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四 三百勇士,武毅军人
南望远山如黛,灰色的铅云堆在天空中,让人心中莫名的压抑。
已是午后了,北地凛冽的秋风袭来,吹在身上,打在脸上,让人心中一阵阵的发凉。
梁家烈靠着战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只觉得呼吸间,似乎鼻腔里,嘴里,都充满了铁锈的味道——那是鲜血干涸之后凝结在肉壁上所致的。凉风袭来,让这个钢铁一般的汉子竟是感觉有些冷,身子不自觉的便抖了一下,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马刀。
若不是马刀住在地上的话,这会儿,他也没有力气再站着了。
看得出来,他的伤势并不轻,身上的三层泡钉棉甲上面已经开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裂口,这些裂口中有的已经凝结了黑色的血痂,有的用白布匆匆的包裹了,还能看出来,从中殷出来红色的一片。
他的口鼻间,还有红色的血迹,呼吸间,似乎都要有鲜血喷薄而出。
身为千户,一军之统帅,身边随时都有人护佑着,伤势都如此严重,其他人可想而知。
梁家烈强撑起身子,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让他感觉到一阵吃力,胸口传来一阵闷闷的疼痛——那里被一个女真鞑子的狼牙棒扫到了一下,幸亏只是扫到,若是击中的话,只怕这会儿也没有活头了。尽管如此,也是给梁家烈造成了严重的内伤,不时呕血。
不过他也报仇了,那名鞑子被三名武毅军围拢过来,乱刀砍死。
亲卫看到他的动作,赶紧过来要扶着他,梁家烈摆摆手,硬撑着支起身子来。
这里是一处小丘,大约有数百骑兵,或站或坐或卧。大都在休息,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压抑的极低的痛苦呻吟声。
梁家烈一一扫过去,心中不由得泛起一抹悲凉。
只剩下这么点儿兄弟了啊!
五天前出发的时候一千五百骑兵,现在。只剩了不到三百了!
其他的兄弟,都已经长眠在这白山黑水之间了。
从九月初五开始,梁家烈便率领骑兵跟在阿敏大军之后,一路西行。阿敏自然是不允许这等情况出现的,不时派出骑兵来围剿,五天以来,双方接战十五次!
平均每天就要大战三场!
又数次。甚至是出动了拐子马!跟梁家烈所部比起来,阿敏所部的骑兵无论是在装备,战斗力,乃至于人数方面都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是武毅军,时常要面对数倍之敌人。
十数战下来,损失惨重,若是放在一般的部队。这会儿早就已经散了。
但是让梁家烈自豪的是,自己的弟兄,是武毅军人。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会死在这战场之上!
而损失也是带来了回报,之前每隔半盏茶的时间,梁家烈便是派出一名骑兵回去报讯,到了后来,人手吃紧,不得不把时间延长到一盏茶。
就在两个时辰前,又是派回去一骑,把阿敏大军的准确方位带到了镇远府。然后便是远遁,远远的跟着阿敏大军。主力部队在这里休息,十余游骑却是还缀在阿敏大军的后面。
梁家烈抿着嘴,忽然一蹬马蹬,翻身上马,这个动作,让他的胸口又是泛出了一阵刺痛。不由得一声闷哼,冷汗从额头涔涔的冒了出来。
但是他的表情依旧刚毅,正襟危坐在马背上,身子挺得宛如一杆红缨枪。
看到他的动作,其他的士卒也是纷纷翻身上马,哪怕是伤势非常严重的,也是强忍着疼痛。
梁家烈眼神定定的看着这些士卒,他看到的是一张张坚毅、刚强、无所畏惧的脸庞,或许他们的心里,也有怯懦,也有顾虑,也有痛苦,甚至想要转身逃走,但是他们终究是一个武毅军人,终究没有做出侮辱这三个字的事情。
能把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做好,这就已经足够了!
梁家烈忽然眼眶一热,他强忍着肺部火烧火燎的疼痛,大声吼道:“武毅军,万胜!”
“武毅军,万胜!”
三百士卒齐声大喊,声振寰宇。
梁家烈一勒马缰,胯下战马发出希律律的一声嘶鸣,向着西方奔去。
在他伸手,亲兵噙着热泪,高高举着那一面已经破损,上面却因为侵染了无数的鲜血而更加红的耀眼的武毅军大旗,大旗在风中猎猎飞扬,那一抹血色,似乎要挣扎着飞出来。
在之后,三百骑兵,策马而前,眼中满满的,都是决绝!
五万大军浩浩西行,这会儿就能看出阿敏治军的本事来了,虽然是逃离,但是并不仓皇,骑兵在前开路,最精锐的拐子马除了一部分护卫中军以外,另一部分则是在大部队的尾部断后,两翼有轻骑兵放出数十里侦探敌情,而数量最庞大的步卒,则是被牢牢地护卫在里面。
如此一来,一是遇到突然袭击可以及时得到反映,有所防备,二个则是就算是敌人偷袭,面对的是庞大厚重的步卒方阵,而两翼的骑兵则是可以包抄之,围歼之。
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用这八个字来形容阿敏大军,大致是不错儿的。
不过士卒们心中都是很有些纳闷儿,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在镇远府外头好好地,也没打败仗,也没怎么地,突然就撤了?
但是长期以来对于上官的服从让他们很快就接收了这个现实,并没有发生什么乱子,不得不说,在这个过程中,拐子马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有人都知道拐子马除了刚毅大将军的命令是谁都不听的,既然他们都如此,那自然是刚毅大将军下令了。
所以阿敏也就把局势给慢慢稳住了。
一匹快马从远处飞奔而至,顺着步卒的阵列快马来到中军,那里有一辆巨大的马车,十余匹上等的战马拉着,上面面积甚大,跟一个小房间也似。这里便是刚毅养病的所在,也是阿敏的办公处所。
那骑兵高声道:“阿敏大人。前面三十里,就是黑龙江了。”
里面传出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传令前军,在江边原地驻扎,向北向南各自探出五十里。查看周围有无土著,其余人等,砍伐大木,建造木筏,准备食物。”
“是,大人!”那骑兵应了一声,又是打马而去。
马车中。陈设简单,不过一张大案而已,阿敏办公吃饭都在上面,至于睡觉,靠在车壁上和衣而睡也是香甜。在墙上还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注满了许多东西。
“已经快要到黑龙江了,过了黑龙江,便就安全了呀!连子宁。就算是你有滔天的本事,又能奈我何?”阿敏靠在车壁上,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后世都知道,松huā江汇入黑龙江,两者相会之后,后面的一段一直到入海,都是称为黑龙江,但是在大明,这一段,被称为松huā江,因为人们都认为,是黑龙江汇入松huā江。而只有喜申卫往西的这一段一直到源头。才称为黑龙江。
黑龙江在东北大地的走势,大致是先向东南,然后折而向东北,直到入海。
这个转折点,便是在可木卫附近,由此。松huā江注入其中。
辽北将军辖地的东南边缘,和松huā江将军辖地隔松huā江相望,而辽北将军辖地的东北边缘,则就是黑龙江。
也就是说,只要是渡过了面前这道黑龙江,便是进入了辽北将军辖地。阿敏对于大明朝的官场规则甚是精通,他很清楚,就算是连子宁有天大的本事,这会儿也奈何自己不得了——他若要追击,就是私自进入同僚的防区,这是不折不扣的谋逆大罪!
除非是辽北将军上奏朝廷,请求援兵,然后朝廷下旨让连子宁支援。且不说辽北将军会不会拉下面子来求援朝廷——要知道,若是这般做了,就代表他的无能,这辈子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说不准还会被安上边关不靖的罪名下了大牢——就算是他做了,这一系列的流程下来,也得多半年。
阿敏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带领大军九月初五离开了镇远府,立刻便星夜赶程,一路向西南而去,期间横渡了一次松huā江,来到江北。从喜申卫北渡,一直到属于辽北将军辖地的嘉河卫,这一片东西长数百里的区域,既不属于大明的范围,女真也无力伸手此处,便成了一面三不管的地带,人烟稀少,都是大片的草原密林。
当初蒙古和女真联军便是通过此地直至喜申卫城下。
这几日,阿敏便带领大军横穿这片地区,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大小部落,汉人的定居点,无分敌我,全都被碾平。所以迄今为止,除了梁家烈所部源源不断的把阿敏大军的情报带到了镇远府之外,周围的其他势力,竟是对这支规模达到五万的大军一无所知。
阿敏眯着眼睛,手指头在腿上轻轻地敲击着,心中暗暗思忖,思前想后,暗忖再无纰漏,才是放下心来。
他又是招来传令兵,把一系列的命令传了下去,直到天色擦黑时候,才算是忙完。
又去后面卧室里看了一会儿刚毅,阿敏抻了个懒腰便走出马车,骑在马背上舒缓了一会儿筋骨。
这时候便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爆裂的马蹄声,阿敏回头望去,只见俺巴孩带着百余骑拐子马向着这边狂奔而来,周围的步卒纷纷看去,眼中露出崇敬的神色。
这些拐子马身上漆黑的铁甲上有着大片大片黑褐色的痕迹,那是已经干涸了的血液,他们裹胁着寒风呼啸而来,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俺巴孩见到阿敏便是一阵哈哈大笑,策马来到阿敏身侧,猛地勒缰,胯下披着铁甲的战马希律律一声嘶鸣,人立而起,极是神骏。
“阿敏!”俺巴孩从马鞍旁边挂着的狼牙棒旁边解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扔给了阿敏,大笑道:“俺把这几日跟在咱们后面的那帮武毅军头目给斩杀了,你瞧瞧!”
“哦?杀了?太好了!”
阿敏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伸手接过,入手便是感觉一阵湿漉漉的,定眼看去。只见手里是一个人头,而自己手里握持的,正是那束头发。他定了定神,仔细看去。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还是能看出这人生前定是一员悍将,怒目圆嗔,虽然只有一颗头颅,但是脸上那股飞扬鸿烈,一往无前的气势,却是几乎要喷薄而出!
“好一员悍将啊!”
许家烈所部已经袭扰了阿敏好几天了。让阿敏不胜其烦,连着几天每日都派骑兵去围歼,这会儿看到了首级,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知道怎么地,他心里却是一阵堵得慌,暗自叹了口气,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俺巴孩挠挠头:“不知道啊!”
“不知道?俘虏呢?我自审一审。”阿敏不由失笑。
“没有俘虏啊!”俺巴孩脸上也露出一丝钦佩之色,道:“那些武毅军。都蛮横狠辣的很,被咱们大军包围之后都都杀散了,还是无人投降。让咱们都给杀了。”
“没有俘虏?”阿敏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他对武毅军本来就是极为的忌惮,却没想到,武毅军竟然是已经凶悍强横到了这种程度,过去只以为武毅军是仗着坚城利炮才能占据上风,却没想到,这些将士的战斗意志,丝毫不逊色于女真勇士。
阿敏暗自思忖,若是女真勇士的话,也未必能在面对十倍以上敌人的时候选择从容赴死吧!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问道:“那咱们伤亡多少?”
俺巴孩咳嗽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死了六百多,有十五骑拐子马。”
“对方只有三百人,被十倍以上兵力围歼,竟然还杀了六百自己人,竟然还有拐子马?”
拐子马可是阿敏心中的宝贝。死一个都让他心疼。
他恨不得大骂俺巴孩一声蠢货,他知道,会出现这么大的伤亡,肯定和俺巴孩有脱不开的干系,但是现在却还需要俺巴孩的支持,因此也就知道缄口。
阿敏整个人都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脸上忽然露出笑意,大声道:“传令全军,武毅军所部被咱们围歼,一个未曾逃脱,诚可喜可贺之大事,今夜不禁酒,全军狂欢!另外,把那些武毅军的尸首,钉在木桩子上,立于黑龙江畔!”
“阿敏,你!”俺巴孩还算是耿直,对那些力战而死的武毅军心中还是很钦佩的,对阿敏的态度心中很是有些不以为然,正想说话,却被阿敏瞪了一眼,只好闭了嘴,悻悻不语。
正德五十二年九月十一,武毅军第四卫第六千户所梁家烈部,在追摄阿敏大军过程中,被五千骑兵包围,梁家烈遂大呼酣战,率领所部浴血奋战半日有余,杀伤女真骑兵六百,倍数于己。
所部战至最后一人,无一人而降!
为庆贺全歼武毅军,阿敏所部彻夜狂欢。三百武毅军尸首被钉在木桩上,以此为警,另有不少武毅军尸首被痛恨他们的女真士卒给刮干净血肉,只剩下一具白骨,血肉被扔进锅里,众人分食。
九月十二,阿敏所部星夜渡过黑龙江,突入百里,于亥时偷袭辽北将军辖地东部边镇嘉河卫。
辽北将军辖地西部比邻福余卫,此乃是大明之心腹大患,辽北将军辖地所部精兵大部分都集中在和福余卫交界之处,嘉河卫守卫极为空虚,且守军毫无所觉。
是夜,阿敏以军中精锐悍勇之士趁夜色摸爬至城下,趁守军不备,攀爬上城墙,杀光城门守军,打开城门。然后阿敏以拐子马为前锋,大肆冲杀,直入城中,城中千余守军一触即溃。嘉河卫知县趁夜色携带家眷逃脱,嘉河卫镇守千户逃脱,剩余兵丁,能逃得了便逃,逃不了的全部投降。
至此,嘉河卫被攻陷,一夜之间而易主。
攻下嘉河卫之后,已经被接连的失败和不顺折磨的压抑无比的女真士卒彻底疯狂了,在全城肆意屠杀、奸淫掳掠,阿敏对此默许。天亮之后,大屠杀才告一段落,嘉河卫一万六千余百姓,活下来的,不足千人。
而这时候,东北人烟稀少,消息闭塞的缺点便显露无疑,直到九月十五,辽北将军才收到嘉河卫被攻陷的消息。
——分割线——
巴虎璐。
在女真语中,这里是两河交汇的丰饶之处的意思,而事实上,也正如其名。这里是你蛮河汇入黑龙江的所在,两条浩浩荡荡的大河交汇,养育了两岸的丰饶,两岸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面河湖遍布,物产丰富,偶尔能看到一些低矮的灌木和很稀疏的树林。
这里非常之富饶,各种野味产出尽多,足以养活成千上万食量极大的壮汉,而且地域足够的宽广,一望无垠,敌人就算是想要袭击也是困难。更重要的是,这里位置适中,正好是卡在一个要害上,如果刚毅大军想要回归的话,就算是不路过这里,也绝对绕不过周围百里这一片儿去!
而偏偏这里又是地广人稀,也不虞泄露踪迹。
所以连子宁把大营扎在了这里,此时大草原上已经是立起了无数顶帐篷,宛如雨后茁壮生长的雪白蘑菇。
四七五 我的诡诈你不懂
〖中〗央大帐,前面的一片空地上,竖立着一杆大旗,旗杆足有两抱粗细,十五丈高,上面的大旗有三丈长宽,黑底金边儿,上书一个大大的连字,在随风猎猎飞扬。
帐中,努尔哈赤、**金两人正襟危坐,上首的连子宁正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他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如同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大帐中的气氛因此也沉重到了极点,似乎空气都凝滞了一般,下面坐着的两人表情肃然,他们在外面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或是凶猛强悍,不可一世,或是沉着冷静,指挥若定,四七五我的诡诈你不懂但是在连子宁面前,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金轻轻地动了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猛将这会儿却是觉得似乎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子宁终于是动了动,睁开了眼。
两人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大气,连子宁待人并不如何的严苛,但是那种久居高位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严,却是让人在那等威压下,有些透不过起来。他们正在外面整军备战,却没想到一大早就被叫到这儿来,来了之后还不知道怎么地,就是一阵窒息一般的沉默。
连子宁伸手把面前桌子上放着的那封信拿起来,又是细细的看了一遍。
他把那封信放下,忽然开口了。声音淡淡的,问道:“今儿个,九月多咱了?”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终于还是**金开口了:“回大人的话,今儿个,九月十五了。”
“九月十七了!咱们在这儿。守株待兔得有二十多天了。”连子宁长长吐了口气,忽然问道:“你们知道这封信上写的是什么么?”
两人齐声道:“标下不知。”
“四七五我的诡诈你不懂咱们守株待兔,不过看来那兔子也不傻。”连子宁抖了抖手中的信。面无表情道:“这是镇远府转来的信,九月初五那天,女真一部大约五万人。脱离了大部队,一路西行,熊廷弼派梁家烈所部跟上去了,一直到跟到九月十二那天。九月十二那天传回来的消息是那支军队是阿敏带领的,已经到达黑龙江边了,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之后熊廷弼派人去寻,只看到了黑龙江边儿上,数了三百根木头桩子,上面钉着梁家烈那三百人。在那里,还发现了不少被刮得只剩下白骨的尸首。若不错的话,那些,都是咱们武毅军的人了。”
连子宁面无表情,就连声音都是淡淡的,但是正是如此。才更是说明,他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极度愤怒的程度,就宛如一座被压抑的很久的火山,表面越是平静无波,就越是说明了里面酝酿了一场怎样宏伟煊赫的爆发!
听连子宁说完这几句话。**金脸腾地就一片通红,眼珠子里溢满了血丝,呼吸瞬间就变得粗重起来,手指头死死的攥紧了椅子的扶手,一阵发白。
梁家烈是当初他还在旗手卫打混的时候,在京郊镇子里的老兄弟了,后来两人一起入龙枪骑兵,一起奋斗,外放做官。一直至今,梁家烈不但是他的同袍,同僚,同乡,更是他的兄弟!两人之间,情若手足。
努尔哈赤一阵短暂的惊愕之后,也是怒发冲冠,血贯瞳仁,武毅军和蒙古女真联军开战至今,一共才损失了多少人?这一战梁家烈所部一千五百人就已经没了,更何况,那三百人,竟是死的如此惨烈!
**那等刚猛爆裂的性子,如何忍得住,张口就要说话。
连子宁摆摆手,**金那话便咽了下去,只听连子宁道:“跟着这封信而来的,还有熊廷弼的请罪书。”
“廷弼这请罪书啊,其实没必要,他的苦衷,我明白!”连子宁叹了口气道:“毕竟为了保密,咱们的所在都是隐秘的,势必不能让梁家烈部知晓,以免为女真所得。这样一来,所有消息就都得转镇远府,如此一来,就要耽搁个三两日……有这会儿功夫,阿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所以就算是咱们知道了,也没什么用。至于梁家烈。”
连子宁顿了顿,面色森严无比:“战场上生死有命,各为其主,便是战死疆场,亦是我辈之宿命,梁家烈之死,为我武毅军而死,死得其所!只是阿敏如此之行事,已经是天怒人怨,**金,我知道你和他的交情,我答应你,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不但是为你,为了杨沪生,更是为了梁家烈,为了那一千五百战死沙场的袍泽!敢动我连子宁的人,便是杀到天涯海角,我也誓要将之覆灭!”
言语铿锵,重若泰山!
**金鼻息咻咻的,情绪却是稳定了一些了。
“至于现在,咱们还不能动阿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子宁感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破裂了。那是一种名为热血,名为冲动,名为曾经年轻过的一种东西。
官儿越来越大,行事越来越稳重,却是也失去了一些东西啊!
连子宁叹了口气:“阿敏是个明白人啊!你道他横穿数百里,去到了黑龙江边是干什么?”
连子宁站起身来,走到挂着的那副巨大的地图前面,伸手在嘉河卫的位置重重一戳:“过了这条黑龙江,就是辽北将军辖地,我敢断定,现在阿敏肯定已经逃窜入辽北将军辖地,说不定已经打下来一两个城池了。”
“辽北将军和我这松huā江将军是平级,若是咱们武毅军贸然闯入辽北将军辖地,与造反何异?咱们岂能贸然进去?除非是辽北将军上奏朝廷,然后朝廷下旨让咱们去平乱!”连子宁冷笑一声:“可是。辽北将军葛忠河我是了解的,此人刚愎自用,自视甚高,实则昏庸暴戾,对待手下极为苛刻,且深谙官场欺下瞒上之事,出了这等事。他多半要推诿责任,至于如实上报,那就不知道要多久了!况且。就算是他上奏了,等诏令到达,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阿敏聪明啊。原来一直是我小觑他了,他定然已经是看出来我会在必经之路上候着他,所以干脆就不回来了,直接就带着大军去了辽北将军辖地,他就料定了我不敢轻举妄动,至于葛忠河那个废物,他若是安然无事还好,若是去兴兵攻打阿敏,只怕要让阿敏嚼的骨头都剩不下一根!”
连子宁拧着眉头道:“只是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说服了那些女真权贵。要知道,女真权贵向来短视,不过从情报看来,阿敏只带走了五万人,另外有两万人汤古代所部却是分裂了。滞留了一日之后才走,现在不知去向。由此看来,女真终究还是发生了分裂了的。”
**金终于忍不住,闷声道:“那大人,咱们就什么都不干,这么干看着?要我说。咱们既然奈何不得那阿敏了,还不如大军北向,说不得现在女真汗廷已经得到消息了,咱们过去,正好狠狠的收拾他们一笔。”
“不错,女真汗廷确实有可能得到消息了,但是那边儿却不是咱们要去的,那边儿有夏子开和杨沪生就足够了,无须你们!”连子宁忽然提高了音量,厉声道:“**金,注意你现在的身份,你现在是一卫之指挥使,不是以前的大头兵了,你的行为,要为你麾下的将士负责!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贸然行事,明白没有?”
**金悚然一惊,豁然站起身来大声道:“标下醒的!”
“这还差不多!不过咱们不去北边儿,也不是闲着。现在海西女真势力已经被一扫而空,建州女真短时间内无暇过来,如此一来,咱们就可以看看别的地儿了。”连子宁忽然问道:“努尔哈赤,你说,我会打哪里?”努尔哈赤眼中精光闪烁,他沉吟片刻,道:“难道是,福余卫?”
“不错!”连子宁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手指头在地图上移动着,最终定格在脑温江两岸那一片宽广的地带上,沉声道:“就是此处。”
“情报中说,哈不出所部又在镇远府城下逗留了三日,九月初八,妄图烧毁玉米田未果之后方才退去。以他们的行进速度,再加上不怎么着急,短时间之内,定然是无法回到福余卫驻地的!再以他们的性子,在镇远府下无功而返,说不得还得顺手在辽北将军辖地捞一票儿才甘心。哈不出拉出来五万大军,福余卫倾尽全力也不过这点儿了,此时脑温江两岸,定然空虚,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妨给他一个狠得!”
连子宁嘴角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几次袭扰,屠杀商队,他让咱们吃了这么大亏,也是时候让他出血了!”
努尔哈赤和**金也是露出〖兴〗奋的神色,打算把一腔火气都撒在福余卫身上。
连子宁又吩咐了一番,两人便各自下去准备。
他们下去之后,连子宁又把〖书〗记官招来,道:“我说,你写,然后润色一番,作为给朝廷的请功折子。”
那文书也是老工笔了,旁边两个伺候的磨好了墨,铺好了纸,洒然一笑:“大人请讲。”
连子宁沉声道:“吾皇万岁,龙体安康,臣连子宁百拜敬上。
正德五十二年,建奴发兵十万南攻,敌酋乃建奴(大明对女真的官方称呼)海西女真征南大将军刚毅,朵颜三卫之福余卫出兵五万,敌酋乃福余卫伪汗哈不出,十五万大军联手,围攻喜申卫,臣率领所部将士,浴血奋战,恶战十余日,击退敌寇攻城数十次,敌伤亡惨重,在三两万之数。臣武毅军,亦是死伤惨重,战死者万三千,重伤者万余,轻伤者不计其数,臣武毅军,战力唯有三成之数。
所幸皇恩浩荡,敌酋因损失惨重之故,改变策略。围而不攻,每日只以游骑袭扰,欲使我大明不败而败,匪众不胜而胜!
此等情景,若持续月余,武毅军定粮尽人绝,陷入必死无疑之绝境!
当是时。臣推断,建奴出兵十万,其海西女真之腹地。定然已是空虚,臣遂起决死一搏之决心。臣率领我武毅军仅剩之骑兵八千,趁夜色于水路潜出喜申卫。横渡松huā江,奇袭海西女真之腹地。
吾皇隆恩在上,臣之所料,并无大缪,女真防备,空虚若斯!
八月初十,臣率军克复女真重镇之萨尔浒城,斩女真首级三千!恢复其旧名,古鲁河卫!八月十五,臣率军克复温萨尔城。斩女真首级八千三百!恢复其旧名,古里河西卫!八月二十三,臣率军克复海西女真首府叶赫城,斩首六千七百!克复其旧名,脱木河卫!
三战三捷。另扫清女真大小城镇无数,共斩首三万!
至此,建奴海西女真已经荡然无存,唯有孤悬喜申卫城下之数万匪军而已。建奴匪军听闻消息,仓皇逃窜。臣率所部,奋起截击。九月十二,于黑龙江畔与建奴匪军大战竟日,建奴损失惨重,伤亡过万,仓皇退走,潜入辽北将军所辖,臣未奉诏书,未敢轻举妄动。
至于哈不出所部,屡屡犯我大明,其罪无可赦,臣便万死,亦绝不敢作势其脱逃,正奋起残军,一鼓而追。
经此数战,臣之所部能战之兵不过两万,损失甚重,其境凄惨,不忍目见,是故恳请圣皇慈悲,怜悯一二,粮草银饷,存我将士之抚恤、吃食,另松huā江所部之臣民损失惨重,亦是急需粮种以为安家之用。
祝我大明,长祚万年。祝我圣上,福寿安康。
臣连子宁百拜敬上,正德五十二年九月十五,巴虎璐。”
连子宁说完,那文书便也写完,又是润色了一番,修改了些不太恰当的措辞,便是递给了连子宁让他看了一遍。
连子宁看完点了点头,盖上了自己的松huā江将军大印,然后又招来石大柱,让他仔细的封好,立刻送出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数骑快马飞奔出了武毅军大营,向着镇远府的方向而去。
现在正是清晨,不惜马力的快马奔驰之下,这封奏章大致在今天晚间就能到达镇远府。连子宁在奏章中言道斩首三万,这却是实打实的,实际上,在武毅军扫荡海西女真的过程中,武毅军杀的人远远不止三万,几十万都有了,只不过从中选出了三万个女真人特征最明显的首级,早先一步已经运送到了镇远府。
镇远府远去京师数千里,这封说白了就是向朝廷请功顺便要粮食要饷银要官位的奏章会和这些首级一起,在差不多半个月之后到达京城。
——分割线——
这是个天气高爽的秋日,天空湛蓝湛蓝的,只在极高处飘着几缕淡淡的云,被高空的罡风给拉的细长细长的。云生云灭,变化无常。
太阳高高的悬挂在西边儿的天空上,放射出来一阵阵煦暖。
天高云淡,万物金黄,东北金秋时节,最迷人不过。
这里是兀的河以南二百里,南去女真汗廷所在的土鲁亭山四百五十里,是一片复杂的丘陵地带。
连绵起伏的丘陵,小片小片的松林不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这些巨木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多久,大都有十余丈高,便是最细的,也有三人合抱粗细。
树林中,静悄悄的。
但是若是有人闯进来的话,定然会吓一跳,因为深入密林之后二十余米,就能看到,百余骑兵正巍然肃立在那里。他们身上都披着黑色的重型板甲,戴着黑色的兜鍪,就连战马上,都是披着一层黑色的重铠,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尊尊钢铁魔像一般。他们便安静的坐在马上,身形一动不动,百余人在那里,却是不发出一点儿动静儿,若不是那轻微的呼吸声,当真会让人以为这不是一群活物。
这是女真最精锐的兵种,女真大汗近卫军王牌之一的拐子马。
他们的黑色重甲上,沾满了一块一块的黑褐色的痕迹,那是干涸了的鲜血,而有的拐子马的战甲缝隙中,也是积满了厚厚的红色的污垢,不知道手上要沾染多少鲜血,才能累积成这般可怕的东西。
凌厉嗜血的杀气扑面而来。
最前面的那名骑士,却是比其它的拐子马都要格外高一些,就连身上的甲胄,都是格外的厚重结实,其规格和其他的骑士精钢重铠大同小异,但是肩甲高高的挑起宛如华丽的鸟翼,战甲表面也是勾勒了不少的huā纹,看上去甚是精美,只是那些huā纹里面,现在已经被暗红色的血垢给积满了。
她的面罩却是升了起来,露出了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雪肤碧眼,目光流转间分明是清冷冷的,却偏偏要摄人魂魄一般。
正是完颜野萍。
她一双眸子盯着远处,但是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一双眸子,却是没有什么焦距,她现在的状态,看上去,似乎更像是……走神?
四七七 魔鬼一般的女人
而本来应该坐镇中军的扎赫雷夫,却是出现在这里,他站在一辆被一干骑兵簇拥着的大车上,身边还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军官。看到远远的骑兵飞奔过来,扎赫雷夫狠狠的一挥胳膊,大笑着重重的拍了拍身边那个年轻军官的肩膀:“库图佐夫,你的计策真是很管用,那些该死的女真人上钩了!”
被他称为库图佐夫的青年长的很英俊方正,上唇上还留着漂亮的上翘的小胡子,他笑着恭维了扎赫雷夫几句,却不居功自傲,显然是甚有心机。
只是让人禁不住有些扼腕叹息的是,他的右眼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显然,这位英俊的青年军官是一个独眼龙。
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戈列尼谢夫-库图佐夫也是出身名门,他的家族更加源远流长,在沙皇陛下还是莫斯科大公的时候就已经跟随沙皇陛下了,库图佐夫的父亲是中将,军衔不是极高,至少就比不了陆军大臣阁下的元帅军衔,甚至也比不了的扎赫雷夫的步兵上将,但是却是沙皇陛下的心腹,经常能够出入莫斯科宫廷的人物。论起实权来,就不是扎赫雷夫能比的了。
出身名门的纨绔子弟多了,但是同时,库图佐夫却还是个聪明人。
谈吐风趣,高大英俊,为人谦逊,同时还有着不同于其他贵族子弟高高在上的亲和力,并且兼具不错的军事指挥才能。这样几种特征的综合体使得他成为莫斯科权贵子弟中完美晋升的典范。十五岁的时候就晋升准尉并任阿斯特拉罕步兵团连长,第二年就晋升大尉。沙皇俄国和北欧强国瑞典王国的战争期间,他先后在鲁缅采夫和亚历山大-苏沃洛夫麾下任队列军官和参谋,作战勇敢,指挥有方,因战功晋升为少校。
在他二十三岁那一年也就是一五五一年,在阿卢什塔以北舒马村的战斗中负伤。失去右眼。但是这并未使得他的仕途戛然而止,而是变得更加光辉,沙皇陛下亲自接见了他。闻言安稳,皇宫宴请,并且亲自赐名“独眼将军”。这也使得他在莫斯科的高层圈子里名声大噪。
受伤之后被送到了和沙皇关系亲密的萨尔森选侯腓特烈那里疗伤,在出国治疗期间,考察普鲁士、英国、荷兰诸**事。
伤愈之后,一五五二年在苏沃洛夫的克里木第二团任职,次年晋升为上校,任卢甘斯克长枪团团长,后任马里乌波尔轻骑兵团团长。二十六岁那一年晋升准将,二十九岁那一年晋升少将,次年,担任沙皇陛下亲自授权他组建的布格猎骑兵军军长。
当年从顿河右岸出发。第二年,他就率领布格列骑兵军来到了远东。
布格列骑兵军是军团一级的编制,下属十个长枪兵团,十个轻骑兵团,总数达到了四万人。是扎赫雷夫手下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而把全部军队分成中军、左翼、右翼三部分,同时把大量骑兵集结在左翼,并且派出若干支小规模的部队,分散在左翼附近的想法,就是这位颇有头脑的库图佐夫少将提出来的。
那位可怜的哥萨克骑兵团长其实不过是好几个倒霉蛋中的一个而已,这些哥萨克分队的规模都不大。普遍都是以一个或者是半个骑兵团为编制,他们以各种看似合理实则仔细一想非常荒谬和无聊的理由委派出去,在左翼附近晃荡,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引诱女真伏兵出来……因为根据库图佐夫的判断,以那位女真统帅的作战风格,是肯定不会据此善罢甘休,肯定还会趁机偷袭。
而一旦偷袭的话,只要哥萨克能坚持十几分钟,左翼的骑兵立刻就可以大规模包抄过来,把女真人围困起来歼灭。
至于这些作为诱饵的哥萨克能不能坚挺到援兵到来,库图佐夫是充满自信的。
只不过,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而且对那一个骑兵团的哥萨克的信心,也未免太足了一些。
几个斥候过来报告之后,扎赫雷夫毫不犹豫的便下达了命令,这一次,他甚至是亲自率领左翼所部向着斥候报道的地方杀了过去。
如果从天空上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俄军左翼的数万骑兵,形成了一个凹下去的半月形,向着东北方向杀去,而他们凹下去的形状,也隐隐形成了一个几十里宽的包围圈,其包围的目标,赫然就是十数里之外,正在厮杀的那一片区域。
这时候,激战正酣。
完颜野萍已经率领拐子马从哥萨克骑兵的队列中杀了一个对穿,从另外一个方向杀了出来。有超过一百骑哥萨克骑兵死在了女真人的狼牙棒下,而拐子马也不是毫无伤亡,有三名位于边缘的拐子马被哥萨克们奋不顾身的扑在身上,硬生生的拉了下来。只要是拉下马,拐子马虽然还是个很难对付的钢铁罐头,但是却是爬都爬不起来,自然很快便被人潮淹没了。
双方的战损比,达到了一比三十!这当然不能说明双方的实力差距就是如此的巨大,之所以如此悬殊,是因为拐子马借着冲锋的势头,更加的难以抵挡,而且哥萨克士兵也过于分散了,以至于是毫无抵抗之力。
杀了一个对穿之后,完颜野萍胯下战马又是冲出去了百十米,才是刹住了脚步,她控马原地一个转身,又变成了朝向哥萨克们的方向,在她伸手,九十七名已然是浑身浴血的拐子马,亦是重新整列队伍,形成一个锋锐的箭头。
杀气重新凝聚。
完颜野萍高高举起巨锤,又是策马奔腾。
又一次冲击!
看到重新杀过的那些女真骑兵。那名哥萨克骑兵团长看的目眦欲裂,血贯瞳仁,只是却是徒呼荷荷,毫无办法。
就算是精锐如哥萨克骑兵,在被刺穿阵型,几乎是打乱打散之后,也很难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重新集结起来。但是女真人。对于这种刺穿的战术,却是已经运用的炉火纯青,而且他们强悍的力量和体魄。也足以支撑这种及其消耗体力的行为。
又是一次刺穿!
虽然的这一次拐子马们没有了那么长的冲击距离,也没有了那么强悍的冲击力,但是被凿穿一次之后。哥萨克们的阵型也更加散乱。所以,又是一次毫无疑问的凿穿,又是百余名哥萨克骑兵丧生。
然后完颜野萍又是策马,转身,又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巨锤。
第三次冲击!
在这一刻,她仿若是自己在四百年前的先祖一般,身披重甲,手执重刃,不断的凿穿,集结。凿穿,集结,再凿穿,再集结,一次又一次。直到对面的辽军或者宋军筋疲力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力。然后,就是尽情杀戮收割的时刻了。
“魔鬼!这些该死的女真人都是魔鬼!”面对重新冲杀过来的拐子马,那名哥萨克骑兵团长已经是发出绝望的叫喊,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一群重装骑士。竟然可以如此不知疲倦的冲锋。冲锋、再冲锋!要知道,在欧洲的那些骑士老爷们,可是一个冲锋就要休息的。
只是,这是东方!
然后下一刻,喊声便是戛然而止。拐子马早就瞄上了他,像是所有挡在拐子马面前的敌人一样,他的脑袋被一根粗大的狼牙棒敲成了碎片。
第三次凿穿之后,现场的哥萨克仅仅还剩下不到二百人,其他人,要么死于冲锋,要么死于两侧射来的利箭。
而剩下的这些哥萨克骑兵,已经是目光呆滞,失魂落魄,再也不成阵型,他们只是本能的集结成一小群一小群的,一边格挡着两侧射来的利箭,一边惊恐的看向这些死神一般的拐子马。就算是以骁勇蛮横著称的哥萨克,也已经把这些女真重骑兵的强悍给吓得没有抵抗的意志了。
相信这时候再来一次冲锋就可以把他们打散,或者是完颜野萍命令他们投降的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投降。
但是完颜野萍却是止住了动作。
而这时候,完颜野萍已经能够透过面罩看到看着那远处腾起的高高的烟尘,那说明有数量非常巨大的骑兵正在向这边高速接近,她的嘴角闪过一抹讥诮。早在发动进攻之前,她就已经看出来这个拙劣的陷阱——其实说拙劣对对方也有些不太公平,对方这个计策,本来就是阳谋,我就是派出一个个诱饵,看你敢不敢吃?只要是你敢吃,我就调集大军灭了你!你若是不敢吃,那更好,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可以放心的行军。
这一点,库图佐夫清楚,完颜野萍也清楚,但是完颜野萍更是通过斥候的观察得知了双方的距离——十三里!骑兵快马奔驰的话,这样的距离一个来回,大致是一盏茶的时间。
她判断出,对方显然是有信心,能用诱饵拖住自己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但是事实证明,库图佐夫高估了这些哥萨克的实力,现在才不过是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而已,而哥萨克,已经是溃败。
“真是废物啊!这么久才过来?我本来还为你们预备了一招儿伏兵,看来现在都用不着了。”完颜野萍掀开面罩,上面的鲜血滴滴答答的洒下来,溅在她的脸上,容颜血染,却有一种分外妖娆嗜血的魅力。
她摆摆手,两侧丘陵上那不断射箭的轻骑兵便是止住了,她踢了踢马腹,便是提马走进了已经尸横遍野的战场,身后的拐子马想要跟上来,被她制止了。只有几名亲卫跟着,就这么,走进了还有二百来人的哥萨克人之中。
那些哥萨克们却是动都不敢动,只是以无比惊惧的眼神看着这个魔鬼一般的女人,尽管她非常美丽,却没一个人敢于升起一丝邪念。
她是魔鬼。
就这样,完颜野萍闲庭信步一般的策马走在战场上,周围寂寂无声。
完颜野萍的眼神流转了一圈儿,很自然的,她的视线被打扮的huā枝招展像是一只大公鸡一般的普希金给吸引过去了。普希金这等风骚的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
普希金这厮刚才战斗一开始就已经被亲卫给簇拥着躲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以至于刚才的战斗并没有波及到他,他趴在地上,看着那个魔鬼一般的女人向着这边走过来,本能的便是身子一缩,脑袋往土里一埋,似乎这样便能躲开完颜野萍的视线。
完颜野萍也不禁莞尔,嘴角微微一勾,伸手一指普希金:“把他带走。”
“啊!你不能带我走,我是普希金家族的……”普希金心里一哆嗦,大声叫道。
老管家莫兹科夫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挡在了自家小主人的身前,竭尽全力的挺直了腰板儿,强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道:“你不能……”
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完颜野萍也听不懂,却是饶有兴趣道:“看来还是个挺有身份的呢!都带走吧!”
几个拐子马下马,粗暴的便是抓着普希金和莫兹科夫的胳膊,在一阵不情愿的咒骂声中把他们给带走了,周围的哥萨克骑兵都是明智的选择了沉默,尤其是在那几个奋起抵抗的普希金亲卫被迅速击杀之后。
他们心里门儿清,犯不着为了一个纨绔子弟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看到那越来越近的烟尘,完颜野萍打马向着东南方向奔驰而去,远远的一句话随风飘来:“一个不留!”
轻骑兵们乱箭齐发,哥萨克骑兵们本来以为自己这一次逃了一次性命,却没想到那女人竟然如此恶毒。
箭雨泼洒而下,哥萨克们再无斗志,纷纷四散奔逃,等他们逃了之后,轻骑兵们也纷纷朝着完颜野萍的去路追过去。
而一直等到十分钟过去了,俄罗斯大军才追到这里来。
扎赫雷夫看着这遍地尸体,面色铁青无比。
四七八 女真汗廷
库图佐夫脸色也不好看,毕竟是他亲自制定的计划,这时候却是出了漏子,大部分的责任都要落在他的头上,如果扎赫雷夫要推卸责任的话,对他的前途影响很大。
他看了半响,叹了口气:“看来咱们得把时间缩短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了,那些女真人的战斗力评估,需要更上一个台阶。”
所幸扎赫雷夫也不是那等浅薄之人,知道这并非是库图佐夫的错处,实在是情报不足所致,而且这也是自己首肯过的,若是这会儿大发雷霆的话,无疑也是在打自己的脸。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沉声道:“我更担心的是,普希金不见了。”
这时候布哈林大步走了过来,道:“总督阁下,没见到普希金阁下的尸体,那些逃走的哥萨克说,他们被女真人带走了。”
“带走了?”扎赫雷夫和库图佐夫对视一眼,都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毕竟如果普希金死在这里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得罪了陆军大臣阁下!而现在,虽然普希金阁下被女真人俘虏,但是想必那些女真人也能看出他的价值,不会随便杀死。
扎赫雷夫扫了一眼,忽然下命令道:“把那些逃走的哥萨克全都绞死,战败逃走,他们都应该被送上绞刑架!”
库图佐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场失利。需要一个替罪羊,现在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就当这不是一个陷阱,只是一个意外。
如此一来,就只能牺牲那些逃掉的哥萨克了。
很快,那些哥萨克骑兵便是被押解回来,就在他们的袍泽尸横遍野的所在。士兵们很快就用树木钉了几个绞刑架出来,然后这几个可怜的家伙脑袋就被套进了绳套里面。他们奋力的挣扎着,大声的咒骂着。他们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在那个可怕的魔鬼手里,却是死在了自己的绞刑架上。
反抗终究是无力的。随着绳子的收紧,几个家伙的怒骂声,也是渐渐消失。
布哈林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扎赫雷夫的脸色,问道:“总督大人,要不要派人去追一追?”
扎赫雷夫铁青着脸不说话,自从南征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契合,来到这里之后,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束手束脚的感觉,似乎干什么都不得劲。怎么着都施展不开,完全是有力使不出来。
这种感觉让他极为的恼火。
一边的库图佐夫见布哈林有些难堪,便解围道:“腰部就派一千哥萨克去追看看吧!”
布哈林看了扎赫雷夫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兴冲冲的点了一千哥萨克骑兵。亲自带队去了。年轻人建功立业的**非常之旺盛,这也是人之常情,至于这些到处都是的血淋淋的尸体,却没有让他心里生出多么大的忌惮来,在年轻自信的布哈林看来,这些人之所以会败。不过是猝不及防罢了。
库图佐夫微笑着看着布哈林张扬的背影,忽然心中升起一丝感慨来。
当年的自己,不也是这般自信飞扬,鲁莽冒进,才在舒马村失去一只眼睛么?
不出他预料,不到一个小时,布哈林就带着一干哥萨克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在渡过了三条河流,翻过了一座矮山并且绕过了几片占地广袤的黑松林之后,他们就彻底的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和这片大地上的土著比拼对这里的了解,这无疑是一个愚蠢的行为。
距离现在的俄罗斯大军所在地东南一百三十里的督罕河畔,这里是河流的中段,河水平缓而宽阔,在河流两岸,是大片大片的密林。一条支流从西北向东南汇入向督罕河,形成了一个面积不小的河湾,河湾的两岸,却是一片面积相当广大的草地。
在这条支流的西岸,数百顶帐篷宛如蘑菇一般亭亭玉立。这里,就是完颜野萍所率领军队的驻地。
周围大片的密林提供了天然的保护,若是对这里不熟悉的人,就算是近在咫尺也根本无法透过茂密的黑森林看到这片营地,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密林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但是对这里宛如自家后院儿一般熟悉的女真人,却是知道很多条黑森林中的密道。
马蹄声阵阵传来,完颜野萍带领拐子马走在最前面,后面是数量庞大的轻骑兵,通过密道缓缓的出现在草地的边缘。
听到动静儿,本来很是安静的营地立刻沸腾起来,数以千计的女真士兵从帐篷中涌出来,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拄着拐杖,已经伤残了的重伤员。完颜野萍看到他们,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她摘下兜鍪,高高的举起手中的双锤。
当看到完颜野萍那标志性的武器的时候,女真士兵们心里的担忧消失了,都是大声的欢呼起来。
在他们看来,有大将军在的地方,就有胜利。
他们的心境本来不是如此,但是当北山防线告破,完颜野萍不但未曾一路撤退,反而是不断发动反击,用接二连三的胜利来使得他们重拾信心——在冷兵器时代,一支军队的战斗力,至少有四成名为士气。
这时候女真人的士气显然是非常的高昂。
那些随同完颜野萍出征的将士也是露出由衷的笑意,一脸的轻松,接受着营地中士兵们迎接英雄一般的欢呼。
被众人簇拥着走进营地,看着欢呼的士兵们,完颜野萍眼中却是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暗淡,很快又是被她掩饰下去。
下了马,进了大帐。问过了几个留守的军官,完颜野萍收获的还是失望——土鲁亭山那边儿至今还没动静儿,那些求救的信使如同石沉大海。这一消息也让完颜野萍本来不错的心情立刻变得糟糕起来,她吩咐统计伤亡,又把普希金主仆给押了下去,便自己进了后帐。
一进后帐,完颜野萍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她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抹浓浓的疲倦。
刚才那一仗,已经算是不小。歼灭了一整个骑兵团的哥萨克,就跑了那么几个,这算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捷——要知道。哥萨克可是俄罗斯最为精锐的兵种,而且能杀善跑,将其全歼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但是完颜野萍却是高兴不起来。
桌子上有茶,却早就凉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咕咕噔噔的一口气喝了,长出了一口大气,也顾不得铠甲在身了,一屁股坐下来,靠在小几上,叉开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以一种非常之不雅观的姿势闭目养神。
从北山防线被攻破,至今已经二十多天了。本来一直截击,挺顺利,但是从从九月初六开始,俄罗斯人就改变了策略。变成了眼下这等行军的格局。这种改变,让生性谨慎的完颜野萍变得很小心,她观察了好几天,直到把这种阵型里里外外看的真切清楚,才在今天发动了狠辣一击!
虽然成果不菲,但是可以想见。以后等俄罗斯人吸取了教训,这种偷袭的法子,也会失去效果。
更重要的是,她手下人员的短缺。
当初北山防线被攻破,她收拢残兵败将聚集在麾下,当时人数还在一万一千左右,其中一千最为精锐的拐子马,并未受到多大的损失,虽然无法和那庞然大物的俄罗斯大军相比,但是胜在都是骑兵,机动能力极强,完颜野萍也算是手里颇有些好牌。
可是现在,经过这些时日那一场场残酷的狙击战,固然让俄罗斯军队损失惨重,士气低落,更重要的是大大的减缓了前进的速度,但是完颜野萍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一眼扫去,还剩下大约六千士卒,而其中又要刨出数量大约在一千左右的伤员,这些伤员,短时间内已经是没有了战斗力,反而是会成为大军的拖累。
更让他揪心的是,拐子马的损失,现在拐子马数量已经是不足七百了!要知道,整个女真国,也不过是只有区区三千拐子马而已。
“父皇大小便疼我,我出征北国的时候给我拨了一千拐子马,就已经是惹得那些老家伙们颇有些不满,这会儿损失了这么多,又不知道要兴起什么波澜了。求援的信件已经送出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信儿啊?”
完颜野萍心里暗自呢喃着,眼神不由的看向了西南土鲁亭山的方向,脸上露出少见的柔弱之情。
如果援军还不到,她真是快要撑不下去了。
————————分割线————————土鲁亭山,女真汗廷所在地。
土鲁亭,在很古老的女真语中,有巨鹰之意,而正如其名,土鲁亭山像是一只骄傲无比的雄鹰一般,傲立在女真腹地,俯视着这片三姓女真繁衍生息的土地。
认真考究起来,土鲁亭山应该是日后被成为外兴安岭的那条巨大的山脉的一条分支,高度并不是很高,只有三四百丈的意思,但是正如泰山俯视齐鲁大地一般,崛起于一片平坦的东北平原,土鲁亭山的绝对高度极高,很远都能看的真切,毫无疑问的是一座雄伟之极的巨山。
所以在女真人的历史中,土鲁亭山具有极高的地位,而完颜陈和尚一统女真并且成功从大明脱离之后,便把汗廷定在了土鲁亭山东麓。
选择这里,还有巨大的现实意义。
三姓女真,海西女真最南,面对大明,北山女真最北,仰望俄罗斯,而唯独是建州女真居中,南北无忧,但是西方却是有着为数众多的蒙古部落和其他族群的部落,这些部落曾经在女真崛起之后的十数年中依旧是服从大明的统治,沿用大明的编制——脱木河卫,不时的跟女真打上几仗,因此也给建州女真带来巨大的苦恼。
而依托着的险峻的土鲁亭山,那些部落便被挡在女真之外。因此便也构不成什么大患了。
而且土鲁亭山东麓再往东一直到数百里之外的葛林卫,都是一片巨大广袤的平原,这片平原土地肥沃,草木繁盛,河网密布,就算是在东北,也是少有的富庶之地。
建州女真就在这片土地上放牧。
和海西女真已经渐渐转化为半渔猎。半农耕相比,建州女真受到汉人的影响更小,更多的保持了老祖宗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生活方式有点儿类似于蒙古人,但是又不尽相同。可以说是一半放牧,一半渔猎。而土鲁亭山下的这大片草场,自然就成了上天赐予他们的风水宝地。
经过数十年的繁衍生息,建州女真的人数已经增长到了六十万人左右,他们以部落的形式,划分出各自的草场,分散生活在从土鲁亭山到葛林卫之间的广袤草原上。
而女真汗廷,就在土鲁亭山下。
这里和其它的女真部落却是不同,女真汗廷,是一座小但是却很雄伟的城池!
之所以说它小,是因为这座城池的占地面积确实是不大。东西长不过四里,南北宽更是大约只有三里之数,这等规模,别说是和北京南京这等大埠相比,就算是大明关内的一个小县城。面积也是要大得多。
而之所以是说它很雄伟,是因为这座城池虽然小,但是里面的建筑全都是极为的雄伟富丽,女真汗廷的城墙足有数十米高,非常的高厚,都是由土鲁亭山上开采下来的石头修建而成的。当然也有着与其材质相匹配的坚硬。
在城墙以内,就是一栋挨着一栋的豪宅,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远远的绵延开来,不知道有多少。里面的街道都是大青石铺成的,干净整洁,上面少有行人,反倒是装饰华贵的马车时常驶过。这里的大街上防备明显很是森严,不少骑兵一队一队的巡逻。
这里没有低矮、肮脏、简陋的存在,有的,只是光鲜,就好像是一片巨大的宫殿群。
原因也很简单,女真汗廷这座城池中住着的,没有平民,甚至连低级官员都没有,有资格在这里面有一席之地的,全都是女真诸部之中的权贵——不仅仅限于建州女真部,比如说刚毅在这里就有一栋奢华的住宅,而他每年是由半年时间在这里度过的。
所以这里面权贵们的豪宅到处都是,而除了权贵的豪宅,这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建筑了。
在城外四角,却是各有一座兵营,这四座兵营里面驻扎的分别就是拐子马、铁浮屠、三万精锐披甲骑兵,三万精锐披甲步兵。说是军营,其实就是四座小型的要塞,各自方圆在一里左右,如同群星拱月一般,把女真汗廷拱卫在其中。撇开这些精锐的大军不谈,单单是这几座要塞,就足以让试图攻城的敌人望而却步。
而在几座要塞之外,你蛮河的西岸广阔的空地上,才是一片片低矮的房屋——这里面居住的成分和复杂,有汉人商人,有女真牧民,也有不少的农民和他们大片的耕地,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军属,豪门奴仆的家人。总之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城里那些大老爷们服务,毕竟有钱人要消耗的资源普通人格外要多一些。
女真汗廷坐北朝南,取南面之意,一条大道直贯南门北门,在这条大道的中央位置,一片宽阔的广场之后,便赫然屹立着一片庞大雄伟的建筑物。
这里,就是女真大汗完颜陈和尚的王宫。尽管只是一个建立不过三十余年,而且根据其所辖区域可以界定为区域型政权的国家,但是这并不妨碍高层统治者们调动本就不怎么充裕的国家资源来为自己服务——这座富丽皇堂的宫殿便是明证。整个王宫占据了城市足有四分之一的面积,雕梁画栋,巍峨耸立,论起细腻婉约来自然不如汉人宫室,但是只比规模和雄伟程度的话,却是丝毫也不逊色。
当初在女真崛起之后被俘虏成为奴隶的数十万汉人,至少有半数死在了这片宫殿的工地上。
王宫中心是仿照紫禁城奉天殿而建造的勤政殿,规模不逊于太和殿。而且把宫殿外观的高度加到了五层——这使得它看起来有一些秦汉时候的意思。
此时勤政殿中,不复往日的严肃庄重,反而像是菜市场一般,吵吵哄哄的。
大殿里面的构造也和奉天大殿差不多,四根包裹着金箔,足有两人合抱的粗大柱子中间是一个五层御台,上面摆放着一张巨大而坚硬冰冷的龙椅。而略有不同的是。在御台下面的左右手边,却是面对面摆放了不少的交椅。
此时,十来名女真权贵正坐在椅子上。他们穿着华贵的女真传统衣饰,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
他们大声的争辩着,有的说到着急处。更是脸红脖子粗,额头上的青筋都是一根根的锃了起来。而他们并不是无意义的争辩,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到愤怒、恐惧、掩饰不住的惊慌,甚至有的人的眼神中,还带着了绝望一般的疯狂。
虽然并不沉滞,但是大殿中的气氛却是莫名的就让置身于其中的人赶到一阵的恐惧慌乱绝望。
似乎就像是末日到来之前的朝堂。
由不得他们不慌乱不恐惧,这些手握大权的女真权贵们在五天之前,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女真就要陷入四面楚歌的决死之局!
五天之前,镇守北地的昭武云麾大将军完颜野萍传来了加急军报,言称二十万俄罗斯大军已经攻破了北山防线,接着又是攻克了北山女真部首府,大掠一番之后。现在正向着土鲁亭山进发,看样子,竟然是直逼女真汗廷而来。
这一消息,让所有的女真权贵都是大惊失色。
女真和俄罗斯的对峙已经有好几年了,双方边境小规模的摩擦从来就没有断过,但是已经升平久矣的女真贵族却是没有想到。战争竟然这么快就会到来。
短暂的慌乱之后自然就是商议,但是一直到今儿个,整整五天过去了,都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女真权贵在这五天中干的所有事情就是争吵、争吵、争吵!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和女真的权力构成是分不开的,对于一个从部落文明进化到封建文明时日还不是很长的政权来说,其内部的权力脉络是非常之凌乱复杂的,可以说是纵横交错。这些女真权贵,当初是部落里面的长老、头人甚至直接就是酋长等等权力人物,而现在女真建国之后,他们也是身居高位,手中掌握着军权政权。可以说,女真大军,并不仅仅是为完颜陈和尚所有,其中相当大一部分,乃是这些权贵的私军。
既然前线吃紧,就要调兵过去,可是调多少兵?调谁的兵?派谁统领?捞了好处算谁的?死了人实力受到损失了谁来补偿给我?
种种复杂的东西,权力的交锋,利益的暗箱交换,短短五天,是绝对没办法拎清楚的。
所以前线的完颜野萍也只好是苦等,实际上她若是对政治上再多有几分经验,就该知道,这些人是多么的指望不少。
女真已经不是三十年前那个齐心协力,被完颜陈和尚描绘的美好前景煽动的几乎是全族疯狂的女真了,三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三十年的奢华享受,早就让这些女真权贵们失去了进取之心,他们现在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权力。
他们并非是不知道前线吃紧,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肆无忌惮的扯皮,只要原因就是在于对自身的自信——虽然打过来的俄罗斯大军有二十万,但是咱女真也不弱啊!别的不说,汗廷就有六万大军,且还不算拐子马和铁浮屠,这就抵得上十万人了吧!在外围还有五万军队驻扎于建州女真腹地的各处,更何况,只要是大汗一声令下,立刻就能拉起至少五万的军队来,女真儿郎生在马背上,那是天生的战士!
在土鲁亭山和俄罗斯军队之间,有数以百计的女真部落,这些部落接到汗廷的命令之后,立刻就会成为骁勇的战士!
而退一万步讲,真有什么不测,海西女真那边儿不还有十万大军的么?听说前一阵子刚毅带着军队又去大明打秋风儿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把他召回来不就得了?
总而言之,这些女真权贵觉得自己手上有足够的底牌,所以才可以不动声色,稳坐钓鱼台。
但是今儿个早上传来的消息,却是让他们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们甚至能够感到自己心中的绝望!
从海西女真逃出来的人一批批的到了汗廷,见人就就是嚎啕大哭,从他们口中,这些后知后觉的女真权贵们才知道,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南方的大明已经崛起了一支强军,这支名为武毅军的强军,竟然在刚毅围困他们的时候,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杀入了海西女真的腹地。
他们中不少人都听说过武毅军,但是从来没当回事儿过!没想到,现在已经是成长为心腹大患。
而当他们接到消息的时候,海西女真的腹地,已经是被一扫而空了,不知道多少女真人被杀,甚至就连叶赫城都被攻克了。
有几个岁数儿大了出身海西女真的权贵当下就晕了过去。
那些之前还在不断的争吵的女真权贵们几乎都傻了。
他们都是人精儿,都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个消息代表的是什么——假如消息属实的话,而显然不可能是假的,因为涌入汗廷的海西女真人已经达到了数百,其中不乏有一些位高权重之辈逃过了一劫,他们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海西女真被荡平,而刚毅的大军还不知在哪儿,想来情况也不会有多好,这就意味着,不但整个女真都失去了一个稳固的大后方,失去了十万大军,而且甚至还会被武毅军攻击腹背之地。而且看武毅军这等架势,这种情况是很有可能出现的!
武毅军有多少人?能横扫海西女真,几万人是有的吧?
这一下,局势立刻逆转,从进可攻退可守变成了前有狼后有虎。
更有些想的深远的,已经是想到了,会不会武毅军和俄罗斯人有勾结?
其实,女真汗廷得到消息的时间,却是比连子宁预料的要更晚了一些,原因就是杨沪生等人到了白鹰峡之后,为了给自己赢得更多的时间,不断派出游骑截杀北去的女真人,直到感觉差不多了,才大量放行。
这却是无形中,帮了俄罗斯人的大忙。
杨沪生们这种无意中的行为,直接导致了女真权贵们派往北方防线的军队时日一直在推迟,也让俄罗斯军队只遭到了完颜野萍一个人的顽强狙击。
得到了消息没一会儿,这些权贵们便被大汗招来王宫议事。
完颜陈和尚高踞在御座之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争吵不休的权贵们。
他身材很高,肩膀很宽,体型魁梧而充满了力量,不过,如果拿雄壮来形容他的话,那是年轻时候他而不是现在——现在的他,用肥壮来形容更切实一些。
四七九 完颜向北 纳兰征南
他整个人已经发福,身材甚至还有些臃肿,看得出来,保养的很好,尽管已经有六十多了,但是头发却还是黑的,面色很红润。
看着下面这些吵来吵去的家伙们,他忽然打了个哈欠,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厌烦。
他已经老了,再也不是那个带着三姓女真崛起建国的铁血大将了!也没有年轻时候的那等雄心壮志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更想享受的,是醇酒美人,奢华宫殿,美妙的歌舞,而不是鲜血横飞的战场。
他这会儿想的,是怎么赶紧把自己的宝贝儿乖囡救出来,经年不见,他已经很想念自己的女儿了。而不是在这里看着这群家伙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他心里冷哼一声:“真当我是废物么?连你们这点儿伎俩都瞧不出来?”
他只是懒得管而已,也没这个必要,只要手中操持着最高的权柄,任由这些人怎么折腾,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儿罢了,总之是脱离不了那个桎梏。
完颜陈和尚已经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争吵,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一生轻咳仿佛是有着强大的穿透力,瞬间便传遍了整个朝堂,刚才还在吵吵嚷嚷宛如菜市场一般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眼光投向了完颜陈和尚。
他们眼中有着敬重和畏惧。
他已经老了,但是却是一头依旧威风凛凛的猛虎!
虎老雄风在!
“说来说去,也都拿不出个章程来,我那宝贝女儿还有一千拐子马,还在前线浴血奋战,生死不知!武毅军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兵临城下,刚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这等危局之下,你们还有闲心思扯淡?”完颜陈和尚慢悠悠的说着。语言中透出来一股毫不掩饰的辛辣讽刺。
殿上众人都有些尴尬,却也无人敢于反驳,都只是应着。
“好了,也别闲扯了。既然你们都说不出个一二三了,那么本汗便直接下令了!”完颜陈和尚沉声道:“传旨!”
旁边一个根木头似的侍立在他身边的太监哈了哈腰,道:“皇上,您说这,奴婢都记得真切。”
“完颜烈!你带着一千拐子马,一万五千万披甲骑兵,两万轻骑兵。去北边儿支援野萍!我已经传了谕旨下去,现在各部落的勇士都已经骑上骏马,拿起刀剑,等待着征召了!你这一路北去,召见地方部落首领,直接接管统军权!我允你征兆三万勇士!”
一个不过三十岁的青年出列,这青年满脸横肉,长相极为凶恶。脑袋上剃光了头发,只留着一根猪尾巴也似的小辫儿,周围都已经发青了。显然是保持这个发型有些时候了。这是女真人传统的打扮,但是随着建国之后逐渐文明开化,这般留头发的已然不多,就算是留辫子,也是留一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而且头发不会剃的这么干净,一般都是会留出半个脑袋瓜子来,而不像是这样,有的那讲究的权贵子弟,还会在上面抹上玉兰花油。弄得香喷喷的,甚至很有些人,还会在上面扎上朵花儿……
这青年这等打扮,这等长相,给人的感觉就是极为的蛮荒粗横,他叫完颜烈。也是完颜部的子弟,算是完颜陈和尚的远房侄子,出身不高,但是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素来以残酷嗜杀著称。
他眼中冒出兴奋的光芒,一个头重重的磕下来,大声道:“臣,遵旨!”
完颜陈和尚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完颜烈,我知道你的性子,素来是不服人的,但是这一次,你去了北边儿之后,我要你一切都听野萍的,你听清楚没有?”
完颜烈本能的就想来一句我凭什么听一个女人的,但是一接触到完颜陈和尚那寒光闪烁的眸子,这句话立刻就不敢说出来了,只好点点头,有些不情愿的应了。
完颜陈和尚又是沉声说道:“纳兰建成,你带着一千铁浮屠,两万披甲步卒,去南边儿,跟完颜烈一样,你也可以在沿途部落征调步卒,我给你不限额,想调动多少调动多少!你的主要目的,是守!守住要道白鹰峡,让武毅军不得寸进!”一个长相清秀俊朗的年轻人出列,也是应了下来。
完颜陈和尚迅速的宣布了这两项任命,显然是早有预谋,这也让殿上诸人有些猝不及防。大汗任命的这两个人,都是在年轻一辈中颇受好评的,也是能征善战的,任命他们两个,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儿来,虽然这一次难免要动用他们的力量,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完颜陈和尚宣布了任命,他们却是连反驳的借口都没有。最主要的是,这两人出身都不高——至少是和殿上众人没什么利益纠葛,也就是说,若是胜了,他们捞不到什么好处,若是败了,大伙儿一块儿倒霉。
而且,确实是事情危急了呀!
“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先集中精力打垮那些俄罗斯的杂种,然后回头再收拾武毅军!”
完颜陈和尚扫了众人一眼,冷冷一笑:“武毅军不难对付,想收拾他们,办法有的是,也不一定非得打仗!好了,都下去吧!该安排军饷的安排军饷,征调人手,调动辎重,我丑话先说在前面,这一次,谁要是敢背地里给我玩儿阳奉阴违那一套,就是跟咱们女真的国运作对,就是跟咱们女真全族过不去,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随着完颜陈和尚的命令,整个女真汗廷就像是一台上足了动力的机器一样,全速运转起来。不得不说,女真毕竟建国不久,机构还不像是大明那般冗杂,效率也是并不低,而且保留着相当一部分部族时候的特色。
完颜烈和纳兰建成两人取了兵符,领了印信,然后便是直接去城外的四个兵城领兵熟悉军官,等到了晚间,随军出征的战马,粮草,辎重都已近备好了。而应该携带的武器等东西,也是已经检修完毕。
中午下的命令,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是准备妥当。
正德五十二年的九月十五,从女真汗廷中开出来两路大军,一路向南,一路向北。向北的多是骑兵,拐子马、披甲骑兵、轻骑兵,狂飙如同一阵猛烈的旋风,可以想见,他们能够给已经被完颜野萍纠缠的士气军心低落的很的俄罗斯军队何等样的‘享受’。
而南去的,多是步卒,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守,防守武毅军,直到北地腾出手来。
虽然是一大早,但是整个女真汗廷也已经活了过来,完颜陈和尚并未出面,权贵们分成两拨,去为出征的大军送行。
而女真汗廷的外围,那一大片平民聚居区,也是已经苏醒了过来,卖馒头卤肉的,卖菜做小生意的,出去打猎的,进城送吃用的,进城拉屎尿排泄物的,很是热闹。而出征的大军理所当然的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他们围在路边,向着出征的将士发出一阵阵欢呼。
这时候的女真,还沉浸在三十年前大败大明,成功的从大明脱离的美梦中,用一句后世的话说,那就是民族荣誉感非常强烈……在他们看来,女真铁骑就是无可战胜的!
女真军队军纪也没有大明那般森严,有的还和路边自己相熟的人谈笑几句,却也并没什么忌讳。
市井之间,消息总是流传的最快的,很快,便有大量的消息开始在人群中流动。你一言我一句的,若是有心,便能得到大量的消息。
在人群中,一个瘦小干巴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儿半旧不新的青袄,手揣在袖子里,也是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切,不时还和身边的人谈笑几句,人群冲着士兵们欢呼的时候,他也踮着脚大声的欢呼,比谁叫的都起劲。
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大军还没个头儿,这年轻人似乎是耐不住性子了,和旁边的人嘻嘻哈哈几句,便是钻出人群,消失在小巷子里了。
他在小巷子里七转八转的,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是出现在了一栋大宅的后门儿处了。
这栋大宅位于整个女真汗廷的东侧,再往东就是宽阔的你蛮河了,这边儿风景是很不错,但是却是着实有些荒凉。不过再结合主人的身份一分析,就在合理不过了——这里是杨宅,汉人富商大贾杨恺的宅子。
尽管杨恺是整个女真最大的汉商,同时也是最大的商人,每每能出入于女真权贵的豪门盛宴上,但是却也没资格在城内拥有一座自己的宅子,在女真汗廷,对于汉人的歧视根深蒂固。他受到重视,是因为他能给女真人带来想要的东西,但是却不代表着女真人把他放到一个和自己等高的位置。
所以杨恺把宅子修在河边不与人近居也是理所当然了,而且在杨宅旁边就有一座杨恺自己修建的码头,上面能停靠不少的船只,对于这一点,也没人提出异议,因为杨恺生意做得很大,水路运输占有重要的份额,他自家有不少的大船。
但是若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想的话——有了这位置,这码头,这船,出了事儿,是不是会跑的更快一些?
四八零 信鸽
年轻人轻轻敲开了黑漆小门儿,好一会儿之后,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儿把门儿开开,见了外面的年轻人,脸上的不满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晒干的橘皮一般干瘪的老脸上露出笑意,带着讨好道:“纪小哥儿,回来了?”
年轻人笑道:“回来了,刚出去看了会儿热闹,这不饿了么?这寻思起来,早饭还没吃……”
“那可得赶紧吃,要不我去厨房说一句?”老头儿赶紧道。
虽然不知道这位姓纪的小哥儿是什么来路,但是既然是跟着老爷回来的,而且还甚是得老爷重视,那就定然是有来头的大人物,说不得还是老爷家中的侄辈儿,跟着来这边历练的。像是老门房这等经历世事数十年的人,自然是人精,每次见了年轻人都是上杆巴结。
“不用了,麻烦您老!”纪小哥儿呵呵一笑,摆摆手:“我自去厨房言语儿一声就成。”
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老头儿吧嗒吧嗒嘴,感叹道:“懂事儿,有礼节,这么出色的年轻人可是不多见了。”
去了一趟厨房吩咐他们做了几个菜送到自己院来,年轻人便优哉游哉的向着住处走去,他的住处是一处**的院落,防备却是极为的森严,一路过去,路边,石后,灌木丛中,甚至是池塘里面一艘装饰性的石舫上,都会不时的显露出来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小型的弩箭,看到是他,蹴的缩回去,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可以想见,若是有人未经允许进入此地的话,行不了几步就会变成筛。
年轻人进了院,脸上的慢悠悠立刻不见,加脚步走进了院的一边儿。那里修起了一座遮雨挡风的凉棚,此时,下面正放了足足有数十个笼,每个笼里面。都有一只或者灰色或者白色的鸽。这些鸽一个个毛色油亮,肥硕的很,显然是伺候的不错。
“小宝贝儿们,我来看你们来了!”年轻人笑嘻嘻的走过去,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意,从旁边的盒里抓了许多磨碎的谷物颗粒,一一的洒在了这些鸽的食槽里面。
趁着鸽们吃食儿的时候。他回了一趟书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是握着三个小小的不起眼儿的竹筒,这竹筒只有一根指节大小,也不知道外面刷了什么,灰扑扑的。年轻人从笼里抓了三只灰色的鸽出来,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鸽的爪内侧,都是有一个小小的圆环,年轻人把手中的竹筒一一套进去。
灰色的竹筒。灰色的鸽,这样的话,就算是离近了看,若是不翻开鸽那皮毛,也是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鸽身上的秘密。
年轻人嘴里喃喃道:“宝贝儿们,女真出兵了,要去打咱们了,你们可要争气啊,替你老把消息带回去,做得好了。咱们在伯爷面前有脸,你老我也有脸,到时候伯爷赏了银钱,给你们吃蜜饯!”
那鸽听了他说的话,竟似乎是通人性一般,咕咕咕的叫了好几声。
年轻人哈哈一笑:“去吧!”
说罢。便是解开了它们腿上的束缚。
三只灰色的信鸽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儿,便是想着西南的方向飞去。转瞬间就融入了苍穹之中,就算是目力极好的人,也发现不了它们的踪迹。
这个被称为纪小哥儿的年轻人,正是舒尔哈奇。
叶赫城一战之后,武毅军兵分两路,杨恺带领杨沪生夏开大军到达白鹰峡之后,在那里逗留了三天,然后便带着自己的商队伙计继续北行,直到女真汗廷所在地土鲁亭山,并且在这里住了下来。明面上,杨恺还是那个汉人巨贾,而实际上,却已经成为了连宁的耳目。
他来到的时候,女真汗廷还没收到南边儿的消息,而杨恺也是不动声色,因为他对外宣称是打福余卫蒙古那边儿直接过来的,所以在女真汗廷得到消息之后,也并未有所怀疑。
连宁当然不会对杨恺那般放心,虽说连宁掌握了杨恺的跟脚就是抓住了他大的把柄,但是一切也得小心。为了保证他的忠诚,不但杨恺的家眷都被扣下,一夜之间,他商队里的护卫伙计也有七成换成了武毅军的精锐。
带领这些精锐的,就是舒尔哈奇。
他的忠诚度不成问题,而且也很机灵甚是可以说是油滑,堪可胜任。
之所以在白鹰峡停留那三天,就是因为舒尔哈奇——在白鹰峡停留的那三天里,舒尔哈奇在那里建立了信鸽站。
舒尔哈奇身材不像是女真人那么魁梧壮实,但是却是整个伊尔根觉罗部好的猎手,就是因为其驯兽的能力极强,豹老虎在他的驯养下乖得跟猫也似,而凶狠暴戾的海东青则是温顺如同家鸡。实际上,由于中原历代王朝从来都不缺少那些架鹰走狗的公哥儿的存在,所以东北的海东青等驯服好了的猛禽从隋唐开始,在中原就有着极为良好的口碑和有价无市的销量,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极为高昂的价格。所以大一些的女真部落都有这种驯兽驯鸟的传承,而舒尔哈奇就是百余年来伊尔根觉罗部好的一个。
当初连宁围猎的时候,他就放出海东青为连宁擒来头雁,获赏了不少银钱,连海东青都能驯服,何况信鸽了。早在收服了伊尔根觉罗部之后,连宁便发现了舒尔哈奇的这个本事,当下便是如获至宝——要知道,信鸽绝对是人类通讯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古罗马人放飞鸽以示庆典和宣布胜利,古埃及的渔民,每次出海捕鱼的时候携带鸽来传递求救信号和渔汛消息,甚至在古代中东某帝国,在巴格达和其它的帝国各城之间建立起一个信鸽通讯网,形成一座著名的信鸽邮局。
国朝使用信鸽也是极为久远,相传楚汉相争时,被项羽追击而藏身废井中的刘邦,放出一只鸽求援而获救。此等稗官野史不可尽信,然则五代后周王仁裕在《开元天宝遗事》中所记载的:“张九龄少年时,家养群鸽,每与亲知书信往来,只以书系鸽足上,依所教之处,飞往投之,九龄目为飞奴,时人无不爱讶。”却是证据确凿。
而信鸽在军事上是有着特殊的作用,张骞、班超出使西域时,便是利用鸽来传递信息。滑铁卢战役的结果就是由信鸽传递到罗瑟希尔德斯的。甚至直到一战二战时期,还有用信鸽来传讯。
所以大半年以来,舒尔哈奇在镇远府的主要任务,就是驯养信鸽,而借助连宁拨付的大笔资金和随意调遣的人手资源,成果也是斐然,半年多的时间,训练出了五十只很出色的信鸽。
此次征北,连宁让舒尔哈奇带了三十只出来,为的,就是及时的传达讯息,甚至不必有多少,只要是有那么要命的几条,这些信鸽就算是建功了。
其实信鸽也有弊端,因为利用信鸽传讯的原理主要就是因为鸽有天生的归巢的本能,无论是阻隔千山万水还是崇山峻岭,它们都要回到自己熟悉和生活的地方,所以利用信鸽只能用来定点传讯。比如说连宁大军在外,就只能用信鸽往镇远府传讯,却无法收到镇远府的传讯。
不过对于这连宁来说,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而之所以在白鹰峡要建立信鸽站则是因为距离,女真汗廷远去镇远府何止千里?而这时候的信鸽严格来说都是份属于中近程信鸽,其飞行距离大致也就是在五六百里左右,所以信鸽需要有一个中转站,休息点儿,自然就选在了白鹰峡。而且对于从女真汗廷传出去的消息,重要程度和影响大的,不是镇远府,而是白鹰峡。
信鸽的飞行速度在每个时辰二百余里左右,可以想见,大致在三四个时辰之后,白鹰峡的守军就会收到女真派出军队南征的消息,从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而由于女真人对于保密的不看重,以至于舒尔哈奇在心中把女真军队的兵力分布都写的非常详细清楚。
九月十八,柱邦大城。
在确定了阿敏所部逃窜入辽北将军辖地并且哈不出所部回师脑温江之后,连宁便派出骑兵通知了镇远府。
留守镇远府的熊廷弼慎重起见,又是等了一日兵派出骑兵在方圆百里内四处巡伺一番并未发现敌踪之后,派出八百里加急马,沿着松花江河谷一路向西南方向通报武毅军大胜女真蒙古联军的消息。
乞勒尼卫、考郎兀卫、可木卫、兀者揆野木所,消息飞速的在松花江将军辖地上传开,无数人欢呼庆祝胜利,是坚定了对武毅军战无不胜的信心。在地方官员的组织下,之前分散到各地的喜申卫周边的农民也都是纷纷回去——这个时节正好,等到回去之后,刚好是玉米成熟,正巧赶上秋收,对于担惊受怕了一年的他们来说,当真是幸福的事情了。
四八一 锐金旗主
而在柱邦大城知府张希举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也是立刻宣布战争结束。
在这里耽搁这么多时日,甚至后面的贱户都来了两拨,以至于在柱邦大城附近的贱民超过了三十万的数量,让张希举等一干官员整日近肉跳的生怕出了什么岔。好在战争及时结束,在吃过了践行饭之后,户部员外郎齐肇带着的三十万贱户开始启行,他们的目标,是镇远府。
早就得到了关外大片玉米即将成熟的消息,数以千百计嗅觉敏锐的关内商人都是涌向了松花江将军辖地,之前因为战争,他们都在柱邦大城滞留了不短的时日,现在也是赶紧启程。其中规模大的一支商队,便是插着武毅军旗帜,由一个百户的军兵护送的连家商队。
而京城刘良臣派来的信使早就已经奔驰在通往镇远府的路上。
江彬派来的锦衣卫心腹,几乎是跟他们差不多的行进程度,两者说不定许多次擦身而过。
连宁派去向京城请功的马刚刚到达可木卫,朝廷要去杖责连宁二十大板的钦差早在山海关的时候就听说了东北打仗的消息,干脆就停下来了,这时候,还在山海关内和当地的将领聊天儿扯淡。
一时间,本来空寂无人问津的东北,却是行人遍于道路,商贾云集,热闹的紧。
也是在这一日,柱邦大城的西门儿,行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很一般,使用很一般的木头打造而成的,而且也显得颇为的陈旧了,上面带着岁月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是由于年久而发黑了。和陈旧的马车向匹配,驾车的车夫,也是一个六十来岁的糟老头。佝偻着腰,穿着一身褐色的衣衫,脸上皱巴巴的皮肤像是晾干了的橘皮,眼神浑浊。握着马鞭的手看上去也是有气无力的。
但是与马车的陈旧和车夫的糟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拉车的马却很是神骏,是东北特产的高头大马,毛色油亮顺滑,保养的很好,走起路来似乎都有一些趾高气扬的样。而它们的马屁股上,都是打着烙印。这是军队中用的手段。
而这等奇怪的配备,若是看到周围的护卫,那也就不奇怪了——在这辆马车的前后左右,足足有超过五十个精锐的骑士护卫着,他们大部分都是身穿三层泡钉棉甲,骑着高头骏马,面色冷峻,马刀就放在趁手的位置。身微微弯着,就像是一张绷紧了弓弦的弓,随时可以暴起发难。但凡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劲卒,战斗意识非常强横,以至于在这种和平的环境下都保持着非常高的警惕。
而毫无疑问,能被这些多精锐的军中悍卒簇拥着的马车,里面肯定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蹄声得得,马车在一众骑士的簇拥下向着柱邦大城西门缓缓行去。越是接近城池,路上的行人便越是多了一些,这会儿正是晚霞满天的时辰,不少进城卖菜做工的农人都赶着出城了。路上拥堵的很,不过看到他们,所有人都是避开,让到了两边。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些军兵是什么来头,但是总归知道一点,反正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就是了。而且在东北这地面,由于连年战争不断,所以士兵们的地位就格外高一些。
车轮碾在石儿路上,发出呀呀的声音。马车一侧的竹帘被拉了上去,里面的布帘微微露出一丝缝隙,一双漂亮的眸出现在后面,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天高云淡,四野都是无尽的密林,甚至脚下的石儿路,远处的百姓城池,对她来说,都是从未见过的景象。
这双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是恋恋不舍的收了回去,车厢里面空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只不过在车壁上挂着一管洞箫而已,地板上铺着锦墩,两个少女面对面而坐。那双眸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衣着很是朴素,却掩不住其天生丽色,瓜儿脸,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虽然脸上只是施了薄粉,但是让人一眼看去,就想起俩字儿来——‘妖精’。她肤色本就是极白,在黑衣的衬托下,是显得如雪一般。
这少女已经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丽人了,但是和她对面的那个女相比,却是就要逊色许多了。
对面的那女年纪要略大些,大约二十来岁,少了些清纯,却是多了几分女人特有的妩媚,她穿了一身白袍,尽管是坐着,但是也能看得出来,身量很高,身材也是很窈窕,若是站起来的话,只怕比一般男还要高些。一头长发如瀑一般铺洒下来,直到腰际。
那黑衣少女收回目光,雀跃道:“旗主,这东北,跟别的地儿还真是不一样呢!看着路,都是石儿路,往日咱们哪能见得到?”
她的声音糯糯的,却不是那种粘人的甜,而是掺杂了一种清甜,就像是做的上好的粽一般,清香四溢,却是不粘牙。
白衣女伸手轻轻地在她小脑袋上敲了一记,嗔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旗主,要叫我小姐知道么?现在咱们身份可是不同以前了!”
“哦,知道啦了!”黑衣少女调皮的一笑,吐了吐舌头,又是叽里呱啦的说了起来。
被唤作旗主的白衣女莞尔一笑,眼中露出一抹宠溺来,在外人面前,甚至哪怕是在教中其他人面前,她也是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一旗之主,但是在青素面前,却是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甚至都板不下脸来。
青素年纪也小,从小就在教中长大,却是没经过什么世间险恶的,也无甚心机,这一次她本来不想带她来,但是想想,留在教中,周围是那么一群嗜色如命偏偏又是行事肆无忌惮的虎狼,便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而此行也是非常之凶险。深入那个圣教心腹大患的腹地,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而自己死了。青素又怎么办?所以心里便存了念想,把她带在身边,就算是出事儿,也总有个照应。
青素在那里说着,这白衣女却是伸了个懒腰,娇弱慵懒,里头只是透出来两个字——撩人。
她靠在车壁上。却是已经神游物外。
“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段神奇的经历啊!我那姨丈,自从他去往东北为官之后,便是十几年不知消息,他那边儿好生兴旺,我家这边,却是早就已经败落了。我五岁的时候,河南大旱。朝廷那帮狗官贪污狠毒,肆意盘剥,我那父母生生饿死。而我却被圣教中人看中,就此入了圣教。屈指算来,已经十七年了吧!这次回家本想走走,却没想到,竟是碰到这么一段大好的机缘,也难得我那表姐,临死之前也还记挂我。”
这女,唤作白秋原,有一个说出来惊世骇俗的身份,乃是白莲教五行旗中锐金旗旗主。她本是河南归德府人。还是出身书香门第,耕读传家,倒也清雅。只不过这些年以来河南却不太平,或者说,自古以来河南就是四战之地,而且因为靠着黄河的缘故。经常泛滥成灾,要么是大旱,要么是大涝,反正安分的年份儿不多,在白秋原六岁的时候,中原大旱,民不聊生,就算是她家小康之家的水准也是支撑不住了,父母都被饿死。
而趁着那一年大旱的时候,白莲教又是开始活泛起来——事实上,每当大灾大难,民不聊生之际,都是这些邪教为活跃的时候,收受门徒、发放圣水、收拢人心、趁机传教,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也正是趁着这些大灾大难时候的发展,白莲教能一步一步的复苏,甚至可以说,每一次大的灾难,都是这些邪教的一个契机。甚至有的时候,借助一场波及数十万人的大灾难,本来已经衰弱到即将灭亡的一个邪教,立刻就能揭竿而起,聚众百万。
白秋原也是机缘巧合,或者说是天生的夙缘,被白莲教中一名地位颇高的女长老看中,收为关门弟。这位长老在白莲教中乃是地位超然的存在,而且武艺很是高强,乃是北六省武林名宿。
她一生未嫁,无儿无女,因此视白秋原如己出,尽心竭力的教导,未有半分的藏私。
而白秋原也确实是根骨极佳,不但学了一身武艺,而且对于白莲教中的种种神术,练兵的法,甚至是官场上的权谋之术,也都是学了一肚,可说是不折不扣的全怪物了。因着自己的出色,白秋原已经是被白莲教上上下下目之为白莲教年青一代为出色的人物!
在她十九岁那一年,锐金旗主练功走火入魔而亡,在师傅的支持下,白秋原便登上了锐金旗主的宝座。
白莲教规制,自然是教主地位高,教主之下,却是白莲左右使,红莲左右使,白莲地位在红莲之上。再其下,便是五行旗了,五行旗为锐金旗、巨木旗、黑水旗、烈火旗、厚土旗。这五行旗,乃是白莲教总坛所下属的所有武装力量的一个划分,如果说类比的话,大致就相当于是朝廷的禁卫军。五行旗每一旗下属五千人,一共是两万五千人,这两万五千人,乃是白莲教经营百年之精锐。
他们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不可能像是朝廷那般光明正大的招兵买马,采买兵器,囤积粮饷,实际上,对于一个隐藏在民间的地下组织来说,要建立军队是一件极为困难艰苦的事情。人手、粮饷还都好说一些,困难的便是兵甲。任何一个政权对于兵甲都是极为的看重,就像是后世民间收缴枪支一样,这些东西是严禁外流的,大明朝廷虽然已经足够的腐朽,但是要想从朝廷手中得到足以武装数万人的兵甲,无疑是天方夜谭。
而白莲教的目的很明确了,只有一个——那便是造反。造反重要的是什么?不是多少高手,也不是能裹挟多少毫无战斗力的平民,而是军队——一支强悍的、精锐的、能够迅速扩充到十倍规模的军队!
五行旗便是扮演了这个角色。
为了五行旗,白莲教高层可谓是煞费苦心,所有的五行旗教众都是从数以百万计的白莲教众中精选出来的,身体素质极佳,而且个个诚朴肯干,吃苦耐劳。就选兵的标准这一点来说。朝廷和白莲教是没什么区别的。
这些教众在太行山总坛接收了艰苦的训练,论起士卒素质来,丝毫不次于朝廷精锐的部队,但是朝廷精锐的部队有着精良的装备。这却是白莲教无论如何都搞不到的了。
从朝廷弄?除非白莲教能够控制一个至少是刑部侍郎孙言之那等级别的官员,能大肆贩运,但是这是极为困难的。至于自己制造,那就想都别想,制造兵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多年的积累以及大量的有经验的工匠。
而这些因素,白莲教一个都不具备。
所以白莲教高层干脆另辟蹊径。仿照百年前曾经极度辉煌的明教前辈们,设立了五行旗。
金木水火土,其中暗藏着极大的杀机。
虽说五行旗主地位是在白莲红莲左右使之下的,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手握重兵,有兵就有权,所以说,谁的地位高些,还真是说不准。
而在这些高层之外。还有十三大香主,这十三位,就相当于是朝廷的各省布政使。大明朝南七北六十三省,一省一个,负责各省的教务。
这些,便是白莲教的高层,而白秋原,自然也是迈步其中了。
做了锐金旗主之后,她也做了许多大事,比如说当初连宁遭遇危机之时去往京城大慈恩寺前去求助达耶摩大师,其实当时白秋原就隐身于拔步床之上,和他距离不过是几米而已。而这位达耶摩大师。便是白秋原收服入锐金旗下的一走狗。通过达耶摩,许多京中的隐秘消息远远不断的传到了太行山总坛。
也因着这些,白莲教高层对白秋原都很是满意。
而这一次,之所以出现在东北,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巧合。
除了白莲教锐金旗主的身份之外,她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武毅军第十卫指挥使夏开妻的表妹,通俗来说,就是夏开的小姨。
不过,之前可是从来没照过面的,夏赵氏的父亲很早便入可木卫为官,离开了归德府,白秋原也只是小时候经常听父母念叨有这么一个在关外当大官儿的姨丈而已。若不是她记忆力好,只怕是早就忘了。
而夏开妻死后,也是念念不忘对妻的诺言,刚一当上官儿,手里有了权柄人手,便是派出手下一个总旗的精锐士卒,拿了武毅军的文书,前往关内妻的老家寻找妻唯一的亲人。这等事儿,军情六处自然一清二楚,也禀告了连宁,不过连宁只是默然片刻,便自下令不得再追究了。人非草木,他也不是那等不近情理的上官,相反,反而是对夏开的重情重义颇为的欣赏。
当夏开派遣的人手打着有紧急军情的旗号一路上马加鞭来到河南归德府,按照指挥使大人提供的地址找到这儿来的时候,发现,指挥使大人的小姨家早就已经变成了死宅了。
这帮军汉当下便是大眼瞪小眼。
而这时候,刚刚从扶桑泛舟归来的白秋原恰恰要赶回太行山,路上动了思乡之念,便回来瞧了瞧。
这一下,便赶上了。
几番言谈下来,再三确定了一番,这些军汉们惊喜的发现,原来这个天仙般美貌的女,竟然便是指挥使大人的小姨。一问白秋原尚未婚娶,当下他们便是说明了来意,恭请白秋原去往喜申卫一趟。按照他们想来,大人丧妻不久,再加上这小姨又是这般的美貌,说不准那一日,便成了指挥使夫人,所以一个个态度都很是恭谨。
白秋原发现了这个契机之后,当下便是大喜——白莲教对于任何能够打入大明统治阶层的机会都是不会放过的,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圣教精心培养出来的圣女悄悄的以各种身份潜入某些官宦的家中,以此来获得他们所要的消息。
一个指挥使而已,本还不值得她这个锐金旗主出马,但是一来白秋原这个身份是实打实,二来则是,那可是武毅军的指挥使啊!
所以在寻了个借口,星夜赶回太行山总坛和教中极少数的高层商量了一番之后,白秋原便决定,借助这个身份,打入到武毅军内部。说不定,能够为圣教的大业带来极大的好处。
至于过往的经历,白秋原自然是编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说辞给应付了过去,以她的心思机巧,别说是这些军汉了,只怕是正牌儿的锦衣卫都未必能从中寻出破绽来。而归德府中的一家书店,也迅速的转移到了白秋原的名下。
于是,因为家庭破败父母双亡而一直在外流浪,做了点儿小生意开了家书店攒下一些家财的白秋原白姑娘,卖了书肆,带着这些年的积蓄和两个跟随了自己很久的奴仆,在这些士卒的保护下,一路向东北而来。
四八二 奇袭1
白秋原长长地吁了口气,自己都感觉似乎像是做梦一般。
外面人声鼎沸起来,她忽然抿嘴,露出一丝笑容,掀开车帘,向那个领头的骑士喊道:“方大人,咱们到哪儿了?”
声音顿时吸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身处于闹市之中,少女的绝色容颜无疑是非常引人垂涎的,甚至就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周围的人群中,已经很有几个身材魁梧,面色凶恶泼皮向这边凑过来——一这女子看就知道是远道而来,在本地没有势力更是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子,偏生又长的这么漂亮,而且看起来也很有几分薄财,自然成为了这群苍蝇啄食的目标。
至于那些周围护卫的军兵,他们也没太放在心上,这些军兵吓唬吓唬一般平头百姓可以,他们却是不怕!笑话,这可是武毅军的地盘儿,你们一帮外来的军汉也敢惹事儿?
“回大小姐的话,已经到了柱邦大城了,还有个三五日,就能到喜申卫。”那领头的方大人恭谨的回答了一句,然后脸色刷的变得冷峻起来,他冷冷的瞧了那些泼皮一眼,伸手入怀,取出一面小小的旗子来插到马车上。旗子上绣着几个字‘武毅军连’,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这面旗子一拿出来,周围人的目光都变了,不单单是畏惧,更有尊重。
那几个泼皮脸色一变,普通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叫道:“咱们不知道是武毅军的军爷。得罪了大爷,给您赔罪了。”
方总旗也不为己甚,摆摆手:“别废话了,你们都是地头蛇,去给咱们寻寻,找一家城里最好的客栈包下来。再去酒楼叫十桌最好的酒菜着人送来,对了。再去肉店切二十斤臊子来,只要精瘦的,一丝肥的都不要带。让那店家给咱包饺子。”
那几个泼皮听了他的吩咐,心里一喜,便知道这一茬揭过去了。赶紧七嘴八舌的应了。
方总旗从怀里掏出一褡裢银子扔了过去:“我也不让你们白干,剩下的钱,便赏了你们了。”
那几个泼皮馋着脸笑道:“那儿能要您的钱,大爷您到了咱们地头儿,就是赏咱们的脸,一切都包在咱们身上,那店家若是不识相,砸了他的黑店!”
说罢,把那褡裢银子恭恭敬敬的放回到了方总旗马前,钻进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方总旗摇摇头。微微一笑。
这么大堆人进城,却也不是容易的,城门官还是地方上的部队而不是武毅军,虽然对武毅军很是敬畏,不过却要一一登记而已。等他们登记完毕,便有个泼皮赶过来了,向着方总旗恭敬的笑道:“大爷,客栈咱们已经包好了,一水儿的上方,闲杂人等都清了出来。酒楼那边儿也吩咐了。适才回去的时候便切了臊子,这会儿饺子怕是已经下锅了。”
门帘掀起了一半儿,白秋原静静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看到周围人敬畏的目光,发自内心的尊重,忽然心有所感。
早就听了一耳朵的武毅军是何等样的强大能打,也正因为如此,圣教的高层判断,一旦圣教起事,说不定武毅军就会被调来镇压,因此把武毅军作为心腹大患。但是白秋原刚进入这里,却是立刻看到武毅军所辖和其他地区所不一样的地方,这里是如此的繁荣兴盛,而且武毅军,已经是和这片土地,这里的人,完完全全的结合在了一起。
————————分割线————————
也是在九月十八这一天。
镇远府的鸽子站归来了几只信鸽,带来了女真派遣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纳兰建成统领数万大军南攻白鹰峡的消息。
已经构筑完毕的白鹰峡防线迎来了几个客人,他们是扎赫雷夫派来向武毅军求救或者说是要求武毅军出兵一起攻打建州女真的信使。收到了消息的洋杨沪生和夏子开不敢怠慢,更不敢擅专,便派遣快马飞快的奔向了镇远府的方向。
现在在喜申卫以北的松花江两岸,已经是建立了两个渡河点,分别有一个百户的武毅军驻扎在那里,配备有不少船只,因此消息可以飞快的传递。
也是在这一天,率领五万大军西归脑温江的哈不出突然转而向南,突袭辽北将军辖地北方重镇兀者左卫。
作为防备女真和蒙古北地诸部落的重镇,兀者左卫驻扎了足足有一万军兵,而且其中有三千乃是堪可一战的精锐,但是这些军兵在五万蒙古铁骑的进攻下,却是不堪一击,先是被偷城破门,然后便是毫无疑问的陷落,接下来,就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奸、淫、掳、掠!
哈不出和阿敏干的事儿,如出一辙。
这一天注定要发生很多事。
九月十八这一天的傍晚,
脑温江东岸。
脑温江的两岸,有着全天下最为丰茂肥美的草场,这里草场的肥美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鞑靼和瓦剌占据的区域。但是这里也并不是所有的地方水草都是如此的肥美,比如说这里——这里是脑温江的东岸,岸边是一大片乱石滩,绵延数十里,再往东,则就是一片片的石山,石山不高,却是荒凉的紧,寸草不生。
福余卫的蒙古牧民们管这里叫做石坟,倒是一个很贴切的名字。
也正因为这里寸草不生,而且时不时的有野狼出没,所以这里很少有人光顾,因为对于牧民们来说根本就没有放牧的价值。此时,一支万人左右的大军便隐藏在靠近脑温江的一条山谷中,山谷中没有搭帐篷,实际上。对于野女真来说,有没有帐篷差别不大,他们强悍的身体对于环境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
此时,这些野女真汉子们正三五成群的按照各自的编制凑在一起,一个小旗围着一口大锅,此时,篝火正旺。火苗熊熊的舔着锅底。锅里面的水已经沸腾,而在另一边,足足有上百只野山羊已经被扒了皮。放了血,就地分解成一块一块的大肉块,然后平均分配到所有士卒们的手中。这些野女真汉子们迫不及待的把肉块丢进锅里,然后从随身带的兜囊里的取出一把把调味料撒进去。
武毅军待遇好,士卒们随身带的都有干肉干等粮食,但是这次运气好,刚好碰上了一个野山羊群,一阵乱箭射杀,大伙儿自然要吃新鲜的了。
很快,肉汤便煮好了,一阵阵诱人的香气透了出来,让人口水直流。
这时候。各个小旗也就扮演了司务长的角色,负责为大伙儿分配,谁也不多,谁也不少,便是当官儿的自个儿。也不能有所有待。
这是野女真人在长期狩猎的过程中形成的朴素的公平。
山羊普遍都不重,这大约百余只山羊出了约莫有三千多斤肉,平均一个汉子还不到五两——这自然不够这些饭量极大的壮汉们吃的。于是肉捞出来之后,大骨头还在里面煮着,等饭吃完,大骨头里面的油脂已经全都熬出来了。锅里面的汤甚至都有些发白,肥的流油。这时候,把随身带的大饼子掰碎了扔进去,满满的吸足了汤吃下去,香的让人站不稳!
没有人喧哗,大伙儿都在安安静静的吃饭,只能听到一阵阵吧唧吧唧嘴、喉咙大口吞咽的声音。
连子宁站在一座石山之巅,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欣慰。
这些野女真汉子本是颇为不服管教的,而且野性难驯,刚刚成军的时候想让他们做到这么遵纪守法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现在,在军队这个大熔炉中,终究也是一点点儿的改变过来了,他们战斗力并未消退,但是纪律性,整体性更强,这样的一支铁骑,无疑是极为可怕的。
连子宁看到石大柱带着努尔哈赤**金两人上来了,努尔哈赤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少顷,几人走到连子宁身前,见了礼。
连子宁摆摆手笑道:“不消这么多礼节,你们定然也没吃吧,来,一块儿!”
除了某些特定的场合,连子宁其实还是颇为平易近人的,也经常和下属一块儿吃饭,包括阿依苏荔带着努尔哈赤和舒尔哈奇进府请安的时候,也往往留下来一起用饭。
石大柱几人应了,也不讲究,便是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圈儿,不过连子宁还是坐在上首——坐北朝南,显然是尊卑观念已经是深入人心。
石大柱把食盒打开,取出几大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来——连子宁等人的伙食跟士卒们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肉汤就着大饼子,照样是吃的稀里哗啦,不亦乐乎。若是说区别的就是他们吃的肉都是最好的羊羔肉,最是细嫩美味不过。
一边吃饭,一边说一些事情,虽然是大战即将到来,但气氛却很是轻松。
吃过饭,连子宁独自一人站在石山上向下眺望,天边的晚霞逐渐隐去,夜色深沉下来,视线越过宽广的脑温江,落在西南方向,那里是一片丰美的草场。
宽阔的脑温江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嫩江在大地上流过,无数的支流滋润了周围的土地,使得这里土地极为的肥沃,到了夏天,牧草疯长,在这个时节,甚至人骑着马,都能被长草给淹没。只有当风吹草低的时候,才能看到踪迹。
这片地区,在数百年后,会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科尔沁大草原,科尔沁草原上的那一粒明珠,影响了一个王朝几乎百年。
石大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大人,士卒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连子宁点点头,伸手指着西南:“一盏茶之后,出击!”
夜色渐渐深沉下来,第六卫和第七卫一共九千野女真骑兵牵着战马,静静的走出山谷,这一段的脑温江水并不算很深——乱石滩一般都是如此——最深的地方大约也只在马腹左右,很容易便是渡过。
渡河之后。夜色已经是完全的深沉下来,在这茫茫的大草原上,黑的并不是很彻底,天穹高广,无数繁星挂在天空上,如同黑色丝绒上洒落了一地的碎钻,绚烂无比。因此虽然是晚上,但是可视性也是不错。
只不过连子宁却是不怎么担心,因为在草原上。牧民们只要是一入夜,就会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呆着,极少或者说根本没有在外面胡晃荡的人。在草原上。没有赶夜路这一说儿。武毅军全员都是下马步行,这样却是为了节省马力,毕竟这里距离脑温江福余卫的聚居地还有数十里,如果从这里就快马狂奔的话,到底地头儿上,战马也软弱无力了。而若是不加速,则会被经验丰富的牧民们听到战马践踏大地的轰鸣声,从而及早的撤离。
野女真士卒们牵着战马,默默地行走在这辽阔寂寥的草原上,他们体力很好。野外跋涉十几里也不算回事儿。
连子宁一直都在担心着会被发现,虽然这是极小概率事件,但是也不代表着没有,所幸他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直到接近到了福余卫聚居地的东北方向十里。还是一切顺利。
深深的望了一眼草原上的天空,连子宁心中闪过一丝庆幸,看来一直到现在为止,自己运气还算是不错。但是他也知道,十里,这已经是一个极限了。像是福余卫这等规模的大部落,是不可能不在地盘儿周围设立哨卡的,明哨暗哨,不知道有多少,与其心存侥幸以为能不被发现,还不如就这么杀过去!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传令,所有士卒上马,全速冲杀,一路遇见的所有人,一概格杀勿论!”
“是,大人!”石大柱把命令传了下去。
很快,士卒们便是准备停当,连子宁手臂向前重重一挥,一千名龙枪骑兵,九千野女真重骑,一共一万铁骑,便是向着西南方向,狠狠的冲杀过去。
草原上似乎是刮起了一阵凌厉无比的黑色金风。
脑温江西安福余卫的驻地,其实福余卫并不是仅仅生活在这里,东至福余卫,西到哈喇温山,南至朵颜山,北到黑龙江,这一片宽约四百里,南北足足达到了一千三百余里的广袤草原,都是福余卫的势力范围,也是其放牧的所在。
福余卫五十余万人,便分布在这片区域,只不过脑温江西岸这片肥美的草场,聚集了格外多的族人而已,也是福余卫的汗廷所在地。这里牧草肥美,能养活的牛羊也多,因此这片汗廷周围五十里的不大的区域里面,有着二十万以上的蒙古人,而汗廷的蒙古人,大致在五六万左右。
汗廷所在,自然就是分外的繁华。
虽然是夜色深沉,但是这里却是火光明亮的紧,无数的帐篷在脑温江西岸铺陈开来,一眼望去,似乎是无边无际。
这片聚居区内,并不缺少亮光,很多帐篷里面都透出来光亮,有的甚至在一片空地上,升起了巨大的篝火堆,烧烤着什么——那是外出打猎收获丰盛的牧民们在庆祝自己的好运,并且祈求无所不能的长生天继续保佑着自己。
远远看去,似乎天上的繁星掉落在了这里。
而这里与其他草原不同的是,在无数帐篷的旁边,还有这一片大约有里许方圆,规模不算小的板升城。
板升城,时常见诸于一些史书之中,尤其是在新中国建国之后,某些人写的书中,曾对板升城的存在给予积极的评价,诸如加强了民族融合、促进了关外游牧部落接受农耕文明,促进了边疆各族人民的交流等等。
而实际如何?
所谓板升城,是对关外汉人城廓的称呼。
关外,包括蒙古地区,其实汉人不少,不但不少,而且相当的多。因为元廷统治中原之时,设立辽阳、岭北两大行省管理关外的这片广袤地区,而为了开发关外,曾经从中原迁移了大量的百姓充填塞外,进行农耕开发。朱元璋起事,光复汉室之后,蒙古权贵们逃回草原,建立了北元,而就像是大明朝廷军队甚至是宫廷中都存在着不少蒙古人出身鞑官儿一样,关外这些汉人们并没有被蒙古人杀光,而是成功的融入进了蒙古人的的统治体系之中。
这些留在塞外的汉人聚居形成了一个个的农耕部落,但是那并不是一种诗情画情、开荒垦山的普通百姓部落,而是一些形成了草原上的汉人豪强势力组织。在关外生存就得托庇于蒙古人的势力之下,他们心甘情愿地投靠了鞑靼瓦剌,把自己的族人奴役为奴,地位比普通的蒙人还要低贱得多。
每次鞑靼掳边,这些人或收集情报,或为军前向导,或在边境内应。对待汉人,他们比蒙人更狠。最可恶的是,为了掳取大量农奴为他们耕地,为了掳夺汉人女子供他们淫乐,当蒙人年景好,不需要冒险跑来攻城掠地的时候,他们也会主动为双方制造摩擦,提供便利条件,以便在战争中可以得到大批人力可用。
大明立国以垂百年,塞外的板升城可谓是蓬勃发展,这些板升城主,势力大的手下有数万汉人奴隶,中等的也有万余,便是少的,也是几千。
而他们的存在,确实是可以在灾年为粮食来源不稳定的蒙古人提供大量的食粮,所以他们的存在,便也是得到了蒙古人的默许和支持,双方便形成了这么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汉奸罢了。
四八三 奇袭2
而朵颜三卫本来是大明的下属,境内的汉民都被迁回大明去了,自然是没有板升城的存在的,不过后来,朵颜三卫和大明反目成仇,开始不时的袭扰,于是,板升城便也出现了。
福余卫就一座板升城,便是汗廷旁边的,不过这座板升城,却是又有些不同。
这座板升城规模极大,里面住了足足有五六万汉民,在整个蒙古大草原上的板升城里面,也是数得着的规模了。
这些汉民有历次南侵的时候劫掠而来的,有和女真以及其他的蒙古部落交换而来的,有从东北掠来的边民,甚至有为数不少的是当年征讨朵颜三卫兵败后未曾逃回关内士卒后人,但是他们却不是奴隶,而是平民。
因为这座板升城的城主是梁砚秋,在福余卫地位极高,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梁砚秋。
也是他庇护了这些汉民。
板升城周围起了一圈儿一丈五尺来高的夯土城墙,能在草原上建起这一圈儿城墙来,已经算是雄城了。板升城东边儿紧挨着帐篷区,西边儿却是一大片耕地,那里有脑温江的好几条支流流过,水量不大,很平缓,很方便引水,所以这里的庄稼长势很好。
板升城中,已经是一片漆黑,劳作了一天汉人百姓吃饱了饭之后很快便睡下了,因为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儿,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些蒙古人那般有钱,灯油,在这个年代是很贵的东西。
只是,却有一处亮着灯光,那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儿,只有两进,前面是房子,后面却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一些本地的并不名贵的花草栽种在里面。小院儿虽然简陋,防备却是颇为的森严,四周有不少的蒙古骑兵来回的巡逻着,显然里面住的是一个地位颇高的人物。
书房中亮着灯光,梁砚秋端坐在书桌后面,正看着手中的一份书信,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眉宇间显然是带着一丝不满。
书信是前线的哈不出着人快马送来的,里面详细的写了自己的想法,还有下一步会做的举动。
上官向下属写这么一封带有求教意味的信,看上去似乎是很不可思议,但是福余卫上下却没一个人会有什么意见,这是梁砚秋以数年来从未犯过任何错误而且给福余卫赢得了大量好处换来的尊重。甚至部落中有人叫他为诸葛再世,以此可见对其之崇敬。
哈不出也有个好处,知道自个儿有的地儿不行,从来就不会藏着掖着,而是直接下问,当然,这也是和梁砚秋一个汉人,不可能对他有威胁有关系。若是福余卫本族中有这么一个智者,那可就很难说了。
“这一次从镇远府下头空手而归,非但没捞到半分好处,连玉米也没得烧了,反而损了些军兵族人,耗了不少粮食,俺心中着实不忿,便决定去辽北将军那儿打打秋风,那厮可不如连子宁能打,打他便也忍了。”
当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梁砚秋嘴角便拉了下来,显然很是不悦,他把信放在桌子上,轻轻叹了一声:“大汗啊,海西女真被扫*荡一空的消息我都知道了,你理当更是知道了吧,怎么还不着急回来?那连子宁扫*荡了海西女真,下一个是谁?咱们压了武毅军这么好几年,难道你就真以为人家不堪一家,随便揉搓?”
他摇摇头,便去拿放在一边的茶盏,但是当眼睛无意中扫到那一盏茶的时候,却是瞬间瞳孔收缩,脸色大变。
那茶水,竟是在微微的摇晃!
他豁然站起身来,仔细的倾听了片刻,耳中却是只闻虫声唧唧,再无其他。
他的脸色顿时又是难看了许多,心中升起一抹恐惧来,暗道;老天爷,千万别像什么来什么,那武毅军,不会真的来了吧?
茶水微微摇晃,说明大地在震动,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说明有许多战马在向这边接近,而偏偏又听不到什么,说明来者离这里还很远,离得这么远还能造成震*动,就更是说明——来的人很多。
梁砚秋把信封往怀里一揣,大步推门走了出去,院子里面站着几个蒙古兵守卫,见他出来,赶紧哈腰:“大人,您?”
“快点儿,备马!”梁砚秋满脸掩不住的焦急,那几个蒙古兵都是对他极为服气的,连为什么都不问,赶紧去牵了马。
梁砚秋翻身上马,便是疯狂的落鞭,策马朝着帐篷区的方向狂奔而去。那些个蒙古骑兵也是面面相觑,也是赶紧跟了上去。
爆*裂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街道两边的百姓却是紧紧地关了门窗,不敢制造出任何响动,他们被蒙古人欺负惯了,早就没了什么抵*抗的心思。
等梁砚秋带人到了帐篷区的时候,这里早就已经是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蒙古牧民,他们经验丰富,已经是感觉到了远处传来的震动。因为分不清楚来的人是敌是友,有不少的蒙古牧民都是翘着脚向着远处观看,甚至有不少权贵都是混杂在其中。
见到梁砚秋打马过来,还有的权贵跳着脚高声大喊:“嘿,军师来了,一块儿瞧瞧,这是不是大汗回来了?”
梁砚秋看到这一幅场景,顿时是气的七窍生烟,冲到近前朝着那些福余卫的权贵喝骂道:“你们这群蠢货,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大汗刚给我来的信函,这会儿还远着呢?怎么可能回来?来的定然是敌人?”
“啊?”这些福余卫的权贵们见惯了梁砚秋的厉害的,一听这话顿时是脸色大变,竟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福余卫数得着的那些强悍大将都被哈不出带去出征了,留下的这些却是些庸才,一时之下便乱了手脚。
所幸还有梁砚秋,他大声布置道:“巴*特*尔,你去召集所部,退到栅栏后面去,距离营帐五十步,一旦敌人杀进来,便立刻迎敌!白*音,你所部最为精锐,立刻召集一千人,前去迎战,我不管你怎么样,至少把他们他们给拦上一拦!吉*日*格*勒,你带领所部绕到东部,一旦敌人杀进来,立刻从侧翼杀过来,将敌人切割包围!旺*处*阁,你带领所部,组*织人手,把所有的老弱妇*孺转*移到板升城里面去。都听到没有?”
众将轰然应诺,各自去做事了,只有白*音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行动也很是迟疑。毕竟他接到的任务,可是有可能九死一生的。
梁砚秋也顾不得脸面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喝道:“白*音,你若是不去也可以,大汗回来我便跟他说因为你导致咱们损失惨重!这个责任,你可担得起?”
白音不由得一滞,他狠狠的应了一声,掉头便走。
临走之前回头看了梁砚秋一眼,眼中透出来的怨*毒让人心中不寒而栗。
梁砚秋叹了口气,知道已经把白银给得罪狠了,不过这也没法子,白*音在这四个万户里面作战最勇猛,手下的士兵也是最强*横的,这个任务他是最佳人选。
当梁砚秋安排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心中涌起一阵无力,也只能是看着声音出来的方向,只是盼着那帮敌人能够来的迟一些。
但是他的期盼显然是无用的,爆裂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到了最后简直就像是排山倒海一般,马蹄声几乎已经淹*没了所有的听觉,让人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
连子宁已经能看到了远处那一片片的灯*火,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河朔大枪,心中的热血似乎也在熊熊的燃*烧!
他的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着,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啊!已经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了?自从身居高位之后,又有几次这般冲锋陷阵,亲手杀敌?
心里面的声音终于是化作了一声狂*暴的嘶吼,连子宁手中河朔大枪刷的前指,狂吼道:“武毅军,冲锋!”
“武毅军,冲锋!”
随在他的身后,万余骑兵齐声狂吼,声震十里!
而这时候,其它的万户还没有准备好,而白*音所部的一千福余卫骑兵刚刚集结完毕。
武毅军士兵的怒吼声让整个福余卫汗廷陷入了一阵恐*慌之中,号角声响起,牧民们飞快的上马集结,只是这会儿,怎么就能来得及。
“大人,快走吧!”看到远处已经展露出来了行迹的那些敌人,梁砚秋的侍卫满脸的焦急的把他拖走了,梁砚秋只是狠狠的看着敌人杀来的方向,心中暗道:“一定是武毅军,一定是连子宁,也只有他,才这般狡诈如狐,捕捉战机的时机如此之敏锐!”
他忽然挣脱了侍卫的胳膊,大声道:“走,咱们回板升城!那里有城墙,敌人定不会去攻打那里!”
白*音所部的战士们匆匆上马,他们刚刚在一朵朵蒙古包组成的庞大营盘外摆开阵形,远远的,就看到随着那一声声恐巨大的声浪,在淡淡的月色下,无数黑影密密麻麻地从前方扑过来,犹如翻腾的浪——潮,波涛汹涌,震天动地。
白音站在最前面,见此骇人声势,不由得骇然色变,扭头回望匆匆集结起来的一千精骑,心中也不禁一阵绝望。迎面而来地不是一群草原上任人宰杀的黄羊,而是悍勇不下于他们的猛士,那是一群群的恶狼啊!更可怕的是对方的人,这样打眼一看,粗略估计,至少有一万人。
只是他也明白,职责所在,自己是绝对不能后退的,既然那个该死的梁砚秋把自己推到这个位置,那自己,就一定得挺住!哪怕是这会儿自己的将士战死的再多,只要是能挡住一阵儿,也是立下了莫大的功劳,只要是大汗回来,总能够出今日这一口恶气。
只要是自己活着!
他扭头大吼道:“蒙古的勇士们,面对敌人,我们绝不后退,冲啊!”
福余卫,包括一切蒙古人,他们都是习惯于进攻,没有防守的习惯,而且现在也没有防守的条件,福余卫的营地数千座营帐,但是只有在一边的板升城,还有最中心处巨大的大汗帅账周围,才有一道壕沟和后面的巨大原木钉成的栅栏。
在白音的带领下,他身后的一千精锐也摆出一道箭头陈形,迎面冲了上去。
但凡是蒙古一脉,战斗的时候基本上用的都是凿穿战术,‘凿穿战术’是成吉思汗根据蒙古铁骑的攻击特点总结出来的有效攻击阵形,最是适合骑兵冲锋不过。
而恰巧,连子宁所部的骑兵,也是使用的这种最容易,但是威力却是绝大的凿穿战术。
黑夜之中,动不得弓箭,因为视线的原因,说不定射出去反而是根本射不到敌人。所以双方的骑兵都是拔出武器,龙枪骑兵们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马刀,野女真骑兵们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发出了哈哈狂笑,而对面的蒙古骑兵们也是平端着手中的长矛发出了一声声野兽一般的怪叫声。
这一千骑兵,是福余卫的精锐,这等骑兵,在整个福余卫,也不过是只有区区一万之数而已。
不过这个精锐,只是和福余卫的其他骑兵相比而产生的,实际上,这些所谓的精锐,装备的是皮甲,战马也披着皮甲,而士卒们手中的武器,则是格外加重了的长矛等重型武器。这种装备,跟女真的拐子马相比根本就是寒酸倒了极点,而对面的武毅军也是比他们豪华的多,且不说所有的龙枪骑兵都是披着三层泡钉棉甲,就算是那些野女真骑兵,也是皮甲外加狼牙棒这种重型武器装备,更别说东北马的冲击力要远远的胜过蒙古矮*种*马。
但是和福余卫其它那些只有一套破破烂烂的袍子手里一把弯刀的骑兵来说,这确实就是不折不扣的重骑兵了。
双方在告诉的接近着!
武毅军在暗,而对面的蒙古人在明处,连子宁能看的真切,他高声命令道:“传令,分阵,三*叉*戟!”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这号角声却是短促而有力,连响了三下。这就是三叉戟,所谓三*叉*戟,其实就是一种骑兵战术而已,代表着*分*裂*阵型。
武毅军大量的艰苦训练在这会儿显现出了其作用,骑兵们极其娴熟的跟在自己的上官后面完成了动作,整个阵型没有丝毫的慌乱。随着这号角再次响起,整个武毅军原本整齐排列的队伍瞬间*分*裂*成了三队,中间一队却是恶狠狠的迎上了对面的福余卫骑兵。
而对面的白音已经是目眦欲裂,他没想到,这些来袭的敌人竟然是如此的骑术精湛,对方分*兵,这就意味着自己的阻拦已经是毫无作用。他心中涌起了的一股巨大的怒火,再也不做他想,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杀、杀!杀光对面的敌人!
然后下一刻,双方便是狠狠的撞在了一起。为首的一人,便是连子宁!
在他对面,就是白音,连子宁已经盯了这个黑脸膛络腮胡子的大汉很久了,早就已经把他视为了自己的猎物,双方蒲一接阵,他手中的河北大枪便是已经如同毒*龙一般的狠狠刺了出去,白音猝不及防之下,赶紧挥舞着长矛抵挡,只是连子宁手中这杆河朔大枪乃是最上好的白蜡杆子制成的,连子宁手一抖,那大枪的枪头下方便是重重的撞在了白音的长枪中段,顿时便把长枪荡开!
接着,便是狠狠的往前一刺!
白音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是被一枪正正的刺中了胸膛,锋锐的枪尖刺了出去足足有一尺多深,从背后露出了那一抹雪亮。
这个以勇武著称的福余卫大将,竟不是连子宁的一枪之敌!
连子宁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哈哈狂笑一声,双手奋力一震,竟是把白音整个的便扔了出去,巨量的鲜血顿时从前后两个伤口涌了出来,在空中洒下了一阵血雨。
蒲一照面主帅就被杀,福余卫骑兵们顿时是气势为之大*泻,而这时候,武毅军已经是整个的碾压了过来,不过,就是碾压,碾压一般的气势!
绝对的数量优势、毫不逊色的武*力素质,使胜负在顷刻间便展露无遗。
中间这一队,却是被连子宁安排为努尔哈赤麾下的第六卫骑兵,这些骑兵们装备丝毫不逊,个人战斗力犹有过之,战马冲击力更强,而更重要的是,数量是对面的五倍!
无数把挥舞着的马刀、长矛,发出铿锵碰撞的声音,发出切割入体的声音,叫骂、厮吼不绝于耳,战士死亡时候的惨叫声让人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悸动,却是刺激的这些人更加的疯狂!
双当都是对冲,都是向前,但是当对冲过后,武毅军冲过去了,而留下来的,是一片福余卫骑兵的尸体!
而这时候,分出去的两支大军就像是蝎子的钳子一般,又像是两柄锋利的弯刀,已经是冲进了丝毫没有抵抗力量的福余卫大营扑去,两路大军齐头并进,像是尖刀刺入牛油一般,狠狠的刺了进去。
马踏联营,而士卒们一边冲锋,一边是疯狂的向着两边投掷火把,顿时,那些营帐上面火头四起!
火*光四起,而武毅军是见人就杀,不知道多少福余卫的士卒百姓,死在了武毅军的刀下,狼牙棒之下。
狞笑声、哭喊声、惨叫声、烈火燎原的荜拨荜拨的声音,混杂成一片巨大的声浪!
福余卫,已经是一片火*海!
远处板升城土墙上的梁砚秋看着这一切,痛苦的捂住了眼睛。
不过是用了几分钟的时间,白音前去阻挡武毅军的一千精锐便是全线溃败,被杀的片甲不留,而面对这种情况,显然是对面的蒙古人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尽管梁砚秋已经下了命令,但是出于对白音的信心,这些牧民们大部分还在收拾自家的细软——生活在汗廷的人,大部分都是在哈不出手下当兵卖*命,哈不出也不是吝啬的人,多少次征伐劫掠,这些人家里自然是分外的富足一些,收拾的便也是格外的慢。
因此便一头撞在了武毅军的*屠*刀上。
马刀斜斜的掠过,在脖子上划过了一条细细的红线,然后下一刻,在强大的压强作用下,大量的鲜血便是从伤口涌了出来,那脑袋竟是向着后面倒垂过去。原来刚才那一刀,已经是削断了半个脖颈。
狼牙棒狠狠的砸在了头颅上,红的血,白的脑浆,死*白色的碎骨屑,四处飞溅,尸体软软的倒下,压在了地上。他携带的包裹掉落在地,里面洒出来十几个小金锞子,每一个都有小儿拳头那般大小,重量至少也在五两上下!那马上的野女真骑兵眼中闪过一抹贪婪,却是稍纵即逝,又是打马向前。
一路杀进去,血雨腥风,两边的帐篷尽数被大火席卷。
冲进去大约百米之后,武毅军撞上了巴特尔组织起来的五千骑兵。
只是这些骑兵,跟装备精良的武毅军比起来,只好算作是牧民,或许他们凭借精良的刀术和骑术能够把边军杀的大败亏输,但是面对武毅军,却是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分成了三股的武毅军真就像是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一般,狠狠的插*进了巴特尔骑兵的阵列之中。
这一次,表现最为出色的,却是努尔哈赤。他手中两柄大刀,任何一柄都足以给别人当成陌刀使用,一个壮汉也未必挥舞的动,但是在他手中,却是如同单刀一般轻松。两柄大刀挥舞,挥舞成了一团雪亮的刀光,宛如光团一般,任何被席卷进这团刀光的蒙古人都是化成了一团血泥。
努尔哈赤的招数很简单,就一招,砍,砍,砍,但是却是出奇的有效,死在他刀下的蒙古人,已经有三四十。
在他的带领下,以中路为首,又是一拨摧枯拉朽一般的突击。
当武毅军凿进了蒙古骑兵们的阵型中时,这些蒙古骑兵冲势已经衰竭,他们发现四周游走的都是武毅军的骑兵,对方丝毫不逊色于自己,而骗骗人数又是自己的好几倍,周围的战士三五成群,犹如一群群野狼,毫不犹豫地杀了过来。
又是一番混战,最终胜利的,仍然是武毅军!巴特尔的骑兵已经是被冲的七零八落,死伤惨重,自然也没办法阻止。
武毅军并不恋战,只是在连子宁的命令下,继续向前。
在又一次将蒙古万户吉日格勒草草组织起来的几千人给打的稀里哗啦之后,面前终于是再也没有任何的阻拦!
连子宁大声道:“以百户为单位散开!杀人,起火!”
随着悠长的号角声的又一次响起,武毅军的阵列继续*分*裂,以百户为单位分散开来,若是从空中看去的话,就发现好像是一朵绽放的花蕾一般,没多一会儿,武毅军*分*裂开来的横截面便是几乎扩大到了整个大营宽度这一恐的程度。
分散开的武毅军还是只干两件事——杀人、放火。
分散了开来,覆盖的面积更大,杀人放火的效率自然也就更好。
连子宁一路也是大呼酣战,他似乎也回到了武毅军还只是一个千把人的小队伍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不也是这般冲杀么?鲜血点燃了热血,连子宁的心头却是始终保持着冷静和清明。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原来已经是杀到了大营的中心位置,在这里有一片面积极大的空地,足有百丈方圆,空地中央,竖立着一座巨大的帐篷,装饰华美,在帐篷前面,一杆狼头大旗高高矗立。而在这巨大帐篷的四周,则是建起了一道不高的土墙,外面还有一圈儿壕沟。
显然,这里便是哈不出的汗帐了。
此时在汗帐的周围已经是有着许多的士卒在守卫,戒备的看着杀过来的武毅军,他们已经做好了接战的准备。但是连子宁却是手一挥,率领众军从汗帐旁边饶了过去,继续冲杀,杀人放火。
那些守卫汗帐的卫士们看的目眦欲裂,却是苦与职责,不敢有任何出击的举动。
这便是连子宁的用意所在。此次袭击福余卫营地,一个是为了报仇雪恨,一雪当日被哈不出扣留商队,杀害士卒的仇怨,另外一个用意,也是为了削弱、打击福余卫。而就算是打下汗帐来,烧了汗帐,也不能更大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说不定会在和这些汗帐侍卫交锋的时候死伤惨重。而且有这汗帐在,至少可以牵制千余人的汗帐侍卫,要知道,这些侍卫可不是白音手底下那群货色,而是披着黑色全身重铠,武器是长枪大斧巨锤的绝对精锐。
面对他们,便是武毅军也会很吃力。
所以干脆的便绕了过去。
等到一盏茶时间之后,武毅军已经把整个福余卫大营凿穿,重新在大营后面集结起来。
此时,在他们身后,福余卫大营已经是火光冲天,这些帐篷都是极好的*易*燃*物,一点就着。火势是如此的喧嚣煊赫,以至于隔着数百米远,似乎都能感觉到那惊人的热量在炙烤着脸庞,不少士卒都是被撩卷了头发,脸上也给熏得一片黑灰,跟黑*煤*矿的小工也似。
相信这火光,周围数十里都能瞧见。
连子宁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在火中呻*吟的福余卫大营,摆摆手,全军便是向着东北方向而去。
第四八四章 归来
这一次猝不及防的偷袭,给福余卫带来了极大的损失,那些战死受伤的士兵就且不说了,更为重要的是,在武毅军的火攻之下,整个福余卫大营,几乎是已经完全毁掉了,这就造成了非常之巨大恶劣的经济损失,而且相信,在大火中受伤甚至是被活活烧死的牧民,也是不在少数。最最重要的是,这等事情,对哈不出的威望是一个极为狠辣的打击!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在福余卫身上受到的损失也十倍的报复下来了,此地便也不宜久留。福余卫大营中能战的牧民就绝对不少于两万,大营周围几十里内可以组织起来的士兵更是超过五万!这些人想必也已经看到了火光,向这边赶过来了。
一旦陷入重围,可不是好玩儿的。
很快,万余人的队伍便是消失在黑暗中。
正德五十二年九月十八亥时,武毅伯、松huā江将军连子宁亲率一万铁骑奇袭福余卫大营,无坚不摧,击杀福余卫万户大将白音,斩杀士卒四千余,防火烧毁福余卫大营,烧死斩杀牧民两万三百余。此役,武毅军折损不过三百余人。
战后,武毅军于乱石滩渡过脑温江遁走。
——分割线——
正德五十二年,九月二十二。
一望无际的辽阔原野从遥远的山脉山麓延伸过来,像地毯在眼前一样铺开,一座威武壮丽的雄城耸立在这片巨大的平原上,十二座粗糙的巨石城堡在城池前森然矗立,像巨兽一样守卫着镇远府的城墙。
一大清早,刘泉便带着自己的小旗在操练。
他们驻扎的所在是镇远府西门外最靠外围的那一座巨石城堡,城堡的作战口,营房等等,都是在内部,上面面积颇大。是一片小场,足以容纳数百人操练。
因为女真和蒙古联军已然退去,并不是战时,所以上面的驻军减少到了百人。正经是一个百户所的规模。
这会儿正是清晨,一个百户所的军兵们都已经起来了,这会儿快到十月了,东北的十月,可是已经很有些冷意,大早晨起来哈一口气儿,甚至已经能看到那淡淡的气雾。但是这些军兵们。却都是只穿了一条鼻犊短裤,上面的身子是光着的,露出了一身结实的能让村儿里小寡妇见了直流口水的腱子肉。他们手里都是拿着长矛,排成整齐的队伍,在军官们的带领下,一遍一遍的向前挺刺着。
动作很单调,只是一遍遍的重复,从今儿个开始训练到现在已经重复了几百遍了。而在过去的两年多的时间里,这样的动作,每天都要重复成百上千遍!上百万次的训练。上百万次的重复,让这个简单而单调的动作却是变得极有杀伤力。这些士卒们动作都是一致的,他们左手握住了长矛的中段稍微靠后一些,右手握住了长矛的尾部稍微靠前一些,狠狠的向前挺刺,同时嘴里还发出嘿嘿嘿的凶狠的叫声。
气势煞是逼人。
而长矛刺破空气,竟是发出了一声声的厉啸声,矛杆还在轻微的颤动着。可以想象,这些从军已经超过了两年的老卒们这狠辣的一枪若是刺在敌人的身上,定然是一下就能捅一个透心凉。
武毅军中不分兵种。无论是长枪兵、大戟兵、亦或者是火枪手,炮兵,都要练这长矛刺击之术,毕竟就算是远程兵种,也说不准那一日会被敌人近身,那时候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宋朝的弓箭手还穿着五十斤重的步人甲呢!在联军退去之后。熊廷弼便是开始进行大量的宣传,宣传的内容,自然是武毅军横扫海西女真的赫赫功绩。
在军情六处那些密布于东北各处的探子的有意推动下。消息传递的速度是惊人的,这些时日,别说是镇远府,就算是其它的府县,整个松huā江将军辖地,乃至于和此处乡邻的东北其他各处,也都是受到了这个消息。
可以说,整个东北都已经知道了武毅军的赫赫威名!而自从武毅军来到东北两年以来,从势如危卵到站稳脚跟,再到现在的连战连捷。在这一连串的胜利的光辉下,不管某些人情愿不情愿,至少在东北四大将军辖地,所有军民官儿的眼中,武毅军都是东北第一强军。
可以想见,再等上一些时日。这些威名,会传遍整个关外,会传到关内,传遍天下!
造势,没有人比连子宁更清楚造势的作用。
舆论宣传一旦用的得力,胜过百万大军!为何刘皇叔那么一个只会哭的‘雄主’还能聚拢起无数人心?无非就是因为有名声罢了。
而这会儿,伯爷要回来了?
而且还是挟大胜福余卫之威归来?
伯爷率军大胜福余卫!伯爷要回来了!
这两个消息如风一般,几乎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镇远府。
在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整个镇远府立刻就变得忙碌起来。
熊廷弼召开所有在家的指挥使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然后便是分别去行动。
在各级军官们一层层命令传递下去之后,士卒们迅速结束了还未完成的早操,然后回去洗个澡立刻吃饭,一个个都吃的饱饱的然后换上了簇新的棉甲或是胖袄,拿起了擦得铮亮的武器。然后便是集结成一个个的方阵,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出了西城门,在城门外以卫为单位集结完毕,然后便是向西北方向而去。
当然,熊廷弼自然也不会忘了派人去将军府通知一声。
得到了消息之后的琥珀自然是喜出望外,也开始张罗着张灯结彩,好好的庆贺一番。
一个时辰之后,除了留守镇远府的一个卫以及预备队之外,其它的所有已经有了编制的军队,全部出城门三十里,迎接连子宁。
此时已经是日头高升,天地间一片灿烂。第一卫、第二卫、第五卫、第八卫、第九卫、第十一卫、第十二卫、第十三卫一共八个卫接近六万人排成整齐的队列,八个巨大的方阵在广袤的大地上铺排开来,壮观无比。
一眼望去,兵山将海,无边无际,旌旗招展,锋锐的反光照的天地之间一片辉煌!
又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是远远的看到了连子宁大军派来的游骑,又等了一会儿,人们的视线中,终于是看到了一条黑线。
那是骑兵们组成的阵线。
打着武毅军连字号大旗的骑兵不断的出现。
策马在最前面的熊廷弼、陈大康等一干指挥使千户级别的高官缓缓策马向前。
终于,已经到了距离还有十几丈的所在,大伙儿已经能看到了最前面连子宁那淡淡微笑的脸,连子宁摆摆手,身后的大军便是齐刷刷的停了下来。
熊廷弼等人赶紧下马,大步趋前几步,双膝跪地,重重的磕头,齐声道:“标下恭喜大人大胜归来!恭祝大人武运昌隆!”在他们身后,数万大军一起跪下。以至于地面竟然是为之震颤,数万人齐声大喊:“恭祝大人武运昌隆!”
武运昌隆……
昌隆……
数万人的声音汇聚成巨大的声波,一时间,天地间竟然是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回荡。再也听不到其它的杂音,人的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天地都为之色变,天际的白云都似乎被这声浪给震成了一缕缕的碎片。
连子宁身后的武毅军将士们也是齐齐跪地大喊,声震四野。
这一刻,唯一没有跪下的,便只有坐在战马上的连子宁。
此刻,站在万人央。享受这万丈荣光的只有他!这一刻,万千的荣耀,煊赫的辉煌,都归于他这一身!
连子宁缓缓地扫视一圈儿,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等权力和荣耀的滋味儿,真真是让人迷醉啊!
营造出这等威势,却是连子宁的用意,在他看来。自己还有自己的武毅军,沉寂了这么久之后,现在解决了海西女真的威胁。也是时候展露獠牙了!而最先要做的,就是让所有的武毅军人,都意思到,自己所处的这个团体,是何等的煊赫,何等的强大!
自从北征女真以来,取得的这一连串的胜利,也需要一场盛大的欢庆来作为最完美的一个升华。这连串的胜利,在这种气氛的烘托下,毫无疑问会深入到每一个武毅军人的心中。从而会让他们心中升起强大的荣誉感和自豪感。
这就是士气、就是军心、就是凝聚力!凝聚而成的,就是一支军队的军魂!
这支军队心中始终都坚信,我们只会赢,绝不会输!
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这些因素至少能提高一支军队五成的战斗力!
连子宁也下了马,走到熊廷弼等人跟前。笑着一一将他们扶了起来,大笑道:“诸位,这等大胜,不是我一人的功劳,乃是咱们武毅军几十万弟兄奋力拼杀搏回来的。走,咱们回去,今日一醉方休!”
众人又是谈笑一阵儿,便是上马,在数万大军的簇拥下向着镇远府回归。
因着今日这一桩事,连子宁兴致极高,便谈起了横扫海西女真,大胜福余卫的重重轶事,在座的诸位虽然早就从早前两日回来的王大春后勤辎重车队的军兵们口中得知了不少,但是如此这般听连子宁一说,却是感觉更加的真切,宛如身临其境一般。
尤其是新上来的这几位指挥使,董老虎、秦立人、刘益辉,这三位过去要么是马贼,要么是地方上的割据军阀,虽然势力未必小,但是落眼的地方确实不一样,整天价就只能看见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儿,难免这眼界就有些小,更是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能和异国仇寇如此真刀真枪的拼杀!
这会儿才是恍然若悟,意识到了自己跟武毅军的巨大差距——武毅军乃是天下强军,身在这个集体中,要应对的不是官府,不是马贼,而是以国为单位的强横敌人!
听着也是心驰神往。
众人一边说着,兴致颇高,却是没有人注意到,在远处,也正有几个人远远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他们存身的所在是一处小村庄,这里的人迁的格外的远一些,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这村子自然也就空下来了,这里距离武毅军已经是极远了,但是观察的那几个人显然是对武毅军极为的忌惮,他们站在村子里一个小阁楼上,却连窗子都不敢打开,只在窗户纸上戳了几个洞,凑在上面看。
虽然隔着好远,但是还是能看到武毅军那极为浩大的声势,煊赫的军威,似乎就是近在眼前一般,让人忍不住的屏住呼吸,心中充满了敬畏。
这也让那一双窥视的眼睛里面充满了阴霾。
阁楼里,一个中年文士正向外窥测,一张脸上已经是极为的阴沉,在他后面站着几个衣着普通但是身材很是魁梧壮实的大汉,神色间都是透着一股子狠厉,显然不是善茬。
那中年文士收回了目光,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武毅军,现如今已成气候啊!这事儿的责任,要着落在我身上。若不是当初我不能痛下决心,又何至于酿成这等大患?”
他在那儿自言自语,他身后的几个得力干将虽然脸色不变,心中却都是有些不以为然。暗道,您老人家终归是文人出身,文人啊,就是性子软,好多想,优柔寡断,磨磨唧唧的跟个娘儿们也似。要换成咱们。管他什么武毅伯什么松huā江将军,锁拿进了大狱,一番拷打下来,让他说黑猫是白的他连半个不字儿都不敢。好么,现在人家这般繁huā似锦,烈火烹油了,再想法子对付,岂不是晚了?
一个大汉出言劝道:“大人。照属下看,反正咱们现在收集的这连子宁的证据已经够多了,这些证据。就足以至他于死地,又何必苦等京中消息呢?咱们直接亮明身份,登门锁拿他,他还敢反抗不成?咱大明百年,锦衣卫出,神佛辟易,嘿嘿,若是他不服,那就更好不过了,刚好落实了罪名。便直接打杀了他又能如何?”
那中年文士自然就是负责整个东北事宜的锦衣卫千户方守年了,他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那个大汉,那眼神儿很是怪异,幽幽的,就像是看着一个蠢到了极点的傻子一般。那大汉让他看得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讪讪一笑。低下头去。
中年文士环顾一圈儿,冷幽幽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几个人都不敢应声儿了,不过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是出卖了他们的一切。
方守年仰天长叹一声:“一群蠢货啊!”
他声音陡然拔高了,声色俱厉道:“你们这群蠢货,那逆贼是常人么?没错儿,过往时候,咱们锦衣卫出马,是没人敢反抗!但是咱们大明过去百年,又有谁能够在两年内折腾出这一支十几万的大军来?啊?你们说啊!怎么都变成黏儿头茄子了?怎么都不说话了啊?告诉你们,连子宁这个人,已然是不可以以常理而度之,咱们若是这般上门,他说不准直接就能给咱们安一个冒充锦衣卫的罪名直接把咱们拿下,杀人灭。!这松huā江已经是他一手遮天之地,便是京中起了疑问又如何,又能拿他如何?便是退一万步,他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你以为人家朝中便无人么?告诉你们,连子宁的岳丈是兵部戴侍郎,他的主婚人乃是当朝首辅!咱们这般行事,若是引得朝中攻讦,便是指挥使大人也是要焦头烂额,到时候倒霉的是谁?是咱们!”
“告诉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老实着点儿!虽然我不知道京中为何不给回信儿,但是若是拿到京中大人的批文,那行事便是代表天子,代表朝廷,明白了么?”
方守年少有这么声色俱厉的说话,他如此盛怒之下,手下这些人顿时都是噤若寒蝉,连连点头。
方守年发泄了这一阵儿,气儿也顺了一些,喘了。粗气,沉声问道:“马三,叫你查的事儿怎么样了?”
马三恭敬道:“回千户大人的话,已然是有些眉目了。那镇远府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便是入内,也靠近不得营房,自然是不得知道虚实的。不过标下也是没法子,咱们收买了一个武毅军的军需官,他是专门管军中每日的生猪采购的,三日之后武毅军中吃红烧肉,一下子便去采买了一千头猪。又有种种,标下便据此推断出,武毅军留守在镇远府中的兵力,至少也在十五万上下!”
“十五万上下?而且还是只留在镇远府中的?”方守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儿:“那逆贼带出去打仗的只怕也有五万吧!这就已经是二十万了,这逆贼手下有二十万大军?他如何养活的起?”
“大人您别忘了,这逆贼家中产业可是京城数得着的,再说了,这逆贼当初连破数城,又是收服了野女真,这些人手底下也是有极大的积蓄的。这些钱粮,想必就是支撑这逆贼如此行事的。”另外一个汉子阴测测道:“朝廷给武毅军的编制是十个卫,也不过是五万六千人而已,而现在这个逆贼已然是这般多的人,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光光是有正式番号的卫就有十三个!还有那么多的新兵,仅仅是这一条,私蓄兵员,就已经是大罪了!”
方守年点点头,虽然手底下这些人都是极为狂妄自大之辈,但是真本事还是有些的,至少办起事儿来都很是利索,说的话也是很可信。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如此之狂妄。
他又问道:“丘和,考郎兀卫、兀者揆野木所、乞勒尼卫、莽吉塔城,这些被打下来的城池,那里面的官儿是什么来头,可都查清了?”
方才说话的那阴测测的马脸汉子道:“查清了,那些官儿,都是武毅军把城池打下来的时候最先投靠连子宁那一批人,基本上都是本地的乡绅出身,在本地有好大的产业。不过标下亲自查了,他们都是本乡本土的豪绅,却是没什么恶迹,官声都是极好。另外,现在松huā江这片地儿的政事,都是一个名叫洪朝刈的人在打理,此人乃是昔日大明叛将,曾割据莽吉塔城近年之久!”
“管他官声好不好?”方守年冷笑一声:“私自任命官吏,收留叛将而不告知朝廷,如此种种,不是要作乱是什么?”
之后方守年又是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那些汉子都是应答了,这些问题,都是关于连子宁的,一条条一桩桩,列举的都是连子宁的罪证。方守年脸上的阴霾消失了,他似乎看到了,一张自己营造的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的笼罩向连子宁,要将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方守年暗暗思忖道:“之前边关战乱,还要依赖着连子宁这等大将镇守,不宜有异动,现下边关隐患已然消除,那连子宁逆贼虽然狼子野心,不过扫平了海西女真,却也是大功一件!不过你却是万万想不到吧,扫平了海西女真,你的性命,也是到头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待我再往京中去信一封,分说明白,指挥使大人定然不会手软!”
几个人正说着,忽然楼下响起了一声鹧鸪叫,屋子里顿时变的安静下来,几个人都是露出戒备之色,更有的已经是掏出了腰间利刃。
马三走到门口,隔着门沉声道:“乱叫什么?”
楼下一个声音恭谨答道:“马爷,有信儿来了,是京中来人。已经到了千户所了,验过了印信无疑,所里赶紧过来报告,爷们,要不要回去见见?”
“什么?京中来人了?”马三大喜过望,以至于声音隐隐然都有些颤抖。
“京中来人了?”方守年也是抑制不住的狂喜,立刻起身向着外面走去,手一挥道:“诸位,今次如何行事,就看京中来信怎么说了!”
几个人也是纷纷振奋,跟在他后面下了楼。片刻之后,几骑快马便是顺着偏僻的乡间小路向着西南行去。
四八五 盘点
大军回到镇远府,又是一番欢迎不提。
此时不过是中午,自然不是设宴的点儿,于是军官士兵们便各自散去,等到晚间再行设宴。
只有石大柱率领亲卫护送着连子宁回了将军府。
等回到将军府,便见到将军府内外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门上牌楼上都是用红布给装饰了,连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眼睛都给红布蒙了,闹得就跟办喜事一样。一干外宅的奴才下人都是穿着簇新的衣服,排成整齐的队列,等在府门之外,见了连子宁回来便是大礼跪了下去,齐声道:“小的(奴婢)恭迎伯爷回府!”
琥珀自然不便抛头露面,只在内宅等候。
想到待会儿要见到琥珀,连子宁也是心情愉悦,下令一个人见了赏,五两银子。
内宅自有精干侍卫,连子宁便给石大柱和一干亲兵都放了假,这厮把他在乐陵县娶得那个小媳妇儿也带到这边来安家了,许久未见,自然是心切的很,告了个罪,便是急匆匆的离去。连子宁笑着瞧了一眼,便下了马,在一干奴仆的簇拥下进了府门。
很快,在后宅门口,连子宁便是见到了琥珀。
她今儿个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褙子,对襟大袖,很是雍容华贵,尽显出一派大妇的风度。
在她身边,连子宁却是又很是意外的看到了另外一个女子。
这女子生的极是美貌。一身湖水绿的长裙,外面套着比甲,长长地黑发垂及臀部,用一个花枝形状的金环束了,额头上带着一条抹额,正面是一小块儿红色的玛瑙。
人如玉,玉生香。这女子相貌上。有些许清岚的影子,不过单论起相貌来,要比清岚强出不止一筹。
而且比琥珀也要强出不少。内宅这群莺莺燕燕几十个女子中,连子宁扫了一眼,单论起相貌来。绝对她是第一。
“这是谁啊?”连子宁心中不由得生出惊艳之感,心里却是恍惚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想起来这女子是谁。
缓了缓方才醒悟过来,想起了这女孩儿不就是宣城卫杨家送来的杨茗儿么?
看了一眼杨茗儿,他忽然小腹有些发热。
杨茗儿一直在注意着连子宁的目光,先看到连子宁眼中闪过一道迷茫,心里顿时便是有些凄楚,心道把人家要进府里来,遮莫现在却是根本不记得人家是谁了么?只是这年头也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而已,想到来之前家族长辈叮嘱的事情。顿时是心里一激灵,在看到连子宁有些火辣的眼神儿,心里又是一喜,向着连子宁抿嘴一笑。
琥珀看到连子宁的目光在杨茗儿身上转了转,心里登时便有些吃味儿。不过她是极聪明的女子,当然是不会表露出来,而且她也明白,无论是谁,都无法取代自己在老爷心中的地位,这就已经足够了。
琥珀敛身一礼。脸上带着笑道:“妾身见过老爷!恭喜老爷凯旋归来。”
随在她身后,杨茗儿以及内宅的那些婢女也都是行礼:“奴婢见过老爷。恭喜老爷凯旋归来。”
连子宁心怀大畅,呵呵笑道:“行了,都起来吧!”
他也意识到自己适才盯着杨茗儿似乎有些不妥,走上前去,一把便是牵住了琥珀的手,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内宅多亏你了。”
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琥珀显然很是羞涩,脸立刻便红了,心里却是极为享受老爷的宠爱的,便也不挣扎,应道:“这都是妾的份内。”
连子宁一笑,取出一个极为精致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却是一个极为精致的金步摇,以黄金屈曲成了凤凰的形状,下有邸,前有笄,一雀而九花。那步摇的边缘,打造成了缺样花枝的样子,极为的精致清雅,有九条流苏,流苏也是绞成了黄金花藤的形状,上面有花有叶,甚至若是仔细打量的话,还能发现,叶子上竟然落着几只蜂儿、蝈蝈,这些蜂儿蝈蝈都是由黄玉青玉雕琢而成的,栩栩如生,宛如活物一般。
而在步摇的衔接处,更是装饰了足足有百余枚珍珠,这些珍珠并不大,但是品相却是极好,色泽也是上佳,显然非是凡品。
这样一支金步摇,华美名贵到了极点,实在可称是稀世之宝!
在场的所有女人都是都是眼睛一亮,作为女人,见到亮晶晶的东西自然就是离不开眼睛,更别说的这物件儿是如此的精致华美,她们的眼睛就像是黏在上面一般。
连子宁把步摇放在琥珀手里,笑道:“扫荡了海西女真,总捞到不少好东西,这步摇,却是专门给你留的。”
女人都是要哄得,得了他心意,琥珀心花怒放,笑着便收下了。
连子宁想了想,又是取出来一个盒子,这盒子里面却是一只镯子,他拿着镯子,走到杨茗儿身前。杨茗儿心里顿时一紧,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连子宁牵起她的手,把翡翠镯子放在她手中,握了握,笑道:“这是你的。”
杨茗儿大喜,赶紧道谢收下,连子宁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她却是轻轻的用小指头在连子宁手心儿挠了一下,这一轻轻的触碰,让连子宁心神一荡,便感觉这女子当真是知情识趣儿。
这镯子乃是极为上乘的帝王绿翡翠雕琢而成的,也是很罕见很珍贵的,但是在场的却都能看出来,这个品级要比刚才的那金步摇差了不止一筹。她们顿时也就明白了,这个后宅中,谁才是最大的。
连子宁的用意,也正是如此。
他看了一眼那些侍女们艳羡的眼神儿。笑道:“这回收获颇丰,首饰稀罕物儿颇有不少,都收入内库了,等到了晚间,都到夫人这儿来领便是。”
众侍女大喜,又是一番恩谢。
琥珀知道这是老爷为自己做脸,心中也是感激不已。
在外面飘了这么久。连子宁回家也是感觉极为的惬意,星夜奔驰福余卫,又是星夜而归。好几天都没洗澡,连子宁似乎都能闻见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儿。让众人各自散了,去浴室里洗了个澡。便是吃午饭。午饭只有他和琥珀两人,就连野奈也知趣儿的没来打扰,一顿午饭,都是些家常小菜,吃的却是极为的温馨,就像是普通的民间小夫妻一般,其乐融融。
吃过饭却连觉都没睡,连子宁就又忙活开来了。
许久未归,需要他处理的东西太多了。
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忙活的有些焦头烂额。
做的第一件事儿。便是把那老成持重的书记官招来,然后又是写了一封奏章,这一次奏章中的内容,却是如实禀报了偷袭福余卫,大胜福余卫。斩杀烧死若干的情报。说白了,就是第二封请功之奏章,按照连子宁的计算,以正德皇帝对朵颜三卫的恨意,这封奏章上去,皇上定会大悦。说不得就更能捞到许多好处。而且他一百个确定正德现在心里肯定还是对自己当初跟福余卫相勾连一事而心存芥蒂,而自己这样一来,给了福余卫狠狠之一击,自然是能消除这种怀疑。奏章起草润色完毕,立刻就着人送出去了,老书记官前脚刚走,谢德清、王大春、石大柱、洪朝刈等人便是来了。
“好教大人得知,两万虎林地面之旧卒,十三万征召之新兵,已经是完全整训完毕。前日,标下主持了新兵部对他们的综合考核,九成八以上的新兵完全合格。咱们这几个月以来,训练强度格外大一些,不过这帮士卒都是庄稼汉子出身,吃苦耐劳,并未曾闹事儿,服管教的很,而且身板儿也好,总能撑下来。这些时日的训练,足见成效,顶的上以前训练半年的。所有合格的士卒,除了战斗经验缺失之外,已经和其他卫所的士卒无异。至于剩余的那些未曾合格的,标下打算,将会把他们转入后勤方面。标下想请问大人,这些士卒应该如何处置,是继续训练,还是?”
谢德清禀报完毕,便是欠了欠身子,看着连子宁,等待他的裁决。
这里是将军府的书房,连子宁靠在书桌后面坐着,其他人便都是站在他的左手边。书房中这七八人都是整个武毅军中最核心也是对连子宁最忠诚的一部分人,是以连子宁并未让他们一个个的过来禀报,而是全都听着。对全局有一个整体直面的了解而不是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对于提高这些手下的眼界能力有相当大的作用。
连子宁敲着桌子,沉吟片刻,心中忽然升起来一个念头。
他仔细思忖了片刻,便越发的觉得这个念头甚是可行,其实之前他已经有过这方面的想法,但是直到这会儿,这个念头才是清晰起来,如何使用这些战斗力不是很强,还没见过血的新兵,也在他的脑海里成型了。
“除了第四卫和第十卫不在之外,现在府里面有十一个卫,每个卫挑出两千老卒来,分散到那些新兵里面去,然后补充两千新兵给各个卫。”连子宁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唔,第六卫第七卫就不必了,只限于步军卫。然后老兵们到了新兵部之后,你们新兵部便开始给这些新兵老兵进行合理的搭配,构建各级的编制,任命临时军官,开始让他们习惯在这种体制下生活训练,明白了么?”
谢德清赶紧应道:“是,标下明白了,定然办妥!”
在场众人都是凛然,心知肚明,大人这般行事,定然又是要做一件事了——扩军!
老兵带新兵,搭好了架子体系,军官系统也成型,到时候只要是任命了最主要几位官员,这一个卫顿时就形成了战斗力,拉出去就是能打的!
谢德清退下,然后石大柱便又是上来,道:“大人。伤亡数字已经统计出来了。”
连子宁面色变得沉重了一些,道:“讲!”
石大柱不带感情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起来:“女真和蒙古攻城战中,我武毅军战死三十一人,重伤十九人,轻伤一百零三人。当夜夜袭中女真大营,我军战死二百五十七人,重伤三百五十人。轻伤六百三十人。之后征北之役,先后攻克萨尔浒、温萨尔城、叶赫城,我武毅军战死三百六十人。重伤二百十三人,轻伤一千二百五十人。之后女真蒙古大军撤离,我武毅军第四卫梁家烈部衔尾追杀。一千五百骑兵,悉数遇难,无一幸存。之后又有蒙古福余卫与我军在城下小战一场,我军战死一百七十人,重伤三十人,轻伤一百七十九人。之后又有大胜福余卫之一战,战死骑兵一百三十九人,重伤一百零三人,轻伤六百三十人。”
石大柱说完,便是退在一边。
这个沉重的话题抛出来。立刻让书房里的气氛变得很是沉闷,谁都没说话,只是看着连子宁。连子宁心里也是感觉有些发堵,只是连子宁现在,毕竟是不同于以前。虽然还做不到把士兵们都看成一个个的数字这等程度,但是也是变得冷酷了许多,所以也只是心里发堵而已。
而且平心而论,这一大战役,一系列的战斗下来,武毅军的损失真的是很不多。与彻底扫清海西女真并且给了福余卫当头一棒这等巨大的战果相比。别说是区区数千人的伤亡,就算是伤亡再大十倍,也是可以接受的!
“所有战死的兄弟,都按照咱们武毅军的标准,进行抚恤,银钱不能一分短缺!大柱,你给刘良臣写封信,立刻着人送回关内,咱们的士卒大部分来自直隶、河南、山东三个布政使司,让他派人在这儿细心寻找,有遗孀父母的,银钱一定要落实在他们手中,若是有愿意去的,便迁去荣军农场!不少战死的士卒都是野女真的军兵,对于他们,也要一视同仁,不可有丝毫的歧视,所有银钱,一体发放。另外,但凡是家中有男丁战死的,今年的赋税便免了。”
连子宁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过,语气忽然变得森严:“抚恤之事,非是一人之职责,你们都会有所涉及!对于你们,我自然是极信任的,但是你们手底下,可是未必!我就一句话撂在这儿,回去之后都盯紧了点儿,谁要是敢在这件事儿上徇私枉法,上下其手,我剥了他的皮!”
众人心中凛然,齐齐大声应是。
“梁家烈,明知必死,死战不退,乃是我武毅军所有军人都应该学习的楷模啊!伟哉斯人!”连子宁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记得不错的话,梁家烈之前是千户之职,第十六等从五品下,游击将军之爵位。追其为卫指挥使之职,追封爵位,从三品上,云麾将军!”
石大柱一一应下了,道:“标下这就去办。”
说了这件事儿之后,气氛便有些沉重,王大春却是笑嘻嘻的站了出来,向连子宁拱拱手,笑道:“死者已矣,咱们这些活人还是说些开心事儿,大人,咱这可是来跟您报喜来了。”
连子宁挑了挑眉毛:“可是已经统计出来了?”
“没错儿!”王大春下意识的搓了搓手,兴奋道:“从回来路上咱就一直开始统计,等回到府里之后便开始归类,刚才才是弄完。标下大致给分成四类——第一类是古玩字画这等古董,第二类是珠宝,第三类便是金银,第四类却是山货。这些东西都已经统统收入内库,按照标下的估算,若是那些值大价钱的珠宝字画能够送到京城贩运的话,总价值,至少也是这个数儿!”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一千万两!”
然后又加了一句:“打底儿!”
屋子里一片倒吸凉气儿的声音,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数字实在是太过于庞大,太过于遥远了,以至于心中都不知道这些钱意味着什么概念。
连子宁却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大笔大笔的银钱入手然后又花出去,所以也没感觉有什么很特别的,相反,这毕竟是海西女真数十年之积蓄,若是太少了反而是奇怪。
“这却是正好。前些时日京城着人送信过来。拍了一支商队,运送了许多咱们这边儿稀缺的物资过来,总有数百辆大车,把那些货物的账结了之后,便顺路让他们把这些财物拉回京城贩卖。你不是说,上一次咱们拉过去的那些山货老山参之类的卖的都是很好么?大明关内那么多的富人,这玩意儿根本是供不应求。不过古董什么的就不必了,里面颇有些有渊源的,若是流出去了。也是麻烦。金银也留下,只把珠宝和山货给运过去便是。”
连子宁吩咐道。
王大春应了,自是退下。
下一个出列的却是洪朝刈。连子宁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他,只见老洪明显是清减了很多,当年割据一方时候的雄壮身躯现在已经是很削瘦了,显然是这段时间累得不轻,不过那一双眼睛却是很是有精神。
他却是也是极辛苦的,且不说之前的组织分散农民等事宜,之后连子宁领兵北征,所有的政事就全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整个松花江将军辖地这么大地盘儿的政务,可以说是案牍如山。这些日子,整个镇远府最累的人便是他了。
连子宁笑道:“老洪,这些时日还是多亏你了。”
“大人这却是说什么话来。”洪朝刈神色间颇有些感激道:“大人领兵征战北国,做的那是为天下的大事业,我等在后面操持政务。正是份内,可不敢言累。下官确实是有些事要说的,这些下官自己不敢拿主意。”
连子宁道:“你讲。”
洪朝刈清了清嗓子,道:“标下要说的第一桩事,却是一桩喜事。现在松花江将军辖地一共有县一级十二个,分别是喜申卫、莽吉塔城、药乞站、兀者揆野木所、乞勒尼卫、考郎兀卫、可木卫、扎肥河卫、宣城卫、弗提卫、同江城、苏里河卫;另外。柱邦大城仍然保存着府一级别的建制,下面有五个县,分别是竹棒站、安陵城、托温城、托伦卫,弗思木卫。总计有十七个县,一百一十三万六千十五户,五百六十七万七千六百五十四口,有耕地一百零五万三千四百顷,耕牛八十九万头。这些耕地中,有两成半种植的是玉米,剩下的,都是麦子。”
说到这里,洪朝刈神色很是有些振奋:“眼下秋粮已经成熟,不少百姓已经开始了抢收,呵呵,不瞒大人您说,当初您言道一亩地玉米产量能达到四石,标下还不怎么信,现在却是信了。标下已经着人去探查了,但凡是种了玉米的地面,产量在四石左右的不在少数,便是最少的,也是在三石以上!”
他叹了口气:“这玉米当真是神物啊,在关内便是上等的水浇地地面一亩地能产两石已经是极好,如此算来,他们便是一年能种两季也不及得咱们一年一季的。有了这些粮食,今年农民们便也好过了。”
连子宁却是摆摆手:“这却也不算什么,想那广东海南安南地面,一年产稻米三季,多的甚至能到四季,一亩地一季便是六石原粮,三石的稻米打下来,跟他们相比,咱们这也算不得什么了。”
“咱们关外苦寒之地,可不敢那江南鱼米之乡相比。”洪朝刈呵呵一笑:“还有就是,大人您所料果真不差,柱邦大城张希举和推官章美中分别派快马前来禀报了,说是玉米行将成熟的消息来到之后,大量的关内商队都已经过来了,足有上百支商队数万人之多,前一阵子咱们这边儿打仗,就都堆在柱邦大城那边儿了,后续的商队还在不断的赶来。呵呵,现在松花江东岸的商道上可说是辐辏相闻,摩肩接踵啊!”
“这是好事儿啊!这些商队按我计算的,大部分都是来自山陕蓟镇左近,来这边是为了运送军粮充边,以换取朝野的盐引。但是他们既然来了,定然不单单是为了收购粮食,他们肯定能算到咱们的农民卖了粮食手头儿上有了钱,就会买些其它的东西。他们商队中携带的肯定是有其它财货的,这样一来,商业便是发达,刚好可以补充咱们东北商业不兴的局面。说不得市镇便是繁荣起来了。怎么,有什么问题么?”连子宁讶然道。
四八六 暴怒
洪朝刈顿了顿,似乎在想着措辞,他小心翼翼道:“这个,这么多人涌进来,未免其中就有些杂七杂八的人,这若是有些对咱们不利的消息传回去,岂不?”
连子宁先是一愣,然后顿了片刻才是明白过来,洪朝刈是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只是怕别人不知道,所以才是提的如此隐晦。
他哈哈一笑:“老洪,你小心是没错儿的,不过这事儿,不必多虑,我自有法子对付,李铁的军情六处可不是吃素的。”
“那下官便放心了。”洪朝刈道:“还有一桩事,那些贱民到了,是户部员外郎齐肇齐大人带人押送的,因着在柱邦大城停滞了几日,一共是攒了三拨儿才来,拢共是三十万人。这会儿怕是再有几日就能到了,这么多人,标下请问,是该如何处置?”
“哦?贱民来了?”连子宁眉头一挑,这是一个好消息。
至于这些贱民要如何用,确实也是个问题。
毫无疑问,现在东北劳动力是极为缺失的,现在松花江将军辖地开垦出来的良田是一百零五万顷,也就是说一亿又五百万亩,而自己的领地统共才有一百一十三万户,就以一户人家有五口有三个壮劳力来说吧,也不过是三百万劳力而已。而沈氏农书和补农书中都说到过,在嘉兴和湖州之地,一个长年雇工一年可以管理稻田八亩外加桑田四亩地,八亩地一亩地可以产稻米三石。桑田一亩地可以产桑叶一百个也就是两千斤,一共折合成稻米的话,是五十六石。
也就是说。相当于一个农民一年的产出就是五十六石。
这个数字是相当惊人的,说明在这个时代,这是最有效率的一种法子。再多的话。当然也不是不可以,比如说北方农民就经常是‘广墟之地,三口之家辄田二三百亩’,但是毫无疑问,这样的效率是很低的,属于广种薄收的法子。
这样很不划算。
更别说,还有那么多的未开垦的耕地。
但是连子宁想了片刻,心中冒出一个方法。顿时感觉大妙,既然这些满面来了,那刚好,自己那计划的最后一个版图也是拼起来了。他心中便定了下来,道:“这事儿你且先不用管了,等那些贱民到了,这事儿交给武毅军也就是了。”
一听涉及到了武毅军。洪朝刈便也不说什么了。
“对了,秋粮的征收要加紧。”连子宁叮嘱道。
洪朝刈道:“大人放心吧,下官已经数遍行文地方官府了,让他们紧盯着点儿,一切都按规矩办事儿。另外。已经着手组织人手,派往各县进行监督,过上三两日就能出发了。按照大人您的说法,玉米秋粮征收十税三,秋麦征收五税一的税额去征集,咱们地方小,也好收拾。”
“唔。”连子宁点点头:“记得,一定要盯紧,这等时刻,正是有些人上下其手的时候。”
洪朝刈肃然道:“大人放心,我会亲自盯着的,绝不容那些贪腐之辈有机可趁!”
连子宁嗯了一声,便让他退下。
各种事情处理了整整一下午才算完,待处理完了,连子宁瞅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擦黑了,便笑道:“得了,你们也别回去了,便留这儿吃饭吧!”
说罢,便是招来外面的仆役,吩咐厨房多准备了一些饭菜。
这个小型晚宴便在书房旁边的偏厅里举行,只有这几个人,却是整个武毅军最核心的军政力量。连子宁这般行事,却也是一种拉拢双方关系的手段。
待吃过饭,众人都散去,连子宁行出偏厅,几个丫鬟已然在那儿伺候着了,连子宁打眼一瞧,却是琥珀身边伺候的丫鬟,为首的那个十七八岁,鹅蛋脸,颇有些清纯童稚的正是她的贴身大丫鬟香凝,是极得宠的。
香凝见了连子宁出来便敛身一礼,笑道:“老爷,夫人说今儿个身子有些不适,着奴婢几个过来,伺候您去往香兰苑住下。”
“香兰苑?”连子宁咋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香凝笑吟吟道:“便是茗儿夫人住的所在。”
“哦?”连子宁恍然大悟,心中升起一阵感激。琥珀这妮子,真是贴心啊!
想起杨茗儿那和清岚有几分相似却是更胜几筹的容颜,连子宁不由得便是小腹一阵火热,摆摆手道:“走,过去香兰苑。”
正要挪步,忽然外头大步走过来一个军官打扮的,连子宁认得他,正是守护自己的府邸的那个千户所的千户,这千户所挂在亲卫营的名下,足足有一千五百人的兵力,这千户名为王庚,也是龙枪骑兵出身。
王庚走到连子宁面前,跪地大声道:“大人,京中有人过来,是刘镇抚派来的。”
“哦?京中来人了?”连子宁摆摆手,冲香凝道:“你们几个且这边候着,待会儿我便过来。”
又对王庚道:“把他们带到书房去。”
王庚应了,连子宁迈步进了书房,没一会儿,两个穿着黑衣的汉子便是被王庚带进了书房,连子宁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这两个人都是一身的风尘仆仆,面色憔悴,脸上还有被寒风刮出来的细小的裂口和皴裂,显然这一路上也颇为的劳累。
两人恭谨的跪地齐声道:“标下张康、侯应,见过大人!”
见了京中来人,连子宁心情大好,笑道:“快些起来吧!别跪着了,这一路上,怕是都累坏了吧?”
以他现在的身份,几句贴心话就足以让人感激涕零,听连子宁这般问,张康和侯应都是心下感动,慨声道:“为大人效死。岂敢言累?”
“不错,都挺灵性。”连子宁哈哈一笑,有些诧异道:“过往时候都是来一个。哟,这会儿怎么俩人一块儿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侯应道:“标下是八月二十五那一日出的京城。后来到了柱邦大城,因着这边儿战乱,所以便都过不来了,在柱邦大城逗留了一些时日,我到了那儿没多久,张康便也到了,索性我们两个便结伴而行。”
侯应道:“标下是八月二十六日那天晚间出的京城,那一日刘镇抚把标下给招过去。交代标下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办。”
“哦?一个是二十五,一个是二十六。”连子宁登时面色凝重起来,刘良臣接连派了两拨人过来报信儿,定然是有非常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拿来瞧瞧。”连子宁冲着侯应道。
侯应捧上来一个小竹筒,上面的火印等都是齐全,确实是刘良臣封的无疑。连子宁刨开竹筒,取出用腊封起来的一个小球。
连子宁展开信。细细的看了下去,一开始脸色还是颇好,越看到后来便越是难看,到了最后,已经是面色铁青。握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显然已经是处在暴怒的边缘。
两名信使都是心中骇然,心中升起莫大的恐惧,身上冷汗便是涔涔的渗了出来。
“砰!”连子宁重重的一巴掌便把信纸拍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茶盏什么的乱跳起来,茶水溅出,湿了信纸。
“这个江魏衿,好大的狗胆!遮莫是真的不要命了么?老子宰了你!”连子宁心中一阵狂怒,面色冰冷无比,脸色都有些扭曲了,自言自语道。
声音冰寒的宛如东北的凛冽寒风。
他心里着实是愤怒无比。
信是刘良臣写的,禀告的乃是这一段时间京城中那些重点要监查的对象的异动,言说孙家已经是被打垮,距离彻底的崩溃已经不远,孙挺整日价不务正业,孙家已经是极为的破败,基本上不会构成威胁。并且提到寿宁侯领兵出征之前特意提醒他,说有人要调查自己的事情,现在刘良臣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不敢有松懈。
这些消息却是让连子宁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倒不是他狂妄,而是因为现在身份已经不同以前,有这么高的地位,这么庞大的关系网,这么高的军功打底儿,除非是极其强力的人物,非常确凿的证据,否则这个朝廷上下,还真是没人能对付得了自己。
但是接下来刘良臣提供的消息,却是让连子宁震怒非常。
京中竟然有人疯狂的追求城瑜!单单是这个消息就让连子宁高兴不起来,他从小和城瑜兄妹两个相依为命长大,感情非常的特殊,虽说现在城瑜也到了成亲的年岁,老大不小的了,但是连子宁一想到要把天真可爱的小妹子嫁出去,心里就是极不舒服。
更何况,追求城瑜的是谁?
是江魏衿!这个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弟,纨绔大少!连子宁对于江魏衿知之甚深,自然是明白,若是妹子嫁给这等人的话,定然是痛楚一辈子!
城瑜就是连子宁心头的一片逆鳞,谁若是敢动,就要做好面对连子宁的滔天怒火的准备!连子宁此刻,对江魏衿已经是起了杀心。
过了好一会儿,心中的怒火和杀意才是慢慢的退去,连子宁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感觉自己的头脑大致清醒一些了,才冲着张康道:“把你的给我瞧瞧。”
这封信越是往下看,连子宁的脸色已然不是难看了,而是直接变得铁青铁青的,一双眼睛里面已然是火焰熊熊,他浑身上下,都是剧烈的颤抖起来。连子宁只觉得脚一软,整个人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此刻他心里的情绪,已经不单单是愤怒了,而是掺杂了恐惧、敬畏、踌躇、犹豫等等于一身。京城中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等到了八月二十六这天,锦衣卫指挥使江彬进紫禁城面圣,圣上派钦差去打连子宁二十大板,以及孙言之被调回京城和孙挺被贬去功名永不录用的消息,便已经是在京城中传的满天乱飞了。
刘良臣在京城中派驻了那么多的人手。自然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得到消息之后,刘良臣极为的惶恐。赶紧是派人来给连子宁送信,同时送上的,还有自己办事不力。自请处罚的请罪书。
连子宁面沉似水的看着手里的这封信件,一遍又一遍,看的无比的仔细。
他忽然把信纸一扔,仰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语。
张康和侯应面面相觑,心中骇然无比,暗自猜测也不知道刘镇抚给大人的信上写的是什么,竟是让大人如此震怒!!
只是连子宁不说话。他们却是一动都不敢动,站在原地,那冷汗一滴滴的掉下来,脚下竟然已经是湿了。
若不是身临其境,他们也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一日,自己会仅仅因为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心中就生出如此巨大的恐惧。巨大的紧张,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如要窒息一般。这么两个从战场上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汉子,竟是被连子宁情绪的变化给吓得有些魂不守舍!
整整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连子宁感觉自己似乎才冷静下来了。
他不敢。也不能,更加不允许自己在那等情绪下来处理问题,毫无疑问,那种情况下做出来的决策通常只会造成更加糟糕的结局。
而现在,总算是从怒火中冷静下来了。
他看着张康和侯应,温言道:“一路奔波,你们两个也累得很了吧,出去找王庚就成,对,就是刚才送你俩进来的那个,他会妥善安置你们的,且下去休息吧!”
张康和侯应如蒙大赦,赶紧应是,自下去了。
出了书房,一阵冷风袭来,便觉得浑身上下冷的彻骨,原来已经是汗透重衣了。
连子宁又重新以平和的心态把这封信给看了一遍,沉静的思索起来。
信里面其实已经是说的很明显了,明眼人只要是仔细一看,再联系上连子宁和孙挺孙言之之间的恩恩怨怨,大致就能把事情的真相还原出来。
更何况连子宁身处其中,自然更是清楚,心里基本上已经是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定然是孙挺孙言之父子还在想着对付自己,然后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不少证据,而这些证据,却是落在了江彬手中,从种种迹象看,应该是孙挺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所以主动交给江彬的。然后江彬便是上奏皇帝,于是有了自己的这一桩官司,但是同时,孙挺私自调查朝廷大员,乃是极为犯忌讳的事情,这就像是后世的私家侦探调查某位高官一样,而且放在这个时代就更加严重,所以正德会下旨惩治!
就此看来,刘良臣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失职了,前脚刚说了孙府已经完蛋,接着就来了这么一闷棍。
但是这些都已经是不重要了,连子宁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柄,落在了江彬手中。
或者换一句话说,这些证据,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会使得自己落入何等样的境地!
信中说道,皇上的口谕是对自己申斥一番,然后打二十大板,单单是从这个惩罚程度上来说的话,江彬掌握的自己的证据应该是不多的,也不够严重。无论是从史书中还是从几次接触,连子宁对正德此人非常了解,已经摸透了他的性格,这位从来就不是一个能隐忍的主儿!若是他得知了自己干的那些行迹几近于谋反的事儿之后,肯定不会隐忍下来,钝刀子割肉,而是会有一番雷霆震怒!
说不得就要下旨将自己诛灭九族了!
这是连子宁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会在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被推到朝廷的对立面上去!
虽然连子宁心中早有大志,但是让他现在去挑战朝廷,他很清楚,自己是绝对不会有任何的胜算的!
自秦皇汉武以来,除非是王朝末世,天地崩塌,农民大起义,群雄豪强并起,否则以一隅之地来挑战一个庞大的王朝,数千年来,成功的案例只有一个——靖难之役!
而现在看来,自己理当是没有多少把柄被掌握,理当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错儿。比如说贪腐之类的。
这也是正常,毕竟自己那些证据,也不是想查就能查出来的。但是……
连子宁偏偏对江彬也是极为的了解,他很清楚的知道,皇上掌握了多少证据。不代表江彬就掌握了多少证据,很有可能,江彬掌握了某些证据,但是皇上却不知道。以连子宁对江彬性格的分析,他做出这等事儿来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以江彬的视角来看,若是把自己扳倒甚至是整死,对江彬是没什么好处的。而若是把这些证据留着,以此来要挟钳制自己,岂不是能捞到更多的利益?
比如说——连子宁又想起了第一封信中写的江魏衿现在在追求城瑜的事儿。
不得不说,连子宁的心思确实是极为的缜密,再加上对于正德和江彬性格的了解,推断出来的事情和真相竟然是**不离十。
“江彬!孙挺!孙言之!”连子宁嘴角露出可怕的笑容,眼中却是森寒无比。
他这会儿已经完全安定下来了。甚至心情还有些轻松。人最怕的就是未知的事物,而现在连子宁已经把大部分真相都推导出来了,所需要做的,就是一一应对而已。而现在既然江彬存着要挟自己的心思,连子宁也就不急了。
就怕你没念想儿。无欲则刚那就比较麻烦了。
既然你想从我身上割肉,那就别怪我让你身首异处了!
连子宁心里已经存了极为可怕的心思。
他何曾吃过这等暗亏?更别说,其中还涉及到城瑜这个他最为不想触及的角落。
江彬以为掌握了连子宁的证据便是能把他拿捏的死死的,他却是万万不会想到,等待他的,会是连子宁狂风暴雨一般的报复。
他站起身来,踱着步子,心思开始电转。
足足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连子宁思前想后,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错综复杂之处全都想了一遍,心中也是渐渐地有了底儿。
他回到座位上,展开一张纸,刷刷刷的在上面写了几行大字。
“为今之计,曰有四条!其一曰消除证据,其二曰铲除孙家父子,其三曰令江彬投鼠忌器,其四曰应付正德皇帝!”
看着自己写下的这四条计策,连子宁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自信。
正在这时候,外面又是传来了凿凿靴声,连子宁心道今儿个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什么破事儿都是接踵而至?
王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人,李参赞求见!”
“哦?李铁来了?”连子宁豁然站起身来,心中已然是有了底儿,在这个当口李铁求见,说不得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来的。
李铁被王庚带进来之后,先行了礼,连子宁摆摆手,道:“这些虚礼便都免了吧,你这个当口来见我,可是那边儿出事儿了?”
“没错儿!”自从当了军情六处的参赞也就是情报大头子之后李铁整个人便是越发的阴郁,他手底下的人整日价在他脸上连个笑模样儿都见不着,很少笑,情绪更是很少波动,沉静如一潭湖水。而这一次,李铁神色间竟是有些激动,显然是心中澎湃起伏,极为的不平静。
但是他的声音,却是依旧沉稳有力:“咱们盯着他们的人回来禀报,今儿个午后,有两骑快马从柱邦大城的方向过来,进了他们的据点。咱们按照原路追查过去,确定无疑,他们就是京城方向过来的。而且自从他们进入之后,就源源不断的有三十余人被召回来,进入据点之后,便再也没出来过。”
“看来方守年这一次要有大动作了啊!”连子宁搓了搓手,嘿然一笑,对李铁道:“你猜猜,他要干什么?”
李铁摇了摇头:“标下不知。”
“你呀,当了这个官儿之后,就越发的无趣了。”连子宁笑着点了点李铁,道:“其实也不过是那些伎俩而已,先是秘密侦查,证据确凿,然后禀明京城,拿到命令,再然后就是悄悄布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目标拿下!”
四八七 只合别人跪我,这双膝盖,已然跪不得别人了
“这套伎俩,锦衣卫已经是用了无数次了,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只要是那被逮捕的人心中存了一分侥幸,或者是当时的信念有那么一丝的动摇,要么就是对朝廷还有那么一分的敬畏,就会被锦衣卫拿下。哼哼,当年太祖时候的湘王不就是给生生逼死的么?正德二十一年的昌隆侯,正德三十七年的云南土司王拓跋然,都是当时犹豫不决,一朝进了锦衣卫手中,甚至根本等不及被押进京城诏狱,嘿嘿,便是被生生折磨致死!非但如此,就算是妻女家人,也是沦为妓**婢,被人凌辱一辈子。”
连子宁冷哼四八七只合别人跪我,这双膝盖,已然跪不得别人了一声:“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下一个吧!”
李铁只是戳在那儿一言不发,只是目光沉静的看着连子宁,那眼睛里面,闪烁的却是毁灭一般的光芒!
大人的意思,已经是非常的明了了,一想到要和这个威慑大明臣民百余年,监视天下,让所有人一提起名字就心惊肉跳的恐怖组织正面为敌,李铁心中便是一阵阵的悸动!不是恐惧,而是兴奋,而是期待!
这不但是一场检验军情六处成色的硬仗,更是表示着,以连子宁为核心的武毅军集团,彻底的和锦衣卫撕破了脸!一旦是这边的消息传到了京城,所要面对的,就是这个恐怖组织无比凌厉狠辣恶毒的反扑!
李铁终究是还是出言劝道:“大人,不是标下多嘴。兹事体大,若是今儿个真这么干了,可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退路?何必退路?”连子宁哈哈一笑:“我现在已经是被江彬给逼到了绝路了,两边儿这么一通气,方守年定然已经算到了当初他派去京城的锦衣卫失踪是咱四八七只合别人跪我,这双膝盖,已然跪不得别人了们所为!若是不这么干,等锦衣卫把搜集到的情报传递回京城,那真就是逼得再也没有任何回环的余地了!反倒是现在。干了这一票,我却是还有把握让江彬不敢动作,帮着咱们把这件事儿给遮掩下去!反倒是你们……”
连子宁目光炯炯的盯着李铁问道:“你们。可曾准备好了?真要跟和我向这条路上走下去?”
李铁只是微微一笑,重重跪地磕头道:“标下,愿为大人效死!”
“好。好,好!”连子宁哈哈大笑着把他扶起来,连说三个好字,大声道:“今夜子时,准时行动,留几个活口问询!对了,切记,把方守年给我带来……分割线……连子宁站在台阶上看着李铁远去的背影,深深的吸了口深秋已经冰凉的空气。
但是胸腔之中,却是一片火热。似乎有一把熊熊烈火在燃烧一般。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早有预料,也绝不会后悔,他早就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要走到这条和正统完全相悖的道路上来!
虽然之前都在做着准备,但是,也只是准备而已。而今天,就是正式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步!
连子宁抬头,看着那湛满繁星的天空,一如自己刚刚回到这个年代的第二日。那一日早起练枪,也是这般繁星满天,天空如天鹅绒一般。
“也许从那一日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我要走上这条道路了吧!”
连子宁冲着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的香凝等人摆摆手:“走,去夫人那儿。”
“去,夫人那儿?”香凝先是一愣,然后便是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招呼了一个小丫鬟去香兰苑送口信儿,然后便是跟在连子宁后面向内宅行去。
内宅,卧房,这会儿深秋,东北边荒已经甚是寒冷,是以早就烧开了地龙,外面虽然已经是寒风呼啸,但是屋内却是一片暖意融融。
卧房很大,里面的摆设也很齐全,布置的富丽堂皇。凳、椅、几、案、橱、柜、台架、屏风……取材皆用紫檀、花梨、红木,造型古朴,简洁洗练,从骨子里就透出一股贵重之气。镂空的博古架上,摆放的古玩瓷器,也是件件珍品,坊市上绝对买不到的东西,有价无市。
华灯初上,几盏细木为骨、彩缓玻璃为罩的宫灯将置在桌上,将室内照得一片通明,别的不说,光是这几盏灯,就是极昂贵的物件儿了。
入门的地方,是两个足有一人半高的青花大瓷瓶,这两个景德镇出产的瓷瓶,从开工到制成,足足要花费三年的时间,每一个的价格不下于三万两!
一张海南黄花梨木制成的雕花拔步大床上,蜀锦做的幕帘用金钩拉了起来,琥珀的墨玉簪子放在一边,只挽着一窝丝的杭州缵,长发恰似光油油的乌云,披在身后,上身穿一件白藕丝对衿的短襦,下身着一件肥大的湖水绿筒裤,正靠在床上读书。
被面是大红色的,上面绣着两只交颈鸳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有了看书的习惯,连子宁曾经问过,琥珀却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肯说。
连子宁所不知道的事,琥珀看书,却是不想让自己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笨蛋,她在拼命的追着连子宁的步子。
她也想,为他尽一份心力。
门忽然被敲响了,琥珀懒洋洋道:“怎么香凝,老爷过去那边儿了?”
香凝笑嘻嘻的声音传了过来:“夫人,老爷过这边来了呢!”
“老爷过来了?”琥珀又惊又喜,赶紧坐起身来,顺手把自己手中的那本齐民要术放在一边的架子上。
虽说今天晚上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让老爷去香兰苑那边儿过夜,但是这种行为。更多的不过是为了展示自己身为这里大妇的度量,向连子宁表示自己并不恃宠而骄而已。又有哪个女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男人让出去?
此刻一听到连子宁竟然过来了,心中很是感动,披了件儿大衣服便是过来迎接。
门被推开了,连子宁笑呵呵的走进来,琥珀刚要见礼就被连子宁给拉起来:“咱们夫妻之前在人前也就罢了,私底下哪有这么多客套?”
琥珀婉婉一笑。抬头看着连子宁,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连子宁怦然心动,一伸手便揽她入怀。
屈指一算。成亲差不多已然有一年了,连子宁的所有妻妾中,就数琥珀跟着他的时日最多。这些日子恩爱缠绵,琥珀的身子也成熟起来,少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妇人的妩媚。她岁数本就大些,比连子宁还要大上两岁,已经完全成熟了,细腰隆乳翘臀,就像是一颗肥嫩多汁的水蜜桃。
连子宁嘿嘿一笑,手便是不老实起来。
琥珀被他这般上下其手的一摸,顿时便浑身酥软了。脸上泛起迷人的红潮,埋头在他怀里不敢看他,咬着嘴唇,心里已经是千肯万肯了。
又是一川风雨。
连子宁许久不知肉味,正是如饥似渴。这一番颇有些索求无度的意思,足足要了一个时辰才算甘休。
云收雨歇。
连子宁仰躺在床上,双目有些无神的盯着床顶,上面是最顶级的蜀锦,上面是莲花缠枝的图案,这些图案。都是用细小的珍珠编制而成的。
琥珀躺在他的臂弯里,面色潮红,一双眼睛无神的眯着,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连子宁忽然开口:“琥珀,我现在碰上了一件大难事,你说,我该如何去做?”
琥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一愣,急声道:“老爷,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看到连子宁自信满满的样子才是心里安定下来,忽然醒悟,我何必着急呢?我的男人,是全天下最出色的男人,无论碰到什么难题,他都能够解决的,我又何必担心呢?我只需要躺在他的臂弯里,舒舒服服的,那就好了。
连子宁看到她的表情,微微一笑,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长长吐了口气,道:“有人在皇帝面前进谗言,刘良臣送来消息了,皇上已经下旨,着钦差过来斥责我一番,打我二十板子呢!”
四八八 军情六处VS锦衣卫
这肉铺子自然是真的肉铺,不过却也是个幌子,军情六处现在的情报网和据点已经渗透到了东北的各处,又岂会漏了这个距离镇远府只在咫尺之遥的小镇子?
这肉铺的老板,也真的是肉铺的老板,不过很早之前就被军情六处吸入进去,也算是其中元老了,这些年来立了不少功劳,现在已然是积功升至百户之职位,不过还是隐藏在这一个小镇上。
而他之所以会以百户之职还留在这里,原因就是那王记的几家店铺。
就像是这家肉铺并不怎么简单一样,王记的那几家店铺也很是不简单,他们可不是表面那么清白,那里,实际上就是锦衣卫在松花江将军辖地的据点。
如果是锦衣卫内部番号的话,就叫做锦衣卫驻松花江南千户所,一个千户所的规模,已经是很不小了,这说明锦衣卫也很是看得起武毅军。虽然由于种种原因锦衣卫还未曾正大光明的入住松花江南,但是却是给了监视武毅军的锦衣卫们一个千户所的编制。要知道,便是一个布政使司也不过是配置一个锦衣卫千户所而已。
所不同的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经不是李铁第一次来到马桥镇了,当得知这里就是锦衣卫的老巢时候,李铁过来走了一圈儿,当时的他也是对那位未曾谋面的锦衣卫方守年千户有些佩服。这里对面儿就是武毅军后勤总部设立在马桥镇的衙门,把千户所开到这里。不得不说,方守年一个是胆子大,二个是心机很深沉,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道理。
现在李铁情绪很差,因为刚才军情六处驻马桥镇百户王老板给他报告了一个消息。
武毅军后勤总部驻马桥镇分理事务衙门千户包大同竟然是和这些锦衣卫搅和在了一起,而且过从甚密!
李铁便是面对着锦衣卫也丝毫不畏惧,但是当其中涉及到这些纷繁复杂的内部关系的时候。就很有些头疼了。
军情六处和武毅军其他部分的关系很微妙,不算坏,当然也绝对说不上好。也可以想见——当你面对一个整天盯着你,随时都等着抓你的小辫子,等着你犯错误然后把你送进监狱去的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会和他有很好的交情么?
李铁也很无奈,但是却没办法,因为军情六处的功能就是如此——监视!而若是军情六处和其他部分的关系好的如鱼似水,那才是会引起连子宁的猜忌呢!
不过由于历次征战以来军情六处在军事上表现出来的巨大作用,使得武毅军上上下下无论心里是做何想法,提起军情六处至少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有本事!
也正是由于关系不是太融洽,所以李铁一直是小心翼翼的,约束手下绝对不能和其它所部的人起冲突,他倒不是怕什么,只是冲突一多。难免会引起武毅伯的不满,那么军情六处也基本上就要走到头了。
而后勤总部是王大春的地盘儿,作为跟着连子宁起家的老人,核心的那二十几个人中最核心的四个人之一,他在武毅军的地位、人脉、以及威望。都不是李铁所能比拟的。而且李铁敢于断定,一旦自己和王大春起了冲突争端,哪怕是大人面子上向着自己,但是心里,定然是向着王大春的。
而包大同则是王大春的心腹手下,要不然也不会派到这个重要地方来负责采买了。
这就不好办了。
“老王。这事儿你怎么不早点儿跟我说?”李铁有些恼火道。
老王头王正苦着脸道:“大人,这事儿确实是属下的不是,但是那包大同,也是最近这两天才跟王记勾搭上的,以前也没看出端倪来。属下本来还想着且观察两日……”
李铁摆摆手,示意他打住,他也知道自己这脾气发的是没什么道理的,只是事到临头却是多了一层束缚,当真是让人心里不快。
他死死的盯着王记看了几眼,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包大同是王大春的心腹又如何?这件大事,却是最要紧的!
他蓦地回身,冲着王泼三沉声道:“传令,发动!”
王泼三阴测测道:“大人您就请好吧,咱们这回尅死那帮锦衣卫的孙子!”
他向李铁行了个礼,如鬼魅一般的身影推开身后的门,很快便是消失在黑暗中。
王记沿街的几家店铺之后,便是一座极大的宅院。
这座宅院几乎整整占了一个街区那么大,外面是高高的围墙,里面假山水榭,亭台楼阁,所在皆是,二十几个小院子百门千户,北地大户人家的风范尽显无遗。
这会儿整个镇子已经进入安眠之中,王宅自然也不例外,高高的围墙后面不见灯火,一片静谧,看上去毫无异常。
但是这只是表象而已,若是从高空往下看的话,就会发现,黑漆漆的只不过是王宅靠外的那一圈儿而已,而再往里,则是一片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都亮着灯光,不时能看到穿着黑衣的汉子进进出出,神色彪悍凶狠。后院儿的马厩中,已经备好了几十匹上好的马,一看就知道是上品军马,它们嘴上都被套了嚼子,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偶尔才发出一丝轻微的声响。
诺大的院子中,人马怕不得有数百,但是偏偏所有人做事都是小心翼翼,连行走都是踮着脚尖儿一般,根本没发出大点儿的动静,其素质可以想见。
在这座诡异的大宅的中心位置,一个建筑格外宏伟气派的院子里,这里黑衣人进进出出的最多,而且来到此处。都更是放轻了脚步,脸上也带上了几分掩不住的恭谨,显然此地非同小可。
院子正房是一座三层楼阁,一楼大厅中,灯光亮如白昼,偌大的大堂中,却是只做了三个人。
坐在上首穿着一袭青袍跟个教书先生也似的清瘦中年人自然便是方守年了。而在他的左手边,却是做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胖子,腰围如水桶一般。脸上油光迸发,双下巴生的很是富态,穿着一身员外装。戴着**一统帽,脸上挂着亲切的笑,一看就知道是位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这胖子,便是此间主人王大官人了。
而在他的对面,是一个三十上下的汉子,身材高壮,脸上根根短须宛如钢针一般,身板儿硬实的很,虽然坐在椅子上,但是腰板儿却还是挺的笔直。哪怕是穿着一身便装,也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此人定然是军旅出身。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是颇为的阴郁和难看。
跟他脸色差不多的还有方守年,方守年一张脸上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一般,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有着掩不住的愤怒和一丝丝的恐惧。
他把手中的两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许多遍。终于是抬起头,在两人脸上扫过一遍,涩声道:“这封信,你们也都瞧过了。指挥使大人在信中叮嘱我,要密切关注那连子宁的动向,搜集一切关于连子宁不法之事的证据。然后在第一时间送到京城去。而我在几个月前,明明已经派了两骑快马分赴往京师,向指挥使和佥事大人报告了连子宁的事情!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指挥使大人根本就没有收到咱们的密报!”
他脸上忽然闪过一道青气,豁然站起身来,重重的一拍椅子的扶手,暴怒的大喝道:“连子宁,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动我们锦衣卫的人!我要把你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他重重的喘着粗气,眼中通红通红的,里面充满了暴怒,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被冒犯之后错愕片刻便是到来的恐惧导致的怒意。
那壮实汉子冷冷的抬头扫了他一眼,接着便是又低下头去,他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以他的人精,又如何看不出这位方大人的色厉内荏?心里只是暗恨自己当初上了贼船,现在想下也下不去了。
现在唯一的指望,也只是盼着这方大人的大事能成,自己也跟着沾点儿好处。
那胖员外王大官人张了张嘴,笑呵呵的劝道:“大人,这事儿,也未必是如此吧?那武毅军连子宁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咱们的人?借他俩狗蛋儿!说不准,那两位是在路上碰上了山贼马匪也说不准,又或是碰上了乱兵,您也不是不知道,那一阵儿,东北乱兵多如匪,碰上一两股,那也是很正常的。”
那壮实汉子翻了翻眼皮儿,冷笑道:“什么山贼马匪敢动锦衣卫的人?你们锦衣卫之人虽然狂妄骄横,但是也绝对不是傻子吧?”
“你!包大同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大官人忽然也是一拍扶手,迸指指着那壮实汉子怒吼道:“包大同,我告诉你,现在咱们是一根儿绳子上的蚂蚱,咱们要是完蛋了,你以为你能跑的了?什么叫做你们锦衣卫?你就不是锦衣卫?那你房里那张锦衣卫百户的告身文书是怎么回事儿?看你这半死不活的烂样儿,看了就让人生气,也不寻思着想点儿法子,就只会在在这儿卖呆!”
那壮实汉子自然就是武毅军驻马桥镇采办衙门千户包大同了,被王大官人这般辱骂,他却是也不生气,只是扬天一声长笑,那笑声中竟是透着无限的悲凉和悔意,他死死的盯着王大官人冷声道:“我包大同京南入武毅军,迄今两年余,武毅军待我恩重如山,若不是被你这个狗贼给坑害,我岂能上了你的贼船?”
那王大官人立刻反唇相讥,尖刻道:“哟,上了我的贼船?那当初是谁收银子,收丫鬟都不带眨眼儿的来着?”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方守年情绪恢复了一些,却见自己手下两大得力干将竟然是吵起来了,自然是赶快调停,他沉声喝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吵?都是存心想死不成?”
他发了话。两人才是住了嘴。
方守年顿了顿,道:“眼下至少可以确定一桩事,咱们这千户所,还没被武毅军发现。而那两骑的消失无论和武毅军有没有关系,这里,都是不能呆了,所以本官决定。今夜子时,趁夜色离开此处!”
王大官人讶然道:“趁夜色离开?这么着急?”
“不错!”方守年点点头道:“夜长梦多,那连子宁在京中亦是有耳目无数。京中之事,他定然已经是知晓,既然如此。以此人之乖戾性情,定是会展开彻查,只怕到时候咱们这儿也不保,必须得及早撤离!”
王大官人手指头一哆嗦,脸色微变道:“那,怎么走?周围都是武毅军,若是被他们发现,可是……”
“这就要看包千户你的了。”方守年盯着包大同,一字一句道:“连子宁意图谋反的证据,现如今都在我掌握之中。所以这一次,我只带十五个人,三十匹马,毫不停留,星夜赶往京城。向指挥使大人,向皇上,面陈此事!包大同,以你千户的地位,想必是能够调集不少军兵的吧,你现在就回去调兵。就说是南去有公干,然后我们混在这些人里面。能不能做到?”
包大同只是沉默不语。
“包大同!”方守年脸上掠过一丝阴狠,阴测测道:“你还在想什么?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退路么?你现在做的事一旦败露,连子宁会饶过你?会饶过你的家人?现在听我的,好好去做事,大事一成,你就是大功一件,你现在是个千户是吧?本官现在却可以许你一个指挥使的衔儿,想去哪儿做官随便挑,去江南富盛之地享福岂不是胜过在此地打熬岁月?”
包大同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显然是天人交战,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涩声道:“武毅军行文,至少一个指挥使的大印盖上去才管用,咱们这般往南,根本过不了多远就会露馅儿被扣下。”
“不用多远!”方守年稳稳道:“只要是能离了镇远府的范围就成,等到了考郎兀卫那些城池,咱们亮出锦衣卫的身份,只要是没得到连子宁的命令,便是他任命的那些官儿们,也不敢违逆咱们的命令!他们是跟着连子宁做官,可不是造反!”
包大同听了这话,咬咬牙:“干了!”
“好!”方守年上前,重重的一拍包大同的肩膀。
他又转向一边的王大官人道:“老王,我走了之后,这儿的事儿,便拜托你了。”
王大官人那张圆圆的胖脸上竟是有了一丝决绝,重重的点点头,一个军礼便是行了下去:“请大人放心,标下定不负大人之赏识!”
方守年看着他,也只能是心里一酸,默然无语。
两个人都明白,一旦这边儿的事情败露,武毅军定然第一个就拿留守的王大官人开刀,方守年可能能逃得一命,但是他姓王的,却是绝对不能幸免。
就在王宅中热火朝天的准备的时候,在马桥镇的四周,暗潮也是悄然来袭。
从镇子的四面八方,似乎是涌过来一阵阵黑色的潮水,在夜色下蠕蠕而动。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黑色的潮水,实际上是一个个的黑色人影,他们都是穿着黑衣,脸上裹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湛然的眸子。
粗粗看来,他们人足有上千!
他们每个人都是哈着腰,脚微微的踮起来,只用脚尖儿着地,手中都持着利刃,但是利刃却不是明晃晃的,也不知道上面涂了什么,却是黑漆漆的,在夜色中并不引人注目。他们以三五个人为一组,快速的向前突入,他们的速度很快,但是却并不会发出什么声响来,偌大的队伍,安静得很,只能听见一阵阵细细的呼吸声,还有鞋底跟地面的不大的摩擦声。
人数上千,说起来多,其实均匀到全镇的范围的话,也就匀不到多少人了。
很快,他们便是接近了镇子。
小猴儿手高高的举起来,在他身后的五十来人便是纷纷止住了脚步,动作整齐划一。
小猴儿现在已经是总旗了——事实上,那一次跟随王泼三去干了截杀锦衣卫那件大事的几个人。现在最低的也是总旗的职位,因了那一件大功,在履历上就是极为光辉的一笔,但凡是升迁的时候,上官眼一瞅,喝,有这么大的功劳。泼天的胆子!这官儿便是落在你身上了。
小猴儿本来不在镇远府,他前两天还带着自己的兄弟兀者揆野木所执行任务,却没想到接到了总部的紧急传令。便立刻抛下手头儿要做完的事情,心急火燎的窜了回来。
回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不仅仅是让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总部这一次几乎把所有在外面的人员都着急回来了!,就是今晚的行动。
以小猴儿现在的级别,还不清楚具体的任务内容,但是他却是很明白一件事儿——这一次的行动,绝对不简单!
之前军情六处下面的两个局——第一局和第二局,一直是泾渭分明,职权也很清楚,几乎不会越界,也很少有合作的时候。而这一次,他算是见识到了。负责对内的第二局现在已经占领镇子外面的码头和一切交通要道以及能通行的地方,还有快马四处巡伺,也就是说,把整个镇子给困了起来。而负责对外的第一局。则是出动了足足一千余人,从各处杀入镇子!
在之前召开的会议上,目标已经明确了,镇子中央,王记大宅!
小猴儿伸出五个手指头,先是攥成拳头。然后又是散开,他身后的黑衣人们会意,纷纷散开,向着镇子里面杀去。
既然是堂堂一个锦衣卫千户所的老巢,这里自然不会没有暗哨明哨,但是在亦是很专业的军情六处的人眼中,这些暗哨明哨都是非常之明显,很快便是找出来,将里面的人一一杀死。倒不是锦衣卫太差,而是因为他们承平久了,根本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打锦衣卫的主意。
一个藏在墙角的锦衣卫被揪出来,他刚要张嘴大喊,就已经被捂住了嘴。一柄利刃已经是从他的喉咙上划过,鲜血从里面迸射出来,溅到墙上,这名锦衣卫的身子也是软软的倒在地上。
杀了他的那名军情六处黑衣人停都不停,又是反握住刀柄,快速的向着前面接近。
到了前面的一个路口,却是有灯光闪过来,原来是一队巡逻的镇子上的武毅军后勤部的士卒正从这里路过,他们手里提着灯笼,把四周照成了一片昏黄。
小猴儿眼皮子挑了挑,咬咬牙,一摆手,便是带着弟兄们冲了上去。之前上面早有交代,这等事他也知道该如何处置!
“什么人?敢在武毅军地盘儿上撒野!”毕竟武毅军的底子摆在那里,哪怕是后勤上的军兵素质也是很高的,见到四周有数十个黑衣人扑过来,手里持着利刃把自己等人围在中间,顿时都是脸色一变,立刻背靠背成一个圈儿,拔刀在手,低声喝道。
一个武毅军士卒刚想大喊,小猴儿已经是掏出来一个铜牌在他们面前一晃,低声骂道:“闭嘴,想找死么?耽误了大事谁也救不了你!”
这些武毅军士卒都是一愣,心道这些人怎地这么嚣张?但是当他们看清楚那块牌子,顿时心里的一腔怒火都变成了冷汗。借着昏黄的灯光,能看见那面巴掌大的铜牌铸造的非常的精细,铜牌的左上角写着武毅军三个小字,而正面则是一个大大的‘六’字!
六,这不是代表地武毅军第六卫,而是军情六处!
他们顿时想起了上官们曾经教导过的话,见了军情六处的人,千万得小心谨慎,若是被他们抓了把柄,就离死不远了!军情六处,那是跟锦衣卫一般的存在!
那队长还算镇定,向着小猴儿行了个军礼,小心翼翼道:“这位大人,标下……”
小猴儿摆摆手:“我等执行公务,没你们的事儿,你们现在就站在这里,谁都别动,听到没?”
几个士卒赶紧点头。
小猴儿摆摆手,带着手下离去,几个后勤部的士卒对视一眼,都是面面相觑。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镇子上,要出大事了!
四八九 自裁、自裁、自裁
兴许是被外面的脚步声吵醒,一户临街人家的窗子打开一条缝儿,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子向外张望,他正巧看到了一群黑衣人从面前掠过,顿时心里一阵惊慌恐惧,一张嘴便要尖叫出声!这时候,嘴被一张大手给死死的捂住了,窗子也轻轻地关上,丈夫气急败坏但是又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你个败家死老娘儿们,想找死啊!这是咱们惹得起的?惊动了他们,把你狗脑袋一刀剁下来当球儿踢!”
一路上所有锦衣卫的明哨暗哨都是被杀,当然,其中也难免有误伤的,不过那也是能算他倒霉了。而巡逻的武毅军后勤部的士卒都是被勒令原地等候,很快,一千余人便是把整个王家的大宅给围了起来。
至此,已经是毫无悬念。
之前是生怕那些锦衣卫跑了,而这时候,军情六处便也不再遮遮掩掩了,所有人都打起了火把,把镇子上照的一片灯火通明。镇子上的住户都是经历过战乱的,最是识相不过,这会儿都是躲在家里求神拜佛,动都不敢动一下儿。
而后勤总部设立在镇子上的衙门,刚才出来了一个副千户要说话,直接就被王泼三给一句话顶了回去。
王宅的大门前,亮如白昼!
李铁站在大门前,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心中一阵阵的栗动。
碰撞,终于要到了么?
该说的之前都说了,他只是紧紧地抿着嘴。朝着大门一指,嘴里冷冷的迸出来两个字儿:“杀!”
“杀!”
喊杀声瞬间响彻整个镇子!
“怎么回事儿?”方守年差点儿跳起来。包大同和王大官人分头去行动,他便在大厅里闭目养神,却没想到突然变听到这个炸雷的声音。他忽然心中一颤,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惧,一个不可能的念头浮现在心头:会不会是?
包大同还没走到门口,听到这个声音。顿时面如死灰,踉踉跄跄的连退了好几步。
而就在这喊杀声之后不过瞬间,黑色的大门已经是被轰隆一声撞开。潮水一般的黑衣人从大门口涌了出来。
看到他们之后,包大同更是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充满了绝望!
他不止一次的跟军情六处的人打过交道,知道这正是他们的打扮。
最先冲进来的却是王泼三,他一眼就看到了方大同,眼神立刻凌厉下来。
而这时候,整个大院儿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王泼三一摆手,无数的黑衣人从他的身后涌了出来,直扑向了各个院落,而这个千户所不愧是锦衣卫在整个松huā江南的大本营,人员也是非常之精锐,可说是藏龙卧虎。见到这些军情六处的人扑过来。一开始一阵慌乱,然后便是迅速的反应过来。
这些锦衣卫们对视一眼,一个百户打扮的人哐当一声拔出刀来,刀身狭长,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正是锦衣卫最为标志性的绣春刀。这百户大喊道:“弟兄们,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吃过这亏?这人杀上门来?跟他们拼了!”
那些锦衣卫也是纷纷拔刀,冲了上来。
王宅进了大门便是一个小〖广〗场,甚是宽阔,很快,战场上便是厮杀成一团。
只不过军情六处人何其多。而这〖广〗场上的锦衣卫不过是四五十个而已,很快便被缠住,后续冲进来的军情六处的黑衣人们则是穿过月洞门,向着后院儿杀去!
后院儿也是立刻传来了厮杀声。
李铁这时候也进了大门,自然也看到了面色死灰的包大同,他一挥手:“王泼三,你带人去后院,记得,留下地位高的做活口,若是反抗,格杀勿论,方守年一定得留下!不要随意毁坏东西,都细心封存起来!”
王泼三大声应是,自是带人向后面去了。
此时小〖广〗场上厮杀正酣,李铁却是视若未见,只是迈步向着方大同走去。
他缓缓走到方大同面前,俯视着他,沉声道:“方大同?”
方大同坐在地上,环视一圈儿,看到的,只有军情六处的黑衣人。
还有那些涂着颜料的利刃,以及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他们看向自己的眼中,掩饰不住的满满的都是杀意!
“是啊!我确实该死啊!”方大同忽然嘴角勾起,自嘲的一笑,长长的吁了口气:“武毅军成军以来第一个叛徒,背弃武毅军,背弃大人,忘恩负义,卑劣小人……,这就是我啊!”
忽然也不害怕了,霍的站起身来,正了正身上的衣衫,郑重向李铁抱拳道:“标下武毅军后勤总部千户方大同,见过参赞大人!”
李铁先是一愣,然后便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还有脸自称是武毅军的人?咱们武毅军的人,就是这般行事?要害的大人万劫不复,诛灭九族?要让整个武毅军一朝颓败,分崩离析?”
“哈哈哈哈!”包大同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扯掉了,露出了上身。打眼看去,他的身上横七竖八的十余道伤疤,深深浅浅,宽宽窄窄,而且都是些颇为老的伤疤了。最长的一道伤疤从右肩一直拉到左腰部,几乎要他开膛破肚,现在虽然好了,还是跟一个巨大的蜈蚣一般,看上去触目惊心,可以想象得到,当初这道伤疤,是何等的骇人!
四周不由得失声,就连李铁看了,都是眼皮子一阵乱跳。
人常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这话不是全对且不说,但是至少对于军人来说,是无比正确的。
包大同这一身的伤疤,大大小小十余处。除了那一道贯穿整个上身的伤疤之外,还有好几处,有在心口的,有在肋下的,有在腰间的,都是极为的凶险,眼见都是那种再稍稍往深里去那么一份都要要命的!
围在周围的那些军情六处的密探们无论对这个人的人品如何之鄙薄。行径如何之痛恨,心中也都是不由得生出一股敬服来——这得需要多少凶狠艰难的战斗,才能留下这些伤疤?至少。至少,这包大同,也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包大同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他抬起手,轻轻地拂过那道巨大的伤疤,手指头感受着那一丝丝粗糙的触感,长长叹了口气,慨然道:“这道伤疤,是南下平叛,征讨白袍的时候留下的!我还记得,当时我是站在第三排的一名长枪步卒,手握着长枪,跟弟兄们挤在一起。肩并着肩,抵挡着白袍的冲击,白袍把第一层给冲的陷进来了,第二层也垮了些,但是咱们最后还是停住了。再接下来,便是一场混战!”
“那一战,我和弟兄们一起,捅死了十三个白袍,但是也被一个白袍大将一刀在这儿开了个口子,好家伙么。差点儿就把我开膛破肚了,当时挨了一刀,若不是小旗里的另外两个兄弟拼死把我弄下来,再耽误一会儿,可就真是见阎王了。便是如此,也是将养了足足三个月方才能下床,当时弟兄们都以为这次肯定是熬不下来了,伯爷仁义,哦,当时还不是伯爷,连抚恤的银子都发下来了,呵呵,可惜了那些银子!说起来,那差点儿一刀斩了我的白袍大将,跟咱们武毅军还很有些渊源,当日白袍战败,他被生擒之后,先降了寿宁侯,后来又咱咱们武毅军历练,呵呵,前几日,我还刚跟唐奕刀千户喝过酒。”
“再看这一道。”包大同手又挪到了箭头的一处,那里有一个足足有茶碗大小的伤疤,上面是乌黑色,整个皮肉似乎是被砸烂了,然后又重新长出来的那种。看上去不像是利刃所伤,反而像是钝器砸的。
“当年喜申卫一战,我已经是副千户了,领着弟兄们跟鞑子狠干!一个女真兵的狼牙棒砸在了这里,当时这里的肉就成了一堆烂肉,将养了半年方才好。但是尽管如此,也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了,尤其是肩胛骨这里,一动就是生疼,便也再打不了仗,再舞不动刀了。战后,便从作战部队转到了后勤部,幸蒙王镇抚赏识卖给派到了这里,优哉游哉,只当是养老了。”
包大同站立在寒风中,徐徐诉说着自己这些伤疤的来历,就如用一个风高严寒的雪夜,和一老友,围着红泥小火炉,喝着绿蚁新醅酒,闲话家常一般的轻松惬意。
军情六处中很少有那个时候就跟过来的老卒,大部分都是在山东参军,东北参军的,从资历上来说跟包大同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是以包大同说的这些,他们都只是听上官偶尔提及过,却是根本没有亲身经历。这时候一听,心里便是不由得生出一股敬畏想往了,登时也感觉这个背弃武毅军的罪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可恶了。李铁默默不语,面色沉静如水,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难做。
在他看来,包大同说这些,不单单是为了追忆,而更多的,却是显摆和炫耀——炫耀他的深广人脉,他的赫赫战功,他的老资格,他和上层的关系,而这一切,似乎是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李铁感觉自己仿若是置身其间,身子四肢都被束缚住了,使劲儿的挣扎,但是却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反而越来越是束手束脚。
他本来对于包大同的处置意见很简单,就是就地格杀!不给任何人翻案,发难的机会,更不给包大同任何垂死挣扎的机会。这也是李铁的为官之道,因为他知道,以包大同这等身份,一旦犯了事儿,定然是会有不少人为其求情,到时候便是武毅伯爷也很难办,既然如此,这个恶人,还不如就自己当了吧!
却没想到包大同来了这么一出儿,却是让他措手不及,李铁沉声道:“包大同,你勾结锦衣卫意图倾覆武毅军,置大人。置我武毅军于死地,已然是证据确凿,不容狡辩……”
“我知道!”包大同打断了李铁的话,神色惨然道:“我包大同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上了这些锦衣卫狗贼的贼船!我现在很后悔,但是也是悔之晚矣,武毅军待我如此。我却是不思回报,反而行此行径,实在是罪大恶极。誓不可赦!我包大同,该死啊!”
李铁却是一愣,不过面子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包大同攥住拳头重重的一砸自己的胸膛,仰天大吼道:“伯爷,我包大同对不住你,唯有以死谢罪!只是盼着伯爷,看在我这一身伤疤,和喜申卫城头为您老人家挡了一刀的份儿上,放过我一家老小!”
脸上已经是热泪纵*横。
他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砰砰砰的向着镇远府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额头都是磕出血来了。
然后他挺直了腰板儿,捡起了一柄锦衣卫掉在地上的绣春刀,狠狠的插进了自己的胸膛,然后又是忍着剧痛,狠狠的抽了出来。
雄壮的身躯重重的掉落尘埃。鲜血从前后两个伤口汩汩的流出来,瞬间把他身下给染红了。
四面一片安静,所有人看着这里,都是默然无语。
良久,李铁才是涩声道:“把他的尸身带回去,交给王镇抚吧!”
他看着包大同的尸身。喃喃道:“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会亲自向大人禀报的,我不敢向你保证什么,但是我向你承诺,定然会如实向大人禀报。”
而这时候,不断传来的厮杀声也渐渐的低沉下去,显然是军情六处已经是控制了局势。
方守年站在大厅前面,满脸的惨然绝望。
他没有想到,敌人竟然来的如此之快!而当他远远的看到那些杀进来的黑衣人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些人,就是在整个东北地面都颇有些名气的武毅军军情六处!同为干情报谍间的,他自然也会对这方面的情报更在意一些,自然知道军情六处的存在,但是以锦衣卫想来的高傲,他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想想也是,军情六处跟锦衣卫相比,无疑就是向下的土财主暴发户跟京城的高门勋戚的差距。
但是却没想到啊!
方守年扬天一声长号,里面带着掩不住的哭音儿,他绝对没想到,自己却是败在了这些人手里!
不但之前认为隐秘之极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老巢都被人家给弄得一清二楚了,连敌人杀进来了都不知道,而且那些军情六处的黑衣人战斗力也绝对不是长久以来养尊处优只是在大牢里头欺负人的锦衣卫所能比拟的。尽管双方人数差不多,但是却是被军情六处给杀的节节败退,方守年打眼儿一瞧,就知道锦衣卫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连子宁,你好大的狗胆啊!围攻锦衣卫,你真的就敢公然造反么?当年的燕王胆子都没这么大!”
方守年一直到现在还没接受这个事实,在他的思维中,一直都是锦衣卫动手别人受着,何时却是形式倒转了?
“大人,咱们走吧!咱们护着你突围,拼死也得让大人您逃出去!”一个汉子焦急的打断了方守年的思维,说话的是方守年的侍卫。
方守年猛然惊醒,他打眼儿一瞧,却是看到自己身边只有这三五个人了。
其他的人,都去抵挡军情六处的进攻了。
除了他们之外,就只有一个书童,说是书童,其实年岁也不小了。当初方守年苦读诗书的时候他是书童,后来方守年当了官,被贬,入锦衣卫,奔赴北国,他都跟在身边,最是忠心耿耿不过,而且跟在方守年身边,和这些锦衣卫耳濡目染,一身功夫颇为的不弱。
看到他,方守年呆滞的眼神儿忽然一亮。
他嚎叫一声,忽然拔腿飞快的跑向了自己的书房,少顷,他手里便是拿着一个小小的书匣出来了,那侍卫又是催促道:“大人,快些走吧!”
方守年置若罔闻,一把把书匣塞到书童的手里。急切道:“方中,这匣子里面,装的就是连子宁谋反的那些罪证!看武毅军的这架势,定是要杀光所有人,只留下几个活口了,你在咱们huā名册上没有名字,咱们剩下的人。定然也不会说出去你跑了,武毅军绝对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定然是安全的。你现在就去我的卧室。那里有一条密道,直通镇子外面的树林里,林中备有快马银两。快点儿,赶紧去,记住,一定要把里面的东西交给京中的大人!明白了么?”
“公子!你……”方中眼眶一红,眼泪差点儿便要掉下来。
“快走!”方守年忽然伸手拔出旁边侍卫腰间的绣春刀,作势便要冲着方中剁下去,厉声嘶吼道:“快点儿滚啊!”
方中一咬牙,一抹眼泪,拔腿便走。
呼!看到方中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方守年的长长地舒了口气。
周围那几个锦衣卫都是呆呆的看着他。眼神儿都木了,直到方守年冷厉的眼神儿扫过来,才是齐齐的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方守年把手里的绣春刀丢给侍卫,淡淡道:“武毅军的行事你们也看到了,下手狠辣。不留活口,摆明了就是要杀干净咱们锦衣卫的人,你们,也定然无法幸免,便是说出刚才的事,也会被武毅军灭口。但是本官。定然是能留的一条性命。”
心里最大的一块儿石头已经落地,方守年又是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的声音冷酷无比:“所以,你们都自裁吧!本官心里念着你们的好儿,以后等脱了樊笼,整垮了武毅军,自然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家人。若是不染……”
他的嘴角微微一勾,不再说话,那是那股森冷冰寒之意,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几个锦衣卫互相看看,都是满脸的惨然。
那个之前劝过方守年的侍卫跪地磕头道:“标下伺候大人十年,这便去了。大人一诺千金,定然是会好好照顾标下家人的,标下便是死了,也在阴曹地府为大人祷告祈福!”
说到后来,已然是泣不成声。
方守年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转过头去,面色依旧冷凝如铁。
身后传来扑哧一声闷响,鲜红的鲜血溅了一地,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脚面上,让方守年不由得一哆嗦。
接下来那几个侍卫也是纷纷说了话,自杀了事儿。
方守年抬眼望天,眼中有几滴浊泪落下。
——分割线——
晨色微曦。
一缕晨光从半开的窗户中透出来,不过书房里面还有些暗淡。
书房里面的气氛也一如现在的环境一般,清冷,生涩。
李铁坐在连子宁对面,沉声道:“锦衣卫在马桥镇的据点,已经被咱们给荡平了,huā名册已经缴获,上面有八百六十七人,标下已经着人统计了,死尸加上活口,刚好是八百六十七人。锦衣卫大部分都被咱们打杀,按照您说的,没留活口。但是却没想到,那些锦衣卫的上层,却还有些骨气,没被杀的也都自杀了,竟是只留下了方守年一个活口。不过方守年倒是老实的很,被抓了之后也不哭,也不闹。”
他顿了顿,道:“标下怀疑这厮疯了,因为他拿着火折子到处点火,咱们虽然尽力扑救,但是还是来不及,把那王家大宅给烧了八成,几乎已经是一片白地,连锦衣卫都烧死了许多。不过所幸,咱们从里面抢出来一批资料信件,这会儿标下正着人整理,想必到了下午,就能有些眉目了。”
他请罪道:“这是标下的不是!”
从马桥镇回来,他却没有立刻进将军府禀报,反正大局已定,也不再急于一时了,他也知道连子宁这些日子是劳累的紧了,便等到了天光微亮,才来找连子宁禀报。
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包大同的事情,他本来以为大人定然会震怒,这没想到,大人却很平静,只是那双眼睛,冷幽幽的很是吓人。
然后便是把其它的事情都报告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