故,是以基本上听一遍就能记住。
这侍卫去了之后,连子宁叹了口气,道:“纳兰建成此人,不可小觑啊!”
李铁点头应道:“竟能派人从小道上山峰,然后从悬崖上以绳索而下,能想出这等计策的,已然是上上的智计了。”
他忽然又道:“大人,要不要给白鹰峡回信,若是要,标下这就安排。”
因着鸽子的特xìng,是以从女真汗廷可以向白鹰峡传讯,从白鹰峡也可以向镇远府传讯,但是这是单向的,想要从镇远府给白鹰峡下命令,那就只能靠着人力快马而去了。
“这个,你就不用cāo心了。”连子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李铁顿时悚然一惊,猛地发现自己似乎手深的有些长了,赶紧哈了哈腰,恭敬道:“是,标下冒失了。”
连子宁也不追究,却也知道李铁出现这等反应,也是并不意外,因为自己这些rì子不断的把一些重大而隐秘的任务交给军情六处去办,这也导致了李铁已经习惯了把什么任务都揽过来了,却也不能怪他手长。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这武毅军,看似等级分明,井然有序,实际上却是管理有些无序混乱,这倒不是说武毅军的层次不够完善,实际上恰恰相反,武毅军在中枢有新兵部、后勤部、亲兵营、军器局、军情六处这些职能部门,而在下面,则是由各卫、千户所、百户所等层次机构设置而成的,不但不混乱,反而是相当的有序,命令也能很快的传达,执行力也很强!
但是问题是,武毅军缺少一支军队必备的一个职能机构,这个部门在后世通常被称为参谋部,而在这个年代,时常以兵部、军机处、军部、将军会议等等名号为代表。
总参统领全局,制定作战计划,下达战斗命令,甚至进行将领的任命,乃是一支军队最为核心的部门,称之为大脑也不为过。
像是武毅军这么庞大的军队,数十万人,至少得有一个千人左右规模的总参谋部才能完善的运转,但是现在情况是,连子宁就是总参谋部,总参谋部就是连子宁。他一个人,把所有的活儿全都干了。
甚至还直接领兵打仗。
武毅军十几个卫的庞大军队,这是作战部队,新兵部,后勤部,军器局这些,乃是职能部门,甚至还有和武毅军相关的连氏财阀,连子宁身上这个松花江将军的名号,等等这一切,都是有着一个共同的维系点——那就是连子宁!
说句难听的话,一旦连子宁死了,武毅军立刻就是分崩离析的一个格局,而若是总参在的话,说不定还能靠着惯xìng维持上那么几个月。
这也是连子宁为何不设立总参谋部的原因——反正你们能干的活儿我一个人就干得了,我干不了的你们更不成,我要你们干什么?从本质上来说,连子宁这等胸怀大志之人,却也有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念头。因此在他看来,总参更是可有可无的。
但是现在,连子宁此刻触动了心弦之后,却是认识到,总参这样一个部门的设立,乃是迫在眉睫之事,哪怕是从分权和梳理混乱这一点考虑。也是有必要的。
连子宁思忖了一会儿,心中渐渐有些了轮廓,便随手在一边的纸上记了下来放到抽屉里。
他看了李铁一眼。淡淡道:“杨沪生和夏子开都上了请罪的折子,但是我看这一次啊,并不是他们的罪过。着实是纳兰建成这计策。委实是让人太想不到了,此次之战,虽然一开始吃了猝不及防的亏,但是夏子开守城死战,临战激励士卒,大量放赏,杨沪生临机应变,冲垮叛军,表现还都是可圈可点的。尤其是杨沪生,聪明啊!那一万人若是不放出去。说不得狗急跳墙之下,作战反而分外得力,就要里应外合,和城外的建州女真一道,把这白鹰峡给攻破!就算是守住。咱们这边儿也是损失惨重,那边儿损失的却是奴兵叛军。但是杨沪生这般一弄,非但杀伤了不少建州女真,而且那些奴兵都扔给建州女真处置。哼哼,那些奴兵战斗力差,士气也低。更是厌战,没有武器,没有铠甲,这一万人就是烫手山芋,我看纳兰建成怎么收拾!说不得现在就已经在后悔接手了。这一万奴兵,反而是个极大的拖累!”
“不过么!”连子宁冷笑一声:“纳兰建成这次占了这个大的一个便宜,却也不能轻饶了他,总得让他吃点儿苦头,才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罪的!”
他冷笑一声,低头便是刷刷刷的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李铁自悔刚才失言,这会儿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在留在这儿了,见连子宁写完,便是告辞。
连子宁点点头,道:“鸽子站那边儿,再密切注意着些,一有北地战事,立刻禀告。”
李铁赶紧应了,正要走,连子宁忽然问道:“陈大康的独子,陈桐,是不是现在亲兵营当差?”
李铁应道:“没错儿,现在是亲兵营下属龙枪骑兵第十三百户所百户军官。”
“风评任何?”连子宁又问道。
“还不错。此人三月来镇远府,三月初七由石大柱镇抚亲自办的,入龙枪骑兵,随同征北,斩首三十余,年纪虽轻,但办事还算妥当。”说起这些来,李铁可说是如数家珍,很是详尽。
连子宁点点头,李铁素来说话谨慎,能得他一个办事还算妥当的评语,说明这陈桐还算是不错。因着陈大康这层关系,连子宁也是想让他露些脸面。
他摆摆手:“去吧,顺便把陈桐叫过来。”
李铁应声而去。
不多时,陈桐便推门进来,叉手行礼道:“标下见过大人!”
“嗯。”连子宁点点头:“这次叫你过来,有件要事吩咐。”
他抖抖手中的纸:“把这拿下去,用信封儿装了,火漆封好,带上一个小旗的人,把这封信送往白鹰峡杨沪生处。”
“是,大人!”陈桐心下一喜,知道这是伯爷有意抬举。送信这等活儿,耗时间长,危险xìng低,可说是比较轻松,但是功劳可不小,也是资历上的一笔。
连子宁又交代道:“另外,见到杨沪生之后,给我传个口信儿,就说,杨沪生干得不错,夏子开虽然有些疏漏,但临机应变也是过得去,你们两个,有功无过,何必请罪?好好打,看看信里面说的是什么,也让那纳兰建成吃个暗亏!”
陈桐心里暗自念叨了几遍,道:“大人,标下记住了!”
连子宁摆摆手:“去吧……分割线……这会儿约莫是四更天了,天sè黑漆漆的,今儿个天sè不太好,天空中月亮隐没在乌云之后,就连星星也没有几颗,在天际闪烁着几许微弱的光芒。
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深秋的寒风从北地呼啸而来,在空中打着旋儿的席卷,已然是有了十分的寒意。
哈口气,已然是可以出雾了。
这等天sè,就连杀人放火都不太合适,只合在家中呼呼睡大觉。
běi jīng城西直门的城门楼子上。挂着几盏气死风灯,在呼啸的风中摇摇晃晃着,散发着委托的灯光,也就是照亮巴掌大的地界儿。
西直门可是有些渊源,乃是元朝至元四年元士祖忽必烈在金中都旧城东北营建新城时开始建造的,在元朝时西直门被称和义门,是东直门的姐妹门。刘秉忠为西直门总设计师,郭守敬负责水源方面的设计,按照《周礼?考工记》中关于帝王之都的理想布局设计建造。至元二十二年完成。
元至正十八年冬天,正是元末农民大起义如火如荼的时候,元顺帝为防农民起义军攻城。下令赶筑包括和义门在内的十一座城门的瓮城和城外护城河的吊桥。大明朝洪武元年,大将军徐达率大军攻占běi jīng城,为了防止北元的反扑,曾命华云龙整修和义门及附近城墙,永乐十七年再次修缮后改名西直门,明朝正统元年明英宗命太监阮安等监修京师九门城楼,正统四年完工,修建时利用和义门原有的门洞,将原瓮城压在新建的瓮城之下,可以说是颇具机心。
不过估计是不怎么结实——正德二十五年。大风毁坏西直门城楼,虽说běi jīng城这风是够大的,但是也不至于大到这等程度,而堂堂城楼还不等敌人打过来,竟然能被大风给吹跨。其质量也是可见一斑了,这事儿在民间已然是传为了笑柄,不时有文人把此事写进书中,针砭时弊,拿出来冷嘲热讽一番。
也因为如此,正德皇帝大发雷霆。只是正统年负责重新修建城墙的那些官员工匠,过了这么些年,都是已经死透了,怕是连骨头都烂没了,他也着实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撒气。不过这位好大喜功的主儿,却是正好趁着这个由头儿,下令重新营建大明城墙及九门!
为了重建běi jīng城。特地设立有司衙门为正二品,工部尚书兼之,从山东、北直隶、河南,陕西,陕西,湖广诸布政使司民夫一百三十万,rì夜劳作,生生累死了三十万人,耗时五年,带哦了正德三十年的正月初一,才算是全部完工。
整个běi jīng城的范围,生生的往外扩大了一圈儿,东墙和西墙,各自往外扩展了五里,东西长达到了二十三里一百五十丈,南北墙各自往外扩展了三里,南北宽度达到了十六里五十丈,周围八十里,建九门,分别是:正南为正阳门,左崇文门,右宣武门;东之南为朝阳门,北为东直门;西之南为阜成门,北为西直门;北之东为安定门,西为德胜门。
若是按照后世打的标准的话,其总面积达到了接近九十平方公里,仅次于大明朝的南京城,乃是中华大地上古往今来所有城池中的第二大城。
西直门乃是京师重镇,最要害的门关之一,是以修建的时候也是颇为的用心,城墙高度也只比正阳门逊sè一筹而已,高达九丈六尺六,城楼五层,加上城楼,更是高达十六丈许。
只是如此重要的门关,城墙上却是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一片空旷,反倒是城楼里面,不时的传来一阵儿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声响。
想来守城门的军兵都在城楼里面作乐。
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běi jīng城承平已久,除了在正统年间曾经被瓦剌鞑子光顾过一次之外,已经是百余年未曾见到敌踪了,当初永乐大帝定都běi jīng,为的便是天子守国门,可是身为dì dū,总不能三天两头儿的让人过来打着玩儿吧?
现在大明朝北方从甘肃镇到辽东镇,九边重镇,百余万军兵把这条防线守得严严实实,běi jīng城,在这个时代,可说是高枕无忧的。
是以这守城军兵jǐng戒xìng奇低,自然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更何况,现如今守备běi jīng城的,已经不是当初那批跟随洪武帝永乐帝两位征战沙场的京营大军了。
明太祖时即设大都督府,以节制中外诸军,京城内外置大小二场,分教四十八卫卒。成祖北迁后,增为七十二卫,这也是整个京营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时候。
这便是京营,京营又称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
永乐八年,分步骑军为中军,左右掖,左右哨,称为五军。除在京卫所外,每年又分调中都、山东、河南、大宁各都司兵十六万人,轮番到京师cāo练,称为班军。这,便是五军营。除此之外,隶属五军营的还有掌随驾马队官军的十二营,掌cāo练上直叉刀手及京卫步队官军的围子手营,以及幼官舍人殚忠、效义诸营。五军营,乃是京军的主力,规模最大,士卒最多。
三千营由三千骑兵组成,分五司,分掌皇帝的旗 、舆服、兵仗金鼓、御用宝物等。神机营,因用兵交址也就是现如今所称的安南,得火器法,立营肄习而名,其下亦分中军,左、右掖,左、右哨。中军分设四司,掖、哨各分设三司,掌铳、炮等项火器。隶属该营的还有五千营,掌cāo演火器及随驾护卫马队官军。(未完待续)RQ
五二二 西北战局
(要回家了,坐火车,十六号的火车,白天没办法上传了,现在传上来,等回家之后,更新会增多了。这几天更新少,抱歉了兄弟们。)
三大营各设提督内臣、武臣、掌号头官统领。各军、各司分设坐营官、把总、坐司官、监枪内臣、把司、把牌不一。洪熙时,命武臣一人总理三大营营政。平时,五军营练习营阵,三千营练习巡哨,神机营练习火器。当皇帝亲征时,三大营环守于皇帝大营,一般是神机营居外,骑兵居中,步兵居内。
京军三大营初建时,颇有战斗力。然则在土木之变中,五十万京军全军覆没,主力损耗殆尽。景泰时,兵部尚书于谦对京营编制进行改革,于三大营中选jīng锐十万,分十营团练,以备紧急调用,称十团营。十团营?由总兵官一人统领,监以内臣、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各营分设都督,号头官、都指挥、把总、领队、营队等官。京营规制至此一变。
后天顺初,罢十团营。成化初,复十团营旧制,二年又罢,三年复置,且增为十二团营,其名为奋、耀、练、显四武营,敢、果、效、鼓四勇营,立、伸、扬、振四威营。十二团营由十二侯分掌,佐以都指挥,监以内臣。各团营又分五军、三千、神机三营。时人称为“选锋”。
正德初,十二团营仅选出六万零五百锐卒,皇帝大为不悦。于是调边军数万人入卫京师,名之“外四家军”,江彬就曾经统领外四家军,南征北战,也是立下了赫赫威名。后又立东西两官厅,东官厅cāo练正德初所选官军,西官厅选团营及勇士、四卫军cāo练。从此。两官厅称“选锋”,而十二团营被称为“老家”。
后,正德三十年。军制大改,东西官厅及十二团营被一体废弃,在全国招募勇士三十万。重建京军,分为三大营,又是连续数年开恩科,取武进士,一年取二百武进士,充实京营中的军官力量,同时重新设上二十六卫之编制,在五军都督府以外,直属皇帝。
这京城防务,本来一直是京军中的五军营手底下的差事。不过后来京军衰败之极,这差事也不稳当了,后来正德重建京营之时,京营和上二十六卫为了京城防务这块儿肥缺抢破了头,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结果惹恼了正德皇帝。这位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一怒之下,竟是把京城防务中最肥的驻守各大城门差事,给了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那是什么玩意儿?说白了,那是打杂的,救火的。收拾泔水的,东西南北中五个兵马司衙门,里面最高的指挥,不过是六品的官儿!
六品官儿?在京军三大营和上二十六卫中不知道有几万十几万个!
能瞧得上五城兵马司?但是正德皇帝还就是犯了邪乎,就是硬把这九门的防务交给了五城兵马司。
原先守卫西直门的,乃是五军营殚忠孝义营下的一个总旗,而现在,则是西城兵马指挥司,正六品衙门有一个指挥,四个副指挥,守城门的,就是四个副指挥之一。
这时候,爆裂的的马蹄声忽然响起,几乘快骑从远处的飞驰而来,一路狂奔到黑漆漆高耸在夜sè中的běi jīng城墙之下,在巍峨的箭楼之下时候,骑士们才戛然勒马,几匹战马希律律的一声嘶鸣,两个碗口大小的前蹄扬在半空中,却是硬生生的顿了片刻,显示出了战马的神骏和马上骑士那极为高超的马术。
照理说,到了这儿,也该下马了,只是他们却是并不曾下马,相反,他们在城门处焦燥的策马小跳,绕着小圈,显得情绪极为的急躁激动。夜sè漆黑,看不太真切,只是能看到他们都是一脸的风尘仆仆,满脸的倦意,显然是已然在马上奔波了不短的时间了,领头儿的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武官,穿着一身山文字甲,看样子,品级还不算低。
“开门,快开门。”
这中年武官竟然是直接策马到城门附近,那战马也不知道是xìng子烈还是犯了混怎么地,借着那前冲的势头竟然是两个前蹄狠狠的撞在了城门之上,马蹄铁和城门碗口大小的铜钉重重的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那厚重的城门也是不由得微微一颤。
刚才这一阵爆裂的马蹄声本来就是把城头上的那些士卒给惊动了,纷纷从城门楼子里出来,从城头上往下张望,只是这城墙也高,上头亮下头黑,还真是什么都看不见。
京城九门,这个点儿都关着,而下面那武将这般叫喊,更是让他们吃了一惊,城头上这几十号儿人,也都是在五成兵马司当差许久的了,守城十几年,却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等事儿——按照大明朝的规矩,城门一闭,万事不开。在此前,不管是哪个省的折差,有多少要紧的公事,还真没有人敢在城门没开的时候这么着敲打城门。
这些人什么来头,有什么要事?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负责西直门守卫的那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叫万年chūn,这名字不难听,不过万年chūn却还有个更响亮的外号,在西城这一片儿可说是无人不知——万年孙。
人如其名,单单是从这一个名字上就能看出来,这位万年孙万副指挥的xìng子来。这位万年孙万大人十三岁的时候他老爹靠着给五城兵马司指挥大人当了一辈子的马夫的面子,走后门儿进了五城兵马司,补了一个街头巡弋的差事,这街头巡弋,大致跟后世的巡jǐng有些像,只不过这会儿可没有电瓶车,没有遮阳伞。没有大衣,什么都没有,就两条腿!无论chūn夏秋冬,无论外头有多冷有多热,都得迈着两条腿儿在负责巡逻的区域内四处走动,偏偏běi jīng城这天气,夏天热死。冬天冻死,唯一比较惬意的秋冬时节,却每每还都是大风肆虐。沙尘滚滚,让人走在大街上都得捂鼻子!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过年的时候歇三天。
其实锦衣卫也有巡街的。只不过五成兵马司跟人家比,可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锦衣卫那何等煊赫的权势啊?那些巡街的锦衣缇骑们走到哪儿吃到哪儿,白吃白拿多了,那些店老板一个敢吭声儿的都没有,谁也不敢得罪这些大爷!可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弋呢?你要是敢进去那些酒楼饭庄,就等着吃大白眼儿吧!你不给钱?想吃霸王餐?把你一顿好打再送到顺天府吃官司!
五城兵马司算个鸟儿蛋?
万年孙万大人今年都四十八了,在五城兵马司这个衙门呆了足足三十多年了,在这样的环境中摸爬滚打出来的,xìng格中自然是有着极为谦卑小心的一面。谁也不敢得罪,见了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当然,若是他对你知根知底儿的平头老百姓,就得感受一下万大人的威严气度了。
后来当了官儿,一步步爬上来。这xìng格也没改变,他在这西直门当了五年的守门官儿了,却是没出过一桩差错,靠得就是这一股子孙子劲儿!谁也不得罪,见谁笑着脸,背黑锅的事儿一概不干。任是谁人都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也因此的了这个万年孙的雅号。
万年孙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惹事儿,他趿拉着棉鞋,急急的从城门楼里出来,招呼道:“快些,快些,照照,给下头照照!”
旁边应了一声,一盏足足有一人多高的大灯笼便是垂了下去,借着这灯光往下头一瞧,万年孙大人就在城门上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的人一共有的七八个,其中竟赫然有一位上二十六卫中羽林前卫的千户——拱卫京师的上二十六卫,各自的铠甲战袍都是不一样,都带着一点儿自己的特点,这一点,倒是和西方颇为的想象。而作为老běi jīng的地头蛇,万年孙对于京城中这些事儿了如指掌,眉眼儿通透,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这还不算什么,让他更加惊骇的是,在这些人中,竟然还有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百户!正一辆冷峻的瞧着自己!
这个组合,可就有点儿可怕了。
他在这儿身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不过他麾下的那些小头目和士卒们还西懵懵懂懂的有些不太明白,不少人正翘着脚趴在城垛女墙上往下瞧热闹,箭楼里走出来十几个床子弩手和箭手们,哈欠连天,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谁都没把下面的人当回事儿,大伙儿心里想的也明白,反正咱们的职责乃是守门儿,只要是把门儿守好了,那就没一点儿错处,无论何事,这门儿是不能开的,爱咋咋地,管他娘的来的是谁!
万年chūn已经预感到了似乎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不过他终究是个担不得责任的,想了想,硬着头皮,大着胆子朝下面喊道:“这位爷,不是小的不开门儿,着实是上面有号令,不到点儿,这门儿,可开不得!小的给爷磕头了,您给条活路,这事儿,小的主不了啊!”
话音未落,下面那大胡子千户已经是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少跟老子在这儿扯淡,事关西北战局,老子这儿有天大的干系,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得?赶紧开门儿,若不然摘了你的狗头!”
“西北战局?”
城头上顿时起了一阵sāo乱,大伙儿暗自寻思,看这帮人这般心急火燎的,难不成是西北又是一场大败?
万年chūn也是额头冒汗,心里一阵哆嗦,难以做决断,这时候,那人后面的锦衣百户冷幽幽的加了一句:“若是有什么事儿,我担着,你放心就是。”
万年chūn要的就是这句话,赶紧干笑一声:“瞧您说的,这般大事,小的能不放行?”
说着便是回身,跳着脚朝着身后的那些士卒骂道:“快,快开城门啊!没长眼的东西。没见大人们还在下面等着么?”
士卒们心中暗骂,手上却是利索,赶紧下了城墙,去到门洞里面,把那大门打开。
门刚开了三尺宽的一条缝儿,那大胡子千户便是纵马向前,战马狂冲起来。从这缝隙里面冲过来,幸亏前面那几个躲得快,要不然真让这般巨大的战马给一撞。是得出人命的!
开门的士卒们都是心里破口大骂,嘴上却是一个屁都不敢放,外面的那些骑士鱼贯而入。他们又是赶紧把门关上。
那大胡子千户瞧着万年chūn,冷笑一声骂道:“果然是五城兵马司出来的孙子,没卵蛋的东西!呸!”
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扬长而去。
万年chūn目送着这些骑士消失在远处,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瞬间收敛,低低骂道:“cāo*你*娘,羽林前卫的孙子,没本事跟哈密王干仗,来这儿拿老子撒气!老子给你上香,打个打败仗。一个个押上法场砍了脑袋!”
旁边一个他的心腹馋着脸附和道:“咱们也是这般想的,这帮孙子,活该打败仗!”
城墙上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
一众骑士战马奔腾在夜sè下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爆裂的马蹄声传出去老远,不知道惊醒了多少人的好梦。
一路奔驰。很快到了西安门,西安门乃是皇城的西门儿。
大明běi jīng城,乃是大城套着皇城,皇城套着宫城也就是紫禁城的格局,大明皇城在宫城之外,周长十八里有奇。缺其西南角,南北长五里又五十丈千米,东西宽五里,其面积,是紫禁城的十倍大小,东部为宫城,西部为西苑,中部乃是太掖池也就是后世的北海、中海、南海,北边儿是崇祯帝吊死的景山,南边儿则是社稷坛,太庙等。
又用同样的方式叫开了西安门,再是一路奔驰,便到了紫禁城外面,这下,这门儿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开的了。
那大胡子将军也是再不敢猖狂,在紫金城下撒泼,是纯属找死。
因此便只能是行急变。
急变,指的乃是事关重大的紧要奏疏。
大明朝的规矩,紫禁城一旦上锁,不到钟鼓齐鸣的时候,那是不能开的,而若是这时候有什么重大事件要上奏那怎么办呢?就由臣子写就文书,详详细细的讲了经过,从门缝儿里塞进去。
这一行人准备也是颇为的充分,文书早就已经写好了,这会儿便从宫门的门缝儿里扔了进去。
镇守紫禁城的,也是上二十六卫,上二十六卫中,负责守备皇城宫城的,在正德年以前一直都是府军前卫、旗手卫、锦衣卫,后来到了正德年,又加了两个——金吾前卫和羽林前卫,轮番值更。正巧,今儿个守备这宫门的,便是羽林前卫的,早就认出了这大胡子千户,也知道发生了大事,丝毫不敢怠慢,接了奏章,一路便朝着隆宗门的方向疾行而去。
隆宗门在紫禁城乾清门前广场西侧,西向,与东侧景运门相对而立,形制相同。面阔五间,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单昂三踩斗拱,彻上明造,梁枋绘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明间及两次间辟为门道,门扉设于后檐金柱处。门道内外设礓磋慢道以便车舆出入。
此门乃是内廷与外朝西路及西苑的重要通路,是紧靠皇帝住所的一处重要禁门,非奏事待旨及宣召,即使王公大臣也不许私入。
一入此门,便是内廷,上二十六卫的禁军将士也不例外,只得是在外面停了,把文书转交给你里面的内官。
这些小太监也是一刻都不敢停,生怕担了干系,便飞快的往乾清宫方向求租。
大明朝宫中规矩森严,起立坐卧都有条条框框局限着,而宫中规矩最大的地界儿,自然就是乾清宫。
乾清宫外头,灯火通明,数十个太监分成几波,不断的四处巡逻游走,乾清宫面积极大,里面有伺候的,外间还宿有值宿的太监,内外总有百来人伺候着皇帝,宫女太监都有值夜的头头在管着,一旦有什么事儿,立刻就能做出反应。
今儿个值夜的太监,却是御马监提督太监刘吉祥。
那几个报信儿的太监一过来,自然引起了一阵sāo动,听到外头的响动,刘吉祥立刻就披衣而起。
“怎么了这是?”刘吉祥站在台阶上皱着眉头问道。
那报信儿的小太监却是刘吉祥认得干儿子的干儿子,见到老太爷,立刻是一个鱼跃,铺在地上,双手高举过顶道:“干爷爷,宫外有人送了急变进来。”
“急变?”刘吉祥面sè微微一变,也知道除了了不得的大事,赶紧接过文书略略的一看,看完之后面sè数变,已经是变得极为的难看了。
一同值班的都知监少监严一袭也匆匆走过来,见状赶紧问道:“刘公公,怎么了这是?”
“西北大败!损兵折将!”刘吉祥抖了抖手中的文书,面沉似水:“皇上最关心的便是安南西北两地的战事,算算rì子,这会儿二十万大军也就是刚出嘉峪关,怎么就大败了?走吧,把皇爷叫醒吧!若是挨到明rì,说不得是谁的差池。”
“啊?”他这么一说,严一袭也是心里一惊。
不敢怠慢,两人赶紧前后脚的进了乾清宫。(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吾读小说网(66721.)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五二三 正德呕血
“啊?”他这么一说,严一袭也是心里一惊。
不敢怠慢,两人赶紧前后脚的进了干清宫。
两人轻手轻脚的进了大殿,皇帝所居是干清宫中一侧的大殿,宽大高广,到了清朝,大约是觉得太过高大冷清,除了顺治和同治两位外,其余的帝王都居于养心殿,干清宫弃之不用,而干清宫后的坤宁宫,在大明朝是皇后正寝,在清朝则在殿中筑了大型的锅灶,每天运两头猪来,就在坤宁宫中煮肉,每日如此,近三百年不绝,一直到清灭亡后迁出宫来方止。
这等行事,也着实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其实说白了,无非是忌惮二字二字,古往今来,得国之易无过于清者,这句话,当真是一点儿都没错儿。堂堂大明朝,实际上并不是以全国之力对抗李闯叛军,顶多是调集了山东、河南、陕西、北直隶几个布政使司的而已,在南方,还有大量的,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存在,而若是崇祯帝听从臣下的建议南迁,以大明在江南的根基,再支撑个三五十年,也是丝毫不在话下,其实在那等情况下,朝廷南渡,把这北地留给李闯和渐渐崛起的后金国来争,倒也不失是一个绝境中寻找出路的主意。
大明朝虽然灭亡了,但是在民间的基础还在,是以在清朝统治的这数百年间,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运】动屡屡不绝,哪怕是清朝入关之后,循着朱元璋给自己的这些子孙们每一支旁系颁定的二十字族谱大肆捕杀。杀了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是当朱三太子振臂一呼,顿时是无数人群起景从!由此也可见的。明朝的统治是如何的深入人心。
就因为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一纸命令,多少士民选择了留发?
清朝几百年间,怕那是那些所谓的圣君,也从来不曾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仁慈。
历史早就已经出现了偏差,这会儿女真已经立国,却是偏安一隅。既没有占据整个天下的野心,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而且现在在武毅军和俄罗斯的南北夹击下,已经是自顾不暇,江山板荡。至于那位一手缔造了后金国的伊尔根觉罗部氏努尔哈赤,现在则是认了连子宁当干爹,一门心思的为武毅军效死。
时代不同了,大明朝注定要走下去的路也是一个未知。对这点了解的最清楚的,天下间或许只有连子宁一人而已。
这会儿干清宫,依旧是大明皇帝的寝宫。高大威严,当然没有煮肉的大锅飘出来的香气,皇帝寝殿也就是干清宫东暖阁之中摆着几个上好的宣德炉--这都是宣德年间那一批造炉中最最精品的几个,铜炉的表面都是有些泛红了,内里燃着极为上等的香料,散发出一缕缕淡雅的清香,闻之让人神清气爽,在这等环境下睡觉,便是睡眠质量也能增加不少,对于正德这种老人来说。其作用就更是重要了。
东暖阁的一角,几个衣着华贵的宫女正靠在坐在地上,身下不过是铺了一张毯子而已,她们靠着墙半趴半坐着,正在打瞌睡,脑袋晃晃悠悠的。一低下去,就像是小鸡啄米一般,便是清醒过来,晃了晃,过一会儿便是接着睡。
她们这些值更的宫女是不能熟睡的。
身娇肉贵的人大多晚上睡觉便是睡得有些浅,时不时的醒来也是常事儿,起夜、喝茶,当然是不能自个儿动手,就得这些宫女儿们伺候着,一旦睡着了,有了什么差池,那可是不得了的罪名。
朱元璋出身贫贱,但是偏偏大明宫中的规矩,对待这些宫女儿们,却是极为的苛刻,甚至可以说是刻薄残忍。
她们一入宫中,便是被强迫的,入了宫,按照规矩,倒是到了二十五岁还没被皇帝宠幸过的话就能出宫了,但是十三四岁入宫,能活到二十五岁出宫的,可当真是没几个。
明朝皇帝,性格多刻薄寡恩,这些宫女稍有不慎,便是被打杀,而且明朝宫中活儿很重,规矩也严苛,被生生累死的也不少,更离谱儿的是,竟然还有不少是被生生冻死的--紫金城里面竟然能冻死人,听上去简直是不可思议,但是实际上紫禁城的光鲜华美,只是针对那些贵人的。这些宫女们的住所,年久失修,四面漏风,到了冬天,地龙那是想都别想,炭炉都没几个人有!而且追求漂亮,还不给她们发厚衣服,一年到头就是那一身轻薄的春装,想想吧,北京城酷寒的冬天,没有暖炉,没有厚被子,甚至连厚点儿的衣服都没有,能活下的当真是命大!
要知道,明朝处于小冰河时期的北京城,可比现在冷得多,零下二十来度总是有的。
至于这些死了的宫女,根本就没人管,直接弄个草席子一裹,烧了了事儿。
见刘吉祥二人进来,值班的宫女赶紧起来见礼,这两位,可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刘吉祥道∶“西北来了急报,耽搁不得,把皇爷叫醒吧!”
那宫女应了一声,快走两步,到了皇帝床前,隔着帘子轻声唤道∶“皇爷,皇爷!”
正德十五岁即位,今年都已经六十七了,年近古稀,人到了这个年岁,睡觉都轻得很,睡得早,起得也早,而且很容易被惊醒。
这宫女唤了两声,正德便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眼还没睁开呢,已经问道∶“怎么了?”
他身子骨儿不太舒服,语气便有些烦躁。
周围伺候的人顿时便跪了一地,刘吉祥两人也跪下了。
这宫女却是还有些镇定,她掀开帘子,倾着身子,把正要坐起身的正德扶起来。她是伺候正德不少时日的老人儿了,知道正德若不是自己醒过来而是被人叫醒,定然是会后脑勺有些跳疼的,因此便托着他的后脑勺。细细揉摁,道∶“皇爷,刘吉祥公公要见您。”
被揉摁着,正德便舒坦多了,也睁开眼来,神智清醒了不少,顿时便知道有大事儿发生了。若不然的话,以刘吉祥这般性子,定然是不敢惊动自己的。
他瞧着刘吉祥道∶“怎么?”
刘吉祥赶紧跪在地上膝行两步,把手中的文书高高举起∶“皇爷,宫外递来了急变,奴婢是在不敢耽搁,惊扰了皇爷,罪该万死。”
“急变?什么急变?”正德脸色一变。
“是。西北战事!”
“西北战事?快拿来我看看!”正德一听这个,顿时心里火烧火燎的了。他本就是那等燥切的性子,做什么事儿都是着急。更何况,西北战事一直是他极为关心的。大明规矩,紫禁城一旦入夜则关闭,绝对不可能开启。所以外朝有事,则是以投急变文书而入,由宫门入内廷,一路畅行无阻,急变不入,则哪个环节出错,必定是会被重责。所以哪怕是深更半夜,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皇帝的手中。
这也就意味着,西北出了大事了!
东暖阁中,从来灯火通明,正德借着灯光,细细的看去。
越是看。他的脸色便是越发的阴沉,等到了后来,身子竟然是开始慢慢的忍不住的颤抖起来,脸色更是挣得通红,一双半黑半白的浓密眉毛,更是紧紧的拧了起来。
刘吉祥抬头看了一眼,又是赶紧低下头来,身子紧紧的趴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再看看跪在他身边的都知监少监严一袭乃至是其它的宫人,都是一般的战战兢兢。
他们都是对皇帝相当了解的,知道今上这般表情,显然心中已然是怒极了。今上性子喜怒无常,真要是这会儿闹出什么动静儿来,被打傻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吉祥更是暗骂倒霉,偏偏自己值班的时候碰上这档子事儿,但是想了想,他脸上又是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来。
这一次带领十五万京营外加上二十六卫中羽林前卫,燕山前卫,通州卫三卫远征哈密的统帅乃是大明朝风天靖难宣力武臣,镇远侯顾仕隆。
镇远侯这一系,在大明也是数得着的豪门了,第一代镇远侯顾成,乃是跟随朱元璋起家的老人儿了,朱元璋渡江之后,既是来归,被任为帐前亲兵。之后跟从朱元璋出征,当时舟搁浅入沙地,顾成背船而出,可见其神勇。之后与数十人跟从攻打镇江时候被捉,唯独顾成跃起断缚,夺刀逃跑,后带领众人攻下城池,授百户,之后历经数战,晋升为坚城卫指挥佥事。终洪武一朝,顾成历任成都后卫指挥佥事,傅友德征云南大军前锋官,指挥使、贵州都指挥同知,等高官,洪武二十九年,升任右军都督佥事,佩征南将军印,成为大明朝数得着的高官武将。
也因为其人常年在外征战,朝廷纷争参与的少,因此也躲过了朱元璋的屠刀,得以幸免。
建文年间,其担任左军都督,跟随耿炳文抵抗燕王朱棣部队,在真定之战中被逮,燕王朱棣亲自解开其缚说∶“这是上天把你授给我的!”于是送往北平,辅助世子居守。当时【中】央军进行围城,而城内的防御与调度均由顾成负责。朱棣即位为明成祖后,论功行赏,封其为镇远侯,食禄千五百石,予世券,命镇守贵州。
之后镇远侯一系列,便作为大明朝的世代勋戚,一直绵延至今。
而顾仕隆,则是历代镇远侯中,除了先祖顾成之外,最为出色的一个。弘治年间顾仕隆便掌管神机营左哨,深得士兵尊重,正德初年,出任漕运总兵,屡次上书请体恤士兵。镇守淮安期间,以清白著称。初年正德帝南巡时,江彬为人蛮横,动辄欺辱大乘官吏,唯独顾仕隆不屈服,也因此顾仕隆与江彬结下仇怨。不过顾仕隆出身也好,为人也是极为的方正刚毅,在朝野之间深得好评。正德帝毕竟也不是傻子,到底还知道谁好谁坏,因此对顾仕隆也是信任有加,时常委以重任。
正德二十一年。移镇湖广,统领湖广三十四卫,四十二千户所,后召还,论功加封太子太傅,掌中军都督府事。当时在江彬的指使下,锦衣卫千户王邦奇弹劾大学士杨廷和、兵部尚书彭泽。给事中杨言上疏请救,忤旨。后九司会审时,顾仕隆称“廷和功在社稷。邦奇小人,假边事惑圣听,伤国体。”
正德深以为然,不顾江彬的面子,下旨将王邦奇杖毙,顾仕隆和江彬仇怨更深。
顾仕隆执掌中军都督府垂三十年。先后加封太子太保,太子太师,乃是国朝现如今活着的仅有的极少的‘太子三公’之一。这等身份。这等地位,便是江彬也动他不得。
到了正德五十二年,顾仕隆都是整八十了!
不过这位老将军倒是宝刀不老,龙马精神,岁数儿虽然都这么大了,但是却还能开五石的强弓,一顿饭吃三斤羊肉,就在去年年底,他的第一百三十七房小妾更是给他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越活越精神,便是形容此等人了。
正德当初遴选前去讨伐哈密王的统帅人选之时。心中也是颇为的难以取舍,大明朝勋戚武将中能打的不少,但是老的老,死的死,要么就是如徐鹏举这般,徒有虚名。却生生把自己大军给葬送掉。思来想去,却是觉得要选一个老成持重之员,统领大军西征,便想到了顾仕隆。皇帝本来还在顾虑顾仕隆怕是会推辞,却没想到这老将军老而弥坚的性子,一听之下,便是慨然应允。
而当初正德在全国遴选三十万悍勇之士,组建新京军三大营,以顾仕隆总管三大营之武事,当时刘吉祥是以内臣身份在三大营之下三千营作为提督,曾经被顾仕隆训斥过几次。太监们心眼儿普遍都是比较小,这事儿就一直记挂在心里,这会儿看到顾仕隆要倒霉,当真是心中高兴异常。
等皇帝看完,脸色已经是涨红的跟猪肝儿也似了。
他不仅仅是愤怒。
这封密信,乃是顾仕隆手写的,信中说的很详细。
正德五十二年九月初十,他们到达了大明朝在嘉峪关外的最后一个据点--赤金蒙古卫,也就是现如今的玉*门*市。赤金蒙古卫乃是永乐年间设立的,永乐七年,蒙古赤金部投靠大明,永乐帝将其安置于此,也是作为大明朝在西北的统治力量之一。还别说,这蒙古人性格中,还真有憨直忠诚的一面,至少在赤金蒙古卫这一支上就体现的很好,自从赤金蒙古卫成立以来,从来就是对大明朝廷忠顺有加,更是从来没起过二心。
后来哈密王叛乱,西北诸卫本都是少数民族的部落直接改编而来,闻风之下,群起景从,阿端卫、曲先卫、安定卫、罕东左卫、罕东卫纷纷背叛,大明朝的西部疆界顿时从哈密卫直接缩至嘉峪关下,后退了足足有一千八百里!
再退的话,就跟秦朝也差不多了。
而唯一没有背叛的,就是赤金蒙古卫。而且赤金蒙古卫的武力也是相当的强大,拥有两万余族民和八千多精悍的骑兵,乃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短时间内倒是也无人敢于招惹。更重要的是,当初跟随徐鹏举远征女真,结果大败而归的那些京营和上二十六卫的逃兵,正德皇帝盛怒之下,逃回来的数万士卒,尽数被发往赤金蒙古卫为奴,终生不得赦免。总旗以下军官,一起发配,而所有总旗以上的军官,尽数杀了!千户及以上军官,家属发教坊司为奴。
这些逃兵,现如今就都在赤金蒙古卫。
顾仕隆出关之后的第一站,便是赤金蒙古卫,想以此为据点,步步为营,逐步的蚕食哈密卫的优势,利用自己手下强悍的大明步卒,一个城池一个据点的进攻,重新打下这大好的江山。
这想法是极好的,但是可惜的是,变生肘腋。
当顾仕隆率领大军到达赤金蒙古卫的第三日,赤金蒙古卫内部的三万五千被流放的昔日精兵,却是突然发动了叛乱,而这时候,哈密王的轻骑兵也是从事先就隐藏好的所在掩杀出来,里应外合之下。当下明军便是大乱。
眼瞅着又是一个松花江北的惨案重演。幸亏顾仕隆比徐鹏举老到得多,指挥有方,很是镇定,反而是借助人数优势。将来袭的哈密卫骑兵包围在内,开始绞杀。
双方鏖战许久,哈密卫一方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便是撤走,那些大明叛军也一起撤走,此役明军死伤八千余人,哈密卫死伤两千余人。叛军死伤五千多。
总体来说,是明军吃了个大亏。
这还不算什么,大战还没开始,就受到这等挫折,明军的士气也是大受影响。
这一点,是非常致命的。其实如果还只是这些的话,那也没什么,顾仕隆的举动未免有些小题大做的意思。因为这毕竟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失利而已,并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败!
但是正德心中的怒火,却是比那一次听闻了徐鹏举大败之后。更胜一筹!
因为把那些逃兵全部流放到赤金蒙古卫的决定,是他做下的,当时便是有些许多人反对,而正德帝却是执意,一意孤行。
当时埋下的祸根,现在终于是尝到了苦果,这些本来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士卒,却是因为心中的怨恨和对朝廷的愤慨,投靠了哈密王,把屠刀对准了昔日的袍泽!
而这一切。都是正德皇帝造成的!
这让正德皇帝像是脸上被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刮子一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滚烫的吓人。
而顾仕隆这一封其实是颇为可观,只是描述事情缘由的文书,在他眼中,也是充满了讽刺辛辣的味道。
“顾仕隆!尔辈当真无能!”
正德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他狠狠的一拍床沿,眼中已然是恼怒无比。
刘吉祥在一边儿瞧着,却没想到更深的一层,只是以为皇帝因为西北战局不利而恼了顾仕隆,心中暗喜,眼珠子转了转,赶紧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使劲儿一挤眼,眼楮便是红了,他泣声道∶“皇爷,息怒啊皇爷,您老人家身子骨儿要紧,可犯不着为这事儿烦心。这不是快要早朝了么?拿到朝堂上去议一议,让群臣们烦心去!”
这话说得却是讨喜,即透着一股浓浓的关心,还颇为的滑稽有趣儿。
正德虽然正是在盛怒之中,却还是感觉到一丝暖意。
他面色稍霁,长长吁了口气,道∶“还是咱们自家人亲呐!”
他从即位开始,便是宠信宦官,从当初的八虎到后来的马永成,林雄奇,刘吉祥,都是非常赫,更是将宦官视为自家人。
刘吉祥抹了把眼泪,白白净净的胖脸上露出了一丝憨厚的笑∶“皇爷您说哪里话,您康康泰泰的,便是奴婢最大的心愿,就算是死了也愿意了。”
皇上心中大慰,却是根本都不知道,刘吉祥就是生怕他一怒之下宣布今儿个早朝不上了,等冷静下来处理这件事就不会再责罚顾仕隆了。他就是希望正德憋着一股子怒气去上朝,然后等上朝之后,和顾仕隆有旧怨的江彬,是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到时候,自己就等着看好戏便成了。
显然,刘吉祥的目的达到了,正德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这会儿已经是快要到了上朝的时候了,他沉吟片刻,便是吩咐宫女过来梳洗,准备上朝去了。
宫女伺候着他起来,在椅子上坐下,正德刚刚是坐下,便又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去请刘贵妃过来,陪朕说说话。”
“是,皇爷!”严一袭刚才不如刘吉祥机灵,错失了讨好皇帝的机会,这会儿赶紧要表示表示,应了一声,急急地拔腿儿去了。
这会儿都知道正德皇帝正在盛怒之中,因此谁都不敢上去招惹,只有之前那个宫女自持伺候皇帝也有不少年了,略有些宠信,便上去为皇帝梳头。
光洁如玉的象牙梳子划过hu白色的头发,这宫女却是心里恍惚了一下,一个不小心,碰到了皇帝的后脑勺儿。
这会儿,正德的后脑勺儿正疼着呢!
其实具体的疼的地方,叫做枕部,也就是俗称的反骨那个位置,人常说脑后有反骨,这人信不得,实际上基本上是个人脑后就有凸出来的那一块儿骨头也就是反骨了。而正德皇帝这种症状,在后世叫做枕部跳疼,倒不是很严重,不是大脑内部的疼痛,而是枕部的肌肉疼,但是疼起来却是极为的让人难受,就好像是脑袋里面有几根大筋在扑通、扑通不断的大幅度跳动一样。
正德这会儿又是头疼,又是因为西北边关的事儿极为的心烦,正是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的当口儿,被碰了这么一下,顿时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的整个人就炸开了。
他豁然站起身来,狠狠的一脚便是踹在了那宫女的小腹上,那宫女只觉得一股剧痛从小腹传来,不由得痛楚的呻吟出声,她却是赶紧强忍着疼痛爬了起来,整个人跪倒在地,声音颤抖,连连磕头∶“皇爷饶命,皇爷饶命!”
正德帝本来就是头疼,这么突然站起身来,瞬间血压上升,头就更是疼的像是要裂开一样,更是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两晃,才是站稳了。
他踹了一脚还不解气,又是狠狠的一脚踹在那宫女的脑袋上,把那宫女给出踹的身子一歪,脑袋重重的撞在光洁如玉的金砖上,当下便把额角给磕破了,一缕鲜血流了出来,整个人也因为重击而晕了过去。
正德皇帝眼楮似乎都要喷出火来,恶狠狠道∶“把这贱婢给朕拉下去,杖毙!”
明明是皇帝的错处,这宫女不过是一点儿小失误,就被拉下去生生打死,当真是凄惨无比,众人心中都是存有恻隐之心,只是皇帝盛怒当前,谁敢劝诫?不要命了?
刘吉祥赶紧指手画脚∶“没听见皇爷吩咐么?快点儿,快点儿,拉下去杖毙!”
那宫女被拉了下去,这时候,正德皇帝忽然是感觉到胸中一阵烦闷恶心,脑袋里面更是疼的要炸开了一般,他身子晃了晃,忽然喉头一甜,呕的一声,一口鲜血便是喷涌而出。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晃,往下便倒。
“皇爷!”刘吉祥惊骇欲死,赶紧一个箭步窜上去,扶住了正德,声音中已然是带上了哭腔儿,大喊道∶“叫御医啊,快召御医!”竹下梨.
五二四 臣,请立国本!
十月初五,京师大雨。
这是大明朝京师入了秋天之后的久旱第一场大雨,好大一场豪雨,从晌午直下至夜幕降临。暴雨倾盆如注,街上渺无人迹,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干净明朗,映着三两楼台下的灯笼闪着幽幽的亮光。
街上无有人迹,只是从紫禁城的方向,却是不时的有精悍的上二十六卫的禁军骑士们,纵马扬鞭,去到京城的各个角落,乃至于是从各个城门出城,逸散的无影无踪。骑士们披着蓑衣,微微俯身避着骤雨,雄健的骏马从雨水畅漾的大路上一掠而过,碗大的马蹄溅起的波荡瞬间被大雨抚平,哗哗地流淌着,一丝痕迹不曾留下。
虽说是已经到了深秋了,下这么一场雨也不怎么顶用了,只是却也能实实在在的缓解一下北地的旱情。今年北地的旱情实在是太过于眼中,整个河南布政使司,东边儿小半个陕西,北边儿大半个山西,甚是就连北直隶和京师都有所波及。
这片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正欢欣鼓舞,但是紫禁城,却是笼罩在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隆宗门外朝房。
这里是内阁办公的所在,陈设相当的简陋,是一个大大长长的通间,大致有个四五间的样子,摆放着很是不少的桌椅,因着已经入了深秋,所以在靠墙的地儿一溜儿的摆放了十来个暖炉子。散发着暖意。
若不是这些暖炉子,便是比起那些浣衣局宫女儿的住所来,这里也是不如。
虽然简陋。但是这里却是整个大明朝的政治统治中心,文官们的圣殿,大明朝统治的基石!终明一朝。不知道有多少重大命令从这里发出,皇帝要批阅的奏折,也要先经过这里,然后才能给皇帝看到,皇帝的旨意,若是不合他们的意思,这些阁臣们有权力不予掌印。在一些皇帝弱势而臣子强势的时候,这里。而不是皇帝的干清宫,就是大明朝实实在在的最高统治中心!
比如说隆庆朝,比如说弘治朝,比如说万历朝的前十年和后二十八年,这几位皇帝要么是让文臣给治的服服帖帖,要么是跟文官儿干了一辈子,却发现自己怎么着都是干不过文官儿的。而且朝野之间也一片骂声,因此是只能老老实实的缩在后宫造小人儿了。
内阁权势盛重,一至于此!
哪怕是正德皇帝这么强势的一位皇帝在位期间,内阁的权势也是不容忽视,正德很多时候。也是不得不向内阁退让,当然,内阁也会向他退让,两者更多的是相互妥协。因为说白了,治国,是离不开文官儿的,缺了他们,皇帝根本什么都干不了,就等着对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一筹莫展吧!
就算是把面前这些碍眼的内阁阁臣都给杀光了,换上了一批新的,只要是他们还是文官儿,还是正统的进士出身,还和那个庞大的文官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就会和前面几个一样的行事。因为他们做什么事,首先考虑的,定然是文官儿集团的利益!
除非像是开国皇帝朱元璋和永乐大帝朱棣这两位皇帝那等魄力,那等威望,那等对朝中内外,对军队朝堂都是强悍无比的掌控能力,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大开杀戒,杀的人头滚滚,杀的人人噤若寒蝉,那就成了。
但是这两位,也是仅仅只有两位而已。
实际上,在连子宁的那个时空,对朝堂掌握程度最高的除了那两位之外,整个大明朝排第三的就数现如今在湖广老家当着安乐王爷的嘉靖帝了安陆王了,这位主儿乃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儿,阴险至极,把所有人都算计在鼓掌之间。而正德皇帝虽然足够强势,却失之刚硬,刚则易折,也容易疏忽一些问题,而且刚硬的也是容易发脾气,肝火太大,就容易得病,普遍寿命就不怎么长。
这位至尊本来是从小打熬的一副好身体,年轻的时候巡视宣府大同,又是亲征宁王叛乱,控烈马,开强弓,都是丝毫不在话下,这等好身体,便是在另一方面,也是体现的淋漓尽致--在豹房中养了不知道多少美丽女子,每日鞭挞,那也是极耗体力,偏偏第二日这位皇帝还能神气十足的出现在众臣子面前。
但是自从正德十五年那一次之后,就不成了。
正德十五年,今上在黄河清江浦玩耍的时候,不慎落入水中,被打捞上来之后呕血不止,脸色发青,浑身冰凉,结果便是大病了三个月,差点儿就是一命呜呼了,最后上苍保佑,总算是捞了一条小命儿回来。又是慢慢调养了足足一年,直到了正德十七年,才算是全好了,但是这一场大病,也是对身体极大的损耗,彻底留下了病根儿,从此之后,身体也是慢慢的都不行了。
虽然表面上还看不怎么出来,照样是龙精虎猛的,但是时不时的却是会来一场大病。
正德四十九年的时候,就是病了整整半年,几乎都不能理事。
而这一次,更是直接呕血晕厥。
朝房内,内阁首辅、次辅、三辅,还有六部尚书九位大明王朝品级最高的文官,都是在焦急的等待着干清宫东暖阁随时会传来的的消息,窗外雨疾风骤,暴雨如注,时不时掠过一道闪电,一道惊雷,像一条条鞭子似的抽打着整个天地间,屋子里瞬间被照的一片青白,也让他们铁青的连一片青白,惨白如鬼。
内阁首辅杨慎,内阁次辅谢廷式,内阁三辅林静宜,礼部尚书董其昌等等,这些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人都集中在此,当然。此间还有刚刚上位的兵部左侍郎暂代兵部尚书戴章浦,除了戴章浦不过是不惑之间,正最是年轻之外。其它的重臣,多半已经是过了知天命之间,一眼望去。一片休白。
外边风急雨骤,电闪雷鸣,众人却都是默默无语,只是注视着干清宫的方向,满面忧虑。
他们也不可能不忧虑。
今儿个本来是大朝会的日子,在京城的所有臣子和有要事来京公干或者是被朝廷招来的地方上的臣僚,都是已经在午门外做好了准备,排好了队列。准备入宫了,却没想到变生肘腋。宫门并未按时开启,而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林雄奇亲自出来传令,说是皇帝微有小恙,今儿个就不上朝了,只是让内阁三辅臣,六部尚书进来说话。
大伙儿也都没当回事儿。皇帝因为临时不舒服不上朝这等事虽然不多见,不过一个月一两次总还是有的,尤其是现如今的正德皇帝,从年轻时候儿就极为厌恶上朝听证,此等劣行。更是颇有前科。
结果九位重臣进了紫禁城,到了干清宫这边儿,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再然后,皇帝呕血晕厥的消息,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便传遍了整个北京城!
这倒不是他们泄密,实际上九位重臣从大清早一直到等到现在天色都黑漆漆的了,除了上茅房,连朝房都没出过,谈何通风报信儿之说?
也不是宫内的大太监们不得力,实际上在正德晕厥的第一时间,刘吉祥便是下了封口令,甚至把干清宫的所有宦官宫女儿都看管起来,然后才是找人去通报的宫内几个掌权势的大太监和太后皇后等贵人。
但是偏偏紫禁城是个四面漏风儿的地界儿,什么秘密都甭想守住,没多久,消息就被传了出去,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想追查都没法儿追查!
而且招太医院最为老到的几位御医来诊治,可也不是能瞒过人的。
若是小恙,需要这般大动干戈么?正德呕血晕厥,极有可能病得很重甚至不测的消息一传出去,整个京城顿时都沸腾了,各方势力都在做着准备,极为的紧张,各自存着不同的心思。
而毫无疑问,现在朝房中的这几位大臣,都是一些极为庞大的势力的领袖人物,至不济也是其中之灵魂。他们的举动,更是关联甚大,但是此刻这九个人的心中,却都是存着同一个念头!
皇上一定要安然无恙!
无论他们内心中是喜欢正德,还是厌恶正德,甚至是痛恨,巴不得这个皇帝早死早超生,心中都是做这般想。
无他,唯有二字--国本而已!
所谓国本,若是皇上健在的话,那便是皇上此人,而若是皇上不在了,就是太子。
这,乃是一个国家,一个皇朝的根本!
所谓国本。
国本有多重要?看看大明在正统朝和景泰朝的那一幕幕就知道了。
英宗土木堡之变被瓦剌俘虏,瓦剌所要巨额赎金,并且提出极为苛刻的条件,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汉人的皇帝,重过所有,所以为了皇帝,这些汉人定然是会舍得付出一切的。但是大明就是硬气,这些文官儿们也够硬气,直接另外立了一个皇帝!大明朝当时没乱,因为当时大明朝虽然没有太子,却是有一位监国,有皇帝的弟弟在,那位是皇位的唯一法理继承人,所以群臣们很容易就做出了选择。
而之后英宗被接回来之后,囚禁在南宫,却能在一个太监,几十号儿人手的帮扶下就能复辟并且得到群臣乃至于朝野的承认,就是因为景泰帝没有儿子,而他英宗朱祁镇,则是有好几个活蹦乱跳的!
这就是国本!
就像是万历年间一个匹夫能手持一根枣木棍子闯进紫禁城险些把太子打死一样,大明朝有许多事儿是很荒谬的。
但是现如今的国本呢?
今上儿子不少,好几十个呢,但是那偏偏,就是没有立下一个太子啊!
他们都是文臣,他们也都是儒生,都是孔教的门徒,作为一个儒生,他们心中都有极为强烈的正统观念,那就是效忠!
忠诚!对于大明朝的忠诚。他们忠诚的对象,不是皇帝这个人,而是大明朝这个庞然大物。他们之所以忠诚于皇帝,只是因为他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帝!仅此而已!换一个人在位,坐在这个位置上。只要是他姓朱,是男的,和皇室主脉的关系足够的近,法理上说得过去,又不是个白痴,满足以上这几项条件,那么这些文官们,照样会效忠于他!
所以当景泰帝病重。英宗朱祁镇被石亨曹吉祥等人拥簇着从南宫复辟,而朝臣们一无所知的去上朝,却赫然发现,坐在龙座上的,已经是换了的人的时候,却依旧是会忠诚的向他跪拜,向他表示自己的尊重。
兵部尚书于谦于少保也不例外!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他们的荣耀,他们的权势,甚至是他们的安危,他们的家族,这一切的一切。之所以能够存在,都是维系在一点上的--朱明皇室!
从本质上,这些文官就像是你一个个藤一样,依附于皇帝这棵大树,借助着它才能得到一切,但是却又是无时不刻再和皇室做着斗争。
所以,皇室绝对不能乱,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现如今的情势,这么多的儿子都合法,却都没有一个名分,甚至比皇上一个儿子都没有更艰难,更微妙!
这些饱读诗书,见惯了那些历史上皇室血腥斗争的文臣们甚至已经可以想到,若是今上就此不测,那么这些皇子之间,会产生何等惨烈的斗争!他们会拉帮结派,会相互攻讦,甚至若是御马监、京军、上二十六卫这些军队都搅和进来的话,那么说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兵戎相见也不是不可能!
甚至最惨最惨的话,就像是西晋八王之乱?
刚刚统一三国,结束了三分天下之格局的大晋王朝,不过是区区数十年,就毁在了那八个王爷的刀锋之下!之后更是有匈奴鲜卑羯羝羌这五胡乱华,从此之后,中华大地,分割百年,中原汉人沦为异族刀下的鱼肉足足数百年,以乞活为名!
便是大隋大唐,那也是胡人之后!
想到这里,就算是掌握军国大权数十年的首辅杨慎,都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所以,皇上必须要活着,哪怕是只能活上个一盏茶的时间来都行,只要是还能张嘴,还能留下一纸遗命,还能说出一个名字!
然后就可以去死了!
只要是能指定一个继承人,那么这些文官儿们,就有了希望,有了指望,有了依靠,而大明朝,也能免去一场莫大的祸乱!
猛然间,窗外喀喇喇响起震天撼地的一个惊雷,震得猝不及防的几位大人一个哆嗦,随着又一道闪电,这时候,夹杂着纷乱的雨声雷声,却也有脚步声密集的响了起来。
一个太监带着三四个小宦官走进了朝堂,众人便都看过去,藉着灯光,看到这太监却正是御马监太监刘吉祥,刘吉祥板着脸,肃容道∶“圣上口谕!
九位重臣闻言齐齐的霍地站了起来,便是乱七八糟的问道∶“刘公公,圣上怎么样了?”
“圣上醒过来了么?”
若是一般的外朝臣子这般追问,刘吉祥直接一个臭脸甩过去,理都不理你,只是这几位都不是他能得罪的,只得苦着脸道∶“几位大人,还是先接圣旨吧!”
众人这才恍然,在杨慎的带领下齐齐拜倒在地上,恭声道∶“臣等接旨!”
刘吉祥轻咳一声,道∶“圣上口谕,朕躬无恙,诸爱卿勿需挂怀。众位都是国之柱石,也侯了一天了,且回家歇着吧!明日早朝停了,辰时三位阁老入宫说话。对了,侯了这么久,想必都饿了,朕吩咐御书房做了蜜汁烤鸭,一个人带一只回去吧!钦此。”
众人听了,一直悬着的心不由得放下了大半,这道旨意,带着非常浓厚的正德皇帝的风格,随性非常,而且很是拿这些重臣们开涮了一把--因为正德皇帝很清楚,自己这些臣子里面,有好几位是吃素养生的。
听了最后一句,都是有些啼笑皆非,不过却也都放下心来。至少知道皇帝是醒过来了,这旨意是别人绝对无法仿造的。
醒过来,那就放心了!
重臣们长吁了口气。便都接了旨意,起了身。
刘吉祥传了旨意,向众人点头示意之后转身就要走。却没想到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苍老冷峻的声音∶“刘公公,且慢!”
刘吉祥一听这声音,赶紧转过身来,笑道∶“杨大人啊,怎么了这是?”
说话的却是杨慎,他作为内阁首辅,实际执掌这个庞大帝国十余年,乃是内朝外廷普天之下权势前四!乃是和江彬、马永成一般的人物。刘吉祥岂敢得罪?
杨慎缓缓道∶“劳烦刘公公禀告圣上,臣要见驾!”
“见驾?”刘吉祥一愣,有些做难道∶“杨大人,圣上已经醒过来了,还喝了碗参汤,这会儿正歇着呢,怕是受不得惊扰。要不然,您明儿个再说?”
他知道,自个儿这会儿若是回去禀告的话,定然是惹得圣上极为的不悦,说不得又得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何苦来哉?
“不,老臣有急奏,一定要现在见驾!决不能拖延!还烦请刘公公,代为通传一下,老臣,感激不尽。”这番话明里说得客气,实则很是冷硬,意思就是今儿个无论如何你都给给我传喽!其中威胁之意,扑面而来。杨慎素来温和,这般说话,却是极少见的。
其它重臣都是有些不明所以,戴章浦却是心中一动,也随之附和道∶“刘公公,臣也有要是禀报,还烦请通传!”
其他人也是明白过来,齐声道∶“刘公公,还烦请通传!”
这些重臣,哪个权势不比自己高点儿?被他们这般一逼,刘吉祥一张胖脸上已经是煞白煞白,他咬了咬牙,心中暗骂一声,却是只能无奈道∶“好好好,众位老大人,咱家这就去,这就去,成不成?”
说罢一甩袖子,面色阴沉的出了朝房。
干清宫,跟刚才相比,这会儿的气氛已然是变得轻松了许多,一切,都因为皇上已然是醒了过来。
而且看上去气色还不错。
几个衣着华贵的妃嫔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们大致都在三十来岁,正是少妇风韵,最为诱人的时候,不过此刻,她们的表情无一例外的,都是有些怨念,甚至是怨恨。就算是脸上挂着笑的,若是仔细瞧的话,也能发现眉宇间的那一抹不满。
每个妃嫔的身边,都是簇拥着一大批的老妈子,小太监,而且无一例外的,每个妃嫔身边都有老妈子抱着个孩子。
这些妃嫔出了干清宫,或者是上了软轿,或者是上了步辇,或者是走着,都是纷纷离去。
她们怨恨的原因很简单。
皇帝昏迷之后,这些妃嫔自然是纷纷过来等候探望,结果老太后下了懿旨,没孩子的,一概回去候命,只留下一些个年纪不小的妃子,她们在这儿苦苦等了一天,本想着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也好讨好一下,却没想到,苦苦等了一天,结果皇帝醒了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刘贵妃招进去,其他的,则是全部各回各家!
滚吧!
不少妃嫔都是心中暗骂,那骚狐狸有什么好的?都这么大年岁了,皇上看了也不嫌犯恶心。
东暖阁内,正德倚在靠枕上,听着耳畔哗哗的大雨声发怔。
他面色还有些蜡黄,却是已经比昏迷的那会儿好了许多,多少有些血色了,而且让他一直烦扰的枕部跳疼,似乎也识趣儿了些,这会儿不那么疼了。
正德皇帝感觉自己确实是舒服了不少了,盖因他这病乃是顽疾,不是急病。其实皇宫里面的御医,医术那自然是不必说的,只是他们的治疗效果却往往不好--倒不是他们不尽心,而是因为一点,不敢用猛药!
天子何等尊贵?开药得何等的小心?若是出了岔子,乃是何等的罪过?
所以从来这些御医们但凡是碰到了皇帝有病,都是开一些很温和的方子,以调养为主,而里面的药物,就算是谁来挑,都是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但是问题是,这样的方子如此温和,肯定效果就不怎么样,但是无所谓啊!皇帝死了也就死了吧!就算是皇帝有什么问题,也没他们的事儿了,大可以一推六二五,手一摊∶“微臣无能!”
我能力有限,这病我看不了,只能开出这样的方子,皇帝好不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而若是用猛药的话,确实是效果好,但是万一出岔子呢?
谁的责任?
所以说,皇帝病了,用御医来治疗,还真不如把皇帝一化妆,悄悄去往民间寻一个不错的大夫,不告诉他实情让他来治来的效果更好一些。
所幸正德这是顽疾,这么多年了,太医们早就积累了很是丰富的经验,又是喝药又是揉捏又是针灸,折腾了许久,总算是给弄过来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内臣第一人马永成、司礼监秉笔太监林雄奇、提督东厂太监鹿和这三个在外面权势熏天,人人畏惧的大太监跪在床前,额头紧紧挨着地面,大气儿都不敢出。
一个宫装丽人坐在床边,握着正德得手,两人不时相视一笑,也不说话,却是有着帝王家难得一见的温馨。
这宫装丽人,年纪不算小了,看上去至少也是四十来岁,眼角都已经是有了几丝掩不住的鱼尾纹,显示了她的真实年纪,只不过身上那一股高贵典雅的风韵,却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
她长得也不是极为的漂亮,却是给人一种很是舒服的感觉,一眼看去,便是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名为温和的力量,不急不躁,如沐春风。
她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撒子,头上斜斜的插着两根玉钗,一根你是黄玉,一根却是极为上乘的帝王绿的翡翠雕琢而成的,线条大方,简单,但是刀工却是极为的磊落潇洒,让人一眼看去,似乎就看到了萧萧落木,瀑布飞流,显然是绝非凡品。
除了这两根玉钗之外,身上便再也没有其它的饰物了,和其他的妃嫔比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的寒酸。
这时候,刘吉祥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跪倒在地,道∶“皇爷,奴婢去传了旨了,只是……”
“只是什么?”正德淡淡道。
“杨慎杨大学士说一定要见您。其它重臣也是这般说,只说有急奏,要面见。”刘吉祥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本以为皇帝又要不悦,却没想到,正德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长长地吁了口气,思忖片刻,摆摆手道∶“宣!”
刘吉祥赶紧应了一声∶“是皇爷,奴婢这就去!”
说罢,便是一骨碌翻起来去了。
少顷,杨慎等一干重臣在刘吉祥的带领下走进了东暖阁,杨慎身上还有着些许水迹,他却是不管不顾,也没等皇帝招呼,便是扑通一声往金砖上一跪,高声道∶“启奏陛下,臣,请立国本!”
五二五 文臣风骨 首辅死谏
“臣,请立国本!”
此言一出,东暖阁内众人都是面色大变。
请立国本,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逼着皇帝立太子啊!
其实逼着皇帝立太子,这件事儿本身并不算什么,但凡是中华这片广袤土地上的皇帝,从那个一统六国的始皇帝一直到那个末世王朝,其间四百余位皇帝,更多形式上不是皇帝而实际上更甚皇帝的人,没有被群臣逼着立太子的,怕是没几个!
其实这种事儿,在明朝已经算少的了——不知道怎么地,明朝这些皇帝,子嗣都不是太繁盛,除了开国的洪武大帝几十个儿子以外,之后的那些皇帝,仁宗就一个儿子,弘治帝也是只有正德一个儿子,这国本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太子的头上,也没必要去争什么。
群臣逼着皇帝立太子,这事儿常见,通常皇帝也不会太动气,毕竟立太子不单单是家事,更是国事,群臣关心一下,很有必要,而正德帝这些年来,被这些重臣逼着立太子的时候也不少了,三五十次总是有的。当然,不生气也不是绝对的,比如或在某些特定时刻!
就像是今天。
这就是特殊的不能再特殊的时刻了——皇帝刚刚呕血晕厥过去,才醒来,你就逼着皇帝立太子,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分明是咒皇帝早死么?
是何居心?
正德一张脸顿时是阴沉下来!
兹事体大。便是这些朝廷重臣。都是不敢轻易参与其中,是以杨慎这一跪之后,跟在他身边的其他人,却是都愕然了片刻,没能跟上,便是和杨慎亲密如戴章浦,也是为之默然。
看到正德帝脸色拉了下来,顿时是唬的刘吉祥面色煞白,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一屁股也是跪了下来。跟那哥儿仨跪一块儿,心中已经是对杨慎破口大骂,心道你这老东西找死,可别拉上杂家!帝王家事。是你这等外臣能掺和的么?
杨慎跪在地上,面沉如水。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一跪,这一请,几乎就是把事情给逼到了一个不得不决断的墙角上,若是皇上不决断,自己失了威严,而若是皇上决断了,心中定然又是对自己很有芥蒂。他很清楚,自己这一跪,这一逼。几乎就是亲手打破了十余年的君臣平衡,君臣默契!
杨慎知道,皇帝并不喜欢自己,这位至尊喜欢的,乃是江彬、马永成,乃至于是已经死了的谷大用,被凌迟处死的刘瑾那样的人,亲近,贴心,更是放心。而自己这等科班出身的进士文臣。天然就是和皇帝对立,是有隔阂的,绝对不可能会和皇帝贴心,尤其是这般行事不合规矩的一个皇帝。皇帝之所以倚重自己,这十余年来首辅一职也一直是自己的。从未被别人染指过,是因为自己做事足够的好。总能把这个老大帝国梳理的井井有条。更重要的则是,自己掌权而不弄权,更是不会试图去掌控朝堂,蒙蔽圣上,对于皇帝的决策,自己也不曾冒犯。
这才是自己能坐稳的原因。
君臣之间自有一种未曾约定但是对方都清楚的默契,互不触碰。算得上是一种君臣之间的相敬如宾吧!
但是现在,自己亲手把这种默契给打破了。
杨慎敢断定,从这一刻开始,皇帝已经盘算着换首辅的事儿了。
这位至尊是如此桀骜的性格,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的摆布乃至于是干预。
杨慎也不想这样,如果有时间的话,他一定会从容布置,暗自下手,步步布子儿,最终一战而胜,他手下有无数的御史、给事中、员外郎、郎中这种中层官员可以驱使,甚至不少侍郎一级的小九卿,也是他门下之走狗,但是问题是,来不及了啊!
方才那一个惊雷,让他心中震骇无比,更是认识到,事情,决不能再拖了。万一明天一早起来,却是传来皇帝大行,诸皇子争位的消息,那又如何是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逼是不行了!
说到底,杨慎毕竟是那等为国为民为天下的臣子。
乃是如于谦于少保,张居正张阁老,死守孤城史阁部、文臣封侯王守仁一般的,大明朝儒生的最出色人物,一个傲骨铮铮,铁骨铮铮的铮臣!
此辈之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就算是文官集团如何的腐朽,如何的堕落,如何的为了一己之私不惜使得整个大明朝受到损失,但是终究是有那么一些人,敢把这天下安危,扛于一肩之上!
若是一般臣子,正德皇帝早就厉言申斥甚至是着人打出去了,但是偏偏面前这是杨慎啊!
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杨慎啊!
正德皇帝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刘贵妃明显能感觉到了皇帝的手攥紧了一点儿,她赶紧轻轻拍拍皇帝的手,正德压住心里的火儿,强笑道:“册立国本,乃是帝王家事,杨爱卿,这事儿,以后再议吧!”
杨慎却是跪在地上,脖子一听,头一昂,正德一看心中暗道坏了,这是要死谏了!
果然,便听到杨慎语气决然道:“圣上,此事您已经拖了三十年了,请恕微臣今日冒犯,然则一些话,微臣今日一定要说!圣上子嗣如此繁盛,却是始终未曾定下太子之位,圣上年事已高,若是有什么不测,圣上可曾想过若是有万一,则身后之事如何?晋朝八王之乱,天下板荡,江山震碎,岂非前车之鉴?当今我大明北有鞑靼瓦剌,朵颜三卫,南有安南,西有哈密。其形势之恶劣。远迈当初之晋朝!若是我大明被夷狄奴役百年,沦为刍狗,则后人之评价,此乃谁之罪责?事故此事,绝对不可再拖,定然要在今日拿出一个章程来!”
说罢,额头重重的磕在金砖上,怦然有声!
瞬间安静了,杨慎的话语在东暖阁内回荡,东暖阁内安静之极。针落可闻,只能听到众人或者粗重,或者刻意压低了的呼吸声。
四个大太监额头贴在地上,浑身上下都跟僵硬了一样。连动静儿都不敢发出一点儿来,生怕被皇帝迁怒!
而站在杨慎身后的那些文官重臣,无论是何立场,心中都是油然升起一股莫大的敬佩之意。此等为国为民之铮臣铁骨,当真是我辈之典范!
当下,内阁次辅谢廷式,吏部尚书,正德二十五年榜眼张鹗易,户部尚书万士亭,兵部左侍郎暂代尚书戴章浦。工部尚书潘季驯,都是齐刷刷的跪下,齐声道:“臣等,附议!请立国本!”
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大臣,看似温温婉婉坐在那里的刘贵妃却是眼睛一亮,其中划过一道名为惊喜的神色。
这位刘贵妃,其实说起来,乃是在历史上,大大有名头的一位。
刘贵妃,其本名叫做刘良女。或许说起刘良女来知道的不多,但是若是提起他另外一个被杜撰并非真实但是却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名字,那知名度就高了许多——李凤姐。
在连子宁那个时代,那个时空,此人可说是大放异彩。从江山美人到正德演义,从游龙戏凤到天下无双。再到龙凤店,但凡是有正德帝出场的所在,几乎就少不了李凤姐这个身影。
当然,就像是上面对正德帝的形象扭曲一样,李凤姐也是够扭曲的。
对于刘良女的来历,史书上莫衷一是,《明实录》上说刘良女是太原晋王府乐工杨腾的妻子,武宗游幸山西时,派人到太原索要女乐,得到了刘良女。武宗喜她色艺俱佳,就从榆林带回了豹房。将刘良女安置在西苑太液池腾沼殿中,号称夫人,俗呼为刘娘娘。
而《稗说》中则言道:刘良女乃是大同代王府上有名的歌姬,武宗曾假扮低级军官出入于王府的教坊,因而得以认识刘氏。当时武宗在这样的风月场所中并不太引人注意,别人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军官而已,但是刘氏慧眼识珠,认定他不是个平常人,就对他另眼相看。武宗记住了这个刘氏,后来派人将其接到北京。
这俩,其实都不对。
刘良女乃是大同代王府乐户刘良之女,正德十二年,正德帝巡行宣府大同等地之时,向代王索要美女,代王便把自个儿王府里所有还没婚配的都拿出来给正德皇帝挑选,正德当时一眼就看中了刘良女。载以归北京,命为美人,大见宠幸。
携刘良女回京之后,初居于豹房,后渐入西内专寝。
正德专门为刘良女在西内建造了清凉宫,于其中宴饮玩乐,正德帝对她宠爱到了何等程度?饮食起居,必与偕,她说的话,比谁说的都管用,正德一准儿听!有的时候朝中大臣甚至是很心腹的宦官触怒了皇帝,心中担忧害怕,便私底下去求刘良女,刘良女一说,正德皇帝哈哈一笑,这事儿便是略过不提了。
值得一提的是,江彬在正德二十年之前,刚刚进京,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外四家军统领的时候,还没后来的心机,为人很是骄狂倨傲,见了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是唯独见了刘良女,定然恭敬磕头,以母事之。
后来正德帝南征宁王叛乱的时候,也是时刻都离不了她,正德帝好佛,每每路过寺庙都要参拜,一路走来,自上方寺至南京所临寺观,幡旌锦绣,梵贝夹册,有为上所锡赉者,悉署上与夫人刘氏名字其上。
之后皇帝在清江浦落水,病重之极,宫中人心已然是不稳,不少宫人甚至是后妃,都是打起了异样的主意,唯独是刘良女,日夜在皇帝身边侍奉,昼夜不离,皇帝渐渐病体康复,两人感情更是笃深。
正德十二年,初封为贵人,十四年,进昭仪,十五年。封为婕妤。十七年,封为庄嫔,十八年,进庄妃。
正德十八年十二月,庄妃小产,身体虚弱兵种,帝不解衣,不上朝,在床边守候十余日。待庄妃病愈之后,便封为贵妃。
正德二十一年。庄妃生下一子,皇帝大喜,思前想后,遍阅古籍。又是命令群臣献名,最后是定下了名字,朱载堉。
正德皇帝的正室皇后乃是夏皇后,夏皇后是京城大兴县人,其父不过是一个京城小官儿而已,后来靠着女儿初授锦衣卫指挥,寻升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明朝为皇帝选后,太子选妃,往往是喜欢这样寻找小门小户儿出身的人家来当,这样一来。皇后母家的势力则是相当之一般,这样也能有效的避免汉唐两朝屡屡出现的外戚专政,事实上,此等做法也是很有效果。
夏皇后乃是正经的书香门第人家,小家碧玉,性子端庄,却是着实不合正德皇帝的胃口,因此两人夫妻感情极为的淡薄,几乎是没有。
正德皇帝数次想要废后,但是一来是这位王皇后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儿处出来。二来则是张太后对于这位儿媳妇儿很是喜欢,有她老人家护着,正德皇帝很多时候也是无计可施,三来则是一提废后,朝中群臣便是群起反对。或劝诫或怒斥或干脆破口大骂的折子像是雪花儿一样飞来,几乎能把乾清宫给淹喽!
是以如此两三次之后。正德皇帝便是再也不敢提废后之事,着实是让这帮孔教儒生给吓怕了。
所幸刘良女也是那等颇为识大体的人物——或者不如说是精明才对,她出身民间,可以想象,一个王府乐户的女儿,能有多好的家世?定然是从小就见惯了世态炎凉,因此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更是善于察言观色,这等出身民间的女子,在一些世事大局上肯定是见识不怎么高远,但是论起人情冷暖,人心的揣度来,却是比那些大家闺秀出身的妃嫔们都要强了不少。
她很清楚,今上乃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很是听太后的话,若是自己仗着皇上的宠爱,一力要那个皇后的宝座的话,在太后的阻拦下,能不能拿到且不说,说不得最后反而是失了宠爱,落得一无所有!还不如抓住眼前的。
因此她也并不强求,反而温颜劝慰皇帝,再也不提皇后之事,同时又是恪守本分,对皇后太后都是礼敬有加,晨昏定省,请安磕头,都按照规矩,未曾有一日缺过。便是那等再看不上她的,也说不出她一个错处来。也不跋扈,也不盛气凌人,更是不惜花费重金,结交宫中掌权拿事儿的太监宫人,如此下来,宫中上下,竟是无人无人不说她的好!
皇帝更是宠信,久而久之,刘贵妃虽然还是刘贵妃,王皇后还是王皇后,但是这后宫的大权,却已经是掌握在了刘良女手中。
从正德十二年刘良女入宫至今,已经是整整四十年了。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垂髫少女,如今已经是年岁不小的成**人,然则她保养的极好,看上去不过是三四十许人而已,丝毫没有一点儿老态,反倒是那一股成熟的风韵,让人更是痴迷沉醉。说是倾国倾城,丝毫也不为过。
皇帝在变老,她也在变老,但是唯一不变的,却是两人的感情。
正德皇帝妃嫔不少,若不然也不会那么皇子帝姬,但是那些妃嫔,在他眼中不过是泄欲的工具,摆设的花瓶儿而已,而唯有刘良女,乃是心中至爱,最为放不下,最是牵挂的。两人的感情,几乎已经像是民间相濡以沫数十年的夫妻了。
这等感情,在帝王之家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不过考虑到老朱家多出痴情种子也就不意外了——洪武帝与马皇后,永乐帝与徐皇后,宪宗和万贵妃,乃至于之后的万历帝与郑贵妃,崇祯帝和田贵妃。
正德皇帝没能废了皇后把这个位置给刘良女,心里却总是觉得愧疚,最后绞尽脑汁,却是想出一个主意来——封其为皇贵妃。
本来大明朝后宫品秩中,皇后之下,便是贵妃,皇后乃是尊一品,贵妃乃是尊二品,后来明代宗也就是景泰帝,遣旗手卫官祭旗纛之神。命武清侯石亨为正使。礼部尚书胡濙为副使持节册封妃唐氏为皇贵妃。由此,大明朝的后妃序列中,便是加入了皇贵妃这一个等级。
其实,国朝历代,皇后以外就是贵妃,隋唐以来一直如此,即使是大明,也并没有正式设立这一封号,而仅仅是个别皇帝随性加封的。明宪宗宠妃万贞儿为明代首任得到认可的皇贵妃,万氏于成化十二年被册封为皇贵妃。之后。皇贵妃用于册封明朝后宫最得宠尊贵的妃子。到了清朝,皇贵妃才成为定例,乃是仅次于皇后的等级,为顺治帝册封他所宠的董鄂妃时所设。此后渐成定制。后来的妃嫔如欲继立为中宫时,一般会先封为皇贵妃,暂摄后宫,然后再封为皇后。
皇贵妃便是相当于副皇后,在大部分时候,立皇贵妃,便是说有了取代皇后之意。先是封为皇贵妃,统领六宫,然后再加封为皇后,就是理所当然了。
当然。在大明朝,绝大部分时候,立为皇贵妃是表示对于这个妃子的宠爱,却也是一种极为无奈的妥协选择!
明朝想把自己宠爱的妃子封为皇后的,可不仅仅是正德帝这一个,他之前的明宪宗朱见深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一个例子。
对于宪宗来说,万贵妃乃是奶妈、母亲、女人、爱妃的结合体,可以说对万贵妃已经不是单纯的宠爱了,甚至是依赖,因此想方设法要封她为后。只是册封一个足足比他大十九岁的女人为皇后,大明朝的朝臣们是宁死都不会同意的。无法之下,只得是立为皇贵妃。
在连子宁那个时空,包括之后的郑贵妃亦是如此。
而正德这一次干的更是离谱,不但封为皇贵妃。更是授予金宝、金册和金印,一如皇后。冠服、车舆、仪卫卤簿也是和皇后一般无二。
从此之后。专宠后宫数十年!
正德的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
刚才杨慎说的那一番话,已经是极为的难听了,说的那是文雅,若是直白一些就是‘你正德现在还不立太子,你又没有想过,万一你死了咱们大明朝怎么办?你死了不要紧,咱们大明朝若是沦落入夷狄之手,是谁的责任,想遭受千秋骂名是不是?’
任是谁听到这番话会不惊怒?更何况是富有天下,主宰寰宇的天子?
正德当然也知道,杨慎这话说得有道理,但是知道是一码事,实际上做起来又是一码事,就像是所有的老人一样,正德不承认,也不想承认,自己老了这个事实。他不想让别人谈论,感觉到这个事实,尽管这是天下人都明白的一点。他很忌讳这一点,甚至因此而不想立太子,不得不说,这是正德皇帝性格中的缺陷,其性格中刚愎自负的一面,其实是很没道理,但是偏偏他是皇帝!
他也不喜欢那等被人逼迫主宰的感觉,当初他年轻气盛的时候,甚至因为顾命三大臣对他的各种干预而把那三位都给赶出京城,各种与大臣斗其乐无穷。
但是他现在老了,也觉得那些东西没什么意思,也没那等动力了。
他死死的盯着杨慎,眼中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但是他终究还是知道自己理亏的,长长吸了口气,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憋闷,强忍着气,一字一句道:“朕,若是今日不立国本呢?”
杨慎也是蓦地抬头,却是微微一笑,脑袋一低,对准了一边的盘龙柱上的龙首,决然道:“那臣,便撞死在这里!”
“你!”正德皇帝迸指指着杨慎,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怒火,杨慎却也是怡然不惧。他胸中自由天地正气,这会儿别说是皇帝了,便是神明来了,也是不怕的。
双方竟是僵持起来。
这时候,在杨慎后面,却还有好几个人并未跪下,内阁三辅林静宜,礼部尚书董其昌,刑部尚书张洽,都是站在那里,只是稍微往后侧了侧身子,避免尴尬。尽管杨慎是文官领袖,但是这也不意味着所有人就都要和他共进退,在册立国本这等动辄就要赔上全家性命的大事上,他们也有自己的主张和见解。更何况,这几位觉得正德皇帝看上去气色还行,也不像是一时半会儿就要。
面对着刚毅沉稳,分毫不退的杨慎,正德皇帝不由得竟是感觉有些心虚,他也知道自个儿是错了,是应该早立太子的,但是他的性子,却是绝对不会服软,而且就是别人越劝偏偏就越是反其道而行之的。这种心虚的感觉让他几乎恼羞成怒,但是他还真是不敢把杨慎怎么样!像是杨慎这种行径,在大明朝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劝谏皇帝而不是犯罪,就是皇帝撑死也是只能将其驳回或者是怒而罢职,就算是下了诏狱,最后必然也是不了了之。
而且正德自家知自家事,以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处理朝政几乎是一种奢望,朝政是离不开杨慎的。
只是他也不可能服软,他不是他的父亲弘治帝,弘治帝是那种被文官指着鼻子怒骂都能笑呵呵的面团儿皇帝,正德可绝对不成。
君臣二人僵持在这里,却是谁都下不来台。
这会儿,刘贵妃瞧瞧的向着内阁三辅林静宜使了个眼色。
林静宜心领神会,忽然跪下,道:“陛下,臣有本奏!”
正德以为他也是来劝诫的,没好气儿的道:“讲!”
林静宜朗声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春秋鼎盛,今日之事,不过是意外而已,却无需大惊小怪,立国本之事,并不急在一时,若是因着这事儿,便是仓促,册立国本,若是所托非人,岂不陷我大明臣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正德先是一愣,然后便是一喜,心中便对林静宜格外高看了两眼,心道这厮倒是知情识趣儿。
他正要说话,却没想到林静宜话锋一转,又是道:“然则杨大人所说,也是极有道理,一日不立国本,则一日江山不稳,是以,臣请陛下,于皇子中遴选年龄适宜,忠厚质朴,任事能干者数人,于朝中听政,与诸位大臣一同上朝下朝,上书言事,分说己见,乃至于委以职司,闻其言,观其行,查其色,则知其人!若是皇子不出来做事,则天下对其性格能力都是一无所知,而若是按臣所说的话,则一目了然,到时候孰强孰弱,孰为昏聩,孰为英明,都是看的明白,那时候再册立太子,岂不更为明朗,到时候选出一位明主来,也是我大明之福,天下臣民百姓之福祉!”
五二六 为君做剑舞
注意:正文部分禁止插楼以及楼内回复,违者送小黑屋一日游!“岂可如此?”工部尚书潘季驯却是勃然而怒,这位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大人已经花白的胡子眉毛都是抖动起来,他转身冲着林静宜怒道:“林大人此言,简直是荒唐的一塌糊涂!自古立嫡立长,当今皇后有子,正当壮年,身体康泰,朝野间素有贤名,何须什么皇子听政?简直是荒唐,荒唐之极!”
他虽然不是内阁辅臣,但是论起资历来,却是仅次于杨慎,在场重臣的第二,而且他一生致力于治理黄河,功莫大焉,黄河两岸数千里,百姓不拜龙王而为潘季驯建立生祠,日夜供奉,香火鼎盛,几可说乃是以肉身而封神的人物,以这等功绩,便是杨慎都无可比拟,乃是不折不扣的大明朝第一!入阁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事实上他也有几次机会入阁,但是这位老大人一生都是沉湎于工事,着实是对入阁操持那么多的食物提不起丝毫兴趣来,便都推辞了。
所以潘季驯训斥比他高一级别的林静宜,林静宜却是只得苦笑,连连拱手道:“潘大人,在下不过是一己之言而已。”
正德和刘贵妃的脸色都有些阴沉。
潘季驯这并没什么针对的几句话,却是无意中戳中了正德迟迟不愿意立太子的根本原因。
正德也想立太子,但是一提起这一茬儿来,群臣们第一个建议就是立嫡立长,请立夏皇后的儿子,既是嫡子,也是长子的雍王朱载?嫛?
但是偏偏,因着夏皇后的原因,正德对这个儿子很是不喜欢,当然也说不上厌恶。但是,当他几次想要另立太子的时候,都是遭到了群臣之极为强烈的反对。因此也对这个儿子嫌弃起来,便是正德这么强势的皇帝,这些群臣拼着被廷杖,被罢官。被免职,被下诏狱,被赶出京城,也是丝毫不退让!
因为这些,乃是他们所看重,所坚持的,根本!
长幼嫡庶尊卑。这就是所谓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德身处其间,享受着这种即成的秩序带给他的无上的权势,全天下的效忠,却又是不想遵守这种秩序,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他其实很不聪明。
只好搁置。
本来皇子听政这个建议。正德也不怎么喜欢,但是当另一边是立朱载?嬑??诱飧龈??窳拥慕ㄒ榈氖焙颖??鸵幌伦悠?蛄肆志惨恕?
对潘季驯。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再说这会儿也着实是给气得不行了,当下便是冷笑一声,斥道:“立嫡立长,立嫡立长,最后像是晋惠帝一般,立出一个傻子来不成?到时候八王之乱才是真正无法幸免!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是嫡长子?”
这番话却是说的极重,而且虽然听上去有道理。却是颇有几分无理取闹的嫌疑,潘季驯气的浑身都是哆嗦起来,他也是老而弥坚的性子,毫不示弱的反驳道:“圣上,此言差矣,那晋惠帝乃是傻子。为天下之笑柄,自然不能册立,然则雍王可不是傻子!岂能相提并论?”
正德已经是不想跟他们辩论了,当然,实则是理屈词穷,也辩不过这些卖嘴的儒生们,他摆摆手:“无须再说了,朕意已决!马永成!”
“奴婢在!”马永成赶紧应了一声,挺直了腰板儿。
适才这一番君臣之间的交锋,直看得他们目眩神迷,胆战心惊。宦官和外臣,在大明朝的权力模式是完全不一样的,像是汪直、刘瑾这些大宦官,可以仗着皇帝的权势把六部尚书,内阁阁老都当做门下走狗一般驱使,可以随便把一个官员下诏狱甚至是杖死,但是他们不敢顶撞皇帝一句,皇帝一句话,他们就要死,因为他们是皇帝的家奴,他们的一切权势,都来自于皇帝。而外臣则恰恰相反,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御史,都可以上书对皇帝破口大骂,而皇帝却不一定敢把他们怎么样,只要不是想被天下人骂死的话。
一个奇怪的循环。
正德沉声道:“拟旨!”
马永成赶紧起身,走到紫檀小长桌后坐了下来,一边的林雄奇赶紧磨墨,马永成捉起一只狼毫,只听正德沉吟片刻,道:“传旨,明日早朝暂停,明日辰时,六部尚书、三位大学士,锦衣卫指挥使江彬,在京城内所有公侯爵,一体入宫,商议皇子听政之事宜!钦此!”
马永成挥毫泼墨,很快写成,正德帝生怕杨慎潘季驯等人再出什么招儿,便吩咐道:“这就传旨去吧!”
马永成应了一声,出了殿门,很快便来到司礼监,着人抄写了数十份儿,分别去各自公侯府上传旨。
正德皇帝见马永成出去了,松了口气,略带些厌恶的看了杨慎一眼,淡然道:“杨爱卿,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刘吉祥,着御马监车马护送杨大人回家!”
“是,皇爷!”刘吉祥赶紧应了。
整个过程中,杨慎跪在地上,一言未发。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从林静宜提出那个建议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注定了,已经是无法挽回了!
正德皇帝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
所以,这一场仗,自己已经败了,摆在了自己的同僚,手下手里!
与其继续抗争惹得皇帝更是盛怒,还不如退一步,好好寻思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听到正德吩咐,他面色平静道:“臣,遵旨!”
说罢站起身来面色如常,就好像刚才只不过是禀告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而不是和正德帝有了极为激烈的国本之争!
这等气度,正德也不得不佩服,只是这会儿,却是看了就生气。
杨慎拱拱手:“微臣告辞!”
正德话都不想说了,摆摆手,自和刘贵妃说话了。
杨慎回过头来,淡淡的瞧着林静宜,他既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只是这么瞧着,林静宜却觉得他那一双锐利的目光,如刀如锥,像是把自己整个人给刨开一般。自己的心意,在他的目光下,竟然是无所遁形。
他只得讪讪一笑,便是赶紧躲开了视线。
杨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这样一个人坏了事儿!
林静宜今年都七十四了,老头儿长的很是仪表不凡,只是却是太矮了些,也太瘦了些。小身板儿干干瘪瘪的,似乎连朝服都撑不起来,这样一来,就少了许多官威。
他的资历倒是很老了,乃是正德初年的进士,排名并不高,在二甲的末尾,第八十八名。倒是很吉利,差点儿就落到三甲同进士里面去了。从中进士之后,就一直在京中为官。从那等不起眼的低品级小官儿做起,却是一步一步往上爬,尽管速度不怎么快,但是终究是不停的升迁。
说起来,他的经历也是很传奇,大明朝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富贵威武贫贱,他全都呆过!甚至在正德四十六年的时候,已经年近七十的他。还当过一年的大理寺丞!乃是部堂一级的一把手了。
他能进内阁,还是杨慎的功劳。当初杨慎被任命为内阁首辅,执掌大明朝政之后,自己一个人却是很有些忙不过来,而另外两位大学士内阁辅臣却都是不怎么做事的,而杨慎就是看中了林静宜经验丰富。行事老到,所以便向皇帝推荐了他。
林静宜进了内阁之后,果然是如杨慎预料和希望的一般,做事兢兢业业,很是尽心尽力,为人也忠厚,不耍心眼儿,而且他这人起点低,根基浅,在朝中也没多大的干系,也不见他拉帮结派,杨慎很是满意。
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是被他这么算计了一道儿!
杨慎不知道林静宜为何这般做,他似乎能看到,但是总隔着一层迷雾,都是雾蒙蒙的看不真切,看不清楚。
只是他知道,林静宜定然也是站在某个人一边的!若不然的话,定然是不可能如此举动,就现在看来,这等举动,对他本人可以说是毫无好处!
那,这是为何?
杨慎目光一闪,难不成,林静宜已然投靠了某位皇子?
实际上杨慎猜的一点儿都不错,而若是他能看到刘贵妃给林静宜使得那个只有两人才能看到,才能懂的眼神的话,就会明了一切了。
林静宜投靠的不是别人,正是刘贵妃的儿子朱载堉。
朱载堉今年三十一了,正值壮年,乃是一个男人经历最充沛,阅历也足够丰富的时候,乃是黄金年龄。因为对于刘贵妃的宠爱,爱屋及乌,所以对这个儿子,正德也是极为的恩宠,朱载堉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已经是被封为了福王。
从这个封号,就能看出来,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喜欢,已经不像是帝王之家的感情了,而更多的像是民间的父子一般,不求儿子多么出息,只求一生多福多寿,少灾少难!
按照惯例,除了太子之外,其它的皇子十六岁就应该出宫就藩了,正德这一代皇子多,而且不像前朝,始终都是没定下太子来,许多皇子封了王号,却也不用离京,便留在京城,但是到了这个年岁,怎么着也该出宫另立王府居住了。开始皇上和刘贵妃实在是心疼儿子,足足拖了三年,这三年间不知道多少大臣上述劝谏,到了十九岁的时候,终于是再拖也拖不下去,只得放他出宫。
正德帝征发民工数万,为这个儿子修建的王府乃是京城诸王府之冠,其富丽堂皇,直逼紫禁城!
时人都在四下里把福王府叫做小紫禁城。
就算是现在,皇帝和刘贵妃也是经常想念儿子,时不时的把福王招进宫里来用膳说话。就算不是每日都去,至少也是隔一天去一次。
这份儿恩宠,乃是独一份儿的!
现如今皇帝已经封了王,出了宫,另立王府的皇子不下二十个,里面有很大一部分不怎么受宠的,寻常连见皇帝一面都是很难,更别说是天天见面了。
而福王朱载堉也是颇为的争气,许是因为刘贵妃的出身的缘故,她对她的儿子很宠爱,但是却并不是溺爱。给予他充足的亲情和温暖,但是并不惯着他随意妄为。有这样的母亲教导,福王长大之后,为人很是不错。待人和善,没什么傲气,至于那些纨绔子弟的残忍、冷漠、不把下人当人之类的恶习,更是一概没有。
当然,这位福王也有自己的爱好,和别的贵公子打走马射猎斗狗不一样,他的爱好很独特--音律和数学。
从他很小时候开始。刘贵妃和皇帝便是为他寻找老师,教授课业,经史子集那是不用说了,都是翰林院最好的学士来进行讲解,甚至杨慎还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福王讲师。这位王爷琴棋书画佛放道学都是颇为的精通,却偏偏最是喜欢音律,次之就是数学,年仅十岁。朱载堉便攻读《尚书盘庚》等史书。
十五岁之时,朱载堉便着《瑟谱》,二十一岁。完成《律历融通》一书,声名鹊起北京城,二十四岁,又完成《律学新说》。
大明朝从开国以来,所有宗室,朱家子孙,没有一个像是朱载堉这般有这么丰富的著书,这么明丽的才华。朝野之间都知道,福王不但是王爷,更是一个大才子。
这些在京城的皇子王爷。若是论起名声来,朱载堉当之无愧的是第一,把其它那些庸庸碌碌的兄弟拉下去老远。
这也是正德如此宠爱他的一个原因,自家孩子争气,当然要更疼爱一些。
正德屡次想要立为太子的,不是嫡长子雍王。而是这位福王!
这心思,刘贵妃也知道,当然更是求之不得,而当她看到正德皇帝因为要立福王为太子数次和群臣大打嘴仗最后败下阵来之后,也是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没有什么特殊机缘的话,自己的儿子,这辈子是和皇位无缘了!
哪怕是雍王是个草包,而福王蜚声朝野。
跟才华相比,群臣们更看重的是法理,传统。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刘贵妃便开始为儿子在文臣之中寻找盟友,虽然江彬对她以母侍之,但是她也清楚,这事儿,武官插不进手去,文官点头儿才行。
最后便找到了林静宜。
和林静宜可说是一拍即合,林静宜看似低调,是则是在隐忍,谁的内心深处没有野心在作祟?
他也看中了福王的潜力,因此便暗地里投靠了福王。
皇子听政这个想法儿,乃是刘良女想出来的,交代林静宜在适当的时候提出来,却没想到,这一次,杨慎却是给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杨慎收回目光,缓步走出了东暖阁,干清宫,众位重臣也纷纷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
殿外依旧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漆黑,偶有闪电撕裂夜空,让人心魂沮丧。
这时在隆宗门外,御马监的车驾已经准备妥当了,众人冒雨走到隆宗门前,却唯有杨慎一人有这等偶遇,皇帝遣车相送,这恩宠就是杨慎也没受过几次,但是此时见了心中却毫无喜悦,冒雨登车,杨慎站在车辕上,回首翘望干清宫,远远的只见灯火如昼,宫女、太监进进出出,不禁喟然长叹一声……分割线------
也是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这里是北京城北,北京以北,燕山以南,西到居庸关,东到蓟镇这一块区域,乃是一片广袤的大草原,其间亦是森林密布,海子众多,一直蔓延到燕山脚下,这一片方圆百余里的土地风景秀丽,山川静美,乃是北地一大胜景。虽然没被圈起来,但是却已经是实际上的皇家园林,平素皇上打猎,出游,经常在此地,而近些年来大兴土木营建的大朝殿,就在此地以北的燕山脚下。
这里禁止百姓耕种开垦,也没有不开眼的权贵来此地占地。
风大雨急,天地间漆黑一片,只有闪电偶然撕裂苍穹,露出远处高大的山峦剪影。
这里已经是靠近燕山了,本来应该是少有人迹,但是偏偏在漆黑的夜色中,却是露出一点儿灯光的影子来。
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里竟然乃是一处营地,外围用木栅栏圈了,既能防人也能防止那些逃窜的野兽,木栅栏圈起了方圆四五十米的一片空地。其中扎着十来个帐篷,多半帐篷都已经是黑漆漆的了,只有中间那间大帐还能透出一抹光亮来。
这营地的周围地形也是颇为的有利,西边儿靠着一座不高的山丘。其间树林茂密,而东边儿,则是一条不算窄的河流,围绕着山丘饶了半个平缓的圈儿,绵延东流去。
如此以山势为依托,足以构筑防御,而一旦不敌。也可以直接遁入山林之中,河流则是可以起到取水和阻挡敌人的双重功效。
显然,这队伍的首领,也是颇为的有心了。
此时风大雨急,雨水如注,几乎是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那条河的河水也是开始慢慢上涨,水势变得湍急激烈了许多。上面漂浮着枯枝败叶。
营地的右侧,还建了一座简易的马厩,马厩里面一溜儿的十来匹骏马并排靠着。正在安详的休息,不时的低头吃一口食槽中的食物,这食物竟赫然是用黄豆和鸡蛋搅拌而成的,绝非一般人家可以用。而战马也是极为的神骏,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马屁股上面还都打着军方的烙印。
马厩的一侧还放着几个用木头草草钉成的架子,上面挂着几幅又宽又长的马甲,这马甲都是用很小很细的铁片,其中用极细的铁丝串联而成,层层累压而上。结合的非常紧密,坚固无比。而在马甲的外侧,小铁片的上面,则是百余个巴掌大小,足足有半厘米厚度的大铁片,打造的锃光瓦亮。泛着一股股青幽幽的冷厉颜色,一眼看去就是坚固异常。一副马甲,要耗用六千多个小铁片和百余个大铁片,重七十多斤!而在马甲的外部边缘,则是巴掌大小,一副马甲的造价,至少也是在二十两白银上下,重要的不在于多少钱,而是有钱也根本买不到。
这种马甲,要比连子宁军中使用的马甲强上不知道多少,武毅军中现在是一副都没有。
最关键的则是,这几幅马甲,都是用大红色的,而在边缘,却是打着一圈儿大约有一指宽度的金黄色的铜边儿,上面密密麻麻的钉满了金黄色的铜钉。
明黄色,此乃帝王之颜色,这乃是大明朝禁军才能使用的颜色,除了上二十六卫和各王宫之中的禁卫之外,全天下,谁都不能用!
那么驻扎在此地的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大帐之中,灯火通明。这帐篷很是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毯,四周都是装饰着珍珠美玉。十余个貌美如花的舞姬正在营帐正中跳舞,她们身上穿着很少,只在胸前和胯下有一小片雪白的丝绸挡住,身上披着轻薄如雾的红绡,雪玉一般的肌肤若隐若现,勾魂摄魄。
随着她们曼妙的舞姿,还不断的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铃声,若是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们的脚踝,手腕乃至于乳珠上,都是挂着一串银铃,随着动作而发出声响。
在帐篷的一边,则是放了不少的架子,上面架着十来副已经脱下来的大明制式的棉甲,而旁边却还扔着一些穿在内里的华美丝绸衣服,亵裤肚兜之类女儿家的贴身小衣,再看看这些女子,都是身材相当的婀娜,而且一举一动之间,那看似纤细柔美的身体内,却是都充满了坚实柔韧的力量。
显然,她们绝对不像是看起来这般的柔弱。
厚厚的地毯的上首则是一个小小的木台,木台上面摆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各色的珍馐美味,在小几后面,一个男子正懒懒的靠在那里,他年纪不算是很大,大约只在二十四五上下,看他一眼,便是能让人想起四个字:“温润如玉!”
这青年生的一副极好的皮囊,玄衣一袭,丰神如玉,一束乌莹莹的长发,未带发冠,只松松地用一条浅紫色的丝带系了,整个人犹如一朵不濯纤尘地墨莲莹然水上,出尘脱俗。他的气质是极为出众的,而容貌更是俊俏,最难得的却是那等卓尔不群的高雅气质,似乎乃是天生的贵人一般。
虽然众女跳的乃是那靡靡之舞,跟蒙元时期的天魔舞也似,但是这青年却是双眸澄澈如水,脸上挂着懒散迷人的微笑。
那些女子偶尔目光扫到他身上,便是一片火辣辣毫不遮掩的爱慕之情。
他忽然拍拍手:“起剑舞!”
众位莺莺燕燕赶紧应了,在一个容颜格外明媚艳丽的女子的带领下,她们纷纷极为优雅的止住了舞姿,走到了一边的木架子旁边,穿上衣服。穿上之后才发现,这衣服乃是裁剪的极为合身的,显然是为每一个女子量身定做,柔质的丝绸极为的顺滑,贴在身上,宛如流水一般,把她们的美妙身段勾勒的淋漓尽致。
穿好衣服,那些女子便又是走到一边,那边的架子上却是摆放着十多把带鞘的长剑,她们每个人取了一把剑拔出来。
那长剑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幽幽的光芒,刃口极为的锋锐,竟然不是专门用来舞剑的那等没开过锋的软剑,而是真正吹毛断发的杀人剑!
穿戴好,取了家伙事儿,一众女子摆好了阵列,那领队的一声娇叱,忽的整个人动若脱兔,一个踏步,便是长剑前指,她这一剑极快,力量也是全部灌注其中,那长剑竟然发出撕裂空气的锐啸之声,极有威势,似乎便是面前有一块钢板也能生生刺穿。显然,这一剑,绝非摆设,乃是极为高秒的剑术!
长剑直指那俊朗青年,那青年却是脸上笑容丝毫不变,仿若未见,那领队的女子剑尖距离这俊朗青年不过是一尺之遥之时,却是忽的剑尖上扬,剑势忽变,被剑势所带动,整个人竟然是宛如飞天一般,飘逸的轻轻跃入半空中,然后长剑舞了一个大大的圆周,整个人在空中一个前空翻,轻盈的落下地来。
她的声音糯软的像是春日的暖风,却是吐字的腔调又有些怪异,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异国风情:“王上,此舞名为,秋池冷断!”
以她这一剑为引子,她身后的那些女子,已然是剑舞起来!
一时间,大帐之中寒光四射,剑气森然。
而若是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的剑舞如其说是舞蹈,倒不如说是剑法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她们的出剑非常之有力,身法非常之轻盈,速度非常之敏捷,若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们身上都有很强的武学功底,这一个人,一把剑,就算是十来个壮汉都不是对手!而这剑舞,却实际上乃是一种相当巧妙的,适合女子修习的剑法。至于她们这十余人一起舞动,则是一套很是默契的合击之技。
这些人,显然不是舞女那般的简单。
这时候,那贵公子却是从一侧取下一把琵琶,这琵琶身上布满了斑驳,显然乃是想当名贵的古琴。
五二七 锦衣夜行
(哈哈,九千字更新,很厚道吧?另外,兄弟们猜猜,梁王如何行事?)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沉默半响,直到感觉这空中的剑气越来越盛,这女子们的情绪越来越是高涨,他才是陡然睁开眼睛,温婉的目光中已然是一片肃杀,将琵琶抱于怀中,左手按弦,右手五指轻轻一碰,顿时便是音节铿然作响,接着,暴烈激昂的声调,便是从手中流转开来!
琴声激昂壮烈,如同金戈铁马,战场厮杀,竟然让人无端端生出一股惨烈的感觉来。
垓下合围,两军决战,声动天地,屋瓦若飞坠。而凝神细听,徐徐察之,这琴音中,竟然有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人马辟易声。陡然间,俄而无声,久之有怨而难明者,为楚歌声;凄而壮者,为项王悲歌慷慨之声、别姬声。陷大泽有追骑声,至乌江有项王自刎声,余骑蹂践争项王声。
声声不绝……
而那些女子,剑舞也是随之而动,变得激昂壮烈,似乎此刻,她们置身于金戈铁马的战场之上,奋勇杀敌!
剑舞越来越是激烈!
陡然间,节奏变得零落,同音不断反复,节奏紧密的马蹄声交替出现,此时,项王落荒而走,汉军紧追不舍;然后声音变得悲壮,此时项羽自刎;最后,四弦一划后急伏。
嘎然而止。
而剑舞也是极为默契的在此时终止,众女纷纷收剑。她们毕竟体力不如男儿,这剑舞更是对体力消耗极大,已然是香汗淋漓。
那领队的明艳女子喘了口气。劝道:“王上,今儿个时辰也不早了,您不若这就歇息吧!省的再晚了些。张百户又要多话!”
那被称为王爷的俊朗青年脸上忽然闪过一道yīn翳,他忽的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小几,冷笑一声,怒然道:“能这般对我的,也就是母亲和你们了!你还叫我王上,哼哼,我这个王爷,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父皇母妃!身为王爷。连想要出京城都千难万难!身为王爷,偌大的富丽堂皇的王府,却只有那么丁点儿下人!身为王爷,一个月只有一千石米,两千两银子的俸禄,连五城兵马指挥都比我过的宽绰!身为王爷,父皇给我派驻的军兵。却不听我的号令,反而把我的一言一行都报告给父皇!一个区区的百户,我竟要看的脸sè行事!”
他的眼眸中的满是掩不住的怒火,嘿然到:“我这梁王当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那朱当涵呢!虽说一个区区支脉。贱种一般的人物,也只活了五十多年,可是却杀人数百,家产巨万,一生荣华富贵,恣意妄为,却是活的好不快活!”
他虽然发怒,却也是知道压抑自己的情绪,这声音却是压的颇为的低沉,确保了不会被帐篷以外的人听见。
而他的话中也透出了他的身份,原来这个丰神如玉的男子,竟然是大明正德皇帝的第二十六子,受封梁王的朱载垣。
那明艳女子心中微微叹息,眼中闪过一抹心痛,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过去,跪坐在梁王身边,低声劝慰道:“王上,何须如此自苦,您上面十三个哥哥,下面六个弟弟,但凡是成年了已经撵出宫来的皇子王爷,哪个不是过的这般rì子?又不是只有您一个。您想想秀王,再想想许王,便也知道今rì的rì子已经是宛若在佛国之中一般了。”
梁王得她安慰,心中也是舒服了许多,听她提起许王和秀王,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老六和老十五那两个草包,我可不是他们!”
这明艳女子提到的许王和秀王,却是正德诸皇子之中两个最倒霉的主儿。
许王朱载尘,皇六子,在京城正阳门儿内闹市中纵马,将两个商贩儿生生踩踏而死,更是把冲撞了他的左副都御史陈继在当街扒下裤子,狠狠的抽了十鞭子,使其颜面丧尽,更是将养了数月才能下床。
文官群体自然是炸了锅一般,纷纷上书弹劾,正德皇帝也是大怒,下令将其圈禁,不得出府一步。这位许王爷已经在他那王府中呆了足足三年了。
而秀王则是因为太过于好sè,最好闯入百姓家中,将其丈夫父亲绑起来,jiānyín其妻女,这等事儿,正德年轻的时候也干过,但是听说儿子干了却是气的七窍生烟。秀王受到的处罚更狠,直接撵出京师,将他圈禁于凤阳府的高墙之中!
这许王秀王,俨然就是朝野笑柄,梁王内心中,自然是很瞧他们不起的。
那明艳女子被梁王握住了手,顿时是俏脸儿一红,其它众女都是笑嘻嘻的看过来,眼神中有取笑,更多的则是艳羡。
明艳女子嘴角一勾,温温婉婉的一笑,却是示威一般紧紧地反握住了梁王的手,柔柔道:“李妃娘娘可只有您这一个儿子,您可得好好地,现在皇帝虽然年岁依然不小,看上去却是chūn秋鼎盛,身体康泰的很,再有个十来年不成问题。咱们现在,就是好好地活着,老老实实的,不生事,不骄奢,不让别人抓到把柄,就这么,慢慢的等下去,熬下去。咱们可不能一心跟福王相比,人家母妃可是刘娘娘,咱们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的。王上,您还记得上一次娘娘跟您说的话么?”
“如何不记得?”梁王长长的吁了口气,往右侧了侧,靠在了这女子的怀中,缓缓道:“咱们不着急,反正垣儿你现在年纪还小,在你上面的哥哥有的是,他们都比你年纪大,他们的母家,出身也都比我这个朝鲜女子要好得多,他们,都比垣儿你更有即位的希望,所以他们。肯定都比你着急!皇上现在没有立太子,就是瞧着呢,看着呢。等着呢!所以咱们不着急,咱们也等着,瞧着。看着!皇帝chūn秋鼎盛,至少还能在位十年,那些有希望的皇子王爷们,必然会耐不住xìng子,蹦跶出来的!到时候,就是他们的死期!而等到那时候,也是咱们的机会。垣儿,你记住一句话。夫不争则无人能与之争,咱们不是不争,只是现在不争,让所有人都不会觉得咱们是什么威胁,因此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没错儿!就是如此。”
明艳女子颔首笑道:“所以说啊,殿下还是暂时忍忍吧!咱们等等看看,瞧瞧!”
“我知道要忍啊!可是心里。终究是横亘不下。”梁王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令人痴迷的俊朗笑容,拍拍明艳女子的柔夷,笑着对她们道:“所幸有婉容,还有你们陪着我。若不然这rì子当真没法儿过了。”
“王上您这是说的哪儿话。咱们是您的奴婢,这辈子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婉容微微嗔道。
那些女子也是纷纷上来轻言宽慰,梁王心情明朗了许多,忽然哈哈一笑,起身大声道:“美人儿们,本王心中郁结,要雨夜纵马,你们去不去?”
众莺莺燕燕纷纷笑道:“自然陪着王上!”
异国风情,不一而足。
说着,她们便是纷纷脱了衣服,卸下身上那些饰物,梁王便在一边噙着笑看着,显然是早就习惯了。
众美人儿穿上衣服,再套上甲胄,却是那等很沉重的烂银板甲,只是她们也非寻常,穿上这重甲也并不以为意。一穿上甲胄,佩戴上长剑,她们的气质便是为之一变,都变得肃杀冷厉起来,配上那或清丽,或妖娆的容颜,给人以极大冲击。
梁王却还是一身家居的黑sè燕服,俊朗非常。
帐外的豪雨也丝毫没见小了,已经是滂沱,一众女子簇拥着梁王出了大帐,对着暴雨视若未见,众人从容走入大雨之中,瞬间已经是浑身湿透。
走到马厩之中,为战马披上马甲,这才是纷纷跨上马去。
这般动静儿自然是惊动了那些熟睡的卫士,少顷,一个营帐中便是亮起灯火,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衣甲整齐的百户军官,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愣。
他向梁王抱拳行礼道:“殿下,这么晚了,不知是……”
梁王温和笑道:“张百户,北地久旱未雨,本王身为我大明宗室,心中常自忧虑,今rì大雨滂沱,至今未绝,好大一场豪雨,当真是让人欢悦。本王心中兴奋激动,竟是难以入眠,yù在雨中登山为我大明江山社稷祈福,祝我父皇福寿安康,怎么,张百户要不要一起去?”
这张百户便是梁王府的守御军官首领,明里自然是皇上派来保护梁王的,至于暗地里是什么,却是谁都知道,谁也不说了。
显然,梁王对这张百户也是颇为的忌惮,语气很是客气。而张百户对他,看似客气,实则却也是不怎么瞧得起。
这些,从语气上也听的分明,不过梁王也是有心计的,却是并不动怒。
其实京城里面的这些皇子王爷,可不是每个都像福王rì子过得那般舒坦的。
他们已经成年了,若是还留在皇宫之中,岂不是有秽乱后宫的嫌疑?历史上这等事儿可是不老少,别的不说,国朝初期闹得沸沸扬扬的潭王朱梓自*焚一事,其个中缘由,便是值得深究。
潭王梓乃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八子,朱梓这些兄弟,给收拾了的不少,却都是在洪武帝死后被建文帝给收拾的,而在洪武朝不得善终的,却是只有朱梓一个。
朱梓洪武三年受封潭王,十八年就藩长沙。
史书记载‘梓英敏好学,善属文。尝召府中儒臣,设醴赋诗,亲品其高下,赉以金币。妃于氏,都督显女也。显子琥,初为宁夏指挥。二十三年坐胡惟庸党,显与琥俱坐诛。梓不自安。帝遣使慰谕,且召入见。梓大惧,与妃俱焚死。无子,除其封。’
也就是说,朱梓是因为自己的小舅子于琥被牵扯进胡惟庸谋反一案,又有皇帝的特使前来招其进京。生怕父皇治罪,因此给吓得自*焚而死的。
这是《明太祖实录》和《明史》对朱梓一生的记载,然则若是仔细推敲。就可发现这一记载存在着极大的问题。
首先,朱元璋对儿子虽然要求十分严格,但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他对儿子的为非作歹至多就是jǐng告一下。明朝初年诸王飞扬跋扈,也是因为此,甚至三子晋王准备谋反,朱元璋都原谅了他。这样看来,即使朱梓岳父一家真的追随胡惟庸谋反,他受株连的可能xìng也不大。作为朱元璋的爱子,这一点朱梓应该清楚。他身后的退路依然宽广。根本没必要合家自*焚。
其次,朱梓之死很难与胡惟庸案联系起来。朱梓的岳父于显在洪武二十年就已病逝。他被列名胡党是因其子宁夏卫指挥于琥的缘故。于琥被卷入胡案是因为受到了一个叫封绩的人的攀援。据朱元璋为胡惟庸案发布的《jiān党昭示录》称,封绩是一个被谪至南海居住的罪犯,曾上书揭发胡惟庸专权。胡得知后威胁他说:“你今犯死罪,若去北边走一趟,便饶你不死。”封绩同意后,胡惟庸便把他送到宁夏耿指挥、于指挥即于琥等处。由他们引导出境与北元勾结。
这里的记载显然不足凭信,胡惟庸要干谋叛这种株连九族的事,派什么人去联络不行,偏要派一个反对他的人。而且时间也是根本对不上,胡惟庸死后。封绩又被李善长长期包庇。封绩案发之时就是李善长案发之时,于琥被归入胡党是在李善长案发后开始的。李善长案发生在洪武二十三年五月,且此案系从李善长及吉安候陆仲亨、平凉候费聚等高官显贵抓起,顺藤摸瓜,由大及小,于琥仅是一个指挥,只不过是一个小喽罗,不可能被首先处死而打草惊蛇。朱梓**在四月初一,他听到于琥案发应在三月,但实际上于琥此时仍安然无恙。
由此也可知,明朝史臣将朱梓之死和于琥被卷入胡党案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生拉硬扯在了一起,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掩盖某些见不得人的事实。
因此就有了另外一种解释,朱梓的生母阇妃原是陈友谅之妾。陈友谅失败后,她被朱元璋收纳,朱元璋对此并不避讳,他在自撰的《大诰》中曾提及此事。他说:“朕在天下尚未平定时,攻城略地,与群雄并驱十四年,在军中从未妄夺一妇人女子。唯有攻下武昌以后,因恼怒陈友谅屡屡起兵相犯,故夺其妾而归。”朱元璋掠夺陈友谅之妾有很强的报复心理,想必被掠者受宠爱的可能xìng不大,他对朱元璋有忌恨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一些民间文人的笔记中详细记载了这件事:阇氏入宫后,没多久就生下了陈友谅的遗腹子朱梓。后来朱梓被封为潭王,赴封地之前先去向母亲告别,阇氏告诉他说:“你是汉王陈友谅之子,你父被杀后,我为你忍辱偷生于此快二十年了,你到封国后要时刻准备为父报仇。”朱梓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以后,愤恨异常。他到长沙后,rì夜筹划起兵复仇,并在一铜牌上写了“宁见阎王,不见贼王”八个大字,置于密室中,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复仇。后来,朱元璋听到了朱梓意yù谋反的一些消息,便派徐达之子魏国公徐辉祖对其进行讨伐。朱梓紧闭城门,抱其幼子在城上绕行数周后,将写有“宁见阎王,不见贼王”的铜牌掷到城外,旋即回宫举火,全家一起焚死。朱元璋得报后大怒,便借“妖星乱宫”为由,大肆杀戮宫人,马皇后也脱去簪珥待罪,唯有她获免,宫人大量被杀。
这些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愚夫愚妇也是信之不疑,实则但是却是根本禁不住考究。
首先,据记载皇帝家族世系的谱牒《玉牒》,朱梓系阇氏所生,乃是朱元璋第七子齐王朱榑的同母弟弟。即使确为朱元璋掠夺的陈友谅之妾,且陈友谅有遗腹子,那么也应该是朱榑而不是朱梓。
其次,朱梓生于洪武二年,距至正二十三年陈友谅之死已经六年,他怎么能是陈友谅的遗腹子?
再次,前述记载中提及朱梓**后。马皇后脱去簪珥待罪,其实马皇后早在洪武十五年就已病逝,根本不可能在洪武二十三年还有所谓待罪之举。
稗官野史。如何可信?
那么朱梓**的原因究竟如何?
原因很简单——秽乱宫闱!
朱梓相貌俊秀,xìng极yín荡,在去长沙就国之前就与不少宫女关系暧昧;他就国后。仍经常借朝觐的名义到京城与情人幽会。每次到京城,都要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最初朱元璋还以为朱梓是眷恋父母才如此的,不但没有怀疑,反而对他更加宠爱了。后来事情败露,朱元璋对此事有所察觉后,朱梓恐惧过度才自*焚的。
这些朝廷秘辛,帝王家事,平民百姓不知道。但是皇宫中的密使典籍,却是一定有记载的,而正德皇帝,也是一定会知道的。
而且在明朝,秽乱宫闱的事儿还不止是这一桩,像是永乐年间,宫中便有传闻说是永乐帝和他的儿媳妇儿。太子妃张氏,也就是后来的明仁宗孝诚皇后张氏私通,而后来的宣宗,其实乃是永乐帝的儿子。
这等说法,固然是不怎么可信。但是永乐皇帝的行为,却也是颇为的可疑。
永乐皇帝三个儿子,其中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而这三个儿子中,太子朱高炽患有肥胖症,身体虚肥,体质孱弱,走两步儿都是满头大汗,在宫中都要坐在软轿上才行。永乐皇帝这等年轻的时候乃是极为强悍的边关武将,后来当了皇帝,也是马上皇帝,弓马娴熟,勇敢果敢,如何会喜欢这么一个儿子?而汉王朱高煦,xìng格凶悍,骁勇善战,领兵打仗乃是一把好手,和永乐皇帝非常相似,更是曾经在乱军之中救过永乐皇帝。
后来成祖登大宝之位,屡次想要废太子,立汉王,最后却都未曾成功,除了群臣的阻挠之外,更是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极为宠爱皇孙朱瞻基。
也就是rì后的明宣宗。
虽说都是对儿子严厉,对孙子疼爱,更是有抱孙不抱子之说,但是永乐帝的疼爱,却也未免是太过了一些。
当时朝野都知道,永乐大帝的帝位不是传给儿子的,而是为了传给孙子,事实也正是如此,仁宗即位不到一年便是暴毙,宣宗登基大宝。仁宗之死,也是颇为的可疑,而朱瞻基刚登基,汉王便是谋反,然后不过是几rì,就被朱瞻基平定。
此人之yīn毒,可见一斑!
正德皇帝这么多的儿子,每一个都是正值壮年,论起来哪个都比他青chūn年少,都比他活力四shè,说的直接一点儿,哪个都比他在床上挺得时间长。正德皇帝的后宫偏偏在大明朝历代皇帝里面是最为庞大的,按照前些朝代的规矩,后宫中总是有诸如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之数之类的品级,然则
在后妃的编制方面,明初不拘常理。只设皇后一人,妃子数人,后妃以下,杂置宫嫔,而间以婕妤、昭仪、贵人、美人等人数不等。
正德皇帝在位五十余年,广收天下美女——是实实在在的广收,不但是大明朝的,周边那些国家前来朝贡之时也时常进贡一些美女,朝鲜的,安南的,蒙古的,缅甸,暹罗,吴哥的,都是所在不少。在紫禁城之中和běi jīng周边的那些行宫,加起来各sè有封号的妃嫔足足有一千余人,而宫女儿就更不用说了,正德四十六年时候统计的是两万七千多,现在只怕都快过了三万了。
妃子就不用说了,那些宫女儿都是预备妃子,也算是皇上的女人,就算是他们与人私通,也是皇帝头上的帽子油绿发亮。
所以这些皇子一成年,就是被速速的撵了出来。
他们虽然有着王爷的封号,却是没有封地,而没有封地,就得留在京城。这一点上,他们比地方上的王爷,可是差的太远了,地方上的王爷,就算是那等级别很低的,已经分封了数代的,比如说刚才这青年梁王提到的那位朱当涵,乃是鲁王府的支脉,就封于钜野的钜野庄宪王,这位主儿不过是一个最为低等的王爵,跟谷王雍王这等一等王爵差了不知道多远,但是偏偏人家在那片土地上。乃是唯一的龙子龙孙,是以做起事来,肆无忌惮。而地方官则是根本无法,也不敢约束。
这位钜野庄宪王,在地方上可以说是你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生平最喜欢做的事儿乃是穿着锦衣华服,行走在大街上,身后跟着恶奴数十,恶狗十数,他袖中藏着贴锥,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是一锥子给生生打死了!这等嗜好。倒是和洪武帝的某位儿子一般无二。
钜野庄宪王正德元年袭王爵,数十年间,杀人盈百,当地官员敢怒不敢言,百姓更是畏之如虎。
终于,恶贯满盈之下,正德二十六年的时候被御史弹劾。皇帝大怒,派人彻查。
查明实据,二十六年间杀人三百七十四,消息传到京城,满朝哗然。正德帝也是大感光火,暴怒之下,直接传旨让朱当涵一家自裁,从犯尽皆凌迟而死,余者女子发往教坊司为奴,男子阉割入各王府为奴。
之后查抄王府,却是让那些办案的锦衣卫和刑部的老手儿们瞠目结舌!
光查抄出来的现银就有五十多万两,余者金珠玉器无数,有奴婢六百余人,田产十万亩!
看到卷宗的时候,正德皇dì dū愣了,这些全部折算起来,足有二百万两开外,可比他内孥里面的银钱还多啊!
封国只有区区一个县的小王爷,竟然身家如此之丰厚!
这场先是地方藩王胡作非为的大案,到了最后,却是牵扯出来了一桩更加惊人的贪腐大案,朝廷彻查,钜野庄宪王和山东布政使司盐运使等官员勾结,从胶东向内陆贩运私盐,私立武装,其种种作为,触目惊心。也因为此案的牵连,山东不少官员都是纷纷被下狱治罪。
钜野庄宪王的作为,在大明朝这些地方藩王中绝对不是个例,只是一个缩影,相反,玄=钜野庄宪王不过是个小任务而已,藩王中比他权势更大的多了去了,那些人更是为非作歹,各种捞钱的渠道不一而足,同时也积累起来了非常丰厚的身家。虽然鲜鱼祖制,封在哪儿,这辈子除了皇上召见之外,就只能缩在城里不准出去,但是去也是过着花天酒地的rì子。
跟他们相比,京城里面这些藩王可就要可怜的多了,他们是真正的在天子脚下,根本不敢为非作歹,若不然的话,上午做了坏事儿,下午就得让皇上召进宫去,一阵怒骂申斥,甚至是责罚禁闭也不是不可能的,从正德二十年之后,这种事儿已经发生了不少次了。
他们只有爵位,没有实际的官职,手中也没什么权力,更是没有捞钱的手段,唯一的收入来源,可能就是每个月由内廷司礼监直接批给的俸禄。是以,虽然有着一座座富丽堂皇的王府,但是他们的rì子过得,还不如一些中层的京官儿。当真是驴粪蛋子外面儿光,内里则是可怜得很。
而他们对于身边的一些官员,王府长史之类的,却也是不敢得罪,这些人都不是他们的亲信,却是正德皇帝派来的人,看似为其臣属,实则是监视这些王爷,免得其有不轨之心。而若是这位王爷倒霉,碰上一个卑鄙小人,时不时的去皇帝那儿子虚乌有的无赖构陷几句,皇子却是有苦难辩,被皇上训斥了,也指的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对于梁王的态度,张百户还很是满意的,他本不过是燕山左卫一个区区百户军官而已,却有幸被选中率部担当了梁王府的护卫,不但是军饷增加了很多,甲胄也配发了全新的,更能看到这等天潢贵胄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心中不由的很是得意。
他沉吟片刻,笑道:“这等为皇帝祈福之事,也只有殿下才有资格做,下官可不敢如此行事,太过于僭越了。殿下如此孝心,当真令人叹服。”
说罢,便是身子一侧,让开了路。
梁王笑着向他拱拱手,缓缓策马,出了营寨,跟在他身后,十来个女骑士也是策马而出。
暴雨依旧,一出营寨,梁王便是大喝一声,马鞭重重的抽在胯下骏马的屁股上,这马吃痛,希律律的一声嘶鸣,泼辣辣的冲进了密集的雨帘之中。
在他身后。十余女骑士也是纵马狂奔。
一路向北而去,在这营地的北方,乃是广袤无比的大草原。距离燕山也不过是十余里而已,距离皇帝最近刚刚兴建的大朝殿也是所在不远。
他既然向张百户托词说去往山上给自家父皇祈福,虽然他和张百户都知道这乃是再明显不过的托词。但是世间之事大抵如此,虽然明明知道乃是做戏,却也是要做下去的。
是以一路往北。
其实梁王只是因为心中郁郁,要出来纵马而已。
不过是片刻,他身上的衣服便是已经湿透了,**的黏在身上,很是难受,只是那等在大雨中快意纵横。冰凉的雨和冰凉的风迎面打来,却是让他快意无比,纵声长啸,在夜sè中传出去老远。啸声中气十足,显然也是绝对有功夫在身的人物。
婉容众女身上的铠甲也是宛如水中捞出来的一般,滴滴答答的往外滴答水,她们的头发都是已经湿透了,一绺儿一绺儿的黏糊在一起。
看着在风雨中狂呼大喊的梁王朱载垣。他们眼中都是露出疼惜的神sè,显然是爱煞了这个主公。
在风雨中驰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前面已经是看出来山峦的巨大剪影。
而就在这时候,也是在这狂风骤雨之中,远处忽然是传来了爆裂的马蹄声。虽然现在风声大。雨声也是极大,但是那马蹄声,却是极为的清晰,显然,正有快马向这边而来。
婉容顿时是面sè一变,赶紧趋马赶上了梁王,一声娇叱:“保护王上!”
众人都是纷纷拔出腰间的长剑来,一道白闪闪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她们手中青森森的五尺剑锋,也照亮了不远处,一人一马正是向这边狂奔而来。
而接着这一道撕裂天际的光芒,她们能看到,对方的打扮很是狼狈,马瘦毛长,身上披着蓑衣,浑身上下都是往下滴答水。
梁王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人,笑道:“倒也是稀奇,这么冷,还下着雨,又是黑夜,竟然还有人夜间赶路?”
婉容摇摇头:“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处,定然不是好来路的。”
她朝着那个方向扬声道:“前方何人?”
而借着那一道闪电,那个人却也看清楚了他们的打扮,黑夜之中看的不太分明,容貌都是看不太真切,但是却是能看到她们身上穿着的甲胄。这人却是久在京城,通晓京城中各种事项的,一看到她们那铠甲上厚重密集的铁片,以及战甲边缘那黄sè的滚边,顿时是心中大喜。
这禁军,可不是谁都能冒充的。
这会儿这人热泪盈眶,差点儿没哭出来,其心中的情绪之激动,大致跟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一般,就像是楚汉争鼎之时,老百姓看到汉王刘邦的军队,当真是看到了亲人了。
他还专门留意了一下,看到那些骑士中间还簇拥着一个峨冠博带的贵公子,立刻便是心中一动,高兴的几乎要仰天长啸起来:“老天爷啊,你终于是开眼了,我这般样子,如何能进得去běi jīng城?就算是进去了,说不得也要被那些连子宁的走狗侦得了行踪,提早把我给收拾了,岂不是辜负了大人的委托?却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禁军的将士,这可是太好了!看那公子的模样,定然是军中的贵公子啊,直接把消息交给他们,那逆贼连子宁的秘密,便再也隐藏不得!”
他心中欢喜的几乎要炸了开来,实在是抑制不住心中的亢奋,赶紧勒住了马,仰天大吼了一声!
众人听到吼声,不由得愕然,一个女将咯咯笑道:“这人不会是个疯子吧?”
众人大点其头。
那人发泄了心中情绪,已经是高声叫道:“前面不知道是哪位大老爷当面?”
“哟,看来还不是疯癫。”婉容浅笑一声,脆声道:“这里是梁王王上当面,你是何人?为何深夜纵马?意yù何为?”
“梁王?可是皇十四子梁王殿下?”那人心中更是欢喜,颤声问道。
“没错儿,本王正是。”梁王这时候也意识到了这人不简单,抖抖袖子道。
“太好了,太好了!”这人连说了几遍,趋马向前,婉容等女赶紧戒备,却没想到他却也是个知道规矩的,离着三五步远便是跳下马来,却是一时不慎,正好踩到一个水坑里面,脚底下一滑,顿时便是把脚给崴了,脚上传来一阵彻骨的疼痛,他这会儿也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咬着牙,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过去,走了两步,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刚想张嘴说话,但是鼻子一酸,心中难受无比,顿时是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好几嗓子,才是擦擦眼泪:“梁王殿下,小的方中,不过是一个区区书童而已,家主乃是锦衣卫驻松花江南千户方守年大人!”
五二八 剁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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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也是有心人,对于京中大员们的事情也是很通晓的,自然是知道方守年此人。知道他乃是锦衣卫指挥使江彬的心腹,锦衣卫中干将之一,只是他却是不知道方守年竟然去了东北,更是不知道方中为何会落到这等境地。
只是他乃是那等政治感觉非常敏锐之人,顿时是隐隐然感觉到似乎有一个莫大的秘密要在自己面前揭开,顿时是心脏都不由得跳动的快了几分。
这人,自然便是方守年的书僮方中了。当日他得了方守年的命令,自然就是一路趋马向南而行,一时一刻都不敢停留。而当时军情六处清理了锦衣卫千户所,获得了花名册之后,按照花名册逐一对照,发现无一人漏网,顿时便是有些疏漏了,并未继续加派人手四面追击侦查。而他们自然是不知道,方守年的书僮是没有在书名册上有列的,而所有知道这个秘辛的,要么被武毅军杀了,要么被方守年逼得自裁了。
是以方中一路上便是有惊无险的一路南逃,逃出去数百里。当然,他之所以能逃出去,也是有赖这一段时间东北路上,行商不断。有效的把他给淹没其中了。
当连子宁反应过来并且从方守年的口中诈出方中的行踪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来不及了,那时候,方中已经是逃过了柱邦大城,脱离了武毅军的直接控制范围。而连子宁猜测,方中如此艰难的南逃,定然是会在有锦衣卫的所在。投奔当地的锦衣卫,所以便是派人赶赴各地的锦衣卫据点,在那里守株待兔。却也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连子宁的这一番猜测,极为的有道理。可说是把人性给摸得很透,人从一个极危险的境地陡然间进入一个很安全的所在,整个人都是会立刻变得松懈下来,戒备之心也会降低,至于寻找安全和帮助,更是不言而喻。当时甚至是方守年听了连子宁这一番猜测,心中都是一片绝望,认为方中这一次定然是要被逮住了,却没想到,他们都猜错了一个人。
猜错了方中。
方中此人虽然不过是个书僮。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心中更是没什么雄心大志,只想着这辈子伺候好了少爷,以后也混一个平安终老,但是其人的性子中。却是有着极为执拗,极为执着的一点。这等人,若是在生活中,市井之间,定然会因为又没本事,又有坚定立场不肯随波逐流而混得不怎么样。便是执行某些任务也要因为太过于不知变通而只会坏事,但是这一次,却是阴差阳错的就撞上了。
方守年要他直奔京师,他便是直奔京师,目的很明确,没有丝毫的偏移,没有片刻的犹豫,一路策马扬鞭,他压根儿就是没想过要投奔沿途的那些锦衣卫卫所的主意。他身上也带了不少的金银,是以他对马力是丝毫的不痛惜,只顾得扬鞭让马以最快的速度狂奔,马力耗尽,生生累死之后,便是在附近的城镇上再买一匹,反正东北乃是产马之良地,卖马的所在皆多。
他也是豁出去了,就像是那蒙古骑兵一般,便是吃饭喝水拉屎尿尿也都是呆在马上,只有累的急了,才是寻一个人家借宿一晚,若是没有人家,干脆就睡在荒郊野外了。
这会儿可已经是深秋了,白天还好,晚上已然是白露未晞,他一个小书僮而已,身体素质本来就不怎么样,这般折腾,更是已经虚火上身,几乎已经要大病一场了,不过他性子里面的好处便是体现出来了,就是靠着那一股意志撑着,硬生生的昼夜十数日,来到这京城左近。
却没想到竟然是突降暴雨,不但奔驰的速度大大下降,而且被这冷雨给浇了四五个时辰,更是浑身哆嗦,冷的要命,他几乎已经要感觉到自己快不成了,却没想到,就在这时候,碰到了梁王殿下!
他是一个书僮,本也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只是很朴素的认为,梁王殿下既然是皇上的儿子,那么定然是心向着大明的,更是不可能是连子宁的人,而且他是皇子,得到了这个消息,还能第一时间交给皇帝,若是及时的话,那么说不得少爷还有救!
一想到这里,他赶紧迫不及待道:“梁王殿下,小的有要事禀报,事关重大,此地不是讲话之所,可否换一个地方?”
梁王眉峰一聚:“何等大事?”
方中知道若是不说出一点儿来,定然是难以取信梁王,咬了咬牙,道:“谋逆大事!”
“谋逆大事?谁谋逆?”梁王闻言顿时是浑身一震,和婉容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掩不住的惊诧震骇!
两人都是心思细密之人,顿时想到,这方中是从东北而来,而那方守年却是锦衣卫监督松花江南的千户,却是为何自己不来,也是不派精锐缇骑而来,而是派自己这个书僮过来?东北发生了什么变故?
再说了,那里乃是武毅军的驻地啊!涉及谋逆?谁谋逆?武毅伯连子宁?
而所不同的是,梁王朱载垣的眼中,却还有熊熊的火焰在燃烧!
他摆摆手:“随我来吧!”
方中拱拱手,重又上了马,众女把方中夹在其间,隐隐然也有戒备的意思,方中也不以为意,他也知道,身为亲王,自然是应该如此戒备,若不然的话。反而是不正常。
众人便是回转。
方中一路上这才发现,原来这些披挂着铠甲的人,竟然都是女子,心中不由的啧啧称奇。
回到营地的时候,张百户已然是自回去睡觉了,那巡逻的军士见到梁王都是纷纷拱手为礼,梁王点点头。径直策马而入。众女将把方中簇拥在中间,却也是有惊无险的混了进去。
到了中央的大帐,众人下马进去。点上灯火,梁王来不及换下已经湿透的衣服,便是抓着方中的袖子问道:“你说的仔细些!”
方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精致匣子。他身上都已经湿透了,那匣子外面却是包着好几层厚厚的布,贴着匣子还裹了几层油纸,匣子却已经是干净整洁如故。
方中哈了哈腰,高高举起匣子,恭声道:“梁王殿下,我家大人在东北明察暗访,侦的武毅伯连子宁有不臣之心,然则那武毅伯狼子野心,丧心病狂。得到消息之后,竟然纵兵包围锦衣卫千户所,大肆杀戮,千户所中大部分兄弟都是被杀,便是家主。此时怕是也已经遭遇不测!”
说到这里,他已经是泣不成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而这时候梁王也是确定了自己之前心中的猜测,更是震惊无比。
武毅伯连子宁;掌控东北十几万大军的松花江将军连子宁;深受父皇恩宠。宠命优渥,可以说是国朝第一新贵的连子宁;文名蜚声朝野,被誉为大宋之后三百年天下第一词人的连子宁。头顶上被灌注了这无数光环的连子宁,竟然要造反?谋逆?
跟大明朝大部分的文官武将一样,对于锦衣卫,朱载垣从来都是没有好感,也不怎么信锦衣卫说的话--国朝百多年来,锦衣卫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势和影响力,构陷的各种冤狱多了去了,说不定他们乃是构陷人家武毅伯呢!
但是这方中在最后一句话上不可能做假--武毅伯当真是兴兵把锦衣卫在那儿的千户所给杀了个一干二净?
这定然就是造反了,一点儿没错!
话说梁王听到这里,除了震惊之外,却没多少愤怒,而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快意--锦衣卫监督的对象中也包括他,对于这个臭名昭著的特务组织吃了这么大的一个血亏,他却是乐见其成的。
方中哭了好一会儿,才是止住了哭声,道:“千户大人把连子宁谋反的所有证据都写在这匣子里面,还请梁王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即刻回京,禀明圣上,以造作防备!”
梁王面色肃然颔首道:“你放心,这些东西,我验过真假之后,自然是会亲自禀明父皇的!”
说罢,便是招呼一边的女将拿过几件儿干净衣服来给方中换上,自带着婉容去了后账。
方中换上梁王的华美衣衫,心中不由得暗自感激,心道这梁王当真是个大大的好人,而且还没架子,待人如此和善。
后账之中,灯影摇红。
那精致的小匣子摆在大红色精致波斯地毯中间的小几上,梁王已经换了一身儿干净衣服,也擦干了头发,趿拉着一双高古的木屐,头发高高束起,颇有些魏晋遗韵。他跪坐在小几之前,目光沉静的看着那匣子。
在他对面,婉容也是面色肃然,呼吸都有些急促。
终于,梁王长长的吁了口气,伸手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沓细绢,乃是极为上乘的苏绢,素雅精致,高洁非常。梁王抖开,见上面写满了清秀的蝇头小楷,他细细看去,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是复杂,其中夹杂着叹息,不敢置信,恨意,甚至还有些佩服。
他看完之后,一声长叹,将匣子推给婉容:“你瞧瞧吧!”
婉容看完,几乎跟他的表情是一摸一样,沉默了好半响才道:“这连子宁,当真是了不得啊!”
“是啊!真了不得!”梁王晃了晃脑袋:“我记得,他是前年还是一个平民书生而已,正德五十年的时候被任命为武毅军总统吧,去年才去了东北,当了武毅伯松花江将军,到今年,发迹也不过是区区两年而已!才两年的时间啊!啧啧,两年时间。就一手锻造了一支规模超过十五万,战斗力堪比京营精锐,比上二十六卫只差一线的大军,号称天下第一强军武毅军!而且在此过程中,朝廷对他的帮助,不过是微乎其微,一切的人手、兵甲、战马、辎重、火器、粮草、训练。地盘儿,都是他一个人在操持!此人,当真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啊!真乃神人!”
“区区两年。便是声名鹊起,布衣而至王侯,我在京城酒楼里听评书的时候便常听人说。国朝发家之速,无过于武毅伯者!本来以为他不过是靠着一首好词,还有在扶桑的运气才能走到这一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却没想到,此人,不但如此之强,更是野心勃勃啊!”婉容淡淡道:“可惜啊,如此人才。却无法为朝廷所用啊!若不然的话,北疆鞑虏,南疆安南,又何足道哉?”
梁王却是诡谲一笑,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让人畏惧的笑容:“不能为朝廷所用。却不一定不能为我所用!”
婉容闻言顿时神色大变,急急道:“王上,您的意思是?”
“没错儿!”梁王一指那匣子:“我细细看了,方守年字里行间写的很详细,却是也能看出一些东西来--种种迹象表明,那连子宁或许是心中已经存了不轨。但是至少在目前,还是绝对没有谋反的念头和胆量的。若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做出围剿锦衣卫千户所的反应了。这,就是可资利用之处!”
他叹了口气:“我在朝中的根基,还是太浅了啊,那些哥哥甚至是弟弟们,都有朝臣依附,为之声援造势,而我却是由于出身的原因,那些朝臣都瞧我不起,没一个依附我的。朝中没有说话的人,这样下去可绝对不成。而这连子宁,其岳父乃是兵部尚书戴章浦,其主婚人乃是当今首辅杨慎大人,其还和我的表舅寿宁侯张燕昌交好,此人在朝野之中的潜势力,可说是极为的庞大。而他谋反的证据却又是掌握在我的手中,你说他会不会乖乖的被我驱策?他一旦投靠我,那就相当于是戴章浦投靠了我,张燕昌和杨慎,也会对我有所支持!”
婉容却是摇摇头,泼冷水道:“王上,请恕我直言,此人本事太大,能力太强,野心也是太大,怕不是王上能驱策的。剑太锋利,剑法不够,只怕伤了自己。而且此人既然有胆子造反,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份证据就屈服?”
朱载垣和她感情深厚,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却也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母亲说的话,多半是安慰我的,这你也知道。虽说永乐皇帝也是朝鲜女子之子,然则他乃是靖难之役才登上皇位。以我的出身,这辈子也甭想指望皇位了,连子宁这件事,乃是莫大的契机,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婉容不由得为之默然。
她自然也是清楚,身为朝鲜妃子的儿子,前面等待梁王的,绝对不是康庄大道。
朱载堉又宽慰道:“你也放心好了,连子宁在做好了谋反的准备之前,定然是不敢动我的,此人如此英杰,自当是谋而后动,绝对不会如此短视。我也不会以此来要挟逼迫他,我所要的,乃是互惠互利,他是明眼人,理当看的清楚。”
“再说了。”梁王握住婉容的手,洒然笑道:“就算此事不成,我向父皇告密。也是大功一件,以后的日子,总更多的好些。”
婉容心中激荡,她最是明白梁王的心境,因此也是知道他到底是有多苦,这一刻,她心中酸楚,甚至忍不住想要扑进梁王的怀中,纵情痛哭一番。她忍住了,只是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既然他决定了,那么,就让我为他扫清路上的一切障碍,为此,哪怕是搭上我的性命!
她豁然站起身来:“那方中不能留了,我去结果了他。”
梁王脸上也露出一丝阴狠来:“做的干净一些,人马的尸体都不要留下,趁夜色剁烂了扔进河中吧!”
婉容点点头,迳直走出了后账。
梁王的母妃,乃是李妃,在宫中位在皇后、皇贵妃和贵妃之下,排名倒也是颇为的靠前。皇子的地位很大一部分取决于母妃,因此梁王这些兄弟中的地位,不算高,却也绝对不低,刚好是那等中不溜儿不起眼儿的位置。
李妃却不是大明人氏,而是出身朝鲜,乃是正德二十五年高丽王向正德帝敬献的女子。
大明朝素来有向朝鲜索要女子的传统。从明太祖朱元璋时期,朝鲜便是时不时的向皇帝敬献美女,明太祖的后宫中就有不少朝鲜妃嫔。成祖便是朝鲜人硕妃所生。永乐帝时期,下诏让朝鲜王奉献美女,朝鲜王更是下令国内民间三年内不准结婚。为朱棣遴选美女。
朝鲜国的前三代统治者--李成桂、神德王妃以及定宗李芳果,他们的封号都是权知朝鲜国事,直到建文二年,才正式册封其为朝鲜国王。
后来正德二十年的时候,圣上嫌朝鲜国敬奉的女子质量太差,便寻了个有头,说是朝鲜这个名字不好听,让改名。于是,朝鲜王国,又改成了高句丽王国。
到了正德二十五年的。皇帝又下诏让高句丽敬献女子,高句丽王吃了上一次的亏,再也不敢慢待,因此遴选的都是上上等的绝色佳丽,不但漂亮。而且出身都是极好,乃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气质也是非常。
高句丽国功曹典书之女李氏,十八岁;仁宇府左司尹任添年之女任氏,十七岁;恭安府判官刘文命之女刘氏,十七岁;护军吕贵真之女吕氏。十六岁;中军副司正崔得霏之女崔氏,只有十四岁。她们连同一百二十名侍女、一百二十名厨师,一千二百匹极上等的骏马,一起被送往数千里之外异国都城。
入宫之后,李氏被册立为贤妃、任氏为顺妃、刘氏为昭仪、吕氏为婕妤、崔氏为美人。他们的父兄也都被授予了明朝的官职,其中李氏贤妃的父亲就被授予了光禄寺卿,不过其俸禄却是由高句丽王廷拨给的。
这些高句丽嫔妃之中,正德皇帝最为宠爱的便是李氏,尤其是她生下一个很是漂亮伶俐的儿子之后,这数十年来,在后宫中地位也渐趋稳固。
因为女儿在天朝上国公众受宠,李氏的父亲也沾了不少光,官运亨通,已经是高句丽国正二品兵曹判书,高句丽国仿照明制,设置吏户礼兵刑工六曹,不称六部而称为六曹,也是为了和大明朝区分开,以免僭越。
这兵曹判书,便是相当于大明的兵部尚书,掌管朝高句丽国所有大军。
而因着李氏贤妃的关系,便是朝鲜国王也不敢得罪他,省的被李妃在天朝大皇帝面前说几句坏话,吃不了兜着走。
李判书对女儿也是很牵挂的,时常着人从高句丽送来大量的金银财货,供李氏贤妃在宫中打通关节,日常花销,李妃能有如今之地位,和其父亲功劳也是不无牵扯。
而朱载垣身边这些舞女,便是在他十六岁出宫,正式成为梁王的时候,他外公李判书送来的礼物。
这些舞女冠以舞女之名,实际上却是高句丽一些权贵之家秘密训练出来的精锐刺客、死士!
高句丽和扶桑不过是一条海峡之隔,两国打交道了成百上千年,自然也是互通有无,互相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说扶桑大名学到了高句丽达官贵人的好男风,玩儿兔子,而扶桑大名训练忍者的功夫,也被高句丽给学过来了。
高句丽虽然是个小国,却也有上千万人口,三千里锦绣河山,若是放在欧洲的话,那也是一个堂堂大国了。其国内的政治斗争也是非常之剧烈,权贵们之间斗争,动辄是抄家灭族,是以忍者在朝鲜也是很有市场。一开始他们是雇佣扶桑过去的,后来便是干脆自己训练了。
这些舞女,便是李判书府中以忍者之法训练出来的精英,她们战斗力极强,精通各种毒杀、暗杀之术,而且都是武艺高强,同时为了色诱敌人,琴棋书画,乃至于床上的功夫,都是非常在行。作者:竹下梨
五二九 行贿
(又是八千字更新,谢谢所有支持俺的兄弟们,俺回报以大家更jīng彩的文字。
这本书,会越来越好,越来越jīng彩的!)
朱载垣十六岁的时候她们便来到大明,如今已然是过了五六年,在宫外很是孤独的朱载垣,跟他们之间几乎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互相之间的感情,已经是极为的深厚。
她们对朱载垣又爱又敬,除了把他视为男人之外,更是视为自己的主人,忠心不二。而对于以忍者之法来培养的她们来说,从小大大,杀人,已经是常事,哪个人手下没有几十条人命?
她们看似妩媚柔弱,但是这一面,只是在朱载垣面前才会展现出来,实则是心狠手辣,杀个把儿人,更是丝毫不在话下。
婉容出了后账,方中赶紧迎上来问道:“这位将军,不知道梁王殿下决断的如何了?”
婉容肃容道:“那些证据,我家王上都已然看过了,证据确凿,绝非伪造,我家王上极为愤慨,已经是准备星夜赶路前往京师,向圣上禀报,然则此事也绝非轻易,尚需一些准备,我家王上正在筹划。你且随我来,还需向你叮嘱一二,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
方中听她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疑有他,点点头:“理当如此。”
婉容带着他走出营帐,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了,那些值班的军士因着雨大,着实是太苦,而且看这架势,也是没什么险情,他们这些上二十六卫的禁军将士,都是全国遴选的jīng锐,能被派来保护梁王的,更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战斗力自然没的说。只怕跟连子宁的龙枪骑兵比起来也是丝毫不逊sè,只是这吃苦耐劳的能力,却是差了太远了。
所以婉容很是轻易的便是带着方中出了营帐,来到了那条湍急的河边。
方中四处张望了一眼。心中有些纳罕,便回头问道:“将军,却是为何要……”
然后下一个瞬间,便是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冰凉,剩下的那半句话被堵在了胸腔之中,想要张口大喊,却是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似乎飞了起来。而接着,他脑袋中便是充满了恐惧之情,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是看到了一个无头的尸体,正缓缓的向下倒去。
“这尸体怎么这么眼熟啊?”
这是方中这辈子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
原来婉容在他身后狠狠的那一剑,竟是直接将他的脖子砍断,脑袋斜斜的飞了出来。
脑袋斜斜的落了下来,溅起一地的泥水,一道闪电划过。婉容看到了方中那圆睁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不解和愤怒。几乎是在同时,那一具无头的尸首也是重重的砸在地上。
她长剑的在空中翻了翻。很快,上面的血迹便是被雨水给冲刷的一干二净,婉容深深的吸了口气,眼中满是森然之意。
她忽然动了,长剑在空中急速的斩切,血水碎肉飞溅,当她住手的时候,那一具头颅,几乎已经是被切成了碎片,脸上的肉快要被切下来了。露出了森森的白骨,看上去狰狞可怖。如此一来,在这个时代的技术下,想要分辨此人生前的身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接下来,她又是把方中的尸体衣服给扒光。浑身上下给剁巴得稀烂,然后才是弯下腰,把这些尸体的碎块儿给扔进河中。
做这件事的过程中,她的手很稳,脸上丝毫不变,显然根本是没有任何的心里负罪感。便是伸手捞住那些肮脏的尸块甚至是内脏的时候,脸上也没有露出女人常有的嫌恶感,冷静的吓人。
这条河乃是沽河的支流,而沽河则是汇入cháo河,cháo河在梁城所以南的北塘,也就是大沽口往北一点点入海,这会儿整个北直隶北部都被暴雨笼罩,河水普遍水位上涨,流速加快。等到天亮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随波逐流出去了多远,说不定都被冲进海里去了。
而且尸体已经是被剁成了数十块儿,根本不可能收集完全,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被收集完全了,也是不可能恢复其生前容貌。
大雨飘泼而下,此地乃是一处河岸的斜坡,少顷,那些地上的血水碎肉便是都被冲刷干净,再无痕迹。
从此世上,再无方中此人。
就此人间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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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子宁还不知道关于自己的一桩大危机已经是悄然的拐过了转交,成为了另外一个前路更加扑朔迷离的转机。
这会儿他正忙着呢。
新兵卫已经各自组建完毕,纷纷上路了,每一个卫指挥使走之前,连子宁都要宴请这个卫的高级军官,推心置腹一番,并且面授机宜,同时也算是联络感情了。
这等手段,并非多余,对于连子宁这等上位者来说,不过是区区一顿饭而已,而对于那些即将率领大军北去松江,深入那片富饶的蛮荒之地开垦土地,建立城池,安顿百姓,甚至就此扎根的将军们来说,能在走之前和他吃一顿饭,却是莫大的恩宠和欣慰。
这也是收拢人心的重要手段。
军政两方面的大事,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但是却是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军队这边儿,武毅军规模扩大,各军各司其职,新兵卫前往江北屯田驻扎,而那些主力战斗部队,则是在回来之后,对于折损的兵员,得到了极大的补充,战斗力重新恢复,更是rì夜在大校场上cāo练,增加士卒之间的默契程度和对武器的熟练掌控。
而在政治方面,武毅军政务总办衙门已经是遴选出了数十名出sè的文职官员,每一个新兵卫中的千户所,配置这样一个文官儿,这些人,便是担当即将成立的那些新的驻屯点的县令一职。
数十万贱民,七万大军,九百里土地,四十个县治。
这就是武毅军靠着自己的实力打下来的新的版图。
而对于武毅军来说。文官的数量实在是太过于稀缺了,东北这个地界儿,本来就是文风不盛——也不可能多么兴盛,之前这里的千里沃野还都是女真人和各sè少数民族的天堂。他们能认得俩字儿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多么通文化,知礼节?汉人刚刚大规模移居此地数十年而已,虽然地方大,但是人少,人口基数小,自然不可能是人文圣地。文化渊薮,这些年间,进士一个都没出过,也就是出过几个举人也不是松花江这块儿的,都是集中在靠南更接近关内的那些区域。
是以哪怕是现在武毅军几乎已经把辖境内所有还算是有些政治能力的读书人给集中在一起了,也是颇有捉襟见肘之感觉。而且这些即将上任的县令,要求还是极高的,绝对不是几个读过几天书的书生就能担当。而是要求要有相当丰富的工作经验,善于和百姓打交道,至少也是当官儿一两年的才成。
像是关内的大明朝。把那寒窗苦读十年,除了字儿什么都不认识,连五谷都分不清楚的进士们直接任命到地方上担当官员,连子宁对于此乃是十分之不屑的。这等人扔下去,简直就是祸国殃民。有本事有抱负的,他不懂,因此只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儿来,反而是坏事儿,而那些胸无大志的就更不用说了,只有被下面的圆滑小吏蒙蔽一条路好走。
本来治理一个县怎么着也要几十号人——就像是大明朝。虽然一个县在吏部注册,真正属于国家编制正式员工的只有县令、县丞、主薄三人,但是其下的六房师爷,衙役捕头等等,却是人数很多,这些都是没有编制的。
连子宁也没办法。官儿少,只能一个县只派一个县令去,剩下的事情,去了那儿再解决吧!以国人的创造能力,总能想出解决的法子来的。再说了,这一个县也不大,不过是万余人而已,大致跟西汉初年的一个县差不多大,更是百废待兴,一切相对来说都是要变得简单一些。
总归是一个个的都派出去了,这些百姓、士卒、官员,将会在那北地扎根而来,把那个蛮荒之地慢慢的开辟,最终成为物产丰厚的大粮仓。
说到粮食,就不得不提一嘴,武毅军这个如rì中天的新生群体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他的高效率。像是卖粮食这等大事,涉及到了大量的银钱的交易,粮食的检查装运,审核等等的手续,定然是非常的繁琐,若是换做别的地界儿,从商人到达这里到达成协议,再到装车运输,最后到启行南下,怕是一个月能解决就算是快的。
事实上,那些商人们也做好了在此消耗掉相当一部分时间的准备了。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武毅军的效率当真是太高了,连子宁跟他们签订好了协议的第二天,那位一手掌管此事的洪大人便是找上门来,然后让他们先把昨天约定的钱款付清。若是民间交易自然是先验货再付款,只是跟官府打交道,这就甭想了,商人们心情忐忑的纷纷移交了现金,这现银的额度非常之巨大,足足一rì的时间才算是清点完毕。
再过了一rì,也就是他们来到镇远府的第四天,也是一大清早就被士卒们叫醒了,然后便是通知他们洪大人正在仓库区等待。
商人们先是愕然,然后是激动,纷纷来到了仓库区。这仓库区位于镇远府北门的附近,占地面积极大,附近就是大校场,乃是由上千个巨大的单体仓库组成的,那些单体仓库就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乡下村儿里的仓廪,高高的屯子,尖尖的顶儿,,每一个足有五六丈高,直径三十多丈,庞大无比,每一个仓库,里面足以容纳二十万石粮食!
每一个仓库都是用大青石修建而成的,极为的坚固,更兼可以防火,里面铺着防cháo的蒲苇,四壁上也是挂着苇席,而仓库顶上的防水排水措施也是非常的完善。在这样的环境下,粮食能够保存的时间极大程度的提高了。
这里的仓库中已经是装乘了一千二百万石粮食,就这个,已经装乘了粮食的仓库,在仓库区中,也不过是占了极小的一个比例而已。更多的粮食,则是从镇远府的四周,武毅军的辖地不断的运过来。
这几rì间,在镇远府见到的最多的便是运送粮食的车队。几乎可以说是不绝于缕。
商人们来到了仓库区之后,先是震惊,然后便是狂喜——在洪朝刈的带领下,他们进入了重兵防御的仓库之中。
面前,是堆积如山的玉米!
然后洪朝刈便是招来了武毅军专门负责仓库管理的仓大使,也是出身于连子宁龙枪骑兵的一名心腹,仓库重地。责任非常之重大,当然油水儿也是很大,若是一个贪婪之人来此的话,说不得要从中上下其手捞多少钱,是以对于主管的要求非常之高。而这位仓大使,不但拥有百户的职衔,更是在历次的战争中屡立功勋,本来是要提拔为某个新兵卫中的千户的。但是此地缺一个仓大使,连子宁深思熟虑之后,便是把他委派到了此地。
其实负责守卫仓库的军兵足足有一千多。统领这些军兵,跟一个千户倒是也差不多了。
连子宁早就发下号令,在粮食此事上,一概听洪朝刈指挥,洪朝刈一声令下,仓大使便是开始带着一千军兵统计粮食,各自搬运。
这些粮食早在运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按照重量称量好了,都是用大麻袋装乘的,一大包乃是两石半约合五百斤。尽管已经是省了称量这个环节,但是因为数量着实是太大了。弄起来还是很麻烦,足足是花了三天时间,才把所有玉米从仓库中搬出来,运到了指定地点,按照各个商人买下的数量,都给码放整齐。就等着各自来接收装车了。
这等待遇让商人们受宠若惊,但是出于谨慎考虑,他们还是提出来要验看货物如何,本以为洪朝刈会勃然大怒,却没想到这位洪大人却是笑嘻嘻的摆摆手,示意他们随便。
商人们随机的选出来打开麻袋一看,里面果然都是玉米,并无掺杂。
如此数rì,到了这会儿,许多规模小一点儿的商队,都是已经装填完毕,启程南下了。
而在商人们捉jiān开始动身的时候,齐肇也来了。
这位奉朝廷诏令往东北押送三十万贱民的户部员外郎,当他到达镇远府大城的时候,已经是只剩下光杆儿司令一个了。三十万贱民在路上就被接踵而来的新兵卫给直接接走,然后径直领着北渡松花江而去了。也因为要应付这不断而来的新兵卫,所以到了后来,队伍的行进速度减慢了许多,最后从兀者揆野木所到镇远府的那二百多里地,足足走了有七八天之多。
不过是轻车简从两三人到达了镇远府而已。
齐肇本来以为,以自己的官职,不过是一个区区五品文官儿而已,在武毅伯面前当真是什么都不断,而且现如今手中的难民都已经零散七八,也可说是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武毅伯定然是不会怎么重视,说不得能派一个低阶的军官来迎接就算是很给面子了。
却没想到,当他来到镇远府南门的时候,立刻便是为之愕然。
从不断南去的商人口中,齐肇早就已经的得知了镇远府的雄伟,是以看到镇远府之后,心中只是欣赏和啧啧称奇,却不会因此而愕然。令他惊讶的,乃是人。
在城门左侧,数十个穿着烂银板甲,披着大红披风的jīng悍骑士簇拥着一个锦衣玉冠的年轻人正等在那里,而那年轻人,正含笑看着自己。
去岁齐肇和连子宁是打过交道的,自然是对这位流星一般迅速崛起的国朝新贵印象非常之深刻,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年轻人,正是武毅伯。
齐肇错愕之间,连子宁已经是打马向前,在马上微笑着拱手道:“齐大人,远来千里,本官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啊!”
齐肇受宠若惊,这会儿也顾不得文贵武贱,什么文臣不跪武官之类的鬼话了,赶紧是跳下马来,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下官齐肇见过伯爷,伯爷亲迎出城,下官已然是受宠若惊,又如何敢有怪罪之言?”
连子宁跳下马来,双手把齐肇搀扶起来。哈哈笑道:“齐大人啊,在京城你我就打过交道,还在四海楼一起喝过酒,这等交情。何须如此拘礼?”
齐肇心下感激,心道这武毅伯虽然是年少成名,却是温文有礼的很,并无一丝骄狂妄纵之sè,跟他比起来,京城中那些贵族子弟,当真是都如猪狗一般。不值一提!
连子宁又道:“更何况,齐大人你亲自押运三十万贱民来到东北,功莫大焉,我东北地广人稀,就等着这些人呢!要说道谢,却理当是本官向你道谢了。”
听了连子宁这话,齐肇心里更是舒服熨帖的像是泡在温水中一般,赶紧笑道:“伯爷言重了。下官押送贱民而来,乃是昔rì伯爷与户部有约,下官所行。不过是份内而已,万万不敢贪天之功。”
连子宁摆摆手:“无论如何,总是你的功劳!来,咱们且莫在这里说话了,进城去,本官已经在府中设下宴席,就等着齐大人你到来了!”
齐肇赶紧连称不敢,两人互相里让着进了城,很快,便是来到了将军府。
两人进了府中。来到前庭的一处暖房,果然,里面桌子已经是摆下了,几个侍女已经是在那里侍立等待。
连子宁自去主位上坐下,却见齐肇还是很有些拘束的站着,他不由得莞尔。笑道:“来,齐大人,请坐,何必拘礼?”
齐肇这才是半边儿屁股挨着凳子坐下来。
在来这里之前,他是盼着连子宁对自己礼遇的,想到有可能会受到的冷待心里还是很有些郁郁不平,而到了这个时候,当跟连子宁面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坐着的时候,他心中才是感觉,被武毅伯太礼遇了却也是一件很苦的差事。对面那个年轻人就是那么淡淡笑着坐在那里,温文尔雅,一如他在这大明朝的生命一般,文采风流,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没有故意作势,但是身上透出来的那股气势,却是如同一堵高峻无比的悬崖巨山一般,让人看了都是忍不住心中一滞,在他面前,竟然是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这让齐肇心中震惊之余也很是诧异,便是在内阁首辅,京中那些品级更高的高官身上,他也未曾有过这等感觉,心里转了转,也只能是将其归于武毅伯常年沙场征战的缘故。
连子宁摆摆手:“上菜吧!”
那些侍女纷纷应了,行礼下去,没一会儿,便是鱼贯而入,各自手中都端了一个烘漆托盘,上面放着jīng致的菜肴。
很快,桌子上便是被摆满了。一共八个菜,那领头的侍女又是把八个菜在桌子上摆成了一朵梅花的样子,又拿出一个通体翠绿如同翡翠雕琢的瓶子放在了桌子上,又取出两个景德镇烧制的上好的雨过天青的小小酒盅。
齐肇打眼儿一瞧,心里暗自一惊。
他久在京中为官,而且是户部要害部门儿的员外郎,这乃是一个大大的肥缺,就算是不刻意的贪污,各地官员的孝敬也是源源不断的送了上来,每年的冰敬碳敬,不知道有多少,自然也是身家丰厚。更是京城各大酒楼饭庄的常客,也是那等老饕级别的食客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其中的讲究儿。
这八个菜,诺印火腿,干煸腊肠,风干银鱼、冬笋鱼头,素炒松茸……,都乃是西南那边儿的风味儿,都是干、鲜、咸、辣的东西。
风味儿倒是没什么,重要的是食材。
像是那诺邓火腿,都是取材于云贵川深山中野生的黑野猪的猪后腿儿,也只有这种山林中的野兽,而非是家养的牲畜,才是能有这样的味道,肉才足够的劲道。而且至少也是要腌制风干三年才能彻底的入味儿,便是短了一天,也是欠火候儿。
别的且不说,单单是这松茸,此物又名松口蘑,乃是名贵食用菌。新鲜松茸,形若伞状,sè泽鲜明,菌盖呈褐sè,菌柄为白sè,均有纤维状茸毛鳞片,菌肉白嫩肥厚,质地细密,有浓郁的特殊香气。宋代唐慎微著《经史证类备急本草》说,松林下菌蕾如鹿茸状的松茸,主产地在川西横断山脉。其风味独特。口感滑润。富有弹xìng,食后余香满口,鲜香别具一格。
这玩意儿在后世大大有名,欧洲、rì本自古就枧松茸为山珍。rì本在古代还把松茸作为百姓向贵族和皇亲国戚进献的贡品之一。对于最喜欢吃的中国人来说,自然是不会错过的,这时候京城中几大酒楼的招牌菜就有这个,各个高门大第的府上,也总有几个厨子是很会处置松茸的,无论是素炒还是清炖。
其产地只有川西,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丽江附近。因为产地只此一处。又是远离中原,再加上保质期很短,一切都注定了这种食物的珍贵,在后世,这种菌类在rì本东京的超市中一小碟就要一千六百块钱,而在这时候就更贵——每一两十五两银子。
几乎已经和黄金等价,更是白银的十倍以上。
这些食材,多是产自于西南。而且都不是那等能保存时间很长的类型,多半都是些山野珍奇,最好是立刻食用的那等。若是等的时间一长,便是落于下风,味道也不好了。
这些东西,若是在云南黔国公的府邸中吃到,那自然是寻常,若是在京城中的大酒楼吃到,就很有些难度了,除了京城中那些老资格的,有路子,有势力。有关系的百年老店之外,其它的地方也是难得一见。就这么一桌,在京城的大酒楼,怎么也得一百两银子往上数!
而能在这距离西南数千里之外的东北之地见到,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看了齐肇的神sè,连子宁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侍女纤纤素手,取过酒瓶往连子宁二人面前各自倒了一杯,翠绿sè的液体还在酒杯中丝丝的冒着白sè的寒气,显然是用冰镇过的。
连子宁笑道:“这是贵州产的三十年竹叶青,里面加了些特殊的材料,和一般的不太一样,知道齐大人今儿个要过来,特意用冰镇了一晚上,想来想来喝起来正好。这会儿虽然天sè已然转冷了,但是这屋里燃着地龙,却是热得很,喝些冰镇的也是正好。来,齐大人,本官先敬你一杯,多谢你为我东北带来三十万壮劳力!这可是解了本官的燃眉之急啊!”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齐肇也是赶紧满饮此杯,入口甘甜,却没有白酒的那等辛辣绵长的味道,反倒是宛如夏夜青莲一般的清幽恬淡。
而且他还发现了一桩妙处,这酒一入口是冰凉的,到了胃里,却是满腹的暖意熨帖。
不由的啧啧称奇。
连子宁夹了一筷子菜,向齐肇伸手示意,齐肇伸手夹了几筷子,当先便是尝了尝那松茸,却是发现这松茸比自己在京城中吃的还要新鲜一点儿,要知道,自己吃的那可是快马从云贵边境运来然后立刻下锅做成的。
东北远去西南数千里,这些食材快马从那边儿一刻不停的运来,仅仅是食材的成本便是数百两银子了!
有美人儿素手添酒,连子宁也是健谈之人,这饭吃的却是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连子宁忽然拍拍手,那侍女示意,向连子宁微微一笑,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却是又回转进来,身后却是跟着六个膀大腰圆的将军府侍卫。
这侍卫两人一组,肩膀上抬着粗如儿臂的木杠,杠子下面却是悬着足足有五尺多长,三尺宽的大箱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看上去却是极为的沉重,这几个大汉都是累的气喘吁吁。
箱子放在一边,连子宁摆摆手,侍女和侍卫自是退下,屋里只剩下连子宁两人。
看到用愕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齐肇,连子宁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他站起身来,走到那箱子边儿上,打开了箱子。
顿时,金黄sè的光芒在灯光的照耀下弥漫在室内,耀花了齐肇的眼睛。
他定睛看去,这三口大箱子,却是装满了金锭,那金锭每一块儿都有的巴掌长短,厚约一寸,宽达两寸,其sè黄中泛着赤sè,这颜sè齐肇再熟悉不过,乃是十足纯金的标志。他也不是什么清官儿,收受的贿赂也不在少数,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般大小的一块儿金锭,至少也是十斤重!而这一口大箱子里面,装着的金锭,何止是数十块儿?
这三口大箱子里面装着的黄金,至少在上万两以上!如此之重的东西,也难怪刚才的那几个壮汉力士累成那般样子。明朝中期,黄金远远贵重过白银,这些金子若是换算成白银,那就是十五万两起码!十五万两,若是换成大明朝最大的大通钱庄的银票的话,也不过是厚厚大一噶而已,看了也就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换成实实在在的银子,却是足以堆满一间屋子,而若是换成金锭,则是满满的三大箱子,金光闪闪,极具视觉冲击力。同样是十五万两,带给人的感觉,后者却是要强烈数十倍!
这就好像是后世刷卡不怎么心疼但是换成现金的话要心疼许多一个道理。
金sè的光芒耀花了双眼,齐肇眼神都是你变得痴痴地了,一瞬将竟是看得呆了,更是忍不住喉头上下耸动了一下,重重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接着便是反应过来,顿时大惊,慌忙的站起身来,说话都不利索了:“伯爷,您这是,这是何意?”
五三零 一万万六千一百万石的神迹!
连子宁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把他摁坐在椅子上,自顾自的在对面儿坐了,淡淡笑道:“齐大人,这是一万两千两黄金!乃是东北产的沙金,所谓大浪淘沙,这沙金,乃是十足赤金!咱们大明朝正德五十一年的时候,一两金子换十六两银子,这些,便是接近二十万两白银!”
听到这个数字,齐肇又是重重的咽了口唾沫,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二十万两,乃是一个极大的数字了,对于连子宁,也是武毅军接近半个月的开支,而对于齐肇来说,更无疑是一笔惊天的巨款!京官儿有的清苦,有的肥的流油儿,但就算是肥的流油儿的那等,这辈子想要攒下几十万两的身价,几乎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景泰帝时期为了让大臣们支持自己废除英宗的太子也就是日后的宪宗朱见深,竟然是偷偷的向大臣行贿,一个大臣也不过是送了百两黄金而已。
哪怕是对于皇帝来说,这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齐肇又不是圣人,见了这些黄金,如何能不动心?
连子宁一指那些黄金,轻声道:“齐大人,这些钱,都是你的!”
听了这句话,齐肇那几乎已经被黄金给烧得发昏了的脑袋却是陡然间清醒下来,他瞧着连子宁,道:“那伯爷,下官这钱想要拿得稳,需要做什么?”
“好!”连子宁一击掌。哈哈笑道:“齐大人当真是个爽快人!”
齐肇哈了哈腰,恭声道:“伯爷还请吩咐,只是,若是这事儿乃是齐肇做不到,这钱,齐肇却也是绝不敢收。”
说这话的时候,连子宁分明看到他眼角极为肉疼的抽搐了一下。
连子宁见他神情。心里便是有了底儿,道:“齐大人,这你却是无须担心。本官要你做的事,定然是你能办到的!”
齐肇赶紧竖起耳朵来认真听。
“齐大人,我先问你。咱们大明朝,有多少万贱民呐?”
连子宁忽然问道。
齐肇微微错愕,但是他乃是户部数得着的干吏,对于这些都是了然于心,略沉吟片刻便道:“差不多在六七百万上下!”
他接着便是细细解释道:“湖广布政使司荆州府、岳州府、长沙府等地,有昔日陈友谅之部众五十万七千三十六户,二百零九万口;江西布政使司衡州府、临江府、袁州府等地,有昔日方国珍等人之余部六十五万三千一百三十三户,二百六十余万口;浙江布政使司湖州府,严州府。衢州府,处州府四府之地四十万三百六十七户,一百七十三万口,这些,已然是要迁到东北之地的了。”
“这些贱民在谁的掌控之中?”连子宁又是问道。
“这个。自然是地方官府。”齐肇沉吟了一下,道:“不过这些贱民,不种地,不经商,要么是在乡野之间打些鱼,采摘些野果吃。勉强苟活,要么便是在城中做一些贱业,或为娼妓,或为乞丐,地方官府对他们的监管,也是很有限。”
连子宁似乎不着急切入正题,而是继续好整以暇的问道:“那么,这些贱民的存在,对地方上可有什么影响?”
他不着急,齐肇也不敢岔开话,只是依着他的思路道:“贱民们不事生产,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可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极为的艰苦,加之历史渊源,其中不少贱民都是对朝廷颇为的不满,是以时常兴起波澜。国朝开国以来,逆贼叛乱累计已达百余起,这些逆贼们的来源,第540章浦试验火器威力的一个试验田而已,当时的自己,率领着区区两千人,在那齐鲁大地上征战平乱,和白莲教也曾是打过交道的啊!
时光荏苒,转眼两载岁月,现如今,自己手底下的指挥使就多达数十个,势力膨胀之迅速,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而那遁入白莲之中的李铁,还有戚继光这等人杰,此刻却是不知道如何了。
也也不过就是恍惚了那么一下而已,接着便是恢复过来,道:“又没什么油水儿,只会惹是生非。这么说,地方上的官府,定然是把这些贱民们当成毒瘤儿一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齐肇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齐大人!”连子宁轻唤了一声,身子往前探了探,齐肇也是赶紧凑了过去,便听连子宁道:“你看我这东北之地,如何啊?”
齐肇道:“山川秀美,沃野千里,下官这一路走来,眼见得这东北之地,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庄稼便是大大的丰收,然则这有人的地方,却是少了些!下官也听人说了,有人的地界儿,也就是松江两岸而已,再往里面去,那大片大片的平原土地,却是无人居住。这东北虽然称为蛮荒,然则若是人多一些,以下官看,虽然是冷,却是绝对不会逊色于湖广之地和四川天府之国的。”
连子宁眼见齐肇逐渐被自己绕进来了,便笑眯眯道:“那齐大人,把这这些贱民要过来,分给他们土地、耕牛、农具,让他们在此安居乐业。此举如何啊?”
齐肇这会儿心里已经渐渐有点儿底儿了,便奉承道:“伯爷此举,实乃是万家生佛!”
“齐大人过誉了,过誉了。万家生佛,我可不敢当啊!”连子宁摆摆手,笑道:“齐大人方才也说了,地方官府视贱民如仇寇,而我这儿呢?我这儿则是视贱民们如亲友,最是需要他们不过,而且来了我这儿。他们日子也过得舒坦,这乃是一举三得之美事啊!齐大人,你乃是户部的干吏。朝廷上下皆知,你说,若是你回去之后向圣上陈说这我东北地广人稀。苦于无民众,请将关内贱民悉数迁至东北之奏章,圣上会不会准奏?”
连子宁终于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齐肇不由得一愣。
他已然是猜到了一些,但是却是不敢置信,毕竟连子宁干这些活,可不是多么讨好的差事,完全看不出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而且他还要自己掏钱来上下活动,办成此事!对于这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大明官僚来说,这完全是想不通的。
“这个?”齐肇沉吟片刻。却是有些作难,自古以来迁移百姓从来就不是一件小事,动辄涉及十几万,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人,工程量极为之浩大。各种工作非常之繁琐,一旦出了问题,那就是天大的罪过。所以基本上人口迁移都是皇帝主导的,很少有大臣提出来,盖因自秦汉以后,官员都是流官。在一个地方待不长便是被调任了,而移民这件事儿乃是长时间才能出功效的差事,何必自己辛辛苦苦的做了,将将要做出政绩来了却是被调走了徒然为他人作嫁衣裳呢?
而且一旦迁移,贱民们所在地的官府工作量固然是不小,路过的那些地方的官府也是要有责任,有差事,所以可以说是走一路让人在屁股后面骂一路。
这个差事,一是有风险,二则也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是以当初连子宁费尽心力和户部周旋沟通,又是请动了正德皇帝的旨意,这才是勉勉强强的迁了百来万人出头儿来。
户部官员可是从来没有主动干这等事儿的道理。
他笑道:“伯爷,您这儿不是已经有了张士诚余部一百七十多万了么?”
“不够啊!这点儿人可是不够!你们看我这么大的地界儿?”连子宁知道齐肇心中的疑惑,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这般做法,似乎也有点儿太大公无私,太为国为民了,这可不像是大明朝的官儿!
这也是他找上齐肇的原因,对于大明来说,几百万人口根本不算什么,大明朝人太多了!光是朝廷鱼鳞黄册上的人口就是九千八百多万,而实际的人口,只怕更是超过了两万万!但是对于连子宁,对于武毅军,对于东北之地来说,人口就是一切!有了人,荒地可以开发,东北变得更加的富庶繁荣;有了人,粮食产量大量增加,税收直线上升;有了人,便有了商业,有了征发徭役的受体,有了大量的兵源,有人为武毅军打造兵甲,运输粮草,修建城池!
这些贱民,朝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连子宁却是志在必得。
所以他反而不能通过戴章浦以及一切跟他有密切关系的人来得到这一切,那样的话,很容易就被朝廷猜到自己的用心,反而是会提前暴露自己的布置,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此一来,第540章中到总办衙门,按照您当初所说的那些,办一个培训班,教授他们为官治理之道,以为后备之力量。而之前委派到下面锻炼去的那些年轻官员,到了过年的时候,也是都能回来了,到时候,咱们手上便至少有百余名能吏干吏,这些,都是可堪重任的。”
“唔!”连子宁点点头:“这些事儿你比我想的细致,想的分明,你自己来办就好了,怎么了,有事儿?”
洪朝刈喜上眉梢,笑道:“却是有一桩大大的喜事来禀告伯爷!”
连子宁一挑眉毛,却不着急问,道:“走,咱们进去说话。”
两人进了将军府,连子宁正走着,却是看到前面一个身穿绿衣的身影正急匆匆的向着这边跑过来,他定睛一瞧,却正是江梨野奈。
野奈低着头急匆匆的往前跑,也没看见连子宁,直到看见前面出现了两双大脚这才是赶紧一个急刹车,也亏得她的身体柔韧性非常之好,这才是急急的止住了步子,整个人却是往后一滞,成了一个弓形,这样以来,那胸前的完美曲线便是凸显了出来,连子宁这才发现。野奈跟着自己这几年,身子却是完全长开了,当初胸前只是可堪一握,而现在,却已经甚是可观了。
洪朝刈自然是已经是很自觉的把脑袋歪倒一边去。
见野奈慌慌张张的,连子宁纳罕问道:“野奈,你这是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野奈见了连子宁。顿时是大囧,自觉刚才那副不端庄的样子落在连子宁眼中,着实是丢人无比。她赶紧腰板儿一挺。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却是脸都红了,结结巴巴道:“回大人的话。我去找白姐姐学射箭!”
“白姐姐?谁呀?”连子宁更是闹不清楚了。
野奈赶紧解释,连子宁这才是明了。原来这白姐姐,便是白秋原,那个前不久刚刚来到镇远府的秋粮玉米两千八百八十万石,收秋粮麦粟一千三百万石!合计四千一百八十万石!”
“总产一万万六千一百万石啊!征粮四千一百八十万石!”
听到这个数字,连子宁先是一怔,然后整个人便是变得如一潭深水一般的沉寂下来。他整个人靠在椅子背儿上,仰脸望着天花板,眼神很是悠远。
他的神情似乎都有些恍惚了。
这个数字,是不折不扣的神迹啊!
大明朝有多少耕地,这从来是一个谜,洪武十四年,《明实录》记载“天下官民地数”约三百六十七万顷;而洪武二十四年,实录记载:为三百八十七万余顷;洪武二十六年三月,《诸司职掌》记载,十二布政司并直隶府州县田土总计八百四十九万余顷。仁宣初年全国耕地数,根据户部记载,大致在四百万左右。
而正德年之前,除《明孝宗实录》所记的弘治十七年间的天下田土数均在八百多万余顷外,实录所载的全国耕地数均为四、五百万顷。
五三一 圣旨三道
到了万历九年,张居正主持全国土地清丈,当年全国耕地数为七百零一万余顷,而到万历中期,出现了有明一代全国耕地面积最大的数字——一千一百六十一万余顷。再稍后,明代的大部分时间里,耕地一直在四、五百万徘徊。
而最恐怖的是,弘治元年至十七年,天下田土一直在八百万顷上,而到弘治十八年,孝宗死后,武宗即位,全国耕地面积马上降至四百六十九万,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耕地何以有如此巨大之差额?甚至就算是同一个年份,全国耕地面积竟然也有相差四百万顷的差距,如弘治十五年这一年,孝宗实录、正德会典和万历会典记载的数字竟分别是八百三十五万、六百二十二万、四百二十二万?
为何会在明代耕地面积统计中会出现明显的、巨大的差异,从四百多万顷,至八百多万顷,差距如此之悬殊,竟然是到了四百万顷这个数字!要知道,明代一顷便是一百亩,四百万顷,那就是四万万亩土地啊!
连子宁是学考古的,对这个本就是有着自己的看法,而回到了这个时代之后,就更是对你自己的猜测确信无疑。
无他,只有一个原因,便是让那些趴在大明朝身上敲骨吸髓一般的文官儿们给隐匿起来了!
四五百万顷,这个数字是绝对不可靠的,仅仅是一个松花江南这片土地,就有地一百余万顷。在整个关外怕是已经超过了二百万,却为何偌大一个大明王朝,却只有区区四五百万顷?
在历史沿革上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全国垦田数八百二十七万顷,人均约十四亩,东汉和帝兴元二年。全国耕地面积七百三十二万顷,人均约十四亩,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全国耕地面积一千四百三十万顷,人均二十一亩,北宋真宗天禧五年,全国耕地面积五百万二十五万顷,人均近二十三亩。元朝蒙古族重牧轻农,耕地稍少,约有三百六十六万顷。
明朝的耕地与前代肯定有极强的承继与连续性。据洪武二十六年诸司职掌,十二布政司并二直隶府州县人口,六千余万,一千又六十五万户,户均人口六人。洪武时军队约二百万。每户仍按此计,军士并军家人口,不足一千二百万,则当年全国总人口约有七千二百万,则人均耕地约十二亩。
这个人均数字。太少了些,也就是说,从明朝初年开始,就有隐匿耕地的现象出现。在洪武帝那等狠人的治下都敢隐瞒,更别说是之后的历代皇帝了。
而以明朝的辽阔疆域和已经发展完善成熟的耕种水平,一千一百万顷左右,至少还是比较靠谱儿的。
而这么多的土地,能征收多少粮食呢?
以明朝几乎是最为强盛的永乐时期来说,史载,永乐中,既得交觐,以绢,漆,苏木,翠羽,纸扇,沉、速、安息诸香代租赋。广东琼州黎人、肇庆瑶人内附,输赋比内地。天下本色税粮三千余万石,丝钞等二千余万。计是时,宇内富庶,赋入盈羡,米粟自输京师数百万石外,府县仓廪蓄积甚丰,至红腐不可食。岁歉,有司往往先发粟振贷,然后以闻。
也就是说,一年能收税粮三千余万石。
而武毅军辖地今年乃是四千余万石。
以几乎是武毅军辖地十倍以上的耕地,收的粮食却反而只有武毅军的七成多一点儿。
这是因为,大明朝还要养着那几万贪官,数以十万计的污吏,虽然朝廷收上来的只有三千万石,但是各级贪官污吏层层盘剥之下,落在老百姓身上的,若是折合成粮食,怕是三万万石都有了!
是以大明朝的百姓,尤其是农民,负担也是相当之重的。
但是在松花江将军辖地,相对小的面积,强力的统治,无处不在的军情六处,根基浅薄的官员,使得这些中间附加的东西,都是荡然无存。
而在整个大明,能够对辖下的土地有这么强的掌控能力,能够做到无人能够隐匿,无人能够不纳税,完全透明的,除了被女真的战火洗了一遍,又被连子宁的刀锋洗了一遍的松花江辖地之外,再无第二个。
连子宁麾下的武毅军,做到了完全掌控,完全透明,杜绝贪污。将地方的权力,高度集中在了手里,甚至对于向下面的每一亩地,都是了如指掌。而这些税粮,乃是直接在乡间地头经由军队运到镇远府来的,不经过任何中间环节。这等现象,若是说类比的话,这倒更像是苏联时期的集体农庄经济一般。
这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可复制的群体,是一片不可复制的土地。
“一万万六千万石!四千万石!不敢置信啊!”就连连子宁都是沉浸在这个数字之中许久才缓过神儿来,他微微一笑:“有了这些粮食,倒是什么都不用愁了。”
然后又是问道:“对了,我名下的那些田庄土地,可都交了粮食了?”
连子宁定下规矩,但凡是他的治下,官绅百姓,一体纳粮,彻底的把大明朝的文官儿特权给颠覆。一体纳粮,这也是很有必要的——跟着连子宁起家的那些军官,哪个没有购置下几十上百亩的地产?那些地方上的官员,也大都是家中有良田万亩的,连子宁就更不用说了,他名下的土地有足足二百万亩!
连子宁不反对土地兼并,反正这东北之地土地有的是,只要是有能力,随便你种多少!兼并可以,但是你得老老实实的让官府清查亩数,老老实实的交税。
而若是作为最大地主的连子宁不纳税。那么其他人定然也是有样学样儿,这一体纳粮,便成了一句空话了。
洪朝刈笑道:“刚开始征粮的第一日。阿依苏荔夫人便是着人去统计了,然后派人把该缴纳的一分不差的给运到了此地,呵呵。大人当真是堪称表率!”
“阿依苏荔么?”连子宁微微一笑,想到那个妖媚诱惑到了极点的女人,那一晚的风流,身子不由得有些发热。
今天连子宁注定是不得安生了,跟洪朝刈谈到天色擦黑,正要去吃饭了,却没想到洪朝刈刚走,李铁却是来了。
连子宁笑道:“李铁。你可是耽误了我的饭点儿了,若是这会儿没有要紧的事,我可得罚你!”
李铁僵硬的脸上动了动,便算是笑了:“大人,标下今日过来,却是有要事的。”
连子宁摆摆手:“讲!”
李铁道:“第一桩事,大人您之前吩咐的。向江北派遣斥候,侦察地形之事,标下已经着人分派出任务去了,五十个斥候队伍,每个两人。都已经出发了。”
连子宁下一阶段的行动目标,便是北方。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如今连子宁这粮草是足够了,四千万石,不知道要吃到何年何月。那些被派驻到松花江以北屯田开荒,建立县治的新兵卫,每个新兵卫启程的时候都是带了大量的粮草随身,而待他们安置下来之后,后勤部更是会把大量的粮食运送过去。
此去北地,也不是极远,数百里,辎重大军随行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而现在对连子宁来说,更看重的乃是斥候先行。
武毅军的军情六处就像是大明朝的锦衣卫一样,其实当初锦衣卫建立的初衷除了监督天下之外,更有探测外国敌情,为战争刺探情报的义务,而军情六处专门负责对外的第一局,便是专门负责这一块儿。当初武毅军还只局限于喜申卫一地的时候,攻略乞勒尼卫、考郎兀卫、莽吉塔城等等割据势力,军情六处便是立下汗马功劳,更是崛起了像是王泼三这么一群精明悍勇的骨干,可说是为连子宁擦了不少屁股,专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自然也少不了军情六处的身影,这些密探渡江北去,不但要探测从镇远府到白鹰峡这一段的地形地势,各方势力,更是会从白鹰峡北去,向斗士时代快眼看书北,向西北,向东北,把范围覆盖到女真、武毅军、俄罗斯三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地带。
“五十队?一百人?”连子宁摇摇头:“这些人,少了些,再加派一倍吧!并传令,以白鹰峡为联络点,让他们把得到的情报全部送到白鹰峡,并在白鹰峡休整,领取一应所需。”
李铁并不作任何的质疑和建议,只是道:“标下记下了,下去便做!”
他又道:“第二桩事,大人,根据南边儿密探们传回来的情报,两日之前,皇帝钦差已经到了柱邦大城了,怕是再有个十来日,怎么着也能到了。”
连子宁明白李铁的意思,他算了算时日,展颜道:“这倒是无须担心,十日之后,等他们到了镇远府,怕是谁都见不着了。”
“对了。”连子宁又问道:“盯着南边那些锦衣卫的传回信儿来了么?”
“标下正要跟大人说呢!”李铁神色凝重道:“在那儿盯了许久了,从关外一直到辽东这块儿,所有的锦衣卫卫所,都是未见动静儿。大人,会不会?”
连子宁却是不担心这个,他摆摆手:“这你却是无须担心,想必现在王泼三都已经到了京城了,那漏网之鱼便是到了京城,第一时间要是会去寻江彬,若是王泼三行动顺利,江彬投鼠忌器之下,可是不敢把我怎么着,无需惧他!”
李铁自也不敢多说,又说了几句,便是告辞。
——————————分割线————————北京,紫禁城,奉天大殿。
朝堂之上,群臣们都已经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站着了,一眼望去,由距离御座最近的前列一直到远的看不到皇帝穿什么颜色衣服的大殿门口位置,从近到远。分别是一品至四品的绯袍,五品至七品的青袍,八品九品的绿袍。
颜色有序、层级分明。
只是这会儿。这些朝官儿们却都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若是换做平日,朝堂上专门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员早就已经开始大声的申斥甚至是直接把名字给记下来。等散朝之后各自算账惩罚了,但是今儿个,却是没一个人多管闲事。这些负责纠风查纪的官员反倒是都抄着袖子,往那儿议论的声音最大的地界儿凑,大伙儿都想听个新鲜的。
大伙儿讨论的,没别的,自然都是前天圣上呕血昏迷的消息。
正德倒是想保密的,但是那天九位重臣被御马监的马车送回家的时候。京里面就已经是传的满天飞了,别说是这些当官儿的了,就算是那些平民小百姓,都是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一传二,二传三,消息是越来越离谱,甚至到了最后。都有说法说是皇帝已经殡天了,太子位置却定不下来,众位皇子都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开始争皇位。甚至更是有鼻子有眼的,提到某位资历深。年纪大,母家势力强的皇子已经联络京外的大军,要进京兴师勤王!京营三大营和上二十六卫的爷们儿们都已经发了饷银,眼瞅着京城就要打大仗!
还别说,这等一分真九分假的无稽之言,却是在民众之间很有市场,这些小民们懂什么?当真是三人成虎,更别说坊间都在传,他们自然也就是信了。
因着这些流言,就这两日,京里的米价竟然是涨了三成!百姓们一听说要打仗了,生怕再出现像是当年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之后,瓦剌大军包围京城,京城内物价飞涨,一斗米十两白银的天价现象,因此都是提早抢购!而奸商们则是趁机哄抬粮价,更是弄得一片混乱!
更有那些在城外有田产有亲戚的,则是干脆搬了出去,这两日间,城内可说是给这些流言弄得乌烟瘴气!
直到昨儿个,宫中传出来圣旨,责令锦衣卫并五城兵马司指挥并都察院巡城御史三方一起整治,严禁留言。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缇骑四出,穷搜京城,不过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便是逮捕了足足有一百多号儿到处散布流言的,俱都是以妖言惑众之罪给逮进锦衣卫大牢了,可以想见,这些人进了锦衣卫大牢,纵便是能活着出来,也要掉一层老皮了。
这样一来,倒是都老实了,京师风气为之一肃,米面粮油的价格也是落了下来。
这等传言,这些朝官儿们自然是不相信的,他们知道的消息更多一些,多多少少跟那九位朝廷重臣也都是有些关系,因此也得知了确切消息,此次皇帝的病不是很厉害,见面的时候气色还很不错。
只是大伙儿心中都存着想法,这次皇帝是没事儿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度娘抽风了,下半部分不让发了,,,,,,用了和谐机也没用……真是坑,大家凑合先瞅瞅吧,手机党苦逼了要
五三二 正德北行
正德本来今儿个都不想上朝,不过为了安定群臣之心,还是出来见了一面,不过他现在是见了群臣就生气,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也多。
群臣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刘吉祥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等感觉,他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群臣,只觉得胸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便是洋溢了出来,这等名为掌控和权势和感觉,让他迷醉。
“第一道圣旨!”他取出圣旨,缓缓展开,尖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英国公张仑执掌京营三大营数十载,劳苦功高,卿年岁也大了,理当回家荣养,诏令,传旨,令寿宁侯张燕昌回京,执掌京军三大营军务。着,令成国公朱辅即刻启程,前往广东,执掌南征大军!钦此!”
这道旨意一念完,站在武将勋戚这一序列第一个,甚至比江彬还要靠前的英国公张仑,顿时是面如土色。
张仑乃是第三代英国公,现如今大明朝的公爵,只有五位:黔国公、魏国公、定国公、成国公、英国公!
这五位,都是被太祖和成祖册封的。当然,后来的英宗宪宗孝宗也都各自册封过,比如说保国公朱永,宁国公周能等,但是这些基本上是一世而绝,便是后代袭封了,也是降职为侯爵。
其中魏国公和黔国公,乃是当初朱元璋册封的,而除了对大明朝忠心耿耿的魏国公徐达这一脉和远镇云南,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远的黔国公沐英之外。明太祖朱元璋册封的那二十二位大明奉天开国推诚宣力武臣国公爷,基本上都被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主儿给杀干净了。而永乐朝册封的那八位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国公,也是获罪的获罪。被撤销的撤销,能挺到现在的,只有定国公和英国公这两支了。
其中定国公这一支。乃是从魏国公中分出来的,第一代定国公乃是第二代魏国公徐辉祖的弟弟,而徐辉祖和徐增寿,都是永乐大帝的徐皇后的亲弟弟。
徐辉祖忠于建文帝,四年靖难过程中,屡屡带兵迎战永乐帝,永乐帝吃亏吃的最狠的几次,都是徐辉祖带兵打的。
而徐增寿则是恰恰相反。这个小舅子特别向着自家姐夫,徐增寿袭父荫担任左都督职位,建文帝疑燕王朱棣反,曾向徐增寿发问。徐增寿道:“燕王和先帝同气,富贵已极,怎么还造反呢?”
后来四年靖难,徐增寿屡次向朱棣密告京中部署。后为建文帝所发觉。燕军渡过长江后,建文帝将徐增寿召至御前,当面质问,徐增寿不能答,建文帝大怒。将其当场诛杀。朱棣即位后,追封其为武阳侯,谥忠闵;后进封定国公,其子徐景昌继嗣。
洪武诸功臣,惟徐达子孙一门两国公,分居两京。
而英国公一脉比起定国公来也是丝毫不逊,这一脉乃是张玉的子孙,张玉随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其中多立有战功,后于东昌之战中为救朱棣,力战而死。朱棣称帝后,以为靖难第一功臣,追赠为荣国公,谥忠显。明仁宗加封为河间王,改谥忠武,与朱能、王真、姚广孝等靖难功臣同享成祖庙廷。
张玉长子张辅,袭封英国公,次子封文安伯,三子封太平侯,从子张信,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而女儿,则是朱棣的昭懿贵妃。
一家一公一侯一伯一贵妃,可谓是荣耀无比。
而张辅那就不用说了,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平定安南,改为交址,此后又是四次平定叛乱,宣德年间,率军平定汉王朱高煦叛乱,之后随英宗在土木堡战死。
到了大明朝的中期,大明朝第一公爵,同时也是大明朝第一勋戚的位子,不是魏国公和定国公,而是英国公。英国公不但是勋戚荣耀,而且还有实权,这一代英国公从正德十年开始,开始已经掌握京军三大营,手底下数十万大军,便是当初刘瑾权势最盛的时候,也是不敢得罪他。
此人也是颇为的兢兢业业,执掌京军四十二年,除了生病实在是没法儿起床的时候,无一日不是早起去巡视,而京军在这些年中也并未爆出什么军官贪污,士卒苛刻之类的消息,可说是朝野间都是颇为的赞誉,却没想到,这次却被皇帝干净利索的给‘归家荣养’了,说得好听,不就是免职了么!
张仑面色惨然,心中满是悲愤和不平,他执掌京军四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可是这么说撸就给撸了,谁能受得了?也只能感叹一声,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张仑丝毫不敢表现出心中情绪,高声谢恩。
众人都是心中一凛,知道圣上开始调整京军中的上层统治力量,却是要竭力维护局势的平稳了。
刘吉祥又是展开第二道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身体有恙,欲出宫调养,自今日起,移驾燕山大朝殿,遴选宫人随行,锦衣卫大汉将军、旗手卫内廷侍卫、府军前卫带刀官随行,金吾前卫、羽林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金吾左卫、金吾右卫、燕山左卫、燕山右卫、燕山前卫、大兴左卫、济阳卫、济州卫、通州卫十三卫并京军神机营、三千营随行护驾。御马监腾骧左卫、腾骧右卫驻守九城,武骧左卫、武骧右卫驻扎皇城,以为屏障。”
“三位大学士,六部尚书并右侍郎,各职司主官,一概随行,一应事宜,尽数发往燕山大朝殿处置,断不可肆意妄为。钦此!”
这道旨意一下,下面却顿时是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声。
皇上要去大朝殿休养,这倒是可以理解,但是问题是几乎所有的朝廷主官都要随行。更是要上二十六卫中的十三个卫外加京军中的三千营神机营一起随行护驾,这几乎就是二十万大军了!此去燕山二百四十余里,一路走去。可说是劳民伤财。光光是从京城把粮食往那儿运吧,就得多大的成本?
跟前面几任皇帝想必,正德可说是极为自由的。像是他老爹弘治帝,这辈子就让文官儿们管的连紫禁城都没出过几次,而正德年轻的时候,又是去宣府,大同,又是去江南。之前百官也随皇上出去行宫几次了,但是没一次有这么大的规模的。
只是正德之前就这个问题已经跟那些朝廷大佬们商量过了,内阁三辅。六部尚书都是不吭声儿,下面自然也没人反对。
“第三道圣旨!”刘吉祥又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晓谕各地卫所驻军,严守关隘,全军戒备,所有藩王不得擅离封地、不得无旨进京,否则以谋逆论处!钦此!”
这道圣旨。却是理所应当之事,为稳定时局,自当如此。
待刘吉祥读完,群臣山呼万岁,便是接了这三道圣旨。至于选皇子听政这道命令,正德压根儿就没想着在朝堂上公布出来,免得遭人反对。
待群臣都站起身来,正德眯着眼睛,淡淡道:“列位臣工,这就回去准备吧!待今日正午,启程去往燕山大朝殿。散朝!”
说罢,便是站起身来,向着殿后走去。
群臣赶紧又是跪送皇帝。
下了朝,自然是议论纷纷,各自有各自的打算不提。
这些朝官儿们也跟着正德皇帝出京过几次了,自然也是轻车熟路,便是纷纷的回家,准备车马行李,准备启程。
行宫之中,自然也是有官衙官署之类的所在,也有群臣的住所,而且这些住所也是修建的颇为的奢侈华丽,至少是比一些中等家资的京官儿的家里要好得多的。而且这燕山大朝殿刚刚建成之后不久,大伙儿也都是第一次去,却是听说那里亭台楼宇,比紫禁城更富丽堂皇雄壮千倍万倍,想必这住处,也是令人满意的。
等到了午时,大伙儿便都是到了城北门儿德胜门外**,一眼望去,尽是随行的车驾,这些官儿们也精明,生怕惹得皇帝不悦,便都是选的那家中的陈旧马车过来的,看上去倒是颇为的寒酸。
而随扈的上二十六卫中十三卫将士也是已经在德胜门外列着整齐的队伍等候了。
正午时刻,皇帝的车鸾在大批内监宫女和京军神机营、三千营的护卫下从城中缓缓驶出。
数十万大军随行,浩浩荡荡,队伍绵延五十里。
圣驾北去。希律律一阵战马的嘶鸣,数十匹全身披挂着三层泡钉棉马甲的神骏战马在街边勒马停住,战马海碗大小的马蹄上钉着的蹄铁在大青石板上踩踏出数十点繁星。
战马停住,数十个全身着甲的侍卫先一步下马,森严戒备,连子宁这才是翻身下马,他一身锦衣大袖,腰间悬着素玉腰带,还挂着两个水滴形的玉佩,头发束的整整齐齐,头上戴着一顶乌金编成的纱帽,一根青玉簪子正正的插在中间。舒袍展袖之间,却是正正的一派魏晋风骨,宛若翩翩俗世佳公子。
这里乃是镇远府的西城,军器局衙门之所在。
武毅军军器局督造,正五品副千户冈萨雷斯已经带着手底下的一干人在门口恭敬的等待着了。
他们现在可跟刚从广东千里迢迢被押送来到乐*陵*县的时候大不一样了,那时候的冈萨雷斯等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虽说骨头架子颇大,但是也瘦的只剩下骨头架子了。而跟着连子宁这几年,日子过得很是舒坦,这会儿这些曾经的西西里暴徒们又都是恢复了膘肥体健。身体素质之良好程度,直逼当初他们在丛林中窜了窜起袭击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时候样子。
他们跟了连子宁这么久,为武毅军研究枪炮,制作各种火器,可以说是贡献良多--现如今武毅军能走到这一步,取得这般的军事成就,他们至少能占到两成的功劳!若他们是大明朝土生土长的人士。那他们此时定然已经是官居高位,然则一来他们乃是欧洲人--此时大明百姓眼中的番邦蛮族,那是备受鄙夷。很被瞧不起的--二来则是因为他们不是士卒的身份,而是工匠。
匠户,在大明朝中乃是地位相当之卑贱的。
因着这两层原因。所以他们现在的官衔普遍都是不怎么高,最高的督造冈萨雷斯也不过是正五品而已--但是连子宁也不曾亏待了他们,不但给了他们自由、金钱和荣耀,更是赋予了他们还算是不低的地位。现如今当初跟随冈萨雷斯而来的那些欧洲人,这会儿基本上都是有了职司,从总旗到小旗不等,但是总都是平头大兵了。甚至当初那些第一批从山东招募的铁匠,有了这两年的经历。手头儿上虽说没有实权,却也有了军官的头衔挂着了。
当然,在金钱方面连子宁也不曾亏待了他们,一概是按照军衔而来,而武毅军的饷银何等之丰厚?
全武毅军上下都知道火器是何等重要,也知道伯爷对这些番邦人很是看重,是以对他们都是颇为的尊重。至少也不会鄙夷。
所以这些人在这儿过得也是颇为的舒坦,有权有钱有地位,唯一没有的怕就是女人了。镇远府这座兵城之中,女人实在是太少了,就连冈萨雷斯纳的小妾这会儿都还留在乐*陵*县没接过来。其他人就甭说了,怕是只能靠着五姑娘度日。
冈萨雷斯一干人此时都已一身的大明衣衫,若是不注意,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群大明之人呢!
见了连子宁大步走来,冈萨雷斯赶紧跪下见礼,身后更是哗哗的跪倒了一片。
现在连子宁已经对这个习以为常,本就是只能被别人跪,跪不得别人的一双膝盖,又何必不让别人去跪?在这个时代,你若是不让他跪,他反而是心里不舒坦。
待众人跪下磕头,连子宁把冈萨雷斯扶起来,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冈,可是好久不见了。”
“是啊!”冈萨雷斯道:“自从上一次大人来此,怕是已经有半年了吧!”
冈萨雷斯是个有分寸的人,再加上自认自己这些人不是大明人氏,地位低,便也不敢轻易去见连子宁,免得被伯爷觉得不知自重,再加上却是这段时日也没什么新的研究成果出来,倒是也没有见的理由。
他嘿嘿一笑:“标下可是十分想念大人。”
“你可别想我!渗得慌!”连子宁哈哈一笑,冈萨雷斯一愕,也是跟着笑出声来,连子宁这一句玩笑话,却是把久未见面的疏离感给拉近了不少。
连子宁四处瞅了瞅,问道:“奇薇呢?也好久未见她了!”
冈萨雷斯若有所思,眼睛狡黠的眨了眨,笑道:“她去跟夏子开指挥家的妻妹学射箭了。”
他接着道:“要不要标下找人把她唤回来?”
“又是那白秋原?”连子宁摆摆手:“罢了,走,咱们进去,有阵子没来了,你可得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便是大步走进府中。
一边走,冈萨雷斯一边在旁边说道:“大人您来的正好,这不是快入冬了么?我们军器局便做了今年前三个季度的统计,昨日刚刚才做完。这些时日消耗掉的铜铁,花费的成本,哪一天哪一日制造出来多少燧发枪和大炮,生产出来多少弹药,都是记载的清清楚楚,大人您要不瞧瞧?”
“不看!”连子宁摆摆手:“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看着劳什子东西,你给我讲讲就成了。”
冈萨雷斯道:“得嘞!”
“不过!”连子宁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那些统计账本儿,你晚些时候着人送进府中,我不看,可不代表别人不看,若是其中有什么纰漏,损公肥私,贪赃枉法的行迳,我可是不会轻饶。”
冈萨雷斯赶紧道:“标下等人受大人如此厚待,如何敢有损公肥私之举?若是当真,不用大人动手,标下自己斩了头颅奉上。”
连子宁拍拍他肩膀,长吁口气:“那就好,你是我很看重的,咱们武毅军能有今日之规模,你的军器局,功不可没,我可不希望你倒在这等小事儿上!若是觉得饷银少了,尽管开口就是,咱们武毅军还不差这点儿钱,你们在我麾下效力,总不能亏待了你们!”
若是说刚才那番话乃是大棒,这这番话就是胡萝卜了,现如今胡萝卜加大棒的手段,连子宁早就是熟极而流,这时候使出来,冈萨雷斯心中感激涕零,对连子宁,更是打心底里拥护爱戴了。
冈萨雷斯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大人要听,那标下便一一说来。”
“现如今我军器局一共有各色匠师两千六百余人,其中铁匠最多,约有两千,而负责燧发枪枪管、扳机等等打造的上等技师,则为五百之数。这些匠人,都是当初从山东招募而来以及后来大小姐派人从关内送来的,而技师,则是我等番邦来人亲自培训,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我军器局下辖四个司,划分的倒也简单,分别是燧发枪制造司、佛郎机炮制造司、铅弹炮弹制造司、火药制造司以及后来大人设立的连珠铳研究司。每个司下面,又是各自辖有职司部门若干,分领其事。”
冈萨雷斯对这些事情倒也是熟记于心,张口就来,继续道:
“自军器局成立以来,大人对军器局投入良多,我等自也是奋力报效大人,不敢一日而懈怠。自从军器局正德五十年十一月成立以来,共申报拨款三十九次,加上饷银、各色消耗,共耗用白银一百万零三十九两。现在我军器局各色制造器械十分之充足,预计一年之内无需再行购置制造。时至今日,我军器局每日消耗精铁的五千余斤,上等精铜两千余斤,柴薪三万斤,煤炭三千斤,其中每日之消耗,铜铁煤炭俱来自于矿监局,不费铜钱一文,柴薪则是向村中百姓购买,每日花费白银五十两。因此现如今我军器局之开支,每月不过铁匠及匠师费用七千两,外加柴薪等一干杂费两千两而已!”
“现在我军器局,每日可生产燧发枪一百支,中样佛郎机炮五门。自军器局成立以来,共生产火铳一万六千一百三十九支,燧发枪四万三千六百九十一支,虎蹲炮三百九十门,小样弗朗机炮一千七百门,中央弗朗机炮五百余门。”
冈萨雷斯说着,连子宁不断的点头,一天一百支燧发枪,这样的速度,跟后世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跟军器局数百个技师,两千余铁匠工人的规模比起来,也是不成正比,但是这里是十六世纪的远东!
相对于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来说,这已经是极为出色的成绩。
而冈萨雷斯这么一说连子宁才知道,原来迄今为止,竟然已经是生产了这么多的燧发枪和火铳!
这一段时间,新兵卫不断的建立,有了十五万新兵的支撑,这人手自然是足够了,但是问题是,装备能不能跟上。
虽说武毅军在不断的扩大,但是连子宁所追求的思想,却一直都是兵不但要多,而且一定要精,若是呼啦啦的人数从三万扩充到三十万,结果却是战斗力持续下降,那有什么用?连子宁的格局可不是局限于一城一地一隅!
就像是当年楚汉争霸时期,刘邦纠集了五十六万大军结果却被项羽三万大军给打的落花流水一般!
所以在新兵卫的组建上,连子宁也是要求的极为的严格,所有的新兵卫,说是新兵卫,实际上所有的编制和装备,则是一概和第一卫第二卫这等最为强悍的主力作战部队是看齐的。
一个卫还是四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有三个火铳百户所,两个铁炮百户所,七个长矛百户所,两个长戟百户所,一共是一千七百余人,一个卫也就是六千八百人的格局。
五三三 坦克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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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正文部分禁止插楼以及楼内回复,违者送小黑屋一日游!所以在新兵卫的组建上,连子宁也是要求的极为的严格,所有的新兵卫,说是新兵卫,实际上所有的编制和装备,则是一概和第一卫第二卫这等最为强悍的主力作战部队是看齐的。
一个卫还是四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有三个火铳百户所,两个铁炮百户所,七个长矛百户所,两个长戟百户所,一共是一千七百余人,一个卫也就是六千八百人的格局。
这和第一卫第二卫是一摸一样的,而在装备上连子宁也是不含糊,每一个新兵卫都是需要一千三百四十四杆燧发枪,三千一百三十六杆两丈五尺三寸长的长矛,八百九十六支一丈五尺长的瑞士大戟,还有数以百计的虎蹲炮和佛郎机炮。
这些东西,连子宁没有细细查看,实际上,现在连子宁也是不需要如此了,以他的身份地位,一声令下,这等事自然是有无数的人去做。
新兵卫的窀刚被问题,自然是有后勤部等职司部门进行查看分配,但是连子宁心里多少也是有个数儿的。新兵卫也是需要大量的火铳、燧发枪、火炮之类的重型武器,而以他们在武毅军中的地位以及现在武毅军的局势,自然是不可能给他们装备最新的武器的,是以连子宁便是下令把所有的旧的,那些主战部队淘汰下来的火铳、小型佛郎机炮和虎蹲炮分配给他们,而新的主战部队,自然是装备的最新的燧发枪,在第一卫到第九卫这几个最为精良善战的卫中,甚至连小型佛郎机炮都是已经淘汰了,队伍中剩下的,只有中样佛郎机炮和相当大一部分的虎蹲炮。、
二十多个卫,每个卫一千三百四十四杆枪,连子宁算了一下,这样的话还是有不少的结余的。
他便问道:“那那些燧发枪。可是还有结余的?”
“自然是有的。”冈萨雷斯点头道:“这些年生产的火铳和燧发枪等等武器,却是并未全部用上,除去供应各个卫所以及新兵训练之用并且填补那些因为损耗而导致的空缺之外,现如今在后勤部中还有燧发枪五千支。在军器局中还存有燧发枪一万支。只是火炮那是生产多要就领走多少,可是一门都没剩下。”
连子宁一笑:“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炮兵的威力有目共睹,吃香得很,生产的炮也是少,还未能全部装备上,有的卫所是好几个炮组用一门炮。能给你剩下才怪了。”
冈萨雷斯赶紧请罪道:“这是标下的不是,未曾跟上进度。”
连子宁摆摆手:“我可不是要责怪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然是很不错了。只是要有一个侧重点,我看呐,下一步,燧发枪便暂且停一下,至于小样佛郎机炮。那就不要造了,这等炮,威力太小。只是卯足劲儿,造中样佛郎机炮,如何?”
冈萨雷斯应道:“标下醒的了,若是专心制造中样佛郎机炮的话,一天能造出十一二门来乃是不在话下!”
连子宁点点头。
“哎,对了!”他忽然又是回过头来,在迎接的队伍里仔细寻摸了寻摸,向冈萨雷斯问道:“戴梓戴大人呢?”
“啊?”说起戴梓来,冈萨雷斯便是有些尴尬,当初连子宁得了戴梓敬献上来的连珠铳。如获至宝,对这种号称是史上最早的机关枪的武器,非常之有兴趣。而且观看了戴梓的连珠铳的试验之后,对其威力,也是非常之惊喜很认同,因此便直接把戴梓从柱邦大城的编制中给划出来。迁到了镇远府。并且专门在军器局之下为他设立了一个连珠铳研究司,要人给人,要钱给钱,竭尽全力研究连珠铳。
对于戴梓的到来,冈萨雷斯一开始心里也是怀着颇为戒备之心的,别的且不说,单单是这个官衔吧--冈萨雷斯这个军器局督造乃是正五品副千户,而戴梓这个连珠铳研究司管事,却也是副千户,两个人官衔儿相同,你说谁管谁啊?
其实这乃是连子宁的不是,他当初心情激动之下许给了戴梓这个衔儿,却是没考虑到其中的关节,当然,主要原因也是现在对他来说,副千户这等官职,就像是土石瓦砾一把,很是不值钱了。
只是冈萨雷斯也知道连子宁对戴梓的看重,对连珠铳的看重,因此心里便是有些戒备,却也是尽全力配合的。戴梓却是也不客气,来到这儿之后,先是把局里最好的几个铁匠都给要过去了,然后又是把制造枪管最好的几个匠师也给划到了连珠铳研究司的名下,这些匠师里面还有好几个乃是西西里人,这等霸道的行迳,惹得大伙儿很是有些不满,却被冈萨雷斯给压了下去。
不过时间一长,大伙儿却也知道了戴梓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这位戴大人实在是个痴人,人情世故那是根本不管,整日价便是泡在他那个军器局连珠铳研究司的大院儿里面搞研究,有时候连饭也忘了吃,弄得胡子拉碴的,看上去很是狼狈。至于这位戴大人要走那些最好的匠师,还真就是为了连珠铳,绝对是没有任何跟大伙儿过不去的意思。
明白了这一点,冈萨雷斯这心便也就安定下来了。
是以这些时日,相处的还是很不错,而戴梓掌握的连珠铳研究司基本上就是与世隔绝的,跟军器局其他有司的进度完全脱节,冈萨雷斯也不管他。
连子宁见了冈萨雷斯神色,脸色便有些冷峻起来,淡淡道:“怎么,你没知会他?”
他却是以为两人相处的不好,冈萨雷斯给戴梓小鞋儿穿。
“哪儿能啊?”冈萨雷斯叫起了撞天屈,道:“标下派人通知他了,可是戴大人这会儿却是在隔壁的矿监局跟全旸全大人在一块儿呢,只说是知道了,标下以为他回来,谁曾想?”
“矿监局?”连子宁讶然道:“他去那儿做什么?”
“标下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他又一次提起说,好像说跟七十二锻精钢有关,说是很快就要研究出个新法子来。却是能炼出这等七十二锻精钢了。”冈萨雷斯道。
“唔!”连子宁点点头,明白了戴梓这会儿里当是在攻克如何制造机轮这个难题,他见冈萨雷斯要招人过来去把戴梓叫回来,便道:“算了。不用叫他去了。此次过来,也是没指望能见到连珠铳大规模生产。老冈,我吩咐你做的,都做好了?”冈萨雷斯点头道:“做好了,大人请随我来。”
连子宁跟着冈萨雷斯到了试验场,便是看到空地上停着十辆庞然大物。
十辆极为庞大的战车。
每辆车都足有两丈多高,长有三丈。宽约两丈,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硕大的长方形盒子,底下是十六七个巨大的轮子,每个轮子都有人脖子这般高,车轮和辐条都是非常的厚重,车轴有着金属的光芒,一看而知非常的结实。
整个大车,外面看上去黑黝黝的。有着金属特有的质感,猛一看去,竟然像是通体都是金属铸造的一般……
大车分为三层,在下面一层,开了许多个碗口大小的小窗口,足足有几十个。而在上面两层,也是开着窗口,不过每个窗口都足有一尺半见方,比下面的打上许多,而相应的,窗口的数量,也要少一些。
整辆大车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型堡垒一般在这儿矗立着。
赫然正是坦克!
通体以上好的红松木和铁桦木制成的,四面墙壁外面都包裹着一层铁皮,在个别部位,还加固有铁板。分为三层,有板材相隔,有楼梯可以上下。总重量为四千三百斤。
第一层前后墙各有洞口六个,左右墙各有洞口十个,上面两层,前后各自有两个洞口,左右则是各自有三个。
每辆坦克配备佛郎机炮十门,虎蹲炮十门,铁矛三十二根。每门佛郎机炮配子铳六个,每门虎蹲炮配弹药包十个,每根铁矛长有一丈二尺,用铁铸成,锋锐无比,不易折断。并在第一层的内壁上有铁链子,每一根长矛都系于铁链之上。
如此煊赫,如此强大,如此让人窒息。
还是像是当初连子宁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巍然屹立,不过却是从一辆变成了十辆!
十辆坦克并排放置在一起,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宛如山峦一般,在阳光下,那包裹着铁板的车壁,那冷森森的长矛矛锋,那黑洞洞的炮口,都是泛着冷幽幽的光芒,让人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凉意来。
何等之强大?
冈萨雷斯向连子宁道:“大人,咱们那次听了您的吩咐,便是开始减轻这车上的负担,把一些没必要的所在,减得薄了一些,甚至是有些不需要的东西,也都是给裁掉了,将将是减到了四千斤!只是到了这个份儿上,也着实是没办法再减了,这武器是不能缩减的,便只能在车身上想办法,可是若是再轻的话,便是防御力有所下降了。不过标下已经是测试过了,这坦克上面便是上去了人,十五匹训练有素的战马,乃是绝对能拉动的,而且速度并不慢!大人,您要不要看看?”
连子宁道:“这一定得看!”
冈萨雷斯点点头,朝身后吩咐了几句。
命令传下去,少顷,便是有几个人牵着十匹军马走了过来,这些军马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并不闹腾,老老实实的由人把它们套到大车前面,一个御者也站上了硬木包铁的车辕。这会儿连子宁才发现了,原来这坦克前面又多了一个东西,却是挡在御者前面的一个类似于盾牌的木板,大约到御者的胸口那么高,如此一来,若是有箭射来,御者向下一蹲,就能够得到有效的保护,而且御者两侧上面的车板,也是能提供有效保护。
连子宁向冈萨雷斯点点头:“你有心了。”
冈萨雷斯自然是赶紧谦让。
战马套好了,御者也是就位,接着,在冈萨雷斯身后便是站出来了数十人,连子宁打眼儿一瞧,正好是七十二个。
冈萨雷斯一摆手,这些人便是一拥而上,顺着梯子爬上大车。大车的后面位置,挂着一个足有七八尺长的悬梯。他们一个个都是顺着悬梯爬上去,然后在七八尺高的所在。有一个五尺高的小门,便是从这里面钻进去,等到最后一个人都进去。便把梯子抽进去,把门一关,里面显然是有插销之类的装置,关上之后立刻就是天衣无缝。
入口是直接开在第二层的,这个设置非常的巧妙,若是入口开的低了,说不定会被敌人围攻的时候给砸开。这样一来本来车轮就有五尺高,爬上去殊不容易,而车门又在七八尺的高度,就更是进不去了,这根后来的坦克开口也是差相仿佛。
然后便听到里面蹬蹬蹬的声音,乃是牛皮军靴踩踏木质楼梯的声音。
连子宁问道:“只进去七十二个人,那一个操炮的岂不是就两个人?忙得过来么?”
冈萨雷斯苦着脸道:“大人,标下也是实在没法子啊。若是按照军中规定,一门炮四个人,那这车就根本拉不动了。另外。根据标下试验,若是娴熟的炮手的话,两个人也是足够了。”
连子宁点点头,不再说话。
冈萨雷斯高声喊道:“开始!”
然后那御者手中长长的马鞭一抽,一个响亮的鞭花在空中炸响,那些军马便是都缓缓的跑动开来,很快,速度便是加了起来。
连子宁却是看着暗暗摇头,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大约和一个人中速跑步差相仿佛。可见以这战车坦克的重量,十五匹马拉起来,还是很费力的。
坦克行驶起来,跟是给人一种如山一般的压迫感。
坦克行驶出去的大约百余米之后,便听到里面叮铃哐啷一阵响,便是看到从第一层的那些小洞中伸出数十根长矛出来。这长矛是漆黑漆黑的颜色,矛尖锋锐无比,闪烁着渗人的寒光。
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吼声,然后第一层中伸出来的三十二根长矛便是齐刷刷的往前一刺,整齐划一,显然是里面有人指挥。
这些伸出长矛的洞口距离地面大约有六尺多高,长矛斜斜的向下刺出,命中的部位,正好是站在地上的敌人的胸口,其设计可谓是阴毒。可以相见,敌人面对这浑身都包裹着铁皮和厚重松木的怪物,根本是无计可施,而车中的士卒,可以不断的向外攒刺,收割生命。
然后便看到第二层的洞口中,伸出来十个粗短的炮口,前后各二,左右各三,正是虎蹲炮。然后在最上面一层,则是伸出来十根细长一些的佛郎机炮的炮管。
刹那间,整个坦克便是变成了一个插满了炮管的巨大怪物。
充满了邪恶而强悍的威慑力。
接着,第二层中便是传来了一阵整齐的爆响,似乎地面都颤抖了一下,从大车第二层向四面喷射出无数个小铅子儿,猛烈而密集的炙热钢铁风暴笼罩了以大车为中心,半径达到了二十米的一个范围。
等到再往前行驶了一粒作用,确保是不会波及到连子宁等人了,这时候,最上面一层才是传来了一阵哐啷哐啷金属撞击的声音,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子声响起,淡淡的火药味儿传来,十门佛郎机炮一齐开火儿,炮口都是冒出来一股白烟,然后便看到四个方向的五六百米之外都冒出来一股尘土,地面上被砸出来几个大坑。
炮声不绝于耳,一遍一遍的响了起来,果然两名娴熟的炮手是足够的,这些佛郎机炮的发射速度并不慢。
虎蹲炮的炮口角度是稍微向下的,等到硝烟散尽,远远的便能看到刚才坦克所在的位置,二十米之外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钉入了一片细小的铅子儿,铁块,碎石子。形成了一个内圈半径二十米,外圈半径二十五米左右的环形。
如此威力,当真是骇人听闻。
只是连子宁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这一次,却是看出一些门道来。
这坦克还是有些缺陷。
第一,速度太慢,自重太大;第二,则是那些战马没什么防护,若是它们死了,这坦克可就是成了死的了,只能呆在原地,那便是容易出问题;第三,则是他觉得。似乎有一些东西是比较多余的。
待那坦克回来,里面的人都下来,连子宁却是蹙眉不语,一边的冈萨雷斯心不由得悬了起来。生怕大人不满。
连子宁沉吟半响,道:“老冈,我看着坦克,还是颇有一些可改进之处,我说几点,你听好。”
他缓缓道:“其一,这战车的重量太大了。你写别着急说。先听我讲!我知道这战车的重量不能再减了,但是战车的重量不减,不代表战车上面的东西不能减少!第一层的铁矛,乃是近战之所用,这个,是绝对不能减得,这我知道。第二层的虎蹲炮,也是不能及远。重点的是近战的大规模杀伤,其射程也不过是五六丈远而已,这个。也不能削减!冈萨雷斯,你也算是个明白人,我问问你,这坦克建造出来,是何用处?”
“这个?若是只为做炮台之用的话,用那独轮车拉着佛郎机炮在远处射击便成,却是用不着这般大费周章的。”冈萨雷斯沉吟片刻,道:“标下以为,这坦克便是如同那重骑兵一般,冲锋陷阵。撕裂对手之防线之用的!”
“没错儿!”连子宁击掌道:“老冈你这事儿看得明白,咱们这坦克,好就好在几点:其一,这坦克有速度,冲击起来比起重骑兵也是慢不了多少,冲击速度快;其二。其力量也是极为的强大,连人带车带着战马,数万斤的重量冲击起来,谁能抵挡?其三,就是其非常之坚固,车壁外面还包裹着铁板,刀枪难入,放在那战场上,宛如一座城寨一般,等闲也是拿不下来!不过你却还是漏说了一点。”
连子宁顿了顿,道:“咱们这坦克,最重要的一点,乃是杀人之利器!放到战场上,就是要杀人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连子宁神色忽然有些渺然,这一瞬间,他的思绪似乎回到了自己那个时空--T34、KV、虎王这些曾经驰骋战场,立下了无数赫赫功绩,强悍而不朽的战争兵器!
当然,自然是少不了那虽然已经在图纸上付诸理论,却还是未曾问世的,拥有长达三十五米,宽达十四米,高达十一米,每侧安装有由三条一点二米宽的履带接成的三点六米宽的履带,安装两台MANV12Z324424缸海军柴油发动机,总功率达到一万七千马力,最大时速可达到四十公里每小时,炮塔正面装甲厚达360毫米,炮塔正面装甲厚达220毫米,炮塔顶部装甲厚达150毫米的,装备有两门只在沙恩霍斯特和格奈森瑙战列舰上能看到的主战舰炮级别的280mm火炮,一门128mm火炮,八门20mmFlak38高射炮和两门15mm毛瑟MG15115枪的,号称是真正的陆地巡洋舰的,单单是靠着参数就能震惊整个世界的超级武器--P1000巨鼠坦克!
这才是真正的令人神往!
多么伟大的一个名词,多么煊赫和震慑的超级兵器!
而当连子宁把眼前的坦克和自己记忆中的相对比的时候,便赫然发现了问题。
“杀人,你也知道,在开花弹研究出来之前,靠着佛郎机炮,是杀不了多少人的!一个铁蛋子砸出去也就是能砸死一行人了不得了!佛郎机炮更多的作用乃是攻城和制造混乱,要杀人,靠的还是虎蹲炮和第一层的长矛!”连子宁沉声道:“而且,这坦克乃是冲锋之作用,目的就是冲到近处,撕裂防线,然后杀伤对手,佛郎机炮只要朝前打,要四面八方的炮口有什么用?所以,我看呐,把左右两边儿和后面的佛郎机炮都去掉!把朝前的炮从两门扩展到四门。这样一来,少了六门炮,十二个炮手,三十六个子铳,这就减了多少重量?三五千斤怕是有的吧!少了这些重量,速度又能加快多少?而且腾出来的地界儿多放点子铳、凉水、这佛郎机炮的持续设计能力,又能增加不少。”
连子宁这番话,说的极为的透彻,把坦克的定义给解释的淋漓尽致--说白了,就是一路开着炮,制造混乱,然后仗着厚重的装甲撕裂防线,将敌人击溃,其中还包含着拉近了距离,仗着敌人无可奈何,用虎蹲炮和长矛大量杀伤敌人。
很简单,也很明确。
冈萨雷斯听了恍然大悟,这才是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之前对于坦克的理解,一直是有谬误的。
他算了算,道:“大人,若真是如此的话,这减轻的重量足以让速度提高两成有余!”
“嗯,不过,这两成的速度,我却没打算要!”连子宁却是微微一笑,如此说了一句。
冈萨雷斯愕然:“大人,却又是何意思?”
“这便是我说的第二件改进!”连子宁指着那拉车的战马道:“你看看,这些战马,也是没什么防护,若是敌人射箭,岂不是都给射死了,那这坦克还有什么用?”
冈萨雷斯道:“这属下也想过,不过,若是它们披了铁甲,岂不是速度大大减慢?”
连子宁道:“所以刚才我说,那两成的速度,咱不要了!”
“回头去找王大春,去他那儿要一些给战马专用的棉甲,就说是我要的,甭跟他客气,需要多少要多少,这坦克乃是重中之重,需要特别照顾,我记得王大春那里还有不少,定然是够了的。”
冈萨雷斯赶紧应了。
连子宁又道:“另外,这战马和战马之间,用铁链固定了,保持一定距离,这样一来,他们便不会跑错路,总能是闷着头往前跑!免得出了岔子。”
他这个法子,却是模仿的史书中描述的金朝的拐子马,不过后人已经是考证过了,那种集记载,绝对是谬误,若是骑兵那么干的话,绝对是敌人未乱,自己先乱,绝对不成。而这些战马都是用来拉车的,往一个方向使劲,有铁链约束着反而是更好。
连子宁一提醒,冈萨雷斯便是想到了这一层,欣然道:“大人放心,标下一定照办!”
连子宁点点头,问道:“这些改造的话,需要多少时日?”
冈萨雷斯道:“只要是铠甲就位。半天就成!这玩意儿不过是拆拆卸卸,根本是无需花费多少时间,唯一麻烦些的,也不过是打造合适的铁链子而已。”
“嗯!”连子宁道:“我给你半日再加上一晚上的时间,弄得仔细一些,必须把所有东西都打造好!等明天一早,我会派人过来,领取这十辆坦克!”
他吁了口气,拍拍冈萨雷斯的肩膀:“老冈,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五三四 小女子寇白门,求见大夫人
寇白门看着眼前的高门大户,幽幽的叹了口气。
宅子极大,占据了半个街区大小,粉墙青瓦,水磨照壁门墙,又是很雅致。
门前十二级极高大宽阔的台阶,单单是这地基就相当于别人家院墙的高度了,高大的三层门楼,大门的门槛足到膝盖那般高,朱红色的大门上钉了不知道多少个碗口大小的铜钉。
黑色的匾牌上,‘武毅伯府’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金色的大字被阳光映衬着,闪烁着灿灿的光芒,像是尖针一般,刺痛了寇白门的眼睛。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终于还是来到这儿了么?”
怔怔的看着那武毅伯府四个字的巨大牌匾,她的眼神迷迷离离的,有点儿出神。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永远也不会,更是不用来到这里,站在这个门庭之下的。当正德五十年的深秋,她去送别他的时候。当看到那辆轻轻巧巧的油壁香车,看到他见了她之后,却是对自己的存在无动于衷,毅然离去。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知道,自己和那个男人。是更贴心的,自己更懂他,但是自己未必比她更爱他。自己能给他的,毫无疑问,更是比不过那个诗书俱佳的名门贵女。
我算什么?不过是区区一介风尘女子而已?
所以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已经要失去他了。
但是她心中并没有任何的怨怒,在她看来,这就是命,时也命也,为之奈何?更何况,有了他的那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辈子,还复有何等之遗憾呢?
孙府也是没落了,想来孙公子到时候也不会强留更没有实力强留自己了。到时候自己便回到应天府去,有了这些年的积蓄,也足够将自己从教坊司赎出来了。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便回到了那沧浪水之滨,弹弹琴。看看落日,终了余生罢!
本来心中的那少女情怀,也就此消沉罢!既然已经喜欢过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男人,又如何能看得上其它的凡夫俗子?
这个地方,本来是她宁死也不愿意登门的。
但是今天,她终究还是来了。
她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从小就被卖入教坊司为奴,之后更是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强颜欢笑,从小的悲惨经历使得她见惯了人情世故,绝对不是那等养在深闺中,不知人间事的大小姐。她的心,其实也是颇为的刚硬,而当初之所以会被连子宁一语而触动,从此情根深种,再难自已,盖因这个男人确实是轻轻地一句,便触及到了她内心中最为柔软敏感的角落。
面对着孙福这位孙府大管事的跪地恳求,她可以淡然的回一句:“老管事,小女子和武毅伯的传言,不过是坊间传闻而已,只见过一面,话都没说几句,若说他能听我的话,这话骗小孩儿还成,您信么?再者说了,就算是我真能和武毅伯说上话,他现在在东北,这京城北地,主事儿的却不是他!我的话,能管用?小女子且不丢这个人了。”
以这么轻轻的一句话,给搪塞过去,心里没有丝毫的负罪感。
但是当她面对着孙府老夫人的求恳,面对着这个自从自己入府以来都是对自己照顾有加,视如己出,甚至是让自己感受到一丝母亲温暖的老妇人的恳求,自己却是实在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孙府确实是已经快要被武毅伯府的种种报复手段给快要逼死了!
现在府里已经是没有任何的吃食,就连白菜帮子都被吃光了,府邸周围臭气熏天,有两个实在挨不住饥饿连夜逃出去的两个仆役,音信全无,到了第二天早上,却是被扔进两具尸首回来!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于出府门一步了。就算是饿死,好歹还能再捱上两天,但是假若现在出去,立刻就要死!
没人管!没粮食吃!疫病眼看也要起来了!
孙府现如今已经是绝望无比,甚至就连自己的两个学生,孙府的小小姐和小少爷,也都是要饿的面黄肌瘦,奄奄一息了。
孙家老夫人从来是一个知情达理之人,若不是着实是落到了这番境地,她也不会勉强自己来此走一趟。
而说句心里话,寇白门的心中,也是并非没有恻隐之心。
所以她今日,终究还是站在了这高门大户之前!
刚一出孙府没多久,她就被几个面色不善的黑衣汉子给堵住了,虽然手上没有人命,她却是也能看出来,那几个黑衣汉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东西,那是话本小说儿和说书先生的口中长长提到的杀气这两个字。
他们想杀了自己。
寇白门却并未惊慌,她只是说了几个字:“我是寇白门!”
就像是见到世上最为恐怖的事情,那几个黑衣汉子脸色大变,一哄而散。
所以现在寇白门安然的站在了武毅伯府之前。
为了那个自己痛恨的府邸,来求那个虽然自己从未曾谋面,但俨然是宿命中的敌人的女人。只求她能,高抬贵手,放过那一府的人命!
她、抬起头,又看了看那匾牌,长长的吸了口气,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抬步向前走去。
刘继已经注意这个站在府门口的白衣女子很久了。这个白衣女子已经是在府门口足足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了,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静静的站着,宛若一泓秋水。
刘继是武毅伯府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今年不过才二十岁。不过经历却是挺丰富的。
他本来不是武毅伯府的,而是武毅伯府的前身,府军前卫万指挥使府邸的下人。十岁的时候就被万府的管事从人牙子手里买了来,从此之后,便是一直在万府之中度过。直到那一日--二十万北征大军丢盔卸甲,狼狈难逃。圣上大怒,数万逃卒都被发配西北充军为奴,万指挥使等一干逃亡的高官被杀,而家人,也是尽数没入教坊司为奴。
府里面的天。顷刻间就像是塌下来一样。
府中的夫人小姐都被抓进了教坊司,大部分有些姿色的奴婢都被变卖了,却还是剩下了一些,刘继就是其中之一。
再然后,他们便是等到了新的主人--国朝如日中天的武毅伯连子宁。
不过还好。最初的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过去之后,他们的心都是安定了下来,老爷常年不在家,管事儿的几位夫人都是很和善的,大管事林嬷嬷,也是很端雅庄重。并不会胡乱责罚旁人。
不过前几日这等平静的日子却是被打破了,府中接连有好几个下人失踪,不知去向,连个说儿法儿都没有,可是把他给吓得够呛,不过却也是因祸得福,门房这边儿管事的陈管事不知去向,而刘继虽然年纪不算大,资历却是足够老了,便成了门房这边儿的管事,也算是府中的中层了。
不过那几日过去之后,便是风平浪静,再也没事儿了。
其实不光光是他,府门口站着的这几十号儿人,都是看到了她,他们有心想上去盘问,只是这女子虽然一言不发,身上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高洁优雅,就像是那天山之上的雪莲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竟是让人心中凛凛,不敢有丝毫冒犯的念头。
待看到那白衣女子慢慢走向府门,刘继也快走两步,到了近前,他不知道这女子的身份,不敢冒犯,拱拱手道:“这位姑娘,不知所来?”
寇白门淡淡道:“小女子寇白门,求见大夫人!还麻烦这位小哥儿通传一下。”
“寇白门?!这是寇白门?”府门口顿时是起了一阵骚动。
因着那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见,连子宁和寇白门的故事,早就已经是传遍了,天下皆知不太可能,不过这皇城根子底下,知道的可不少,尤其是武毅伯府的这些下人们,更是对这件事儿得有必须的了解!
却没想到,今日那传说中的女主人公,竟然出现在大伙儿面前了!
顿时,这些仆役们的八卦之火便是被熊熊的点燃了,大伙儿都是抻着脑袋往这边儿看,想看看那让伯爷如此动心,写出流传天下的词曲来的女子,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们心里更是在暗自猜测,这位主儿今儿个过来求见大夫人,会是什么事情?
和大夫人摊牌?
逼宫?也想入府?
更有些想像力丰富的,甚至揣测,是不是这位寇姑娘已经坏了伯爷的孩子了?这是要来逼着大夫人将其纳入府中了?要知道,大人现在虽然已经有妻妾数房,却还无后啊!
种种不可思议的猜测,悉数登场。
刘继也是浑身一震:“请姑娘稍候,小的这就去通传。”
已经是用上了敬语。
说罢,便是转身进了府邸。
到了内宅门口,和那里的侍女一说,那侍女也是大奇,赶紧进去通传了。
这会儿正是正午时分,戴清岚正和极为连子宁的如夫人一起吃饭,她和小青本来就是主仆关系,跟素素关系也是极好,再加上康凌,几个人平素早饭和晚饭都在自己院子里用,中饭却是一起吃的。
这段时日,清岚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轻松。
从那一日开始。她便决定,再也不做原来那个像是一条青藤一般依附在夫君身上的小女人,作为他的女人,那般惊才绝艳的男人的女人,既然得到了无与伦比的荣耀和艳羡,却也要承担那些责任。
再不可能想成亲之前那般逍遥自在,看看书。弹弹琴,学学画,写写字。想想他。
所以这些天,她坐了很多。
每天早上弹上半个时辰的琴之后,便是开始看兵书。他是将军,在她想来,自己自然也要懂得行军打战的策略,就算是纸上谈兵,却也总要通晓。仅仅是知道并不行,清岚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她要求自己做到的,是精通和熟稔!
中午吃完饭,则是看史书。
这些东西,她以前也看。但是却是只把历史上那些事情,当故事看的,而现在怀着另外一些心思去看,却是就能看出来不一样了。此时再看,她看的更多的。乃是古人们的心机心计,深沉城府,面对危急时候的机敏应对,面对威胁时候的辣手无情。
如何拉拢人心,如何当机立断,如何快刀斩乱麻。都是能那寥寥几言的史书中读出一二来。
帝王术、厚黑学、为臣之道,为权臣之道,都是入了她的心。
而第二日,则是带着人去往京南大营,在总统府中,有当日连子宁留下的沙盘,她便是利用那沙盘,将历史上的各大著名的战役,重新推演出此战役发生之时当地的地形,人口,城池,以及对阵双方军队的数量等等。一句话概括之,便是将当初的形式重新演绎出来。
然后便是在此基础上,反覆推演,从双方的角度分别推演。
若是从这场历史中的战役战败一方的角度推演,便是思虑着如何反败为胜,扭转战局,就算是那已入绝境之境地,也是想着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脱困而出,逃之夭夭。而若是从战役胜利那一方推演,则是务必要结合当时的天下大形势,看看这一场胜仗,是要全胜一个不放走为好,还是要小小一打,放走一些溃兵更好?若是要全胜,如何才能做到一个都不放走?若是要小胜,如何能做到不被对方看出来自己的用意?她不是连子宁那等兼具天赋和数百年的年代优势而凝结而成的天才型的将领,然而勤能补拙,更何况,她还是极为的聪慧,远胜常人。
只是如此推演,几十万人的调动,粮草辎重的补充,民众的迁移,城池的攻防,退路的选择,道路是否畅通,甚至是河水是急是缓,天气是冷是热,雨雪风霜,千头万绪,事事都要考虑的周全,确实是极为的消耗脑力体力,是以历史上才经常有那些天才将领一夜白头的事例。戴清岚往往要在沙盘前面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的端坐一整天,才能完成不到三成的推算,每每要把一场战役完完全全的推演下来,便是要耗费数日之功!
但是成果却也是极为的显著的。
如此十数日下来,戴清岚果然是大有长进,心中已经是颇有丘壑了。这等法子训练,效果极佳,虽然未曾亲历战场,却并非纸上谈兵,如此一段时日,拉出去打仗,定然也是一员智将!
清岚刚刚看了一上午的兵书,这会儿也是疲累,吃饭的时候也趁机休息一下,心情极佳,正是谈笑妍妍。
却有侍女敲门进来禀报:“大夫人,寇白门寇姑娘来了,说是要见您!”
“谁来了?”清岚还没听清楚,那侍女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四女都是挺清楚了。
顿时四个人脸色都是精彩的很。
康素脸色瞬间是变得有些古怪,看了看戴清岚,又是赶紧低下头去,显然是心中明了一切。
而戴清岚反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脸上适才还挂着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有些沉静起来。
小青向来对寇白门没什么好感,在她看来,小姐才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是门当户对,甚至还有下嫁之嫌。那寇白门算什么?不过区区一江南名妓而已?
老爷和小姐还没成亲之前,便是和那寇白门说不清道不明。传的沸沸扬扬,平白的让小姐受了许多委屈,旁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么?当初小姐每每提到老爷,都是一副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的表情,不就是生怕老爷被这个女人抢去?
若是没她,欢欢喜喜轻轻松松的便嫁了、娶了。何必有这么多的波折?
她本就是那厉害泼辣的性子,也就是在连子宁面前才格外的小意温柔,这会儿顿时是怒道:“她来做什么?咱们府上是她能来的地界儿么?”
说罢。她霍然站起身来,身上的环佩首饰一阵叮当乱响:“我去撵走她!”
康凌也是站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跟你一块儿去!”
她不是很清楚寇白门是谁,只是却也知道,这个女人跟连子宁颇有些暧昧的,对于她来说,抢走她的老爷的女人,就不是好女人!
清岚却是面色沉静的摆摆手:“算了,她,我还是略知道一些的,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等闲不会登咱们的门。她现在在孙府,想必是为了那件事来的。罢了,请他进来吧!”
--------分割线--------茂密的森林中静悄悄的。
这里是两个丘陵中间的位置,宽宥百余米,因为只有的三五十米深。却也不能说是个山谷,只能说是深沟一样的存在了。
在东北,这等地形非常之常见。
东北说是大平原,实际上和山东河南北直隶所在的那样的华北平原和长江中下游平原却是不太一样,华北平原和长江中下游平原,都是一眼望去。浩荡无际,平平坦坦,是真正的‘平’原。
而东北大平原,地势则要高上一些,也是由连绵起伏的丘陵组成的。
丘陵都很平缓,以至于身在其中,甚至都感觉不到多大的坡度,只有远观,才可以看到那连亘舒缓的起伏。
这两处丘陵以及丘陵之间,都是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树林,有白桦树,有红松,都是那等高大的树木。外面看上去这林子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是密不透风,实际上进去就会发现,里面树与树之间的缝隙相当之大,里面很是宽敞。
而这会儿,在这片树林之中,却是相当的拥挤。
数千人马正藏身此处。
这些骑士身上都是穿着轻薄的皮甲,显然乃是轻骑兵之类的兵种,看他们的面相,塌鼻子小眼儿,都是典型的女真人的面相,显然乃是女真士卒。他们的背上,都是背着一张弓臂格外粗壮,一看就知道力量极大的强弓,左肩则是斜斜的挎着一个箭篓,里面装满了粗长的硬箭,但是他们的腰间悬挂的,却并不是女真人常用的狼牙棒铁骨朵之类的兵器,而是厚背大砍刀。
这些女真士卒此刻靠在自己的战马旁边休息,意态甚为的悠闲。
在这等状态下,能做到这么淡然悠闲的,显然只能说明一点--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卒了,更是见过阵仗,经历过生死,手上沾过人血,才能有如此神态。
而那些战马,嘴中都已经被塞了东西,外头也用辔头笼住了,发不出任何的声响,只是偶尔晃晃脑袋,踢打踢打硕大的马蹄。
足足有数千人的部队,却是不发出任何的动静儿的,显然是军纪相当的良好,从这一点上看,也是一支不折不扣的精锐。
而在队伍的中心位置,百余棵大木被伐倒,露出了一片约有十余丈方圆的空地,空地之上,则是数百骑人马。
他们却不像是那些士卒一般靠在马上休息,而是都端坐于战马之上,腰板儿挺得笔直。
这些骑兵人数大约在三百左右,人马如龙,非常的精神,一眼看去就知道非常的彪悍能战。他们的装备也是相当精良,每个人穿着的,既不是皮甲也不是铁甲,而是跟大明朝制式一样的棉甲,只不过颜色并不是明朝常见的大红色,而是天蓝色的棉甲,边缘镶着红色的镶边,威武非常。他们棉甲的胸口,更是贴了一片足足有脸盆大小的护心铜镜,看上去乃是精铜打造而成,表面看似暗淡无光,实则上这护心铜镜足足有一指的厚度,却是相当的厚重,防御力惊人。
这些骑士手中的武器同样也不是女真的狼牙棒,而是手中都拿着一丈六尺长的红缨大枪,腰间挂着长马刀,背上还背着硬弓。
他们的战马外面也披着皮甲,这些皮甲都是用整只动物的毛皮做成的,只经过了非常简单的粗浅加工,几乎就是整个披在马身上的,以至于有的战马披着一张巨大的斑斓虎皮,脑袋上戴着个猛虎的头颅,屁股上耷拉着一根虎尾,只露出两只眼睛,远远看去,真是跟骑着一匹巨型猛虎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