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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五十年全文阅读

作者:竹下梨     正德五十年txt下载     正德五十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九零 大势

    “这也不是你的过错,做到这一步,已然是不错了。”连子宁摆摆手道:“你足够谨慎,办事也妥帖,本不用我说,这次的事儿,很漂亮!我就跟你说四件事,其一,方守年此人,非常之重要,一定要看守好,不能出任何之差错,把他关在你们大牢里面,不允许与任何人接触。当然,好吃好喝好住着,也勿要虐待他,先晾他几天,等这边的事儿告一段落,有了时间,我便亲自去看看他。”

    “第二桩事,便是保密,袭击锦衣卫,这是泼天的大罪啊!咱们武毅军,毕竟成立时日尚短,人心也未必如一,你且别忙着说话,你的忠心,乃至于整个军情六处的忠心,我都是知道的。但是其他人可不一定,真让他们知道了这等大事,怕是心中又要有一样心思。所以,这件事儿,绝对不准让任何人知道,对外只说马桥镇那王大户,你是女真之奸细,这些日子一直为女真探知消息,被你们知晓,便上门直接给剿灭了。”

    连子宁所说的,李铁都一一用心记了。

    “第三。”连子宁说到这里,迟钝了一下,他拧了拧眉头,道:“吩咐你手下的第一局,提高对咱们武毅军军官的监督力度,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平日的举动,整理成文档拿到这里来,让我一一过目。看看他们,是更向着咱们武毅军一些,还是更向着朝廷一些!所谓见微知著,便是如此了。”

    李铁浑身一震,大人的这等举动,他自然是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这不但意味着大人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和朝廷翻脸的准备,更是昭示着,一场武毅军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清洗,似乎就要到来。

    见到他的神色,连子宁却是微微一笑:“你想多了。本官可比不得太祖皇帝雄心壮志,铁血手段,本官是从来不会对跟着自己起来的生死兄弟下手的,这点儿。你可以放心。你要做的,就是盯住!”

    “要切记,切记!”连子宁盯着李铁一字一句道:“你要做的,就是盯住,除了盯住之外,什么都不准干!监督,乃是探听。而不是执行,更不是仗势欺人,也不是让天下震恐,一定要约束你的手下,莫要胡作非为,千万别把军情六处变成咱们武毅军的锦衣卫!否则,本官是要下狠手整治的!”

    李铁深深的吸了口气,沉声应道:“标下。清楚了。下去之后一定妥善去做。”

    连子宁嗯了一声,又道:“还有,第四件事。你下去之后,安排人手,在咱们能控制的区域内穷搜千里,筛选排查。我总是有种感觉,锦衣卫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垮的,他们隐藏在民间的力量非常之深厚,有的小民商贩儿,在此生活经营几十年了,看上去毫无异样,说不定也是锦衣卫的密谍。有的锦衣卫,甚至是太祖皇帝时候就离了京城,在某个地方一待就是几代十几代下去,除了他们自己,可能连锦衣卫指挥使翻遍典籍,才能知道他们乃是锦衣卫密探!这等底蕴。可不是咱们能比的,却是不可不防!”

    他却是想起了前世看到的一些资料,锦衣卫势力之庞大,乃是大明当之无愧的第一组织,国朝历史上最大的情报组织,其显露出来的实力,不过是冰山一角。隐藏在下面的,着实是不可估量!

    李铁听了悚然一惊,这些信息,哪里是他所能接触到的?

    但是武毅军中人,对连子宁的话语实在是信服到了近乎于迷信的程度,由于连子宁的巨大威望,在他们心中,连子宁从来就是不会错的,所说的,所做的,永远都是对的。

    他停止腰板儿,郑重道:“大人请放心,标下回去之后立刻便加派人手,细心去做这件事,绝对不会应付了事。只是……”

    连子宁凝眉道:“只是什么?”

    李铁略有些为难道:“只是现下第一局对内,监督百官士民,第二局对外,四面渗透,已经有不少渗透进阿速江将军辖地、辽北将军辖地、建州将军辖地以及朝鲜,如此一来,人手已经是颇为的不足。这一次行动,兹事体大,又是把在外的人纷纷抽调回来,各地经营的局面也都停滞,所以若是照您刚才所说的话,怕是力有未逮。”

    “哦,原来是这事儿啊!”连子宁呵呵一笑,摆摆手道:“这事儿我还正想说来着,成,我就再给你一千个名额,准你军情六处从各卫精悍士卒中再挑出一千个忠心不二的吸收进来。正好,下一步的行动,也是需要你们军情六处出大力的。”

    李铁赶紧谢过了。

    连子宁靠在太师椅上,也不说话,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李铁沉吟片刻,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大人,还有那包大同的事儿?”

    “唔,包大同啊!”连子宁像是把这件事儿给遗忘了一般,想了想,淡淡道:“把真相告诉王大春,其他人,就别透露了。对外就说,那王大户乃是女真奸细,军情六处剿灭其过程中,后勤总部驻马桥镇千户所积极配合,功不可没,怎奈何王大户家中藏有女真甲兵百余,突然发难,包大同力战而死!传令下去,包大同家人抚恤白银千两,田产百亩,本应追赠其爵位,然其卧榻之侧有女真之奸细而愈年未曾察觉,堪称昏聩,功过相抵,便也不再追究了。去吧,去跟石大柱交代一声,让他张贴布告,发放全军。”

    李铁心里暗暗感激,连子宁对待下属,向来是堪称宽厚,而这一次对包大同的处理,从纸面上看的话,是颇为的刻薄的,跟往日很不相符。而包大同这般处理,纵然是有些人不满,也是绝对不敢对连子宁有所不满的,这样一来,包大同之死,军情六处便是把自己给撇清了。

    要知道,若是让那些作战部队知道一个千户被军情六处给生生逼死的话,他们第一时间看的不是起因,而是这件事代表着什么。到时候。难免又生出一些事端来。

    现在这样,大人便是把所有矛头都揽过去的,军情六处得以安然。

    提起这一茬儿,连子宁忽然想起来了现在武毅军还没有专门的宣传机构。一直都是石大柱代管着,是以这等事,是他所负责的。

    交代完了这些,李铁也无事要说了,便自告辞,下去准备了。

    走出书房,李铁长长的舒了口气。也是暗自放心,他本来还在寻思着,因为这一朝事,大人会不会对军情六处产生一些不满,却没想到,大人对军情六处的支持,反而是更加的大了。

    允许扩充编制,这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心情既然放松下来。便也有心思想别的事,他忽然想到,刚刚大人说的那‘接下来的大行动’。是什么大行动?

    透过木头格子的窗棂,望着窗外已经明亮的天空,连子宁幽幽的叹了口气。

    对于包大同这件事,他早有心理准备,作为一个见惯了无数组织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现代人,他很清楚,随着一个组织的不断壮大,人员的不断增多,官僚体制的不断完善。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其内部,肯定会慢慢的变得腐朽,变得官僚主义,贪*污*腐*化那都是小打小闹了,更多的问题也会逐一的出现。

    历史上这些案例不胜枚举。任何一个朝代在刚刚建立的时候都会相对来说政治比较清明,官员整体素质也是相对较高,皇上也较为的励精图治,而旧的体制,旧的陈规陋习已经被打破,新的陈规陋习还没来得及建立起来,所以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往往每个朝代刚刚建立初期,都是其高速发展时期。如前汉文景之治,后汉光武中兴,隋朝开皇盛世,唐朝贞观之治,乃是于是大明的仁宣之治,莫不如是。

    而在这个时期过了之后,就是渐渐地腐朽、僵化、保守,王朝也开始走下坡路,当然,由于整个王朝前进的巨大惯性,这个衰败期也是长短不一,短的像是隋炀帝那个败家玩意儿的大业十四年,长的像是大明,就能从嘉靖一直拖到崇祯才灭于李自成之手。

    大到一个国家,一个王朝,小到一个乞丐窝子,这种规律都是不可避免的。有了特权,有了诱惑,有了获得这种诱惑的能力,乃至于是有了专门想着让他们上套的那么一群人,于是出现这种情况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连子宁也很清楚,武毅军已然建立了两年,出现这种苗头很正常。事实上,在他看来,武毅军已经是足够的纯洁了,如果是其他的组织,定然已经是不知道腐朽成什么样子。

    毕竟,这是人类的天性,任何制度,任何监督,都会有漏洞,都不是万能的。连子宁也从来没把自己抬高到一个能建立大同社会,完全把这些事情给规避掉的程度,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把这种事情压的尽量低,尽量少。

    包大同这个案例,却是给他提了个醒。

    是该采取一些措施了。

    刚才让李铁做的那些准备,不过是其中的一条而已,想要让队伍保持着纯洁清明,一个完善并且庞大细密的监督体系是绝对不能少的,而毫无疑问现在军情六处就是连子宁手中最为有力的监督手段。

    而另外一条,就是一个相对完善的制度。诚然,所有的制度都会僵化,都会变得呆滞、古板和教条,也会有及二连三的漏洞被发现,但是连子宁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力而已。

    大不了,当一种制度不行的时候,就再换一种。

    他摇摇头,把心中的烦恼放在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展开,细细的读了起来。

    这封信,便是俄罗斯求援的信件,经过白鹰峡转到镇远府来的,信在第一时间便送到了将军府之中,琥珀知道这些情报的重要性,所以把这一段连子宁不在的时间所有呈送过来的信件文书都摆放在了书桌上的显眼位置,以便于连子宁能第一时间看到它们。关于信件的内容,她一眼都没看,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是自己该插手的。事实上,也许是连子宁的幸运,他目前为止所有的女人都有插手内政的能力和机会。但是却偏偏她们都对这个没兴趣。

    这是扎赫雷夫的求援信,里面的内容让连子宁很是惊诧,这里面提到了俄罗斯军队的困境,提到了那个可怕的完颜野萍。更是着重写了希望连子宁尽快发兵救援。

    昨天他就已经粗粗的看了一遍了,不过没什么想法。

    俄罗斯军队在女真面前遭遇的窘境,早就在连子宁的预料之中。这个年代,十五十六世纪相交的时代,如果放在世界军事史上的话,正好是一个衔接点,在这个时代之前。在亚欧大陆这片广袤的大陆上,东方的军队在西方的军队面前是吃尽了便宜,占尽了上风的。

    当年武帝挥戈北指,数十万大汉军队横扫匈奴不顾身,霍去病封狼居胥,卫青连战连捷,最终是把匈奴给打的大败亏输,丢盔弃甲。狼奔豕突,连老祖宗留下来的地盘儿都给丢了。被卫青霍去病给打的在东方混不下去的匈奴人向一路向西,结果却是又把整个欧洲给打的大败亏输。东罗马帝国由此而彻底消亡,无数的欧洲文明都会在这些他们口中的蛮族的手下。

    这些汉人的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惊恐的把匈奴大军称为‘上帝之鞭’,由此可见,在它们心目中,这些匈奴人是何等的恐怖。

    而二百多年前的蒙古西征,则是东方军力远远地凌驾于西方之上的一个最典型的案例,也是最煊赫的辉煌,成吉思汗手下的蒙古骑兵彻底的将东方军人的强大展现给了整个欧洲,让整个西方世界为之颤抖失声!

    蒙古建国之后。先后三次西征,第一次成吉思汗亲自主导的西征到里海为止,和欧洲关联不大,但是饶是如此,也是把隶属于欧洲范畴的东欧诸王公给打的大败亏输,而之后的两次西征。正是让整个欧洲战栗甚至是绝望!

    第二次西征,蒙古大军在拔都的带领下,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指多瑙河畔,维也纳城下,在两个月内以十二万蒙古人消灭了六十万欧洲诸国联军,杀的多瑙河水为之变红。

    钦察、俄罗斯、匈牙利、波兰等国,成为了钦察汗国的附属国。

    而第三次旭烈兀的西征,则是使得南部欧洲以及叙利亚、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面的统治秩序彻底崩溃,被纳入了伊利汗国的统治。

    这三次西征,让整个欧洲为之颤抖,将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称为征服者。

    而这,是东方军队的巅峰,也是东方军队对于西方的最巨大的辉煌,当然,也是最后的。

    在此之后,由于欧洲军队普遍使用火枪火炮,并且引入了长矛长枪长戟方阵的战斗阵列,使得其战斗力大为的上升,而明王朝从永乐帝之后,由于卫所制度的腐烂崩坏,军队的战斗力便是每况愈下。

    在这个衔接点之后,欧陆军队越来越强,而东方的,则是越来越弱。

    最弱到了极点的,自然就是那个辫子王朝的末年,被欧洲的大炮轰开了国门。

    而现在,就是一个转折点,整体来说,西方军队尚未崛起,东方军队还未衰败。

    而毫无疑问,在武毅军出现之前,整个东方最强的军队,就是女真铁骑!而在这个时代的欧洲,俄罗斯人除了哥萨克尚可以拿得出手之外,其它的军队,绝对算不上是最顶尖的,如此一来,在女真铁骑面前吃瘪,也是理所当然了。

    更别说,东方几千年老祖宗流传下来的那些计策战法,足以领先欧洲几百年!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欧洲人在这块儿的落后,就算是二十一世纪都无法追赶的上。

    论起玩儿心眼儿来,国朝冠绝天下,这方面的落后,是硬伤。

    就算是现在武毅军之强横,连子宁也不敢在野地里硬撼女真拐子马,或许说,是敢,但是舍不得那巨大的损失。

    甚至就连俄罗斯人的求救,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唯一让连子宁没想到的,是完颜野萍。

    一个是通过晋阳商人杨恺,另外他之前已经着人刻意收集女真那边儿的消息了,像是完颜陈和尚等等一干女真上层,他都是不陌生,其中资料上也提到过这个完颜陈和尚最为钟爱的女儿,但是连子宁却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这种漠视,更多的是出自一种对于女人的不重视,毕竟古往今来,名将很多,但是女性名将就太少了,现实又不是清宫剧,她们扮演的更多是附属品的角色。

    却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是如此的强悍凌厉,虽然扎赫雷夫在心中遮遮掩掩,说的模糊不清,但是连子宁还是能看出来,完颜野萍手里的兵力是远远的

    本来在连子宁的计划中,是准备暂时不插手俄罗斯帝国和女真之间的战事的。

    其一,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占据的地盘儿实在是太大了一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有效控制的范围。而且更让人感到无奈的是,这片广袤的地区上,只是生活着虽然总数量不少但是和整片地区比起来就显得太微不足道的异族,没有人民,就意味着不能建立官府,不能建立有效的控制机构,不能巩固自己的统治。

    连子宁很清楚一句话,不能收入囊中的就不是自己的,这等统治是非常短暂的。想想当初的蒙古大帝国就清楚了,那片广袤达三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不是区区几十年就分崩离析?

    所以他想要一段时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采取一系列的手段,让新近占领的海西女真土地被牢牢的打上连字标签。这么一段时间,自然不容易大动刀兵。这也是他疯狂的扩充第十卫并且把第十卫派到白鹰峡的目的,反正第十卫都是女真人,死了他也不心疼,而且第十卫俨然就是武毅军中的一个异类,无论是死是活,壮大亦或是衰微,都对武毅军整体没有什么影响。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现在的东北实力对比。

    女真是老牌豪强,武毅军异军突起,而俄罗斯则是外来户。现在的局势是武毅军迅速崛起,实力急剧壮大,但是由于崛起的太快,所以根基便不是那么的稳当,而女真毕竟是这片土地上雄踞数十年霸主,尽管已经被砍掉了三分之一的土地人口,现在又被俄罗斯帝国缠着,但是其军力,战争潜力,亦不是武毅军所能比拟的,要强上不少。而俄罗斯在这片土地的实力,则是跟武毅军差不多,或者说,要比武毅军弱上一点儿。

    在这样的实力对比下,连子宁自然是要等俄罗斯跟女真消耗的足够了,双方的实力足够弱了,然后再跳出去捡便宜。

    这个策略,在当初和扎赫雷夫签订协议的时候连子宁就已经是制定出来了,其实扎赫雷夫和他的想法也一样,两个人都是抱着利用对方的心思,根本没打算履行契约。只不过连子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海西女真,所以走在了前面而已,而现在俄罗斯的大军还在和完颜野萍缠战,就是因着这么一个时间差,所以武毅军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可以说是进可攻,退可经营,稳稳地收获了巨大的利益。

    所以连子宁是不想现在就动的。

    但是这会儿却是发现,这封求援信,实则是自己的一个契机。当然,主要是与他心里有了一个更妙的主意。

    他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这封信,却是已经深入到了女真汗廷的舒尔哈奇写的,用信鸽通过白鹰峡转到了镇远府。(未完待续)

四九一 又建十卫

    对于这一点,连子宁还是很有些自得的,这是他敏锐的发现,让惯会走鹰斗狗的舒尔哈奇为这场战争注入了一个变数,信鸽的使用,使得战场的信息传递速度加快许多,若是使用恰当的话,甚至是可以改变一场战役的走向。

    女真大军的到来,连子宁早有预料,不过是早晚而已,事实上,这会儿女真大军你才发兵,实在是让连子宁有些感叹其晚,由此也可见得,女真内部的效率着实是一般。

    练子宁本来的打算是让第四卫和第十卫来在白鹰峡进行防备,但是现在,计划也要改变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野奈走了进来,她也跟着连子宁四处奔波了这许久,身子已经是疲惫不堪,不过昨天一晚上好睡又是恢复了精神饱满,不过那一张小脸儿,那下巴,却是越发的尖了,跟个妖精也似。

    走到连子宁身前,野奈道:“大人,各部军官都已经在会议室等候了,是先吃饭还是?”

    “走吧,去会议室!”连子宁收拾了两封信,站起身来:“先开会。待会儿去视察军队,在军中吃。”

    等连子宁到了会议室的时候,其他人也都到了。

    武毅军四大镇抚除了京城的刘良臣之外尽数出席。各卫指挥使除了在白鹰峡严阵以待的杨沪生和夏子开之外,其他人也都悉数到场。而文官这一边,却只有一个洪朝刈列席。其它人还不够资格。

    卫指挥使,这是参加这等军事会议的最低一层的要求。

    连子宁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按照官位高低做好,见到连子宁进来,都是哗啦啦的站起来,口称参见大人。连子宁摆摆手,走到首位坐下。

    连子宁打眼扫了一遍,见众人是按照官位高低排列的。而官位一样的卫指挥使们,则是按照资历和爵位排列,他暗暗点点头,这说明自己亲自制定颁发的武毅军三十三等爵位制度已经是在众人心中生发了,具有相当的权威性。

    连子宁先把两封信放在桌子上,这两封信顿时都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连子宁敲了敲桌子。朗声笑道:“自从率军征北以来,跟大家许久未见了,今儿个咱们开会第一桩事,便是说一说,刚刚过去的这些战斗。”

    众人都是眼光灼灼的看着连子宁。等待他的下文。

    “毫无疑问,从正德五十二年七月十五女真蒙古联军围城开始,一直到昨日我武毅军大军回转才告结束的这一段时间的战役,乃是我武毅军的大胜,是我武毅军的极大成功!”连子宁铿锵激昂的声音为这次战役标定了一个基本标准。

    而这样掷地有声的有力声音也是让这些军官们都是兴奋起来,他们却是没有发现,自己的情绪已经是很容易就被连子宁给调动起来。

    这也和连子宁对他们的熟悉有关,他很清楚,自己手下的将领们要的是什么——这个新生军事集团中的这些少壮派军官们,最需要的是荣耀、爵位和胜利,与之相比,钱财和官职倒是还在其次了。

    “诸位!”连子宁满意的一笑,扬声道:“你们可还曾记得?在大战前夕,也是在这里,我说过,‘我们的目标,是把这些女真杂种和蒙古鞑子,永远留在这里,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武毅军,也不是好惹的!屡次犯边,杀我军民百姓无数,也是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我说过,‘咱们武毅军,就要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我说过,‘国朝被朵颜三卫和女真欺负了几十年,现在,就让我和诸位,一起打一场,惊天之战!’”

    “而现下,我做到了!我实现了我的诺言,我带着你们,横扫海西女真,为咱们武毅军,扩地千里。把咱们的疆土,从松花江南,一直向北,延伸了七百里!如此功绩,我不敢称史册无双,至少国朝百年,谁能比肩?击杀额勒和泽,生擒济尔哈朗,刚毅死生不知,阿敏遁逃辽北,海西女真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过去式,这个过去几年间咱们武毅军的死生大敌,从现在开始,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对咱们再有任何的威胁。”

    连子宁霸气嚣张的话语在会议室里回荡,让所有的军官都是被刺激的热血沸腾,只觉得血液似乎都在燃烧一般,以至于他们很轻音的便忽略了连子宁话中提到的是‘为武毅军开疆拓土而不是为大明’,当然,就算是听出来也没什么。

    “就连向来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的福余卫,这次也让咱们给揍了个狠得,让我率领大军,突袭福余卫大营,把他们的老巢,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连子宁畅快大笑:“咱们武毅军,乃是最大的赢家!”

    说到此处,将领们的兴奋便是再也压不住,不知道谁带的头儿,可能是**金那个夯货,大喊一句武毅军万岁,众人也是跟着齐声大喊。

    这群平日里在下属目前威严甚重,甚至是颇为不苟言笑的高级将领们,这会儿却都是热学沸腾。

    连子宁只是浅笑着看着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是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

    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好了,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欢庆,咱们现下开会,还是说正事要紧。”连子宁笑道:“咱们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可不能胡打。打完了之后得有收获,得有总结才成。我就跟你们说说,咱们此战收获。都给我竖起耳朵来听着。这回是我说,下一次打完之后我要你们自己来说,还要考核。若是说的不成的,可要罚俸的!”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都精神认真了不少,不过他们也不是当真怕,毕竟能被连子宁提拔到这个位置上来的,都不是头脑简单之辈。

    “此次收获,其一,乃是削弱敌人。扬我气势!”连子宁顿了顿,道:“这一次咱们伤亡不小,但是杀伤敌人更大!”

    “镇远府城下几场大战,女真死伤三万余。福余卫大战,杀伤烧死蒙古人超过一万五千!至于横扫女真,死在咱们武毅军倒下的海西女真,至少也在二十万之数!如此一来。咱们的敌人,就得到了极大的削弱,海西女真这一两年,一直把咱们压的喘不过气来,而现在。诸位,能喘口气了!而此役之后,福余卫,女真都是知道我等威名,也不敢轻易来犯!”

    “其二,便是地盘儿!”说到这里,连子宁心中都是振奋,毕竟开疆拓土,从来都是军人最为荣耀之事:“诸位,来看地图!”

    连子宁站起身来,走到墙上悬挂的那副占了一整面墙的巨幅东北地图,他拿起教鞭在这张巨幅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道:“你们看看,这块儿地盘儿,就是海西女真腹地,南到松花江,西南到黑龙江,西北到你蛮河,北到建州女真辖地,东到葛林卫!现在,这片土地,是咱们的了!”

    看到连子宁在地图上画的那个大大的圈,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儿,这片近似于长方形,两翼略有些弧度的广袤土地,几乎是整个松花江将军辖地的两倍大小!

    竟然这么大?

    他们之前都知道这疑义武毅军开疆拓土,很是煊赫,却是没想到,竟然打下了这么大的地盘,以至于都是震惊的有些失声。

    “这片土地,东西九百里,南北六百余里,其上有不知道多少的异族,土地富饶无比,河流纵*横,田野丰富,有了这么一片土地,就是咱们武毅军的崛起之路!有了这片土地,再有了足够的百姓人手,咱们武毅军,就能一跃而成为和女真、俄罗斯、福余卫相抗衡的大势力,所以,咱们必须得守得住!”

    连子宁说到这里,众人便是最迟钝的也听出了一些苗头儿——怎么大人口口声声的就是武毅军,俨然已经把武毅军从大明中*独*立出来了一样?

    他们跟了连子宁许久,自然也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连子宁的心思,但是之前连子宁也总是遮遮掩掩的,不会什么都说的那么直白,所以他们也就只当是没听见,能躲一天是一天,但是现在,连子宁却是已经把话说的很明显了,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现在已经是到了表现自己态度的时候了。

    连子宁说完这话,便是眼睛盯着众人,观察他们的神态。

    让他颇为高兴的事,众人都没有让自己失望。

    跟着自己起家的那些将领且不说,第一卫熊廷弼,第二卫陈大康,第三卫董策,第五卫杜秉麟,第六卫努尔哈赤,第七卫**金,这些人都是跟着连子宁起来,要么是当年辰字所的老卒,要么就是之后因为各种原因而融入武毅军的角色,他们的利益都已经和连子宁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听完连子宁的话,面色都是如常——对于他们来说,都甚至是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只有陈大康,虽然眼神很坚定,但是面色还是有些苦涩。

    而第八卫的王吉和第九卫的董汉臣,这属于是武毅军中的弱势人物,平时军事会议都是不怎么说话的,这一次神色还是跟往日没什么区别的木然。不过对于他们的意见,连子宁也不怎么看重,反正大不了清洗掉也就是了,当初把可木卫的那些汉军奴兵改造成两个卫,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至于第十一卫的董老虎,这个东北数得着的马贼悍匪对于朝廷根本就是没有一丝丝的情感,此时更是满脸的不在乎。

    而第十二卫的秦立人和第十三卫的刘益辉。他们乃是虎林地面十大家族出身,本来就是属于对朝廷听调不听宣的割据势力,能有几分尊重?这会儿也是表情坦然。

    这让连子宁很是欣慰。

    他扫了众人一眼。忽然说了一句话:“诸位,我连子宁,也是一个谨慎之人!”

    这句话听起来是没头没脑的。但是听了这话,却是让陈大康长长地吁了口气,脸色松弛了开来。连子宁的言外之意已然是很明显了,意思就是我现在也不是立刻就要行此大事,你们大可以放宽心,我定然是会有一个万全之策的。

    众生相尽在眼中,连子宁微微一笑,道:“这新占领的地盘儿。自然是要守住的,不过如何守住,却是个问题,此事我心里已然有了计较。这个,待会儿再说。”

    “第二桩事,便是论功行赏!”

    一说到这一茬儿,大伙儿眼睛都是亮了起来。

    连子宁抖开一张纸。扫视一圈儿,高声道:“下面,宣布决定!”

    众人哗啦哗啦都是站了起来,身板儿挺得笔直。

    “第一卫熊廷弼!”连子宁轻轻念出这个名字,众人都是一愣。熊廷弼也是满脸的愕然。这一次战役,他并未跟随连子宁征北,是以认为自己虽然有些功劳,却是不可能跟那些随着大人征北的将领相提并论,而且就算是有些许功劳,因着梁家烈全员战死,阿敏成功逃脱这件事儿,也是被抵消的差不多了。但是却没想到,自己非但是有份儿,而且竟然是第一个。

    国人素来注重排序,这就意味着在大人心中,自己的功劳,在此次大战中排名第一!

    不过他终究是城府极深,只是心中惊愕,甚至都没有展露在脸上,依旧如常。

    连子宁沉声道:“此次大战,本官率领第四卫、第六卫、第七卫、第十卫扫北,麾下诸军,皆可称战功赫赫,然则此一切之基础,乃是镇远府之稳如泰山,坚如磐石!若不是熊廷弼坚守此地,则女真蒙古大军摧毁我武毅军之根基,一切成空!武毅军第一卫指挥使熊廷弼,当列首功,进爵第七等,从三品上,云麾将军!赏银一千两,黄金五十辆,大东珠十粒,红宝石一块!”

    熊廷弼本来是封爵第八等,从三品下——归德将军,而这一次是进了一个爵位,再加上那些赏赐,也并不是多么的放在他的心上,但是他还是心潮澎湃。因为他在意的,乃是大人对于自己的认可肯定。

    熊廷弼此刻,已然是在心中决定为连子宁,为武毅军效死!

    哪怕是为了这份看重和认可!

    他出列谢恩,面上表情很平静,心中却是久久难平。

    “努尔哈赤、**金、杨沪生,夏子开!”连子宁又说出了四个名字,却是在一起:“你四人随我征北,立功甚大,扫**真,所向披靡,堪称干将!一律进爵第八等,从三品下——归德将军!另,每人赏白银一千两,黄金五十两,生沙金五十两!”

    有了之前一次封爵的经历,众人都清楚连子宁是只认功绩,不太看资历的,是以对这三人的进爵倒也是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任何的异议,只是感叹自己不是骑兵,没有立功的机会而已。

    只是努尔哈赤爵位之前就是从三品下归德将军,这一次别人进爵,他却是相当于原地踏步,不过也未曾表露出来,他和**金两人出来谢恩,夏子开和杨沪生还在白鹰峡驻守,等他们回来,自然会补上。

    连子宁一直盯着努尔哈赤的神情,心下满意的一笑,又对努尔哈赤道:“你原先就已经是第八等从三品下归德将军,这一次爵位未进,本官赏你上好耕地一万亩,老洪,你待会儿散会之后着人陪努尔哈赤去划!”

    努尔哈赤喜形于色,赶紧谢恩,洪朝刈也出列答应了。

    自从归顺连子宁之后,努尔哈赤的日子过得可是比在部落里面好得多了,吃穿用度和关内的遮奢人家无异,不过这一万亩良田,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笔极大的收益了。

    连子宁又扫了一眼:“石大柱、王大春、谢德清、刘良臣!”

    石大柱三人一愣,却是赶紧出列。

    连子宁看着他们。温言道:“你们四个,跟随我已经许久了,石大柱负责近卫。老王你管着后勤,谢德清新兵部差事办得很好,我很满意。刘良臣一直在京城操持,也是很辛苦,那边儿的事情,还是多亏了他了。前一阵子,他办事儿出了篓子,给我来信请罪,其实照我心里说,这没什么。请什么罪呀?前一阵子封爵,没你们的事儿,我心里很是愧疚,这一次可得补上!”

    以他此时此地的地位,这一番贴心体己话说完,已经是让三个人都是心潮澎湃,石大柱眼睛红红的。紧紧地抿着嘴,谢德清和王大春已然是颇有些唏嘘,眼中泪光隐隐。

    连子宁脸一板,道:“你等四人,忠心耿耿。操持有度,实乃我武毅军之栋梁,特进爵,第七等,从三品上,云麾将军!”

    三人都是齐齐拜倒,大声称谢。

    然后连子宁又是一一念了留守镇远府的这些将领的名字,他们功绩不显,不过功劳也是有些,连子宁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之前第一次进爵的时候都封了三品四品的爵位,这一次爵位没动,便都是封赏了一些银钱。

    封赏进爵完了,连子宁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道:“下面,咱们说第三件事!”

    他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道:“第三件事,便是下一阶段的战争!”

    “下一阶段的战争?”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心道这战争不都打完了么?怎么还打?

    “你们以为战争这就完了?”连子宁似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轻笑一声,摆摆手道:“错了,大错特错!我来告诉你们!”

    他的音节拔高了一些,指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那两份信道:“现在,和咱们签订了协约的俄罗斯帝国的大军正和女真北山女真部和建州女真部的大军在北地纠缠,奋战不休!而根据女真汗廷传来的消息,现在建州女真已经派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向南进攻。虽然咱们已经占据了整个海西女真,我也已经命令杨沪生和夏子开在白鹰峡构筑防线,严防女真,但是这些还不够!女真只要一日未灭,就是一日贼心不死,咱们就是不得安生!所以咱们,唯有主动出击,出动求战,把女真给打怕了,打软了,打服了,咱们,也就安全了!咱们的地盘儿,也就能守住了!所以,咱们,还是要打!不但要打,而且,要狠狠的打!”

    连子宁的声音让所有人呼吸都粗重起来,尤其是那些之前没捞到仗打的那些卫指挥使,更是心思热切,盼着这一次自己也能带病上阵杀敌。

    至于怯战避战之类的心思,却是根本都没有,身在武毅军这个大集体中,所有人也都是不由自主的被影响到了,连子宁带领他们连战连捷,在他们看来,在武毅军的旌旗下,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士气如此高昂,军心如此可用,连子宁也是心中极为高兴。

    “你们也都不要着急,此次再次北征,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乃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女真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他们彻底的荡平,打垮!所以都是骑兵,追求的便是速度。但是此次不同,这一次要跟建州女真,跟俄罗斯人见真章,单靠骑兵是不行的,得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所以,骑兵步卒都要有,还怕捞不着仗打?”连子宁笑道:“刚才说,要把咱们占据的海西女真的地盘儿给稳固住,也要着落在下一阶段的军事行动上。”

    他脸色陡然严肃起来,道:“下面,宣布命令!”

    众将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连子宁扫了一圈儿,道:“下面,宣布命令。”

    “新兵部抽调出六万八千新兵,依旧依照以往惯例,组成十个卫,分别为武毅军第十四卫到武毅军第二十三卫!”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他们没想到大人这一次竟然又是如此的雷厉风行,如此的大手笔,一下子又是组建了十个卫!要知道,这几乎是相当于把武毅军的规模给扩大了一倍啊!

四九二 宣传

    然后又是道:“第十四卫第一千户所千户……”

    十个卫,十个指挥使,四十个千户,一百二十个副千户,连子宁甚至都一一任命了,名单极为的细致,隐隐然便把十个完整的卫的上层统治形态给勾勒出来了。

    连子宁这一串任命,就像是一套组合拳,把在场的众位将官给擂的七荤八素。

    他们略一思量,便是骇然发现,原来这些新近任命的卫指挥使,竟然都是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要么是最得力的千户所千户,要么就是次之的副千户,而刚刚履任不久的第十一卫的指挥佥事张球也赫然在列。而这些新建立的卫的千户副千户,则都是自己手下那些个能力本事不错的百户!

    上司控制大局,总是通过控制自己手下的高层干部来达到目的的,这就是为何干部工作是工作的重中之重的道理,而毫无疑问,他们对于手下部队的掌控,就是通过手下这些千户副千户的。

    而连子宁这样的任命,直接就把他们的得力心腹给抽调走了,甚至连许多百户都没放过,可说颇有些釜底抽薪的意思,也就意味着他们对于部队的控制力,大大的削弱了!

    毫无疑问,这对于连子宁对于整体武毅军的控制是有利的。也防止了部队变成某些部将的私军。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的心机算计,不由得让这些将领对连子宁的敬畏恐惧又是加深了几分。

    让在场最感到不可思议的则是第五卫指挥使杜秉麟,因为连子宁任命的第十七卫指挥使杜心武赫然就是他的儿子。

    父子两人同为指挥使。并没有让素来小心谨慎的他感到多大的荣耀兴奋,反而是惶恐不安,他顿时想到了,自己父子两人这般煊赫,会不会引得某些人心中不满,会不会在大人面前进谗言说小话儿?最终使得父子两人失了信任,惹上灾祸?

    连子宁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很满意自己的算计,也很满意部将们的反应。将众人操控于鼓掌之间,也是为上位者的必修课。

    他缓了缓,道:“这些新任命的指挥使,多是你们的部将,待会儿大柱会带着委任状自去,你们,就不用管了。”

    众人自是应是。

    待众人坐下。连子宁又道:“其实新建的这十个卫,战斗力堪忧,可说是值得商榷。但是本官也没打算立刻让他们上战场!他们的任务,更类似于关内的那些卫所,作为地方守备部队,警戒守护地方!却是又不尽相同!这么说吧!”

    连子宁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面,用教鞭在地图上不断的点着,道:“我在咱们新进占据的这片土地上,划了四十个点,这四十个点,大约是每隔百里一个。要么是关隘要塞,要么是土地肥沃,要么是靠近密林边缘,要么就是临近河道,总而言之一句话,都是必须要占领的要津!而这些地方。需要人驻守,本官的打算,就是这四十个点,每个点,派驻一个千户所驻守,由此,就相当于是抓住了这片土地的脉络,能够将其牢牢的控制在咱们手中!”

    “当然,这么些大军在外,粮草辎重,每一日每个月的消耗,都是一个极大的数目,若是全部都由镇远府运输的话,且不说咱们支撑得起与否,就算是撑得起,过个十天半月,也要被拖垮了!所以,他们不是单独行事!”

    “你们理当也知道,贱民们快来了!”连子宁走回桌子前面,轻轻敲敲桌子,脸上满是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咱们要动的,就是这些贱民!”

    众人都露出倾听的神色,他们也不敢不认真,连子宁这会儿说了的话,以后冷不丁就会问起来,到时候若是答不上来,可就是很尴尬了。

    连子宁教鞭点在了一个点上:“这里,便是海西女真的东部重镇萨尔浒,靠近密林,可以控制数十个林中部族,各种产出极为之富庶,定然是不能放弃的,在这里,本官打算驻扎一个千户所的兵力。这一个千户所的士卒,吃穿用度,兵甲的更换,林林种种,都需要钱,而且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都需要镇远府来供应。你们看,这萨尔浒在这里,距离镇远府足有四百余里,而且中间都是大江大河,密林山脉,除了水路,其它根本难以通行,偏偏咱们水运还不怎么样!而若是要陆路运过去的话,必须要绕路这里,从镇远府北去叶赫城,然后再从叶赫城向东,这样一来,路途就增加到了一千三百余里!”

    “这么远的道路,那一个千户所一千七百人的用度,就要至少五千农夫运输,而尚若那个千户所中一年需要的物资价值是一万两,那么在这一千三百里上消耗的粮食,农民所费之工钱草料,就要十倍于此!如此,绝对不是我武毅军所能承担的!而且,若是只在那里驻兵的话,倒是起到了占领的目的了,但是,因为缺乏人力,当地所产根本无法运输,也无法与当地部族融合,就算是占领个一百年,那里也还是一片蛮荒之地,等到敌人杀过来了,把咱们的军队给杀光了,便重新占领了此地,毫无阻力!这样,绝对不成!咱们占了这么大的地盘儿,若是这般经营,非但没有产出,反而会把自己也拖累进去!占领土地,可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为了挣钱,为了获得各种物资!”

    “随意。为了这个目的!”连子宁微微笑道:“贱民们的用处便在这里,按照我的计划,是千户所配合贱民的模式。每一个千户所,配备一万的贱民!千户所驻扎在某个地方。然后这些贱民便是在附近扎下跟来,种田产粮,捕鱼打猎,上山采参,下河取珠,总而言之,他们一去。不单单是解决了士卒们的吃穿用度的问题,更是可以缴纳大笔的赋税,钱粮,当地的特产山货!而由此,咱们武毅军的钱财,也是源源不断到来!”

    连子宁这话说完,便是刻意的顿了一顿。

    其他人还在思量着,洪朝刈这个武毅军辖境内所有政务的总办已经是连连点头。赞同道:“大人奇思妙想,当真是让标下叹服,如此一来。一举两得,解决了军兵后勤问题,解决了贱民安置问题,而且当地有兵有民,军民互为照应,互为犄角臂助,则江山永固矣!”

    “只是,”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咱们松花江以南的区域人烟也是稀少。大片的良田还未曾开发种植,这些贱民本是要安置在江南的,如此一来?”

    连子宁摆摆手道:“这事儿你且不用担心,咱们大明的贱民多不胜数,内地无地少地的农民也是极多,这一次过来的三十万。不过是一个极小的部分而已,之后要迁过来的,更是多达百万。当然我也知道,这百多万人,对于这片土地也不算什么,等这些贱民全部迁移完之后,我会再和朝廷商议商议,多多迁一些人口过来。”

    洪朝刈这才放下心来,坐下不再说话。

    连子宁也坐下,身子动了动,靠坐在椅背上,保持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道:“这会儿老洪也在,你们这些指挥使们也都在,既然如此,便趁着今儿个把接下来要干的事儿都一次说完,这各个新建的千户所和贱民们要渡江北上的事宜,需要你们多多配合,我把话说在这里,这是咱们武毅军能否巩固在江北统治的大事,若是谁不用心干,莫怪我不客气。”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还是笑吟吟的,但是话语中的认真严厉是谁都能听出来的。

    众人自然是心中一凛,他们知道连子宁的性格,但凡是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就是极为的重视,不容轻忽。‘

    连子宁又道:“记住,对待贱民,一定要有存住几个心思——第一,就是平等!得让他们感觉到,咱们武毅军这地儿,和大明其它的地方是不一样的,没人瞧不起他们,也没人可以随意的欺负他们,既然他们到了这里,那就是咱们治下之民,和其他的百姓,没有任何的区别!这一点,你们具体实施的时候,一定要注意!”

    “第二,便是恩威并施!这些贱民,多是当年张士诚等人部将的后代,在大明被欺负了百年,吃苦那是惯了的,所以,咱们一定不能对待他们有多好,若不然的话,他们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诸位,太容易得来的东西,总是不那么稀罕了。你们可以瞧瞧咱们的士卒,入伍之前,他们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点儿油星肉花儿,若是那时候给他们吃一顿肉,定然是把碗底儿都给舔干净!可是现在呢?”

    连子宁似笑非笑道:“我可是听说,某些部队,吃的红烧肉炸鱼浪费的紧,连白肉也不吃,剩下大半碗直接倒掉!是不是啊?”

    连子宁此言一出,当下便有几个卫指挥使身上的冷汗都是涔涔而下。

    他们都是自家知自家事,连子宁所说的这种情况,身为卫指挥使的,自然是知道的更加清楚的,本没太当回事儿,却没想到已经传到了连子宁的耳中。这几位心里都是暗暗抱屈,若是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儿就被大人惩处训斥,那可真是亏死了。

    所幸连子宁看来也不想追究。

    他只是从野奈那里听到一点儿风声所以在这里也只是点一点而已,却没有追究的意思,毕竟这浪费,说大也大,说小那是再小不过了。但是眼下不过是出了一点儿苗头,制止也就是了,万事太过酷厉,便容易失了军心。

    似有深意的看了那几个冷汗直冒的指挥使一眼,连子宁一带而过。继续道:“所以,根据这个原则,本官制定了几条政策。”

    “第一,自力更生!贱民们到达之后。还不算是很冷,东北密林良多,建造房屋所需的大木,石头,青砖等等,全部是由贱民们自力更生,自己解决。当地驻军不管。”

    “第二,耕地自主原则。不具体分配耕地!把贱民们迁移到当地之后,立刻开始着手让他们开垦土地,以为来年之用,能开垦多少土地,就占有多少土地,但凡是开垦出来的,便是属于自己的。官府不予干涉。但是一定要记住一个原则,便是开垦出来的才是他的,而不是随便一圈就成了他的地。这也太过荒谬。”

    “第三,征收重税原则。今年已经过了种植的年月,这些贱民们就算是开出来土地,也定然是注定了打不下来粮食的。既然如此,他们过冬需要的粮食、来年种地所需的粮种、农具、耕牛,这些官府都会提供,但是这些,可不是无偿的。从明年开始,之后的三年,他们每年收成的八成。都要交给官府,以作为偿还。三年过后,从第四年开始,税率减少到所产总量的七成!从第十年开始,跟江南地区的一般,减少的五成。”若是放在以前。洪朝刈定然要质疑连子宁制定这么高的税率,老百姓会不会活不下去,但是经过上一次连子宁跟他说的那一番文官你是国朝最大毒瘤的理论之后,心里便是也透彻了。东北平均每人那么多的地,玉米的产量又是这么高,只要是中间没有那层层克扣,收八成的税还真是不算多。

    所以他也是缄口不言。

    “第四,便是军政分离。国朝制度,卫指挥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权势甚大,甚至父子相承,所幸国朝还有些防范之心,没有酿成唐朝藩镇之乱,不过卫所制度也是极为糜烂,最后不得已废除军户制度,重新募兵。既然知道了这些弊端,咱们便干脆把隐患切断。每个千户所驻扎之地,成立一个县,一共就是四十个县。老洪,这段时间你又要忙了。尽快遴选出四十个精干清明的官员来,派驻到地方去,作为县令牧民官儿,统管一切地方上的事宜。至于地方和驻军的协调问题,这县令是直接向总办衙门负责的,和地方驻军互不干涉。但是若是地方驻军有所需求,在其份内的,则要尽力从速去办。反之,若是地方上有什么需要到驻军了,也是这般。”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连子宁心中有些黯然,悄然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会儿最有效率,也是最容易做出成绩来的法子,就是军政一体,军管民,这样一来,没有制肘,没有牵扯,发展速度自然会变快。而现在搞一个军政分离,驻军和当地官府互相制肘,效率自然而然的级低下来了,而且对于不少事的反应速度也会变慢。但是这是不得不行的一步,否则的话,军政一体,当真是很容易就养出几个割据一方的小军阀出来。连子宁本身就是割据军阀出身,自然很清楚这个道理。

    “第五,以工代赈。军队到达该地之后,军营,官府县衙,城墙等等一应都需修建,可动员贱民们为劳工,那些发给他们过冬的粮食,便是酬劳。但是,要记住一点,不得随意打骂甚至杀戮,若是有不法之事,定然从严从重办理。”

    众人都听的很仔细,把连子宁说的一一记下了。

    连子宁拍拍手,站起身来道:“好了,今儿个要说的,便是这些,大军刚刚归来,还需休整,再次北征的事儿,本官会另行召集开会的。成了,记住本官说的这些,下去之后和老洪他们一起,同心协力,把差事办好。对了,老洪,熊廷弼,你们两个留一下。”

    会议散了,洪朝刈和熊廷弼却是留了下来,心中有些诧异,不知道连子宁把他们为何留下。

    连子宁起身往外头走去,笑道:“愣着干什么?走吧!廷弼,今儿个我早饭还没吃呢,可要和老洪去你那儿蹭顿饭吃。”

    熊廷弼一愣,赶紧笑道:“大人能去,乃是咱们第一卫的福气。”

    连子宁呵呵一笑,又对洪朝刈道:“咱们一起去,路上有些话要对你说。”

    洪朝刈赶紧点头。

    几个人出了会议室,连子宁带着野奈。出了将军府,在一干侍卫的簇拥下,四人缓缓策马向着第一卫的驻地行去。

    一路上少见人行,这座不折不扣的兵城之中。便是有些路过行走的,也都是些骑马或者步行的士卒,见到这一行被穿着烂银板甲大红披风的侍卫簇拥的人,都是恭谨的让在路边。

    路边经常可见的是大片大片的空地,还都没有建设,不过道路已经规划好了。

    连子宁四下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洪朝刈凑趣问道:“大人因何叹气啊?”

    连子宁皱了皱眉,道;“东北人口,终究还是太少了。这么广袤肥沃的土地,丰富的物产产出,就是因着人少,才这么落后困顿。”

    人口,确实就是制约东北发展的最为重要的因素,现在整个松花江将军辖地才不过是五百来万人。而连子宁现在这片比后世黑龙江省还要大不少的土地,至少可以养活十倍于现在的人口,而偏偏就是没人。

    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越是到以后,这个问题就越发的严重。没有人,什么都干不了。

    洪朝刈宽慰道:“这也是没得法子的事情,大人现在不是已经开始努力向这边儿移民了么?”

    “我那是安慰你们的,这点儿人能济得了一时,但是东北这么大,撒下去也就不见人影儿了。”连子宁苦笑道:“不过老洪,这话你放在心里就成了。”

    洪朝刈道:“下官醒的。”

    “好了,且不说这些了,以后终究有法子。”连子宁摆摆手道:“这次叫你来。是有一桩事要你去做。”

    洪朝刈却是没有满口答应,而是小心翼翼道:“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你呀,总是这么小心,且放宽心就是,我能让你办你办不到的?”连子宁笑着点了点他,道:“老洪。我问你,宣传二字,何解?”

    “宣传?”洪朝刈愣了一愣,有些摸不到头脑,仔细思量了片刻,摇摇头,颇有些惭愧道:“下官愚钝。”

    连子宁知道他虽然人头精熟,政务练达,但是却是军汉出身,这又引经据典的学识便差了一些,便也不再追问,而是转向一边的熊廷弼笑道:“廷弼,你是三湘才子,你说说?”

    熊廷弼人精儿一个,刚才洪朝刈没答上来,他自然不会这会儿说出来显得自己高明,平白无故的得罪了人,他正要说自己也不知道,却没想到连子宁已经说到:“廷弼,可别跟我装熊说你不知道!”

    熊廷弼无奈,只得呵呵一笑,道:“标下也知道的不甚清楚,不过大人既然问了,标下便也说说。”

    他清了清嗓子,道:“宣传二字,若是标下想的不差,最早理当是出自《三国志?蜀志?马忠传》:“延熙五年,还朝,因至汉中,见大司马蒋琬,宣传诏旨,加拜镇南大将军。《北齐书?孙搴传》中也说过:“孙搴又能通鲜卑语,兼宣传号令,当烦剧之任,大见赏重。”之后唐曹唐《升平词》之二中有云:“宣传无草动,拜舞有衣声。宋王明清《挥麈后录》卷一中也说道:“二人官虽崇,然止于承进文书、宣传命令,如唐宦者之职。”

    他果然是学识渊博,随口一说,便是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连子宁也只知道其中一二而已,却是万不如他说的这么全的。

    熊廷弼又道:“所以以标下看来,这宣传二字,理当是有宣布传达、讲解说明、传播宣扬之意,呵呵,这是大人新创的词儿么,却果真是极精辟的。”

    连子宁赞道:“廷弼果真是有学识的,这番话说的却是全活了。没错儿,宣传就是这意思。”

    洪朝刈也是赞叹不已,连说大长见识。

    熊廷弼一开始还以为他语含讽刺,仔细一看,却是内心由衷,也是暗叫惭愧。

    连子宁对洪朝刈道:“老洪,这次要吩咐你办的事儿,就是跟宣传有关。”

    洪朝刈乃是一点就透的灵性人儿,立刻道:“要为咱们武毅军做宣传。”

    “说到了一点儿,但是也不是全对。”连子宁点点头:“我要你选一批人手,这些人不用太多,三五十吧,有几点要求,其一,要忠诚足够,最好是有家世在这里的,和军队有些关联的那就再好不过。其二,要通晓文墨,诗书八股不必多好,但是一定要能写出一笔好文章,能写的那等辞藻华丽,气势磅礴之文章。第三,一定要脸皮够厚,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能的正的说成邪的,能把死人说活这就最好了。”

    说完这三点的时候,洪朝刈眼神儿就已经有些直了,一脸的木然,他讷讷道:“大人,这,这是?”

    心里想想一个不那么尴尬的措辞,却是怎么着都想不出来。

    连子宁笑道:“我还没说完呢,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求!一定要是不能是那等呆书生,要机灵,变通,圆滑,最要不得的就是书生气!更要不得的是死抓着某些自以为是的原则不放。”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洪朝刈,道:“怎么着,老洪,能不能办到。”

    洪朝刈一开始也是有些懵,但是仔细这么一乍莫,却是感觉到连子宁提出来的这些要求,说的简直是太精辟了。越想越是绝妙,他心中暗道,若是有这么一帮人替自己说话,那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会是怎么样的?

    不消说,肯定只有光辉伟大,连坏话儿都没有一句!

    他顿时心领神会,郑重的一拱手:“大人防线,下官这就去办,五日,不,三日之内,就为大人您找齐人手。”

    “嗯!”连子宁点点头:“把这些人找齐了之后,便成立一个衙门,嗯,就叫宣传部便成,这宣传部,算是一个千户所的编制,设立参赞一名,为千户级别,经历两名,百户级别,大使一名,总旗级别。挂在亲兵营的名下,算作是武毅军的编制。我的打算是,这宣传部,分为对内对外两个部分,仿照军情六处,对内的,称为第一处,主要是负责武毅军和咱们松花江南北辖地内部的宣传,比如说前一段时间阵亡的梁家烈,这就可以大肆宣传一番,以震我武毅军之军心士气嘛!对不对?对外的,称之为第二局,只要是管着向咱们管辖范围之外的地方进行宣传,咱们武毅军现在在大明朝有些名气了,懂得的人知道是能打的,但是这还不够,咱们要做到人尽皆知的程度!这就需要努力了!”

    “至于具体的事项手段,我且就不说了,等你找全了人手,便让他们去找石大柱报道,到时候再办!”

    连子宁吩咐着,洪朝刈一一应了。

    连子宁看向远处,目光便有些飘渺悠然:“咱们大明朝,文官势力乃是有史以来之第一,这天下士子的悠悠之口,能够生生把一个人说死,把一个王朝说垮,把天下最胆大妄为的皇帝也说的不敢越雷池一步。咱们武毅军要行这等大事,可不能让人家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得把主动权抓在咱们手里,让百姓们,让天下的士子们,信咱们说的!”

四九三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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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茫茫,四野寥廓,极目远望,能看到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原野。

    东北深秋的天空,格外的高阔。

    天穹是湛蓝湛蓝的颜sè,在穹顶极高的所在,漂浮着一缕缕细碎的白云,懒洋洋的游荡着。

    今天的太阳格外的好,煦暖的阳光铺洒下来,为大地笼罩上了一片金黄。

    这会儿是深秋,四野里已经是一片枯黄sè,放眼望去,便生出一股凄凉来。

    这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道路,道路的质量颇为的不错,下面是黄土垫底儿夯实了,上面则是铺着细碎的石子儿,大道足足有五十多步宽,道路的两侧还都种植了高大的树木,这会儿往rì深绿sè的郁郁葱葱早已不见,树叶已经是渐渐地转黄,便枯。一阵风吹过来,树叶便是被卷起来,在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地上,给道路铺上了一地的金黄。

    道路的左侧是一片枯黄sè的原野,上面没有种庄稼,而远处,还能隐隐的听到一阵阵的波涛声,那是松花江的浪涛声在席卷。而道路的右侧,原野上,无数已经变成了深绿sè的玉米杆随着一阵风来,便是一阵轻轻的波荡,宛如绿sè的海洋。

    这是极好的天气,最是适合出游不过,在关外,在蒙古大草原上,那些以游牧为生的民族勇士们,已经开始收割牧草,进山围猎。争取在入冬之前的最后一季,储存下足够他们已经他们的牲畜们度过这个寒冬的物资。

    而这会儿,在这条道路上。一个队伍正在向着东北的方向前进——这支队伍规模极为的庞大,足足有数十万人之多,前后绵延了有上百里。整体是一个大队伍。但是其中又是划分成一块儿一块儿的,大约是万余人集中于一起,前后相隔着百余米,饶是如此,也是把整个道路都给挤得满满当当的,无数的人头在道路上攒动,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密密麻麻的虫蚁。

    这些人衣衫褴褛。不消说,他们自然就是那些从江浙迁移到这东北关外的贱民们了。

    只是他们的衣衫虽然是依旧破烂,但是jīng神气sè却还是都颇为不错,脸上也没了之前的那面黄肌瘦,颇有菜sè,而是普遍的面有油光,jīng神状态也好了不少。显然是这段rì子过得很不错。

    脸上眼中少了许多木然,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新奇。

    他们本来以为东北是跟关内无法相比的苦寒之地,因此当得知自己这些人被迁到东北来之后,心里其实都是极为的不情愿。在他们看来。在温暖湿润,气候宜人的江南就算是没有耕地,地位微贱,但是下河捉点儿鱼儿,摸些虾,甚至是一路乞讨,也总不至于饿死。但是在东北,尼玛这等穷破地界儿,是人能活的么?

    不过不管他们乐意不乐意的,官府也不会管他们怎么想,也只得是乖乖的来了。

    却没想到,嘿,来了一瞧,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东北地面儿,比起关内来,那是丝毫不差。

    这等宽阔的官道,便是在关内也不多见,他们这一路走来,走的都是黄土路,却没想到,在这儿却是铺了石子儿!

    而这关外,也并不像是想象中的那般荒凉,都是密林沼泽,千里无鸡鸣,事实上,自从过了柱邦大城之后他们就发现,这里富庶安宁的很,路边隔着不远就能看到一个个的村落,而地里种的都是庄稼,一眼望不到边。

    对于玉米,他们是极好奇的,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一开始看到这些长的跟小树一般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以为这是树林子……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玩意儿叫玉米,也是一种庄稼,而且产量极高,并且非常美味——当然,这最后一个结论是在他们瞧瞧的偷了几个玉米棒子吃了之后的出来的。

    而让他们最为欣喜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东北的富庶。

    东北的富庶,当他们在柱邦大城呆的那一段时间就已经领略到了,根本不用种地,单单是靠着山林中的野兽,河湖中的鱼虾,这些猎物野物似乎是唾手可得一般,吃的比在关内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这样让他们对于在这边能活下去产生了一丝希望。

    自然jīng气神儿也就好了许多,本就是贱民,在百余年的痛苦传承中,早已把本就没有多少的棱角给磨没了,只要能给他们些许的希望,就会老老实实的。

    彭山虎在人群中随着走着,面sè蜡黄,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看上去很是萎靡。这会儿是深秋,还不是很冷,但是他已经披上了一件儿破破烂烂的棉袄,在后背上还破了个洞。

    若是那不知情的,淡看这样子,还以为这汉子要病死了一般,不过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眸子jīng光闪现,锐利如电,又哪里有一副病样儿?而且他走路不丁不八,凝重如山,脚背微微弓起来,随时能暴起发难,这些特征都昭示着他的外功基础极为的扎实练达。他的太阳穴微微鼓起,印堂光亮,若是有内家功夫的练家子在此,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此人的内功也是很有根基。

    内外兼修,这是不折不扣的高手。

    彭山虎跟着人群向前面缓慢的移动着。

    一个身影从前面的人群中七绕八绕的挤了过来,他身形很灵活,虽然是在这么拥挤的队伍中,又是逆流而上,但是却行进非常之快,脚底下跟抹了油一般。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眼神儿溜滑溜滑的。很是灵动,他快步走到彭山虎身边,装作不经意的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虎哥,都问清楚了,已经出了柱邦大城的边界。再往北,就是可木卫地面儿了,原先咱们大明叫做可木卫地面。后来武毅伯爷改了编制,废了地面这一级,咱们现在快要到弗提卫。距离喜申卫还有五百余里。”

    “都问清了?”彭山虎眼睛看向一边,不动声sè道:“这边儿百姓活路怎么着?官府收的税重不重?贪官污吏多不多?这些,都闻听明白了?”

    “都问了!”那年轻人道:“那些老百姓都说了,前两年女真南侵。rì子过得老苦,后来女真人走了,又是大大小小的军头割据,称王称霸,rì子过得更苦,不过后来武毅军来了就好过了。虎哥,那些武毅军当真如传言的一般。秋毫不犯,来了之后,把那些军头儿都给打杀了,重新分配土地,上头的官儿们说什么仿得是魏晋古制。每个男xìng壮丁发给田地七十亩,每个健壮妇女发给田地五十亩,家中有耕牛的人家,每头耕牛另行发给田地五十亩。”

    说到这里,这年轻人很是振奋,道:“虎哥,这儿这么多地,来到这儿,保不齐咱们也能分一块儿?”

    “做梦呐!”彭山虎还没说话,旁边的一个高壮汉子已经是冷哼一声:“这地再多,也是官府的,不是咱们的!人家还是什么?咱们是什么?咱们是贱民,伪明开国的那个狗皇帝立下的金字诏书,咱们只能从事贱业,种地,你就做梦吧!”

    说着,还在这年轻人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引得年轻人对他怒目而视。

    “方老三,少说两句!生怕别人不知道怎么身份么?要是让人听到了,那就是大祸酿成!”彭山虎咳嗽一声,低声冷冷叱道,那方老三对他显然极是畏惧,立刻闭嘴不再说话了。

    彭山虎又对年轻人道:“小七,你接着说。”

    那小七瞪了方老三一眼,继续道:“地方上那些官儿们,都是武毅军刚任命的,多是地方上的富绅,名声倒是都还不错。不过,这武毅军收的税是极高的,足足有三成!比咱们大明关内要不少,但是虎哥你说怪不怪,这么高的税,那些老百姓却都是不说一句坏话!都夸武毅军的好!这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彭山虎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武毅伯爷,不是一般人啊!”

    那小七讶然道:“虎哥,这话咋说?”

    彭山虎看了一眼小七,这个年轻人是自己着重培养的一个继承人,为人是极为jīng乖的,很是懂事儿,上下关系处的也好,对自己也是很尽心,便给他详细解释道:“武毅军收的税是极高的,足有三成,但是你得看看,武毅军这些官儿们,都是刚提上来的,政治很清明,而且武毅军就这么大的地盘儿,武毅军尽可以盯着看的仔细,谁若是贪污,定是能揪出来。由此,武毅军定下的规矩是收三成的税,最后落在老百姓身上的,也就是三成半,但是咱们关内呢?这一路过来,你也瞧见了,伪明说是三十税一。但是最后落在百姓身上的,足有六七成都交上去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七恍然道:“原来如此,虎哥你当真高明,看的这么透彻。”

    彭山虎微微一笑,却不搭腔,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一番道理,也是他这一路上琢磨出来的,自从那一rì跟徐鸿儒一番深谈之后,他就知道了自己在这方面的缺陷,那就是大局观不够,眼界太窄,因此这些时rì都是着重的培养这一点,现在果然是感觉,看问题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是这样一来,就更难了啊!武毅军统治如此清明,百姓生活的也不错,怎么才能拉人造反?

    天下黎民,但凡能吃上一口饱饭,有几个会跟着造反的?

    “为今之计,也就只有盼着那武毅军对这些贱民狠厉冷酷了,这样的话,总能从贱民中挑拨生事!”

    了解了一番情况之后,彭山虎等人便继续往前走,只是,随着他们的前行,不断有人加入进来,簇拥在彭山虎周围。很快,便是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彭山虎扫了众人一眼,皱了皱眉:“齐老四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一个矮小jīng瘦,大约三十来岁的汉子便是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面貌相当之猥琐。穿着一件儿破烂的黑袄,手里却还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

    “齐老四,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的午时初集合,怎地这么晚才过来?让大伙儿都等你?”彭山虎低声呵斥道。

    “嘿嘿,虎哥,您先别着急啊!我给兄弟们带好东西回来了!”齐老四却是知道这位虎哥面冷心热,最是看重兄弟感情的,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儿事儿发火惩罚?

    他一边嬉皮笑脸儿的说着。一边把那包袱解开,由于周围人都挡住了,便只有他们几个能看到,却见那包袱里面是十来个玉米棒子,还都是新鲜新鲜的,犹自包着青sè的皮,头儿上露出来蓬蓬的须子脉络。

    “玉米棒子?”十余人又惊又喜道。彭山虎却是脸sè一沉。

    这些贱民们都是谨小慎微惯了的,当初他们在老家的时候最怕的便是官府,以他们这等没人权的群体,没犯事儿还能让官府枷去给狠狠的收拾一顿呢,就更别说是犯了事儿了。因此哪怕他们行走其间的时候。因为不能停下来而经常会挨饿,哪怕这路边就是一片片无尽的玉米田,他们都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犯了事儿让看管的兵丁一阵收拾。

    而彭山虎更是极小心的xìng子,这一点从他的行事打扮上就能看得出来,生怕露出一点马脚来坏了大事,是以不但传教等都是在暗中进行,便是其他的事儿,也是叮嘱手下人万万不敢轻举妄动,胡作非为。

    却没想到,这齐老四竟然是公然违反,当下便要发作。

    他还没说话,齐老四便是知道他的心思,却是面不改sè,嘿嘿笑道:“虎哥,您先别着急,这玉米棒子,可不是偷来的——来历清白着呢!”

    彭山虎知道齐老四xìng格,虽然轻浮jiān猾了些,却是不打妄语的,脸sè稍稍和缓一些:“怎么个清白法儿?不是偷的?能天上掉下来。”

    “不是天上掉下来,是车上掉下来的。”齐老四指着前面远处道:“就前头,有武毅军的官儿在收税呢!喝,那好大的车,不知道几百几千辆,拉的满满的都是玉米棒子,一路往东,听说是朝着宣城卫的方向去了。嘿嘿,那玉米棒子掉下来不少,人们都抢呢,那些押送的武毅军的军汉们也没理财,俺这才大着胆子抢了几个。”

    听他说完缘由,彭山虎才算是脸sè恢复如常,他拍了拍齐老四的肩膀,道:“是虎哥错怪你了。”

    齐老四赶紧道:“虎哥,你这是说哪里话来?”

    众人便把那玉米棒子给分了,剥下外面青sè的皮,露出了鲜嫩可爱的淡黄sè玉米粒子,一摁似乎能掐出水来。大伙儿赶路一上午,押送的官儿也苛刻,不让停下来,根本是水米未进,他们又是忙着传教忙活,早就已经是嗓子生烟儿,这会儿哪里还能忍得住,都是大口的啃了起来。

    玉米棒子生吃味道很特殊,清香中夹带着一丝丝的甜味,水分含量也不低,吃着甚是可口。

    一边吃彭山虎一边问道:“大伙儿都说说今儿个上午的收获吧!”

    齐老四四下看了看,费力的咽下嘴里的食物,道:“俺先来吧!今儿上午,俺走了四个队伍,发展了九十七个信徒,俺看里头有的二十一个是虔诚的,有些年头儿,便让他们摁了手印儿了。从里头选出来一个香主。”

    说着,便是从怀里掏出一块血污斑斑的布来,这块布脏的已经是看不出其原先的颜sè了,齐老四一抖搂,便是一股子血腥夹杂着恶臭传来,仔细一看,上面摁满了血手印儿,在每个血手印儿的旁边,还都写着几个小小的字。

    这字儿,就是这血手印儿主人的名字了,字迹不很漂亮,却很是工整,让人想不到的竟是出自这个猥琐的齐老四之手。其实彭山虎选拔心腹,都是有个要求,便是要识字儿才行,若不然的话,在传教的过程中着实是会坏事的。

    齐老四指着上面一些比较新的血手印儿道:“虎哥您瞧。算上这些,俺手底下一共有香主十三个,信徒一千八百六十七个了。摁了血手印儿的骨干有二百四十个。”

    彭山虎点点头,赞道:“老四你这回差事干得不错。”

    其它众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拿出自己的布来。说了发展了多少信徒。

    待众人说完,彭山虎略略一统计下来,现下自己手底下一共十五个骨干亲信,每个骨干亲信手下都掌握了多则二十九个,少则十个的香主,手底下的信徒最多的是方老三,有三千多人,而信徒少的小七。也足足有一千出头儿。

    算下来,总共竟然已经有了三万信徒了!

    这让彭山虎很是欣慰振奋,方才因为闻听到武毅军在这里的清明统治而略有些沮丧的心境也平复过来,心中重又燃起了雄心壮志。要知道,这个队伍,也不过是三十万而已,而三万。足足已经占了总数的一成!这已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数字。

    不过彭山虎自然也不敢肆无忌惮的传教,他们也留了个心眼儿,只说是叫人信佛,可丝毫也不敢提白莲二字。

    彭山虎自然是说了一番大伙儿干得不错,再接再厉之类勉励的话。这时候,队伍速度忽然减慢了下来,前面传来一个兵丁的大喊:“齐大人开恩,让你们这些贱民休息一会儿!”

    彭山虎yīn冷的眼神瞟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拳头轻轻攥了一下,又是接着松开。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扫了众人一眼,见他们也都是颇为的愤愤不平,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都忍着点儿!”

    众人自是应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才是坐下来休息,这时候,面前忽然是豁然开朗,一片开阔!

    彭山虎正好是位于队伍的右后方,视线却是正好。

    从他这个角度,便是能够看到,右边的玉米地陡然间似乎是消失了,其实并不是消失,而是道路右边的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已经被伐倒了,露出了好大的空地,空地上,堆满了被伐倒的玉米。一条同样有数十步宽度的宽大道路笔直向东,把绵延不尽的玉米地分割开来,大道北边儿的玉米地被伐倒了,而大道南边儿的,却是丝毫也未动。

    一听到原地休息的命令,大部分贱民都是呼啦啦的涌到了道路左边的空地上坐下休息,彭山虎心中一动,使了个眼sè,带着大伙儿跟着大部队往左边儿走了走,便又随着一群看热闹的人涌向玉米地的边缘,也装作看热闹,细细打量。

    离得近了一些,看的更清楚了,贱民中不时有人惊呼出声,便是彭山虎这伙算是见多识广的,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儿!

    这是怎样一副壮丽雄伟的景象啊!

    众人面前的玉米地已经是都被砍伐光了,露出了下面这广袤的旷野,一直向东,向北绵延而去,不知道多少里,只是甚至能在尽头看到远处那青黑sè的山峦。

    在这片无尽的田野上,玉米被斩断之后的茬子已经失去了水分,变成了枯黄sè,在这片黄sè的似乎无穷无尽的大地上,砍下来的玉米堆成了一个个足足有两丈来高,两丈粗细的囤儿,这样的囤儿,在这片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几千个?几万个?根本都数不清。

    彭山虎听到了一个响亮的声音,那是许多人一起咽口水的声音。

    大伙儿都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得有多少粮食,能吃多少年啊?

    这会儿在一边靠着玉米田的路边停了许多辆大车,连绵看不到头儿,这些大车也是彭山虎等人未曾见过的,比一般的牛车要大不少,容量可见乃是极大,而且彭山虎注意到,这些大车里的车轱辘上,都抱着一圈儿黑sè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此时玉米田里正有不少人,忙忙碌碌的,一边齐老四低声道:“这些大车就是武毅军的,武毅军的官儿在地里收粮食,收了直接就走那条路,往东去!”

    彭山虎等人便凑过去看热闹。

    这会儿旁边的玉米田里有大约十几个人,其中有一个穿着绿袍官员打扮的年轻人,一个身材壮实,穿着军装,大约有三十一二岁的粗壮汉子,在这个粗壮汉子的身后,还站着四五个兵丁,都是一身儿大红sè的胖袄,腰间悬挂着腰刀。

    彭山虎知道这些军兵便是武毅军了,赶紧定睛打量,看完之后,不由得暗暗心惊。

    他发现这些武毅军士卒都是二三十岁的壮棒汉子,神情很是彪悍,虽然这会儿并不是执行任务,但是他们腰板儿还是挺得笔直,身子不丁不八的,像是一杆标枪一般。

    就这几位,就已经比彭山虎从江南一路而来路上遇到的那些卫所军兵们强了太多了,乃是非常jīng锐的。但是他转念一想,若是jīng锐的,岂能派来执行这等监督收税的任务?想必这几个在武毅军中也是属于很弱的!

    他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武毅军竟然强到了如此程度?几个很弱的军兵也是有其它卫所jīng锐的程度,那武毅军的jīng锐该要多强?

    方老三凑到他身边儿低声道:“虎哥,这些兵,可挺横!”‘

    彭山虎yīn沉着脸点点头:“我晓得。”

    而除了那个绿袍官儿和几个军兵军官之外,场中还有几个衙门杂役打扮的汉子和几个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庄家人。

    这几个庄家人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还有两个大约有十五六岁大小的少年,男女各一,以及一个四十来岁的农妇,很容易便能猜到是一大家子。他们恭谨的站在那绿袍官儿的面前,微微的哈着腰儿,脸上的神sè甚是恭谨。

    那绿袍官儿却并没有一般官僚那等倨傲拿大,他扫了一眼,指着一个玉米垛道:“王老实,这是你们家这亩地打下来的粮食?”

    那中年汉子饱经风霜的憨厚老脸上皱纹如同沟壑一般,他身子更弯了一些,恭敬道:“回大老爷的话,都在这儿了,小民断然不敢作假的。”

    “我看也不像。”那官儿微微一笑:“转了一圈儿,这些囤儿差不多一般大,看来是没作假的。”

    王老实憨厚一笑,却不敢接话。他儿子女儿和婆娘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这会儿见了官,见了大兵,都是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他后面低着头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王老实感受到了肩上那沉甸甸的胆子,看向这绿袍官儿的眼中多了几分期许。

    那官儿笑了笑,指着那玉米垛道:“刘三,去称量称量这些玉米有多少。”

    “得嘞,张大人!”那几个杂役中一个领头儿的应了一声,一哈腰,便是带着几个人过去,他们取出大秤放在一边,然后便把那一屯玉米都扒拉下来,一一的放在秤上过重量。那大秤光是秤杆子就足有半丈长短,秤杆上刻着‘称心如意’四个字,可以称一百斤的重物。(未完待续)RQ

四九四 大丰收!!!

    几个汉子不断的把玉米放到那大托盘中,那刘三儿则是亲自的观察着秤杆上的星,嘴里报着一个个的数字。另外一个识字的杂役已经是搬了一个马扎子坐在上面,手里拿着一个一个小木板当垫子,上面放了一张纸,手里持着以一管毛笔,正在不断的记录。

    看着这一幕,王老实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他本来不是东北人,事实上,这种情况在此地非但是不罕见,反而很普及,在他周围的这些人,往上数三十年,没有一个根基是在此地的。

    王老实籍贯在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山东此地,在北地本来可称是富盛,然则在元末明初的时候是主要战场,打过来打过去,把人给杀的差不多了,七零八落,千里无鸡鸣。后来太祖皇帝登基为帝,便从湖广,四川等地迁移了大批的民众来填实山东,经过了三十多年的休养生息,才是又恢复了一些元气。不过好光景没过几年儿,靖难之役就又是打响了,未来的永乐皇帝当时的燕王为了皇位和保命,和自己的亲侄子打来打去,狗脑子都给打出来了。

    偏偏从当时的北*平南下京城南*京,山东又是必经之路,于是又是成为了主战场,给打的赤地千里,百姓困顿。

    永乐皇帝登基之后,又开始填实山东。

    王老实的祖上,就是那会儿从陕西布政使司平*凉府庄*浪迁到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禹*城的。他们整个村子都是陕西汉子,这等强大的传统下来。到了王老实这一辈儿,一张嘴还是一口古拙厚重的秦腔。

    在山东活的挺好,至少比老家那边儿好多了,自从唐末朱温一把火把那辉煌煊赫的大唐长安给化作白地之后,关中陕地在整个中国的地位就一直下降,再也没起来过。不单单是政治地位,经济份数。就连气候,也在元明时期变得恶劣起来。当初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森林遍布,牛羊成群的陕西大地,渐渐变得干旱、严寒、贫瘠。尤其是曾经养育过极为煊赫的文明的陕北,更是几乎沦为不毛之地。

    但是在山东,一家老小种地,除了交官府的皇粮之外,总还能剩下不少,除了能填饱肚子,还能余下一些,等着那些城里开粮店米店的大官人们下乡来收,上去卖点儿银钱,过年的时候割二斤猪肉。扯上三尺红布。倒也圆圆融融。对于小老百姓来说,这等日子,已经足够的和乐美满。

    如此,便是百年。

    等到了正德这一朝的时候,又不成了。确切来说。像是王老实这家这些小农自耕农们,开始活不下去了。

    起因,若是说的学术一点儿,那叫做土地兼并。

    古往今来有一个道理是通用的,越是靠近都城的地方,土地兼并就越是激烈——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盖因在京城这种全国权力核心的所在,权贵就特别的多。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老牌儿勋戚功臣、刚刚上位崛起的新贵、中了进士当了官儿贪污**有了银钱的文臣,甚至是这些权贵的家人,亲戚,在小民们眼中,也都是一些惹不起的大人物。

    而偏偏在国人的心思中,发达了之后买房置地又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而采取就近原则,这些权贵们便把魔爪伸向了他们能够得着的比较近的地方——京畿。不过京城周边也就是那么大的一点儿地儿,没多久便是被瓜分完毕了,以至于后来以连氏的财力,也只捞到不多的一些地产而已。京畿完了,就是北直隶,北直隶完了,就是山东。

    而且山东本土的官员也是极为的福有竞争力,虽说整个北地的文风比起江南来确实是差了不少,但是山东毕竟乃是孔孟之乡,诗书传世,乃是整个北地文风最盛,每年中进士最多的省份。这些出身山东的官员发达了之后,便也想着回老家的买房置地,做那千秋万代的打算。

    所以到了大明中期的正德年,山东济*南府的土地兼并之激烈程度,竟然不比京城差多少。

    而这个时候,小农的日子就过得越发的艰难。

    打个比方来说,像是王老实那个村子,有五百户人家,原先都是自耕农,官府假如说一年通共在这里收两千石粮食的皇粮,那么匀下来一户就是四石粮食,但是到了后来,村里有一大半人家比如说三百户的地都被官员士绅们给兼并了,而由于国朝在税收上的漏洞,这些人是不用缴纳租税的,但是官府要收的粮食可是分毫也不能短缺。于是这两千石粮食的税就都落在了剩下的二百户人家身上,平均一户就是十石粮食!

    这样的重担,可想而知是多么的沉重,而关内的人家又不像是关外这般的地广人稀,一家一户就是上百亩田地,他们一家也不过是二三十亩地而已,在这个年代的粮食低产量下,这些税可是够要命的。

    反倒是那些已经成了佃户的人家要幸福得多,他们寄人篱下,只需要每年向主家交租子也就成了,而租子要比朝廷的税低得多。

    终于,在正德二十九年的大年夜前一天王老实一家因为没能交齐皇粮而被官府把父子两个给逮了去,先是关在牢中一顿暴打,生生的把王老实他爹的腿给打残了,然后又只给穿了单衣弄到县衙门口戴枷示众。大年夜王老实和他爹在衙门口冻得瑟瑟发抖,面色青紫,而几个官差就坐在门洞子里一边刺溜着小酒儿一边对他们指指点点,发出一阵阵的嘲笑。

    王老实他爹年岁也不小了,本来就被打断了腿,一番严刑拷打,身子骨儿已经是撑不住了。而山东的冬季是何等的酷寒?在那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下,老头子还没到子时就被生生的给冻死了,王老实这辈子也忘不了自个儿亲爹子啊自己怀里给冻成一根冰棍儿的凄惨境况。

    这也养成了他对官府极为惧怕的心理,一直到现在都没改过来。

    而王老实又是挨打,又是受冻也伤了元气,后来回到家里之后就卧病在床,家里人没法子。只得把视如命根子的一头瘦牛给卖了,给他治病抓药。将养了两个月才好,但是饶是如此。右腿也是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儿,始终都是一瘸一拐的,之后人送了个外号儿叫王瘸子。

    而老爹的尸体则是根本就没有钱下葬。王老实心中还有些庆幸是在冬天,尸体还不会腐烂,若不然的话,真个是四里八乡都能知道,得让人戳着脊梁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但是家里实在是一个大钱都拿不出来了,最后没法子,只得用一张破席子裹了老头子的尸体,搬到祖坟里草草挖了个窝儿给埋了。

    王老实的弟弟在坟前大哭一场,从官府到诸天神佛都骂了一遍,然后愤然离家。跟王老实说等他出息了,定然回来杀光这些贪官污吏。

    性格懦弱的王老实差点儿没给吓晕了,赶紧要摁他的嘴,他弟弟冷笑两声,便是离开。从此不见踪影。

    之后许久,都是不见音讯,王老实知道,他肯定是死在外面了。

    把这些事儿了解了之后,王老实便是跟家人商量着要不就找个大户人家把地给投献了。

    所谓投献,也是这个时代一个特殊的符号。指的乃是穷苦人家主动把地献给某个大户,然后在其庇佑下,不用再交皇粮国税,只需要交租子就成。投献的目标,一般是当地中了举人的书香门第,这等门户,发迹未久,主家还没黑了心,一般为人都还很不错,而且毕竟是读书人,总还是要些脸面的。

    结果却没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投献,就等到了正德皇帝宣布从山东、陕西、河南等地移民东北的诏书。

    对于中国这些乡土观念极重的农民们来说,自然是很不愿意离开的,但是这是皇命,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都是皇命,让你去就得去,不想去也不成。移民的数额是上头给下来的,而名单则是取决于地方官府,那些有关系有势力的自然是花钱上下打点,但是想王老实家这种又穷又在官府挂上了号的刁民,自然成了首要的打击对象。

    于是正德三十年的五月,王老实就带着自家媳妇儿,刚满月的儿子,因为老爹横死而哭瞎了双眼的老娘,推着小车,拉着所剩无几的家当,加入了浩浩汤汤的大军,向着东北而来。

    之后二十年,每每想起,王老实都感叹自己的运气。

    当初官府说要移民东北的时候,根本没人来,在民间的说法中,东北苦寒之极,贫瘠之极,打下来的粮食还不如撒下去的种子多,冬天大雪能把人给埋了,更有凶狠残暴的女真人四处出没,马贼横行,杀人越货。总之一句话,去了就是送死。因此人人视为畏途,但是王老实却没想到,到了东北,自己却是如同重获新生一般。

    若是在关内,这辈子也就是个佃户了,而到了东北,一家人分了一百多亩地,这儿的土地肥沃的不可想象,虽然一年只能收一季粮食,但是就这一季,已经是比在山东的产量更高了。在王老实的辛勤努力下,来这儿第一年就获得了大丰收,不但还了官府的粮种,交够了皇粮之后,还剩下了许多。

    那一年,全家人多少年来头一次是敞开了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对于王老实来说,那就是最幸福的日子了。他又跟自家婆娘生了仨孩子,还攒钱买了牛,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他本来以为,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好景不长,随着来开垦东北的农民越来越多,朝廷收的税也越来越重,渐渐地,生活就不那么宽裕了,但是好歹还是不错的。若是这样下去,至少也是平安终老。

    却没想到,女真人来了。

    女真人骑着战马呼啸而来,手里的狼牙棒被鲜血染红。王老实那个村子的许多人都被杀了,有的被狼牙棒敲碎了脑袋,有的被女真人生生用战马的硕大马蹄给踩成肉泥儿,而更惨的,被女真人用绳子绑在马后面,打马狂奔,从外面溜一圈儿回来。那被绑在战马后面的人整个身体已经是被地上给刺的,划得血肉模糊,再也没有一寸好肉。但是人还活着,凄惨的叫着,让人听了。就是浑身哆嗦。

    女人更惨,她们那些有姿色的被当官儿的占有,当做战利品运回女真本土,可能还免于一死,但是下半辈子也会在痛苦和羞辱中度过,而更多的女人,则是被那些蛮兽一般的女真兵直接给强奸,发泄完毕之后,一棒子下去,脑浆迸裂!

    人也被杀了。粮食也被抢光了,房子也被烧了,不过王老实机灵,早在刚一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带着妻儿南逃了,逃过了一条性命。

    他这一逃可是挺远。直接就逃到了柱邦大城,所幸柱邦大城知府张希举虽然为人没什么担当,但还算是个好官儿,竭力的救济灾民,王老实一家才没饿死,但是也已经是皮包骨头了。

    他本来是不想回来了。这个老实人真的是怕了,在他想来,哪怕是回关内要饭吃呢,要强过送命在这里。但是后来武毅军尽收失地,重新巩固了统治秩序的消息传来之后,王老实才犹犹豫豫的跟着别人一块儿回来了。

    因为他们听说,武毅军那简直都是天兵天将一般的强大,几万人把几十万女真大军给打的屁滚尿流,狼奔豕突,女真人是绝对再不敢来了的。而且武毅军仁义,如果现在回去的话,发给粮种耕牛,如果没粮食过冬的话,还可以管官府借粮食,三分的利息,可比那些放高利贷的黑心商贾要强多了……

    对于这些说法,王老实半信半疑,但是当他回到了位于弗提卫的家,走的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却是让他深信不疑。这些武毅军,实在是太强大了,行军过程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身子板儿壮实的,就跟一个个的铁罗汉一般,就算是他也能看出来这是精兵。

    而当他回到那个已经变成了废墟的村子之后,武毅军的所作所为更是印证了那些传言。

    官府借给了王老实粮种,过冬的粮食,还派人帮着他们修建房屋,更是开始重新分配土地。王老实还咬咬牙,难得的做了一个决定,向官府贷了一头耕牛,也因此多分到了五十亩地。

    就算是王老实,也感觉到武毅军的官府和原先的官府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了,上头的大老爷们不那么趾高气扬了,反倒是和善的很,衙门也不是那么难进了,听说脱伦卫还换了县令,是原先县里第一大户秦家的人,以前王老实邻居家的二小子就在县城里给秦大户做事,听人说那秦老爷可是个大善人。

    安然度过这一个寒冷的冬天之后,还没开春,王老实就寻思着种地的事儿了。他想的自然是种麦子,但是还没等开始着手,县里面就有官员过来了,说是不能种麦子了,上头传下命令来了,要种一种叫什么玉米的东西。

    玉米?这是什么玩意儿?听都没听过!

    这关乎粮食的可是大事,当下村里人就闹了起来,却没想到官府这一次却是表现出来了罕见的强硬,直接把几个闹事儿的给逮去在县衙门口儿枷了三天,差点儿没给折腾死,这一下,都老实了。而且官府还承诺,如果种的这玩意儿不成,肯定还会再赈济一年,这样一来,沸腾的民怨才压了下去。

    王老实心中自然也是极为不满的,但是他更畏惧的是官府的王法,哪里敢表现出来?

    不过尽管心中不满,但是出于庄户人的本分和对于粮食的渴望,他也是尽心竭力的伺候这种叫做玉米的庄稼。

    这可是命根子。

    看着这些的黄澄澄的玉米粒子慢慢的发育成了嫩绿色的小幼苗,长的原来越高,越来越大,他们的心里怀疑也渐渐的逝去,转而变得充满了希望——看来,官府的老爷们说的不错,这庄稼不赖!

    等这些玉米终于成熟的时候,整个东北大地都陷入了一片狂喜之中。

    原来官府真没骗人。玉米不但产量高,好成活,而且大伙儿尝了之后发现,这玩意儿真是很好吃!

    王老实更是兴奋的半个多月都没睡着觉,整天就琢磨着该怎么打理这些粮食,什么时候收割,什么时候入仓。他还专门让自家儿子去了县城一趟。听说县衙门口贴了不少布告,都是教百姓们怎么整治这玉米的。

    后来县里又有官员下来了,一个村儿一个村儿的。亲自交给老百姓们这玉米是怎么收拾!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这玉米能煮着吃,能磨成面儿跟蒸馒头一样蒸窝窝头。还能煮粥喝,还能炒着吃,还能当菜。那些玉米杆儿,能给牲口当饲料吃,晾干了之后能当柴火,盖房子的时候加进去这玩意儿能让土坯房更结实牢固,这些农民们算是开了眼。

    他们连什么时候应该收割都不知道,便大起胆子来问那些官儿们,那些官儿们却说不着急,等快黄了再收割。那会儿才熟透了。

    王老实偷偷的算过,这一算可是让他吓了一跳——算下来一亩地竟然能打四石粮食!

    王老实当时就傻了,老天爷,在山东那会儿,上好的水浇地一亩地也就是一石半啊!

    整个东北大地上像是王老实这样的‘聪明人’可是不在少数。他们在确定了玉米的产量之后,真的是差点儿晕过去——被巨大的幸福给冲击的。

    也正因为如此,玉米的高产量、好伺候、多用途,也是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被东北的无数农民给接受了。

    所有的农民、士子、豪绅、官员,总而言之,武毅军辖地内的一切群体。都接受了这玩意儿。某些站得足够高的有识之士,更是认识到了,今年无疑是一个大丰收的年份!

    武毅军,武毅伯主政东北的第二年!

    大丰收,来临!

    王老实的思绪被刘三儿响亮的声音给打断了,原来不知不觉,那一大屯粮食已经是的称完了。

    刘三儿捧着手里的账本儿,走到那张大人面前大声道:“张大人,咱们称完了,一共是玉米棒子不去玉米芯儿一千一百六十斤,玉米杆儿两千三百斤。”

    “喝!”刘三儿话音刚落,绿袍官儿张大人还没什么反应,一边围观的贱民们已经是为之哗然!

    一亩地产一千一百多斤粮食?一千多斤,这就是五石多快六石了啊!

    咱们江南地界儿那稻米一亩地一年才能产多少?还是种两季儿!人家这可是一季!

    东北啥时候比得上江南鱼米之乡了?

    彭山虎这会儿已经麻木了,一路上来到东北,都不知道遭遇了多少让人不敢置信之事,着实是瞠目结舌。

    那张大人看了他们一眼,却是并不理会,他也是取出一本账簿,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数字,张大人翻找了片刻,找到了小王村儿那一块,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沉声念道:“王老实,正德五十一年十一月初三在脱伦卫县衙登记,家中有丁男四人,丁女两人,耕牛一头,共分田地三百三十亩!没错儿吧?”

    王老实赶紧点头:“大人说的一点儿没错,就是三百三十亩。”

    “嗯!”张大人点点头:“你这亩地,玉米棒子不去玉米芯儿,一共产了一千一百六十斤,刚才本官转转瞧了,你们村儿周围的土地都在河边,想来是情况差不多的,因此,你们村儿的地,都按照这个产量算!”

    “按照武毅伯爷定下的税率,十成交三成。”他仔细的算了一会儿,道:“你这地,一亩地就是三百四十八斤!三百三十亩,合计交十一万四千八百四十斤,也即是六百零四石粮食。另外,你去年从官府贷了耕牛一头,折粮食一百石,领了救济粮外加粮种十石,算三分利,一共需归还十六石,总计便是七百二十石!怎么样,本官没说错儿吧?”

    对于这个,王老实自己心里自然也是有一笔账的,赶紧道:“大人说的没错儿。”

    那张大人笑了笑,又道:“一亩地产玉米杆儿两千三百斤,这个也得上交,按三成算,一亩地就是六百九十斤。如此一来,你这三百三十亩地一共是二十二万七千七百斤,合计一千二百石!”

    那些围观的贱民们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儿,一户人家,六口人一头牛,竟然就上交几百石粮食,上千石秸秆?

    这东北的庄家人都是神不成?

四九五 成立和掌握舆论的手段

    张大人拿着一管鹅毛细笔在账簿上刷刷刷的写了几笔,道:“刘三,去,把这小王村儿的村正请来。”

    “是,大人!”那刘三瞪了一眼王老实,暗骂这老东西没点儿眼力见儿,还得劳烦自己去跑这一趟。

    没一会儿,小王村的村正便是被请来了,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穿着一身略显整洁的青袄,看上去倒是有些身份,但也是一脸的憨厚,一看就知道是在地里刨食儿的庄户人家出身。见了张大人忙不迭的哈腰行礼,笑道:“张大人是啥时候过来的?咋不言语一声儿?俺好歹备上酒菜,好生招待您呐!”

    那张大人摆摆手,笑道:“老王,你可别害我,眼下收粮食,上头正是盯得最近的时候,已经派人下来四处巡视了,一斤粮食,一顿酒菜,都是贪*污!这会儿你好酒好菜招待我,岂不是要让我给人留下把柄?”

    这村正老王看上去粗豪,实则这等乡间小吏,最是油滑不过,自有一种小农式的狡猾,他低声一笑,撇撇嘴道:“一顿酒菜,能算的的上是贿赂?武毅军来之前,那些大老爷们哪个不是贪的金山银海?咱们可没别的心思,当时分粮种,该房屋的时候,张大人您就一直盯着我们这儿,出了多大力气?咱们也不是没良心的,便是见了上头的大老爷也有分说!”

    “得了。老王,你的心意我心领了。”王村正这一番话,让张大人也很是受用。

    张大人叫张茂功,乃是苏里河卫的汉人,他是武毅军政务总办衙门从各地的士子、士绅、识字断文的良家子中选出来的一员。当初武毅军南征北战,把这片偌大的地盘儿给平定了之后,却发现刚刚接手的这片广袤土地上。他们的统治力量是出奇的薄弱,尤其便是官僚队伍更是如此。于是在洪朝刈的主持下,便是从各地遴选出这样的一批年轻人。总数大约是三百,然后集中到镇远府的总办衙门进行集训。

    这些年轻人朝气蓬勃,敢于大胆的尝试。对新事物接受的快,也更容易理解,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之前是一无所有,是武毅军和连子宁给了他们一切,所以他们对武毅军这个群体是极为认同的,虽然不是军人,却也把自己看做其中一员。

    这些为数三百的年轻人在几个月的培训期间,开始接触到了为官之道,学习如何处理政事。如何和底层民众打交道等等技巧,当然,其中最为不可少的就是被连子宁亲自命名的洗脑教育。给他们灌输一个思想,那就是武毅军和武毅伯爷大过一切,你们现在的一切。都植根于此,所以一定要对武毅军和武毅伯爷无比忠诚,绝对不能背叛云云。

    总而言之,大致把后世某个红色国度的东西照搬过来了一样。

    几个月后,这些被成功洗脑的年轻人们便被分配到了武毅军所属的下面各个县城,担任各种职务。他们的首要工作。就是和农民打交道,说白了,也就是种玉米。

    其实这人虽然年轻,但是因为接受了相当之长时间的政事教谕,所以论起处理政务的能力来,可要比关内那些出身科场,只会死读书的堂堂正正的文官儿大老爷们强多了。他们这要放在关内,那叫吏,不叫官,但是连子宁可不管这些,只要干的好就提拔。

    想起这一茬儿,张茂功的心思顿时热切起来,据说上头这一次透出信儿来了,秋收之后就是大考评,考评最高的,甚至可能被任命为知县!

    这可是堂堂的七品知县啊!不用十年寒窗,不用上下打点,就有机会得到,一想起这个,让这些年轻人们干起事儿来都是带着十二分的力气!

    “大人?”刘三儿见大人眼神儿有些愣愣的,竟然是走神儿了,便赶紧小声唤了一声。

    “哦?”张茂功立刻回过身来,他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功名利禄的心思撵了出去,这会儿,还是做好眼前的吧!

    他对那村正道:“老王,你们村一共是一百七十户人家,男丁五百三十七,丁女四百四十,耕牛一百一十头,田地六万五千九十亩,适才王老实这地已然是算了,一亩地认缴皇粮三百四十八斤,认缴秸秆六百九十斤。我刚刚看了,地势都差不多,这儿一亩地能产出这许多,怕是其他的地也差之仿佛,嗯,这便回去禀明大老爷,小王村就按一亩地这个数额征收,怎么样?”

    王村正算了算,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张茂功笑了笑,道:“嗯,既然如此,我在这边的差事也算是完了。来,你们认识认识。”

    他指着身后那军官道:“这是刘泉刘总旗,还不来见过?”

    总旗是什么官儿,这王村正也是知道的,知道是军队里的人,心里一跳,赶紧跪在地上几个响头磕下来,恭声道:“小民见过总旗大老爷。”

    因着刘泉所属的部队属于守城部队,在后期并未出多大的力气,因此普遍的功绩都是一般,这样一来,他们在第一场攻城战中击杀的那些女真人便成了可圈可点的功劳。战后论功,刘泉资历也够了,便升了总旗。他们卫所几乎没有折损可言,一个个都快憋出毛病来,哪里还需要休整?正好秋收到来,连子宁便把他们按照基本编制分派下去,派来这边监督顺便帮忙,刘泉也在其中。

    他不过一个区区总旗而已,军中倒数第二小的官儿,平日里何曾想到大老爷这等称呼?当下心情大好,一张圆滚滚的胖脸上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嗯了一声。道:“王村正不必客气,你们村儿,归我们总旗管,三日之内,可要把认缴的粮食秸秆都给收齐了。”

    他指了指停在路边的那些马车,大部分的兵丁都在上头休息,他带着人在监督:“老爷我要一一检验的。早收齐了,我们就早走。”

    “三天时间?”王村正寻思了一会儿,这时日倒是还很宽裕。

    他看了看天色。笑道:“总旗大老爷辛苦,这会儿要吃午饭了,俺这就回去备好饭菜。犒劳犒劳诸位军爷们!”

    “哎,可别!”刘泉忙不迭的摇手:“咱们来之前上头发话了,这回出来,自备军粮,不能吃百姓一粒米,违者军法从事,你着人给烧点儿热水从来就成。对了,别让女人来送!”

    王村正赶紧应了,心下却是大奇,暗道:“这天底下还真有不沾荤腥儿的猫?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怎么当官儿的当兵的都不要好处了?”

    王老实却是看着那连亘的田地。那一屯屯儿的粮食,差点儿便是老泪纵横的,他响起了自个儿还不知道生死的兄弟。在心中默默道:“兄弟,当哥的现在日子好了,再也不会挨饿了。你要是心里还念叨着,就赶紧回来吧……分割线……镇远府,将军府旁边的一座小院子里。

    这院子不大大,大约只有二三百个平方的样子,也只有一进,可是房子可不老少。五间北房。左右两厢各是四间偏房,南边儿开了大门,还有一溜儿的南房。

    大约二三十个穿着青袍,文士打扮的人正站在院子里,三五成群的,在交谈着

    官场新贵(百叶草)帖吧

    什么。

    他们身上的衣服,在镇远府和下面所辖的那些县已经是形成了一道风景,略有些见识的人看到都知道他们的身份——这是政务总办衙门统一规格的服装,是文士常穿的那种样式,代表了他们文人的身份,但是同时却又有些不同,裁短了袖子,袖口也是拢住口往里缩的,下摆也简短了一些,穿上去显得很是干练,跟胡服有些相似。

    这样的设计,却是更简单利索,也更方便做事。

    洪朝刈为了经营好这总办衙门,可说是煞费苦心,连着等小小细节也不放过,也正是如此,才能一直在这个要害位置上呆的住,并且深得连子宁信任。

    这些人显然都是总办衙门的人了,其中有老有少,年轻的不过二十来岁,老的却是胡子头发都花白了,但是无论老少,却是有一个共同点,便是眼神儿都有些油滑,互相之间交谈,也是都留了三分。

    他们言辞中,都是试探别人是不是知道此次被集中在此的目的。

    他们本来都是总办衙门的办事人员,结果却接到通知,说让来这个院子里面候着,有大人物要见他们,于是便都忙不迭的来了,结果来到这儿一看,喝,人还不少!

    他们都是油滑之辈,在衙门里头关系还都算不错,自然也有消息灵通的,但是互相一探问,却是发现所有人都是茫然,不知道为何会被召集到此处。

    众人都是纷纷猜测,不过自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最大的一拨大约有十余人,却是围着一个老者在说话,这老者足有五十多了,一把半灰半白的山羊胡子,眼中透着精明狡黠的光芒。

    这人叫王春贤,在政务总办衙门里面也算是一个老资历了。他本来是考郎兀卫县衙里面的一个老师爷,在里面干了二三十年,资历极深,而且最难得的就是对于本地非常了解,处理起政务来更是驾轻就熟。所以当初连子宁责成洪朝刈成立政务总办衙门的时候,洪朝刈便是那亲自跑到考郎兀卫把他给招了过来,作为左右手。对于洪朝刈,王春贤帮助了很是不少,尤其是在初期,洪朝刈本来一个军汉出身,虽然做了一段时间的割据军阀,但是又哪里有什么经验了?

    因此那个时候,基本上大量的政务都是王春贤在帮着他做,处理的井井有条,可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是王春贤这个人,缺点却是过于油滑了,出了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想的就是保全自己而不是去做事——总而言之,就是胆子太小,心眼儿太多,想的也太多。所以长时间先来,洪朝刈对他也颇为的有些意见,现下政务总办衙门人才济济,也不缺少那等能掌舵的。能做事的,所以便想着把王春贤给踢出来……

    不过若是那般直接,终究是脸面上过不去。而这一次成立宣传部,洪朝刈立刻就发现是一个机会,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王春贤。

    要说起来。这王春贤也是够倒霉的,刚刚把把场面做大就便宜了别人,但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性格上的问题,这是硬伤。

    但是要说洪朝刈亏待他,那也不尽然,毕竟现在政务总办衙门虽然在松花江这片地面儿总理一切地方事务,可说是权势煊赫,但是毕竟是连子宁私设的一个见不得光的衙门,是根本得不到朝廷承认的。所以其中官员都是只有具体职务,没有品级,就连洪朝刈都不例外。这就好像是后世,一个市委书记有权力,但是却不是正厅级干部一样。

    而这宣传部。则是挂靠在武毅军亲兵营的名下,亲兵营是卫一级别的编制,而一旦当了这宣传部的头头儿,也就是千户的级别。别的不说,各方面的待遇,饷银。都是大幅度的提高。所以洪朝刈跟王春贤一说,王春贤却还是颇为的情愿。

    因着和洪朝刈的关系,王春贤自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周围的这些人也都知道他身份不同一般,也是纷纷来探问,不过他油滑且又小心,自然是口风半点儿都不漏,只是推说自己也不知道。

    外面响起了马蹄声,越来越近,王春贤咳嗽一声:“诸位,怕是有贵人来了,还是安静安静吧!”

    他在这些人中身份地位最高,一发话,众人便都是安静下来,站成整齐的队列迎接。

    马蹄声在小院儿外面停了下来,接着,便是铠甲撞击声铿然,一群侍卫簇拥着连子宁和洪朝刈两人大步走了进来。

    连子宁刚刚吃完午饭,是在军营吃的。这几日,他除了晚饭回家和琥珀一起吃之外,其它的饭食,都是军营里解决的,这几日,从第一卫到第十三卫,几乎是走了一遍。到了饭点儿,便是在大食堂里和士卒们一起吃饭。

    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这等行止,哪怕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作态,但是也是被感动的不得了。连子宁所到之处,士卒们都很是振奋爱戴,可以说这几天的行为大大的加强了武毅军的凝聚力,也让那些后来加入武毅军的士卒们,心安了许多。

    今儿个中饭是在董老虎那儿吃的,这个马贼出身的指挥使虽然出身乡野,但是谈吐风趣,也会来事儿,奉承人不着痕迹,到时让连子宁很受用,一顿饭吃的甚是舒坦。

    听洪朝刈说宣传部的班子建好了,便过来瞧瞧。

    见到竟然是连子宁过来了,众人都是心里一惊,赶紧都是齐刷刷的跪倒,齐声道:“下官,见过伯爷!”

    连子宁嗯了一声,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连子宁眼神儿在他们的脸上扫过一遍,心中便有些不喜——油滑的人谁会喜欢?

    不过他也知道,干宣传,就是得不要脸才成!这样才能落下身段儿来扯谎,来坑蒙拐骗。

    连子宁咳嗽一声,曼声道:“今儿个叫你们来的原因,老洪告诉你们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王春贤不情不愿的站出来,道:“好叫伯爷得知,下官等人愚钝,并不得知。”

    从这回话上就能看出其圆滑,并不说洪朝刈没告诉,只说自己等人笨,这等有成绩是上官英明,出了岔子是下面人执行有问题手法,可是官场老油子极会耍的手段。

    连子宁满意的瞧了他们一眼,道:“那我就告诉你们,今儿个叫你们来,是要把你们组成一个衙门,叫宣传部!”

    “宣传部?”下面有些骚动,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衙门。

    “所谓宣传部,便是专门管着宣告、通知、让下面人知晓的衙门。”连子宁走了两步,话锋一转,沉声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油子!”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脸上讪讪,不过他们脸皮够厚,竟是一个脸红的都没有。

    连子宁看了更是满意,淡淡一笑,道:“不过宣传部,就是需要你们这些油子。能舞文弄墨,但是又脸皮够厚!宣传部,职责有两个。一个是对内

    卫氏风云sodu

    ,一个是对外,对内。要大肆宣传咱们武毅军中的英雄典范,凝聚军心。对外的,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咱们武毅军的英勇、强大,让全天下所有老百姓,都知道咱们武毅军乃天下第一强军,让所有当兵的,都想跑到咱们武毅军这儿来做事!怎么样,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么?”

    连子宁都已经说的这么直白了,众人又如何能不明白?

    他们顿时都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伯爷说要咱们呢?这简单啊!不就是把白的说成黑的。把坏的说成好的么?只说好话,不说坏话,糊弄人,多简单的事儿啊!

    这一刻,他们明白了宣传部的真正作用。

    连子宁看到他们表情。满意的点点头,心道幸亏是把他们弄来了,若是弄一群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来,只怕这会儿已经是跟自己吵将起来了。

    “成了,既然明白了,那就散了吧!这宣传部设参赞一名。级别同千户等,便由王春贤暂代。”

    尽管已经得到消息了,王春贤还是大喜,赶紧出列谢过。

    “今儿个给你们放一天假,今儿晚上戌时,准时来此报道。这里,从此之后就是你们的衙门所在了,宣传部乃是隶属于新兵营下,从此以后,你们也是半个军人了,若是来迟了,军法从事,可明白了?”

    众滑头轰然道:“明白了!”

    “对了!”洪朝刈在一边阴测测的补充道:“今儿个伯爷说的这几句话,烂在你们心里就成了,可别让我知道,谁给泄露出去了。”

    他的威胁直接而有效,众人都是心中骇然。

    众人散去,王春贤也想跟着走,却被连子宁叫住了,心情忐忑的留了下来。

    连子宁踱步到他面前,细细的打量他,在他那锐利的目光下,王春贤直觉的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扒光了一般,什么都被看的通透,低下头,冷汗已经是涔涔而下。

    “我记得你!王春贤!”连子宁忽然止住了步伐,看着他朗声道:“正德五十一年,你进了政务总办衙门,那天我正好在衙门里的跟老洪议事,就看见你进来了,穿着一身儿黑袄,脑袋上带的簪子是乌木的,对不对?”

    王春贤受宠若惊,赶紧哈了哈腰,笑道:“伯爷记性真好,说的半点儿没错儿。”

    连子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当时我看了你一眼,就跟老洪说,这个人,太奸猾,是个老油子,不能重任!哈哈,当时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个人,贪恋权位,一心往上爬,同时又是贪花好色,你今年都五十九了,明年就是花甲之年,竟然还值班了院子,养了外宅?我说,你也不怕哪天横死床上?”

    王春贤却没想到连子宁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饶是他八面玲珑,也是当下便愣在了那里,尴尬的说不出话了。

    连子宁却是陡然间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但是,王春贤,我不怕你贪恋官位,也不怕你贪花好色,只要是你把差事给我办好了,我给你高官厚禄,我给你醇酒妇人,这些,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王春贤这等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连子宁的意思,立刻一骨碌便是跪倒在地,重重磕头:“下官,愿为大人效死!”

    “我让你效死做什么?”连子宁笑吟吟的把他拉起来,笑道:“只要你把我吩咐的这两件差事办好就成了。”

    王春贤福灵心至:“下官一定办好!”

    “嗯!”连子宁点点头:“第一件事儿,是对内宣传。前一阵子,梁家烈的事儿,你知道吧?”

    王春贤点头:“下官是极为钦佩王将军的。”

    “就是这事儿。你定下一个章程来,好好地把梁家烈的事迹宣传一下,传达全军,让整个武毅军,整个松花江将军辖地的人都知道,盛赞这种精神,并且鼓励所有人都学习,实践。明白了么?”

    王春贤仔细咀嚼了半响,点点头道:“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连子宁继续道:“第二桩事,也是更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对外,这个对外,则是指的你派出大量的人手去关内,以各种方式去对咱们武毅军进行宣传,争取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咱们武毅军的威名。”

    这个难度可是不小,但是在连子宁许以的巨大好处的诱惑下,王春贤还是很快的便答应下来了。

    连子宁道:“光是答应下来可不成,我问你,你且说说,这差事,该怎么办好?”

    王春贤想了片刻,小心翼翼道:“这个,回伯爷的话,按照下官的想法,该这般做,但是其中却有几项要大人许可才成。”

    连子宁饶有兴趣道:“你说。”

    “其一,要有钱,没钱不成。第二,要有经得住官府查验的身份,路引等。”

    连子宁点头道:“都没问题。”

    王春贤松了口气,道:“那句好办多了,按下官的想法,会先派遣人携带大量的资金进入关内,假扮行商,在京城,南京等大城扎下跟来。然后便是开始收购以下几种产业。”

    “哪几种?”连子宁急急问道。

    “第一,茶楼!第二,戏班子!第三,书社!”王春贤还想继续说,已经是被连子宁给打断了,他满是笑意道:“好,王春贤,你不用说了,这想法很好,现在开始,你立刻着手去做,钱,人,都不是问题,要什么给什么,只需要记住一点,做好这差事!”

    连子宁深感这一次找对了人,原来王春贤的想法竟然和他是不谋而合。

    明朝城市发达,市井文化繁荣,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市民阶层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层,而市民阶层最主要的一个信息交流的地点,就是茶楼,在茶楼里面说段子的,说对口相声的,说书的,乃至于那些消息灵通的大茶壶店小二,都是传播信息的好手。大明的市民阶层就是通过这个渠道得知信息的,茶楼,是针对城市。

    而戏班子,则就是针对村镇了。

    以这个年代农民们的识字儿水平,村子里头哪有几个真正看过史书,通晓历史的?他们对于历史乃至于外界的印象,大都是来自于那些经常下乡来唱戏的戏班子,戏班子里面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以至于都到了后世还以为曹操就是奸臣,皇叔就是好的,桃园三结义忠义无双。

    所谓愚民,不过与此。

    这是对农民。

    而书社,则是针对的那些士人阶层,还包括那些胜在深宅大院儿里,不知人家疾苦的老爷小姐们,这等人也是属于城市中的一员,不过不怎么去茶楼那等地方,相对立来说,他们的层次更高一些,其中甚至不乏官员士绅乃至于他们的家属。这些人,则是书社那些书的受体。像是当年的连子宁和城瑜,乃至于清岚等等,很大一部分信息量都是来自于书社。

    可以想见,大量收购这三种不起眼儿的产业之后,就能够掌握住舆论武器,就相当于是后世掌握了广播和报社一样,就可以引导民间的舆论走向。

四九六 生死攸关的任务

    而更妙的是,这三种产业,都不是那等需要消耗大量银钱的,并且也不用收购太大量,要知道,这个年代的商人也是会抄袭的,中午你这边儿戏班子刚演了个新段子,晚上那边儿就跟着出来了。又是跟王春贤交代了一番,连子宁便是离去,刚到府门口,王庚便是迎上来,行了礼之后道∶“大人,刚才军情六处的王千户过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等候。”唔,连子宁应了一声,面色凝重的进了府。进了府,到了书房,连子宁推门进去,便看到王泼三正挺得跟个标杆儿一样的站在自己书桌前面。见了连子宁进来,王泼三长长的送了一口大气,他接到命令让他今儿个中午过来这边,却没想到大人不在,只得就在这里等着。连子宁的书房在武毅军众人看来简直就是圣地一般,王泼三也不过是来过一两次而已,而且还都是跟着自家大佬一起来的,这会儿自个儿被丢在里面,顿时就觉得浑身上下不得劲儿,身上跟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般,刚才站在这里一动也不敢动,这会儿浑身都僵了,脖子也木了,骤一回头差点儿把脖子上的筋给拧了。连子宁眼中露出一抹笑意,拍了拍他肩膀,自顾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口中轻松道∶“无需紧张,坐吧!”“是,大人!”王泼三应了一声,找了张最靠边儿的椅子挨着半个屁股坐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在面对连子宁的时候竟感觉心中无比的忐忑。连子宁打量他一眼,问道∶“李铁叫你来之前。告诉你什么没有?”王泼三老老实实道∶“回大人的话,并未告诉,只是跟标下说,大人您有事要差遣。”连子宁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是啊,这一次找你,是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王泼三,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件事,不但关乎我连某人的身家性命。更是关乎咱们整个武毅军的生死存亡!”他目光炯炯的盯着王泼三∶“干这件大事,一个不慎,就会死人的,怎么,王泼三,你若是现在转身就走,我也不会拦你!”王泼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在他心中,连子宁真是如天人一般。他是武毅军的老卒,乐*陵*县入了军,乐*陵*县北大营那是他最熟的地儿。京南大营也呆过,跟着武毅军一路扫北,亲眼看着武毅军如何一步步的从一个小队伍变成了如今几十万人的好大局面,心中是充满了骄傲和自豪的,而一手缔造了这么庞大军队的连子宁,更是宛如神,简直是无所不能,一切困难在他手中,都是迎刃而解,而现在。却又有什么大事,竟然能让大人都觉得棘手之极?甚至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让整个武毅军天翻地覆!他本能的感觉到了畏惧,那等对于未知的可怕的畏惧几乎让他转身就走,但他终究还是狠狠的咬了咬嘴唇,嘴唇破了。鲜血在嘴里荡出一阵甜腥味儿,他的眼中如同有火焰在燃烧,种种跪在地上∶“标下不怕死!若是武毅军没了,标下宁愿去死!”“好。我果真没看错你!”连子宁大声激赏道,他从桌子后面绕过来,亲手把王泼三给扶起来,手里已经是多了一个信封,连子宁把信封递给王泼三,沉声道∶“你这就回去,召集二十个最精悍,最忠诚的手下,化装成行商,赶赴京城,记得,最晚,也要六日之内就到达!你们的身份,路引,都已经准备好了,出去之后找王庚就成。去了京城之后,先去京南大营,找刘良臣,把这封信交给他,然后听从他的差遣。明白了么?”王泼三算了一下,镇远府北去京城三千余里,六日,从这里赶到京城,意味着一天就是五六百里,如此紧迫,他更是认识到了这个任务的艰巨和紧迫,他接过信封,珍而重之的放到怀里,然后抿着嘴,向着连子宁庄重的行了一个军礼。连子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去吧!”王泼三转身便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身道∶“大人,标下次去,若是不成,那武毅军第一个死的,只可能是我,不是别人!”连子宁嘴角微微抽搐,身子陡然间似乎软了一样,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太师椅上,脸上露出罕见的疲惫无力的神色。再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了,王泼三这些人此去之艰巨,可说是跟鬼门关也没什么区别,乃是在那样的一个地方,那个人经营了几十年,势力庞大无比,盘根错节的所在,跟那个人展开一场生死恶斗啊!但是,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啊!连子宁眼中闪过一道狠厉∶“江彬,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既然你不仁,那我也不义了!”筹划完了这件大事,他也是身心为之俱疲,便躺倒在太师椅上休息了片刻。现下该布的棋子已经布下,非但没有回头路可走,便是前路,也只能是自己大略的给指了个方向,至于怎么走,能不能走过去,路的尽头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深渊,都已经脱离了连子宁的控制了。不过以他此时的身份地位,想休息片刻也是困难,王泼三前脚刚走,李铁后脚就来了。王庚把他带到书房之后便自下去,李铁见连子宁在那儿闭目养神,便也不着急,只是在那儿等着。连子宁忽然开口道∶“见到王泼三了?”李铁应道∶“是,刚才进门时候,正巧碰见。”他又接着问道∶“二十个人?要不要标下多给他调拨一些人手?”连子宁摆摆手道∶“这个,不需要,京城乃是锦衣卫的老巢,多了许多异常人员,怕是被他们发现,提高了警惕,二十个人。亦是足够,又不是打仗!”李铁点点头,继续道∶“大人,自从您回来吩咐了标下之后。标下便派人沿着松花江,一路向南探查,现在已经探知了那过来的钦差的行踪。”“哦?钦差们走到哪儿了?”连子宁坐直了身子问道。李铁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他说道∶“钦差们,刚刚走到安乐州,还没进建州将军的辖地呢?”“啊?”连子宁也是讶然∶“他们怎么走的这么慢?”李铁道∶“标下派去的人买通了他们一个随员,才知道。原来那钦差却是极胆小的,过了山海关之后便听到了咱们这儿打大仗的消息,干脆便在广宁中屯卫那儿赖着不走了,听说还勒索了当地官员们好大一笔钱财。后来柱邦大城九月十五宣告战争结束,九月十八消息才传到广宁中屯卫,又抻了两天,那钦差才动身。这不,走了三天。才刚走到安乐州么?探来的消息说,那钦差奴婢的身子骨儿,大老爷的娇惯。一路上有风不行,有雨不走,过河非要大船好船,按这个速度走过来,标下估计,要到咱们这儿,怎么地也得一个半月。”“他这倒不是娇生惯养。”连子宁却是略略思衬片刻,就冷笑一声戳穿了这个事实∶“他走的这般慢,是为了给我施加压力。这些太监,都是猴儿精猴儿精的。定然也知道,我在京中的眼线已经把消息传回来了,嘿嘿,二十大板啊!打的轻还是打的重,是脱了裤子打还是穿着衣服打,是当着咱们几十万武毅军大军的面儿打还是在一间密室里头打。这些,可都是他这个钦差说了算。我身败名裂由他,我面子保存还是由他,这事儿,他清楚,我也清楚。所以他故意的走的慢一些,是为了给我准备的时间呢!”“啊?准备,准备什么?”李铁难得的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纵然他精明谨慎小心,但是这等官场上的蝇营狗苟龌龊事儿,却也不是他精通,压根儿就没有想到,看似一个寻常的举动,这里头竟是有着这么多的心思门道儿。没等连子宁说话他便是恍然,道∶“定是让大人准备足够的金银珠宝吧?”“没错儿,这些阉人,最好的便是这个!”连子宁嘴角却是露出一丝笑意∶“不过他这般做,却是刚好遂了我的心思,慢好啊,他走得越慢,咱们准备的时间便越充分。这却是我这几日难得听到的一个利好消息了。对了,最近还有什么异常举动么?”“倒没什么别的了。”李铁犹豫片刻,又道∶“却是有桩事儿,不过这事儿太小,说出来就当让大人您乐呵乐呵吧!”“什么事儿?”连子宁奇道。“今儿晌午,我从城外回来的时候,恰巧碰上一辆马车,里面却是第十卫夏子开指挥使亡妻的表妹。标下一盘问,才知道原来夏指挥使一直派人在找他妻子生前唯一一个亲人,这不就给结果来了么?”李铁笑道。连子宁先是一愣,然后便是哈哈一笑∶“这个夏子开啊!不过也好,他们夫妻两个,境遇也委实惨了一些,如此也好,效那娥皇女英,总也能解开一些夏子开心中桎梏,化解他心中仇恨。夏子开这个人,本事才华是有的,不过总是陷于对女真人的仇恨中无法自拔,人一旦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做事难免就有些不择手段,不分轻重,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格局总是有限。”李铁点点头,心中暗暗记下了,要对夏子开客气一些,莫要结下仇怨。“对了,那些商人们走哪儿了?”连子宁问道。“他们车队人多车多,再加上路上有几十万贱民们,从柱邦大城到咱们镇远府只有那一条大路,路上很是拥挤,这会儿,还没走到可木卫呢!连氏的商队要快一些,走到考郎兀卫了。”“唔,看来应该再修几条大路了,现下这条路,平时应付还可以,一旦碰上大事,却是支应不下来。”连子宁心中暗暗沉思,口中扬声叫道∶“来人!”门被推开,一个侍卫恭声道∶“大人请吩咐。”连子宁道∶“你去总办衙门找洪朝刈。传个口信儿,就说让他派人盯着点儿,那些北来的商贾,不得随意在田间收购农民的粮食。把他们全集中到镇远府来。问清所带银钱,统一分配额度购买。”连子宁说的什么意思这侍卫自然是根本搞不懂的,好在他记性好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便飞快的去了总办衙门。又说了一会儿,连子宁忽然站起身来,道∶“走,咱们瞧瞧方守年去。晾了几天,也该见面了……

    今儿个九月二十三,已是深秋。深秋的清晨,已然是凉意十足,甚至张嘴哈一口热气,都能看到那雾蒙蒙的白气,江南的冬天,也不过如此了。太阳还未升起。天边一片青白。视线还不大好,薄雾笼罩了安定门城楼,看上去有些灰暗。此时还未到辰时。北京城却已经活了过来。安定门往南的这条大街上已经很是有不少人在行走,挑大粪的推着车子挨家挨户的收净桶,有那早起准备去城外庄子巡视的大户人家的奴役,抄着袖子坐在马上,周围簇拥着不少人,个个趾高气扬。卖豆腐脑的、稀饭馒头的,推着小车离了家门,开始走家穿巷的叫卖,吆喝声声声不绝。早点摊子在街角街边扎了起来,炸油条的已经支上大锅。烧开了猛火。早点铺子和小茶馆儿也都卸了门板,小二拿着毛巾把子,站在门口殷勤的迎客。已经很是有不少衣冠讲究的客人被迎进去,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吆喝上饭声。一个穿着青袍,官员打扮的年轻人在一个小摊儿上刺溜刺溜的喝了一碗豆腐脑,吃了两根儿油条。扔下几枚大钱掉头便走,走出去了十来步,又觉得不够,便回来让小二给乘了一碗豆浆。那小二地道,还往里头泡了半根凉油条,端给那官儿,笑眯眯道∶“刑大人,您慢点儿喝!”“有劳了。”那刑大人少年得志,当了京官儿,没想到为人却还甚是谦和,说了一声,便古登古登的喝了下去。喝完了想要掏钱,动作却是凝滞在了那里,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原来他本是出身寒门之家,寒窗苦读,一朝高中,金榜题名高居第一,乃是文曲星下凡,名满天下,一时无二。之后留在京中做了官,但是以他这等身份,任职的自然是大明朝清水衙门中的极品清水儿--翰林院,这等人才枢纽,乃是以后当阁老当部阁重臣的一个重要跳板,可以说没有在翰林院当官儿的经历,就绝对走不到大明朝文官儿的顶尖一层。翰林院,其地位当然是极为重要的,但是其清水也是足够清水儿的,大致就和后世的党史办或者是妇联差不多,就算是贪污捞好处,也只能是捞一些文具书本儿杂志的钱而已……就这位刑大人那一点儿微薄的俸禄,也就只够交个房租的,他可是湖广人士,在京城哪里有房子?更何况,大明朝的俸禄,还经常发的不及时或者是用其他的东西来抵债,其万恶行径,可比后世从来不会被拖欠的公务员工资要恶劣的多了。就好比说上个月吧,刑一葑刑大人的俸禄就是用胡椒来顶的,按理说,这些胡椒如果换成银子的话,能换不少钱,甚至比规定的俸禄还高点儿,但是问题是,去哪儿换成银子啊?京中清水一般的官儿们都发的是胡椒,京中的胡椒需求瞬间变成供远远大于求,以至于那些开店的奸商们纷纷压价。刑大人那些胡椒换来的钱,这会儿也快花光了。当阁老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却是囊中羞涩。他张张嘴,想说自己没带钱,下次补上,但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毕竟是文人,而且还是地位不低的文官儿,若真是这般做,那也是丢死人了。在刑大人尴尬的当口儿,所幸那老板却是个极为眉眼通挑的,看出了他的尴尬,这个大约三十来岁,一脸憨厚的粗壮汉子一张嘴就是一口山东腔∶“哎呦,刑大人,你掏什么钱啊!这碗豆浆是俺请你的,可别掏钱,您老每天上这儿来吃饭,可就是给咱们增光咧!以后等您当了阁老,给俺这儿写俩字儿就成了!”旁边那卖馒头的老板哈哈笑道∶“王八头,你这主意大的可妙,以后刑大人当了阁老,一个字儿怕不得几千几万两银子,你这一碗豆浆就换来了?”那汉子憨憨一笑,认真的纠正道∶“俺叫王霸,可不叫王八头。”“得了吧,王八头!”那卖馒头的老板得意的哈哈大笑。那刑大人得他解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认真道∶“王老板,以后若是我发达了,定给你题词!”“嘿嘿,您老抬举!”王霸笑道。刑一凤摆摆手,告了个罪,便提着衣襟跑了。今儿个是大朝会之期,若是误了,挨板子事小,可是要丢官儿的。看着那刑一凤小跑着向着紫禁城的方向跑去,王霸摇摇头,招呼小二把他刚才吃饭的那桌子上的油污擦了擦,紧了紧自己的皮袄,走进了店里。他这店不大,只有两间屋大小,却是收拾的很干净,窗明几亮,店里摆了五六张桌子,十来条长板凳,都擦得干净的很,拿手指头摸上去,连个油印儿都没有,不像是别的店,一摸一手的黑油!地上也干净,青砖铺的地面儿昨晚上那清水洗了,这会儿踩上去就让人觉得舒服。也因此,王霸王老板的店声音是这块儿最好的。这会儿也挺早,却是几张桌子都坐满了。除了油条豆浆豆腐脑儿之外,他这还兼卖驴肉火烧,山东有名的煎饼果子,煎鸡蛋加油饼,若是有客人手头儿上有三两个闲钱,想吃点儿荤的,也能切两个猪耳朵,腊牛肉之类的卤味儿,淋上麻油,细细的拌了,啧,吃一口,喷香!这会儿在这吃饭的,多半是家里有些闲钱的,衣着也颇为的考究,不过他们也只是普通的小市民阶层而已,比起城外那些农民来自然是有余,比起真正有身份的来,却是颇为的不足了。但越是这等中不溜儿的人,却偏偏是最爱显摆的,就像是后世的某个群体的人,虽然住在城里,但是却相当的穷,除了单位分的一套房子可说是什么都没有,偏偏瞧不起乡下人--人家其实比你有钱多了。因此他们说话都是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闹得屋子里面喧哗的很。王霸笑了笑,也不管,自顾走到柜台后面,那里摆了个肉案,上面放着一大块儿熏猪肉,只切了一小块儿,露出了暗红色的切面。走进里屋,那是厨房,里面有一口灶火,上面却是一个相当大的铁板,足有三尺长,两尺宽。旁边放了一个铁桶,里面是拌好了的粘稠的面,一边还有萝卜丝儿、切得细细的葱花,油条果子,黄豆酱等等东西,都用小碗儿乘了。他用勺子挖了一勺子面,在铁板上摊开了大约一尺半的直径,没一会儿,那薄薄的面饼上便是冒出了团团热气,表面也从白色开始转成淡黄色。他在做煎饼,这是山东很有名的特色美食,几百年不衰,后世也是风靡,对于小时候的王霸来说,煎饼是难得的美食,后来有些钱了,更是只要有条件,每顿早饭都要吃煎饼,这个习惯,已经有不少年了。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连串儿的声音。“哟?苏师爷来了?”“苏师爷,您过这边坐!”王霸也赶紧走出去,便看到一个大约五十来岁,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儿正踱步进来。

四九七 大捷!又见大捷!

    这老头儿长的颇为的气派,脸瘦削,颧骨很高,虽然年岁不小了,但是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腰板儿也挺得笔直,显然是身体还不错,下颌上山羊胡子修剪的很齐整。衣着打扮也不俗,身上穿着一件儿青缎子长袍,带着**一统帽,帽子上还镶着一块儿碧绿sè的玉,脚底下穿着皂靴。

    他手里还捏着两个瓷球,骨溜溜的转的飞快,看得出来,他在这里头人头很熟,而且也颇有地位,一见他出来,都是纷纷打招呼,有的还起来欠身让座。不过这老头儿却是颇为的倨傲,只是微微点头而已。

    王霸也笑道:“苏老爷子,您来了?”

    “嗯!”苏老爷子照例是很有派头的嗯了一声,道:“切三两腊肉,麻油多些,再给烙一个煎饼,里头卷一根整葱!”

    “再给您上一碗豆浆,加两块儿方糖!”王霸已经是笑眯眯的接口道:“您老放心,煎饼这就好,知道您老这个点儿来,正备着呢!”

    “你小子,有眼力见儿,我看,以后能成器。”苏老爷子露出矜持的微笑,伸手朝王霸点了点。

    本来店里已经没有座位了,不过他一来,都是纷纷让座,苏老爷子走到靠窗位置最好的一处,先伸出一根手指头揩了揩,见赶紧得很,才满意的点点头,坐了下来。

    他这么一坐下,众人便都众星捧月一般的看过来,方才的话题也都不说了。只是问这苏老爷子说话。

    但是苏老爷子谱儿大得很,众人问什么都是不言语,只是靠在椅子上,转着手里那俩瓷球儿,很是悠然。便有那和苏老爷子相熟的人已经是不耐烦的催促道:“王老板,饭菜快些给苏老爷子上来吧,要不然他老人家可不张口。”

    “得嘞!您那!”王霸笑眯眯的应了一声。便是转身进了屋,开始收拾那煎饼。他在煎饼上抹了自家做的黄豆酱,又在上面细细的叠了一层金黄登登的果子。又在上面刷了一层酱,在上面放上腌好切得极细的萝卜丝儿,放上几片儿腊肉。最后又是在上面放了一整根大葱,上面青翠下面白嫩,很是水灵。然后这么一裹,外面又用一层油纸给包了,放到盘子里端了出去。

    这苏老爷子,乃是附近这块儿的名人,颇有名望的,他从小开始就跟着人家学账房,当学徒,后来出了师。先后在不少商会都当过大掌柜的,攒下了很是丰厚的家资。后来年岁大了,经验也丰富了,为人更是油滑了,便被顺天府尹看重。去往顺天府当了师爷,这一当,就是十年。

    其中换了好几个顺天府尹,都是没有换他,不过后来到了知天命之年,也厌倦了这些东西。便辞了差事。在京城呆了这许多年,绍兴老家也不想回了,便在安定门里置办了宅子,当真是安定了下来。他这么些年其实攒下了不少家底儿,不过却是偏偏爱在街头小店里吃喝,因着王霸这店干净整洁,在周遭乃是最好的,所以苏老爷子便也常来,一来二去的,就和这里的这些食客们混熟了。

    他在衙门里头呆了那么多年,怎么地也有些很不错的老关系,消息灵通的紧,而且眼界高,眼光也毒辣,剖析起来头头是道,很是让人心服,大伙儿便都爱寻他说话。这若在后世,定然也是个粉丝几十万的微博爆料红人。

    王霸又切了腊肉,淋上麻油,给豆浆里加了方糖,拿筷子搅了搅,然后便端着托盘走了出去,一一放到苏老爷子的桌儿上,笑道:“您老慢用。”

    “嗯!”苏老爷子先喝了口豆浆,夹了筷子腊肉仔细嚼了两口,满意的点点头,掏出自己带的一块儿方巾来擦了擦嘴,道:“味儿正!”

    王霸笑道:“您老抬举。”

    众闲人便都眼巴巴的瞧着,等到苏老爷子吃的差不多了,这才开问,苏老爷子这会儿吃饱喝足,也很是闲适的靠在椅子上,也有心思说话了,众人问什么,他便说上一两句,却是切中要害,让人叹服。

    一个汉子忽然道:“听说,昨儿个九边大同镇又来了急报,说是鞑子又来犯边了!”

    “鞑子又来犯边了?”众人大惊,一个汉子貌似不信道:“李裤头儿,你咋知道的消息?怕不是蒙人吧!”

    “扯淡!”李裤头儿难得露一回脸,正是洋洋自得,陡然被人质疑,顿时挂不住面子,涨红了脸,怒道:“咱一亲戚,在兵部做事,昨儿个边关急报来的时候,就是他亲自接的,能不清楚?”

    又有人问苏师爷,道:“苏老爷子,您消息灵通,您说说,这消息是真是假啊?”

    “是真的。”苏老爷子捻着胡子慢悠悠道:“四天前,鞑靼坐墩台吉带一万五千人犯边,这会儿,怕是已经杀的够了,抢的够了,退回去了。”

    “退了呀!”

    “退了那咱们还说什么。”

    一听退了,众人脸sè都是轻松起来。

    “一群蠢货!”苏老爷子却是冷笑一声。

    众人都是愕然,不知道这老头子却是因何出此言,但是也还知道他的xìng子,这个老头儿爱显摆,却是卖不住关子的,便是都安静下来,等待他的下文。

    王霸站在柜台后面,拨弄着算盘,似乎在算账,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果然,就听苏师爷继续道:“前一阵子,两拨大军出征,一拨往西北,去讨伐那竟敢从咱们大明*独*立*出去的哈密王,一拨往西南,去讨伐那屡教不改的安南土猴子,这些事儿,你们都知道吧!”

    “咱们知道啊!”

    “这我最清楚了,寿宁侯带兵出征的那天我还去瞅了来着。喝,那兵将,跟海一样。”

    众人七嘴八舌说道。

    苏师爷咬了口煎饼,鼓着腮帮子嚼了好一会儿方才咽了下去,歪着脸问道:“这两拨大军有多少人,你们知道么?”

    “得二十万吧!”

    “二十万,那哪儿够啊!告诉你。这个数儿!整四十万!”

    “放屁!能有这么多?”

    “你才扯淡!咱老哥就在府军前卫当差,最清楚不过……得了,都闭嘴吧!”苏老爷子慢悠悠道:“你们说的。都忒不靠谱!告诉你,是这个数儿!”

    他伸出一个巴掌来。

    众人都是齐齐吸了一口凉气儿:“五十万?”

    “只多不少。”苏老爷子道:“江宁侯率领二十万京军汇同五万边军扫荡哈密王,寿宁侯率领二十万京军南下。在两广汇同十万边军,南攻安南,你们算算,这是多少万?”

    刚才那李裤头儿忽然惊叫道:“这么说,咱们京军岂不是空了。”

    “才想过来啊?”苏老爷子翻着眼皮儿道:“所以啊,奉劝诸位,多多采买些油盐米面回家吧!想想当年的土木堡之后,咱们běi jīng城让人围了!”

    他这么一提,这些老běi jīng顿时都是打了个寒战,土木堡之变他们没经历过。却是听说过。当年土木堡大败,五十万京军让瓦剌太师也先给杀的片甲不留,瓦剌大军顺势把北*京城给围了,那是大明京师第一次被人围困。京城内这么多的人口,接近百万的庞大数字。每rì所需用度,都要从城外运送,这样被围困,顿时便断了米面粮油的来源,一时间,京城内流言四起。米价飞涨,百姓们连饭都吃不起了。

    祖辈们每每提起来,都是不寒而栗。后来若不是于谦于太保用铁腕手段镇压那些趁乱囤积居奇的jiān商,平抑粮价,只怕又要饿死不少人了。

    大伙儿这么一想,现下京军四面作战,又是去打哈密王,又是去打安南,京中如此空虚,只怕鞑靼瓦剌当真会趁乱进攻啊!到时候,岂不是又是一场大祸?

    有人心下不信,便问苏师爷:“苏老爷子,那您老已经买了米面粮油了?”

    “你呀,你小子,信不信由你。”苏老爷子已经是站起身来,丢了几枚大钱在桌子上,晃晃悠悠的踱步出去,丢下一句话:“我现下正在收拾东西,过两rì,便回绍兴老家。”

    众人呆若木鸡,却没想到这老头儿真绝,一跑就是千多里地。

    看着苏师爷晃晃荡荡的走出去,王霸眼中闪过一道异光,暗暗地把苏师爷说的那番话记了下来。他笑道:“苏老爷子,您慢走!”

    一边说着,一边还很是客气的送出门外,苏老爷子挥了挥手,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王霸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招了招手,那打杂擦桌子的小二便是凑了过来,王霸低低道:“告诉三猴子,盯住他!”

    “是!”小二低低的应了,一转头,仍然是仔细的擦着桌子,擦完了之后,便大摇大摆的钻到了屋子后面,似乎是解手去了。

    少顷,便有一个穿着黑袄,打扮寻常,长相也寻常的汉子慢慢悠悠的晃出来,抄着手,走在路边,循着苏老爷子离开的方向而去。

    又来客人了,王霸王掌柜急忙喊小二招呼,却没见人,骂了两句,脸上笑盈盈的自己接待了上去。

    这会儿,城门还没开。

    在安定门外,也是已经排起了长长地队伍,进京卖菜的菜农,赶着大车的生意人,城外锅庄送酒的队伍,进城找活儿干的农民,排起的队伍足有一里多长,等着开城门。

    而城内,也是分外的热闹,从城门口开始排队,马车一辆一辆的紧挨着,一直能排出两条街开外去,远远看去,就像是两条长龙一般。这些马车,都比一般的马车要大不少,显然都是拉货运货的马车,让人奇怪的是,这些却全都是空车。

    每辆车只留下一辆看车的,车队的伙计们都在吃饭,路边的那些小摊小吃店都是顾客盈满,忙的老板小二都是脚底给安了风火轮一般。

    这些马车。每辆车上都插着旗子,上面或者写着字样,或者画着图案,有的旗子一样,有的不宜。这些旗子,是各个商队的标志,大的商队。几十辆马车,小的车队,十来辆。那更小些的,只有三五辆,则是几个人凑得钱跑单帮的。

    看得出来。是这些急于出城的商队,带动了附近的发展。

    虽然是清晨,这里却是人声鼎沸。

    安定门这块儿,原来是没这么热闹的。

    根本没有。

    安定门,在元朝的时候叫做安贞门,这个门的用途呢,更多的是大军出征,得胜而归,班师还朝的时候,走的就是这个门。打完了仗了。老百姓们安居乐业了,朝廷也海清河晏了,这天下,自然就安定了,这也是大明改名为安定门的由来。

    不过在大明朝北*京城东西南北这几个门里头。数得着的就是安定门最荒凉,排名倒第二的,则是德胜门,也是北门。

    人说南来北往,但是从京城往南去的,从南边儿过来的商队多。但是往北去的,从北边儿回来的,就要少得多了。盖因大明朝是天子守国门,这国都定的已经是足够的靠北了,再往北是什么?

    刚开国的那会儿还好,从京城往北,一直到的大漠草原,极东的海边,都是大明的边境,那会儿,只要胆子大,人手足,关系硬,跑关外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利润更是极为的丰厚。但是现在不同了,自从瓦剌鞑靼崛起,朵颜三卫和三姓女真相继*独*立,北边儿就没意思了。

    那边儿现在是草原,是鞑子,是荒凉的关外,是鞑靼、瓦剌、朵颜三卫、三姓女真!

    去跟他们做生意?没错儿,利润是挺丰厚的,基本上是带上一车的绸缎铁锅去那边儿一趟,换回来的东西就足够一天吃用的了。

    但是问题是,您有命回来么?别说有命回来了,连去都没命去!

    大明朝是严禁和这些草原民族经商的,一旦发现有偷偷往那边儿运的,就一个字儿,杀!

    当然,也有那等势力足够的大商人,私通关外的异族,但是那些人毕竟是极少数的,像是杨恺那等,只怕整个大明也不过是两掌之数而已。而且这些人,多半是集中在大同、宣府、甘肃那些边镇,近水楼台先得月,大明京师还真没几个。

    所以,这些年,安定门的没落自然也就在所难免了。

    以至于人烟稀少的安定门甚至被顺天府定为了粪车出入的专用门,整个北*京城一百多万人的屎尿每天傍晚都从这儿运出去。

    但是在今年,这里却是奇迹一般的热闹发达了起来。

    从北边儿过来的商人多了许多,而去往北边儿的商人,也是络绎不绝,京城的商队早就已经是走光了,而北直隶、山东、河南,甚至是南直隶,湖广,江浙那边儿的商队都是急急忙忙的赶着进了京城,然后在京城补充了给养,休息一宿之后,继续北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喜申卫!

    当然,现在不少消息灵通的生意人都已经知道,那里现在已经建成了一座宏伟雄壮的大城,改名叫镇远府。

    他们的目的,几乎无一例外的,就是玉米。

    就像是武毅军的发展速度一般,这种被连子宁亲自从rì本引进舶来的高产良种,在过去短短的两年内,已经是风靡全国。

    玉米最早在山东连子宁曾经掌管的六县之地进行大规模的种植,然后在当年就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产量极高,而且吃法也是比较多,秸秆还能喂猪,还能当燃料,再加上又是新奇,竟然引得当地百姓都是哄抢。后来外地来此做生意的商人们品尝到玉米,顿时都是发现了上商机,采购了大量的玉米回去,在当地成了紧俏货物。而他们把消息传回去之后,各地的商人也是蜂拥而来,纷纷在六县之地采购。

    先是山东的,后来是北地的,再到后来,竟然连远至两广福建的商人都是千里迢迢,过来采买。

    山东那些玉米竟然是被采购一空。

    而玉米的名气,已经是传遍了整个天下。

    但是偏偏。玉米就那么多,却是满足不了许多人的需求的。山东的玉米大丰收,于是当地的士绅官僚都是大喜,决定下一年还种这个,但是也只有他们这里而已,以中国人这保守的xìng子,其它地界儿的农民。想要说服他们改种玉米,那可是难了。

    所以这就形成了和饥饿疗法原理相同的情况,玉米供不应求。可以说,只要是把玉米运回去一卖,那就能赚大钱。因为这会儿更多的大明百姓士民都是把玉米当成一种挺好吃的消闲物。而不是主食。甚至就连山东六县之地的农民也是如此,他们把玉米卖了然后买面吃。

    在这种环境下,可以想见,当连子宁故意放出东北松花江将军辖地种了数百万亩玉米的时候,会对这些人造成何等样的震惊!

    于是,顺理成章的,就有为数众多的商人,赶赴东北。

    忽然带队的掌柜一声大喊:“要开城门来,兔崽子们都滚回来,误了老子的大事剥了你们的皮!”

    正在吃饭的一众伙计们发一声喊。纷纷扔下钱作鸟兽散,便有些趁乱不给钱的,那小摊儿老板在后面撵着大骂,顿时乱成一团。

    到了时辰,安定门城门轰然打开。

    里面的人已经能看到外头那些排队的人了。

    而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自远而近,众人纷纷望去,只见三名骑士从远处狂奔而来,大红sè的披风,在风中宛若一片红云。亮银sè的甲胄上面布满灰尘。变得脏兮兮的,看来是赶了很一阵子路了。

    他们都是一脸的疲惫之sè,脸上神sè却是极为的振奋,离着城门老远就开始大喊:“诸位让路,有紧急军情!”

    众人一听,都是赶紧让开了道路,城里城外的人们眼睛顿时全都盯住了他们的脸上,心中充满了好奇。

    那几名骑士长驱直入京城,挥舞着手中的大红战帖,满脸都是兴奋,在大街上纵声大喊:“武毅军大胜,武毅军大胜!武毅伯挥戈荡平海西女真,三战三捷!斩首三万!”

    “武毅军大胜!武毅军大胜!武毅伯挥戈荡平海西女真,三战三捷!斩首三万!”

    一时间,大街上只听到他们兴奋的大喊。

    大街上的百姓听到他的呼喊,都是愣住了,满脸的不敢置信。

    武毅军,竟然在北地打了这么大的胜仗,砍了三万个脑袋?

    然后他们便是一阵欢呼。

    大街上欢声雷动,响彻寰宇。

    大明朝立国百年,与士民共治天下,自然是很得民心的,听到官兵大胜,百姓们自然都是高兴欣喜。无论是手里头干着什么活计,都是暂且放下,先欢呼一番。

    他们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因为他们,真的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让人欢欣鼓舞的消息了。

    北伐军大败,哈密王独*立,安南北犯,鞑靼瓦剌寇边,自从正德五十年开始,大明朝就是各种吃亏不断,噩耗频频传来,让人听了都是觉得没脾气,只感觉大明朝这是怎么了?就不能打一场胜仗么?

    而眼下,却是传来了武毅伯在北地荡平女真的消息!怎么能不令人振奋?

    而且更重要是,连子宁是出身京城的,他在京城人气极高,而且武毅军由于是京南大营成军,也被视为是京城爷们儿的子弟兵,所以隐隐然被看作是自己人!

    自己人打了胜仗,那自然就更高兴了。

    而那两边的茶馆中,更是走出来几个穿着长衫,读书人模样的人,便yù向前问那几个骑士具体战况。

    只是那几个骑士一边奔驰,一边呼喊,此时却是已经去的远了。只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十来匹极为神骏的战马已经是再也支撑不住,嘶鸣一声,轰然倒地,溅起一地的灰尘,目睹的人都是心里一惊,心道这些骑士难不成是从松花江一路飞奔过来的,竟然连马都累死了这么多?

    还是那个名叫‘宋记’的静雅茶馆,二楼上临窗的位置,两个年轻人正对酌。

    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着青衫,长相方正,在他对面,坐着的却是个娃娃脸的青年,看上去比那长相方正的年纪还要小些。穿着一袭白袍,一双小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着,透着一股机灵。

    这两人,正是邱清泉和宁斐两人。

    邱清泉刺溜儿一口酒,呵呵笑道:“以前每每听到武毅军大捷的消息,总是振奋非常,只是听的多了。却是平淡了,也不多么高兴了。似乎感觉武毅军打胜仗,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一般。若是不打胜仗。反而是让人心里诧异了。”

    对面的宁斐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虽然笑着,但是却是有着一丝掩不住的落寞。他心下了然。

    心中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清泉兄啊,也不是你一个人这样,想当初咱们还和城璧在一起喝酒,一块儿吟诗,可是现在,人家是何等样人,咱们又是何等样人?已经是天差地远了。

    他也喝了一口酒,笑问道:“清泉兄。还记得两年前么?”

    “两年前?”邱清泉讶然道。

    宁斐翻了个白眼儿:“清泉兄忘xìng好大,两年前,咱们也是在此地饮酒,那时候传来了寿宁侯爷在山东大败白袍军,斩首七千的消息。当时你还一个劲儿的说,当浮一大白,浮一大白来着!”

    “哦,这事儿啊!我记得!”邱清泉一拍脑袋,恍然道。

    “那小弟今儿个还是老话重提,当rì小弟说。以后混不下去了,便去投奔城璧。”宁斐淡淡道。

    “嗯?”邱清泉坐正了身子,看着宁斐讶然道:“子轩,你不是当真吧?城璧现在官儿虽然不小,也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但是跟着他,最多也不过是一幕僚而已,哪里比得上科举正途啊!”

    听他这么一说,宁斐便是知道自己这位清泉兄还是对科举一道非常之痴迷,这个心思,到现在也是还没改变。

    他索xìng也不再多说,叹了口气,身子往后靠了靠,道:“这件事儿,小弟已然是决定了,马车都准备好了,三rì后一大早,跟着范老板的车队去那边儿。”

    邱清泉听了,果然便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碍着面子,却也不好说他,只是笑着说了几句,无非就是多多保重,官路畅达之类的话。

    紫禁城,奉天殿。

    早朝已经开始了有一会儿了,先是几个御史、给事中之类的小官儿出列禀报了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然后朝堂便安静下来。

    座位上带着翼龙冠,一身皂sè的正德皇帝皱了皱眉,一边的马永成便尖着嗓子叫道:“众卿有本早奏,无本,咱就退朝了。”

    户部尚书万士亭和兵部尚书桂萼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桂萼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恭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正德道:“讲!”

    “启禀陛下,大同镇传来消息,四rì前,鞑靼坐墩台吉率军一万五千犯边,偷袭震羌堡。震羌堡防备森严,坐墩台吉久攻不下,转而四散,两rì之后,回军草原。”桂萼一本正经道。

    正德却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他凝眉问道:“没打下震羌堡?那边军战死多少,坐墩台吉战死多少,死了多少百姓,有多少人被掠走?损失了多少财物?”

    “这个?”桂萼沉吟了片刻,知道是瞒不过去了,终究还是咬咬牙涩声道:“边军,接阵三场,战死三千七百余,受伤五千余,百姓死伤一万余,被掠走的,三千多。财物损失不可胜计,坐墩台吉伤亡三千余!”

    “伤亡三千,以朕看来,怕是不准吧!”听桂萼说完,正德脸上陡然闪过一道青气,冷笑道:“现在朕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兵部报上来的伤亡,若是敌人的,都要打个对半儿,若是自己的,都得翻个一番儿!怎么样,桂萼,朕这话,没说错吧?”

    桂萼脸sè苍白,低着头一言不发,额头的冷汗已经是渗了出来。

    “你们还想欺下瞒上!”正德忽然便是暴怒,重重的一拍扶手,大声喝道:边军死伤两万,鞑子死伤不过两千,边民百姓被掠去万余!你当朕不知道么?桂萼,你好大的狗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竟然敢如此欺瞒!”

    桂萼脸sè瞬间惨白如纸,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然非这事儿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忽然心中涌出一阵不详的预感,明明不过是边境的一场小小失利,皇帝竟然如此大动肝火,是不是?

    他入坠冰窖,浑身冰凉,感觉到似乎有一个针对自己的大yīn谋在悄悄的接近着。

    正德脸上怒火莹然,正要说话,忽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铠甲,腰带利剑的大汉正扶着剑向着大殿快步走来,满脸凝重。

    众人都循声望去,有些相识的,便心里很是惊讶,这人却是守卫紫禁城大门的府军前卫千户。

    那千户在殿门停下,向着门外值班的太监说了两句,那小太监便是飞快跑了进来,整个人往地上一扑,竟在光滑的金砖上滑了有两米远,颤抖的声音里面充满了狂喜:“启禀皇上,武毅军派来报捷信使,武毅伯率军荡平海西女真,三战三捷,斩首三万!”

    “什么?”群臣顿时为之大哗。

    正德也是满脸的不敢置信,一时激动之下,竟是豁然站起身来。

    他们都是文书通达的人物,自然知道这句话代表着是什么意思。

    让他们最为震惊的,倒不是武毅军打胜仗了,毕竟武毅军自从成军以来,几乎没打过败仗,都是胜仗,所以就连朝廷中人,都是已经习惯了。武毅军若是败了,那才是让人有些不适应。

    只是这个时机,实在是来的太巧了,正好是边关一场大败的当口儿,武毅军却是传来了一场煊赫无比的大胜!

    斩首三万,这是什么概念?

    以往国朝和女真打仗,捷报也不少,但是里面的斩首,往往只是百余,甚至是数十而已,就足以称之为一场大胜了!

    好么,武毅伯当真是厉害,一下子就是三万!!?(未完待续)RQ

四九八 股掌之间

    让他们感到最为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字眼“荡平!”

    荡平是什么意思?若是用在建筑上,那是彻底的摧毁,不留一点儿痕迹,若是用在打仗上,那就是全歼,一场辉煌无比的胜利。而此刻,连子宁竟然在捷报中用了荡平这个词儿,这意味着什么?

    群臣和正德皇帝都是不会相信连子宁这么一个文字功底极深的大文豪,大诗人竟然会是用错措辞的。那这也就意味着:若是连子宁没说谎的话,那么,海西女真这个名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个民孂族,已经是被连子宁给彻底的铲除了!

    这怎么可能?

    殿上群臣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怎么可能么?

    国朝跟女真打了二孂十孂年的仗,怕是杀的女真加起来也没三万吧?

    怎么你就敢说三万?

    但是却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一个原因自然是连子宁从来不虚报战功的良好名声,第二个则是武毅军声名赫赫在外,要说有这等强悍的战绩,也不是不可能!

    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这战功,是做不了假的。

    大明朝的战功考核体孂系,可是非常完善并且精密的,并不是你说你打了多少胜仗砍了多少首级就是多少,朝廷是要验功的!这些首级都要运到京城来,然后有专人检验,程序也非常细密复杂,是兵部、都察院以及有经验的将领勋戚一同检验的,很不容易作假。而且女真的首级,也是最难做假的,甚至可以说,根本无法作假,因为他们从小就剃发,只在脑袋后面留下猪尾巴那么大的一点儿,所以所有首级后脑勺一个猪尾巴那是不能少的。而且他们剃发几十年,所以发茬子都已经发青,这是临时剃发所无法伪装出来的。

    更别说,女真人的面相和汉人截然不同。

    所以不可能做假。大伙儿相信。武毅伯爷也绝对不会蠢到这等程度。

    这也就意味着,武毅军,真的是一场斩首三万的大胜啊!

    殿上群臣们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被着个巨大的消息冲击,他们甚至已经忘了殿上应有的礼节,不少人都是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听起来就是一群嗡嗡嗡的苍蝇在作响。就连殿上负责纠风的官员,一时间都是忘了自己的职责。

    不少人都是拿眼去看戴章浦,戴章浦心中也是极为的错愕,盖因连子宁这个想法,不过是临时起意,并未早先知会他。但是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而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正德心中也是一阵阵的难以平抑,他高声道:“快。宣那几位信使上殿!”

    马孂永成眼中光芒闪烁,拉长了声音,尖声叫道。

    门口的太监们和御前侍卫带刀官也是齐声叫道。声音一层层的传了出去。

    最后,守卫午门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们齐声大喊:“宣武毅军信使觐见!”

    声震紫禁城。

    不过片刻之后,殿上众人便看到了几个穿着烂银板甲,大红披风的士卒在太监的带领下大步向着奉天大殿奔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他们的身上,有高兴,有疑虑,有〖兴〗奋,有不屑,甚而言之,更有痛恨。

    种种不一而足。

    这几人迈着大步蹬蹬蹬的走上台阶。在大殿外面便有御前侍卫带刀官上前,让他们卸下腰间武器来并搜身。

    正德远远的看见,招了招手,吩咐道:“告诉外面的,不用搜身了,允他们带刀见驾。武毅军的人,朕信得过!”

    群臣又是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孂动。

    这竟然是剑履入殿的规制啊!

    按照大明朝的祖制,或者说是这片中华大地上有史以来所有王朝的惯例,但凡是武将上朝,是绝对不能携带利刃的,这也是为何荆柯刺秦,图穷匕见的原因。而若是更按照古制的话,臣子上朝,是应该去掉佩剑,脱掉鞋子,诚惶诚恐的弯着腰迈着小碎步儿前进,反正是极尽谦恭之能事。而历朝以来,形容臣子荣宠极重的,便是‘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所谓参拜不名,指的乃是臣子朝拜帝王时,赞礼官不直呼其姓名,只称官职。乃是皇帝给予大臣的一种特殊礼遇,就拿伞过来说吧,假设礼官本来应该是高唱是“大丞相曹操求见”有了赞拜不名的恩宠之后,就只能这样通报:“大丞相求见”而不能提曹操两字。

    这入朝不趋,谓入朝不急步而行。古代臣子入朝必须趋步以示恭敬,入朝不趋是皇帝对大臣的一种殊遇。

    而最出名的,就是这剑履上殿了,乃是说得到帝王特许的大臣,可以佩着剑穿着鞋上朝,被视为极大的优遇。

    历史上,能得到这些荣宠备至的待遇的,可谓是很不少,曹操、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王导、恒温、尔朱荣、高欢、宇文泰、李渊、朱温…………《三国志?曹真传》说:明帝即位,进封邵陵侯,迁大将军。四年,朝洛阳,迁大司马,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史记?萧相国世家》中言:“於是乃令何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文选?任昉齐竟陵文王宣公行状>》:“又诏加公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张铣注:“天子敬重其德,有诏使入天子之朝不趋走。”《后汉书?梁冀传》:“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梁书?侯景传》“:景又矫诏自进位为相国,封泰山等二十郡为汉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而最出名的一个,毫无疑问就是曹操了。

    若是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么一长串名单里面,真正能让皇帝心甘情愿的赐予他们这等优待的人可不多,也就是汉初萧何、王与马共天下的王导等几人而已,更多的,则是皇上被孂逼无奈的。一句话,有这个待遇的。全都是权臣,而这些权臣里面大部分都没什么好下场,有好下场的基本上都是篡位当了皇帝了……大明朝皇权赫赫,乃是自秦汉以来皇权集中之巅峰。何来权臣可言?而像是汪直、王振、刘瑾这等气焰喧天的大太监,能令六部尚书都如门下走狗,本身却也不过是皇帝家奴而已,想杀就杀!

    所以大明一朝,直到正德五十二年,可以说再无真正意义的权臣,更别说是武将权臣。所以根本就没几个人享受过这等待遇。

    而今日,武毅军的几个信使却是享受到了这等待遇。

    这一个自然是说明这会儿正德皇帝心情极好,而且也是非常的急迫,以他那等操切性子,干出这事儿来,也是好让人理解。

    而反映出来的另一点,群臣中略有些心思的人却也是琢磨了出来,这说明皇帝心中。对于武毅军,对于武毅伯,是非常看重和信任的。以至于对武毅军的信使都是如此之优待。而那一句‘武毅军的人,朕信得过’更是佐证了这种猜测。

    现下殿上群臣们想的是,皇上说这话,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若是有意的话,那就说明皇帝在释放一个信号,武毅军恩宠甚重,这段日子还是不要招惹了。

    且不说这些心理活动,那几名武毅军士卒已经是进了大殿,见了那些官袍隆重的殿上群臣。见了那明晃晃的大块儿金砖,见了那远远地看不真切的坐在御座上的皇帝,便都是有些发懵,站在原地竟是东张西望的有些不知所措,领头儿的那个还能挠了挠脑袋,看上去很有些滑稽。

    殿上当下便是传出来一阵低低的窃笑声。

    戴章浦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暗怪:“城璧也真是的,怎么选了这么几个憨人,出乖露丑!”

    他这种心思,却是代表了大殿上绝大部分人的想法,更有些仇视连子宁的,心里更是暗暗窃喜,心道你武毅伯能打仗是不假,可是任用的这是什么人么?殿上失仪,若是惹得皇上不高兴了,哼,立下的军功可就给你抵消了一半儿了!

    活该!

    唯有江彬、杨慎、董其昌几人却是若有所思,所不同的是,江彬微微蹙眉,面色有些阴沉,董其昌微笑不语,而杨慎的眼中,更是露出几分激赏来。

    殿上失仪,本来是颇为不小的一个罪过,只是他们这几个彪形大汉做出这等动作来,却是只给人一种赳赳武夫,毫无心机,憨直可爱的感觉,并不惹人生厌。正德的反应更是出乎群臣预料,他远远地在御座上看了,嘴角竟然是露出来一丝笑意。

    能被连子宁委以如此信任的,自然也是颇为机灵滑溜的神色,若是那等憨直蠢笨的,又或者是乡野村夫,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像是秦舞阳那等,在市井之间颇有声名,又是几岁杀人又是怎么地的,一上了大殿,见了那秦皇威严,立刻就是原形毕露,丑态尽出。若是任用这等角色,那就等着坏事儿吧!

    实际上,那三个信使都是很机灵的,根本就不会出现这种搔首捉耳,手足无措的举动,只不过连子宁对于正德实在是太了解了,更是深知正德皇帝喜欢什么,看重什么,爱好什么。所以在这几位信使临行之前,连子宁就已经是对他们面授机宜,教授金殿之上,面见皇帝时候要做的事情,更是预先演练了好几遍,这才是出发。

    正德皇帝爱好兵事,热衷打仗,最喜欢的便是赳赳武夫,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是同性恋,只是他觉得这等武人,没有心机,好控制,而且也颇为容易交心,更不会有什么恶念,只会忠心耿耿。江彬就是一个很典型的案例,这个现如今威震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忠诚侯,当初还是个边镇低级将领的时候就被皇帝看中,觉得这伙计没心机,耿直的可爱,之后便是一路平步青云,荣宠不绝数十年。

    而连子宁也是投其所好,选的这几位信使,都是那等极为雄壮结实的彪形大汉,而且看上去都是相当的老实憨直,实际上这几位在龙枪骑兵里头那是出了名的一肚子坏水儿。

    旁边有礼官憋着笑提醒道:“来者,上前二十步。行三跪九叩之礼!”

    这几个信使听了,立刻是迈开大步子,在向前走去。

    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发出笑声的就更多了。

    朝臣上殿。都是讲究缓步慢行,仪态隆重,哪像这几位,就跟在战场上打仗似的,瞧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追兵呢!

    这三个信使果然是正正好好走了二十步,一步不多。一步也不少,然后便是直孂挺孂挺的跪了下来,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脑袋往金砖上磕的那叫一个响啊!磕完头之后,脑袋一扬起来,喝,额头都青了。三人齐声喊道:“末将叩见皇帝大老爷,皇帝大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个人舌绽春雷。音量极大,那声音跟闷雷也似在朝堂上翻滚,顿时让众人都是为止精神一震。离他们仨近的那大臣都是跟震得耳朵里头嗡嗡的,跟有无数只苍蝇在乱飞一般。

    而这个皇帝大老爷的称呼,更是让人颇有些啼笑皆非。

    这时已经是离的很近了,正德仔细的打量了他们几眼,顿时便是眼前一亮,心里喝了声彩,好雄壮的几条汉子。

    这三个身高都是一米八多,比殿前的那些大汉将军也不差了,而且肌肉虬结,身子结实的跟铁板也似。穿上那一身铠甲,更是威武,而他们身上那股子从战场上锻造出来的杀伐冷厉之气,也不是那些大汉将军们能比的。

    正德看了却是心喜,更喜欢他们的憨直可爱,呵呵笑道:“好几个壮士。快写起来回话吧!”

    “多谢皇帝大老爷!”几个冒充夯货又是齐齐一喊,站起身来,身子挺得跟一干标枪也似,那一股子勇悍之气不用刻意而为,也是扑面而来!

    朝中就算是那些对连子宁颇有些敌意恶意的大臣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年纪轻轻的武毅伯,确实是能练兵,能打仗的,从这几个信使上就能看出武毅军的素质来。

    正德这会儿反倒是不着急了,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饶有兴趣问道:“我问你们,你们武毅军中,都是这等身板儿的汉子么?”

    众大臣面色都是有些古怪,谁也没想到大事当前,皇帝却是问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不过他们对此也是习惯了。若是一般人这么干,那叫不靠谱,不着调,而皇帝这么干,就叫做帝王心术,心机深沉。

    领头的那个信使叫做梁宽,乃是龙枪骑兵中一个总旗,他本来名字叫做梁二,只是这个名字忒也俗气,而且重名的颇为不少,后来他又一次作战英勇,入了连子宁的法眼,问起名字来,自然是很不满意,当下就说要给他改个名字。梁二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连子宁见他身宽体壮,跟个门板也似,便起了一个单字,名为梁宽。

    至于这梁宽二字的由来,那就不言而喻了。

    梁宽小眼睛一转,这会儿心中已经是对自己大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心道,大人难道是神人一般,这皇帝老儿这等反应,竟然跟大人所料分毫不差!原来连子宁当初给他们面授机宜的时候,甚至还说了他们这等作态之后皇帝会有的几种反应,会问出什么问题来,而其中一个连子宁提出来的问题,竟是和皇帝的文化分毫不差。

    也可见得,连子宁已经是把皇帝的心思揣摩的如何之透彻,若不是疏漏了孙言之这个死而不僵的家伙的话,也不会经历这一次的危机。

    若是一般的小民,见了皇帝,早就吓得走不动道儿了,又如何敢蒙骗?而连子宁这等行为,甚至已经不能叫蒙骗了,而是把皇帝的情绪掌握在鼓掌之间,若是被人发现,那就是个大不敬之罪,足以诛族了!但是像是梁宽这等人,京南大营入军,本来对朝廷就没什么归属感,而且身在武毅军那个大集体中,在连子宁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氛围如此,也实在是难以对皇帝,对朝廷提起什么尊敬之类的心思来。

    他膝盖一弯,又是要跪下,正德微微一笑,温言道:“无须跪下,站着回话就好。”

    “多谢皇帝大老爷!”梁宽装模作样的深深弯腰一礼,这个动作明显是从戏台子上学来的。犹如一个黑狗熊跳八字舞一般,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他兀自浑然未决,直起身来,瞪着个牛眼憨声道:“回皇帝大老爷的话。俺们武毅军招兵的时候,都有规矩,最矮也得五尺三寸,再矮了俺们不要。不过俺们这身板儿,可不算是什么高的,俺们军中有个叫张球的千户,那才是壮实呢!喝。这么高,这么壮,哎,咋说来着?得有,得有……”

    梁宽想用个恰当点儿的形容词来,但是却是怎么着都想不起来,急的抓耳挠腮的,脸上涨的通红。看的正德满脸笑意,而群臣中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住,爆出一阵哈哈大笑。

    “这么高!俺举起胳膊来都够不着他肩膀!”梁宽终于是放弃了拽文的企图。踮起脚来,高高的举起胳膊,以极力的表示那张球之高,身材之雄壮。

    马孂永成扑哧一声轻笑,赶紧捂住了嘴。

    戴章浦已经是不忍猝看了,捂住了眼睛,心道城璧选的这是什么人啊?丢尽了脸面!

    正德脸上笑意盈盈,笑问道:“哦,这世间真有这么高的人?你不是说谎?”

    梁宽骇然道:“皇帝大老爷,俺哪敢骗您啊!您一句话。呱嗒一下,俺这脑袋瓜子就没了!俺们张球千户,只高不矮,喝,身上穿的一身儿重甲,三百多斤沉!几十个工匠打了十天才算完!还跑得飞快。用的是一根儿大戟,一百五十斤沉,这么长!上一次俺们跟那些女真鞑孂子在喜申卫大战的时候,他一个人就杀了一百多。!”

    “喝?”众人又是一阵哗然,他们都算是见多识广之辈,可也没听说过这么强悍的人物,如此雄壮,如此威武!

    这岂不是跟天神一般?

    正德为之动容道:“当真?”

    梁宽顿时叫起了抱天屈:“俺如何敢欺瞒皇帝大老爷啊?”

    “好!”正德一拍扶手:“朕最是喜欢这等勇士,你回去之后跟连子宁说,让他把那个叫什么的?”

    马孂永成在一边提醒道:“张球。”

    “对,你回去之后跟连子宁说,让他把张球送来,在朕殿前效力!他在你们武毅军是千户是吧?来到这儿,朕封他一个御前侍卫带刀官,领百户的衔儿!”

    这话一说完,殿上的那些武将勋戚都是露出艳羡的神色来,当然,个别的嫉妒是少不了的。

    要知道,大明朝的这御前侍卫带刀官,可不是一般的宫廷侍卫,其地位,大致是和后世那个鞭子王朝的最上等的御前侍卫相当,纳兰容若也曾经当过这个差事。

    在大明朝,担负皇帝贴身侍卫的有锦衣卫大汉将军一千五百零七人,府军前卫带刀官四十人,三千营红盔将军两千五百人,把总指挥一十六人,明甲将军五百零二人,把总指挥两人,大汉将军八人,五军营叉刀围子手三千人,把总指挥八人,勋卫散骑舍人无定员,旗手等卫带刀官一百八十人,总共有八千三百多人。设侍卫官六人统领,其中一人管大汉将军及散骑舍人、府军前卫带刀者;一人管五军营叉刀围子手;四人管三千(神枢)营红盔、明甲将军。

    侍卫官由公、侯、伯、驸马都尉等勋戚担任。

    大明朝的御前侍卫带刀官,隶属于府军前卫,但是*独*立性却是相当的强,只是名义而已。府军前卫在洪武上十二卫中原本排位第三,统领幼军的选拔训练,若正式成为前卫卫士,则称带刀官,轮番带刀入宫侍卫。然而由于和蓝玉案有牵连,府军前卫在洪武年间横遭屠戮,一度罢废不设,直到永乐十三年,朱林方才下旨为皇太孙遴选幼军,重设府军前卫,又置了各级官属,由都督薛禄统率,专为京师三大营输送后备兵员、后来正德三十年,又改制,将府军前卫带刀官更名为御前侍卫带刀官,加百户、副千户之衔,遴选勋戚子弟入内,护卫宫廷,其当值的地点,极为荣耀——就在奉天大殿前面,殿门两侧站着的那一溜就是。

    说白了,这御前侍卫带刀官就是一个进步的阶梯,那些勋戚子弟们但凡是有了这一层履历,就算是罩上了一层光辉的光环,以后的升迁也是会更加的顺畅轻松,而且也更容易走到高位。就像是非一甲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阁一样,就是这么个道理。

    而且只要被选中最差也是个百户,这等好事儿,去哪里找?

    但是御前侍卫带刀官一共就是四十个人,而且一旦选上,除非是大伤大病或者是回家丁忧,否则不准退出,必需得值班满三年才成。也就是说,三年才四十个名额,每年为了这些名额,而京中多少勋戚?这些勋戚里面有多少子弟不能袭爵,只能另谋出路?

    所以京中每到换届之年,为了这四十个名额争得是头破血流,眼瞅着过了年就又要换了,他们正瞄着呢,却没想到被人斜刺里杀了出来给生生的抢走了一个名额。

    不过这是皇帝亲口许下的,却是谁也不敢有什么异样心思的。

    “啊?”梁宽也傻了,却是没想到皇帝闹了这么一出儿,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暗道若是回去之后让大人知道自个儿一时多嘴结果把他麾下大将给闹没了,岂不是呜呼哀哉?不过他终究是有心眼儿的,装出一脸激动的神色,扑通跪倒在地,高声道:“皇帝大老爷瞧得上俺们,这是俺们的福分,俺回去就跟大人说。”

    正德心情大好,笑盈盈道:“起来说话吧。”

    待梁宽站起身来,正德忽然脸一板,问道:“我问你,你们刚才说,武毅军斩首三万,这可是真的?可莫要欺瞒,要不然的话,朕可是要降罪的!”

    梁宽嘴巴一张,愕然道:“当然是真的了。”

    正德还没说话,旁边勋戚武将那一群中一个胡子头发huā白的老者已然是站了出来,盯着梁宽质问道:“怎么可能,国朝跟女真打了几十年仗,斩首也不到这些,武毅军只有十卫吧?加起来能有五万人?就敢说斩首三万?那些女真人都是猪么?你们竟敢欺瞒圣上!”

    这老者面色威严,声音洪亮,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蟒袍,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忠诚侯江彬!

    “这位大老爷,您可不能乱说话啊!”梁宽脸上露出又是惶急,又是气愤,又是委屈的神色,把一个立了大功却收了冤枉委屈的憨直汉子形象表现的再淋漓尽致不过。他冲着正德皇帝叫道:“皇帝大老爷,俺们可冤枉!”

四九九 新科兵部尚书

    他从怀里取出连子宁给的奏折,高高举过头顶,道:“皇帝大老爷,这是俺们大人给您的信,俺嘴笨,说不清楚,信里最明白了。”

    众人听他把奏章说成信,自然又是一阵笑,不过却都是把眼睛盯着那封奏章,就是想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马永成赶紧快步下了玉阶,拿了奏章,验了火漆,拆开之后,把里面的奏章递给了正德。

    正德赶紧抖开仔细的观看,他看的很是在仔细,脸上的喜sè也是越来越浓,看到后来,那眉毛胡子都已经是抖动起来。

    他豁然一拍扶手,站起身来,握着奏章,哈哈大笑,状极快意!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是抖了抖信纸,赞叹道:“连子宁,诚名将啊!来,老马,你读读。”

    “是,皇爷!”马永成接过奏章,尖锐悠长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起来

    “吾皇万岁,龙体安康,臣连子宁百拜敬上。

    正德五十二年,建奴发兵十万南攻,敌酋乃建奴海西女真征南大将军刚毅,朵颜三卫之福余卫出兵五万,敌酋乃福余卫伪汗哈不出,十五万大军联手,围攻喜申卫,臣率领所部将士,浴血奋战,恶战十余rì,击退敌寇攻城数十次,敌伤亡惨重,在三两万之数。臣武毅军,亦是死伤惨重,战死者万三千,重伤者万余,轻伤者不计其数,臣武毅军,战力唯有三成之数。

    所幸皇恩浩荡,敌酋因损失惨重之故。改变策略,围而不攻,每rì只以游骑袭扰,yù使我大明不败而败,匪众不胜而胜!

    此等情景,若持续月余,武毅军定粮尽人绝。陷入必死无疑之绝境!

    当是时,臣推断,建奴出兵十万。其海西女真之腹地,定然已是空虚,臣遂起决死一搏之决心。臣率领我武毅军仅剩之骑兵八千。趁夜sè于水路潜出喜申卫,横渡松花江,奇袭海西女真之腹地。

    吾皇隆恩在上,臣之所料,并无大缪,女真防备,空虚若斯!

    八月初十,臣率军克复女真重镇之萨尔浒城,斩女真首级三千!恢复其旧名,古鲁河卫!八月十五。臣率军克复温萨尔城,斩女真首级八千三百!恢复其旧名,古里河西卫!八月二十三,臣率军克复海西女真首府叶赫城,斩首六千七百!克复其旧名。脱木河卫!

    三战三捷,另扫清女真大小城镇无数,共斩首三万!

    至此,建奴海西女真已经荡然无存,唯有孤悬喜申卫城下之数万匪军而已。建奴匪军听闻消息,仓皇逃窜。臣率所部。奋起截击,九月十二,于黑龙江畔与建奴匪军大战竟rì,建奴损失惨重,伤亡过万,仓皇退走,潜入辽北将军所辖,臣未奉诏书,未敢轻举妄动。

    至于哈不出所部,屡屡犯我大明,其罪无可赦,臣便万死,亦绝不敢作势其脱逃,正奋起残军,一鼓而追。

    经此数战,臣之所部能战之兵不过两万,损失甚重,其境凄惨,不忍目见,是故恳请圣皇慈悲,怜悯一二,粮草银饷,存我将士之抚恤、吃食,另松花江所部之臣民损失惨重,亦是急需粮种以为安家之用。

    祝我大明,长祚万年。祝我圣上,福寿安康。

    臣连子宁百拜敬上,正德五十二年九月十五,巴虎璐。”

    马永成读完,众大臣尽皆失声,之前听那一句‘荡平海西女真’,还没有多大的感触,感觉也没什么,也不过吧伤亡看成一个数字而已。而这会儿,却是深刻的认识到了这场战争的残酷激烈,是何等的艰难才能取得如此的胜利,但是这胜利,却也是如此的煊赫!

    这是一场场的血仗积累下来的大胜啊!

    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连子宁的军事才华和武毅军的强悍战斗力。

    兵部左侍郎戴章浦问道:“可有首级?”

    梁宽眨巴眨巴小眼儿,道:“有啊!俺们来的时候那些首级已经硝制好了,也一块儿运来呢。不过那些马车走得慢,怕是现在还没到柱邦大城吧!”

    正德满脸的兴奋激动,高声道:“连子宁这一仗,打得漂亮!真漂亮!八千铁骑袭入腹地,连战连捷,当真是古之名将!这等战绩,足以媲美汉之卫青霍去病,唐之李绩苏定方!哈哈哈,我大明得此名将,何愁边关不靖?海西女真已经被荡平,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解气啊!着实是解气!照朕看来,这是咱们正德朝,最煊赫的一场大胜!”

    他这话,自然是有人不认同的,毕竟将领固然是一个方面原因,却也不是决定xìng的,但是他们现在自然是不敢开口扫皇帝的兴致。

    董其昌见机最早,出列高声道:“臣,恭贺陛下,得此名将!此乃我大明之福!天佑我大明!”

    殿上群臣亦是齐声高呼:“臣等,恭贺陛下,得此名将!此乃我大明之福!天佑我大明!”

    正德得意的大笑。

    而这一刻,所有的荣耀都归于三千里之外的连子宁,自今rì起,他隐隐然已经是占据了大明第一名将的宝座,这古之名将的称号,更是实打实的落在头上!

    良久之后,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在安静下来。

    正德朝着江彬道:“忠诚侯,这次武毅伯可是实打实的功劳,你孟浪了。”

    “是,陛下。臣惶恐。”江彬赶紧哈了哈腰,请罪道。

    不过他心里可是一点儿都不惶恐,他知道,在刚才那等环境下,就需要一个人站出来质疑一下,皇帝虽然口头责备了一下,但是心中肯定是念着自己的贴心的。

    果然,正德摆摆手道:“你也是一片苦心。生怕连子宁做出错事,却也不怪你,退下吧!”

    “谢陛下。”江彬谢恩退入列中。

    一直一言未发的杨慎出列道:“陛下,武毅伯奏章中提及,连番血战之后,损失惨重,粮草饷银都是奇缺。处境很是困难,要不要先议一议如何支援松花江那边儿?”

    一边还在跪着的桂萼眼中闪过一道感激,他知道杨慎这也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今儿个议了武毅军那边儿的事儿,自己这边的处置,自然就会延迟。说不定能拖到明rì,而中间这一天的功夫,就是大有可为,活动一番,说不定就可化险为夷。

    杨慎此人,在朝中广结善缘,并不以首辅的威势压人,而自身的文章才学,治国的才能也是顶尖的,也因此威望才是大明开国以来首辅中数一数二的。

    正德点了点头。看了桂萼一眼,却是眉头一皱,冷笑道:“桂萼,你还跪在这儿做什么?”

    桂萼愕然,刚以为事情有所转机。却没想到又是变生肘腋。

    杨慎也是心里一震,皇帝这般反应,明显是要跟桂萼过不去的了。摆明今天就是铁了心思要整治桂萼一番,这桂萼到底做什么事儿?竟然惹得皇帝这般生厌。

    “桂萼,你真应该感谢连子宁才是。我今儿个听了东北大捷,荡平海西女真的消息。心情着实是不错,要不然,你可就要去锦衣卫诏狱里面蹲着了。”正德淡淡的说完,忽然高声道:“传旨,兵部尚书桂萼,玩忽职守,边关大败而不上报,意图蒙蔽圣上,堵塞圣听,实乃十恶之不赦,本应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然念在尔这些年,劳苦功高,不辞辛勤之份内,特减免惩治。夺其官职,三rì内出京还乡,此生再也不准入京师一步!”

    “另,大同镇总兵作战不利,为敌寇所称,革职,下诏狱!”

    正德皇帝冷漠无情的话语在殿中回荡,桂萼面sè灰败,一脸的绝望,眼神中似乎都没了生气。

    他知道,自己完了!自己十年寒窗苦读,四十年官场倾轧攀爬,无数个白天黑夜的勾心斗角,那些曾经的荣耀和权势,都随着这位至尊的这一番话,而随风一去绝还期了。

    自己这官儿,当到头儿了。

    大殿安静的针落可闻,群臣都是心中震惊,纷纷猜测着桂萼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是这般触怒了皇帝!

    要说桂萼之前的官运都是很不错的,一路畅通,去年更是从兵部尚书的职位上进了内阁四辅,基本上是步入了整个大明文官团体的最高殿堂,而且桂萼年纪也不是了老大,眼瞅着内阁的排名的前三位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就能递补上去,说不定还能更往上走走,靠一靠。

    所以看好他发展潜力的朝臣相当不少,自从递补了内阁四辅之后,已经是很有不少京官儿投靠到了他的门下,为其奔走效力。甚至在京外的那些地方官儿,每到年节时分,也很有不少都是派家人拉着大车,给桂萼送礼,兵部尚书府邸外面那也是人头攒动,热闹的宛如菜市场一般。

    可以说,他门下走狗在这朝堂之上,绝不下于五十人。但是此刻,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以往朝堂之上的党争,也是很不少的,但是那时候,都是大臣和大臣在斗,或者是大臣集体和皇上在斗。采用的模式基本上是小卒子跳出来冲锋陷阵,大佬在后面指挥,而这时候,皇帝扮演的更多是一个裁决者也就是所谓裁判的角sè,而大臣们,则是运动员的角sè。就算是皇帝震怒,各打三十大板,也只是小卒子挨打,后面的大佬波及不到。而群臣联合起来和皇上斗的时候,皇上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认栽。

    但是今儿个这情况,却明显是皇帝要把桂萼鬼大人单独拉出来斗一场——而且也确实是桂萼一时不小心,给皇帝拿住了把柄。这可就不好办了!殿上群臣之前联合起来跟皇帝斗的时候,一要事先串联,二要有一个威望足够大,官位足够高的权力人物作为发起,但是今儿个皇帝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发难。这就导致众人都是一盘散沙。要知道,若是一帮人蹦出去反对,那皇帝也得掂量掂量,而若是一两个人出去,那就是给桂萼陪葬的份儿。

    显然,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儿。

    虽然原先桂萼在兵部也是颇为培养出一些心腹来,但是自从他进了内阁之后。兵部的事儿,也就不怎么管了,这些人。已经是被左侍郎戴章浦纷纷分化了,这会儿戴章浦还巴不得他倒霉呢,自然也每人跳出来。

    杨慎左右看了看。终究还是轻叹一声,眼观鼻,鼻观心,箴默不语。

    他明白,皇帝已然是下了决心了,这会儿自己跳出来质疑,不但没有用处,反而会惹上一身sāo。若是失了皇帝的信任,这首辅,也就当到头儿了。

    见无人敢反对。正德心中更是快意,他摆摆手:“把他拉下去!”

    便有御前侍卫带刀官进来,把已经瘫软成一滩肉泥儿的桂萼给拖了下去,桂萼灰败的眼睛忽然爆shè出光芒,狠狠的盯住了脸上毫无表情的戴章浦。眼神中的恶毒怨恨,似乎能燃烧成的熊熊烈焰!

    他刚才仔细寻思了好半响,自己这段时rì也没做什么,不过他猛然间想起,自己这段rì子,似乎跟滁王走的太近了。

    他此刻心中大悔。其实桂萼也是聪明人,也知道参与帝王家事乃是人臣之大忌,可是他眼见正德chūn秋rì高,前一段时间更是从宫中传出呕血昏迷的消息来,因此便开始为身后打算。于是这段时rì便和即位大有希望的五皇子滁王走的迫近,前几rì更是在燕返楼宴饮,不过他心中惊疑,自己和滁王的接近乃是非常隐秘之事,却缘何竟是会被皇上得知?要知道,滁王在锦衣卫中可也是颇有些势力的,而滁王年幼的时候,聪明伶俐,颇得正德皇帝喜爱,还曾经专门让弓马娴熟的江彬教授他骑马shè箭的极易,这份情谊始终都在,那么就不太可能是锦衣卫告密!

    他陡然想起,自己和滁王走得近,其中的引荐人,可不正是戴章浦?

    那么这答案也就能呼之yù出了。

    自己若是倒了,这兵部尚书的宝座,还能便宜得了别人?

    不过他还存了三分理智,知道自个这会儿说什么都是不顶用了,若是说出那番话来,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触怒皇帝,说不定连安然归于田园也做不到!这一瞬间,他心中已然是转过了无数个yīn险恶毒的主意,只是想着来rì方长,再作计较。

    桂萼被人拖了下去之后,果不其然,正德皇帝看了戴章浦一眼,道:“桂萼去后,兵部尚书空缺,兵部乃是我大明朝廷要害,不可一rì而停滞,尤其是正在此四战之时,职责更重。戴章浦,你一直在兵部为官,在左侍郎任上也呆了不断的时rì了,对兵部再熟悉不过,朕命你暂代兵部尚书之职,至于下一任兵部尚书的人选,内阁稍后拿出个章程来。”

    戴章浦出列,深深一礼,恭声道:“臣,戴章浦,多谢陛下恩典,定然竭心尽力,以为我大明!”

    正德点点头,勉励道:“你的才能,朕是信得过的!”

    杨慎也出列,应了皇帝之命,表示下朝之后便召集内阁商议,尽快拿出人选来。

    但是朝堂上所有人都是看的清楚分明,这个兵部尚书,已然是戴章浦的囊中之物了,内阁又能拿出什么比他更适合的人选来?更何况,内阁几位辅臣,和戴章浦关系都不错,尤其是首辅杨慎,戴大人嫁女的时候这位可是做的女方的主婚!

    这场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的政治风暴蹴呼而来,又是蹴呼而去,持续的时间仅仅不过是几分钟而已,但是就是在这么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内,一位在大明朝中枢盘踞十几年的内阁重臣,已经是被驱逐,被迫还乡,此生再也没有起复的希望。而另外一位权势人物,却是借此又往上攀了一个台阶。

    速度快的让人瞠目结舌,甚至现在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是忽然结束了。

    但是不少心思稍微灵活一些的,心中已经是的明了,大明朝廷的上层政治格局,已经是因为这一个看似不怎么震撼的人事变动而改变了。戴章浦,必然会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极为强大的政治力量!

    要知道,这位新科兵部尚书大人乃是正德三十七年的进士,今年才四十一啊!刚刚过了不惑之年,大明朝有多少年没有出过这么年轻的一部主官了?再看看其它的六部主官,内阁辅臣,乃至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的这几位主官,其它的高层,哪一个不是头发胡子花白了的老头子?戴章浦才四十啊,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还有三十年的仕途可以走,这三十年时间,能走到什么地步?

    年轻,这是第一优势!

    而且别忘了,他两年前还不过是个兵部武选清吏司员外郎,正五品的前程而已,这两年的时间,就已经是走到了一个文人可以在武事上行走的巅峰,堂堂的正二品大员!

    这更是文臣在品级上的巅峰——大明朝的文官序列中,除了三公、三孤、三师是一品之外,其它的,最高的也不过是正二品而已。而文官能够封爵的又是几乎没有,所以现在这正二品,几乎也是到头儿了。(未完待续)RQ

五零零 干起来了!!!

    几年之间,这么快的升迁,圣眷也是可见一斑。

    而且,更是不能忘了,那位雄踞东北,刚刚打了一场斩首三万的大胜仗的武毅伯,正是眼前这位戴章浦戴大人乘龙快婿!翁婿两人,一文一武,一内一外,一个武毅伯,一个兵部尚书,互为奥援,有了这等强援在外,他若是不能更进一层楼,那才是怪事了。

    不少现下还算是散户的朝臣已经是打定主意要拜倒在这位大人的门下了,甚至不少已经跟了别人的,也是已经盘算着要不要改换门庭,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好的道理谁都懂,这事儿都是趁早不趁晚的。

    眼看着,一股庞大的势力就要围绕着戴章浦形成。这翁婿两人,都是选择了在一个最恰当的时间做成了关乎自己前途命运的一件大事——若不是之前有着大同镇又一场大败的惨痛做映衬,连子宁的大胜未必显得如此之辉煌煊赫,而若是没有这一场大胜的映衬,也未必能显得桂萼那般的拙劣无能,就算是正德想要拿下他,怕是也有人反对,定然不会这般的顺利,而若是不能顺利拿下桂萼,戴章浦的这番算计,也就失去了价值。

    而反观,戴章浦坐了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地位已经不比以往,这样连子宁能得到的好处也是更多。

    这翁婿两人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件事。之前并没有任何的商量,但是却都是恰当无比,事半功倍,这只能就说是运气使然了。古来成大事者,运气、实力,缺一不可。

    梁宽几人就站在大殿中央,甚至刚才桂萼就跪在他脚边。看到这一幕,梁宽也是有些傻眼,心里冰凉冰凉的。心道人家都说这当大官儿的如何如何煊赫。威风,现在可不也是跟条狗一般么?皇帝老爷说把他帽子摘了就摘了,差点儿连九族都给诛了。我的乖乖啊!还是在咱们武毅军好啊,安安心心打仗也就是了,哪有这么多的龌龊事儿?

    接下来,也该说说武毅军的事儿了。

    正德沉吟片刻,道:“众位卿家,武毅军之困境,连子宁在奏章中已然是写的清清楚楚了,其一为兵力伤亡惨重,缺少士卒。其二为银两粮饷都是不足。其三则是民众伤亡也颇大。该如何解决,众卿都议一议吧!”

    按理说。这等事本来应该是内阁拿下去商议,然后写一个章程出来呈给皇帝看,若是皇帝看了无甚意见,就用了大宝,便可以了。正德直接让当朝解决。其意思很明显了,那就是这件事很看重,要立刻解决!

    众人沉默片刻,按理说,这等事情,涉及兵事。本来应该是兵部尚书戴章浦最有发言权的,但是他一来刚刚履任,二来是连子宁的岳丈,自然是避嫌,一语不发。杨慎便是出列,道:“陛下,在臣看来,这三件事后两件,倒是都不难解决。现如今虽然我大明精锐一战于玉门关外,一战于南疆,户部已不足以支撑三线作战,然现如今东北战事已然告一段落,动用的粮饷资金倒也不必太多,户部理当是可以支应下来的。”

    正德闻言点点头:“卿所言有理。”

    言罢,便是把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万士亭,不由得又是一阵腻歪。

    自从爱子陷于安南,生死不知之后,万士亭整个人几乎便是垮了下来,身体急剧的消瘦下来,整个人跟个竹竿儿也似,那一身宽大的官袍穿在身上,似乎一阵风就能给吹起来。他的双颊也是凹陷了下来,脸色很是憔悴。他那日顶撞皇帝,险些被下了诏狱的事儿也不知道让谁给捅了出来,朝廷上下都知道了,于是往日那些亲近的,也是纷纷疏远,这段日子他是很不好过的,不过还是强撑着身子每日当值上朝,却也让人敬佩。

    他沉吟片刻,出列道:“启禀陛下,西征哈密,南征安南,已然支用了白银六百万两,粮草三百万石,按照臣估计,若是一年之内战争能有个结果的话,至少还要消耗五倍于此的数字,而现下户部还有银八百万石,粮五千三百万石,必须还要留下白银三千万两,粮草一千五百万石。去岁全国赋税为粮米四千五百万石,白银一千万两,然则今年河南、陕西、湖广三布政使司大旱,晋南大旱,东北战乱频仍,百姓流离失所,这几个地方,都是种粮产粮的地界儿,这些地方大旱,则赋税必然缩减,便按今年收粮米两千万石,白银三百万两来算。如此算来,则粮米尽够,白银却还短缺足足一千九百万两。另外,大灾过后,必有大疫,亦是需要赈灾,光有粮食不成,也要银子!”

    他说的很是透彻明白,大伙儿一听这才是寻思过来,喝,原来咱们大明朝这财政也不宽裕啊!

    正德不耐烦的挥挥手:“别说废话,你就说能拿出多少银钱来。”

    万士亭面无表情道:“粮草尽够,白银,最多能拿出七十万两!”

    “七十万两不够,武毅军那等大胜,朝廷却这般吝啬,岂不让朝野嗤笑?”正德沉声道:“白银一百五十万两,粮草二百万石,不能再少了!即刻起运往东北!”

    万士亭也不多说,默默应了,退回班列。

    杨慎继续道:“去岁连子宁回京之时,不是定下来的迁江浙贱民百余万人填实东北么?这些人,对于那偌大东北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依臣下看,既然连子宁说百姓死亡惨重,那咱们便再迁二百万贱民过去,何如?”

    正德点点头:“大善!杨卿,这个差事。便交给你去办了。回头便行文地方,让他们着手准备。”

    杨慎应了,迟疑片刻,道:“最难得,反倒是第一件事儿。”

    他观察了正德的脸色一下,才继续道:“前一段时日,陛下不是下旨……”

    却没继续说。但是什么意思,大伙儿都已经明白了。正德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他前一阵子刚下旨申斥连子宁。信使只怕还在路上呢,旨意中更是把武毅军从十卫之规模缩减到五卫,这岂不是雪上加霜?

    正德略有些不愉。他却也知道自己那道旨意,拿到先下来,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若是就这么让他追回前面的旨意,那对于好面子的正德来说,可是更接受不了的。

    因此便有些沉吟。

    殿下群臣察言观色的能力何等之强,顿时都明白了皇上的犹豫是为何。

    董其昌忽然站了出来,笑道:“皇上,不若令连子宁将五卫每一卫扩充至十个千户所如何?”

    正德顿时大喜,这样一来。自己不用收回成命,保全了脸面,而连子宁的实力也可壮大。

    他温言道:“嗯,董卿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戴章浦,即刻行文喜申卫,不用经过奴儿干总督了,着令连子宁可在当地征兵,限额为五个卫,每卫十个千户所。”

    “是。陛下!”戴章浦自是应了。正德又很是勉励了董其昌一番,董其昌笑眯眯的退回队列。

    其实想到这个主意的人不在少数,不过都没有董其昌见机的早,迈步的快,所以自然也就失去了机会,暗地里捶胸顿足自不必说。

    杨慎又是问道:“陛下,武毅军既然立此大功,之前便是有什么过错,也是相抵了,那二十大板,便着人追回来吧!”

    “这个?”正德有些犹豫不决。

    江彬这会儿却站出来,沉声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他看也不看杨慎,只是道:“陛下,有功当赏,有过,则一定要罚,否则的话,咱们大明朝的臣子们,岂能还有畏惧之心?若是谁有了过错再去立了一功,谁也不能惩治,这天下岂不是乱了?”

    他这番话说的可谓是义正言辞,正气凛然,但是这番话由这么一个国朝最大特务组织的大头子说出来,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而且这话说得是不错,但是就是给人感觉似乎是有些强词夺理——那么大的功劳,就抵不了那一点儿小小的罪过。

    但是他们却也明白一点,就是减免连子宁的那二十大板,也是江彬一定要阻止的。因为是他携带证据入宫面圣,然后接着就传出来了惩治连子宁的圣旨,所以相当于这件事是他促成的,而若是半途而废的话,那相当于是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让他颜面尽失。

    所以,江彬一定会阻止。

    江彬顿了一顿,一瞥眼,瞧见杨慎又要说话,便话锋一转,道:“更何况,武毅伯少年得志,大名得享,高官的做,年轻人么,行事难免就有些情况,现下不过是小事,但是那长此以往肆无忌惮之下,却是会酿成大祸的,陛下您敲打敲打他,却也是为他着想啊!”

    这番话却是让正德坚定了心思,道:“老江说的有道理,就这么着吧!此事,不用再说了。”

    杨慎自然心中很是不悦,却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退了回去,这会儿戴章浦因为身份,更是不能说什么,只得是缄默不语。

    杨慎忽然心中一动,向着不远处使了个眼色,一个官员心领神会。

    皇帝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声音从朝列中传了出来,甚是响亮:“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接着,一个青袍官儿便是站了出来,众人一看,这人年纪轻轻,不过是二十来岁,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却是吏科都给事中,正德四十九年二甲第一名也就是俗称的传胪,黄岘。

    正德便有些皱眉,他最讨厌言官,而六科给事中却是言官中最难缠的一帮人。

    可是也总不能就不让人家说,他只得淡淡道:“奏!”

    “是,陛下!”黄岘应了一声,捧着芴板。朗声道:“陛下,适才江彬江大人言道,有功当赏,有过要罚,此言,臣深以为然!自三十年前建奴从我大明*独*立而去,屡屡骚扰边境。杀我子民,侵我土地,国朝虽大。建奴却如蝇虱,磨牙吮血,致使国朝元气。集于东北,数十年间,消耗银钱无数,死伤军兵万计!而今次武毅伯挥戈北进,大败女真,更将建州女真,一举荡平,如此大功,焉能不赏,若是不赏。岂能服众?对我朝廷之威严,实有损害。是以!”

    他提高了音调,高声道:“臣请,封赏武毅伯!”

    话音未落,朝列中便是刷刷刷的闪出来十数道身影。齐声道:“臣请,封赏武毅伯!”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这些官儿里面,大部分都是青袍官儿,却也有两个是穿着绯袍的官员——至少也是四品官儿。

    江彬脸上闪过一道青气,他不知道黄岘是谁的人。杨慎的还是的戴章浦的,亦或是其他人的,又或者是着这纯粹是他的个人意愿——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六科给事中们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之事,最是爱管闲事不过——但是很明显,这就是要和自己过不去的了。

    这黄岘一说话,立刻窜出来这么些官儿,却是众人没想到的,好么,还有好几个绯袍的大官儿,这是什么意思?

    大臣们顿时兴奋起来,心道有好戏看了。那些想的稍微深一点儿的,心里更是骇然,这位看上去谦和有礼的内阁首辅,素来是不喜欢朝廷斗争的,更让人看不到有拉帮结伙儿的迹象,但是这般偶然一露狰狞,所表现出来的潜势力,却是让人心惊肉跳!

    众位朝臣,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都是眼睛雪亮,消息灵通的,一眼就能瞧出来,这些官儿,多多少少都跟杨慎有些牵连。

    这位黄岘,不就是杨慎杨大人的小老乡么?据说黄岘家中贫寒,连上京赶考的钱都没有,还是首辅大人资助的。至于那位穿着大红官袍的大理寺右少卿,李湘李大人,乃是正德四十年二甲第七名进士出身,那一年的主考官,正是杨慎杨大人!平日里李湘在他面前,可是一口一个学生的自称啊!

    不少人都是热血沸腾,脸上升温——杨慎杨大人这是要和江彬干上了啊!多少年没瞧见首辅大人动怒了,这回可新鲜,惹怒了首辅大人,看你江彬如何收场!

    江彬刚说了要敲打连子宁,意思已经表示的很清楚了,这边可好,直接就说要给连子宁大封大赏,而且言语很是犀利,正好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江彬连反驳都不能反驳!

    你不是说有功要赏,有过要罚么?好啊,这下该罚的也罚了,该赏的,总该赏了吧?

    大伙儿心中暗自感叹,这六科给事中都是惹不得的货色啊,可说是字字如刀,杀人不见血啊!

    总体来说,他们的情绪,更多的是偏向黄岘这边的,一来是江彬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文官儿中人缘自然不是很好,而更重要的一点则是他低估了杨慎在文臣中的巨大影响力,在他们看来,平素里自己斗你是自己斗,关键时刻,比如说这种文武之争,那可得一致对外!至于连子宁,出身秀才,文满天下的他,更因为有着戴章浦这个老岳丈,而早就被文官儿们视为自己人。

    江彬心里冷笑一声,不动神色,手中的芴板却是微微晃了晃。

    顿时一个洪钟一般嗡嗡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臣有本奏!”

    一个面如锅底,满脸横肉的黑胖子站了出来,穿着一身大红的官袍很是滑稽,众人一瞧,却是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祁玠。

    正德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如何还看不出来眼下朝堂上隐隐然已经是有些不妙?他已然是面色不悦,淡淡道:“讲!”

    祁玠洒了四周一眼,高声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武毅伯不过弱冠,已然身居伯爵高位,正二品将军,若是贸然提升,乃是大忌,反而对他没什么好处。是以臣以为,不若暂时压一压,等武毅伯再立军功之时,再行议论!”

    他人长得看似粗笨,说话却是很有条理,看似也有些道理,不过若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这话说得太*他*妈*毒了!

    你当军功是大白菜啊?想立就立?你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去边疆打一战,斩首三万试试?

    说实话,这样的大胜,以后十年也未必能再有一次,在场的人,都是心理清亮清亮的。

    但是偏偏这话说的,又是很有道理,由此也可见此人之奸猾,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他说完之后,武将这边顿时是走出了四五个人,也是齐声道:“臣等附议!”

    他们人少,但是武将普遍比文官儿们品级高,是以竟然全都是绯袍大员,声势倒是相当。

    大明朝的文臣和武将们,又一次干起来了!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诡秘起来。

    其实以连子宁的功劳,便是直接封侯也不为过,若是放在永乐朝,说不定真就成了。但是其中掺杂了朝廷斗争,那就复杂了。

    文官儿们那边一看,顿时是炸了窝,纷纷心道,这还得了?你们这帮大老粗让咱们压制了多少年了,今儿个想翻身收拾咱们?做梦!从永乐朝之后就没有让武官拿下来的文臣!

五零一 牺牲品???

    (抱歉,感冒了,很难受,嗓子特疼,脑袋浑浑沉沉的,上午考完试,下午睡了一下午,码了六千字,全传上来了。欠了兄弟们两千字,明天一定还上。真心的说一声抱歉。)

    朝堂之上顿时声音汹涌。

    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左大年先忍不住了,他也是正德四十年的进士,杨慎的学生,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是兵部的官儿。眼瞅着这兵部尚书的位子就要落在戴章浦戴大人身上了,这以后是吃屎还是吃肉,可都是看戴大人的心思!左大年寻思着,涉及这等文武争斗的大事,怎么地也得站出来表态,反正迟早要站出来,何不早早的?

    这般一表现,自然就被戴大人给记住了,以后好处,可是少不了的。再说了,戴大人初掌兵部,正是需要用人培植亲信的时候,自个儿这会儿投效,正是其所。戴大人就那么一个女公子,巴结连子宁可比巴结他自己还管用。

    车驾清吏司,掌全国的马政及驿传等事务,按理说,这个差事也是够肥的了,掌握全国的马政和驿站,这两个方面,都是肥的流油的,但是和兵部其他的衙门比起来,那可就差的太远了。这在兵部四个司中乃是最没有油水儿的一个,每年过年的时候,左大年看着其他三个司的官儿们府邸,全国各地的将领指挥使们派人送来的一车车的进项,当真是眼馋无比。当年戴章浦在武选清吏司员外郎任上的时候,常年门庭若市,便是个明证。

    他固然也有些进项,但是是大包小包的拎进府里去的——这车和包袱,差距可太大了。

    在兵部这肥衙门呆的久了,左大年也是眼大如萁,别的差事根本看不上,只想着在兵部内部挪动一下。要知道,那武库清吏司郎中可是桂萼的亲信。

    武库清吏司比起车驾清吏司来,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左大年眼见已经有人蠢蠢yù动。赶紧一个箭步窜了出来,高声叫道:“陛下,臣有本奏!”

    正德已经都不想张嘴了,扬了扬下巴,旁边马永成尖声道:“奏!”

    左大年早就已经酝酿好了情绪,一张嘴便是声sè俱厉,厉声道:“陛下。祁玠当斩!祁玠诛心!”

    这番话说的可是说的极重,竟然已经是直接要砍人脑袋了,就这一句话,顿时是把文官儿们的情绪都给调动起来了,祁玠脸上闪过一道yīn霾,脸sè有些涨红,怒道:“左大年,你好狗胆!”

    “下官如何好狗胆了?咱们大明朝堂之上。乃是议事之所,诸位大臣,畅所yù言。弹劾监督,皆为本分!当年太祖洪武帝定下规矩,建都察院,建六科给事中,监督百官,风闻奏事!怎么,下官一张嘴,你祁玠大人就骂一句好狗胆!这朝堂,遮莫是你家开的不成,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你竟然敢于践踏?”

    左大年冷笑一声,丝毫不甘示弱,一张嘴如连珠炮一般的喷了一连串儿的话出来。这番话又是诛心,又是狠毒,又是切中要害,直接是把蔑视洪武帝。蔑视朝堂这两顶大帽子给扣在了祁玠的脑袋上。

    他毕竟是文官,就是靠着磨嘴皮子过活的,祁玠又如何能跟他相比?顿时是被噎的满脸通红,迸指指着左大年,嘴皮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惶急,更是生怕皇帝当真信了左大年的话,一屁股跪在地上,大声道:“陛下,臣冤枉啊,臣并未做此想啊!皇上!”

    正德自然是知道左大年不过是横加诬蔑,可说是信口雌黄也不为过,但是被这么一说,心下却也不悦,淡淡哼了一声。

    左大年又向正德抱拳道:“陛下,臣以为,有功则赏,有过要罚这话,也要因时而定,因事而定,武毅伯立下这等大功,武毅军伤亡这等惨重,若是不赏,岂不是令边关将士寒心?虽说皇恩浩荡,天下归心,然则以后当国战之时,谁还会奋不顾身,浴血奋战?更何况,当此之时,正是多事之秋,哈密安南,大军用兵,若是当赏不赏,当罚不罚,数十万京军将士,谁还为国朝效死?”

    这番话,已然是说的很难听了——因为按照标准的大明朝的价值观的话,大明朝朝政清明,恩泽四海,天下士民军兵百姓,自然是无条件的,争先恐后的,自告奋勇的,为陛下和朝廷效力。

    当然,谁都知道这是偏鬼的话。

    但是就像是一层漂亮的遮羞布一样,谁也不会揭开,这一次左大年为了引起戴章浦的赏识,也是真豁出去了。

    然后就能看到,正德脸sè立刻是yīn沉下来。

    他眼中已然有怒火在酝酿。

    他正想一怒而起,狠狠的训斥这个胆大妄为的左大年,但是大明朝的官儿们,尤其是朝官,素来是不怎么在乎皇帝爱听什么的,反倒是皇帝不爱听什么,他们就说什么。

    左大年话音刚落,两侧的朝列中便是嗖嗖嗖嗖的窜出来许多身影,他们齐声道:“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

    臣等附议的声音在朝堂上回响,打眼一瞧,竟然已经有上百人站了出来,文官的队列中,像是被狗啃了一般,缺了好大一块儿。

    站在中间声援左大年和黄岘的文官数量已经是很不少,这样一比,武将这边顿时便被比了下去。

    但是江彬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可以说是亲信遍布朝野,为数众多,而且因着他的锦衣卫指挥使身份,随时可以入宫密奏,数十年经营,在这朝堂之上,论起权势来,不算正德皇帝的话,他能排到前三——杨慎,马永成,然后就算是他了。所以很多官儿都是对他极为的忌惮,不得不为他所用。江彬使了个眼sè,武将序列中,又是走出来不少人。

    虽然还是不如文官儿那边多,但是也是颇有威势。

    文官那边几位大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看似纹丝不动,实际上却是互相之间对了个颜sè,他们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这会儿既然已经涉及到文武之争,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便是纷纷有了动作。

    只见文官儿这边又是呼啦啦的站出去了一大批人,登时又是完全占据了上风。

    这一下。武将这边儿虽然脸sè铁青,却也是无可奈何了,这朝堂之上,武将文臣的数量本来就是不均等的,武将要少得多,而且属于武将序列的那些勋戚们,是不用上朝的,这就又少了不少助力。

    正德已经是脸sè铁青。极为的难看。

    又一场文武对峙,又一场在朝堂之上文臣和武将之间近乎于撕破脸一样的对决!

    这样的对决,自从正德登基以来。已经是发生了不少次了,但是这一次,却跟之前都不一样,显得很是怪异。以前发生这种情况,其导火索,往往是武将们吃了亏要讨个说法,文官儿不让,这回倒是好,隶属于武将的连子宁立了大功,却是偏偏武将这边儿不许封赏。而文臣竭力反对!

    这也说明,连子宁因着出身的缘故,而且又是戴章浦的乘龙快婿,所以虽然序数武将阵列,却也逐渐的被武将所排斥——当然,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连子宁时常被文官儿们拿出来说事儿:瞧见了没。文人而带十万兵,扫荡夷狄寇虏平,这是咱们文人,统带你们武夫,你们武夫,不行!!

    这就给武将们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连带着也对连子宁很不满。

    正德心里都是觉得一阵新鲜。

    但是瞬间,这种荒谬的新鲜感又是被滔天的怒火给淹没了,这会儿,正德皇帝已经是暴怒。就立场来说,他是更偏向于武将的,这一点,从他当初巡游边关,频频挥兵四夷就能看出来,对于喜好武事的正德来说,天xìng就和武将们亲近。

    但是偏偏,他又是生在了有史以来文臣势力最强大的大明朝!

    正德皇帝之前的弘治一朝,因着弘治帝xìng子绵软,而且为人也宽厚,所以都被文官儿们给欺负惯了,正德刚登基的那会儿,也是让以刘谢李三位辅臣为首的文官势力给欺负的够呛,所以就更是反感。自正德登基以来,有意识的扶植武将,对抗文臣,但是直到今rì,也没有强大到足以分庭抗礼的程度。

    正德是那种极为强势的皇帝,而今天这些文官们的表现,让他有一种被胁迫的感觉,以至于连带着都对连子宁有了些反感,他本来是想着给连子宁封赏的,但是这样一来,却是没这个心思了。

    江彬瞥见正德的脸sè,眼中闪过一抹诡谲的笑意。

    他自然是很了解正德的xìng格的,所以在发现了杨慎那边儿有和自己别苗头儿的迹象之后,顿时便推波助澜,于是,在这个老狐狸的一手推动下,便形成了这个局面。看似是文臣们占了上风,但是却成功的使得正德心中对连子宁起了反感。既然起了反感,那自己趁机进言,就更是会将连子宁轻易的便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到时候自己再颠倒乾坤,将其捞出来,恩威并施之下,不怕他不服!

    自从上次密奏连子宁的时候意识到正德帝对连子宁还很是赏识之后,便想着要如何让皇帝对他起了厌恶,这一次,终于是抓住了机会。

    在捷报传来,见识到了武毅军的强悍战斗力之后,江彬收拢连子宁的心思更热切了,也有了些别样的打算。

    戴章浦在心里一阵苦笑,以他对正德的揣摩,又如何能不知道正德的心思,如何能不知道这样只会使得正德对连子宁更加反感,并且进一步使连子宁的封赏打水漂!但是他也是无可奈何,杨慎不单单是杨慎,更是内阁首辅,是大明朝文臣的巅峰,也是整个朝堂上文官儿们的代表,他的尊严,不容冒犯,尤其是不允许一个大家厌恶的隶属于武将序列的锦衣卫指挥使冒犯!

    所以,这一仗,必须要打,必须要干起来!

    要不然,就相当于是大明朝的文臣向武将们低头!

    怎么可能?

    所以不管连子宁愿意不愿意的吧。就这么被席卷进了这场正式斗争中,成了无可奈何的牺牲品,而这会儿,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戴章浦现下心中只是想着。看看散朝之后,能不能斡旋一下,心下想着,便是看向了杨慎,却见这位清瘦的内阁首辅一脸的淡定从容,似乎也感觉到了戴章浦的眼神儿,也看向他。眼神中却是自信满满,透出来四个字‘稍安勿躁。’

    戴章浦忽然心里一动,整个人便安定下来。

    果然,不出这些老谋深算的家伙们所料,正德帝面无表情的盯了众人一会儿,冷冷开口道:“都别争了,这件事儿,朕还未想齐全。延后再议吧!”

    大明朝的延后再议,就和后世的从速解决一样,这一延后。就不知道延后到什么时候去了。

    但是这个结果,双方却都是可以接受的。

    文官们要的,只是抱住面子,尊严,同时落了江彬的面子,却是并不一定要有一个说法的!而且他们也知道松紧有度的道理,正德皇帝的xìng子,可不敢把他给逼急了。

    文官武将纷纷退回阵列之中。

    文官儿们都趾高气扬的回到了阵列之中,毫无疑问,对于他们来说。这场仗是赢了,文官们的尊严被维护住了,武将们大败亏输。

    但是作为中间角斗对象的连子宁,却是被正德帝反感,当然,能想到这一层的不算少。但是就算是想到了,他们也会照样这么做的。

    和他们文官群体的尊严比起来,一个连子宁也算不得什么。

    而江彬这边,也是面不改sè,虽然被落了面子,很是下不来台,但是他的目的却是完全达到了。

    本来当朝解决了武毅军大事的正德本来应该是心情不错,但是因着刚才的风波,心情极坏,脸sè拉了下来,沉声道:“戴章浦,有辽北将军的来信么?”

    戴章浦摇摇头道:“回陛下的话,这些rì子,辽北将军并无一封军报过来。”

    正德的脸sè更yīn沉了,他冷笑一声:“传旨,兵部和锦衣卫一起派员去寻辽北将军问话,问问他,知不知道阿敏率人逃往他的辖地了?若是知道,是怎么应对的?为何对朝廷知情不报?若是说不清楚,直接就拿下,锁进京师!”

    这番话说得是杀气森森,寒意凛凛,显然是心中已然动了真怒。戴章浦和江彬两人赶紧应了。

    很明显,这是要拿辽北将军撒气了。

    群臣都是噤若寒蝉,心中却是觉得皇帝最近这些rì子当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动辄就要锁拿下狱,诛灭九族。

    ——分割线——

    当奉天大殿之上在讨论武毅军和连子宁的时候,连子宁也是来到了军情六处的所在。

    军情六处所在的位置,在将军府的东边儿,和喜申卫内城紧挨着,镇远府的最东北角儿,隔着一道城墙,东边儿是奔腾的阿速江,而北边儿,则是松huā江。

    这里原先是一片低洼地,地势只比松huā江和阿速江高出不过是一米来的,每到chūn末夏初,东北河流的汛期到来的时候,这里便是被淹没,成了一片泽国,跟一个大湖也似,上面还生了许多芦苇,水柳等植物,野鸭子野鸡之类的东西倒是不少,原先喜申卫的官兵们时常来此打牙祭。

    后来镇远府大城修建,这里作为两江交界的所在,此等战略要地,自然是要纳入其中的,武毅军官兵们排干了此地的沼泽湖水,建起了堤坝,又从其它的地方运来沙石泥土,填充其中,倒是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先天缺陷就是先天缺陷,就像是大明朝在洪武和建文两朝的南京应天府皇宫一样,本来是个大湖,硬是填成了平地,建起了宫殿,但是其下的地脉水源等并未消除,还是会慢慢的渗透,以至于在洪武帝末年,刚建成不久的皇宫就已然是有了颓势。

    这块地儿也是如此,虽然有城墙大坝作为抵挡,但是终究还是挡不住那水汽,这里便也cháo湿yīn冷的很,这等地方,自然是谁都不愿意来的,若是住人。只怕隔三岔五儿的就要生一场病,时rì长了,更是会深入到骨子里面,成了顽疾。

    但是军情六处却是最喜欢这处所在。当初李铁亲自出面向连子宁把这片地儿给要了过来,便把军情六处的总址定在了这里。

    远远看去,这里是一片宅院深广的大宅子,占地面积非常之广,门口冷冷清清的,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不过整个镇远府谁都知道这里的厉害。这里也是人迹罕至。

    连子宁一行骑马而来,远远地便看到了一块儿石碑竖立在大门的右侧,离得近了,连子宁才看的真切,那碑高约一丈五尺、宽约五尺米、厚约一尺,通体为汉白玉石雕琢而成,雕工颇为的jīng湛。是被正面刻了八个大字“官员人等,至此下马”。字体是隶书,长长细细,透着一股森然之气。

    连子宁似笑非笑的看了身边的李铁一眼。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李铁虽然沉默寡言,为人也低调,但是心有猛虎之人,看这样子,从军情六处一成立开始,他就是瞄着锦衣卫为目标去的。

    京城石碑胡同的锦衣卫衙门连子宁没进去过,但是远远的也瞧过几眼,军情六处的衙门竟然和锦衣卫一般无二,就连门口的这大石碑也没有区别。上面的字,也是不差分毫。实际上,那块象征着锦衣卫权势的石碑,就是锦衣卫所在地石碑胡同得名的由来。

    连子宁对李铁笑道:“好志气!”

    李铁本来心情还有些忐忑,生怕连子宁责怪自己的野心和不自量力,却没想到连子宁竟是褒贬。顿时生出一股知己之情来,他重重的点点头,肃然道:“便是军情六处如何之强大,哪怕是能和锦衣卫比肩,也始终都是大人座前一走狗耳!”

    连子宁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就像是朱元璋自信无论锦衣卫猖獗到何种程度自己都控制得住一样,连子宁也有这样的自信。军情六处,始终只是一把杀人的利刃而已,而cāo刀的,是自己。

    众人下了马,进了大门,却也没人迎接,便是有那路过的,也是行礼之后,便匆匆而去。

    这等气象,若是落在别的大明官员的眼中,自然便是瞧不起自己,说不定又要一番雷霆之怒,但是和他们重视形式相比,在大部分不需要摆谱儿的时候,连子宁都是更看重实在的。他也不是那等遮奢的人,李铁很了解他,因此便吩咐今rì伯爷虽然来此巡视,但一切如常,这些落入连子宁的眼中,便是看出一副生机盎然,勃勃高效来。

    他一边看一边点头,很是夸赞了几句。

    军情六处衙门的格局是,中间一溜儿四五进的大院子,都是各sè办事机构,而东西两侧,则是分别辟出一个大院子来,却是两处牢房,西边儿的大牢,关押的都是一些不甚要紧的人物,而东边的,则是关着一些要害人物。

    连子宁此行的目标,自然是关押在东大牢。

    军情六处所在是镇远府的东北角儿,东大牢所在又是军情六处的东北角儿,最是yīn冷cháo湿不过,甚至都能听到外面两条大江的澎湃波涛声。

    刚刚建成的房子,墙根儿那儿已经是生了青苔。

    进了那个门楣上刻着‘东大牢’字样的大门,里面足有数百米方圆的大院子空空荡荡的,竟是一片平地,而中间是一座两丈来高的假山,孤零零的竖在那儿,要多突兀就有多突兀。这假山,就是地牢的入口了。

    在院子里,有着数十个黑衣人不断的巡伺着,这里如此空旷,一览无遗,守备又是如此森严,里面的人想要逃出来,可说是难如登天!

    见到连子宁和李铁走进来,众人都是下跪行礼,连子宁摆摆手:“好好做好差事吧,礼节就免了。”

    走到假山之前,李铁寻了个所在,敲了敲,看似是坚固的山石,却是发出金铁铿然之声,连子宁也是看的津津有味儿。(未完待续

五零二 当囚徒就要有当囚徒的样子,充什么大尾巴狼?

    (七千五百字更新,补了昨天的两千字欠账,嘿嘿,顺便送了兄弟们五百字不花钱的。俺厚道不?累死了,睡觉去。)

    少顷,山石裂开,原来却是一个大铁门伪装的,里面是一个方圆不过一丈的斗室,点着熊熊的火把,照的通明,里面守着四个黑衣人,一看就知道都是jīng悍能战之士,他们手紧紧的握在刀柄上,身子紧绷着,一脸的戒备,看那样子,随时都可以暴起发难!

    见到是连子宁和李铁,他们紧绷的身子才略有些松弛下来,赶紧见礼,连子宁很是满意,点头称赞道:“你们干的很好!”

    又对李铁道:“你治的也好!”

    李铁赶紧谦让。

    四人让开,在他们身后,却又是一堵门,约有三尺宽,五尺高,打开之后,里面却是一条幽深的甬道,一直向下,用青石砌成,很长,也很窄,连子宁这等身段,在里面甚至要弯着腰,两边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着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却是很暗淡,也就是仅仅能照路而已。

    借着微弱的光,连子宁发现,这条甬道,至少也得百余米长。

    李铁歉然道:“大人,让您屈尊了……”

    连子宁摆摆手,当先顺着甬道向下走去。

    走了足有五十步,才是豁然开朗。

    这里,竟然是一个地下牢狱。

    四面都是用大青石砌成,地下也是,看上去就是坚固异常,中间一条一丈来宽的国道,两侧则是囚室,里面也有不少黑衣人子在看守。因为是关押重要的囚犯的所在,所以便不甚大,过道到头儿也就是三四丈长,两侧的囚室加起来不超过十间。这里也有火把。也是昏黄暗淡,给人一种yīn森恐怖的感觉。而这里面,已经是深处地下十几米,更是yīn冷极了。连子宁甚至都能觉出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头顶不时还有一两滴水滴答下来,呼吸出来就是一片白雾。

    连子宁侧头看向了李铁,李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赶紧道:“大人请放心,把方守年关押在此处,盖因此人着实是十分重要。大人您要吩咐,不能虐待他,标下已然着人给他配了火炉,棉被,每rì的吃用也都尽好。”

    连子宁点点头,那负责东大牢看守的军情六处百户亲自在前面带路,往里头走去,连子宁很快便看到了最里面的房间。床榻之上,似乎有一人正在侧卧。

    走得近了,便知道李铁所言果然不虚。这件牢房不算小,长有一丈五尺,宽有一丈,地上铺着整洁的青石板,在靠着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床榻,上面的被褥都是崭新崭新的,背对着连子宁躺着一个人,一头长发披散开来,看不见容貌。

    虽然是牢房。但是这里很干净,连馊味儿臭味儿都没有,牢房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马桶,里面是空的,在另外一个斜对角,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还放着两盘儿菜,一壶酒,理当是吃剩下来的。连子宁打眼看去,里面是小半盘儿卤牛肉和炒的黄豆,还有小半壶酒。更重要的是,在牢房的中间,是一个很大的火炉,里面炉火熊熊燃烧着,把这里熏得温暖如chūn,而且很干燥,丝毫没有其它地方的yīn冷cháo湿感觉。

    李铁道:“这间牢房,咱们安排三个人伺候着,马桶一rì要倒三次,每天早中晚三餐再加上晚上的宵夜,都要见肉,每天至少一壶酒,被子已经换过一次了,每rì还往里头提上三桶热水,这位爷可爱干净了。真难伺候!”

    连子宁不由得莞尔,能让李铁说出不好伺候这几个字来,也足见方守年的脾气之大了,沦为阶下囚还能这么猖狂,亦是可见其人的xìng格,另外就是更是验证了连子宁之前的猜测——此人必有所倚仗的,这也是连子宁来这里的目的。

    连子宁和李铁这般在外面说话,里面躺着的那方守年却还是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连子宁也不生气,他上下打量了方守年几眼,忽然淡淡道:“方守年,看来你这儿小rì子过得不错啊,不用cāo心锦衣卫的事儿,不用想那些蝇营狗苟,更不用想着如何算计本官,挺惬意吧!”

    连子宁说着话,方守年的身子微微一动,却还是没理会他,依旧是装死。

    连子宁微微一笑,他今天的脾气格外的好,还是不动怒。

    他轻声道:“方守年,其实这一次我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儿的。”

    方守年身子又是一颤,还是装死。

    连子宁敲了敲栅栏,这才发现,这栅栏竟然是jīng钢打造而成的,足足有儿臂粗细,中间的缝隙不足一拳之宽,假若真要是有人要强攻硬打的话,面对这些栅栏也足够头疼了,至于那些什么缩骨功之类的江湖奇书,在大青石,钢铁栅栏面前,也是丝毫无用。

    手指敲在上面,冰凉闷响,连子宁道:“我进去。”

    李铁惊愕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问狱卒要过来钥匙,亲自打开,眼中闪过一道戏谑,微微一笑道:“大人小心,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这话却是说的够yīn狠的,读书人,向来最为引以为傲之事就是自家事读书种子,最瞧不起的便是那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的匹夫,便是那七老八十的老童生,也拿着架子不愿意落下读书人的风骨。

    方守年终归是文人,被骂做匹夫,大致和后世破口大骂‘泥马勒戈壁啊’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侮辱程度更有过之,尤其是在方守年眼下这般落魄的情况下。

    方守年耳朵一动,身子忍不住的剧烈一颤,竟然还是强忍住没有起身,由此也可见方守年此人的心机城府,也是你颇为深沉。

    连子宁嘴角一勾,拍了拍里李铁的肩膀,迈步走进了牢房。

    他走进去溜达了一圈儿,方守年还在装死。

    连子宁所幸便站住不动了,他走到方守年吃饭的那小方桌前面,在马扎上坐了。想了想,又是把桌子搬到了火炉前面,双腿伸到桌子下面,感受到火炉传来的温热。这才是满意的点点头。

    连子宁对外面的李铁道:“李铁,吩咐人,准备点儿酒菜来,早晨起来没什么食yù,这会儿却是饿了。我爱吃什么,你知道的。”

    李铁笑着应了:“大人,标下这就去办!”

    他转头匆匆的跟那牢头儿说了几句。牢头儿点点头,快步而去。

    少顷,那牢头儿便是提着一个大红sè的食盒回来了,进了方守年的这间牢房,把食盒往地下一蹲,打开盒盖,顿时香气四溢。牢头儿哈着腰,把里面的饭菜一盘盘儿的端了出来。鱼香茄子,土豆红烧肉,小鸡炖蘑菇。还有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和一碟炸的金黄sè的薄饼。牢头儿嘿嘿一笑:“鱼香茄子,土豆红烧肉,小鸡炖蘑菇,都是您老人家爱吃的,大人且慢用。”

    连子宁呵呵一笑,夸赞道:“你差事办的不错。”

    牢头儿被他这么一夸,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脸上笑的很是灿烂,赶紧谦虚了几句,退了下去。

    连子宁抄起一张薄饼。这饼是刚烙出来的,拿在手里还有些发烫,连子宁呼呼的吹了几口,从碗里夹了几大块儿红烧肉出来,放在薄饼的表面,然后这么一夹。放在嘴边一咬。

    滋,薄饼的香、脆、咸,红烧肉鲜、甜,等等滋味混合在一起,在味蕾上炸裂开来,这红烧肉炖的极烂,入口即化,香美无比,连子宁细细的嚼了几口,咽了下去,很是舒服的哈了一口大气。

    “味道极好!”连子宁赞道:“李铁,这饭是谁做的?”

    李铁道:“咱们处里面的伙房做的,平素里标下都在那儿吃,那大厨是白袍乱的时候,逃难而来这边寻亲戚的,原先乃是一酒楼的大厨,这手艺没的说。大人,这可是咱们军情六处的宝贝啊,你可不能抢!”

    连子宁哈哈一笑:“本来想着横刀夺爱来着,让他去府里专门给我做红烧肉吃,马大象现下手底下还就缺这么一位。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这样,回头赏他十两银子!”

    李铁笑着应下了。

    连子宁又是吃又是喝,很快便吃了个半饱,而这般旁若无人,简直没把方守年放在眼里的行径也终于是把方守年给激怒了,他豁然坐起身来,转过身子,睁开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连子宁。

    连子宁闻声抬起头来,也看着他。

    说起来,这还是连子宁第一次和方守年见面,虽然两人之前可以说是‘神交已久’了。

    连子宁没有想到,方守年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斯文读书人,虽然这会儿是在牢狱之中,但是理当是拜每rì那几桶热水所赐,他身上打理的很干净整洁,头发很整齐,梳理的一丝不苟。下颌上三缕长须垂到胸前,面容清瘦,肤sè白皙——兴许是这些rì子将养的——一眼望去,便是一派名士气度。

    而让方守年更没想到的是,面前的连子宁,竟是如此的年轻!

    在被派来这里之前,方守年脑袋里面就灌了一脑袋的关于连子宁如何年轻有为,如何少年英杰的传闻,来到这里之后,更是感触良深,这里的士民百姓军兵,几乎已经是把连子宁当成神祇一般的存在了。

    而当真正看到连子宁,他才真正切身的理解了,年轻有为这四个字的含义,在连子宁身上,所有关于年少得志的词语,都被诠释的淋漓尽致。

    这是一股理当被所有人都畏惧的年轻势力!他才多大啊?就做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什么才是他的终点?历朝历代,除了那些得宠的弄臣之外,有几个年轻人能靠着实力在这个年纪,走到这一步?

    方守年眼中神sè变幻。

    他很聪明,平素里也很明智,知道这会儿若是说什么话激怒了连子宁,纯粹是自己找死,但是当他看到连子宁那一张淡然的脸,云淡风轻的表情,心里头就是一股邪火儿蹭蹭蹭的窜出来。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出sè,足够的谨慎。足够的细致,但是怎么就败了呢?

    这些时rì,被关押在此处,多了好几rì都没死。方守年的一颗心也是安定了下来,知道自己短时间内不会死,于是心思也活泛起来,更是因为寄托着希望,所以始终没有放弃能够出去的可能。于是就开始反思,思前想后,发现自己其它地方都做得很好。但就是败在了一点上——大势!

    就是大势!

    这个大势,是个很复杂的定义,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势力!

    当这个荒谬的结论被总结出来之后,方守年只想仰天大笑几声,是对自己的嘲笑,他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在人家的地头儿上,竟然向着和人家斗。当真是做梦!

    事实也正是如此,从方守年把锦衣卫千户所放在马桥镇守备千户所的对面就可以看出他的用心之深来,但是方守年错就错在。选择在一个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和一个错误的对手开战,在这片地面上,连子宁是绝对的主人,他能够调动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可以说只要是有心,是动动手指头,就能把方守年等人给查的底净。而方守年等人竭尽全力要做的一件事情,兴许还顶不上连子宁的一句话。

    所谓螳臂当车。不过便是如此。

    这和锦衣卫过去查案办案的形式完全不一样,过去锦衣卫想查一个人,忌惮于他们天子近卫的身份,他们可以尽情的调动一切力量来为自己做支援,而相反,他们的敌人。则是力量有限。这一次,全反了,在连子宁的地头儿上,他们就只能调动那一点儿有限的力量,而且还得偷偷摸摸的,忌惮着被人发现。

    这等情况,倒像是当年洪武年间,因为犯了众怒导致锦衣卫被裁撤之后,为了东山再起而暗地里调查齐王谋反一事一般。

    败,就是败在这里了。

    但是方守年不服气,他知道,若是换一个地方,换一个敌人的话,大获全胜的,定然是他!

    但是事实已然如此,败了,就是败了。

    这些rì子,这股不平之气也始终未曾散去,以至于他现在看见连子宁,就是忍不住想说几句狠毒的话,好看看连子宁气急败坏,自己才是心怀大畅!

    这种强迫一般的**,像是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他死死的咬住了牙齿,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牙龈都渗出血来,终于是艰难的把那恶毒的话给咽了下去。只不过,一口气不平,是无论如何都要发泄出来的,这一刻,他心中那股子文人怒发冲冠就不顾一切的xìng子井喷一般的爆发了,他定定的看着连子宁,看了好半响儿,眼中露出辛辣讽刺的戏谑表情,就像是看死人一般,然后又是自顾自的躺在了床上。

    这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些。

    连子宁胸中怒意立刻升腾起来,他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就算是宽宏,也不会是对自己的敌人的。不过,他瞬间就是把自己的怒火给压制了下去,对于一个阶下囚,还不是想这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过这会儿,还不是时候。

    连子宁走到床前,忽然探手,摁在了方守年的胸口。

    就这一瞬间,他能感受到方守年浑身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接着整个身子就僵直了。

    方守年心中骇然若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连子宁,不会是个好男风的吧?”

    一个更恐怖的念头还在酝酿:“难不成他看上我了?”

    方守年yù哭无泪,你武毅军中那么多俊俏的小哥儿,我都一个老男人了,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连子宁感受到他的发硬,微微一笑,心道,这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连子宁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道:“方守年,那一rì,攻破锦衣卫衙门,有你们的余孽,逃了!”

    这句淡淡的话,似乎平平无奇,但是听在方守年的耳中,却像是脑海中响起了一个炸雷,几乎要把他给炸晕过去。这一瞬间,他整个人似乎无力到晕阙,心中更是有着一种名为万念俱灰的情绪升腾而起。

    “完了!竟然被发现了!方中定然已经被他们抓到了,要不然这连子宁如何如此笃定?是了,他今rì来这里看我。一定就是为了戏弄与我的。他要来炫耀么?”

    想到这一茬儿,方守年顿时是心如死灰,但是他猛然间脑海中又是闪过一丝灵醒——不对啊!若是他们真的抓住了方中的话,也不会这会儿才抓到。要抓要早就抓到了,时间持续的越长,方中跑的越远,怎么可能被抓到?

    “是了!连子宁这是诈我!他们不一定抓到了方中!”方守年心中还是惊疑不定,拿不准连子宁连子宁到底是不是诈自己。他忽然想起来,锦衣卫中一种试探被拷打者的方法——若是一个人被拷打了许久还一直是坚决说某件事不知道的话,那就有可能是真不知道这件事儿。但是得试探试探,透露出某些已经掌握的信息,然后看他的反应。

    所以他立刻平心静气,维持住身体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是没听见一样。

    但是偏偏这时候连子宁说了一句话:“只可惜,逮到的那两个人,嘴太硬,还问不出什么来。”

    这话一出。方守年立刻就确认了连子宁是信口雌黄的,饶是他万分戒备,也架不住连子宁掐的这个点儿实在是太好了。直接就击中他心理防线最软的一块儿,以至于方守年大大动了口气,也反映在身体上了,这么轻微的反应,也被连子宁捕捉到了。

    “好了,我想要的,已经知道了。”

    连子宁脸上露出的笑容就像是一头狡黠的狐狸,而且是一只刚刚偷到母鸡的狐狸,他把手从方守年的胸口拿开,很欣慰也很侮辱的拍拍方守年的后脑勺。悠然道:“方守年,到这个份儿上,你应该也知道吧,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锦衣卫千户所被剿灭了之后,有没有人逃出去,逃出去几个人。”

    “但是现在。你的反应告诉我了。”

    方守年也不装死了,豁然坐起身来,死死的盯着连子宁,眼中的愤怒几乎能燃烧起来。

    连子宁更是悠然自得,缓步走到桌子面前,坐下,喝了一口皮蛋瘦肉粥,咂摸咂摸嘴:“咸了!”

    然后又是对方守年道:“当初剿灭你们锦衣卫据点的时候,虽然是查不出谁跑了,少了谁,但是我心里始终是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你在锦衣卫中深居简出,除了几个亲信的人之外,别人都见不到你,甚至连你身边有什么人都不知道,而这一次剿灭你们,逮到了下面的小鱼小虾倒是不少,但是真正核心的,全都死光了,除了你——而且我发现他们中不少人是自杀,尤其是你几个亲信的侍卫!”

    “这太不正常了,越是身手强横的人,求生**越强,越不会轻易的自杀,而你那几个亲信侍卫,我着人瞧了尸体,至少都是练武十年以上的好手,这等人,怎么会轻易自杀呢?除非是这种情况!”连子宁目光炯炯的盯着方守年:“那就是他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儿,必须死不可!能有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儿呢?”

    连子宁自问自答道:“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有人逃了,而你生怕他们泄密,所以让他们全都自杀了!”

    “诚然,从你们锦衣卫中搜出来的花名册上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要么死了,要么活捉,看似没一个漏网的,但是我最清楚,花名册可不算什么。”连子宁轻笑一声:“我这武毅军递给兵部,给皇上看的花名册上面,只有十个卫,一个卫五个千户所五千六百人,但是实际上呢?告诉你,我们武毅军现在所有人手,已经超过二十万!”

    “所以我确定,理当是有人跑了。但是却不确定,有多少人。”

    “只是这个逃跑的人数,肯定不会很多,要不然以你的xìng格,定然自己也跑了,又或者是你不怕死,但你也会派这些身手不错的人来作为掩护,毕竟,多跑出去一个去也是好的。所以我推测,能抛出去的人,不超过三个,但是这也不成呐!一个或者是两个,差距可是大了去了,应对的方法,所需的人手,完全不同,所以。还得试探试探。这个结果我很满意。”

    连子宁微微笑道:“其实你掩饰的不错,很不错,我刚才说第一句的时候,你就反应过来。惊疑不定,我还真没试探出什么,但是第二句的时候,你就露馅儿了。就算你再怎么会掩饰,也不可能做到没有一丝破绽,你刚才那一会儿,你的心跳大大的减缓了。这说明你变得很轻松!为什么会放松?因为你知道我说的是假话,我的话错在什么地方呢?就是那个数字,两个人!这说明不可能是两个人,那就只有一个!”

    连子宁笑容中充满了自信:“一个人,那就好办了!”

    方守年的肤sè本就是白皙,刚才怒极之下,涨得满脸通红,而这会儿。却是难看得一如死人的脸,就像是失血过多一般!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尽管已经足够的克制。一言不发,甚至表情都没被看到,但还是让这个该死的家伙把自己给试探出来了。

    该死!

    这个连子宁如此诡诈!

    但是他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剿灭锦衣卫已经过去好几rì了,而这会儿连子宁才来试探自己,岂不是就是说他之前还没把握?没把握,就不会动手,如此一来,有了这几天的缓冲,说不得方中就能逃回去了!

    连子宁似乎看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微微一笑:“方守年,或许你会想,有了这几rì,是不是那个逃跑的人就能窜回京师,把消息告诉江彬了?告诉你!”

    连子宁嘴角一勾,满脸的冷酷。斩钉截铁道:“做梦!”

    “亏你还是锦衣卫中号称智者的人物。你也不想想这事儿!松花江之地,通往京城,只有松花江一条路,所以你派出去的那人,定然是沿着这条路一路往南的,而我早已传令沿途官府严加盯防,因着这一点,你派出去的那人,也只能是昼伏夜出,大白天,是定然不敢大摇大摆的赶路的。既然如此,追上几rì,不就能追上了?就算是追不上,但是在我这等强力的压力之下,按你想来,他一旦有了获得援助的机会,能不动用么?而据我所知,出了松花江之地向南,过了建州将军地,辽东总督境内,就有锦衣卫的卫所吧!只要在哪里守株待兔,不就得了?想来,逃走的那人,是会自投罗网的。”

    方守年表情已经是木然,但是他已经是发红的眼睛和微微发抖的手指却将此时的真实心情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种已经充盈到极点的愤怒,混杂着无比的绝望和恐惧!

    他从来自视甚高,但是根本没想到,有朝一rì竟然会碰到这样一个人,心机如此深邃,手段如此yīn险,在他面前,自己就像透明的一般,被看的透透彻彻,一干二净。而偏偏这个人,又不是靠着这等小手段起家的,人家堂堂正正的本事,更加的厉害!

    两人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恐惧逐渐散去,方守年心中是剩下了巨大的失败感和绝望。他知道,自己完了,诚如连子宁所说,在那种情况下,方中百分百是会按照连子宁的设想自投罗网,自己,再也没有重见天rì的时候了!

    他终于第一次开口了,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一般嘶哑刺耳:“这般做事,你就不怕诛灭九族么?”

    连子宁朗然一笑:“这天下无人能诛灭我九族,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大明天下,也不是京里那帮人能主宰的!”

    “行了,今儿个说的也足够多了!也该回了。”连子宁最后瞧了方守年一眼,道:“你好自为之,最好能撑下来。”

    “撑下来?什么意思?”方守年很快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大爷当得时rì也足够多了,既然是囚徒,就该有囚徒的样子!”充什么大尾巴狼?

    连子宁冷笑一声,转身出了牢门,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边走边道:“来人,撤了他的火炉子,把床换成麦秸垛,被褥要又旧又破的,一rì改成一顿饭,就俩馒头一碗热水,爱吃不吃,马桶五天倒一次,热水也给停了!”

    “得嘞,您那!”

    牢头儿兴奋的声音传来,他早就看方守年这位大爷不顺眼了。

    方守年心里更是一阵冰凉。(未完待续)RQ

五零三 谁的算计

    连子宁面陈似水的出了大牢,当下便开始进行布置。

    在他的安排下,军情六处的四个jīng锐的小旗分头行动,这四个小旗,其中三个急速南下,分别潜入辽东总督区、开平卫和山海关。在辽东自然是有锦衣卫千户衙门驻守的,而开平卫北边就是朵颜三卫,乃是防备之重镇,隶属于九边重镇之一的蓟镇,这里也有锦衣卫一个千户衙门驻守,而且因着是边关的缘故,更是极为的jīng锐。山海关乃是京畿门户,也有锦衣卫驻守。

    若是那逃跑之人要求助的话,只有这三个地方可以去。

    而另外一个小旗,则是分散到武毅军下辖的各地官府,监督他们出力做事,免得只是虚于应付。

    连子宁或者是李铁,谁都不会想到,派驻军情六处人员监督地方官府这一条小小的命令,会对以后造成那么巨大的影响。

    也正是从这条命令开始,军情六处的权威和势力,也从武毅军这个庞然大物中窜出头来,为所有人所认知,所承认。更是为以后军情六处的霸道行事,奠定了一个基调。

    安排停顿,连子宁中饭也没吃,便是直接去了新兵部。

    现在新兵部乃是整个武毅军最为忙碌,也是最炙手可热的衙门,连子宁亲自下令组建的那十个卫,自然是得到了武毅军上上下下的一并贯彻执行,各级军官,有经验的老卒,还有那些新兵蛋子。都已经就位。至于营房驻地,那更是现成的,围着镇远府那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二的大校场周围的一圈儿营房,绝对是天下第一的大营,里面容纳四十万大军也完全撑得下,那大校场就像是一个大平原,而那些军营。则像是点缀在平原边缘的一个个小城。

    规模就是如此的庞大!

    而最近新兵部的差事如此之繁忙,所以连子宁也是时常过去,盯着这一点。

    他现在已经是开始为心中谋划的另外一件大事做准备。这件大事一旦做成,并且完成的漂亮,不但那二十大板可以有个着落。而且也是为下一步武毅军的发展拓展开了更加宽广的空间。

    而这些新兵卫,就是计划实施起来的重中之重。

    且不说连子宁这边苦心积虑,那边厢朝堂之上,一番文武相争,惹得正德皇帝很是不悦,马永成象征xìng的问询了几句有本早奏,无事退朝,文武百官却也没有那么不识趣儿的,散朝之后,正德沉着脸出了大殿。文武百官也纷纷散去。

    只是这散朝之后的样子,也是大有道理,无论是文是武,官职大小,都是和那关系要好的。或者是利益攸关的同僚走在一起。若是那孤孤单单一个人走的,定然要么是官儿太小,没人要,要么是xìng格孤僻,要么就是一种情况——官儿太大了!

    通常大官儿,周围都要围上一圈儿人的。这些人,就是他的势力群体,也是他的门下走狗,关键时刻为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的小卒子,但是若是官儿大到了一定程度,那么就算是他的势力群体中的人,也不敢轻易的接近,上前阿谀奉承,免得引得其不悦,而且到了这等层次,更多的是暗箱cāo作和私底下的交易,也不会这般像是孔雀开屏一般炫耀自己的人脉和势力。

    杨慎便是分属于第三类之列。

    在今rì之前,他和江彬至少面子上的关系还是不错,总也过的去,但是今rì这一番朝堂上的争斗,却是形同撕破了脸,所以散朝之后,江彬yīn测测的一笑,冷哼了一声,便是在一群勋戚高阶武将的簇拥下扬长而去,而杨慎只是淡淡的一笑,自个儿一个慢慢悠悠的溜达了出去,仪态甚是消闲。

    看着杨慎一个人慢悠悠的下了石阶,戴章浦正被一群兵部的官儿簇拥着恭喜祝贺,甚是威风,戴章浦赶紧说了几句,然后脱身而出,走到杨慎身边。

    杨慎早就料到他回会找自己,微微一笑,道:“恭喜啊,淳安,此次出掌兵部,以后权柄,可就不同寻常了。可就是六部尚书排名第二了,威武富贵贫贱,呵呵,这天下武事,以后可就cāo于你手了。”

    富,贵,威,武,贫,贱”,这六个字,可说是在官场流传甚广。此六字,是形容大明朝中枢六部的。户部管财政,故曰富。吏部掌官吏任免,故曰贵。刑部cāo生杀之权,故曰威。兵部掌兵权,故曰武。“礼部事简,最为清贫”,故曰贫。工部掌工程建设,“所与接近者木厂商人而已”,故曰贱。

    本来是民间好事者所做,后来慢慢流传开来,而其分析,也确实是鞭辟入里,非常之jīng妙有趣,可说是把大明中枢六部的特点形容的淋漓尽致,因此在官场上也是被人接受,京官儿中少有不知道的。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的适用,譬如说现如今正德帝大兴土木,在京郊大建行宫,大朝堂,役使民众八十多万,白银哗啦啦的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兴建了超过一年半,现在已经是花了五百多万两银子,这些差事,可都是工部负责的,那些银子,少不得又得肥了那些工部的官儿。于是在这个时期,工部就又成了最富,最肥的衙门。

    而富贵威武贫贱这六个字,兵部的武字虽然是排在第四,实则在大明朝这六部的排名中,是稳稳的位居在第二位。

    当然,按照大明朝廷官方的排序的话并非如此,而是:吏户礼兵刑工——吏部管着人事任免,掌握着天下官员的帽子,自然是第一,而户部乃是掌管天下的钱粮赋税,位列第二,至于礼部,那可是主管教化,科举。在文官儿们的心中,文化可是一定比军事要更重要的。

    实际上,兵部从来都是排名第二的,尤其是在正德这一朝,履行刀兵,四面作战,掌握天下兵马的兵部的作用。就更是凸显无疑。

    兵部尚书,只在内阁辅臣和吏部天官以下而已。

    戴章浦赶紧谦虚道:“您说笑了,不是还得内阁商议么。只是暂代,还没定下来呢!”

    “你呀,过谦了。在我面前,还说这些话做什么。”杨慎摆摆手,淡淡的话中透着强大的自信:“我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做一天,这兵部尚书,就不会是别人的。只是淳安,我却也要提醒你一句,这会儿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可是一个烫手要命的,若是处置得好了,那是你的本分。若是有什么差池,皇上定然是会怪罪的。”

    这一席话,已经很有了指点教诫的意思。

    戴章浦和杨慎亦师亦友,在仕途上,多得杨慎提携。而在政见上,两人则是颇有一些同样的看法,是以对杨慎非常之敬重,赶紧应了下来。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即可,戴章浦也明白杨慎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兵部尚书的位子。可并不像是看上去那般光鲜,尤其是这会儿,大明朝四面都是战争,这些战争,一方面自然是武将作战,而另外一方面,却是兵部在统筹。

    若是胜了还好,大伙儿乐乐呵呵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万一若是败了的话,武将要么战死沙场,要么落荒逃来,除了魏国公徐那等家世深厚就连皇帝也得掂量掂量杀了他会有什么后果的主儿以外,大都是难逃一死了。而且兵部也要跟着遭罪,作为兵部主官的兵部尚书,自然也得跟着担责任。

    所以这会儿,坐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说不得是吃不了肉还得惹得一身sāo。

    戴章浦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更清楚,这也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了——内阁三位辅臣都是身体康泰的很,也没见哪个要死的摸样儿,他们三个动不了,桂萼这个四辅也就挪不了窝儿,桂萼不动,兵部尚书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哪怕是火坑也得跳了。

    戴章浦刚要张口,杨慎已经竖起手,道:“淳安,你且别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今rì之事,我也是猝不及防啊!”杨慎叹了口气:“江彬那般咄咄逼人,我若是不奋起反击,朝上众臣,将如何看我?咱们文官儿,毕竟是文官儿!那江彬胜了这一局,更长声势,以后说不得更是嚣张跋扈,所以,今rì,是不得不战啊!”

    “这个,淳安醒的。”戴章浦道。

    “不过今rì,咱们虽然胜了,我看,却是遂了江彬的心思,惹得陛下对城璧生厌。这一点,他看得出来,我也看得出来,江彬这是阳谋啊,逼得咱们不得不如此。”戴章浦默然点头,杨慎却是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这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儿!”

    戴章浦眼中闪过一道jīng光:“此话怎讲?”

    “你们呀!就顾着听那些最重要的了。”杨慎似笑非笑道:“城璧给陛下的奏章,认真听了么?”

    “奏章?”戴章浦先是茫然,然后沉思了片刻,忽然豁然开朗,展颜道:“难道是?”

    “没错儿!”杨慎微微一笑:“你没听里面城璧提到了一句么?‘已然率领大军去追击哈不出的蒙古骑兵’,城璧这小子的心思你还不知道?这小子滑溜滑溜的,其实心里是有城府,有算计的!当初他在rì本得了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始皇帝传国玺,为何不早早回来通报,而是要在朝堂之上敬献?若是这消息早早的就传回来,等他回来,皇帝的欣喜高兴也淡了,那等效果要没了,那些不想让他好过的人,也都准备停当了,甚至已经上下活动要把他这传国玺给断定成是假货了也未必!但是他朝堂敬献,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而且皇帝大喜之下,赏赐肯定也是最厚!这小子,jīng着呢!”

    “他为何要在奏章里面加这么一句?看似是毫无用处?我看呐,城璧怕是存了连续给朝廷报功几次的心思,而且中间也是隔着一段时rì,如此一来。朝堂上便是有什么不利于他的声音,也要在这连绵不断的捷报中灰飞烟灭了。再说了,城璧打仗的本事你不了解?陛下的‘古之名将’这四个字,我看也没用错!照我看,城璧又要从拿不出那里取一场大胜,若是这场捷报传来,以今上的xìng格和对朵颜三卫这些首领的痛恨。定然是的大喜,把这一次对城璧的厌恶给冲散了不说,还会大赏!而且这一次江彬都说话了。下次再赏,他们自以为得计,但是。哼哼。”

    杨慎少有的快意的一笑,拍了拍戴章浦的肩膀:“你就等着城璧的好消息吧!”

    说罢,抖了抖大袖,自顾自的缓步走向了内阁办公的所在,那仪态,果然是极为的闲散适意。

    戴章浦看着他的背影,满心里只有佩服这两个字而已。

    当马永成读奏章的时候,大伙儿都只盯着斩首几万,几战几捷这样的字眼儿看了,却是没有一个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而偏偏杨慎就注意到了,而且还由此推断出来这么多。

    首辅果然就是首辅,不但是大处上强于别人,而且就在这一个不起眼儿的细节上,见微知著。才知道果然是处处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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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子极大,占据了半个街区大小,粉墙青瓦,水磨照壁门墙,又是很雅致。

    门前十二级极高大宽阔的台阶,高大的三层门楼。大门的门槛足到膝盖那般高,朱红sè的大门上钉了不知道多少个碗口大小的铜钉。

    门前左右分别站着一列仆人,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个。一水儿的青sè直缀,皂sè小帽,站得笔直笔直的,看上去很是jīng神干练,把豪门巨宦的派头彰显无遗。

    这里正是拴马桩胡同的武毅伯府。

    深秋时分,胡同里院墙边儿上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大半都落光了,便是还挂在枝头的,也是已经枯黄枯黄,一阵风吹来,风声呜咽,树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也像是在哭泣一般,映着běi jīng城今rì没有太阳的晦暗天气,显得分外的凄凉。

    陈守礼站在门口的石狮子边儿上,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眼神儿有些飘忽。

    他心里很是有些惶恐不安,这些时rì,不管是干什么,都是提不起jīng神来,反而是稍有些风吹草动,就是一阵的恐惧哆嗦,甚至昨儿个,睡觉的时候因为做了噩梦,从床上掉下来,摔倒了胳膊,着地的那一块儿都发青了,现在一摸就是一阵疼。

    这当然是事出有因的。

    自从皇上下令派出钦差,去喜申卫训斥武毅伯,并杖责二十之后,陈守礼便陷入了这种状态之中。

    因为随之一起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还有锦衣卫指挥使江彬进宫密奏,而他消息的来源,就是前刑部侍郎,现任临安知府孙言之的公子孙挺。

    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陈守礼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妙。

    事实上,从半年前开始,陈守礼就一直向外兜卖消息。

    半年前的一rì,他刚发了月例银子,去酒楼打了几个酒菜,准备回来和娘子一起享受一番——京城大厨烹制的上等菜肴,可不是以前的他所能尝到半点儿的。却没想到,回去的路上,被人碰了瓷儿——当然,这也是他后来才知道的叫法,当时他还不知道,只记得自己正稳稳当当的走着,结果刚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迎面就撞过来一个老太太,两人一撞,那老太太仰面就倒,然后就在地上大声痛呼,只说是腿断了。

    然后还没等陈守礼反应过来,旁边就窜出来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壮棒汉子把他给围住了,说是这老太太的儿子,自家老娘让他撞断了腿,要拿他去见官!

    陈守礼半年前还不过是山东黄河岸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渔民,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架势,当下就傻了,就是一个劲儿的会说自己是武毅伯府的人,自个儿是武毅伯府人的,别的就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而这会儿,周围围了许多人,屋漏偏锋连yīn雨,偏偏巡城御史也赶过来了。

    那几个汉子上去七嘴八舌的一说,巡城御史便yīn着脸要捉拿陈守礼进衙门——陈守礼这等小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进衙门,当下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嘴里又冒出来一句我是武毅伯府的人。谁想到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那巡城御史脸sè就更难看了,上来就让人赏了他四五个大嘴巴子,说这是天子脚下。管他是什么人,犯了王法,就得吃牢饭!

    就在陈守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旁边马车上却是下来了一个衣衫华贵的中年男子,想来是跟那巡城御史的相熟的,说了几句话。那巡城御史脸sè便好看了许多,便问陈守礼认打还是认罚,陈守礼自然认罚。于是那御史便让陈守礼赔了十两银子给那几个汉字,这一赔,就把陈守礼和他娘子俩人一个月的月例银子给赔进去了。

    陈守礼对那华衣中年男子自然是千恩万谢,那华衣男子举止都是颇有气派,却是并不拿架子,平易近人的很,还把陈守礼请上左近的一家酒楼,这等待遇。让陈守礼受宠若惊。

    席间陈守礼自然是出言询问,那华衣男子却也不隐瞒,只说自己是蜀地商人,来到京城经商,却发现这京城大树林立。竟无一棵是自己靠得住的,于是便想结识武毅伯,只是苦于没有途径,听到陈守礼是武毅伯府的人,便起了心思。

    陈守礼感念其恩德,当时又喝了二两黄汤。再加上那蜀地商人小意奉承,对他非常之尊重,顿时让陈守礼飘飘然起来,竟然就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之后半个多月,两人多有来往,交情rì深。

    之后又一rì,那蜀地商人却是提出要陈守礼把武毅伯做过的一些不合规矩的事情写出来,陈守礼这会儿自然是知道了这人之前说的纯粹是一派胡言,但是那人许以重利,一条消息就是一百两雪花纹银!

    陈守礼是很贪财的xìng子,当下便动了心,再加上他心里对连子宁其实是有些怨念的——当初连子宁在府中的时候,无论是在山东亦或是京城,都是很爱吃陈家娘子做的烤鱼,是以时常将其招至后院,专门做烤鱼吃,还不止一次的因着吃的心情大畅而赏赐其银钱,这也使得府中谣言四起。

    有说这陈家娘子不贤惠,和主人家勾勾搭搭的,也有说是连子宁用强,把陈家娘子给霸王硬上弓了,还有的更离谱的,说陈家娘子已经怀孕了,可不是他丈夫的种儿……

    反正终归是不离胯下三寸之地。

    陈守礼自然是有所风闻,他是那种很多疑的xìng格,自然是不敢去找连子宁对峙的,反而因着这事儿和娘子大吵了好几次,甚至还动了手——不过动手之后就是各种道歉说软话,他能在这府中待下去还多亏了娘子,算起来还是陈家娘子把他带进来的,自然是不敢得罪。

    但是心里头这股火儿,可就难以平息下去了。

    所以在贪婪和怀恨的作用下,他便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那人便告诉他,只需要把消息传递给门口卖包子的那小贩儿就成了,那是他的人,而要让他写什么,则是另外通知。

    于是在这半年间,陈守礼把他所知道的连子宁做过的所有违法乱纪的事情都写了下来,前前后后卖了有七八百两银子,到了最后,甚至实在是没得写了,他还编了好些,捕风捉影,子虚乌有。

    他之前并没把这个当成太大的事儿——说白了就是眼界有限,见识太少,根本不知道自己干的事儿会造成什么后果,到了后来,慢慢的知道了,却也拔不出腿儿来了。

    而当那个对于整个武毅伯府都可以说是噩耗一般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终于知道后果是什么了。

    他心里后悔无比。

    这后悔当然不是因为连子宁,而是因为他生怕自己被揪出来,到时候,可什么都完了!

    不但后悔,还有害怕,因为他发现,这些rì子,府里面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而且最近半个月内,已经有三个府里的下人失踪了。

    一个厨娘,两个轿夫,还有一个打杂的。

五零四 他的妻子

    府里面的管事婆婆林嬷嬷说是这几人家中都有事儿回家去了但是陈守礼心中却是半信半疑。

    正想着忽然门里头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四下张望了一眼瞧见了陈守礼便高声叫道:“陈管事。”

    陈守礼回过头来那年轻人招招手:“内宅传出话来让您过去一趟。”

    陈守礼心里一跳陡然生出一股拔腿就跑的冲动但是他自然是强忍住了挪动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那年轻人跟前强笑问道:“可说是什么事儿了么?”

    “说是乐*陵*县那边儿出了什么变故可能要您回去一趟。”年轻人笑着往前凑了凑道:“这可是个好差事啊!陈管事您给脸到时候可给把咱给捎!”

    陈守礼心下略宽笑道:“这不还是没谱的事儿么?得了我先过去。”

    他进了府邸一路便到了内宅内宅门口已经有侍女等着了。

    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他进去。

    走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陈守礼远远的看到了远处那一处院落心里便更是落了一块大石这里是玉兰堂乃是大康夫人的住所伯爷的正室夫人和其他几位都不怎么爱管事儿府里的下都是大康夫人cāo持着很是井井有条。既然来这儿了那真就是有事儿了。他心中暗自庆幸若是这个时候能出京那句再好不过了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可就风平浪静了。

    进去院子穿过了两道月洞门便到了玉兰堂的前堂。

    两个侍女推门进去陈守礼一走进去。门在后面砰的关了陈守礼顿时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冷汗立刻就涔涔的渗了出来。

    坐在首位的。却不是大康夫人而是大夫人。这会儿正意态悠闲的品着茶淡淡的瞥了陈守礼一眼眼中的寒意让陈守礼不寒而栗。

    然后便听到大夫人一声轻喝:“拿下!”

    两侧的帷幕顿时被掀开十余个如狼似虎的强壮汉子从里面扑了出来。

    陈守礼刚刚反应过来手脚就已经都被擒住了两个汉子熟练的把他的胳膊这么往后一拧。接着便是的取出一段粗麻绳来紧紧地捆住那绳子紧的都已经勒到肉里面去了疼的陈守礼不由得哎哟一声惨叫。

    这还没完双膝也被往后一弯照样捆成了一个四马攒蹄的形状。然后两个汉子便是面目狰狞的把陈守礼举起来脸朝下重重的往一扔就好像是现代运动进球之后众人把某个球员高高的扔起来然后再接住一样但是所不同的是。陈守礼被扔去之后下面可没人接!

    这一摔可是有个明目叫‘吃包子’最早乃是监狱之中那些牢头狱霸折磨新进号子的犯人的酷刑乃是在监牢顶拴的一根绳子在绳子末端拴一个包子包子距离地面大致有三米高然后把那要折磨的人高高扔起来让他吃那包子。因着扔人的起点低有弧线而且为了让他能吃到包子必需得正面朝下才行所以的哪怕是吃到包子这一下也是正面着地摔得极重。而若是没能咬到包子那就一遍遍的仍直到咬到为止若是始终咬不到那就等着被摔死吧!

    这等酷刑从古至今都未曾断绝过。

    有的那犯人运气不好的身子骨儿也脆的一下子就给摔死了。

    陈守礼鱼民出身身板儿自然是很不弱的不过被扔起来两三米高又是脸朝下正面的种种砸在地顿时是浑身一阵剧痛只感觉脑袋里面嗡的一下一时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眼前一片金星。过了片刻那剧烈的疼痛的才是又一次的席卷过来只觉得浑身下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剧痛胸口火烧火燎的一喘气就是火辣辣的撩人。喉头和嘴里一阵发甜感觉似乎是有血嘴角一阵温热鲜血已然是溢了出来终于陈守礼一口气没忍住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然后了面前的水磨青砖地面。

    下巴已然没有知觉了落地的时候这儿先着地下巴里面已然是摔成了无数的碎骨。

    陈守礼迷迷糊糊的心里却是涌起了巨大的恐怖和惊颤他在之前也想过自己的事情暴露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因为武毅伯府这几个女主人都不是刻薄的人平素里对待下人都是极为的宽厚所以他心里要说多么的害怕担心那也真没有说白了也是有欺负自家主子的意思。

    但是在这一刻被这么收拾了一下之后陈守礼终于是明白过来自己干的那些事儿意味着什么!

    那不但意味着自己会彻底从这个人世间消失而且在消失之前更是会受尽一切痛楚和苦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本能的便是大喊出声一张嘴眼泪鼻涕便是一起流了出来涕泗横流道:“大夫人小的冤枉啊!小的犯了什么事儿啊?您大慈大悲给小人一个明白。”

    清岚静静的瞧着他那张平素里淡雅可亲的脸这会儿却是冷若冰霜她淡淡开口道:“现在说这些却还早些。你先见个人若是冤枉了你山东那边儿我赏你一千亩水浇地保你家子嗣中进士总叫你一生富贵荣华可是若是你这会儿还在强词狡辩……”

    清岚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狠辣:“那你现在就尽快告念来生投奔个好人家吧!”

    陈守礼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心中却是兀自抱着一丝幻想。

    清岚说完轻轻地拍了拍手道:“刘镇抚。出来吧!”

    话音刚落她座位右后方的大红sè帷帐便是被掀开了一个年sèyīn沉。铁青着脸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大汉。两人手里还架着一个人脑袋套着黑布脑袋耷拉着生死不知。

    这年轻人先向戴清岚行了一礼然后大步走到陈守礼面前蹲下身寒声问道:“陈守礼你知道我是谁么?”

    陈守礼艰难的抬起脑袋来瞧着他隐隐然感觉到有些眼熟。忽然涩声道:“您是刘镇抚?您来过的小的瞧见过。”

    “没错儿我就是刘良臣你还认得我啊!不错真不错!”刘良臣嘿然冷笑道:“自从那道圣旨传出来之后我就知道定然是出了内jiān。便开始着人四处查探却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落在了你的头好啊。你很好!”

    刘良臣狞笑一声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站起身来重重的一脚踢在了陈守礼的脸。

    刘良臣军汉出身这一脚又是含怒而发是以踢得极重陈守礼一米七几的人一百四十来斤重的身子竟是直接被狠狠的踢了起来整个人就好像是被汽车重重的撞中一样在巨大的力量下半截儿身子竟是仰了起来然后又是重重的落下。

    这一脚正巧踢在陈守礼的下巴本来就已经碎了的下巴这一下更是受到重创剧烈的疼痛cháo水一般袭来让陈守礼嘶声惨叫在地打着滚儿其状凄惨无比。

    清岚坐在首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忍接着便是隐去。

    那一rì消息传到武毅伯府之后整个府邸都是陷入了一阵yīn霾之中。

    所有人都是惶恐不安不知道这一道旨意意味着什么就连向来都稳重大方的康素都是失了方寸她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虽然cāo持家务在行处理官场的牍之事因着在山东那一段时间的锻炼也颇有章法但是这等极为层的斗争却是她所无法看透的。

    所幸是戴清岚还能稳得住心沉得住气当下便是把连子宁的几个妾侍都招了来向她们叮嘱一番。

    她们一如往常府中这些下人们打的心思便也就安定了便都知道这是皇的小小惩罚而已不算什么。

    但是戴清岚心中的慌乱却是无人能知。她是官宦之女更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不过是小道而已她对于官场也是看的非常之透彻清晰这一次自家夫君被贬斥固然是一件小事但她更是知道多少名满天下的王侯将相就是倒在这一桩桩的小事。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在此之前从未受过什么挫折一直被今宠信有加提携捧负的自家夫君也开始被皇不满了。

    这就像是鸡蛋的一条缝儿一样那些对自己夫君不满的人就会像是见了荤腥的苍蝇一般疯狂的扑去。在他们的弹劾下谁知道会如何?

    所以当rì下午她便轻车简行秘密去见了父亲而晚间刘良臣又是亲自过来罪并且断定必定有内jiān要和府中联合捉jiān这心在慢慢的平复下来

    没人知道她在那几天心中是何等的煎熬难过甚至连一旦大厦倾覆自己这些人的悲惨下场都想到了。所以当内jiān一个个被揪出来之后她的手段非常之狠辣她是恨透了这些人若不然的话以她向来温纯善和的xìng子也不会坐视如此残忍的局面在自己面前发生。

    想到这里眼神重又坚定。

    而刘良臣显然已经是盛怒一腔怒火在心里鼓荡荡的憋得他眼睛有些发红。

    自从消息从宫中传出来之后刘良臣就陷入了这种情绪之中他的心被内疚、愤怒、甚至还有心中那一丝隐隐的恐惧给煎熬着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前脚刚刚给远在东北的伯爷发信说是京城这边一切安康结果后脚就传来了这个噩耗不得不说这就是重重的一个大耳刮子狠狠的扇在了刘良臣的脸连一丝的脸面和顾忌都没有。这让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挫败感和被人侮辱的感觉而自从连子宁带着武毅军大部远赴关外。镇守松花江南之后京城的大小事务都是他在打理。这固然是无比的信任却也是巨大的压力毫无疑问。这一次的事情他要负全部责任!

    其实从内心深处刘良臣是一个感情非常之细腻的人这等人触觉敏锐你是典型的感xìng动物。

    当初连子宁在已经确定了在之后的几年中将会常驻东北之后在回京成亲那一次离京之前与他一夜深谈。把这边的事务交付给他并且严明这绝对不是不信任他而更是莫大的信任乃是京城这边事务极其重大别人不成只能刘良臣来做!

    但是刘良臣心下。其实是很担心——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想要对付一个极受皇帝宠爱嚣张跋扈的佞臣权臣应该怎么对付?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把他贬出京城。让他远离皇帝的视线因为只要是他们能接触到皇帝就可以让皇帝舒坦喜欢他们看重他们进而如果有人要的对付他们从皇帝这儿遇到的阻力就会非常大。但是当他一旦出京在皇帝心中的记忆终究是会渐渐淡去在这时候再时不时的说两句坏话皇帝自然就心生厌恶一道圣旨过去一贬再贬到时候一刀宰了也是顺理成章。

    所以说距离一远心也就远了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刘良臣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当自己远离武毅军数千里跟大人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的时候无论自己立下多大的功劳收了多少苦大人也都无法亲眼得见落在纸面只是那么几句话看不见也就不知道到底如何。终究只是会夸赞两句而已说不定还因为自己写信夸功而不悦。

    这人一远情分也是淡了而且刘良臣更是害怕一件事儿数不得大人周边现在有些什么人这些人若是眼中自己这四大镇抚之一的位置成天说小话穿小鞋岂不是苦?

    要知道武毅军这个大明朝军界的异类跟别的部队处处有不同在别的卫所镇抚 不过是五品在武毅军每一个镇抚在大明朝兵部都是有着正四品的衔儿!

    乃是不折不扣的红袍大官儿!

    刘良臣很担心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大人对自己起了不悦之心盛怒之下更是会怪罪。毕竟这么多rì子不见他也摸不准连子宁是什么心思。

    而连子宁在他心中如神人一般更是不能被冒犯和侮辱的武毅军也是一样武毅军倒霉就是大伙儿都倒霉!

    平素的他yīn沉有心计什么事儿更是隐藏在暗处而这一次他却是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珠子要把面前所有的敌人都给撕成碎片!

    用那双锋利的牛角。

    于是在第一时间去给连子宁去信罪之后这些rì子以来刘良臣手底下的人四面出动进行了疯狂的报复。

    消息既然是从孙言之府邸传出去的那么毫无疑问其罪魁祸首就算不是孙挺也肯定有他一份儿报复就是从孙府开始的。

    而与此同时内部的整肃工作也是开始刘良臣毫不怀疑肯定是有内jiān的存在因为许多罪证实在是太详尽太内部了如果不是自己人根本是不会知道的如此一来肯定是内部有问题。

    于是他先是把留守在京南大营的武毅军内部整肃了一同让他欣慰的是武毅军显然是凝聚力很高的群体并无内jiān。

    而刘良臣相信武毅军的总部更是不会出问题那么就只有另外三处了——武毅伯府连府还有就是山东乐*陵*县。

    要知道也不知道是朝中那些大佬还有皇dì dū忘掉了还是怎么地连子宁虽然已经实授了松花江将军的职位但是提督六县政务兼理马政衙门的差事却并没有免去也就是说山东六县之地现在还在连子宁的掌控之下。

    连子宁也在那里留了可靠的人手有乐陵县令吴大章武有一个百户所的兵力作为威慑可以说是稳如泰山。

    这三个地儿都得查!

    刘良臣这次是下了狠力气连夜挑选出来数十个jīng明能干的。持着盖有自己镇抚大印的书赶赴山东进行调查。而同时进京各自去了武毅伯府和连府一次亲自面见了戴清岚和城瑜。谋求她们的支持对这两处进行彻查。

    毫无疑问清岚和城瑜都是很明智的当下便积极配合刘良臣。

    这些rì子下来已经是揪出来不少的蛀虫这个结果让戴清岚等人极为的震怒因为这些人不单单有孙挺安插的更有其他势力安插在这里的人。如此渗透当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而今rì便查到了陈守礼的身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个蛀虫乃是最大最肥的一个。

    刘良臣豁然转身走到那被五花大绑的人身边。一把把他的头套给揪下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陈守礼定睛一看宛如见了鬼一般惊叫一声瘫倒在地。双腿蹬着连退了好几步满脸都是绝望。

    这个人他如何不认得?正是负责和他接洽的小贩儿!只是那个小贩儿现在早已是面目全非了一张脸惨白如纸宛如死人不对应该说已经是死人了。他的喉咙破了一个大洞足足有拳头大小就该像是被人带着铁手套狠狠的插进了喉咙里然后连着那一大片血肉气管一起给硬生生的拽了出来。他死了不知道多久了伤口的鲜血都已经流干又像是被人宰掉的肥猪一样控干了鲜血皮肤都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白sè。

    从伤口里面甚至能看见惨白的脊柱。

    这个人已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陈守礼一介小民如何见识过这等场面?没吓晕过去就已经不错了。

    刘良臣走到陈守礼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狞笑道:“这个人认识吧?”

    陈守礼满脸惊惧的点头这会儿好歹神智还清楚。

    刘良臣yīn测测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小子最挺硬啊让我逮着的时候还犟着嘴不说但是咱们武毅军的刑罚手段可是锦衣卫供职三十年的老刑名手把手教的要说比起锦衣卫来也是丝毫不差。九九八十一道酷刑他只熬过了第二道就撑不住了。”

    他说着一把把那人的右边衣袖给撩起来陈守礼顿时是一声恐惧到了极点的惨叫。

    原来那人的右边胳膊竟然只剩下了一根白惨惨的骨头!

    孤零零的。

    面一丝血肉都没有了就连骨头表面那一层血膜也被刮得干干净净看起来诡异无比。

    “咱们的第二道酷刑叫做关公刮骨!知道什么叫做关公刮骨么?就是把一个大活人捆好之后用小刀蘸了盐水然后把他胳膊的肉一片儿一片儿的给旋下来割一片便重新洗洗沾盐水。只要晕过去就拿凉水泼醒就这个割呀割呀直到把胳膊所有的血肉都给割没了算完可是这骨头啊鲜血淋漓的不好看!所以咱们最后还得用好的白盐洗一遍!”

    刘良臣脸带着yīn惨惨的笑容拍拍陈守礼的脸:“要不你也试试?”

    陈守礼已经完全是吓傻了只是木然的点头。

    刘良臣点点头:“那就是了。”

    这时候外面又是响起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就被推开两个黑衣汉子兴冲冲的闯进来道:“镇抚大人咱们找到了这是在这厮房里搜查到的喝这么多银子他怎么攒的?定然有猫腻儿!”

    说着便是把一个包袱扔在地里面零散的调出来十来个白花花的银锭和几张银票。

    “放肆!”刘良臣还未说话戴清岚已然是一拍扶手俏脸布满寒意怒斥道:“谁让你们在府中胡来的?府里自有下人要你们动手?”

    “这个?”那两个黑衣汉子讷讷的说不出来。

    刘良臣对戴清岚还是很尊重的赶紧深深行了一礼恭敬道:“夫人还息怒是标下让他们这么做的标下考虑欠周到又有些着急还夫人责罚。”

    他本来也是这么一说还真没以为戴清岚会有什么责罚却没想到戴清岚冷笑一声昂首道:“成责罚就责罚你当我不敢是不是?你们都是夫君的属下照理说我这个妇道人家是绝对不能干涉的我也不想干涉只是我看你这差事办的也不怎么样。指使你的人在府中动手可还把我这个伯爵夫人三品诰命放在眼里?你们这般大肆作为让府中下人看了若是传出去又当让别人作何感想?世人都知我武毅军势大能打都知道我夫君烜赫一时皇许之为古之名将!但是武毅军再能打也不能用在这京城!”

    说到后来已然是声sè俱厉:“刘良臣照这样下去是不是你们还打算这般杀了孙挺?杀了那些涉案其中的官员?我告诉你大明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官场的事儿只能用官场的手段解决!肆意杀人这是犯了大忌讳要惹得所有人群起而攻之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刘良臣已经是冷汗涔涔而下只觉得心里一阵冰凉。

    周围的那些黑衣人更是被清岚的威势所摄一个个低着头两股战战竟然都不敢动一下!

    他们心中都是暗道人都说伯爷夫人柔弱和善这是扯淡!

    自从开始大肆报复以来固然是觉得酣畅淋漓舒爽异常但是却也渐渐地就跟走火入魔一般由于缺乏约束和监督行事也是越来越激烈至今为止已然是揪出五个蛀虫逮到了十个线人但是被他们错杀的人却也是数倍于此!京城天子脚下如此大规模的人口失踪已经是引起了顺天府的注意刘良臣却还好无所觉被戴清岚这一番话惊醒才是猛然醒悟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逮到到时候不但大人都保不住自己而且当次之时还会牵扯整个武毅军!

    刘良臣心中后怕不已扑通一声跪地向着清岚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连声道:“多谢夫人指点救标下于水火!”

    见他认错清岚便也不为己甚语气缓和了些道:“我这般说你却也不是故意找茬着实是你做的过火了些。不过你也莫要惶恐有些事儿固然过火儿有些事儿却也理所当然。像是那孙府和咱们的矛盾京城皆知他这次下黑手就已然是乱了规矩咱们便是把他们往死里打那也没人会说三道四你们且放手去做就是。夫君虽然不在京师爹爹却在!”

    刘良臣心领神会又是赶紧应了。

    清岚又向那两个黑衣汉子问道:“那陈家娘子呢可曾惊扰了?”

    两个黑衣汉子其中一个面sè尴尬道:“咱们闯进去的时候她便要惊叫咱们生怕惊扰了别人便把她切晕了。”(未完待续)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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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五十年介绍:
这是一个走上了岔道的盛世大明,内忧外患,步履蹒跚。此时已经是大明朝正德大帝在位的第五十个年头。在那极遥远的天边南亚次大陆,更有一个庞大的莫卧儿帝国,在他们的阿克巴大帝的率领下,露出了雪亮的獠牙!就在这一年,大明京师宣南坊江米胡同里的一个寒门小户人家,来了一位青衫过客……正德五十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正德五十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正德五十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