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九 一些枪炮,一块枣糕,一张纸条
而且,大量游骑兵四处奔跑,把情报传递到后面的连子宁那儿去,一旦是他们无法应对的局面,则是连子宁居中调度。毕竟,除了后勤大部队跟随连子宁之外,他手上还有一支精悍无比,机动能力极强的龙枪骑兵,还有已经发展到了三万人规模的第十卫,以及相对于女真的城防来说几乎是无坚不摧的上百门大炮。
这些兵力,随时都可以调度,增援,啃下来那些骑兵无法应对的硬骨头。
而武毅军骑兵们,所要做的,就是杀光一些视线中的人形动物,确保行动的极端秘密!
所以往北的骑兵,都是小心的避开了建州女真的地盘儿,只在海西女真范围内活动,而往南的骑兵,则是绝对不会往松花江那边凑活,免得被刚毅大南征大军发现。
在刚毅还围困着镇远府的时候,浑然不知,自己的老家已经被抄了。
狼群战术,现在已经显示出巨大的威力来,从萨尔浒出发以来,最快的部队,已经是前进了有将近二百里!沿途所有的村镇,都被一扫而空。女真人的鲜血浸透了大地,山川湖泊为之染血!
而连子宁的目的也达到了,消息并没有丝毫打的泄露,这也得益于女真的人口密度——几乎有大半个山东那么大的区域,却只居住着五十万左右的女真人,其人口密度,可想而知。
如此下去,最多再有三日,就能攻克海西女真首府叶赫城了。到时候,就算是刚毅得知消息,也来不及了,那时候,连子宁就可以从容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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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正阳门外。
一年之前,连子宁在此率军出征南下平叛白袍军。从此步步青云,一直走到今天这般高位。因着他是京城子弟,这些故事履历,甚至都被编成了话本儿戏剧。被京城百姓引为美谈。平素里家长里短的说起来,都是连子宁的好处。
用后世的话说,他这个出身草根儿少年得志的高官,在京城民间人气很高。
而今天,这里又迎来了一群新的征人。
正阳门外,十万京军,排列成整齐的方阵。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只见一片兵山将海。大红色的明军胖袄,汇聚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无数旗帜迎风招展,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任是谁人看到,也要为大明的赫赫军威所震慑。在这样庞大精悍的军队面前,任何敌人都要为之颤抖。
今天是个阴天,天气有些肃杀。风中夹杂着一丝秋天北地特有的萧杀,让人感觉有些发冷,冷冷打在脸上,其中有着淡淡的湿意,显然一场大雨迫在眉睫。
礼部的官儿说,这种天气最适合出征了,刀兵乃是杀器,只有精锐强悍的军队,出征之时,杀气震天。甚至会影响了天象。这说明,此行必胜。
对于这些对兵事一窍不通的文官儿们的胡乱论调,军中的将领们嗤之以鼻,阴天出征,意味着粮食辎重更容易受潮,保质期更短。而加入一场大雨下来的话。尤其是这种冰凉的秋雨,大军陷入泥泞之中,影响了行军不说,说不定还会有士卒生病。
到时候可就是麻烦。
正阳门一侧,当日连子宁祭天的时候,台子在前一日就已经搭好了,此时几个礼部兵部的官儿正在上面忙忙碌碌,布置着祭天的各种讲究。康律在一边跟着他们忙活,不时吩咐亲兵去拿一些所需的东西。
张燕昌这个主角却是不在,他此时正驻马在一座石碑前面,静静的看着。
石碑的断茬接口并不陈旧,显然历史并不久远。
上面刻了一首词,连子宁的词。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在右下角,刻着几个名字,言道,他们几个是这附近的秀才,大名士连子宁在此赋词,诚乃千古绝唱,国朝无二,他们也是与有荣焉,于是在此立碑纪念。
只是几个无名举人秀才而已,甚至连词的作者连子宁也不会知道他们,但是进出正阳门的商贾百姓,但凡是识得几个字的,总要在碑前驻足片刻,细细品一下这首词的悠远。品得出品不出的另说,反正得摇头晃脑一番,免得被人瞧不起。
石碑外面罩了一个小小亭子,这会儿那亭子的座位上还放着些鸡骨头狗骨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有几个酸秀才在此开了个诗会。
张燕昌默默读了一遍,叹口气:“这小子,了不得啊!”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读这首词了,甚至主管科考的大明礼部已经把连子宁的三首词刊印成本,发行天下,并且列为科考的引援材料之一。这对于文人来说,乃是无上的荣光。
虽已不是第一次,但是每每读来,还是忍不住有些悸动,让张燕昌有些可惜的是,能写出这等好词来的连子宁,自从那一曲沁园春之后,却是再也没写过一曲词。
有人说他是江郎才尽,有人说的他是当官儿当得痰迷心窍,但是无论如何,现在也没几个人能逼着他写出新词了,除非他自己愿意。
但是显然,这位武毅伯爷对做官和打仗更有兴趣,张燕昌昨天才听说,武毅军和女真人又起战端了,前一段时间朝廷命令武毅军相机行事进攻女真,却没想到还没等到武毅军出征,这一次女真十万大军就已经围困喜申卫了。
局势,甚至比去年更加危急。
消息传到京城来,各方反应不一,幸灾乐祸着有之,忧心忡忡者有之,事不关己者更多,而朝廷,还没来得及对这件事做出反应。张燕昌本来还寻思着朝议的时候自己给他说几句好话,但是出征的日子已经到了。
他叹了口气。隐隐的有些忧虑。
却不仅仅是对女真围城的忧虑,他担心的东西,更多的是来自于朝堂。
这段时日,也不知道为何。关于连子宁跋扈的一些消息,开始在京城街面上流传,传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这些话,张燕昌也听到了一些,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指使,这是有人像整治连子宁!
但是他也没太过放在心上。毕竟相识武毅伯兼任松花江将军这等高官,单单靠着留言是绝对杀不死的,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也绝对不是傻子,但是这却给他提了个醒。以他多年的经验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连子宁有些敌人要动手了。
对于连子宁的跋扈,他知道一些,但是连子宁这个大文士的光环,却是帮了他许多。这是为何连子宁虽然屡屡有跋扈事。但是却没多少人弹劾他的原因。言官都是文官儿,而在文官眼中,连子宁是自己人。是文人而统大军,并非武将,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有些向着他。
但是,不可以此为恃啊!
康律策马来到他身后,道:“大人,时辰到了!”
张燕昌点点头,策马离开。
之后上台祭天祈福,一系列流程且不提。
仪式完毕之后,张燕昌一声令下,大军如铁流一般。向南而去。
“张大人,且等一等!”滚滚铁流在自己身边行过,张燕昌正准备上车南行——他是世家出身,打仗有本事,却是受不得风吹日晒之苦的,随军都带着一辆豪华的大车——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张燕昌回头看去。却见几辆大车正向这边行驶过来,当前车辕上站着一个人,正向这边挥手,却是刘良臣。
对于刘良臣,张燕昌也算是熟识了,武毅军申请,兵部行文册封的从三品镇抚,说出去,也是军中大将了,地位不低。而自从连子宁去了东北之后,过年过节时候,一应礼物走动,便都是刘良臣代劳。现在京城中的勋戚豪门,少有不认识这位礼数周全,能说会道的武毅军刘镇抚的。
张燕昌心道他怎么来了。若是来送别的话,连子宁有资格送他,刘良臣却是没有资格单独来送的,而且昨日在府中已经大宴宾客了,刘良臣也在列。
几辆大车满满登登的,东西堆得高高的,外面还罩着防水的油布,也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刘良臣从车上跳下来,走到张燕昌面前,行了个礼,笑道:“下官见过侯爷。”
张燕昌笑呵呵道:“刘镇抚这是来给本官送别。”
“大人您可抬举下官了。”刘良臣赶紧道:“是替大人来送您的,另外,还要送给您一些东西。”
“哦?”张燕昌眉毛一挑:“什么东西?”
他把目光投向了那六辆大车。
刘良臣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指着那几辆大车道:“伯爷知道您要去南疆打仗,便差人送来了这些东西,让下官务必要交给大人您。里头装了五百条燧发枪,小样佛郎机炮十门,铅弹十万发,炮弹二百发。”
“枪炮?”张燕昌闻言一怔,心中大喜过望,当初平白袍匪军的时候,连子宁那还很弱小的武毅军运用火器的威力,可是让他记忆犹新,之后他也想弄点儿火枪,却被兵部告知所有的火枪都已经调拨给武毅军了,只得作罢。却没想到,得知自己要南征打仗,连子宁竟然差人送来这么多火枪大炮,他不知道武毅军制造火枪火炮的规模,以为这些已经是很大的数量,心中升腾起感激之情。
他轻轻吸了口气,沉声道:“这心意,我收下了,替我谢过你们大人。另外,”
他招了招手,刘良臣会意,赶紧凑上前去:“给你们大人带个口信儿,完事,收敛小心。京中怕是,有人欲对他不利。”
说罢,深深的看了刘良臣一眼,转身上车。
车夫甩了一个响亮的鞭花,众侍卫簇拥着大车向南行去,康律向刘良臣笑笑,带着众人接收了那六辆大车。
刘良臣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思索片刻,下定了决心,在一干侍卫的簇拥下。进了正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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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还是阴沉沉的,水汽越发的大了。
大街上也看不到多少行人,一阵阵凉风吹来,地面上发黄的落叶被席卷而起。在风中打着旋儿。
一辆马车被数十个黑衣卫士簇拥着,缓缓行来,马车看上去有些旧,也并不怎么华丽,就连装饰物,也只有四角悬挂的风铃而已。但是若是懂行的人看来的话,绝对能看出来。这马车是由最上等的金丝楠木制作而成的,通体都是。就连马车上最简单的一个部件儿,都是金丝楠木制作而成的,光是这些木材,就价值超过数万两白银,更别说,马车的各个部件都是极为的精细,衔接毫无破绽。
这一切都可以反映出马车主人的奢华。而若是观察的更仔细一些的话,就不难发现,车夫的马鞭。竟然是金丝绞成的,而马车四角的风铃,却是一整块莹润的黄玉雕琢而成。而那些黑衣卫士,也是精悍,他们胯下的骏马,都打着军中的烙印。
偶有几个行人,看到这车队,也是赶紧让到一边。
马车不慌不忙的前行,又往前走了一段,便是一拐。进了拴马桩胡同。
拴马桩胡同中,尽是高门大宅,隔很远才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门第,看到这马车行过,那些高门大户看门的豪奴眼中,都是露出一抹敬畏来。
拴马桩胡同中最大的府邸。自然是武毅伯府。
宅子极大,占据了半个街区大小,粉墙青瓦,水磨照壁门墙,又是很雅致。
门前十二级极高大宽阔的台阶,单单是这地基就相当于别人家院墙的高度了,高大的三层门楼,大门的门槛足到膝盖那般高,朱红色的大门上钉了不知道多少个碗口大小的铜钉。
高门大宅,不过如此。
门前左右分别站着一列仆人,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个。一水儿的青色直缀,皂色小帽,站得笔直笔直的,看上去很是精神干练,把豪门巨宦的派头彰显无遗。
在大门旁边不远处,有些卖枣糕、馒头、豆腐脑、馄饨的摊子,这些家丁目不斜视,却也不驱赶,显然是极有素养的。门口还停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十来个侍卫侍女等在那儿,那些侍卫烂银板甲,大红披风,可是威风的多了。
马车在武毅伯府门口缓缓停下,早有侍女放了垫脚,一个穿着雪白长裙的女孩儿走下来。
那些站在武毅伯府门口的家丁齐齐半跪下来,大声道:“大小姐万安!”
“嗯!你们都起来吧!”城瑜微微一笑,见那些家丁都起来,她才回头对那侍卫叮嘱道:“你们放下车,便去吃饭吧!莫要拘束,呵呵,哥哥府里的饭菜可是很好吃的。”
他的卫士首领也是武毅军中出身,能被连子宁派来当自己妹子的卫士首领,自然是极为守礼严谨的,赶紧道:“大小姐放心,属下醒的……”
城瑜点点头,在十来个侍女的簇拥下拔步向大门走去。
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汉子从门房里迎了上来,笑道:“大小姐来了?可正好,刚才夫人还着人来探问呢,快请吧,估计厨房那边儿饭刚好。”
这汉子叫陈守礼,他浑家便是那烤鱼做的极好的陈家娘子,当初连子宁还是山东六县镇守的时候,孟繁谦因着陈家娘子的手艺,把他们夫妻俩都送到府中。连子宁果然是极喜欢陈家娘子的烤鱼的,三番两次就要吃,因着这个原因,夫妻俩在府中地位颇高。陈守礼也沾了自家媳妇儿的光,在府中当了门房,从当初的六县镇守衙门到现在的武毅伯府,一直都是他在管着。
别看只是个区区门房,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连子宁这武毅伯府的门房怎么着也能算是个九品官儿了,手底下管着百来号儿人,光光是其中上下其手,就是一个很不小的数目。而且当初连子宁当六县镇守的时候,门庭若市,整日来求肯办事的不知道有多少,收红包都是收到手软。只是现在官儿大了,反而来求办事儿的人少了,收入便薄了许多。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要地位有地位。要实惠有实惠的肥差。
“有劳了!”城瑜笑了笑,看了陈守礼一眼,若有所思。
陈守礼的能力是不错的,事实上。如果他能力不够的话,根本在连府也混不下去。连子宁绝不是任人唯亲之人,若是陈守礼不成器,他宁可每个月的多给陈家娘子一份儿月例银子也不会让陈守礼当差。安排下什么事儿来都是井井有条,没出过什么差错,单单是他能把那些家丁都调教的那般摸样,就可以看出一二了。
连子宁去东北之前。经常召陈家娘子做烤鱼吃,而且烤鱼这玩意儿费时费力,一待就是一个多时辰。后宅中的事,外人有几个清楚的?于是,一来二去的,便有人嚼舌头,传出一些荤话来,说的活灵活现。而这陈守礼却能丝毫不露出异色来,这心机也够可以的了。
面对城瑜的目光,陈守礼还是恭谨的笑。城瑜淡淡道:“陈管事的,这些家丁我看调教的极好,有些样子了。咱们现在不比以前,武毅伯府,在京里算不上多高,总也是实权勋戚,可不能让人说咱们是暴发户。有你一份儿功劳,待会儿我会和嫂子说的。”
陈守礼哈了哈腰,面露感激之色:“多谢大小姐了,不过恕小的说句不识抬举的话。小的这是份内,却不敢劳大小姐挂齿,府里给小的已经够多了。”
“你倒是知道分寸。”城瑜一怔,没想到他却是退了,心里便对他的评价又提高了一些,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进了府里,还没走两步,便看到康凌从后宅迎了过来,见了城瑜便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飞奔过来我住了她的手,笑道:“城瑜,你可来了!好几天没见,我都想去找你了。”
城瑜福了一福,脸上露出坏笑:“城瑜见过未过门儿嫂子。”
“未过门儿嫂子?哎呀,太难听了!”康凌娇嗔一声,提起这茬儿来,她脸上就有些幽怨:“我现在也不知道自个儿算什么,姐姐在这儿,我又没地方去,只好就赖在这里了。”
“说什么呢!”城瑜一瞪眼,发飙道:“谁要是敢让你走,看我不撕了他!”
当初连子宁大婚,娶了清岚,第二日便纳了琥珀、康素、小青为妾侍,却是没有纳康凌,康凌当时心里就是有些膈应,这些日子总算是拧过了点儿劲儿来,但是心里自然还是有些不舒坦的。心道不就是自个儿年纪小点儿么?怎么就不成了?
反倒是城瑜经常过来,和自个儿这些嫂子们也就熟稔了,他和康凌年纪相似,康凌又是极为活泼的性子,一来二去的,两个人感情反倒是极好。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康凌拉着她就往内宅走:“嫂子们得守着礼数,不便出来,都在花厅门口迎着呢!咱快点儿,我都饿了。”
两个人进了内宅,陈守礼一直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他很知礼的收回目光,迈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进了门房。在武毅伯府当门房,往来皆朱紫,应对无白丁,身处这等环境之中,久而久之,身上已经很养出些官威气度了。
说是门房,其实是一溜儿的五间大房子,两丈来高,起脊屋顶,红墙青瓦,已经是堪比大户人家的正房了。
里面陈设也很是华丽,进去之后是一个大厅,八张宽大的八仙桌儿,靠墙的地界儿一溜儿放着几十张上好的松木椅子,外面刷的漆釉都是上好的,清澈透亮,靠背上还镶嵌着椭圆形的烧瓷,上面是青花。这样的一把椅子,也是价值不菲。一些不怎么有底蕴的大户人家,陈设也不过如此了。
这会儿,几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有仆人川流不断,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食盘,上面放着美味佳肴。护送城瑜过来的侍卫们已经开饭了,桌子上摆满了饭菜,这些家伙们吃的酣畅淋漓,吵吵嚷嚷的,气氛很是热络。这些侍卫都是武毅军老卒出身,陈守礼也不敢怠慢的,拱拱手,脸上堆满了笑意:“小弟告个罪,各位兄弟吃的正开心,小弟打扰了。各位就把这当成自个儿的家,随便怎么吃,小弟这就跟厨房言语一声儿,再给每桌儿送一条清蒸大马哈鱼!喝,那可是大人派人从东北送来的,一条就有四尺多长,肥美的紧!好了,小弟叨扰,兄弟们慢吃!”
这一番话说的漂亮,众侍卫都是喝彩,一个好说怪话的笑道:“老陈你这是啥话,这本来就是咱们自个儿家不是?”
陈守礼哈哈一笑,轻轻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没错儿,没错儿,哈哈,小弟说错话了!”
说了一番场面话,又亲自去厨房走了一趟,陈守礼又走回来,慢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出了大门,见到他出来,门外站着的那些家丁,见到他走出来,便都是腰板儿又直了几分。这位陈管事在下人们眼里,可是眼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的灵性人。
陈守礼满意的点点头,却是往前走了几步,那儿有个小摊儿,是卖枣糕的。
眼见陈守礼走过来,那卖枣糕的小贩儿脸上已经是堆满了笑容:“陈管事,来二斤枣糕?”
“来二斤枣糕。”陈守礼掏出来一块碎银子,笑吟吟道。
府里不少人都知道,陈家娘子是山东乐陵县人,那儿在数百年后有个称呼叫金丝小枣之乡,因此陈家娘子是极爱吃枣糕的,隔三岔五的,陈管事就会在外头买上点儿捎回去。不少人背地里还都羡慕,陈家娘子有福。
“好嘞!”那小贩儿掀开蒙着的棉**起牛角刀来干脆利落的切了一大块儿,放到秤里称了称,笑道:“多了一两半,都熟了,算您的。”
他麻利儿的把枣糕用油纸包起来,用麻绳系了,打了个活结。
陈守礼笑了笑,没说话,把银子递了过去。
那小贩儿称了称,从上头切了一小块儿回来,递给陈守礼。
陈守礼拎着麻绳,又去另一边买了两个大肉包子带走,施施然的回了府里。
那小贩儿依旧在卖东西,直到天色已经黑暗,武毅伯爷府门口一边儿挂了六个直径超过六尺的大红灯笼,把门口照的一片通透。
尽管朝廷的宵禁已经往后推迟了一个半时辰,但是这会儿已经很晚,再不走,就要宵禁了。
小贩儿的枣糕已经卖完了,便收拾东西,推着自己的小车,缓缓地向着胡同口走去。
除了胡同口,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的摊开手心,赫然躺在手心里的,是一个用腊封住的纸团儿。
小贩儿眼中闪过一抹狂喜,赶紧合起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着小车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放好了东西。
然后便是从后院翻了出去。
一盏茶时间之后,他出现在了孙言之府邸后门儿。
四六零 叶赫城下
城瑜进了内宅,又进了二门,便看到十来个侍女向这边走过来,中间簇拥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美妇,这美妇面容端庄,脸色却是有些不好看,身上衣衫华贵,环佩叮当,每一件饰物都绝非凡品。就连她那些侍女,身上穿的也就是这两年京城里流行的白溪缎,大红色,大金色,华贵妖娆。这些绸缎都是出自白溪蛮之手,经过连氏财阀贩运而来,成瑜自然之道这缎的价格是何等恐怖。
看清楚了那美妇的面容,城瑜便让到一边,福了一福,道:“夫人安好。”
这美妇,她也是见过的,上一次寿宁侯夫人举办晚宴,清岚也带着城瑜出席,在席间还和这位夫人攀谈几句。安乡伯,算是京城勋戚中数得着的老牌了,第一任安乡伯名为张兴,乃寿州人。起于卒伍,先为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后跟随永乐皇帝从龙起兵,功多累迁燕山左护卫都指挥同知。从勇,有力敢战,从兴行阵为肘腋。兴尝单骑追敌,被数十创,伤重不任战。以勇嗣指挥使,代将其兵。再论功,兴封安乡伯。
大明朝公侯伯爵不少,但是从永乐年间就封了伯爵,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却是极少。毕竟永乐至今百余年,大明朝政治变迁太多,在这漫长的过程中,稍一不留神站错了队,那就是一个家族倾覆,天崩地裂。
安乡伯这一脉这般长寿,运气定然是不错的。
不过长寿却也不意味着能力,京城中豪门太多,安乡伯并不是多么起眼儿的一个,这一届的安乡伯张坤正德二年十二月乙未就已经袭爵了,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十年,但是其职位也不过就是一个旗手卫指挥使而已——还是虚职。
爵位只能说明家族渊源。但是职位却代表了实权、地位、话语权,以及家族的地位。
虽然同为伯爷,而且一个是老牌儿,一个是晋。但是地位可谓是云泥之别。一个虚职的旗手卫指挥使,根本和连宁这松花江将军没得比,何况,连宁现在正是如日中天。就算是比财力,安乡伯百余年的积蓄也未必比得过连氏财阀。
所以之前安乡伯夫人和城瑜清岚见面的时候,总是矜持中带着十分的客气,隐隐带着点儿巴结的意味。城瑜这一礼还来不及行下去就被扶起来了,这次却是个例外。安乡伯夫人像是没看到她一样,端着脸,冷哼一声,直直的便走了过去。
城瑜为之愕然,她是极聪明的人物,便猜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端了,惹得安乡伯夫人如此不。而且她注意到,像是安乡伯夫人这等地位,怎么着也给清岚嫂送出门儿的。但是几个嫂嫂。却是一个未见。
康凌冷哼一声:“我刚出去的时候就听到她和夫人在吵,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定是闹崩了。”
城瑜也没把一个没落贵族放在心上,轻笑一声:“且不管她,待会儿我问问嫂。
七拐八拐的,到了花厅,果真看到清岚、小青和康素三人在门口等着了,城瑜行几步,道:“怎么敢劳嫂们等我?”
清岚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柔声笑道:“好了。别客气了,咱们些吃饭。”
小青在一边道:“是啊,吃饭吧!跟那老虔婆罗里吧嗦了半响,我都饿了。”
清岚瞪了她一眼,小青便是出嫁了也不改以前娇羞烂漫的性,吐了吐舌头。不言语了。
康素在一边只是笑,也没说话。
几个人进了花厅,因着是家宴,若是分席未免就生分了,所以这一次吃的是打边炉。
所谓打边炉,就是火锅。
这时候的火锅,已经很有后世的样了。一张八仙桌上放了一口高脚铜炉,下面炭火烧得正红火,锅像是一个太极图案,中间一道弯弯曲曲的隔板,把锅分成两半儿,一半儿是清汤,一半儿却是泛着通红,一股怪异但是诱人的香气从锅里面飘出来。
几个人都落了座,康凌招呼侍女上了麻酱,蒜泥儿等等一干用具。
城瑜打量了一下这锅,讶然道:“嫂嫂,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这主意真真是绝妙的,一个挡板儿把锅分成两半儿,这两边味道应该不一样吧?想吃什么味儿的就吃什么味儿的,有意思。”
清岚几人对视一眼,脸上便都带着笑,清岚道:“你这可是自卖自夸了,这创意,还是你哥哥想出来的呢!”
康凌接口道:“可不是么?当初还在乐陵县的时候,又一次冬天我们吃火锅,老爷嫌弄俩锅,太麻烦,便让人打造了这么一个铜炉,还起了个名字,叫太极图。”
“太极图?”城瑜不由莞尔,自己这老哥,有的时候还难掩童心,给火锅起的这名字也不怕让那些龙虎山的老道知道了来找他的事儿。
说话间,几个侍女端着各色菜肴便上来了,翠绿的山菜,黑色的蘑菇木耳,黑得发亮的腊肉,红色的腊肠,几碟切得极薄极细的肉片儿,却是粉色的。还有葱白,姜片等等作料,很是丰盛。
“尝尝吧,这是獐肉,白日间刘良臣送来的。这是清汤的。”清岚夹起一筷獐肉放进了那清汤锅里,指着另一半儿那红艳艳的锅里道:“这是辣锅,里头放了许多辣椒,呶,就是这个。这也是刘良臣捯饬来的稀罕物,老爷对这种东西很在意,当初曾经列了一份儿清单给他,让他四处寻访。这辣椒和玉米一样,也是舶来的,据说产地在极东之地,万里之外,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寻摸来的。不过味道倒是极好的,尝尝?”
城瑜吐了吐舌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夹了筷切得极薄的羊肉片儿在辣锅里一涮然后沾了点儿麻酱蒜泥儿往嘴里一放,仔细嚼了一下,眼睛一亮,哈了口气。小手儿在嘴边扇了扇,哈着气道:“好怪的味道,不过好过瘾。”
康素为她倒了一杯椰酒,笑道:“冰镇的。压一压。”
武毅伯府这几位女主人,平素里相处的时候也都没什么架,也都没有嗣,虽然分院住,但是平日里吃饭都是一起,也能热闹一些。
一顿饭吃的温馨的很,其乐融融。城瑜心里暖暖的,她父母亡故的早,哥哥又不在身边,这几位嫂嫂却是向她诠释了亲人的含义。
吃着饭,说这话,城瑜心里寻思了半响,觉得自己还是得问问,便开口道:“嫂。刚看到安乡伯夫人了,走了个照面,没理我。看样不悦的很,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这话一出口,席里气氛便是安静了一下,清岚三人看了城瑜一眼,眼神儿都有些笑意。
清岚道:“这话你不问,我也要说的,说起来,安乡伯夫人这一次来,还事关你呢!”
“事关我?”城瑜猛地想起了一个可能来,脸上便是一红:“难道是?”
“没错儿。便是给你说媒的。”
“啊?”城瑜脸红的跟苹果似的,脸上一阵阵的滚烫发热,期期艾艾道:“那,她是……”
一紧张,话都说不利索了。清岚拉着她的手,亲密道:“城瑜。你今年十六了吧,年岁按理说也不小了,理当是说亲了。我们这几个做嫂嫂的,也一直为你操持着。”
城瑜低着头,脸上滚烫,心中纷乱如麻。对于成亲,她向来是感觉极为的遥远,从来没想过这等事情,也似乎是心中把你能的有些抵触,乍一听到这消息,自然是震惊加上骇然。偏偏嫂说的极有道理,却是不好回绝。
清岚说着,脸色一寒,冷笑道:“可是那安乡伯夫人给说的是什么玩意儿?江彬的孙,江彬此人以幸进,荣宠这么多年,骄奢淫欲,大明上下谁人不知?他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有了恶名,嫂岂能把你交到这等人手中?那安乡伯夫人一提出来就让我给回绝了,她自然是极为不悦的,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听到这里,城瑜长长的松了口气,她本来还在为这件事烦恼,因着少女的心思,也没跟嫂们说,说没想到,嫂已经把这条路给堵死了。她心里顿时便轻松了许多。
清岚正说着,旁边康素心细,见城瑜脸色阴晴不定,便轻轻捅了清岚一下,清岚顿时醒悟过来,以为自己这位小姑面嫩,便住口不再说。
城瑜见气氛有些尴尬,笑道:“嫂这般做,城瑜自然没有意见。那江魏衿的恶名,城瑜也听说过的。”
“你知道这些就好。”清岚脸色有些沉重,改口道:“其实今儿个咱们一起吃饭,是另外有件事。”
清岚这么一说,小青等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城瑜心里感到一阵舒服,清岚显然是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告诉的,这也是对她尊重的体现。这个嫂,总是很心细的。
“刘良臣白日间来告诉我,说是寿宁侯示警,现在京中有人在查老爷。”清岚缓缓道。
“啊?”众女脸上都露出担心的神色。
“你们却也不须担心,老爷这一路走来,大风大浪不知带经过了多少,便是有人查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老爷总是有办法应对的。”清岚微笑道。她这么一说,众女心里也都放心了许多。无形中,稳重的清岚已经成了她们的主心骨。
“城瑜,你回去之后,严查上下,尤其是跟着老爷去过山东和扶桑的那些伙计,一定得严查一番,免得有人泄密,把柄落于人手,那是绝对不成。”清岚嘱咐道。
“嫂嫂放心吧,我回去一定严查。”城瑜眼中露出危险的光芒,谁要对付哥哥,那就一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清岚点点头:“伯爷府这边儿,我已经着人开始查了。老爷在边疆浴血奋战,咱们在后头,总也得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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峄山遥望着远处弥漫在硝烟中的叶赫城,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这一瞬间,身边不断轰然响起的炮声,远处传来的喊杀声,无数人濒死之前的惨叫声。都似乎已经远去,那已经被鲜血蒙住了的眼睛,也变得清澈透亮起来。
他来过叶赫城。
叶赫城,在三十年前。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脱木河南卫,大明朝在这里驻扎了三千汉军,还有各少数民族的军兵一万余人,统治范围辐射周围三百余里,乃是整个奴儿干都司松花江以北地区数得着的大城。以此为中心,周围五十里内。出现了许多汉人村镇,非常的繁荣,而周围的女真、达斡尔、锡锅等少数民族,每个月都会赶着大车,来到这里,交换油盐酱醋茶等生活必需品。
汉人需要皮毛山货,少数民族需要铁锅盐茶等汉人不稀罕的东西,双方各取所需。极大的改善了少数民族的生活质量。
甚至有不少女真人等,直接学习汉人的模样,开垦土地。种植庄稼,可是比在山中打猎捕鱼要舒服的多了。
但是这一切,都在那一年改变了。
那一年,峄山十岁。
无数的女真人在各自部落头人的带领下,冲进汉人的村庄,肆意的屠杀汉人,强奸汉人女,抢夺他们的财产,焚烧他们的房。那一年,年仅十岁的峄山。也跟着自己的父亲叔叔和哥哥,拿起了刀枪,冲进了汉人的村。
一开始峄山还在奇怪,为什么平日里很温和善良,甚至有些懦弱的父亲和叔叔,突然变得那么狂暴残忍?他看到父亲把一个汉人女压在身下。狠狠的操干完了之后,用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枝狠狠的插进了她的下体,鲜血如注,而他的父亲,肆意的狂笑着,用树枝不断的抽动,知道那个汉人女人已经气息奄奄,只能发出极为微弱的呻吟声把树枝拔出来。而那时候,随着一起出来的,是无数的鲜血和碎裂的内脏。
而他那慈善的母亲,正在汉人的屋里大肆的搜刮,把所有能看到的值钱的东西都用布包起来,放到自己赶来的大车上,很,大车就已经满到了再也装不下任何的东西。
他的叔叔,那个被部落头人狠狠的抽了一顿鞭都不敢在背后骂人的叔叔,却是抱起了那家不过三岁的小孩儿,把他一遍又一遍的狠狠的砸在坚硬的石碾上,知道生生把那小孩给摔死。然后叔叔把小孩儿的脑袋砍下来,和早就已经被杀死的男人的脑袋一起,扔到了大锅里。在锅里加满了水,灶火里填满了柴火,一把火点燃了。看着那两颗带血的头颅在水中起起伏伏,开怀大笑。
这时候他的哥哥,就在他父亲身边,强奸那家的闺女。
峄山很不解。但是当他被父亲逼着压在那美妙的酮体的时候,一股奇妙的感觉袭来,让他产生了这辈第一次难行的冲动。在美妙的抽动中,一切理智都在慢慢远去,而当他抽动了一盏茶之后喷薄而出又亲手砍下了这个女人的脑袋的时候,已经彻底的迷上了这种可以肆无忌惮的烧杀掳掠的感觉。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给这种行为定义,但是他知道,这样很爽,很畅。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距离自己部落足有三百多里远的脱木河南卫。
当脱木河南卫也叶赫那拉部占据,并且改名成为叶赫城之后,他又来了很多次。
所以之后几十年,只要是大将军征召士兵南侵,他肯定是踊跃报名,也因此而尝到了不少的甜头。每一次南侵,大军都要在叶赫城集结,所以他对这里很熟悉。
他想到过自己肯定还会回来这里,那是在这一次出征之前,在他的想象中,他是跟随者刚毅大将军攻破汉人的城池,肆意的抢掠奸淫一番之后,带着抢来的财物志得意满的回到这里,然后回到家乡。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这样一种身份回到了这里。
武毅军第十卫的女真奴兵。
那天努尔哈赤袭营,除了逮着了济尔哈朗之外,临撤退的时候还顺手逮了不少俘虏回去,其中就包括峄山。尽管他躲在尸堆下面装死,但是只是轻微动了一下脚就被揪出来了,而且因为装死,被挨了一顿暴打,那些该死的野女真砸中差点儿没把他打死。
峄山下意识的摸了摸肋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那里还是隐隐作痛,这是那一顿暴打留下的后遗症。
被抓进了镇远府,然后就被分到了第十卫第十五千户所,成为了数万女真奴兵中的一员,甚至因为身强力壮,又是老兵出身,他还捞了一官半职当当——官面上的职位是第十卫第十五千户所第十百户所第九小旗小旗。
第十卫取消了总旗职位,百户之下,直接是小旗。自己沙发,哈哈
四六一 叶赫城下 (二)
被抓进了镇远府,然后就被分到了第十卫第十五千户所,成为了数万女真奴兵中的一员,甚至因为身强力壮,又是老兵出身,他还捞了一官半职当当——官面上的职位是第十卫第十五千户所第十百户所第九小旗小旗。
第十卫取消了总旗职位,百户之下,直接是小旗。
而小旗,也是女真奴兵能担当的最高职位,再往上面,都是汉人军官担当。当然,那些投诚了汉人,甘为走狗的女真奴兵不在此之列,他们有的甚至被赋予了高位——比如说前萨尔浒镇守万户,现任的第十卫指挥同知德楞扎大人。
峄山没有爬上高位,倒不是因为他忠贞不二,不肯投诚,实际上,那种死硬死硬的骨头都已经被杀光了,留下的,没几个是有胆量实际反抗甚至仅仅是喊出来而已的。峄山想投诚,只是没有路子而已。
峄山现在心里一阵阵揪得慌。
跟随大军来到这里,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只知道有可能是女真腹地,直到前天时候路过那条不宽的小河的时候。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自己部落西边儿五里处的一条河,他对这里熟悉无比,小时候,他和伙伴在这里玩耍,下河捕鱼捉虾。之后这条河就一直伴随在他的记忆中,第一次抢劫汉人归来的时候,大车因为太沉重,而河上又没有桥,过河的时候便陷了进去,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拉出来。但是有两锭银子掉进去了。心疼的峄山不得了,下河去捞结果没捞着,还让一只大蚌给夹了脚,将养了几天才好。之后他屡次跟随刚毅大将军南下劫掠,每次回来,婆娘都在这里接着他。
当他看到这条河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又前进了五里。他看到了自己的部落。
部落的房子还是完好的,村子周围的围墙上有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血迹,部落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而在部落后面的小山前面。堆起了一个高耸的尸山,里面无数具尸体。峄山当时就傻了,跟疯了一样想跑去尸山那里寻找自己的婆娘和孩子。百户军官拦住了他。峄山向着他恶狠狠的咆哮,甚至还掏出了刀子,那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汉人军官用一顿劈头盖脸的鞭子教训了他。
差点儿被活活抽死的峄山完全醒过来了,什么孩子,什么婆娘,全都让他给忘在了脑后,那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大声嚎叫求饶,只为了活下去。
所幸那个汉人军官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饶了他一条性命。
之后峄山就更加老实了。
“啪!”空气中响起了一声响亮的鞭花。打断了峄山的臆想,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但是也没躲开呼啸而来的鞭子。
蛇皮鞭子狠狠的抽在了峄山的背上,薄薄的单衣根本起不到多少缓冲作用,剧烈的疼痛传来。当下就让峄山一个打了个哆嗦,身子却是绷得笔直。
这一鞭子也把峄山从魂归天外的状态中给抽醒了,他瞳孔中重新有了焦距,打眼看去,便看到了自己百户所的百户,那位名叫的秦欢的年轻军官挥舞着鞭子。鞭子雨点儿一样落在了女真奴兵的身上,他一边鞭打恶狠狠的大喊道:“快点儿,杂种们,轮到咱们了,拿起刀了,攻城!杀过去!”
峄山往远处看去,叶赫城的城下,已经留下了无数具尸体。叶赫城在炮火中依旧屹立不倒,而刚刚发动了前一次进攻的第十卫第一千户所,已经败下阵来,无数败兵正仓皇向着阵地逃回来。
峄山心里叹了口气,先活下来吧,若是这一次能活下来,把之前自己私藏的一点儿东西掏出来,贿赂贿赂秦欢大人,说不定能知道妻女的下落。尽管他知道,自己就算是知道了妻儿的下落,有可能还不如不知道。
雨点一般的鞭子又是落了下来,百户秦欢他和的亲兵们恶狠狠的抽着女真奴兵,在鞭子的策动下,女真奴兵们不得不向前冲去。
“杀!”峄山也随着大流儿,哈着腰,握住了腰间的钢刀,嘴里发出了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大喊,向前冲了出去。
就在峄山在鞭子的‘鞭策’下向着叶赫城冲锋的时候,连子宁站在高高建起的望楼上,用千里筒观察着叶赫城内的情况,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武毅军大军是在昨天晚上到达叶赫城的,休息了一晚上之后,今天一大早就发动了进攻。
狼群战术在连子宁手中取到了极大的成功。
八月十一从萨尔浒出发,而今天,是八月二十三。
十二天的时间,一万五千武毅军精锐骑兵像是一把大大的筢子一样,把整个海西女真的领地都给搂了一遍。
从萨尔浒一直到叶赫城,三十股骑兵,编织成了一张大网,把东西五百六十里,南北接近三百里范围内的所有的大小部落,村寨,都网到了这个巨大的网子里面。
无一漏网!
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武毅军刀锋染血,死在士卒们刀枪下面的女真人,超过了二十万!
一路血染!
海西女真人口本身不超过五十万,去年南征死伤过五万,今年又在镇远府下面困了十万,也就是说,被武毅军杀死的女真人,已经超过了剩余所有女真人的一半儿!
不单单是杀戮。
武毅军获得的好处是极为巨大的,这些女真村落,百年的积蓄,历年来从汉人领地的抢劫所得,已经是一笔极为恐怖的数字,而这些东西,现在都便宜了武毅军。现在后勤部那些已经装载的冒尖儿了的大车就是明证。
这笔财富的数字有多大,王大春一开始是还试图统计。后来发现数额实在是太大,只好作罢,等回到镇远府之后再做统计。
而另一个方面,第十卫的规模也急剧扩充到了五万人——而且新增加的这些兵丁,都是身体极壮实的青年汉子。这些青年汉子,都是海西女真散落在民间最后的一丝力量,也是他们无论侵略还是复兴的曙光。
而现在。连子宁不是把这一缕曙光消灭,而是直接让他们变成了自己的光。
他这一路行来,屠城灭族。连一点儿希望都不给女真人留下,或者说,死人是不需要希望的。
连子宁的目的和明确。就是要让海西女真全族从地球上消失,如果可以的话,三姓女真也会步此后尘。
这种方式很残酷,甚是可以说是惨无人道,丧尽天良,但是这是连子宁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女真这个民族,太野性了,太可怕了,哪怕你再怎么压制它,只要是你给他找到一丝机会。族中又出了几个英雄人物振臂一呼,那么就是跟他接壤的所有民族全都倒霉。
在连子宁看来,现在海西女真的这一片千里沃野,已经是自己的土地了,只要是有这片土地就行。至于上面的人是谁,倒是不用担心什么。东北大地的密林中,有的是少数民族,数量以百万计,甚至远远超过了女真人的数量,只是一盘散沙而已。而连子宁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把他们从密林中逼出来,让他们为自己所用。更何况,还有无数的汉民。第一批汉人贱民,也差不多要到来了吧?
所以说,海西女真,灭了也就灭了,没什么。
无数珠宝物资,五万壮丁,一万随军军妓,他们给武毅军的壮大,也算是尽了最后一点儿心力了,这个活雷锋,当得称职尽责。
连子宁的思绪收了回来,眼神重新落在了战场上。
武毅军排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正确的说,应该是武毅军第十卫排成了巨大的方阵,这个出自于夏子开的创意,连子宁最终拍板决定的组织,现在已经急速扩展到了七万五千人这样一个恐怖的数字。
要知道,七万五千人,是武毅军其它各卫人数的总和。
七万五千人,七十五个千户所,仅仅是军官就达到了接近一万人,幸亏这些日子已经有了不少对武毅军忠心不二的女真叛徒,要不然单单是管理就是一个大问题。女真人是天生的战士,这句话或许有误差,但是一个从未没当过兵打过仗的女真人和同样的汉人一比,却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这些女真奴兵在军官们的皮鞭和呵斥下,一个个站得身板儿笔直,排成了整齐的队列,手里拿着钢刀,穿着统一样式的红色单衣,倒还都是像模像样。
这个巨大的步兵方阵足足有三里多长,一里多宽,给城墙上的女真守军以巨大的心理压力。在步兵方阵的外围,三卫的骑兵不断的打马狂奔,做好了外线的防御,确保这些脆弱的女真奴兵不会被城内突然杀出来的军队给冲垮。
阵列的最前面,是炮兵阵地。
方阵距离城墙不到两里地远,连子宁之所以如此托大,是因为叶赫城的远程防御力量,可以用苍白二字来形容。
这一点,连子宁已经完全确定,实际上,打了这么多仗,他的眼光已经是极高,叶赫城的特点,经过刚才那一轮试探性的炮击和进攻,已经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他放下千里筒,沉声道:“传令,努尔哈赤和**金各自带领本部,分出小股兵力,彻底将叶赫城围困,在城池四周巡逻,一旦发现有出城报讯的,一律格杀!传令刘振,不遗余力,全面炮击,给我狠狠的打!传令夏子开,让他随时做好准备,抽调十个千户所的兵力,炮击停止之后,立刻攻城。”
他顿了顿,又道:“告诉他,这是第十卫的机会!”
“是,大人!”野奈冲着望楼下面大声把连子宁的命令重复了一遍,自有传令兵去传令。
这一次对武毅军,也是一个挑战,这是连子宁成军史上,第一次堂堂正正的攻城战。有远程炮击,有步兵依附攀援,以前虽然也打下来不少城池,但是无一例外,要么是间谍渗透,要么是围而不攻,反正用的都是巧力而不是蛮力。这一次。就要用蛮力了!
攻城死伤决不会小,所以连子宁是不会动用自己的精锐的,让女真人用人命去填也就是了。
这一次。是女真人和女真人的战斗。
随着连子宁的命令,第六卫和第七卫在努尔哈赤和**金的带领下,从大部队中分了出来。像是两条巨大的手臂,绕过了正面战场,开始动用小股部队对叶赫城进行封锁。叶赫城并不大,九千游骑已经足够封锁之用了。
连子宁已经开始在打镇远府城下那些女真大军的主意了,但是封锁叶赫城,并不代表着刚毅就得不到消息,武毅军这么大的动静,是瞒不过人的,再等几天,刚毅和女真汗廷那边儿。应该就有反应了。
这几天的缓冲时间,正好可以让连子宁从容布置。
叶赫城,在当初还叫脱木河南卫的时候就不是一座坚城,事实上整个东北除了大明和女真的交界处建了一系列的要塞之外,其他地方的城市。多半只能用木栅栏来当城墙,能有个夯土墙围个圈便算不错了。
这就是东北和中原大地的不同,中原大地多坚城,而一望无垠的东北大平原上并不是缺少材料,更不是少人力,只是缺少一个大一统的权威政权。少数民族聚聚。而少数民族由于其游牧渔猎的生活方式,让大家不太重视城市建设,直到近百年大明渐渐渗透,在这里建立了不少势力,才逐渐有汉人从关内迁来,长期定居下来,出现了一些小型城市。
按理说,叶赫那拉部既然把这里定为了海西女真的首府,自然应该是大加经营才是。但是情况恰恰相反,当初脱木河南卫之所以极为繁荣,主要是因为汉人的大量存在。后来脱木河南卫的汉人被屠戮一空,城市元气为之大伤,这些年以来,叶赫那拉部的权贵们随着一次的南侵战争,得到了大量的财富,在叶赫城中建立了豪华的府邸,城中大宅鳞次栉比,但是民间的经济,却只是一般。
也就是和关内县城差不多。
而且城防系统也是每况愈下,因为就算是刚毅这等明眼人,也根本没有想过会有朝一日,有一支大明军队能深入女真腹地数百里,兵临叶赫城下。
所以叶赫城的城墙城楼,比起几十年之前更是残破。城墙只有两丈来高,一丈多厚,夯土城墙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女墙也只有半人来高,根本遮不住人的身子。
所以当费杨果蹲在城楼旁边女墙的后面,望着城外攒动的密密麻麻身影,只觉得浑身冰冷。
费杨果是叶赫城镇守万户,这个职位,类似于清朝立国之后的九门提督,专门负责京城卫戍工作。和历史上的京兆尹、顺天府尹、开封府尹等专门管理京城的职位一样,在海西女真权贵林立的首府叶赫城当这个官儿,注定是一项出力不讨好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热上杀身之祸的高危职业。
而能在这个职位上呆了十年没挪窝儿,费杨果的手腕心机可想而知。
只是,右手腕儿有心机的人,打仗就未必厉害,而且这个定理还是相当通用的。
费杨果也不例外。
他是刚毅的亲弟弟,刚毅父亲的第十三子,因着这一层关系,便当上了这个叶赫城镇守万户,但是由此也能看出来一点端倪——且不说费杨果的指挥才能有多么突出,只要是在中人之上,以他和刚毅的关系,也不会在军中捞不到一点儿实权,只能当了这个镇守万户。
可见一斑。
实际上,费杨果就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官僚而已,勾心斗角的勾当门儿清,但是要说打仗,那就不敢恭维了。
今天一大早,费杨果正趴在第十七房小妾的身上酣睡,昨晚上奋战半宿,也着实是累了。正睡着就让一脸惊慌的侍卫给喊了起来,当他急急忙忙的赶到城墙上,看到城外那数不清的武毅军大旗时,几乎就要疯了,精神都在瞬间崩溃了。
他当然知道武毅军,但是该死的,武毅军不是还在数百里之外的喜申卫么?刚毅大将军不是正带着十万大军在围困么?武毅军那些***不是这一次插翅都难飞了么?为什么?为什么武毅军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谁能告诉他?
当然没人。
在略略平静下来之后,费杨果就想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事实,会不会?会不会是刚毅大将军的部队已经被全灭了?
显然,跟他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尤其是当武毅军发起了一轮试探性的炮击和进攻之后,这股恐惧绝望的情绪就更是蔓延起来。
虽然那一轮炮击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只是砸塌了城楼一角,砸毁了三间民房,砸死了二十来个躲闪不及的士卒,并且在城墙上制造了一些细密的裂纹而已,就连接下来那一轮进攻,也被士卒们奋力打退了。
但是在精神上给予叶赫城守军的打击是无比巨大的,叶赫城已经三十年未经刀兵了!
已经安逸很久的那些在城楼上观战的女真权贵们终于清晰的认识到了,战争来了!
四六二 淹没
费杨果露出半个脑袋小心谨慎的看着远处武毅军阵地最前面那些大大小小的铁管子,他知道那是大炮,去年那一场惨败,其中具体的细节,他自然知道一些,更知道,若不是这些威力堪称恐怖的大炮,女真大军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让他有些疑惑的是,他听军中那些同袍说,这些大炮的射程不过是一里多一点儿而已,这些大炮射程怎么会这么远?他当然不知道,那是武毅军有意放近了才打,而现在攻城,自然是没有什么忌惮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远处的武毅军炮兵阵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铁管子口,陡然蓬勃出一连串的火团。
“大人,小心!”
“砰!”
费杨果被自己的亲兵重重的压在地上,脑门儿狠狠的磕在地上,差点儿没晕过去。
这时候,隆隆的炮声已经传来,呼啸的炮弹重重的砸过来,大地为之震颤,刹那间烟尘就遮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轰隆隆。”
“轰隆隆。”
在雨点般密集的弹雨中,在无数座房屋被轰然砸倒的倾颓声中,在无数人的惨叫中,整个叶赫城都开始颤抖,无数的女真守军甚至还没有反应,就被密集的弹雨砸成了一团团血泥。
武毅军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攻城大战终于在炮声中拉开了大幕。
“子铳!快!!”
刘振用力的嘶喊着,不知道是被隆隆炮声刺激,还是因为炙热的炮口硝烟,整张脸都变得通红通红。
炮口冒出来的是一阵阵的黑烟,这是黑火药武器所带来的必然。百门大炮一起开火,炮口冒出来的黑烟凝结在一起,几乎在武毅军上头形成一片乌云,以至于都有些遮挡了视线,让炮手们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但是这不影响。叶赫城就在那里,又不会跑。
只要按照校准了的坐标轰就是了。
这还是武毅军的火药都是碾得极细,非常细密绵软的上等火药,像是前些年朝廷用的火器。甚至一通排枪打出去之后,枪手们眼睛就在也看不见东西了,黑烟大到了这等程度、
焦热的子铳外壳从炮膛退出,旁边早已待命的装填手立即将一枚新的子铳哐当一声塞入了炮膛,子铳填实,旁边的炮组组长手臂重重的落下,负责点火的炮手已经是点燃了引线。哐当一声。又是一枚子铳退出来,掉在地上。旁边早已有所准备的一名炮手满满一舀子水泼在了已经滚烫的炮管上,腾地一声,一阵白雾蒸腾起来。
每一个炮位,就像是一条流水线,炮兵千户所的士卒们挥汗如雨,浑然忘记了时间,所有人似乎都变成了机器人。重复重复再重复,做的都是机械的动作,身体就像是僵硬了一样。机械般的装弹、开炮、冷却,再装弹、再开炮、再冷却。
甚至就连刘振这等身为炮兵千户所副千户的高级军官,都亲自操刀上阵,充当了装填手的角色。
所有炮兵都被他的行为给震撼了,在这个时代,身先士卒所能带来的榜样作用是无穷的,所有炮兵就像是疯了一样的动作着。大量的实弹训练起到了作用,他们速度很快,但是很标准,也没有出差错。
在他们身后。后勤部的辎重兵们来回穿梭,他们往来于炮兵阵地和被步兵方阵保护在中央的后勤部数百辆大车之间,几个辎重兵抬着一个木箱子,哐当放在地上,打开箱子,里面慢慢的都是中样佛郎机炮的子铳。
王大春领着一帮人过来。站在一个空弹药箱上大喊道:“弟兄们,可这劲儿的打,大人有令,今天弹药不禁,把叶赫城夷为平地!悠着点儿,别炸膛喽!”
话音未落,那一批被撬开的弹药箱瞬间就被打完了,刚才还堆积如山的弹药箱眨眼间便空空如也。
王大春眼都直了,吧嗒吧嗒嘴,心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儿:“这帮孙子,这可都是钱啊!”
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出的第十卫的女真奴兵们看的目眩神迷,战争之神的威力被诠释的淋漓尽致,面对着武毅军如此强大的火力,如此凶狠的进攻,那轰隆隆宛如天雷一般的炮声,让他们止不住的浑身震颤。心里油然升起武毅军强大而不可战胜的想法,本来有些不安分的、痛恨的、愤怒的、酝酿的,都随着这一声声轰隆隆的炮击,而烟消云散!
强大的武力,是让人颤抖臣服的最直接的力量!
则就是热兵器时代战争的特点,至少武毅军在枪炮这一领域已经进入到热兵器时代了,已经和过去刀枪剑戟的冷兵器时代大为不同。大量的消耗,对后勤供应的极大要求,当然,与之相伴的,也是巨大的威力。
不远处的叶赫城升起了无数一股股粗大的烟尘,纷飞的瓦砾,弥漫的尘土,笼罩了整个叶赫城东门。
一枚炮弹准确的落在了城墙上,砸在了一个女真士卒的胸口,当场便是把他的胸口砸成了碎块,两截残肢斜斜的飞出去,炮弹余势未竭,又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夯土的城墙被砸出来一个大坑,炙热的炮弹弹射而起,又是砸死了两个女真士卒才算完。
几乎同时,另一枚炮弹砸在了女墙上,不过半尺来厚度女墙发出一声呻吟,轰然倒塌,几个躲在后面的女真士卒先是被碎土块埋进去,然后炮弹又落在上面,顿时便从黄土中沁出来一股股暗红色的鲜血。
还有一枚炮弹,打的格外远一些,落在了城内一栋豪宅的门房上,穿透了起脊屋顶,重重的落在了屋子里,屋子里几个衣衫华贵,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门房正沾沾索索的躲着,听着外面的隆隆炮声颤抖不已,炮弹刚好落在他们中间,当场便砸死了一个,鲜血脑浆碎白色的骨骼溅了剩下的那几个门房一身一脸,几个人尖叫一声。四下逃散,一个门房裤裆里一片湿,已经是给吓尿了。
当然,最多的炮弹落在了城墙上。夯土的城墙已经太多年没有修葺过来,本就是有些残破,更何况被炮弹如此狠狠的撞击!被炮弹砸中之后,城墙上当下便是出现一个凹下去的半圆形大坑,然后细密的裂纹以此为中心向四面蔓延。
或许对付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建筑有心无力,但是对付这种外头连一层砖都没包的夯土城墙,已经是足够了。
在炮火下。城墙已经是摇摇欲坠。
费杨果早就被亲兵保护着来到了城墙根儿下面,相对来说,这里是最安全的所在,炮弹打不到,而且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的,这城墙还塌不了。
费杨果紧紧靠在墙上,面如死灰。
之前那一次试探性的炮击让他小觑了武毅军火炮的威力。他根本没想到,这些铁管子竟然这么厉害,在它们的轰击下。整个叶赫城都在痛苦的呻吟。
这才几年啊?那个被他们肆意欺负,随便掳掠的大明,竟然崛起了这么一支强悍的军队?
费杨果心念电转,看样子,这叶赫城保不住了,自己可得早点儿想好退路才是。
硝烟,烈火和轰然倒塌的声音,让费杨果都忍不住的颤抖,更何况其它的女真人,留守叶赫城的也不是什么精锐部队。城内的女真士卒已经乱成一团一,费杨果已经无法也无力控制自己的部队,只能眼看着炮弹一遍又一遍的头顶上呼啸而过,如犁地般反复碾压,无数的战士甚至连敌人的面前没见到,就被炮弹撕砸碎了身体。带走了四肢,在哀嚎中慢慢失血死去。
这根本不是打仗!
这是**裸的屠杀。
“轰!”又是一声沉重的炮击,整个城墙都哆嗦了一下,费杨果明显能感觉到城墙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快走!”费杨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飞快的向着不远处跑去,他的亲兵们停滞了一下,也是赶紧跟着纷纷逃窜。
那一段城墙已经是被无数炮弹击中,裂纹遍布整个墙体,在这一枚炮弹之后便开始摇摇晃晃的,有些不稳。
刘振敏锐的发现了那里,大喊道:“轰那里,看到没,调角度,往右边挪一下,对,轰!”
“轰隆隆!”几门中样佛郎机炮对准这边狠狠的轰过来,城墙终于再也无法支撑,轰然倒塌,烟尘漫卷。
当烟尘散尽,叶赫城城墙上露出了一段大约十几米长的缺口!
“轰开了!”炮兵们发出一阵欢呼,群情振奋。
“轰开了!”连子宁使劲儿的攥紧了手,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
叶赫城的战事,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不少,他得到的消息,至少在三十年前,脱木河南卫是一座坚城,没想到,现在已经落魄成这等摸样。
“轰开了?!!”费杨果目光呆滞的看着缺口,一颗心直往下沉,他知道,这下,彻底的完了!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在这个缺口南边儿大约三百米的地方,有一个二十多米长的缺口被轰开了。至于城门,被重点轰了几十炮之后,早就洞开!
“传令刘振,炮兵调高角度,轰击城内,为步兵作掩护。传令夏子开,派出二十个千户所两万兵力,一举把叶赫城拿下!”
“是,大人!”
传令兵飞奔而去,很快就把连子宁的命令传到了刘振和夏子开的耳中。
炮击结束了。
“呼!终于停了,他妈的,这些武毅军,到底有多少炮弹能打?”杨恺放开了一直捂着耳朵的手,长长的舒了口气。
随着炮声的停止,后宅传来的娘们儿孩子的哭叫声终于也小了一些。
这是叶赫城中心位置的一座大宅的正厅,这座宅院规模非常的庞大,其中的建筑物也是相当的奢华,在这附近,旁边都是女真权贵们的豪宅,但是他们的豪宅和杨恺的府邸相比,却是还稍有逊色。
而杨恺,毫无疑问是一个汉人才能拥有的名字。
作为一个汉人,却能在海西女真的首府叶赫城拥有这样一座大宅子,本身就相当能说明问题。
更别提,从大厅里看出去,就能看到外面院子里站着的上百个穿着大明制式棉甲。拿着精良武器的护卫。
杨恺的身份说起来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商人而已。
但是商人和商人也不一样,如果能把商人分成几个级别的话,那么杨恺毫无疑问已经到达了巨贾这个层次。属于商人中最为顶尖的一个层次。
晋阳杨氏,以边关运粮换取盐引贩盐起家,积攒下来亿万家产,从大明立国开始一直到现在,百余年来屹立不倒,始终都是整个山西布政使司甚至是北地数得着的大商人。在地方上,杨氏地位盘根错节。生意做得大,田产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而在朝中,也颇有几位有能量的官员和杨氏交好,年少读书时曾经得到过杨氏的资助,而有的甚至是直接就出身于杨氏。
就算是放眼整个大明,这老爷是不折不扣的豪门了。纵然权势和地位无法和京中的勋戚高官相比,但是论起财富来。却是远远过之,而大明此时商业高度繁荣,财富。在很多时候就是地位的代名词。
杨恺是杨氏的旁支。
如果从血缘关系上讲的话,他还能管现任的杨氏家主叫一声大伯,但是在他二十岁之前,杨氏家主是绝对不会向这个跟自己隔了三代远的侄子瞧上哪怕一眼的。
如果选择留在晋阳的话,杨恺在成年之后可能会靠着父亲托关系进入杨氏那庞大的商业王国中,一路摸爬滚打,如果运气不错的话,或许在四十岁的时候可以做到某个店铺掌柜的位置。有一份不错的收入,能娶一个出身不高也不低的老婆,养几个孩子。若是做的再出色一些的话,说不定还能纳一房小妾回来。
但是这不是杨恺想要的。
正德二十九年,十九岁的杨恺辞别了父亲,带着和三个哥哥分家得来的三十七两白银,出了晋阳城。
未及弱冠,雄心勃勃。
他的目标是当时被大明封锁了所有边境贸易的鞑靼。
杨恺无疑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家伙。当然,他也很幸运,若非如此的话,也不会活到现在。每年奔着关外去的晋商多如过江之鲫,回来并且赚钱了的总是少数。
二十三年过去了,杨恺已经是闻名晋北的巨贾。
他积攒的家产已经用十万两白银当做计量单位来计算,他手下有超过二十支商队和至少一千人装备精良的武装护卫,在鞑靼、福余卫,甚至是三姓女真,都有他的生意。
他的成功甚至都引起了家族的尊重,就在去年,他那个已经官居三品的大伯着急了族中的长老们议会,最终决定杨恺这一支从晋阳杨氏分出去,另立门户。这也正式代表着,杨恺在山西商界,成长为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攒这么庞大的财富,当然做的不可能是什么规规矩矩的正经买卖。
事实上,杨恺做的生意,若是按照大明律的话,千刀万剐都算是轻的了。
他只要从事的生意有四种:盐、铁、茶、兵甲。
而这四种东西,没有一种是大明朝允许向这几个宿敌贩运的,而私卖兵甲,更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当然,规矩定出来就是为了让人违反的,杨恺并不是唯一一个做这种违禁生意的,他们甚至连大擦边球儿的耐性都没有。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关系和实力,足以应对有可能出现的任何危机。
实际上,以大明朝现在光鲜下面已经近乎于糜烂的腐朽,除非有人故意整他们,要不然的话,只要有渠道,当真是没什么风险。
杨恺的生意有七成都在女真。
和成吉思汗的子孙比起来,新近崛起的三姓女真,实力更强,对外扩张攻击的**也更强烈,因此对于各种战略物资的需求自然更大了。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由于在发家初期对汉人的不断劫掠,他们也有足够的钱财。就算是没钱,也可以用其它的东西来交换——人参、兽皮、鹿茸、沙金、东珠等等。跟这些稀罕物比起来,蒙古人只能提供战马和奴隶,那自然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和女真人长达数十年的生意,使得杨恺和女真权贵们建立了极好的关系,他甚至还曾经受邀参加过女真大汗完颜陈和尚的宴会,这对于他来说。是一辈子的荣耀。而在叶赫城,他也和刚毅等一干叶赫那拉部的权贵关系很好,拥有超然的地位。
他在叶赫城的大宅就是一个明证,实际上。不单单是叶赫城,在建州女真的大汗汗廷土鲁亭山,在北山女真的首府兀得河城,各自有一座这样规模的住所。
每年杨恺都有几个月是呆在女真人这边的,这一次也是活该他倒霉,刚好呆在了叶赫城,本来再过两天就要出发去土鲁亭山的。却没想到今天武毅军就兵临城下了。
“也是活该我倒霉。”没有了隆隆炮声的威胁,静下心来的杨恺暗自思量:“不过武毅军的实力也委实超出想象了,光是来这里奇袭女真的部队就有七八万之多,留在喜申卫的能有多少?这位武毅伯爷,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现在在朝野之间名声不显,便是知道的,也都是知道他的才名,却没想到。实力已经壮大到这等程度。”
对于武毅军和连子宁,杨恺自然也是知道的,实际上。作为女真人的合伙人之一,他对武毅军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大明朝廷,也因此而感到了真真心悸。
忽然。又是一阵隆隆的炮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又来了?”杨恺脸上一阵阵发苦。
刚才的炮击,根本不是停顿,只不过是刘振在得到了连子宁的命令之后,下令炮兵们调整坐标,把炮口和地面的角度加高一些而已。
由于连子宁的影响,武毅军中已经有很多用词都被大家接受,尤其是在炮兵中就更是如此。比如说坐标、角度、基数等等。
在调高了角度之后,炮击重新开始。
这一次,炮弹轰击的更远,大部分都落在了城墙内部。
“快点儿,都快点儿!别他妈的磨磨蹭蹭的!”
第十卫的军官们大声的喝骂着,手中的鞭子不停的甩来甩去。落在某些不开眼的女真奴兵的头上。
二十个千户所,整整两万身强力壮的的女真奴兵,已经集结在了一起。他们手中紧紧地捏着钢刀,望着叶赫城的方向,喉咙使劲儿的吞咽着,脸上因为紧张而便的有些抽搐。尽管女真人号称是天生的战士,但是战士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他们的表现,和刚上战场的新兵蛋子也没有任何的区别。而且还没有受到过系统的训练。
夏子开在一干侍卫的簇拥下纵马在大军之前驰过,他大声狂喊道:“大人有令,进攻叶赫城!倾尽全力,若是这一次打不下来,你们都要死!全都要死!所以,不要心存侥幸,在你们面前,只有一条路,杀!杀光见到的所有人!若是攻入城中,大人许你们,抢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你们自己的!”
“杀!杀!杀!”
夏子开那张英俊的脸已经变得狰狞,他每喊一句,亲兵们便是齐声大喊,声音传遍了整个前阵。
女真奴兵们的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握刀的手更紧了,威逼利诱,后退死,前进未必会死反而可能大捞一笔,这等手段,从来是不稀罕的。但从来也是激励的最佳手段。
“全军,出发!”
夏子开哐当一声拔出马刀,直指叶赫城。
炮弹依旧不断落下,有了大炮撑腰,这些刚刚成为士兵不久的女真奴兵们胆子也大了不少,他们挥舞着唯一的武器,腰刀,大声嘶嚎着向着叶赫城杀过去。
如同一片黑色的潮水,几乎要把叶赫城淹没。
看着远处冲上来的黑压压不知道多少人在冲锋,叶赫城的女真守军都是面如白纸,叶赫城守军说是一个万户,其实一共也不过是四五千人而已,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不满员的状态,在刚才的轰炸中更是死伤狼藉,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两三千人而已。
如何应付?
他们都在寻找主心骨,但是这时候,费杨果却不见了。
守卫城墙的女真士卒终于再也无法支撑,发一声喊,轰然散去。
潮水淹没了叶赫城。
四六三 俄罗斯VS女真
时间推移回大明正德五十二年八月初八
三姓女真最北部,北山女真和俄罗斯帝国接壤的北山防线。
所谓北山,就是外兴安岭,外兴安岭起自于蒙古高原东北边角,从西向东,横亘数千里,一直绵延至大海,就像是一条巨龙一般,头枕着蒙古高原,尾巴伸进海里,若是在风水中,有帝王生于此处之象。
无论风水如何,至少外兴安岭一向是中原王朝在东北亚统治的而一个边缘,它把东北大平原和西伯利亚分割开来,阻挡了西伯利亚寒风洗礼的同时,也阻拦了进一步向前开拓的脚步。
唐朝的黑水都护府,元朝的辽阳行省,乃至于大明朝曾经的奴儿干都司,都是以北山为界。
再也不曾向北一步。
三姓女真立国之后,以北山为中心,向南向北各有百里,这一片地区,成为了北山女真的封地,时代驻守。
但是现在,北山女真部的封地,就只有北山南边儿的那一片地区了。
北山北麓,巴阳阿站在一座战堡的顶端,举目四望,眼中弥漫着迷茫。
巴阳阿是额尔及氏人,额尔及氏,是北山女真部规模最大的一个部落——全族有三万余人,占到了北山女真部的三成左右。
北山,一向就是额尔及氏的传统领地,在大明永乐年间。额尔及氏的先祖,甚至还接收了大明的册封,成为了大明边境最北的一个卫所——兀得河卫的指挥使。这个职位,一直延续到正德年间。当然,三姓女真立国之后,原来的兀得河卫就变成了现在的北山女真首府兀得河城。
巴阳阿就是在兀得河城长大的,若是用后实话说。算是城里人。这一点,从他的,名字上也可以看出来。巴阳阿在女真语中的意思是富得,这个名字,一下子就可以让他和周围那些用什么草根儿啊。树皮啊,野猪啊,密鼠啊之类的同泽们区分开的。
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才取得出来的名字,巴阳阿一向是颇有些骄傲的,也隐隐有些看不起其它的人,虽然这个名字在汉人中也就相当于张富贵之类的级别。
不过巴阳阿的际遇和他的名字并不成正比,十岁就从家中被征兵的官员拎出来丢到了这北山防线的大前线,一直到现在,已经五年了,这五年的时间。巴阳阿非但没有变富,甚至还没捞上一官半职。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因为北山前线巨大的伤亡率,和他一起进来的那些新兵,不但都变成了勇敢善战的老兵。更是多半当了官儿。至不济的,也是十夫长。
巴阳阿的父亲在兀得河城一家汉人店铺里面当管事,这在兀得河城是一个很常见的职业,但是要求却不低。因为汉人店铺需要一些女真人为自己打理,这些女真人人头精熟,熟知当地的忌讳。需要上下打点的东西,甚至还和高层有些杂七杂八的关系,有他们在,能减少不少麻烦。但是这个行当,第一条就是要求汉语精**真人谈何汉语精熟?
因为缺少,所以待遇不错,巴阳阿的父亲有一份相当丰厚的收入,不但能把老婆孩子都养的舒坦,而且时不时的还能带点儿汉人的稀罕物回去。巴阳阿小时候就拿着那些东西到处显摆,把小伙伴们馋得不行。
巴阳阿的父亲从小就培养巴阳阿读汉书,写汉字,说汉话,以期他能接自己的班儿。巴阳阿也争气,功课都是不错,但是可惜,在他十岁的时候,征兵官凶神恶煞一般的闯进他的家里,宣布根据征北大将军的命令,巴阳阿被征入军中了。
想到这里,巴阳阿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这帮**的俄罗斯杂种。”
浑浑噩噩的巴阳阿来到这里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就在大约五年前,北边儿来了一群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忽然有某一天,就看到了他们的骑兵奔驰在视野中,戴着黑色的斗篷。挥舞着雪亮的马刀。他们的名字很拗口,自称俄罗斯人。巴阳阿根据自己丰富的知识推断,俄罗斯,在女真话中应该就是一坨屎的意思。
不过无论俄罗斯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无法掩饰他们强悍的战斗力。这些有着难看的褐色或者黄色头发,大鼻子蓝眼睛皮肤雪白的外来人普遍比女真人高出至少七寸,而且力量非常强悍,武器也很精良,作战异常的凶悍勇猛。
在来到这里的第三年,巴阳阿曾经和俄罗斯人交过手。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十夫长挥舞着狼牙棒把对面的俄罗人脑袋砸成了烂西瓜,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的脑袋也在马刀狠狠砍飞,鲜血横流。
那一战,巴阳阿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左臂。从此之后,雪亮的马刀,黑色的斗篷,狰狞的脸上弥漫的疯狂,就不时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
但是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断了一条胳膊的巴阳阿不能再打仗了,于是就得了个差事——在战堡中管理武器兵甲,同时还兼任伙夫。看着不断有各个部落中的勇士来到这里,然后踌躇满志的上战场,然后只有一具无头尸身回来,那些俄罗斯人有砍掉人脑袋当战利品的习俗。
但是巴阳阿一直活着。
这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俄罗斯人不断的壮大着,巴阳阿在这儿久了,也听到了不少风声,上面的大人透露说,他们人数很快就达到了数万,而且全都是精锐悍勇的战士。他们征服了北山以北数百里内的许多部落,驱使着他们在距离北山百余里之外修建了巨大的城堡,这些该死的外来人。根据今年开春传来的消息的,他们甚至开始驱使他们的几万奴隶,开垦耕地了。
看这样子,他们是打算在此扎根下来了。
北山女真和海西女真、建州女真没法儿比,他们这一部本就是最弱的一部,当初只有区区几个部落而已,之后虽然通过对森林中野女真人的不断抓捕。到现在也只有十万人而已。(之前设定错误……抱歉)
可战之兵,最多也只能凑出来两万。北山女真势单力孤,单凭一部之力根本无法和俄罗斯人抗衡。自从俄罗斯人来到这里之后,已经打了好几仗,不能说是屡战屡败。但是也折损了大量的兵力。而对面俄罗斯人虽然也折损了不少兵力,但是却能得到及时的补充。
北山女真颓势尽显,若不是大汗派来了一万禁卫军,只怕早就被攻破了。
北山女真也不是没法子,他们应对的办法就是修建战堡。
正是清晨,此时在巴阳阿的视线中,在北山的北麓,依托着的崎岖的矮山丘岭地形,修建了无数的城堡。
这些城堡每一座大约有两丈高,成圆形。直径在五丈左右。城堡修建有厚厚的围墙,而且有一些地形格外险要的所在,还挖着深深的壕沟。
远远看去,一座座城堡就像是一个个蹲伏在晨光中的巨兽。
每一座城堡都驻扎了五十名士兵,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后勤人员,比如说像巴阳阿这样的。
每两座城堡的距离是三十丈,这也有个说法,因为一般女真士卒的大箭射程,就是十五丈,也就是说。如果敌人妄图从两座城堡中间穿过的话,会遭受到两座城堡的弓箭打击。
一眼看去,这样的城堡,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
每隔三十丈有一座城堡,在北山北麓,从东往西长达二十里,宽约三里的一片区域中,有着足足三百多座城堡,构成了严密的北山防线。把通向山南女真腹地的要道——丰裕口,给结结实实的拦在了身后。
额尔及氏大酋长,征北大将军德勒黑在防线建成之后宣称,俄罗斯人再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事实也正是如此,拥有数百座城堡,一万五千战士驻守的北山防线建成之后,俄罗斯人再也没有赢过,而且他们的死伤越来越大,女真渐渐扭转颓势。
“巴阳阿,你个***,赶紧滚下来做饭了,弟兄们都饿傻了!”一个粗暴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臆想。
那是城堡里最高军事长官百夫长的怒吼。
巴阳阿叹了口气,慢吞吞的顺着台阶走下去,准备做饭了。
北山防线最靠后,也是最大的一座城堡中。
这座城堡依山而建,规模格外的大些,直径足有五十丈,而且城墙更高,守备更是极为的森严。城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弓箭手,在城堡附近,甚至还有一队队穿着黑色全身重铠的骑士不断的巡逻,他们的坐骑,也要比别的战马高一头,而且也是全身披甲。
其它士兵投向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艳羡和佩服,并肩作战了一年,自然所有人都认得,这些士卒是拐子马,大汗近卫军的精锐,也是率领一万禁卫军驰援北山防线的完颜大将军的亲卫。
这座城堡的地位不言而喻。
在城堡后面,就是丰裕口,这是一道宽度不过十余丈,但是长度足足有五十多里的狭长谷道。这里是天然形成的峡谷,当初女真人为了打通通向北山的通道,花费了几万人力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才把这里打造的可以通人。
只要是攻破了北山防线,就能顺着峪口一路向南,直入女真腹地。女真人的领土就像是一个叉开了大腿任人操干的妓女,在俄罗斯人面前是不设防的。
而这里,也同时是完颜大将军和征北大将军的指挥中枢所在。城堡中央的大厅里,方圆二十余米的大厅里坐满了人,仔细看去的话,都是穿着铠甲,等级颇高的将军。虽然坐了几十个人,但是大厅里面却是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只有呼吸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站在最前面的身影上。
大厅的北墙上挂着一张大地图,几乎占满了整个墙壁。地图绘制的就是北山北麓防线附近百余里内的地形,上面绘制的极为详细,河流、小山,甚至是每一片树林,每一座丘陵,每一个战堡都清晰可见。
一个穿着黑色重甲的人正背对着所有人,在看那幅地图。
时间一点点流过。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一盏茶的时间了。若是往常,这些领兵的大将们早就已经不耐烦的鼓噪起来。而现在,他们却是耐心好的出奇。
终于,那人长长的吸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竟然是个女人!
而且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年纪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面容绝美,明显带有白种人的血统,眼睛是海水一般迷人的蓝色,肌肤如雪一般。如此没的人儿,一张脸上却是冷冰冰的,宛如凝结了一层寒霜一般。
她身材很是高挑,足有一米七多,已经是比在座的大部分女真大将都要高一块儿。
她身上穿着的重甲和拐子马的一般无二。都是极为厚重的精钢重铠,重量足有六十余斤,而穿在她身上,却是轻松自如,看不出有什么影响活动的地方来。显然。她的实力也不像是表面看去那么简单。
她缓缓地扫了大厅里面的众人一眼,所有人被她灿若寒星一般的眸子一瞧,都是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儿。
“根据细作的回报,最近这一个月,尤其是近半个月以来,那些俄罗斯人派出巡逻队的密度增加了三倍。对外劫掠的人数从三千人提高到了一万多人,劫掠的范围从方圆一百五十里增加到了三百里,甚至已经快要到咱们这儿了!而且,他们又一次开始大量的抓捕周围野女真、达斡尔部落,并且,出入尼布楚的马队,增加了整整三倍!这意味着什么?”女子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清脆脆的,宛如碎冰落玉盘,让人听了心里似乎也变得凉爽。
大厅里没有回应,众位将领还是笔直的坐着,他们早就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知道她不喜欢别人的打断。而且他们中确实也没多少人知道以上那些数据意味着什么,不少人甚至都听的有些昏头胀脑。
“俄罗斯人要打仗了。”女子自己回答道:“而且从这些数据上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一场大仗,对方的兵力,至少五万!毫无疑问,就是奔着要灭掉咱们而来的。”
少部分将领露出惊骇的神色,大部分将领却都是面色如常,只是脸色凝重了一些。他们已经和俄罗斯人见过了太多的刀兵,再打一仗,似乎也没什么。
只是这一次,规模有些大啊!
“既然他们要打,咱们就陪他们打,我都已经杀了九十三个俄罗斯杂种了,凑够一百,去大汗帐中喝酒也有面子!”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忽然站起来,张狂大笑道。
女子面色不变,淡淡道:“德勒黑大将军既然有此意向,本帅自然是要成全的!”
“诸将听令!”女子冷冷的喝了一声,众将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各将将手下兵力抽调出三成了,一共六千人,集中在丰裕口谷道周围,以作预备队之用。余者各自坚守城堡,备足十五日之粮食饮水,每名士卒,预备弓弦三根,羽箭五百支。另外,一众军用物资,全部下发到各个城堡,不得有贪吝之举,并叮嘱各层军官,要做好长久作战之准备。”
“另,德勒黑大将军,本帅予你统领一千五百禁卫军,另调拨一百拐子马给你,现在立刻出发,秘密潜伏到北山防线之西侧隐蔽,一待发现俄罗斯人进攻,立刻奇袭,打乱其阵脚,并拖住俄罗斯大军主力至少两盏茶光景。可能做到?”
德勒黑嘿嘿一笑:“大帅放心,若是不成,俺提头来见!”
“也不必你提头来见,若是不成,你已经死了。”女子难得开了个玩笑,微微一笑,宛如冰河解冻,明艳不可方物,不少年轻些的将领都是怦然心动,却又顿时觉得自惭形秽,赶紧低下头去。
德勒黑嘿嘿一笑,倒也不生气。
“不过也不必担心,我自领剩下的拐子马和禁卫军。只要你能撑住两盏茶的时间,我就已经袭破了俄罗斯人的后军,到时候,他们便在也没有翻盘的希望!”女子顿了顿,忽然厉声高喝:“诸位,我女真,万胜!”
“万胜!万胜!”众将齐声大呼。脸上溢满了信心。这信心的来源,是这一年来,在这女子的指挥下。北山女真迅速的扭转了局势,再没吃一点儿亏。
这个女子,便是完颜野萍。
完颜陈和尚第十三女。
生于正德三十四年。其出生之日,便有白虹贯日之异象,女真人皆以为神。
十五岁随父与朵颜三卫征战,军事才能初现,十六岁时,领五千女真精锐讨伐海东蛮族,十战十胜,斩首八千,声名鹊起。女真人中有海西三杰,建州野萍之说。
正德五十一年。鉴于北山女真部不利之局势,完颜陈和尚拜为昭武云麾大将军,征北元帅,领禁卫军一万支援北山女真,统领一切战事。
此女自视高。常自比平阳长公主。
距离北山女真防线四百俄里之外,古里河畔,尼布楚。
尼布楚不是什么大城,只有中央一座二十来米高的城堡颇具规模,甚是威武,除此之外。外围只有一道一丈多高矮矮的城墙。不过尼布楚周围,开发的已经很好,原先随处可见的大片密林都不见了,都开辟成了农田。
农田里面种植的大麦和黑麦都已经成熟,风一吹,麦浪翻滚,在金灿灿阳光的照耀下分外的诱人。
农田和森林接壤的区域,摆了许多的蜂箱,很多养蜂人在其中走来走去,无数蜜蜂围绕着野花飞舞。
古里河中和周围的湖泊里面,已经横七竖八的截了许多张大网,很多小船在河湖中来来回回,上面载满了活蹦乱跳的肥鱼。
农民、养蜂人、渔民们欢唱着来自喀山、高加索、黑海沿岸或者是什么地方的歌曲。
站在城堡最高一层的大厅阳台上,这一切尽收眼底。
扎赫雷夫长长的吐了口气,眼中充满了迷醉,心中更是一阵阵的澎湃。
赞美上帝,这是一片多么美丽富饶的土地?这才是传说中流淌着奶和密的天堂!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片富饶的地区,是自己打下来的!
虽然现在只有尼布楚附近五十俄里才是这样一片金黄色基调的富饶天堂。
而这就是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如此,这一次自己和那个明国将军合力,有他吸引了女真的兵力,伟大沙皇的军队将会在自己的指挥下,横扫一切,将那边那些女真蛮子给一扫而空。
至于扫平女真?扎赫雷夫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他极目远眺,一直向南看去。在千里之外,万里之外的南方,是一个更加富饶的大明。如果那个叫做连子宁的明国大将军损失惨重的话,自己也不介意,顺手把他也给灭掉。
铿然兵甲声不断传来,无数的俄罗斯士兵举着兵器,握着盾牌走出尼布楚,向着南方开进。无数的士兵汇聚成了一道庞大的黑色洪流,在队伍中,无数面双头鹰的红金色战旗猎猎飘扬。
双头鹰战旗看向的地方,都是伟大的俄罗斯帝国的土地。
在步兵队伍的两侧,是无数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黑色斗篷,手中握着锋利的弯刀的骑兵。看到他们,扎赫雷夫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些哥萨克,是自己手中最锋锐的一把刀,只要是那些东西能够打开缺口,剩下的,就看他们的了。
身后响起轻轻地脚步声,侍卫官格拉季奇的声音传来:“伟大的总督大人,遵从您的命令,特尼金-斯特罗甘诺夫家族伯爵已经率领他的六万大军到达了聂尔查小镇了,库图佐夫将军也率领您的本部四万人开始出发。叶尔马克将军亲自率领的一万五千哥萨克骑兵到达了距离女真人北山防线只有一百俄里的腾丁斯堡,现在出发的是他的副手率领的另外五千哥萨克。八万仆兵已经先一步运送辎重到达了腾丁斯堡。此外,沙皇支援您的那一批物资,也到了城外了。”
“什么?那批物资来了?”扎赫雷夫顿时振奋起来,脸上满是喜色。
他向沙皇申请的那一批物资,可不是弹药军饷那么简单,这里面,还有着此次能否啃下北山防线那个硬骨头来的关键。
伟大的沙皇陛下这一次竟然如此慷慨!
副官当然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微微一笑:“是的,总督大人,您盼望的那一批物资,正在其中。运送的人传伟大的沙皇陛下的口信说,这些东西,都是陛下斥巨资从尼德兰和西班牙人手里买来的,让您珍惜。只有这些了。”
四六四 行吕不韦之事?焉知祸福!
正德五十二年八月十三,俄罗斯帝国东西伯利亚行省总督扎赫雷夫率领二十万大军强攻女真部北山防线。
北山防线坚不可摧,然俄罗斯军队用二十门大口径红衣大炮集中火力进行轰炸,将北山防线的无数城堡打的稀烂,驻守的女真士卒死伤惨重。此时,昭武云麾大将军完颜野萍亲临前线,激励士气,女真士兵士气大涨,拼死防御。
当日深夜,征北大将军德勒黑轻骑袭营,直奔俄罗斯大军中军,所经之处,一片混乱。扎赫雷夫下令哥萨克出击,迅速将德勒黑所部剿灭,德勒黑战死,麾下所有士卒尽数战死,无一投降。而就在这时候,完颜野萍亲自率领的女真精四**行吕不韦之事?焉知祸福!锐袭击俄罗斯军队后营,精锐的哥萨克已经都被调走,无人能敌,完颜野萍身先士卒,一手斩杀俄罗斯士兵三十七人,一举冲破俄罗斯大营,从后杀入,从前攻出,杀伤俄罗斯士兵一万八千余人。
然俄罗斯毕竟势大,城堡防线在坚持了五天之后,终于被攻占。
完颜野萍率领七千禁卫军和六千步军退入丰裕口,步步截击。
当俄罗斯大军终于攻下了长达五十里的丰裕口遥望到女真腹地之时,二十万大军已经折损了超过五万!
而这时候,已经是八月二十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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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赫城持续了整整一上午的大火已经熄灭了,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烧焦的木头横亘在路中央,冒着一股股白色的烟气。那些权贵们居住的豪宅,倒还是保存的完好一些,因为当武毅军士卒冲进来的时候,他们虽然都有不少的家丁护卫等武装力量,但是大部分都选择了全家跪在府门外,战战兢兢的等待裁决。
只有极少一部分的宅子。化成了废墟,那是负偶顽抗四**行吕不韦之事?焉知祸福!的女真权贵们,他们的宅子大都外墙高厚,守卫的家丁护卫也甚是凶悍。武器精良,一时半会儿那些女真奴兵根本打不下来,只好等炮兵千户所进了城之后,大炮一阵乱轰,结局当然也就注定了。
连子宁允诺了让那些女真奴兵可以大肆抢劫一番,那些投降了的他们没办法去动,但是这些负偶顽抗的他们可不客气。无数的女真奴兵发疯一般冲进府邸,杀光每一个见到的男人。至于女人,无分老幼,都是被这些已经饥渴很久了的女真奴兵给**致死。
此时大街上到处都是武毅军士兵,他们押送着一队队的女真人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有的打扫战场的武毅军士兵从一座座奢华府第中拖出来大量尸体,有的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死状凄惨。有的则是赤身**,浑身上下都是淤青,下体还在滴答着血。
之前还在耀武扬威的女真奴兵都已经乖乖的出了城。打扫战场,尤其是收缴战利品的差事,连子宁还没有放心到让他们去做。
西城因为远离战场,一座保存的还不错的豪宅,被连子宁改成了自己的指挥部。
所有的战利品都汇聚于此,一队队士兵搬运着战利品卸到大厅前面的广场上,各色战利品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王大春上蹿下跳,兴高采烈的指挥着一帮子后勤部的官员在统计,他们都是常年和数字打交道,干惯了这等行当的。效率很高,随来随统计。十来个账房先生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的响着,一个个数字从他们嘴里吐出来,一边负责记录的文案运笔如飞。
那些统计过的财物随即的被运下去封存保管,而一些极为珍贵罕见的东西,则是送到了连子宁面前。一一把玩。
连子宁坐在大厅门口,斜靠在一张大椅上,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笑意。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而要紧的事情的话,每次战后统计战利品的时候,他都是要亲眼看着的。这种看着自己的财富逐渐增加,而这些增加的财富又能换来更多的兵甲士卒,更大的地盘儿,更高的官位的感觉,让他很是有些迷醉。
慢慢的,王大春等人也就知道了他的这个嗜好,自然是积极配合。
已经黄昏,昏黄慵懒的阳光洒下来,让人沉沉欲睡。
连子宁很喜欢黄昏,安静,心中还带着些略略的悲凉,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偶然想起自己的前世。来到大明经年,一步步往上攀爬,在官场战场中厮杀,战争、权斗、女人,早就已经把他淬炼的城府极深,甚而有些阴暗,于是也就少了许多快活。
望着远处的夕阳,连子宁莫名的响起了前世,前世的那一切,已经快要在他的脑海中淡化遗忘,似乎只不过是一场黄粱大梦。
王大春笑逐颜开的走过来了,打断了连子宁的臆想,连子宁淡淡一笑,眯着眼问道:“老王,这么欢喜呢?”
视线却落在王大春手里捧着的托盘上,黄金的托盘上用红绸子盖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嘿嘿,咱不就是好这口儿么?看着这些宝贝一个个都是咱们的了,心里止不住就想笑。”王大春笑着应了一句,便掀开手中托盘的红布,上面赫然是几块极大的红宝石。一共六块,最小的那一块都有成人拳头大小,最大的则是足有头颅一般大,几块红宝石色泽都是极好,在昏黄的阳光下闪烁着的迷人的光彩,内中宛如有火焰在流动一般。看得出来,几块宝石都未经过细致的雕琢,只是去除了杂质,稍稍打磨了一下棱角,使其大放光芒而已。
这些红宝石若是拿出去,自然都是稀世珍宝,但是此时连子宁面前,满满堂堂的摆着各色珍奇——拳头大小的大东珠,黄金雕琢,翡翠为羽的海东青,千年的老山参几乎都已经长成了人形,金人元好问的诗词原手稿。林林总总,跟这些比起来,几块大些的宝石也就不显得那么突出了。
连子宁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些便自放下,问道:“快统计完了?”
“嗨。远着呢!”王大春嘿嘿一笑:“咱们统计了有俩时辰了,不过是统计了三成而已,后勤部派出去盯着的军官回报,还有好些大宅子只是贴了封条。根本还没来得及搬呢!”
他吧嗒吧嗒嘴,赞叹道:“这些女真权贵,积蓄几十年,一个个都富得流油。”
连子宁心中也自振奋,这种战争方式,是他最喜欢的。战争、劫掠、扩充军队、再战争、再劫掠。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过程,战争不是单纯的为了战争。而是为了利益。如果大打一场,死伤狼藉,却是丝毫的不到什么利益,那打这仗做什么?
他又问道:“预计这一次能有多少?”
王大春沉吟片刻,道:“这个,下官说不准,不过现在这统计出来的三成,已经超过在萨尔浒得到的全部了。其中最大宗的就是黄金白银。现在现银已经抄出来八十万两,黄金则有沙金十五万两,赤金三万两。还有五百多块极大的狗头金。”
狗头金,也就是纯天然的金块了,纯度极高,而且重量通常都不小。
连子宁点点头,心中微有自得。事实证明,自己冒险挥军杀入女真腹地是极为正确英明的决策,不设防的女真腹地带给了自己无数的财富,还有势力极大扩充的第十卫,这些,都是为了发展的基石。
“对了。还有!”王大春一拍脑袋,道:“还发现了不少兵甲,一共是一千五百副棉甲,还有五百套重铠,都是咱们大明制式。标下瞅了,跟咱们士卒身上穿的甲一般无二。”
“兵甲?”连子宁眉头一皱。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又想起了从德楞扎口中听到的汉人商贾的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女真权贵的家将身上穿的也是棉甲,这些,如何处置?”王大春看出连子宁面色不虞,小心翼翼的问道。
“一共有多少?”
“三千余套总是有的。”王大春估摸了一下道。
连子宁摆摆手:“洗刷干净,发下去。嗯,先给杨沪生吧,若是有剩余的,给努尔哈赤和**金平分,莫要有什么偏颇。”
“是,标下醒的了。”王大春知趣的下去了。
他刚下去,便有几个亲兵快步走到连子宁身前,半跪禀报道:“大人,杨指挥使所部抓到了不少汉人。请问如何处理?”
“汉人?”连子宁想到了什么,道:“把那领头的带过来。”
片刻之后,几个亲兵便押送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连子宁仔细的打量着来者,这个人大约四十来岁,微微有些发胖,面色白皙,长的倒是和和气气的,看上去跟个面团儿也似,但是眼中不时闪过的阴险悍勇却是让连子宁有些不舒服。看得出来,这个人,绝对是有手段,更有野心的。
杨恺觉得自己很倒霉,明明第二天就要离开了,却没想到今天叶赫城就被攻陷了。当武毅军入城之后,他没反抗,更没有化装成女真人逃走,这个年代,女真人和汉人的形体特征,差距确实是比较大。
而且在他看来,自己也不一定会死。只要是能让自己见到领军的将领。
然后,杨恺便见到了连子宁。
连子宁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连子宁。
连子宁的年轻让他惊诧不已,尽管早就知道连子宁的年岁,但是当见到真人的时候,惊异还是掩不住的。事实上,这也是所有见到连子宁的人共同的想法。
这个年轻人英挺俊朗,就那么随意的坐在那里,但是气势却是如同深渊高山一般,沉稳厚重。就像是一头慵懒的猛虎,虽然没有露出锋锐的爪牙,却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甚至是心头充满畏惧。被连子宁的眼光扫过去,杨恺心里一悸,赶紧低下头来。
他心里惊骇不已,身为富商大贾,晋阳杨氏数得着的重要人物之一,他也见过不少高官,别的不说,那位正三品的大伯也是时常见面的。可是跟眼前的连子宁比起来,却是差的太远了。
“你是汉人?”连子宁皱了皱眉,问道。
“是!”杨恺定了定神,忍住了心头的那一丝惊惧。双膝跪地,磕头恭敬道:“草民晋阳杨恺,参见伯爷!”
“晋阳杨恺?你是晋阳杨氏的人?”连子宁沉吟片刻,说道。
杨恺又一次为连子宁对于国内商界的事儿竟然如此通晓而惊讶了一下。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了,他颔首道:“草民正是晋阳杨氏的分支,现自立门户,为大同杨氏之家主。”
“哦?大同杨氏之家主?”连子宁盯着他,淡淡道:“晋阳杨氏,乃是国内数得着的富商巨贾,素有杨半城之说。而且,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现任大理寺卿杨大人,就是晋阳杨氏家主吧?”
“正是家伯。”杨恺小心翼翼道。
连子宁似笑非笑道:“不错啊,杨恺,能在杨氏分出一支支脉来自立门户,这些年,做违禁生意赚了不少钱吧?”
“大人说笑了……”杨恺尴尬一笑。他抬起头来,却正好撞上了连子宁的目光,那一双眸子里面。满满掩不住的,都是刺骨的杀气!
杨恺瞬间浑身冰凉,入坠冰窖。
他自然看得出来,连子宁这是动了杀心。
‘他怎么会想杀我?怎么办?怎么办?’杨恺心中急速运转着,他想起来自己贩运的那些兵甲,顿时便知道了连子宁要杀自己的原因。这个世上,也不是所有的官儿都视士兵如草芥的。
他心中飞快的在向着办法。
连子宁只是冷冷的瞧着杨恺,看着他的脸色忽青忽白,跪在地上,却是大汗淋漓。也不开口。对于他来说,杨恺已经是个死人了,但是在死之前,总要压榨出一些价值来才行。
“草民有话要说!”杨恺忽然挺直了腰板儿,一张脸上满是豁出去的表情,竟是毫无惧色。
“哦?说罢!”连子宁眯着眼淡淡道。杨恺的变化让他有些惊诧。可以看得出,此人极有胆色,而且很有急智,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说服自己了。
“草民做的这生意,固然是抄家灭族的,但是草民也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就算是草民不来做,也会有其他人来做,而且大人似乎也不能只怪罪草民,草民的车队,起于京城,路过白登山,自弘赐堡出关,若是大人要怪罪,那些放草民出关的人岂不也是同罪?”
“这些人,我自然会一一处置!”连子宁心中暗自说了一句,口中淡淡道:“说下去。”
“而且!”杨恺咬咬牙,脸上蹴呼闪过一抹红潮,似乎下定了极大决心的样子,盯着连子宁一字一句道:“其实大人跟小人一样,也是商贾,不过行的,却是吕不韦之事!”
说完这话之后,杨恺便是直直的盯着连子宁,眼角余光却在观测周围人的行止,出乎他意料的是,连子宁周围的几十个亲兵听到他的话之后,却是都毫无异色,恍若未闻。
杨恺心里又是猛地砰砰乱跳起来,他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连子宁的野心。
连子宁看着杨恺,却没想到这个商贾竟也有这等眼光胆略。
他沉默了片刻,却是呵呵一笑:“吕不韦行的是得国之事,本官可不敢比。不过你说的话倒也有三分意思,且接着说说吧!”
杨恺脸上一片通红,眼中闪现过一抹疯狂,终于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去过城墙,看到过伯爷您的大军,至少有十万大军吧!这可是十万大军!而刚毅大将军正率领十万大军和蒙古联手围困镇远府,我不知道大人您是怎么潜出来的,但是既然长途奔袭女真腹地,显然不可能把所有士卒全部带上,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大人您留在镇远府中的兵力,至少也是这个数儿吧!为了偷袭而丢了根基,可不是您这种聪明人的行事!”
连子宁默然半响,淡淡道:“我手下有十个卫,这一次,只带出来四个卫,另外,还有十五万新兵正在训练,现在,想必他们已经可以上战场了吧!”
“啊哈!看看吧!”杨恺神经质般的笑了一声,发出一声尖叫:“十三个卫,还有十五万新兵!这样算来,您收下就有三十万大军了吧!三十万大军啊!哈哈。奴儿干总督区另外三位将军,加起来也就是您这些兵力吧?”
他语气忽然变得疯狂而森然:“您该知道,朵颜三卫起兵的时候,总兵力不过是三十万。三姓女真脱离大明的时候,一共才六万兵!而就在前不久,云南沐国公,手握三十万雄兵,就已经是对朝廷听命不听宣了!”
他瞧着连子宁,冷笑道:“有三姓女真和朵颜三卫背叛在前,而前一阵子又出了沐国公那一档子事儿。我想,就算是大人您没有不臣之心,让朝廷知道了您的实力,只怕第二日锦衣卫就要上门锁拿了吧?”
连子宁默然不语。
周围的那些侍卫,却还是如同没听见一般,他们都是跟着连子宁一路厮杀出来的,更是已经完全跟武毅军融为一体。连子宁在,他们的一切都在。连子宁亡,他们也会身首异处,破家灭族。
利益。总是最深的纽带。
连子宁在沉默,杨恺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乱跳着,他的脸上满是病态的潮红,几乎已经要疯了,只是在这里等待着连子宁的裁决。
连子宁眯着眼睛看着杨恺,锐利的眼光几乎要把他看穿。
他终于吁了口气:“说罢,你有什么价值。”
连子宁问出这句话之后,杨恺立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的浑身已经湿透了。
汗透重衣。
他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忖片刻,看着连子宁道:“草民只是个商人,不懂什么行军打仗,但是之前未曾听说刚毅大将军败绩,现在,想必刚毅大将军还在镇远府下吧?”
连子宁点头。摆摆手:“坐。”
便有侍卫搬了个凳子过来,杨恺半个屁股挨着边儿坐了,他并未因为连子宁的态度改变而骄狂,而是更加的畏惧。他知道,连子宁这般做,是因为自己还有些用处,而一旦自己露出不敬之色,立刻就是殒命之时。
“那草民想问一句,大人,您此次进攻女真,是为了什么?”
连子宁道:“夺其地,杀其民!”
杨恺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却是起身道:“那草民在此,先预祝大人有开疆拓土之大功,实乃本朝第一人!”
连子宁看着他揶揄道:“我把海西女真灭了,你生意不就没地方做了?”
“草民毕竟是大明之民,大人把海西女真灭了,草民自然是欢欣鼓舞。”杨恺大义凛然说道,接着便是话锋一转,嘿然一笑:“再说了,您总不能把三姓女真都灭了吧?”
连子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哈哈一笑:“有意思,你这个人有意思。”
杨恺这样一番话,却是让氛围轻松了一些。
他讪笑一声:“大人您既然不能把三姓女真都灭了,那小人就有价值了。您现在虽然把海西女真彻底荡平,但是海西女真十万大军还在外面,而且建州女真实力强大,也不是大人您现在所能匹敌的。大人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荡平海西,但是一旦被建州女真知晓,那么定然就是一番鏖战,而大人您要的是土地,既然这样,就要守土。守土的话,那就不能不战而逃,那么情报就很重要了。而小人行走建州多年,总有些人脉,若是能为大人刺探建州女真行踪……”
连子宁忽然打断了他,道:“你可知道,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之间,有没有什么交通要道?”
杨恺一怔,思索片刻,道:“有啊,据此三百里,有白鹰峡,乃是土鲁亭山余脉,壁立千仞,极为险要。乃是海西女真通往建州女真的交通要道。”
“好!”连子宁拍拍手,招呼亲兵道:“去把夏子开叫来。”
四六五 破败
攻破叶赫城的第三日,也就是正德五十二年的八月二十四,大军便自启程,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同一个方向。
在叶赫城,抓捕到的两万女真人又是被补充到了第十卫之中,于是第十卫的兵力急剧增加,已经是膨胀到了九万,这个规模,几乎已经是比武毅军另外的十二个卫加起来还要多了。手握这么庞大的一支力量,连子宁对夏子开却是放心得很。
夏子开对第十卫掌控的基础,是遍布军中各层的中下级汉人军官和已经投诚的女真军官,但是这些军官,对于武毅军和连子宁的认可程度远远超过了夏子开,他们都是从各卫中抽调出来的,却不是夏子开的心腹。
实际上,当初在苏里河卫跟着夏子开一起起兵的那些心腹交好,都已经被连子宁调到了其它的卫所,虽然权势不变,但是已然是一盘散沙。
作为一个上位者,这也是必要的防备手段。
事实上,当前最大的问题,不是夏子开的忠诚问题,而是如何控制日渐庞大的第十卫。全部杀光他们自然不现实,刚刚才结束的叶赫城之战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些炮灰儿们的价值,要知道,整个叶赫城之战中,除了一个粗心的炮兵被子铳砸断了脚趾之外,武毅军无一人伤亡。
而女真奴兵的损伤,达到了三千。
攻城用他们,那是再好不过了。
为了强化对女真奴兵的统治,除了又往第十卫充实了大量的中下级军官以外,连子宁正式在女真奴兵中引入了勋爵制度。
八月二十四这一天,在第十卫的营地,当着数万女真奴兵的面,连子宁亲自为一百三十六个女真奴兵册封了爵位。他们中爵位最高的,被封了武毅军第二十五等,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而其中最多的,足足有五十六人,都是最低一级,也就是第三十二等的从九品下归德执戟长。
但是尽管分封的爵位都不高,却是几乎让所有的女真奴兵都沸腾起来。
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
这一百三十六人,都是往日作战英勇,并且主动投靠武毅军的。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连子宁树立起来的这一百三十六个榜样让所有的女真奴兵都意识到了,只要是老老实实的听话,勇敢作战,也能拜托现在奴隶的身份,成为人上之人。
分封的不仅仅是爵位,爵位是虚的,爵位所能带来的东西可是实实在在的。这一百三十六个封爵的女真奴兵,不但脱了奴藉,而且每个人都封赏了数量不等的白银,最多达到了二百两!而他们甚至还被允许按照不同的等级,在军妓营中挑选数量不等的女人作为自己的私有财产!
要知道,这可是连汉人军官都没有的福利,而军妓营中不少出身女真权贵豪门,雍容高雅的美丽女人瞬间就让这些女真奴兵绿了眼!
不听话的,死!听话的,有地位有钱有女人!
天平瞬间扭转。
经过了这一次当众封爵之后,整个第十卫的凝聚力明显提高,而女真奴兵中存在丝丝不稳迹象,也是随之消失无踪。
之前凶狠的杀戮已经让他们知道了违逆武毅军的下场,而现在连子宁又给他们吃到了甜头让他们有了希望。打一棍子给一甜枣,永远是最简单,但也是最管用的一种方式。
而为了更加保险,连子宁又把第四卫留下了。第四卫算得上是连子宁起家的嫡系队伍了,队伍中不但全都是汉人,而且老兵的比例非常高,其中军官都是跟着连子宁在京南大营一起摸爬滚打过得,可以说忠诚度在武毅军中是不折不扣的第一。
有他们留下来名为协助,实为监督的盯着第十卫,就是江山之固。
第四卫和第十卫一共十万人,早八月二十五这天一大早就出发北行了。召来杨沪生和夏子开一夜深谈之后,连子宁把指挥权交给了杨沪生,而给他们带路的,就是杨恺。
在到达了白鹰峡之后,第四卫和第十卫将会留下,白鹰峡险峻无比,两山夹峙,一侧却是滚滚大河,若是不想度过足足有数里之宽的大河,就必须从白鹰峡过。十万大军将在这里驻扎下来,然后第十卫的女真奴兵就会开采石头,修建战堡!
连子宁规划中这座战堡的规模非常巨大,会把白鹰峡的入口整个给堵住,只要是建州女真的大军想要南下,就必须把战堡拿下才成。否则就要绕路数百里,而且还要解决渡河,如何横渡宽阔的沼泽地等一些列难题。
所以必须要打!
但是这显然是极为困难的。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抛开别的因素不提,攻城的士卒至少要是守城一方的三倍以上才能攻下城池,这是众多通宵军事的人所公认的一个比例。也就是说,一旦战堡修建成功,在第十卫和第四卫的驻守下,至少要有二十万大军才成!
而显然建州女真凑不出这么多军队来,别忘了,俄罗斯还在北边儿发疯一般的进攻呢!他们也牵制了大量的女真兵力。
当前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把城堡修建好,随着叶赫城的破灭,武毅军的海西女真纵横的消息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也没办法在保密了。所以根据连子宁的推测,最多十几天的时间,建州女真就会收到消息,而因为松花江阻隔的缘故,征战在外的刚毅所部还会更晚一些才能收到。
就算建州女真的官僚决策系统再怎么迟缓愚钝,二十天的时间也足够他们反应了,更何况,作为一个新兴的政权,正蓬勃向上,官僚系统定然还不会堕落到那等程度。
也就是说,抛开行军的因素不谈,北上所部,最多只有二十天的时间了。
所以连子宁给他们配备了大量的火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他已经的把厉害之处一一交代了杨沪生和夏子开,就看两人如何执行了。毕竟人多力量大,只要是监督的汉人军官手中挥舞的皮鞭勤快一点儿,多打死几个女真奴兵,工程想必进展就会更快,反正女真奴兵死多少连子宁都是不关心的,反而可以借此消耗一二。
哪怕是就简单的修出一道简陋的城墙来,也能够在防御战中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而第四卫所扮演的角色,除了监督之外,还会征服周围的部落,解决后勤粮食的问题,并且作为探哨打探建州女真的动向。
而杨恺在带着大军到达白鹰峡之后,会带着自己的商队伙计继续北行,直到女真汗廷所在地土鲁亭山,并且在那里住下来。明面上,杨恺还是那个汉人巨贾,而实际上,却已经成为了连子宁的耳目,并且他会对叶赫城之战毫无所知,毕竟这么大的商队,在路上耽搁一两天也是正常。
杨恺接下来,会不断的把建州女真以及俄罗斯战事的情报送到连子宁手中,而为了保证他的忠诚,不但杨恺的家眷都被扣下,一夜之间,他商队里的护卫伙计也有七成换成了武毅军的精锐。
统领这些武毅军精锐的却是舒尔哈奇,作为努尔哈赤的弟弟,他的忠诚度不成问题,而且人也精细的很,很是合适。
这是北路。
相比北路军,南路军就要简单很多,只有第六卫第七卫以及龙枪骑兵,将将一万人而已。但是这些主要是以野女真人为主力的精锐骑兵的战斗力,却绝对是强悍无比,甚至野战的话,能够匹敌五倍以上的明军。
而跟随连子宁南行的,除了军队和后勤大营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客人。
这是数量大约在一千左右的女真权贵俘虏。奇袭叶赫城,直接导致叶赫城中的权贵们没有一个能逃得出去,都是全家被俘,除了极少数力战而死的之外,选择了投降的超过了八成。这些家族中的奴仆下人乃至于地位不高的分支等等,都被连子宁一股脑的扔进了第十卫,而地位最高的那一群人,却是被连子宁随军带着了。尽管已经尽力缩减,但是数十个家族,其中重要人物,加起来还是接近了一千。
他们中囊括了海西女真所有的高层,除了带兵征战的那些之外,无一漏网。其中有刚毅的叔伯兄弟,有他的老师,有他的子侄,简而言之,这些人,和刚毅大军中的高级军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他们,连子宁相对优待,不过也只是相对而已,这些人被塞到大车里随着大军离开了叶赫城。
一路向南,一路往北,就此分开。
很快,两支庞大的队伍便都消失在了大东北苍茫的原野中。
只有变成了废墟的叶赫城在风中依旧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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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相爷胡同,最里面的那座府邸。
这座府邸在京城算不上顶尖,但是也在重中上,高大的门庭,门前两个硕大的石狮子,门前五级台阶,门上钉着碗口大小的铜钉。
原本这座府邸上面悬挂的匾额是‘侍郎府’,但是现在,已经换了牌匾,上面书着最朴实无华的两个字‘孙府。’
自从这座府邸原来的主人,刑部侍郎孙言之被贬临安府之后,这座府邸也像是他的主人一般,不可避免的倾颓下来。
修建的颇为壮观豪奢的大门,却是有些破败。门口的石狮子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擦了,上面甚至都已经结了蛛网;大门上的那些铜钉也是光芒黯淡,大门和门槛上的烘漆有的都已经斑驳了,一块块落下,就像是得了麻疹的病人的脸一般,很是难看。已经是秋天了,门前一排杨树,落叶飘零,积了一地,也无人打扫。
看上去,这里就像是死绝了人的鬼蜮一般,也不知道多少年无人居住了。
事实上,这扇大门,自从孙言之离开了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远处传来车轮碾压马路的声音,不一会儿,五辆车便是从远处驶过来,领头的是一辆马车,一辆老瘦不堪的劣马缓缓的迈着步子,晃晃悠悠的终于走到了门口。
赶车的马夫赶紧跳下来,孙福的大管事孙福搀着他的手臂艰难的迈步走下来。
孙福下了马车,活动了一下坐车被颠的疲惫不堪的筋骨,才向后面走去。
马车后面跟着四辆牛车,上面慢慢的却是装满了肉菜大米之类的东西,当前第一辆牛车上面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秋天天色已经很是有些冷意,孙福都穿了褂子了,他却还是穿着短襟,露着长满了黑毛的胸膛。这汉子不耐烦的招呼道:“孙大管事,你这破马也太烂了吧,怎么走的这么慢?害的兄弟耽误这许多时辰,再晚些,路边的肉店就都要打烊了,俺还想买十斤臊子回去包包子!”
孙大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心道你们这帮只会使苦力的汉子,竟也敢狗眼看人低,当初老爷在位的时候,一个个见了我跟哈巴狗也似,现在竟敢这般跟我说话了!
只是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强忍住一口恶气,冷哼一声道:“怎么这般废话?总不会短了你的银两便是,若是不愿意拉,下次我便找别家了。”
那汉子讪讪一笑:“您老人家说的,哪有不情愿,不过牢骚两句罢了!”
孙福瞧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是去敲了敲侧门,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传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谁呀?催死呢?”
孙福脸上闪过一丝气急败坏,怒道:“是我!”
“你谁呀?啊?”门里惊叫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汉子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站在那儿,一脸尴尬的看着孙福。
孙福也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让那汉子把几车肉菜运进了府里。
待肉菜都搬完,孙福扔了一小袋银子给那汉子,那汉子细细的数了数,嘿嘿一笑:“多了一两五钱银子,谢孙大管事赏!”
“赏?赏个屁?”孙管事冷笑一声,走上前来,从那汉子手里夺回来一两五钱银子,珍而重之的揣到了怀里,厌恶的一挥手:“滚吧!”
那几个汉子目瞪口呆,待侧门关上之后才醒悟过来,那汉子指着孙府破口大骂:“你个老东西,这般悭吝……活该败家……”
外头的骂声不断传来,孙福却也不管那么许多了,只是指挥着几个家丁把这些东西搬到厨房去。家丁不多,只有十来个,而且一个个也都衣衫陈旧,干起活儿来也是懒洋洋的。
看着这些人,孙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凉来。
自从老爷走了以后,这个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没想到,竟是破败如此。
本来不必这样的,老爷为官多年,这年头儿的官儿,哪有不捞钱的?老爷虽然被贬官,但是却给家里留下了很丰厚的家底儿,京外的八千多亩上好的田地且不谈,就算是在京里,也有五六间铺子,每年都有个万儿八千两的进账。
单单是靠着这些钱,精细一些,也足够家里的开销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孙府竟然出了少爷这个败家玩意儿!
少爷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忽然说要用极大的一笔银子,不顾孙福的强烈反对,把京外的田产全都给变卖了。后来孙福才知道这笔银子去了哪儿了,原来少爷竟然是用这笔钱收买了朝中俩官儿,让他们弹劾武毅伯!
老天爷,那可是武毅伯!在民间传的的战神一般的武毅伯!人家是伯爷,正是圣眷恩隆的时候,你一个小小的破败京官儿家,能比么?你凭什么跟人家斗?
作死呀?
而接下来的事,就让孙府彻底的陷入了危机之中,孙家所有的店铺旁边,都开了一家卖同样东西的店铺,不同的是,人家的品种更多,更加齐全,而且价格要足足低了一半儿!一半儿呀!于是理所当然的,孙家的店铺门可罗雀,无人问津。这等恶劣的竞争行为,若是放在以前,孙侍郎一个条子递到顺天府就能让那几家店滚蛋,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顺天府根本不管,孙福本来还想仗着老脸去说和说和,结果让衙役一顿大棍子给打了出来,回家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还是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衙役悄悄的告诉了他,那几家店,都是武毅伯府的买卖,而且上头早就发了话了,这事儿,只能帮着武毅伯府。
最后的结局已经注定,不到半个月,几家店就不得不倒闭了,转卖了出去。
买家就是武毅伯府。
价格低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五间铺子,一共才卖了五百两——这几乎是市价的半成都不到。
但是这个亏,孙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忌惮于武毅伯府的权势,这些店铺,除了他们之外,根本没人敢买!之前有一个南地的商人露出几分想买的意思,结果第二日就让人在小巷子里蒙住脑袋一阵暴打,两天腿都给打断了。案子报到顺天府里,根本就不管。
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来问这几家地段极好的店铺的事儿,而京中的豪门,显然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儿事儿而得罪正如日中天的武毅伯。尽管那时候正在东北征战的连子宁根本不知道这事儿,这完全是城瑜的自作主张。
女人凶狠起来,可是比男人更可怕的。
四六六 罪证
但是这个亏,孙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忌惮于武毅伯府的权势,这些店铺,除了他们之外,根本没人敢买!之前有一个南地的商人露出几分想买的意思,结果第二日就让人在小巷子里蒙住脑袋一阵暴打,两天腿都给打断了。案子报到顺天府里,根本就不管。
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来问这几家地段极好的店铺的事儿,而京中的豪门,显然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儿事儿而得罪正如日中天的武毅伯。尽管那时候正在东北征战的连子宁根本不知道这事儿,这完全是城瑜的自作主张。
女人凶狠起来,可是比男人更可怕的。
只有一个买家,卖了,好歹还能捞着一点儿,若是不卖,不但赚不到钱,而且还要每个月都按时给那些店里的人发放月例银子。如此一来,反而是极大的开销。
所以也只能认了。
而卖掉了这些铺子之后,孙家便失去了所有的财源,只能坐吃山空,但是家里的积蓄在老爷事发的时候就已经拿去四下打点了,剩下的也大半带去了临安府。
剩下这点儿钱,够什么?
之后孙家便辞退了大部分家丁,只留下必须的几个家人,就算如此,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生计艰难,以至于就连那些卖苦力的车夫,都敢出言不逊!
孙福明白,这是武毅伯的反击。想想以前自己也是仗着权势这么欺负别人的,他心里倒是没什么愤怒的,只有绝望。
想到这一茬,老管家心里只有恐惧和绝望,一阵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想起来武毅伯是靠什么起家的。
那可是实打实的军功。酒神楼的唐三先生说的多好啊?武毅伯一平白袍军,二征东瀛国,三定女真乱。那可是杀了个尸山血海,他手底下的人,那些武毅伯府的家丁护院什么的。可都是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老天爷,这帮人可千万别杀人才好!”老管家忽然感觉武毅伯府的手段似乎已经很温柔了。
“也是少爷不争气啊!就这么点儿钱了,还拿着乱造,也不读书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其实孙家如此难过,和孙挺也是分不开的,他挪用了大量的钱款,而这些钱却是不知去向。老管家隐隐的知道一些,但是却根本不敢想。那个秘密,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少爷这是子怎么了?怎么就跟魔怔了一样啊?那可是武毅伯啊!咱们已经不是过去的侍郎府了,得罪了武毅伯,这将来可如何是好?’
唉,老管家叹了口气。他也就是敢腹诽一下而已,却是绝对不敢显露出一点而来的。像是他这等家生子,不但生死都取决于主人一念之间,而且在孙家呆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完完全全的给孙家融为了一体,就算是离。也是离不开的了。
老管家的叹了口气,见所有的物资都被搬到了厨房,便也打起精神,向着后宅走去。
大少爷那边儿还有四个伺候的丫鬟,夫人那边儿也有六个丫鬟两个小厮,另外两个年纪小些的少爷小姐都跟着夫人一起住,除此之外就是厨房里面的三个师傅还有十七八个杂役。老管家这时候不由得清醒,幸亏老爷不是什么谈=贪花好色之人,这辈子除了夫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妾侍,要不然的话,可不止这么点儿人。
虽然阖府上下只剩下不到五十个奴婢,但是老管家还在尽心竭力的做着自己的本分事,他慢慢的向后宅度过去,准备在府里四下巡视一下,以防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走在府中的小径上,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软底布鞋走在上面非常的舒服,路边种满了银杏树,此时树叶已经转黄,一眼望去,璀璨如金,极是美丽。只是这美丽的园林,现在也显得很是有些破败了。老管家四下里瞧了瞧,暗骂一声:“这帮夯货,没人催着,连落叶都不知道清扫了。”
一路走来,心中越来越是凄凉。
迎面走来两人,老管家愕然抬头看去,待看清楚了两人的容貌之后,脸色便是变得阴沉下来。
对面走来的是两个女子,走在左边那女子一身素白,容颜清丽,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怀里抱着一张古琴,一双眸子冷冰冰的,似乎把肃杀的秋意都装在了里面了。她身边那女孩儿一身鹅黄色襦裙,不过十六七岁,容颜也是颇美,只不过是跟那个素衣女子比起来,却是宛如皓月之侧的繁星一般不起眼儿。
这女子,正是寇白门。
她忽然驻足,望着路边的一株银杏,沉默不语,脸上只是淡淡的,心里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作为孙挺亲自从金陵请来的琴师,她已经在孙府呆了两年之久了,距离那一次见到他,也是足足有两年之久了。
‘两年啊!你可还曾记得我么?’寇白门心中轻轻自言自语:“可是你可曾知道,自从那一天之后,我的心,就已经不是我的了么?你跟我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是真的只如初见那该多好?你现在已经是武毅伯了,在边关连战连捷,可还曾记得那个为你牵肠挂肚之人么?我听说你已经大婚了,想必,在你心里,就更没有我一席之地了吧?”
“不过!”她的嘴角忽然绽放出一抹笑意,那笑容,惊心动魄,灿美如斯:“你到现在为止,一共写了三曲词,两曲为我,一曲为了皇帝。在你心里,我比皇帝更重要是不是?现在每每有人说起你,说起你那两曲词。便会提到我,有了这些,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便是这辈子,再也不得见,只能守在这绝地一般的府中,我也认了,我的心里。也是欢喜。”
见寇白门发怔,旁边的侍女便也耐心的站着,这等情况。她早就司空见惯了,跟了小姐这么久,她也知道了其中原委。
只不过。也只有一叹而已。
天上地下,夫复何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小姐,咱们走吧!”
“嗯,走吧!”寇白门猛地醒过神来,幽幽一叹,脸上却是布满了飞扬的笑容,她轻轻唤了一声:“小樱。”
小樱讶然道:“小姐,怎么了?”
“其实我挺幸运的是不是?”寇白门看着她说道:“那两曲词,定然是能名传千古的。等千年之后,人们每每读到此处,定然会想起我。他们会说,这是连子宁为我写的诗,是不是?”
看着寇白门脸上灿烂的笑。小樱忽然眼眶一酸,差点儿便落下泪来,只是使劲儿的点头。
她抽了抽鼻子,强挤出一丝笑意:“而且孙家破败了,孙挺也没心思来打您的主意了,为武毅伯留下完璧之躯。只要是您心在他那儿,人也就是他的。”
“是啊!你说的没错儿!”寇白门咬着嘴唇轻轻点头:“是啊,我是他的,这辈子都是。”
迎面老管家走过来,寇白门轻轻退到一边,低头道:“见过大管事。”
老管家对寇白门很是仇视。
在他看来,若不是寇白门的到来,大少爷又怎么会和连子宁结怨?不和连子宁结怨,京南钞关那里又怎么会查出老爷的证据来?若是没有老爷的证据,孙家怎么会败落?总而言之,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
而现在之所以仇视寇白门,又多了一条原因,这个江南名妓出身的女子,谁也不知道她攒了多么丰厚的身家,现在府里这般拮据,都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她却是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但穿戴用度都是极为上等,而且每顿饭都是叫京中最有名,手艺最好的几个酒楼给送过来,甚至就连她身边的这小丫鬟,也是人家自己买的。
这怎么不遭人恨?
偏偏寇白门的身份是琴师而非奴仆,人家的钱,你半分都不能动。当然,也可以强抢,毕竟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也无力反抗什么,但是谁敢动?阖府上下都被武毅伯的手段给震慑住了,谁敢动这个跟武毅伯传的沸沸扬扬的女子?
因着这一层原因,老管家强笑道:“寇大家这是去吃饭?”
“不,刚吃过了,闲来无事,出去逛了逛,晚间还要给少爷小姐上课。”寇白门微笑道。
老管家叹了口气,这又是寇白门的一个厉害之处,这个女子,不管孙家是兴盛还是破败,都没有丝毫的改变,礼数分毫不差,为人也不倨傲,更是做好自己的份内。现在两位小少爷,小小姐的琴技都是很好了,当然都是她的功劳。
甚至就连夫人,都颇喜欢他。
老管家点点头,忽然道:“寇大家,可曾想过要离开?”
“离开?去哪儿?”寇白门哑然一笑:“在这儿挺好,无拘无束的。再说了,就算想走,我也走不了啊!”
老管家无言,点点头,错身而过。
寇白门摇摇头,也是去了自己的住所。
老管家很快就走到了孙挺的住处,这是一个单独的跨院儿,亭台园林,一应俱全,倒是颇为的精致。
走到孙挺的书房附近,刚好看到一个中年汉子从孙挺的书房里走出来,四下里鬼鬼祟祟的打量了一眼,然后便是快速的离开了。
老管家皱了皱眉。
书房里,孙挺站在书桌后面,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片,正仔细的看着。
书房里一片凌乱,原本家里摆设的那些奢华富丽的花梨木椅子,书柜等等都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了最普通的货色,这些新换的,都是很一般的木材做的,而且做工也不甚精细,还有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这等器具,便是一般小康人家,也是不屑于使用的。
若是放在以前,在这种屋子里呆上片刻孙挺肯定就要大呼受不了。但是现在孙挺不但挥霍光了所有家中的资材,更甚至已经拮据到了当掉所有家具的程度。
自然也都顾不得那么多了,人也是有适应性的。
那些珍贵的古籍孤本也都当掉了,现在屋子里的书不到以前的三成,胡乱的摆放着,书桌上散乱了一堆,连地上都掉了几本儿。现在。在如此拮据的情境下,下人们是没心思打扫的了。
但是这些钱,在孙挺看来都没有白花。他无比的佩服自己,竟然在这等绝境之中做出来这么一件大事!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纸片,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看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狂热,一双眸子里面,透出来让人心悸的疯狂。
他脸上笑意越发的浓厚,最后终于是忍不住,握着纸片扬天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快意和癫狂。
笑声止住,孙挺又是低头仔细看了一遍纸片,眼中闪过一抹怨毒,自言自语道:“连子宁啊连子宁,你实在是太嚣张,太跋扈了。一路走来,留下来这么多的把柄,若是有心观察,便是一堆破绽!哼,现在你的破绽都掌握在我手中。等着吧,我要让你死的惨不忍睹!”
他小心翼翼的把那张纸片放在一摞纸片的最上面,然后珍而重之的把它们放在一个锦盒中,揣到怀里,然后大步走出来书房。
老管家正寻思着怎么劝劝少爷,便看到少爷走了出来。不知道多久没刮过胡子的脸上竟是少有的意气风发,他张张嘴,还没说话,孙挺便是一摆手,道:“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老管家只好把话咽回去,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的探问道:“大爷这是要去哪儿?”
孙挺对他倒没有戒心,恶狠狠一笑,脸上便露出一抹狰狞来:“五忠诚侯府。”
“忠诚侯府?”老管家心里一哆嗦,脸色大变,颤声道:“江彬江指挥使?”
孙挺点点头:“还能有谁。”
老管家看着他,一颗心越来越沉,直到跌入深渊。
忠诚侯府。
侯爷府在东城的小草厂胡同,距离紫禁城不过是两三里路,而和东厂更是只有的一街之隔。
锦衣卫和东厂的关系是很奇怪的,终大明一朝,锦衣卫和东厂都是相互牵制,相互制约,互有高下。反而是互相配合的时候少一些。
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一切都取决于皇帝,若是锦衣卫指挥使得宠一些,则锦衣卫势力就会更大,而若是东厂厂督更得宠一些,那么自然就是东厂压制锦衣卫了。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和东厂锦衣卫的特殊性是分不开的,他们都是皇家鹰犬,而非是朝廷鹰犬,所以兴衰荣辱,也只在皇帝一念之间而已。
现在的东厂厂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林雄奇,论起权势来,林雄奇已然是不小,在内廷官儿中稳稳的能跻身前三,但是和江彬比起来,那就差的太远了。朝廷中人都知道,江彬江大人和皇帝,那是一半儿君臣,一半儿兄弟一般的交情。林雄奇你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家奴罢了,家奴能和兄弟比?
所以毫无疑问,林雄奇被江彬死死的压制,在各个方面。其实不单单是他,在他之前的那几任东厂厂督,也都是被江彬给压的喘不过气来的,自然也有勇于反抗,跟江彬对着干的,不过这几位,最后死的都挺惨。
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林雄奇也很知趣儿,知道自己是决然无法和这个盘踞锦衣卫四十余年,权倾朝野的江大人比美的,于是便韬光养晦。
他整日价只在紫禁城里呆着,除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之外,根本就不来东厂转悠一圈儿。而东厂的那些番子们被他裁掉了大半儿,实在裁不掉的那些几代的老军户,在他的约束下,也是整日价无所事事,只在衙门里头吹牛打屁,到时候按月领饷。
东厂的大牢里头已经好几年没传出来一阵阵的凄厉惨叫了。
而那边厢的锦衣卫,却是红红火火,还在不断的发展着。没了争权夺利的引子,江彬和林雄奇的关系倒还不错。只不过心里怎么想到的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作为有明一朝权势最煊赫的锦衣卫指挥使,江彬的宅子也符合他的地位,这座大宅占了整整一个街区,前后七进,左右加起来四个花园子,亭台楼阁,屋宇绵延。极尽奢华之能事。在京城这些勋戚的宅子里,堪称第一!
这会儿,正是晚饭的点儿。今儿个江彬用餐的所在在东花园儿的一处亭子里,一张足足有十米长的大桌子,上面摆了八八六十四盘儿菜。江鱼河蟹,山珍海味,无一不包。每道菜都是精心烹调而成的,色香味俱全。忠诚侯府的十三位掌勺的大厨当初都是京城最顶级的酒楼中有名的大师傅,当年还在酒楼打熬岁月的时候,架子都大得很,一般一天做菜最多三盘儿,每道菜十两银子起价,你爱吃不吃,你不吃别人吃!
八个侍女穿花蝴蝶一般在饭桌两侧来回穿梭。而在两边垂首站立的侍女足足有十七八个,有的手里端着金盆,那是饭前饭后净手的,有的手里拿着棉锦缎,那是擦嘴的。有的手里端着参汤,那是饭前漱口用的……
伺候的人这么多,吃饭的却只有两个。
一个头发已经花白,却依旧矍铄威猛的老人,就像是一头已经临近暮年的雄狮,虽然可能爪牙已经不锋利。但是余威犹存,让人不敢轻慢,正是江彬。而在他身边,则是坐着一个少年,最多也不过是十七八岁,面如冠玉,生的俊美非常,一身家居的玄色燕服,头发用玉冠束了,显得潇洒非常。
两人有说有笑,江彬还时不时的给少年夹口菜,看着他吃下去,满脸的慈爱欢喜。
吃饭的气氛完全不像是豪门之中常见的那种肃穆沉闷,就是简简单单的,充满了难见的亲情。
这会儿的江彬,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疼爱孙子的爷爷而已,丝毫不见了在外面的霸气和强横。
这少年,就是江魏衿。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老爷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唯一的孙子,老爷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也有十七个孙女,却只有这一个孙子,自然是稀罕的不得了。江魏衿刚一出生,老爷就欢欢喜喜的亲自进宫,向皇上请了恩典,少爷刚一出生,就已经是府军前卫的千户了。
这等事情,在军制大改之前不少,毕竟袭爵的人很多,但是在军制大改之后,至今二十年,也不过是只有区区两三例而已,而获此殊荣的勋贵,无一不是极尽荣宠的顶级豪门。
由此可见江魏衿在江彬心中的地位。
而他越长越是俊秀,便越是得江彬喜爱,现在江彬吃每顿饭,定然都要他随在身边,甚至就连江魏衿的亲爹娘和几位叔叔姑姑想要办什么事儿,都要通过他来说话。
面前的梭子蟹炒西兰花不错,卖相极佳,白的白,绿的绿,散发着一股果蔬的清香,江彬舀了一大勺子放到自家孙儿的餐盘里,江魏衿也不道谢,狼吞虎咽的吃了。
江彬笑吟吟的看着他吃完,呵呵笑道:“乖孙,爷爷听说,你最近看上了个女人?”
“嗯!没错儿。”江魏衿口齿不清的应了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喝了口燕窝汤,笑道:“爷爷消息还真灵通。”
江彬眨眨眼,哈哈大笑:“你忘了爷爷是做什么的?”
两人说话便如寻常爷孙一般,可见感情极好。
江魏衿道:“那日孩儿去赴寿宁侯家宴,在他府中撞上了一个女孩儿,却着实是心动了。后来着人打探,才知道那原来是武毅伯的妹子,年不过十六,尚未婚嫁。”
“武毅伯的妹妹。”江彬眉头一皱,却又是舒展开来,笑道:“武毅伯也是国朝勋戚,允文允武,朝野之间名声颇正。他的妹子,抡起家教来定然是不错的。连子宁也是个能打的,这会儿镇守边关,打仗的机会也多,武毅伯绝不是极限,以后说不定能封侯,到时候可就和爷爷一般了。他的妹子,倒也配得上你,”
“嗨,爷爷您说哪里话呀?整日价就知道给我说亲,我才多大呀!”江魏衿不屑的一笑,轻蔑道:“那连子宁不过是区区一个刚进封的伯爵而已。在东北那破地界儿喝风,说不定哪一日便送了命,便是封了侯,又如何能与爷爷您相提并论?他的妹子不过是一介商贾而已,更是身为低微卑贱,孙儿岂能看得上她?跟爷爷您交个底儿吧!”
江魏衿嘿然一笑:“我看上的,是连记的钱。”
“连记的钱?”对于自己孙子的想法。江彬倒是没什么反感的,说到底,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江魏衿是一般无二的。都没把连子宁这个战功赫赫。声名远扬的边关大将放在眼里,在手握锦衣卫数十年的江彬眼中,连子宁不过是一个自己动动嘴就能捏死的小角色而已。
让他比较忌惮的。反而是连子宁的岳丈戴章浦。
“不错,爷爷您可能不知道连记有多有钱!”江魏衿眼中闪过一道贪婪:“孙儿买通了连氏财阀的一个掌柜,他传出来的信儿,今年连氏财阀的净利已经是到了这个数儿!”
江魏衿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这一瞬间江彬都是止不住有些怦然心动。他经营了四五十年的庞大势力,每年上下其手的入账,锦衣卫那边儿的好处,收受的下官的孝敬,各色产业的入账,一年加起来也不过是五十万两而已!
这可是整个忠诚侯府入账的六倍!
“没错儿,就是三百万两!”江魏衿阴阴笑道:“孙儿已经打探过了。这连氏财阀的产业,却是都掌握在连子宁兄妹手中,这一块一直都是连氏在管着。那连氏,孙儿最多也不过是想把她纳为侍妾而已,等她成了我的人。爷爷再寻个由头儿把那连子宁扳倒,到时候她入了咱们府,还是要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那连氏财阀的入账,可都是咱们的了!”
“这?”江彬凝神不语,胡子一阵轻微的抖动,但是眼中闪过的贪婪却已然表明着他是动心了。
三百万两啊!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忽略的数字。更何况,江彬的贪婪素来都是和他的武勇一样著称的!
当年统帅外四家军征讨刘六刘七的白袍军逆贼的时候,大量的战利品就都被他收入囊中,为此不少御史都是弹劾他,结果最后正德皇帝只是申斥一番了事儿。
而且每年都是三百万两。江彬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乖孙,爷爷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你只管放手去做,至于连家的那小妮儿,随你怎么处置,若是用强的,我便调集人手给你。反正只要是这小妞儿成了你的人,还能跑不成?”
江魏衿得了他的允许,顿时大喜,正待说话,房门便被轻轻的敲了两下。
“谁啊?”正和自家孙儿吃饭,江彬心情大好,此时听到敲门声,被打扰了情致,一张脸顿时便拉了下来,颇有些不悦。
“老爷,前刑部侍郎孙言之大人的公子求见,说有要事,还带了东西来。这事儿太大,小的住不了,老爷您要不去瞅瞅?”
江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是侯府的大管家,也是江彬心腹,在锦衣卫中还挂着一个指挥佥事的头衔儿,为人嚣张跋扈,手段狠辣,但是却是极为精细。他说有要事,定然事儿是不小的。
江彬皱了皱眉,起身道:“你先吃着,我去见他一见。”
过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江彬便是回来了,脸上带着淡淡喜意,江魏衿对他很是了解,一看就知道又有好事儿了,赶紧问道:“爷爷,那孙挺可是送好处来了?”
江彬摆摆手,那些侍女便是纷纷下去。
待门掩上,江彬快意的哈哈大笑,把手中的一个锦盒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笑道:“说什么便是来什么,有这些东西在手,还怕那连子宁不就范?这下爷爷要让他乖乖的把自家妹子送到我乖孙的床上来!”
“这是?”江魏衿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捧出来一摞纸,大约有十几张。
“正德五十年八月至腊月,京南钞关一月收益不止五万两,然该年连员共计向兵部纳银一万三千两。余者尽数收入私囊。”
“正德五十年,朝廷调拨于武毅军之银两军饷与京卫同例。合计不过五万两,该年武毅军之花费总计十五万三千五百两,连员以私款养兵,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连员私设军器局,招募洋人铁匠,制造枪炮,现武毅军枪炮无数。然朝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藏神器于私而不思报效朝廷。眼中可有君父在上?”
“连员率兵远征东瀛,攻破东瀛诸侯山城无数,掠夺极重。然只以极小报效君父,余者尽数贪墨。”
“连员……”
…………
江魏衿轻声念着,他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是浓厚。
纸条足有十几张,上面一桩桩列举的都是连子宁的罪名,有中饱私囊,有骄奢淫欲,当然,最恶劣的一条就是以私款养军!
看的江魏衿也是心惊肉跳,他可不是什么屁都不懂的贵公子,他很清楚。这里面的罪名,一旦属实的话,会造成多大的后果。尤其是以私款养军这一条,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就足以抄家灭族!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军队是必须要掌握在国家朝廷手中的,而一旦出现了军队私有化这种倾向,无论那个将军是出于何等目的,哪怕是为了维护朝廷,那也是绝对不可原谅的行为!
其实他还不知道,如果真用大明的标准来衡量的话。那么连子宁的所作所为,确实已经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了!杀锦衣卫,设立私军,私杀朝廷命官,等等等等,无一不是诛灭九族的罪名!而这纸条上面罗列的连子宁的罪名,只怕还不到连子宁所有罪名的一成。这些都是孙挺花费重金买通一些人得到的消息,不过以他的能力和财力,以他能够接触的人的层次,打探到这些消息已经很是不易了。
由于连子宁对于消息的严厉封锁,现在朝廷能看到的,能听到的,甚至能了解到的,就只有连子宁在东北的连战连捷,攻城略地,但是对他在东北的具体所作所为,却是丝毫不知。
不得不说,东北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所在,几位将军的辖地之间隔着大片的森林沼泽山脉,想要打探消息也很困难,连子宁只需要守住松花江河谷的一系列必经之地,那就不虞有消息泄露之危险。
“爷爷,这些东西,可是能置人于死地!”江魏衿抖着这些纸道。
“不错,我即刻就要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江彬淡淡一笑,却只是从那十几张纸里面挑出四五张不怎么严重,并不会构成死罪的罪状拿在手中。
“爷爷,您的意思是?”江魏衿若有所思。
“这些罪行轻一些的,交上去,罪行重一些的,咱们自己留下。连子宁那边,我会着人与他传讯,他的这些罪名足以致死,留在咱们手中,不怕他不就范!”江彬冷冷一笑:“连子宁现在是鱼肉,咱们是刀俎!孙儿,你且看爷爷的手段,我不但要让他把妹子乖乖儿送上你的床,更要让他变成我门下一条狗!他这条狗,可是管用的很呐!”
“说来也是奇怪。”江彬神色有些惊疑,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么久了,方守年那边儿怎么还没消息传过来?”
江魏衿更关心的却是另外一点:“爷爷,这些罪证若是假的怎么办?”
江彬缓缓摇头:“不太可能是假的,再说了,到了咱们锦衣卫的手里,什么假的也都变成真的了。”
是夜,江彬星夜入宫,本来宫门都已经关闭,守门太监见是江彬,赶紧禀报了上头,这才开门。
江彬在乾清宫东暖阁见到了皇帝。
东暖阁内,灯火通明,太监宫女都被屏退,只有林雄奇在一边伺候着。正德坐在御座后面,翻来覆去的把手里的几张纸看完,脸色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花白的胡子眉毛却是一阵阵的抖动。林雄奇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宛如老僧入定,眼角余光瞥过正德手中那几张纸,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凌厉。
江彬半边屁股挨着锦墩儿坐了,仔细的观察着皇帝的表情,看到素来喜欢易怒的正德却出奇的没有发怒,顿时心里一喜。
以正德的性格,出现这种情况,那就代表已经是愤怒到了一定程度。
正德的鼻息咻咻的,变得粗重起来,一双眼睛中也泛出了血丝,甚至就连手,都在轻轻的颤抖。以江彬对他的了解,现在皇帝之所以如此愤怒,多半是因为他向来对连子宁很赏识。而昔日赏识信任的人现在却出现这种情况,顿时让他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尽管他已经强抑怒火,但是江彬还是能看得出来。
他现在就像是一座要爆发的火山一般。
今上从来不是什么藏得住脾气的人。
屋子里安静的几乎让人窒息,林雄奇心里一抖,身子凝住了,丝毫不敢动弹。若是刚入宫未久的小太监宫女,只怕这会儿已经吓得站不住了。
“老江,这份东西,你看过了?”正德终于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静。
江彬却是一愣,按照他对正德过往处理这种事儿的经验,正德应该是大发雷霆,然后自己等他发完了火儿之后,才上去劝诫——却没想到,皇上竟是先问自己的意见。
他只是片刻疑惑之后便立即恍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嫉妒来,看来皇帝对连子宁的赏识确实是不一般,现在让他先说,而不是自己先表明立场,显然是留了回环之意,免得待会儿下不来台。看这个意思,皇帝还是不想处置连子宁。
江彬点点头:“臣看过了。”
“说说你的想法。”
“这个?”江彬沉吟片刻,嘿嘿一笑:“皇上,臣是武将,这会儿却有个从文官儿那听来的说法,您要不听听?”
“你这个老江啊!有屁快放!”正德被他这么一闹,心情却是轻松了些,怒火也消了点儿,笑骂道。
“那些文官儿们常说什么瑕不掩瑜,臣看这话,是极有道理的。武毅伯允文允武,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现在在东北,几乎可以说是他以一己之力在维持大局,若不是去岁他在喜申卫那一场大战,只怕东北局势已经糜烂不堪,前一阵子不是又传来战报,说是和女真又开战了么?所以,臣以为,惩罚,是一定要惩罚的,否则的话,国朝纲纪法度何在?只是,不要太重,毕竟正是多事之秋。武毅伯是识大体的,皇上您如此宽厚,他定然感激涕零,又畏惧皇恩,以后也不敢再犯!”
正德不断点头,显然江彬这番话甚是合他的意。
他眼中忽然又闪过一道阴霾,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狠狠的一拍桌子,怒道:“这个狗东西,朕如此信任与他,器重与他,他却是屡屡惹事,当真是让人恨不得打杀了他!”
江彬吓得一哆嗦,赶紧站起来,见正德的杀气也不是装的,心里一凛,暗想道果真是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皇帝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我想饶你,便饶了,我想杀你,也就杀你!何须管你愿不愿意死?
正德杀意一闪而逝,狠狠道:“下旨,连子宁贪污受贿,罔顾君恩,遣使严词训斥,仗二十,并将武毅军削减为八个卫,以儆效尤。”
林雄奇赶紧应了。
“对了,你说这些消息是怎么来的?”正德忽然又问道。
“是前刑部侍郎孙言之的公子孙挺查出来,送到锦衣卫衙门的。”江彬一愣,答道。
“孙言之?”正德沉默片刻额,道:“他在临安府呆了也有两年了,朕听说跟沐国公还挺不对付,不错,是个忠君爱国的。这样,传旨,调他回来,去都察院做个御史。另外……”
他冷笑一声:“孙挺一举人而已,竟敢私自调查朝廷大员,传旨,削去功名,永不录用!”
四六七 泥沼
就在江彬在紫禁城中向正德皇帝面陈连子宁的罪状的时候几个黑影也已经快马奔驰在正阳门通向南边的宽阔官道上
若是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就是今天那几个给孙府送菜的车夫伙计
而这时候他们脸上的那嬉皮无赖相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紧抿着嘴表情冷硬而严肃他们的身体随着马匹的奔驰颠簸而上下起伏着显示着精湛的骑术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神骏非常只有军中才有此良驹
他们几个在给孙府送完了肉菜之后先是溜溜达达的回了住处然后眼见无人注意才是从后院墙翻了出来又从另外一处所在上了马急急出城而来
从正阳门向南十里然后一拐便是进了一条岔道这条路是专门通向京南大营的若是再直着往南去则是京南钞关之所在这段路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路面前是夯实的黄土非常平整坚硬路两侧则是一尺厚的石板竖着进行固定在石板底部还开了为数不少的小窟窿这是排水的路面的中「」央其实是微微高起来的一旦下雨了水就会顺着窟窿排泄下去在路两侧有三尺宽五尺深的排水沟
在路边当年连子宁亲自带人种下的两排树已经长得颇为茂盛在夜色中婆娑作响发出杀杀的声音在酷暑时节这些树就是上好的乘凉所在
当年的经营现在已经颇有成效
路上无行人这几骑速度很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是到达了京南大营
虽然连子宁镇守边关武毅军大部队离去但是京南大营并没有荒废下来连子宁把刘良臣留在这里既是为了打探京中消息照应自家府上也是为了守住自己的这个起家之地他给刘良臣留了五百兵丁另外不少伤残无法继续打仗的老兵也留在了这里一群老弟兄聚在一起每天吃吃喝喝吹牛打屁倒也是极乐之事
而京南大营周围有好几个武毅军遗属组成的村落也是为这里增添了不少人气
大营入口两侧的岗楼上点着熊熊火把把周围照的一片透亮两个老兵分别在上头站着正隔得远远的聊天打屁嘻嘻哈哈的很是开心
也不怪他们松懈实在是因为这里没什么防备的必要若是真有人打这里的主意防备也没用
其实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连子宁把他们留下也是有让他们在这儿养老的意思
几骑轰然而来一个老兵挺胸叠肚的一摆手大喝道:来者止步
为首的那汉子笑嘻嘻道:刘老哥是俺啊有急事要求见镇抚大人
很快他们就在武毅军总统府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见到了刘良臣这是刘良臣的住所只有一进三间北房一个小院儿相对于他的三品官衔儿来说寒酸的让人瞠目结舌
这是当时连子宁还是从四品指挥佥事的时候给自己的手下们修建的刘良臣搬进来之后一住两年就再也没动过
这位武毅军四大镇抚之一的年轻人生活很简单自己一个人住着除了一个小旗的卫士之外连一个伺候的侍女都没有
正屋一灯如豆刘良臣坐在椅子上凝眉静听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已但是岁月的磨砺和权势的烘托都让他身上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威严凌厉、霸道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一动似乎就能看透人心
今儿个酉时那孙福在菜市买了三头猪一头羊五束水鸡三只鸭子五条鱼还有菜蔬加起来百十斤雇咱们给拉回去的咱们把菜给他搬进去的时候仔细看了那孙府里面确实是极为的破败叶子落在地上堆得厚厚的都没人打理家丁也没几个而且个个都是懒洋洋的不正经干活儿回头咱们就都打听清楚了这些东西花的银子是老管家孙福当了一副宋朝传下来的墨宝才买的
说话的是领头儿的那个大汉他的几个下属都留在外面除了他之外屋子里还有十来个人却是极为的安静没一个人乱说插嘴
刘良臣点点头思忖了好一会儿舒了口气道:如此看来孙府确实已经是山穷水尽而且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进项
可不是咱们时时刻刻都盯着三天两头儿的往外送东西连大块的家具都卖了……
孙挺有什么动静儿刘良臣又问道
那厮倒是老实的很咱们买通了孙府的一个家丁说孙挺每日都在书房「」中憋着偶尔出去转两圈儿却也是不去别的地方只去寻两本儿心上的话本儿
刘良臣眼光闪烁:如此看来暗中有人查大人黑证的事儿倒不是孙挺了不过不可小觑还要盯得紧一点儿
是标下醒的
另外张康
标下在另外一个三十二三的汉子腰板儿一挺大声道
让你查的伯爷府周围的可疑人等可有些眉目了刘良臣问道
回大人已经锁定了三个人此三人都颇有可疑一是干这行当时日短二是无论风雨都未曾不过来摆摊三是始终都在伯爷府周围而不曾换过地方标下已经打算再盯上几日便下手
嗯刘良臣沉沉一笑:这事儿不着急等等吧等的时间越久咱们能一把捞出来的人就越多这样十日之后再行抓人
是大人
然后剩下的那些大汉也都一一上来禀报
他们是隶属于刘良臣麾下的一支特务力量作用跟军情六处大同小异不过规模比军情六处可是差远了只有二百三十余人用这些人来监督整个京城自然是不可能但是监督一些可疑目标却是足够了屋子里这些汉子每人手下都有十来个人各自负责一块儿
总体看来这段时间是没什么异常情况
刘良臣又说了几句便让众人各自下去却把一个三十来岁长的瘦小精悍的汉子留了下去
刘良臣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筒递给那汉子道:猴子这次却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儿要你去办
猴子脸上阴沉沉的只是接过竹筒揣在怀里重重的点头
再有不到一个月玉米就要成熟了这几日便有连氏的商队要去北地你带上几个人跟着他们一起去切不可让他们知晓真「」实情况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没人会乱问现在镇远府正在打仗估计你们到了柱邦大城就要停下来了商队停你们不准停到了地头儿之后你们就去找章美中向他说明事情之紧急必要他自然是会给你们派人的这里面的东西一定要送到镇远府之中克明白么
猴子跪地重重的磕头转身离开
正德五十二年八月二十六几辆马车悄然离开了北京城出北门而北去马车并不奢华看上去甚至还有些简陋但是在马车一侧插着的那一面龙旗却是足已让大明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感到敬畏而马车周围的那几十个护卫飞鱼服绣春刀赫然竟是锦衣卫
这是北去的钦差队伍他们的目的地是武毅军驻地喜申卫这会儿的朝廷还不知道那里已经被连子宁改名成了镇远府连子宁显然也没有告知朝廷的意思
他们的使命是为连子宁带去正德帝声色俱厉的呵斥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扒光裤子杖二十
而这时候在东北松花江更北的广大土地上正有为数不少逃过连子宁屠刀的女真残余仓皇无比的逃窜有的向北有的向南
他们带着叶赫城被攻破武毅军横扫海西女真的消息而不多时之后这些消息就会传到刚毅和完颜陈和尚的耳朵里
他们中有不少人慌不择路甚至撞到了连子宁的大军而武毅军只是把撞破行踪的人都一一格杀却是没有派出游骑斩杀所有人
他想让刚毅得到消息
也是在这时候一场场鏖战在北山女真部的土地上上演
又是一场硝烟散尽似乎那狠厉凶恶的喊杀声人类临死前绝望疯狂的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还在耳边回荡但是实际上是这里已经恢复了亘古以来的宁静只有那些受伤的士卒躺在地上不时发出一声声凄厉痛苦的呻「」吟
这是一处河谷河不宽只有十几丈但是水流却是极为湍急而且由于常年的冲刷水很深河岸也很陡峭足有一张来高
这等天堑放在军事上就是天然的险地
此时河流两岸到处都是死尸就连河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尸体上下飘荡鲜血已经把河水给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大量堆积的尸体甚至一度堵塞了河流就像是一道堤坝一般随着上游的河水不断冲来尸体才慢慢的被充足血色也随之变淡
这些尸体中有女真人也有俄罗斯人有的死尸两两连在一起各自的武器却是插在对方的体「」内而有的则更是抱成一团互相啃咬着
有两具尸体还保持着生前的姿势一个黑脸膛的女真汉子死死的咬在了一个粗壮宛如白熊一般的俄罗斯壮汉的咽喉上那俄罗斯士兵的咽喉上破了一个大洞鲜血已经流光了透过洞甚至能看到里面白森森的喉骨和血管而缺了的那些血肉就在那个女真士卒的嘴里他的脸上都是鲜血嘴上甚至还挂着对方的一块圆滚滚的血肉那是扁桃体
女真士兵一身黑色重甲厚重无比就在不远处有一匹已经倒地的战马也是浑身都覆盖着黑色的重铠一柄足有人腿粗细的狼牙棒扔在一边看得出来他死前的身「」份是一名拐子马
他的致命伤在小腹那里正是甲胄防御的一个衔接段最薄弱的地方他的肚子被划了一个大洞肠子都流了出来搅成一团而他的一大截肠子就被攥在了他身下压着的那个俄罗斯士兵的手里那一截肠子已经破裂了露出了里面青绿色东西
那是即将成型的粪便
在这个战死拐子马的周围死了至少十个俄罗斯士兵其中有两个哥萨克
整个战场长达里许可说是伏尸遍野无数的尸体层层叠叠的累积着
纵观整个战场穿着黑甲或者是黑衣的女真人固然有但是视线却绝大部分都被灰色给占据了
除了最精锐的哥萨克骑兵之外俄罗斯士兵穿着都是粗糙的灰色麻衣而就算是配甲的也会在外面套上一层灰色麻衣做甲罩
俄罗斯士兵们在战场上翻找尸体看到还没死的女真人就补上一刀看到自己人就赶紧救治但是这注定是徒劳的
双方的战损比甚至不成比例
昏黄的阳光下凄凉而惨烈
扎赫雷夫站在一座小丘上望着这地狱一般的场景面色铁青
当他踌躇满志的从尼布楚发兵的时候绝对没想到自己面临的竟然是如此之境地
这一切都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和北山女真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他很了解对方的兵力大致在三四万左右而在自己这一次倾尽全力发动进攻之后自己这一方的兵力足足是对方的六倍到七倍在他看来就算是不能轻松的像是一次郊游也至少应该是势如破竹才对
但是绝对没想到会这样
进攻的当天占据了出其不意的偷袭优势竟然也对这些该死的女真蛮子那坚固的城堡没有任何办法若不是有沙皇陛下恩赐的那些超级大炮这些战堡恐怕就啃不下来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女真人竟然敢主动出击
直接的后果就是让他失去了三千名步兵而那些被他集中兵力围歼的女真蛮子虽然全军覆没却也拉上了七百个哥萨克垫背
等到最后拿下来所有城堡之后清点损失自己这边一共有的一万三千人战死两千多人重伤轻伤的则是超过一万
在扎赫雷夫的预想中自己就算是把北山女真全都拿下来也不过是这些损失而已
而这仅仅是第一战
第一战就像是之后所有战斗的缩影一般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扎赫雷夫率领自己的俄罗斯帝国大军一路南下循着奸细们提供的路线向着北山女真的首府打过去但是这一路上遭受的截击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遭受到了三次截击两次伏击一次从侧翼的偷袭而扎营之后晚上受到的夜袭则更是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现在俄罗斯大军能战之力还剩下十六万
扎赫雷夫能感觉得到对面的女真士卒绝对不会很多而几次大战下来也验证了这一点
女真人的统帅实在是太奸猾了她从来就不会正面交战而是利用这一路上各种有利地形对自己进行截击埋伏当然还有偷袭这些女真蛮子从来不敢跟自己正面交战都是偷袭偷袭偷袭变着法儿的偷袭
扎赫雷夫从俘虏的口中得知女真人的统帅叫做完颜野萍是女真国王的女儿
他痛恨这种拗口的东方名字
被这样一群野蛮人屡屡算计让扎赫雷夫很是懊恼隐隐中还有些恐惧因为这些女真人实在是太拼命了他们打起仗来凶狠无比就算是死也不投降而且死前还一定要拉上一个俄罗斯勇士一起魂归天国战场上这种情景已经让他看到太多太多了
这样的战斗意志让扎赫雷夫心惊肉跳
这在欧洲是很少见的
扎赫雷夫这个通晓东方文化的人自然知道这就是东方战争的与特点但是知道归知道每次亲眼看到还是让他感到难以理解和深深的震撼
十几天下来不但损失惨重而且由于长期的被骚扰得不到休眠使得士卒们也很疲惫
就在今天下午又在这条河谷中扎赫雷夫的部队遭到了截击
一下午的大战至今方才结束
不用听统计结果扎赫雷夫就知道这又是一场伤亡惨重的战斗
身后传来滞涩的脚步声就像是脚陷进淤泥中然后用力的拔出来一般扎赫雷夫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作为他的指挥中枢这里理所当然的成了对方的一个攻击要害完颜野萍亲自率领数百个拐子马向着这座小丘发动了决死一般的攻击为了阻挡这些精锐凶悍的全重装骑兵俄罗斯人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代价小丘附近百余米内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地面前被鲜血浸透变成了一个血泥构成的沼泽
一脚踩下去很艰难才能拔出来
饶是如此也没有把这些拐子马全都留下来他们在完颜野萍的带领下忽左忽右诡异无比最终依旧是靠着无比强悍的冲击力凿穿了扎赫雷夫布置的防线逃了出去
隔着三层厚厚的面甲扎赫雷夫看不清楚那个女人的样子但是每当他脑海中想到这个名字顿时便不自觉的浮现出她挥舞大锤砸死一个个俄罗斯士兵嘴中发出凶狠的吼叫的景象
上帝啊扎赫雷夫几乎想无力的呻「」吟一声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女人竟然可以凶悍成这样她使用的武器不是女真惯用的狼牙棒而是一柄大锤从女真士兵的口中扎赫雷夫得知那叫擂鼓瓮金锤那锤头足足有一个西瓜大小如果是实心的话恐怕要有五十磅重
更恐怖是的那个女人使用的是双锤一手一个
扎赫雷夫手下最强大的俄罗斯勇士都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扎赫雷夫恶意的揣测这肯定是一个满脸横肉肥壮如猪的泼妇
而她的统帅才能显然比她的个人能力更加出色在她的层层阻拦下已经足足十三天了俄罗斯帝国的大军才推进了不到一百公里
要知道在扎赫雷夫制定的作战日程表中这时候应该已经打穿了北山女真的驻地和武毅军会师了
这些诡异的可怕的东方人
扎赫雷夫用力的解开了衬衣的最上面两颗扣子大口的呼吸着他感觉自己似乎在一阵阵的窒息有些喘不上气来而周围的气氛也是压抑的仿佛死一般
帝国大军陷入了泥沼
副官终于艰难的走了过来他声音中透着掩不住的疲惫:尊敬的总督大人伤亡统计出来了我们战死两千三百六十一人重伤三百三十人轻伤六千一百人而那些女真野蛮人留下了八百具尸体
别叫他们野蛮人跟他们相比我们才是不折不扣的野蛮人扎赫雷夫忽然回头冲着副官大吼道
总督大人您……
副官吓了一跳有些惊恐的看着扎赫雷夫
好吧不是你的问题布哈林扎赫雷夫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摆摆手
作为在帝国所有贵族豪门中绝对排的上前十的约瑟夫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个名叫布哈林的年轻人做的已经足够好至少比那上百号儿从莫斯科专门跑到这里来镀金的豪门纨绔要好得多
扎赫雷夫心里恶狠狠的咒骂着问候着那些年轻人的一切女性亲属的敏感器官如果不是这些被强塞进他军队里面的纨绔这一场仗本不会打成这个样子的
就在过去的几个月中陆陆续续的从莫斯科来到这里许多年轻人他们都出身于莫斯科的豪门望族而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是明显且明确——镀金帝国现在除了远东之外没有战事而这一场规模达到了二十万几乎是俄罗斯帝国史上空前的大战役对手却只是一个人口不到百万的小民族在莫斯科那些贵族们眼中这场战争的胜利已经是收入囊中了
而如果能置身于其中对于这些需要荣耀和升迁的年轻人来说是很有好处的
理所当然的这种现象就出现了
四六八 贱民
对于扎赫雷夫来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大麻烦。
这些年轻人毛躁、狂妄、易怒甚至是残暴,而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不听指挥!这在战场是致命的!在这些出身豪门的年轻人看来,扎赫雷夫这个卑贱的泥腿子根本就没有资格来指挥他们,他们来到这里,本来就是屈尊降贵。
扎赫雷夫已经受够了他们了!
事实上,就在刚才的战斗中,若不是有几个贵族军官不听命令私自行事,完全可以把所有突进来的拐子马全都给留下来!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让这些该死的杂种给搞砸了。
“召开所有团长以上的军官开会,还有,通知那些莫斯科来的大老爷们,一定要按时到!如果再有迟到,可就别怪我不通情面了!”扎赫雷夫恶狠狠的下令道。
“如您所愿,总督大人!”副官布哈林忽然想起了自己过来的另外一件事,道:“库图佐夫将军想见见您,关于刚才的那场战斗,他有些想法想跟您沟通。”
“库图佐夫?”扎赫雷夫对这个年青一代中颇负盛名,号称是莫斯科年青一代最有军事才华的年轻人还是比较欣赏的,得到:“行,叫他过来见我!对了,还有一件事,立刻派出骑兵,沿着咱们之前南下的路线深入到女真腹地,联系上那些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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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邦大城。
柱邦大城西边儿紧靠着松花江,而沿着松花江往东北往西南两个方向,长百里,宽数十里的范围,都已经开垦出了耕地,麦浪翻滚,席卷出一片金黄。在柱邦大城的东南边儿,却是一片未曾开发的荒野,再往南。就是广袤的密林了。
这里已经和几个月前大为不一样,在城池外头的旷野上,出现了数以千计的窝棚,这些窝棚数量难以升级。都是很粗劣简单。几乎都是几根木棍,上头搭上野草遮挡阳光,这等窝棚,也就是能凑凑活活的挡一挡风,连雨都挡不了,一旦风大一点儿,立刻就要变成秃头。
窝棚里面。住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些人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普遍的面黄肌瘦,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长期营养不良的那种。
窝棚很多,但是很挤,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打眼看去,至少也是以万来计数的!
窝棚形成了一个小城市一般的格局。分成一个个的区域,中间还有街道,不过其中实在是太脏了污。污水横流,大街上都是屎尿。大致和后世的棚户区差不多,不过比棚户区就要差的太远了。
一群群穿着破衣烂衫的男人成群结队的从棚户区走出来,然后隐入到了周围的森林中,也有不少人从森林里出来,手里还扛着各种猎物,每当他们回到自己所住的区域,就有一大帮老人孩子女人围上来,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还有的则是自己用木头钉了小舢板,在湖里河里转上一圈儿。便满载着一船肥鱼回了来。
这会儿正是中午,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不少窝棚前面都已经起了灶火,开始做饭。一阵阵迷人的香味儿传出来,在这艰苦肮脏的生活中,渗透出一丝暖融融的味道。
这些人。便是贱民。
去年连子宁回京的时候,向皇帝请旨迁移一些民户去往东北,最后商量了一番,最终确定了迁浙江布政使司湖州府,严州府,衢州府,处州府四府之地四十万三百六十七户,一百七十三万口至松花江。
他们这些人,是贱民中的贱民,他们都是元末义军领袖张士诚的部属。
张士诚在元末群雄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好人,他不奸险,能容人,他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减免赋税,江浙一带的普通百姓、士子文人乃至豪门巨贾全都支持他。
正因如此,张士诚与朱元璋交战失利后困守孤城,尽管城中粮尽,一只老鼠都能卖出百余文的高价,皮靴马鞍等都被人煮食充饥了,可城中百姓仍愿与他同生共死。一座孤城,历时十月,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军民一心,全力死守,给朱元璋的军队造成了重大损失。是以朱元璋破城之后,愤而将城中军民尽皆贬成了贱民。
正因为他们是贱民中的贱民,所以他们,对大明朝的认可度极低。
所以连子宁选的都是他们。
这事儿是户部主办的,连子宁使了大笔大笔的银子下去,再加上有戴章浦这一层关系,户部的官员倒是也尽职尽责,从去年事儿定下来之后就行文浙江布政使司以及下属的各个府县,做好了准备工作,然后今年开春,北地稍稍暖和一些之后,就开始迁移。
在任何一个年代,迁移都是一个大动作,这些贱户没多少家产,但是偏偏对自己那些锅碗儿瓢盆儿的很是看重,于是自然是磨磨唧唧。不过地方官员对于这件事可是大力支持——秉承朱皇帝的旨意,这些贱户世世代代都不能耕地,不能经商,不能从事任何光鲜的职业,要么去当妓女龟公,要么就是在乡野之间捞点儿鱼虾糊口。对于地方来说,这些数量不菲,偏偏又没有正经事儿干的贱户,自然就成了不稳定的因素。这会儿借着这个由头把他们都迁走,当真是求之不得。
在地方官员的难得大力支持下,这项工作开展的还算是顺利,过不过还有一宗事——祭祖。国人对这种事看的很重,官员们也不好强迫,算算日子还来得及,于是便只好等过了清明让这些贱户祭过了祖先之后才上路。
允给连子宁的一百六十七口自然不可能全都一起走,若是那样的话,路过的州县可就不要活了,要知道,这些贱民们迁移过程中的食宿,很大一部分可是地方官府要解决的。所以分成了十几批,一批十万人,第一批由当初陪同连子宁的户部员外郎齐肇带领五百兵押送着过来。
只是浙江布政使司距离松花江实在是太远了!惶惶上万里,用天涯海角形容也不过如此。过了清明就出发,到现在都九月了,整整用了五个月的时间才走完这段路,来到了柱邦大城下面。不过到了柱邦大城。也就没办法前进了,武毅军早就派人过来传讯了,现在武毅军和女真蒙古联军正在大战,柱邦大城再往北,都是不安全的所在。
所以这些贱户便都在柱邦大城安置下来,现在已经是过去了好几日了。
柱邦大城城墙上,知府张希举和一众府中的官员陪着齐肇正在观察远处那片窝棚区的情况。
虽然都是五品官儿。但是一个边荒地区的知府和一个要害部门的京官儿,那可是不可相提并论,所以张希举的态度很是谦卑,落后了半个身为,微微哈着腰。
齐肇看了半响,满意的点点头,向一边的张希举笑道:“人都道东北乃是蛮荒之处,来到这儿才知道。东北竟是如此之富饶,一路过来且不用说了,今年中原大旱。颗粒无收,而这关外,却是风调雨顺,庄稼都长的极好,颗粒饱满,让我这户部官儿看了可是心动不已啊!这些贱户,一路走来,从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地方官府拨付的粮食只够熬一碗稀粥喝,饿的这些贱民都是这般摸样。说句实话,连本官看了都有些不忍。没想到来到这儿,不须官府发放一粒米,单单是自食其力就能活的这般滋润,大鱼大肉的吃喝,照本官看。这样下去,等到了喜申卫,他们可都能胖上几斤了。”
张希举点头,笑呵呵道:“东北水多,湖多,便是干旱,只要手脚勤快些,也总有水可以灌溉。呵呵,大人您这差事办的可好,这些民户养的胖些,伯爷看了也是欢喜。正如大人您所言,东北富饶,然则人还是太少了,您瞧,除了松花江东岸这几十里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密林荒野,连个人烟也不见。若是多迁一些民众过来,开垦土地,那不知道能产出多少粮食来。”
齐肇打趣道:“待产了粮食来,本官可就要来做那个恶人,来这儿征税了,现在户部的仓库里可是空荡荡的很。”
他说的有趣,两人相视而笑,其它的官儿也是跟着凑趣。但是大伙儿都不敢胡乱说话,生怕说漏了嘴——连子宁的野心在这里已经不是秘密,但是齐肇来了这些时日,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暗地里通风报信。连子宁在这里留驻了一千兵丁,而且军情六处的探子无处不在,时时刻刻都在监督着这些官员的一举一动。
最近两个月以来,已经有三个官员‘意外’身死了。
站在张希举后面的推官章美中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光芒,牢牢的记下了这一条——户部空虚。
又说了一阵儿,张希举问道:“齐大人,要不要下官给您增派点儿人手?您就带了五百兵押送,能成?”
“嗨,不用!”齐肇大手一摆,道:“你不是咱们户部官儿,对这事儿不懂,从来咱大明移民押送,根本就是做个样子而已,防的是民户中作奸犯科之事,却不是他们逃跑!咱们大明处处都要查路引,他们没有路引,能逃到哪儿去?那是寸步难行!更何况,东北这般富饶,比他们原来生活的地方强太多了,就算是山中打猎,湖里捕鱼,也不会饿死,他们才不会逃呢!”
张希举点点头:“那下官便放心了。”
他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齐大人,下官等在临江楼备了饭菜,咱们这就过去?”
齐肇笑呵呵的应了。
一众官儿们都簇拥着张希举和齐肇离开,章美中却是留下。昨儿个已经有飞骑传来了消息,今儿个大人家中的车队就该到了,他得去迎着。
十几个汉子走出窝棚区,向着一边的树林走去,和其他的贱民相比,他们要精壮许多,身子骨很结实,浑身都是壮棒棒的腱子肉,神色精悍,眼神锐利,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他们身上也是穿的破破烂烂,手里各自提着木棍。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不过隐隐的簇拥着中间的那个人。
那人三十来岁,焦黄面皮,看上去一副病蔫蔫儿的样子。身形也颇为瘦弱,但是那一双眼睛,开合之间却是精光四射,显然是极不好惹的。
他们一路走过来,碰到其它的贱民,那些贱民都是恭敬的行礼,神色间不是畏惧。而大部分都是尊重,看得出来,这些人在贱户中威望不低。
迎面走过来五六个兵丁,衣衫不整,吊儿郎当的,不像是兵,反倒是一脸的痞子相。身上的衣服半敞着,露出一身肥肉。有的手里还拿着烤的金黄的鸡腿羊腿,几个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走了过来。
十几个汉子对视几眼。眼中都是闪过一抹愤恨,这些兵丁,便是押送他们来东北的兵丁,是齐肇从京营中借调的,京营中也是良莠不齐,能让他借调出来的人,素质可想而知。这一路过来,这些士兵无恶不作,奸淫掳掠,不知道抢了多少东西。祸害了多少人家的闺女,当真是把这些民户给欺负的极惨。
但是身为贱户,从生下来开始就知道自己卑贱的身份,他们也是被欺负的习惯了,也知道没有官儿会为自己做主,也只有默默的忍受下来。
那焦黄面皮的汉子做了个手势。他们便都让到了道路一边,那几个兵丁根本正眼儿都没瞅他们,大摇大摆的便从他们面前过去。
前面不远就是一个窝棚,门口搭建了一个灶火,里头炉火正旺,大锅里隐隐约约的传出来一阵香气儿,里面应该是蹲着一只肥鸡,火候也差不多了。那香味儿,让人垂涎欲滴。一个女子蹲在灶火前头正往里头添柴火,背对着众人,这些兵丁们看不见她的容貌,那是挺翘的屁股却是让他们一阵食指大动。
“哥儿几个?去乐呵乐呵?”一个士兵嘿嘿笑道。
“乐呵乐呵!”几个兵丁哄笑着向着那窝棚走去。
那妇人闻声转过身来,看到他们之后,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腿一软,摔倒在地,看着他们,一点点儿的向后挪去。
那几个兵丁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如狼似虎一般扑上去,抓起那妇人来便是朝着屋里走去,一个士兵还嘿嘿淫笑着使劲儿的在那妇人的胯下抠摸着,那妇人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一个衣衫褴褛,四十来岁的汉子推开门,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几个兵丁便是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那汉子被打的连声哭叫求饶,打了好一阵儿,总算是打够了,几个士兵才住手。而这时候,这男人已经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不知道是受伤还是害怕,浑身哆嗦。
几个士兵嘲笑一阵儿,便是抱着那妇人进了屋,那妇人奋力的挣扎着,发出一阵阵尖声哭叫。
衣衫被撕裂的声音,士兵们的淫笑声不断出来,然后便是男人粗壮的喘息,女人痛苦的呻吟和哭叫,传出去很远。
周围有不少的窝棚,那些人却没有一个管的,只是赶紧缩回自己的窝棚里,生怕波及到自己。更有不少人暗暗祷告,让这些丘八在那个女人身上使够了力气吧,别来祸害咱们了。
那十几个汉子死死的盯着窝棚,眼中像是冒出火来一般,有几个年轻的,已经是攥紧了拳头,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看那样子就要冲出去。
焦黄面皮的汉子淡淡道:“咱们走!”
“走!?”一个年轻人指着窝棚急急道:“虎哥,咱们就这么走了?”
“还能咋样?”虎哥冷冷道:“现在上去拼命?咱们是能杀了他们,但是咱们也就全都暴露了,是大事要紧还是一个女人要紧?耽误了大事,就是罪人,就算是死了也要被红莲业火灼烧百年,受尽痛苦!死了也不安生!”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脸上都露出畏惧之色,虎哥当先边走,剩下这些人对视一眼,也都是跟着离开。
男人的淫笑声依旧在持续,女人的声音却是微弱到几乎不见了。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几个发泄完了的士兵提着裤子走出窝棚,那男人还蜷在外面的泥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士兵重重的一脚踹在他肚子上,骂道:“***十个孙子!”
一阵剧痛袭来,男人疼的哎呦一声,捂着肚子原地乱滚,几个士兵哈哈大笑。那男人看着几个士兵走远之后,眼中露出一抹怨毒,忽然翻身起来,大步走进屋里。
不一会儿,屋子里头便是传来了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喊求饶声,还有压抑的极低的男人的恶毒咒骂声。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的咒骂声、惨叫声、求饶声逐渐平息下来,男人似乎是打累了,靠在墙上大口的喘着气儿、
那女人先是被***,又是被自己的丈夫一阵毒打,已经是不成人形,身上白致致的皮肤遍布伤痕。
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声,那笑声如此凄厉,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她也不穿衣服,光着身子便是跑出了窝棚,跑到了一条河边,停也不停的便跳了下去,整个人瞬间便被打着旋儿的湍急河水淹没。
四六九 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
他们举止却有些怪异,这会儿正一棵树一棵树的寻找着,却不像是寻找猎物。找了好一会儿,一个汉子叫道:“找到了,是在这儿!”
众人都围过去,便看到这棵树的树皮被剥掉,上面露出了一个图案,仿佛是一簇火苗一般。
虎哥仔细端详了一番,道:“没错儿,就是这儿,咱们等着吧,就通知了是今儿个,也不知道多咱才能来。”
他摆摆手,众人便都藏匿起来,他们显然是精通此道的好手,选择的位置都是很刁钻,把身子往长草丛中一埋,屏住了呼吸,便是有人从旁边路过,也是决计发现不了其中的踪迹。
森林中,重新恢复了平静。
贱户们的行踪并没有深入此地,自然不会接近这里,不远处是松花江的一处支流,不算宽,水流却不小,哗哗哗的水声让些微动静也被人的耳朵放过。
足足有半个时辰过去。
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动静儿,似乎是什么重物淌水声,然后就是非常沉重滞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两个人显露出行迹来(人鱼帝妃最新章节)。两个汉子,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二十来岁,面向颇为相似,理当是父子,俩人都是肤色黝黑,身上穿着短打,身上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儿便是离得远远的也闻得见。这两个显然是松花江上常年打渔的渔民。
那年纪大些的汉子走到那棵做了标记的大树下,锐利的眼神儿四下扫了一圈儿,淡淡道:“淮西彭家的人可是到了么?怎么躲躲藏藏的,见了老兄弟,也不知道出来一见?”
他说完之后,周围却是寂寂无声,只有风吹树响。
那年轻人眼中闪过一道怒火,冷哼一声,正想说话。被他父亲拦住了,他父亲微微一笑,却是点了点头:“不错,这么些年过去了。却依旧是警觉的很。”
他清了清嗓子,道:“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在下白莲教北宗关外徐家徐鸿儒,彭家兄弟,总能出来相见了吧?”
这时候,草叶子才一番刷刷作响,虎哥几个人走了出来。一个个脸上都是严肃,虎哥走到徐鸿儒正面,抱拳行礼,沉声道:“白莲教南宗淮西彭家彭山虎,见过大师兄!”
他带来的那些人也是齐刷刷的喊道:“见过大师兄!”
徐鸿儒还未说话,那年轻人便是冷哼一声:“都被打成贱民了,规矩倒还不小!”
“你!”彭山虎带来的人齐齐面现怒容,彭山虎眼中闪过一道杀气。淡淡道:“徐老哥,兄弟刚到这儿就收到你的讯息,急急过来相见。就是这般,为了折辱兄弟一番么?我们虽然被那朱家狗贼打为贱民,这根脊梁骨,却还没断!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传承,也始终未绝。话说回来,三十年前,你老哥不也是湖南荆州府的贱民么?不过是早早迁到这关外,才摆脱了奴藉,兄弟说的有错儿“你……”那年轻人还想再说,脸上便是挨了一个脆的。他半边儿脸都肿了起来,上面浮现出五道指印,这一巴掌显然是劲儿极大,他脑袋被打的一歪,一口血唾沫连着两颗牙齿便是掉了出来(养肥扑倒,方可吃饱最新章节)。
“爹!”年轻人捂着脸,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父亲。没想到一项极为宠爱自己的父亲竟然为了几个外人打自己。
徐鸿儒面无表情,一指彭山虎,道:“徐正,这是淮西彭家的家主,彭家和咱们徐家,都是白莲教大宗,抡起辈分来,这是你叔叔,骂你叔叔,放在以前,割了你的舌头!去,给你彭叔叔磕头赔礼。”
“爹!?”徐正又叫了一声。
徐鸿儒脸上已是森寒:“去!”
徐正见到自己父亲的脸色,顿时心里一紧,知道老爹这是动了真怒了,他可是亲眼见到老爹如何处置冒犯了他的教众的,顿时不敢再放肆,走到彭山虎面前,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头,道:“彭叔叔,侄儿无状,刚才冒犯了,彭叔叔大人大量,还请绕过侄儿这次。”
只是,话里面那份怨恨是谁都听得出来的。
但是彭山虎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白莲教堪称是宋朝之后的造反专业户,其教义脱胎自弥勒教、摩尼教。
其中之弥勒教为崇奉弥勒佛之在家宗教团体,自隋唐之后,颇有些野心之人屡藉名弥勒转世,图谋造反。摩尼教于唐武后时传入我国,因唐武宗排佛,摩尼教亦遭禁,而转入地下,以该教崇尚光明,所崇奉之神称为明王,故改称明教。此二教教义中皆含不满现状、憧憬未来之思想,烧香、吃斋等仪规亦多相似之处,二教接触后,自然趋于融合。每逢现实政治令百姓失望时,弥勒、明王出世之谣传自然涌现。
宋高宗绍兴三年由茅子元创立佛教分支白莲宗,因教徒谨葱乳,不杀不饮酒,故又名白莲菜,后逐渐演化为民间社群组织白莲教。
从创立开始,白莲教就秉承着造反的传统,顺宗时,栾城韩山童父子,诡言白莲花开,弥勒降世,正式创设白莲会,依托佛教,造作经卷符箓,传布民间,于至正十一年率愚民为乱,未久俱被处死,此即为“红巾贼(寸天全文阅读)。”
而这,也就拉开了元末农民起义的大幕。
朱元璋本就是借明教起家,自然明白这等宗教的威力是多么可怕,登基之后,便是大肆捕杀教徒,禁止结社,白莲教遂转入地下。
白莲教在元末义军之中是传播非常广的,陈友谅、张士诚所部,其中的主要构成,便是白莲教徒,所以当两人兵败,部众被贬为贱民之后,白莲教中的一些的大势力,便也在贱民中潜藏起来。
徐家和彭家先祖,既是当年元末义军中的大将,也是白莲教中的高层。
徐家出身极为显赫。乃是当年被陈友谅锤杀的应天启运献武皇帝世宗徐寿辉的后人,徐寿辉至正十二年八月与邹普胜等在蕲州利用白莲教聚众起义,也以红巾军为号。十月,攻占蕲水、浠水。登基为帝,国号天完。第二年,所部高喊着“摧富益贫”之口号,先后攻占今湖广、淮西、安徽、福建、浙江、淮北,甚至是贵州等大片地区,声势一时煊赫无二,众至百万。后来虽然被部将陈友谅锤杀。但是也是一代枭雄。而彭家说出来也是吓人一跳,乃是彭和尚彭莹玉的子孙,此人曾是徐寿辉部将,按理说要比徐寿辉低上一级,但是论起在民间的知名度来可是极高。
尽管如此,在徐家面前,彭家还是要低上一头的。
而且两者虽然同是贱民,但是徐家走运。在三十年前就早早的就被迁到了奴儿干总督区的辽北将军辖地,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已经是有了相当庞大的势力——白莲教这等存在。自然有自己消息流通的一些渠道,虽然远在浙南,但是对这些事儿,彭山虎也清楚。
他实际上是个极有心机之人,也知道这些年来,身处于贱民之中,限于局势,彭家的势力已经很是衰微,远远无法和徐家相比(重奏世界全文阅读)。两者现在一强一弱,一个是地头蛇。一个是外来户,身份很是敏感,是以他就更加在乎徐家对待自己的态度。
说白了,这就是弱者的自尊。
这会儿已经感觉到徐寿辉对自己的看重,便也放宽了心。
他脸上露出笑意,上前扶起了他。哈哈笑道:“徐正侄儿,快些起来。”
又向徐鸿儒道:“大师兄,不过孩子话罢了,老哥这般的在意,让师弟惶恐啊!大师兄这等尊贵身份,已经是足显诚意,之前那些话,是师弟小家子气了,还请师兄勿怪。”
徐鸿儒哈哈大笑:“师弟这是哪里话来,咱们教中兄弟,情同手足,至于过去那些事儿,便都揭过去,如何?”
彭山虎笑道:“求之不得。”
“兄弟理当还没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说。”徐鸿儒向儿子道:“去船上把那一篓鲜鱼拿来,还有上好的绍兴烧都抱过来。”
徐正应了一声,拔步而去。
篝火升了起来,铁钎子上穿着几条肥鱼,已经是烤的焦黄,一层层细密的油脂从鱼身里渗出来,落在火上,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更是助长了火势。这些鱼最小的也有两尺多长,两个巴掌宽,肥厚的很,看上去怕不得有十几斤重。
这些鱼都已经刮了鳞,洗了肚肠,里面还填了香茅草,徐鸿儒自从被迁到北地来之后就做了渔民,船上家伙事儿一应俱全,这会儿正手里拿着一个小罐罐,往鱼身上撒些作料。撒上去之后,又用小刷子细细的刷了。
不一会儿,一股诱人的奇异香气便透了出来(非常秘书全文阅读)。
“这是上等的南洋胡椒?”彭山虎笑道:“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一升六钱银子,四百二十文大钱!师兄这日子过得舒坦!”
这个年代的胡椒确实是不便宜,当时大明是不产胡椒的,都是从南洋那几个大岛上运过来的,在郑和下西洋之前,胡椒的价格比后世要高二十多倍。就算是在郑和下西洋之后,价格下降了一些,呼叫也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
明朝对胡椒的消耗量极大,这倒不是因为明朝人喜欢吃胡椒,而是因为明朝人有钱,而且爱美。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消耗香料最多的朝代,有钱的男人上街,有权的男人上朝,都事先熏香。家中常备一香炉,把沉香、丁香、龙脑、白蜡、胡椒、肉桂、龙涎等等香料燃着了,在上面架一熏笼,然后把要穿的衣服往熏笼上一搭,熏上一夜,第二天早上穿出去,大袖子一甩,香味儿四溢。明朝世风奢靡可见一斑,其实这样做,除了干净爱美之外,还有一层更重要的意义,其实他们熏香最主要不是让别人闻,而是让自家闻,明人普遍对一种传说深信不疑:吸多了香料燃烧所产生的缭绕云雾,可以益寿延年。
在《金瓶梅》第十六回中写道,李瓶儿死了丈夫,想改嫁西门庆,指着床底下对西门庆说:“奴这床后茶叶箱里,还藏着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你明日都搬出来,替我卖了银子。”
这时候的胡椒,也是固定资产的一种表现,那是上流社会才用的东西。
彭山虎虽然是彭家的后人。而周围那些贱民大部分都是彭莹玉当初的部将,他这一脉威望极高,但是也仅仅是威望而已,日子还是穷的潦倒。这从他手底下的人也可以看出来,若是有钱,手底下断不会只有这么点儿人。
不过他虽然说着艳羡的话,却绝非是低声下气。不卑不亢,更让徐鸿儒高看他一眼。得知彭家也在这次迁移之列后,他便开始着手布置,终于在这儿利用整顿休息的机会联系上了彭山虎,本来还担心彭家后人不成器,现在看来,自己却是多虑了(未来软件TXT下载)。这位在浙南江湖,三教九流中颇有威望。绰号‘黄病虎’的师弟,分方面都是拔尖儿的。
徐鸿儒笑了笑:“早些时日也清贫的很,后来来了这边。没有了各种条条框框规矩的束缚,能操持百业了,地方监管也不怎么厉害,师兄我的心思便活泛起来,这些年四下里传教,也聚拢了一些信徒,每年总有些孝敬进账。说句实话,这打渔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他看着彭山虎道:“师弟,你也无须羡慕我,你刚来不知道。这东北之地,和关内大大不同,人烟稀少,异族众多,官府力量也很是薄弱,这等所在。正是咱们如鱼得水之地。以老弟你的能力,在部众中的威望,只怕用不上几年,成就就在师兄我之上了。”
彭山虎赶紧摆手:“师兄过奖了,过奖。师弟可没有什么野心,这辈子,能安安稳稳过去那就是幸运,若是能做个富家翁,就更好不过了。”
“哦?师弟真是这么想?”徐鸿儒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当年彭老祖师爷性格刚猛爆裂,一身佛法精湛,无坚不摧,有以一敌百之力。率领大军作战也是屡战屡胜,最后败于那狗贼朱元璋之手,也是时运不济,却非战之罪。怎么师弟,却是做如此想?”
彭山虎只是淡笑,却不作答,他内心中自然也有万千抱负,尤其是身为彭莹玉后人,如此显赫的出身,却是遭受了百年的屈辱。对朱元璋,对大明朝廷,都已经是恨之入骨,但是这些东西,却不是能向一个陌生人说的。
鱼的香气已经足够浓郁,火候也已经够了,外皮已经是金黄色略带些焦意。
徐鸿儒把烤鱼又是一一的翻了个身,正反两面都用小刷子刷上蘸料,便把铁钎子递给了那些汉子,笑道:“我九岁到了辽北将军辖地。至今已经三十多年了,在这松花江上打了三十年鱼,别的没学会,这一手儿烤鱼却是敢称得上一个赞字,兄弟们都尝尝!”
那些汉子都看了彭山虎一眼,见他点头,才纷纷接过铁钎子,也顾不得热,吃了一口,纷纷叫了声好,然后便是狼吞虎咽一般(别烦我总裁最新章节)。
他们生活清苦惯了,虽然来到柱邦大城之后这几天并不缺鱼肉,但是这胡椒可是根本吃不起的,有的人这辈子都没吃过,入口之后,只觉得这味道说不出的鲜美肥嫩。
看到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徐正眼中闪过一道不屑去。他虽然是渔民出身,但是这些年,徐鸿儒传教已经步入了一个高速的轨迹,已经拥有了一个相当庞大的信徒群体,而白莲教素来又是以对信徒的压榨著称,因此已经是积攒了大量的财富。这渔民身份,不过是个幌子而已,所以他也没受过什么苦,甚至私下里生活还甚是豪奢,自然是看不上这些真正的苦力汉子。
彭山虎微微一笑,道:“你们几个且去那边吃。”
他的手下纷纷离开,徐鸿儒也把自己儿子支开,自己取了一条鱼咬了两口,那边彭山虎一尝,也是赞不绝口。
徐鸿儒又拍开一坛酒的泥封,放在自己这边,却没取碗,而是又拿了一坛酒拍开,放到彭山虎手边,笑道:“今儿个咱们要庆祝庆祝。”
“哈哈,师兄抬举,师弟敢不从命?”彭山虎点点头,豪爽的仰脸喝了几大口,一翘大拇哥:“好酒!”
“极品的绍兴老烧,前两日一个来北地做生意的绍兴商贾皈依了圣教,特意孝敬给师兄我的。这在京城,一坛要五两纹银!”徐鸿儒笑吟吟的道,虽然说的是自夸的话,但是脸上却毫无炫耀的意思。
他始终都在不经意的强调发展白莲教所能带来的莫大好处,其目的,就是引彭山虎说话,只要是彭山虎一说话,说多说少,总归他能看到彭山虎的心思。
四七零 也去那紫禁城,坐坐那龙椅!
徐鸿儒叹了口气,苦笑道:“既然师弟不说,那师兄我就说说吧
彭山虎心里一动,点点头,这也正是他加强对这边了解的一个好机会。
徐鸿儒顿了顿,见彭山虎露出倾听的神色,便接着道:“师兄我是正德二十年到得辽北将军辖地,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十二年了。辽北将军辖地,比柱邦大城所在的松花江将军辖地还要大得多,以松花江为界,松花江以西以北,黑龙江以南的所在,全部都是辽北将军的地盘儿,一直向西到福余卫,向西北到哈喇温山。不过比起松花江将军辖地来,辽北将军辖地就要差得远了,到处都是密林沼泽,平原是极为广袤的,但是人太少,根本就开发不了。我有一个信徒,是辽北将军辖地负责户籍的官儿,听他说,现在辽北将军辖地,不过是二百来万人而已。这点儿人,若是放在咱们江南,可不算什么。”“这边儿也有府县,不过府叫做地面,辽北将军辖地有八大地面——脱伦卫地面,兀者卫地面,兀者后卫地面、兀者右卫地面、兀者左卫地面、塔山卫地面、木里吉卫地面、纳木河卫地面,下面下属的县不知道有多少,师兄这里,便也不一一说了。师兄我当初来的时候,一个村子都被迁到了脱伦卫,就在那边儿。”
徐鸿儒向着松花江对面指了指:“跟这儿,也就是一河之隔。来到这儿之后。一个人分了五十亩地,靠着河的,还能下河打渔。先跟你说一句,在这边儿,填饱肚子是不成问题的。咱们也都是明白人。所以师弟,师兄要提醒你,在这儿传教,可得把咱们老祖宗的那一套收起来,不能只说填饱肚子,那没用你得想别的招儿!”
彭山虎感激道:“多谢师兄提醒。”
对于徐鸿儒,这只是一句话,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可能是要碰的头破血流才能意识到的问题。徐鸿儒笑道:“差点儿忘了,当年彭老祖师爷一身佛法精湛无双,时常在战场上化身一十丈巨佛,金光湛湛,刀枪不入,你想必也是得了真传了。咱们白莲一朵,分脉三支。你们红莲一脉精于术数,青莲一脉最擅长练兵,二十年前还起兵中原,很是折腾了一阵子,反倒是我们白莲主脉。号称正宗,却是一无所长。”
彭山虎道:“师兄太谦逊了,你们是天潢贵胄,学的乃是帝王术,一声令下,天下景从,咱们本事再大,还不是给您跑腿儿的。”
徐鸿儒哈哈大笑,摆摆手:“说的这么好听作甚,不过就是揣摩人心,拿捏心思而已。”
“师兄知道师弟你是个心怀大志的。”见彭山虎要张嘴,徐鸿儒伸手道;“你先别说话,且听我说。我有句话要送给你,竭尽全力,发展信徒,最好是在一年之内做好准备!现在正是最好的时节,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彭山虎脸上神色变幻,终于是哈了哈腰,放低了姿态,道:“还请师兄赐教。”
见他终于不再装疯卖傻,徐鸿儒满意的笑了笑,道:“师弟你既然请问,我自然不会吝啬。吾读*我之所以说这是咱们最好的机会,可不是虚言。其一,东北之地利。东北这地理环境不消说了,你这一路走来,理当也看到了,东北虽然多是平原,但是到处都是密林沼泽,军队通行难度可是不小,一旦发生战事,很难快速调集军队。我听说你们从清明就开始走,这会儿刚到,若是朝廷从关内调兵,没有几个月根本过不来。而几个月,已经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其二,乃是东北之现局东北边军之糜烂,外界不知,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虽然当初狗皇帝整顿过,但是已然三十年过去了,一切又复旧观。许多官兵连腰刀都没有,更别说战甲,饷银都克扣的差不多,也就饿不死而已。而且去岁女真入寇,连战连捷,辽北将军麾下大军,号称十万,实则可战之兵不过五万,而这五万,去年又是损失大半。剩下的那些,都集中在与福余卫的边境上驻守,内地极为空虚。另外,你也该知道,现在女真和蒙古联军正兵困喜申卫,武毅军虽然素来能战,但是面对十五万联军,也难说下场。一旦武毅军遭受重创,咱们的机会就来了!如此说来,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可是帮了咱们不少忙!”“其三,却是现如今天下之格局。朝廷邸报你瞧不瞧?”
彭山虎头一次露出一丝窘迫之意,摇头:“师弟从来没看过那玩意儿。”
“这你以后就要注意了,朝廷邸报,是一定要每期都看的,别看上面东西不多,却能瞧出很多门道来。现在这伪明王朝,你道局势如何?”
彭山虎想想,道:“一路走来,兵强马壮,百姓富庶,倒是繁盛的紧。”
“错!”徐鸿儒摇头微笑道:“这只是表象,实则现在伪明已经是xxxx,xxxx。”“再看四方!哈密独立,自立为王,安南叛乱,重夺失地,朝廷现在已经派出大军区征讨了!这些大军,且不说能不能赢,就算是能大胜,又能回来几个?就此两战,京营定然是颓然!就算是乱起,又能如何?”
他提高了声调,满脸都是桀骜:“师弟你说,这等格局,是不是咱们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最好时节?”
彭山虎看着徐鸿儒。心中闪过一丝佩服。他本来对徐鸿儒是有些敌视和抵触的,但是这一番谈话下来,却是真真切切的看到。这位便宜大师兄,真是比自己强,而且不是一点半点,是全方位的。
论起所知所晓的一切,论起看事情的透彻程度,甚至是论起野心来,自己当真是拍马难及。
他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抱拳郑重道:“师兄,师弟服了!”
徐鸿儒也站起身来,大笑两声,拍拍彭山虎的肩膀道:“师弟,现在能跟师兄说说,你如何干了吧?”
彭山虎眼中露出一抹刻骨的怨毒:“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反了他娘的!元末蒙古鞑子无道。天下百姓没有活路,先祖跟随天完皇帝起兵,为的便是天下百姓的喜乐安平。那狗贼朱元璋得了天下,却是对咱们这些同为义军之人狠下毒手,当真是猪狗不如。贬为贱民。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这等屈辱,咱们承受了百年!只有杀光那些姓朱的狗贼,让他们也尝尝这等滋味,才能一解我心头之恨!”
“不错,不但要杀光那些姓朱的狗贼,更要杀光所有权贵官员,就像先祖所说那般,‘摧富益贫”建立一个大同天下!”
徐鸿儒慷慨激昂道。
彭山虎心里微微一笑,面上却是肃然道:“愿与师兄共襄大业!”
徐鸿儒点点头:“来到东北,便是鸟脱樊笼,随心所欲,我现在已经在辽北将军辖地发展了五十万信徒!便是松花江将军辖地乃至更南的建州将军辖地,也都有我的信徒!师弟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大力发展,尤其是这么多的贱户,心里都是恨极了官府的,一经煽动,便是起火。师兄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家底,但凡是有用到的,师弟尽管开口,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便是兵器战甲,也是不缺!等我找一个做好的时机,到时候咱们兄弟登高一呼,天下相应,也去那紫禁城,坐坐那狗皇帝的龙椅
彭山虎重重点头,两人各怀心思,相视大笑!
两人又是商议了一番细节,彭山虎十几个人看看天色也不早,便自离开。徐鸿儒和徐正也收拾东西,往回走,边走徐正边有些不忿道:“爹,这彭山虎不过就一个贱户而已,手底下这么丁点儿人,管个什么用?就算是他是彭和尚的后人,爹你要折节下交。可也没必要对他这般青睐吧,要啥给啥?”
“你呀,还嫩着呢!”徐鸿儒淡淡一笑,道:“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说只有这些人你也信?爹告诉你,他在这些贱民中,至少也有一万信徒,这还是往少了说!而且彭和尚的威望多高你不知道?说句难听的,比天完皇帝要高多了!有他登高一呼,不知道多少万人要跟着起来!”
徐正不服气道:“他咋就这么厉害?”
“咋就这么厉害?就凭着他身为贱户还能拉起这么大的队伍,有这么高的威望就知道他有多厉害!这个黄病虎啊,他之前是不得放开手脚,这下来了东北,你且看吧,不出一年,他手下信徒,必过二十万!”徐鸿儒长长的吸了口气:“这么好的一条狗,你说,我能不好好用么?他们先祖是咱们先祖的手下,他也得是你爹我的手下!”
两人走着,已到了河边,边上没入密林的河道中静悄悄的驶出来几条小船,上面有三十来个精壮汉子,各个身材健壮,手持利刃,齐齐向徐鸿儒行了一礼。徐鸿儒摆摆手,众人便簇拥着他们上船,荡波远去。
镇远府城下。
时近黄昏,初秋温暖和煦的阳光洒下来,照在这片苍茫大地上,给这片土地映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黄,一眼望去,似乎天地间都是这一个色调
有风吹过,无数玉米形成的海洋在风中起起伏伏,婆娑起舞。这些玉米已经快要成熟了,那杆茎叶子,都是变得分外的绿,水嫩嫩的。似乎能滴出水来。天边有一行孤雁飞过,发出尖锐的叫声,从南而北。
一队蒙古骑兵刚刚围猎归来。马鞍子两侧都挂着各色各样的猎物,兴高采烈的打马狂奔,远处那一片帐篷前面。已经搭起了炉灶,升起了篝火,不少蒙古汉子从营帐里走出来,向着这些打猎归来的勇士发出一阵阵欢呼。
这里安静、祥和、富饶,就像是一片世外桃源一般,当然,前提是如果没有城上城下那云集的几十万大军和那几十支在城下打马狂奔而过,在城下不断袭扰辱骂的骑兵队伍的话。
女真大军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为了避免再一次被偷袭和各个击破,只安了一个大营,以小叶儿村为中心,在周围建起了无数的营房,那架势,竟赫然是是在此长期驻扎下去的样子。女真大营占据了镇远府正西的位置,而蒙古福余卫的营地则是在镇远府的西北——背后就是无尽的草原。毫无遮挡,既不容易被偷袭,而且一旦有什么情况,随时都可以远遁而去。
就像是两柄尖刀,随时威胁着镇远府的安危。
这会儿女真营地也冒起了阵阵炊烟。要吃饭了,那些在城下不断袭扰辱骂外加监视的联军骑兵,也是纷纷打马回营。他们得抓紧时间吃饭,吃完饭,晚上还得出来——有了上一次的夜袭事件之后,女真蒙古联军的警戒性极大提高,分成两班,昼夜监视,再也没有给过武毅军任何的机会。
熊廷弼站在西门城头,目送着他们离去。
他的目光深邃,若有所思,若是仔细看的话,眼中却又是有着一丝期待和激动。
熊廷弼的目光又扫过了远处的女真和蒙古营地,心中思量着现在的局势自从那一次夜袭之后,蒙古和女真联军便再也没有发动过一次攻城战,每日只是以小股部队袭扰监视,竟是摆出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眼光毒辣如熊廷弼,自然是明白他们打得是什么意图——长期围困,比拼耐心,等到武毅军没耐性了,或者是城内的粮食告罄了,便逼得武毅军不得不出城决战,这样一来,女真和蒙古联军的机会便到了。
没有了城墙的依托,武毅军确实很难抵挡对方优势骑兵集群的冲击。
熊廷弼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策略。
东北富饶,城外又有森林又有湖泊还靠着江水,怎么着都饿不死,就地取材,蒙古和女真联军也不虞有断粮的危险,可以长期坚持,而现在距离冬天还远,建造房屋也来得及,哪怕是熬过这个寒冬也不在话下。
而城内的粮食,却是吃一点儿就少一点儿,按照哈不出和阿敏的推测,城内的粮食,至多支撑三个月!他们这么推断也是极有道理的,去年几番大战,早就已经把松花江将军辖地的农业破坏殆尽,在北地根本征不出粮食来,而且看现在这个架势,种了这么多玉米,就算是武毅军从关内运了不少粮食来,只怕也都分发下去了,在城里哪还有多少存货?
而且熊廷弼知道,连子宁知道,哈不住阿敏更是知道,武毅军就算是粮食充足,也有不得不出城一战的理由!
那就是城外这大片大片的玉米!
这数以百万亩计的玉米,是一笔无比巨大的财富,而且对于武毅军来说更有着极为深远的意义,这些玉米一旦收获,不但松花江将军辖地获得大丰收,而且武毅军几年之内不虞有断粮之威胁。但是一旦这些玉米落入敌手,无论是被烧掉还是被运回女真和福余卫本土,都意味着,连子宁、武毅军、松花江将军辖地数百万百姓一年的辛苦,尽数变得颗粒无收!而比劳而无功更严重的后果就是——数以百万计的灾民难民
到了那时候,都不用女真和蒙古动手,光是这些数量庞大的难民,就足以拖垮连子宁的统治。而一旦他置之不管,只怕这些难民,立刻就会酿成一股巨大的暴乱!
所以,武毅军势必要出城一战!
而这就是哈不出和阿敏想要的。
但是哈不出的如意算盘显然是打错了,因为他们没想到两点!
第一是连子宁的财源如此之雄厚,粮食如此之充盈,城内的粮食可以支撑几年之用!
而更致命的是没想到第二点——连子宁突出奇兵,袭击女真本土。
熊廷弼心中悠然升起一股佩服来,敌人计策堂堂正正,却是让你无计可施!若不是大人这一招神来之笔,只怕真真就要被生生困死在这镇远府之中了!
大人的用兵,当真是出神入化!
他把目光收回来,鼻子忽然耸动了一下,四下里一看,便是微微一笑。
城头上传来一阵阵香气,这个点儿,到了开饭的点儿了。
武毅军的优越,体现在各方面上,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吃饭。武毅军的士卒一天有四餐——除了早中晚之外,在亥时中也就是晚上十点多还有一顿宵夜,顿顿都是大鱼大肉,大白馒头管饱,米饭在锅里自己盛,玉米面饼子堆成山。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没人管!
这会儿可没有什么健康饮食,只吃七分饱,多吃蔬菜少吃肉的讲究,就算是有,也不会再军队中有任何市场。武毅军士卒伙食好,但是训练量也够大的,大量的消耗就必然需要大量的摄入,所以士卒们都是多吃鱼肉,什么肥腻吃什么。没人更新啊
四七一 噩耗
(谁能猜到,阿敏会如何?)
像是这种伙食,在其他的部队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天可怜见,大明其它的卫所除了京营偶尔能见到一点儿肉星儿之外,其他的卫所,尤其是地方卫所,在军饷被各级官员层层盘剥之后,落实到基层上,饭里面连点儿油花儿都见不到。
武毅军不存在这种情况,数十万大军规模虽然不小,但是都在连子宁的眼皮子底下,各层军官干出点儿什么事儿来,连子宁都是一清二楚——可别忘了,军情六处可不是吃素的。
现在武毅军毫无疑问,是大明朝各个序列军队中待遇最好的一支,随之而来的就是强悍的战斗力。在连子宁的调教下,武毅军无论是士卒的个体战斗力还是在战场上的执行力,都是有了几个极大的跃升,再加上各式各样的先进武器,以武毅军现在的实力,对面大明最jīng锐的经营,一千人能打两千,面对边军,一千人能打两千五,而若是面对那些孱弱的内地卫所,以一敌四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规模越大,武毅军的优势越大。
熊廷弼扫了一眼城墙上正在埋头大吃,吃的稀里哗啦很是香甜的士卒,视线又向下转去,在他这里,城下一览无余,远处围绕着大校场那一圈儿的军营中,也已经飘起了阵阵炊烟。在大校场上,十五万新兵组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方阵,如此大军。看上去就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这些新兵的训练期被缩短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训练强度增加了不少,但是这一批的新兵,素质不差,又都是农户出身,非常服管教,竟也是让他们硬生生的给撑下来了。几个月的训练。他们的身上已经有了些武毅军老卒的影子,一切战斗技能都差不多已经熟练,所欠缺的。就是几场实打实的硬仗!这会儿,他们已经结束了一天的方阵cāo练,迈着整齐的步伐。以百户为单位站成一排,向着各自的营地走去。
那里面,有着用不完的热水,吃不完的饭菜。
熊廷弼的眼光又放远了一些,他看到了这周围百余里的庞大巨城,看到了城外那一直绵延到天边的无数田地。
熊廷弼的思绪不由得想到了当初,两年前的现在,自己正在白袍军中为匪,算算自己加入武毅军也不过短短两年而已,却已经是恍若隔世。
在不知不觉中。这个当年只有千把人的小队伍,在大人的cāo持下,已经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亲兵的声音传来:“大人,吃饭了。是在这儿还是……”
“就在这儿!”熊廷弼点点头,也不进城楼,便是席地坐下,那亲兵把烘漆的食盒放下,打开,一股浓厚的香气便是扑面而来。
食盒里面端端正正的摆着一个碗。两个碟子,碗里面乘着的是满满的一大碗红烧肉,着肉五花三层,选的都是上等的带皮儿五花,做的品相也是极好,sè泽是极为诱人的深红sè,浓郁粘稠,汤只有很少的一点儿,都成了黑sè,油光闪烁,在肉上面,还撒了一层葱绿sè的葱圈儿。红白绿相映,“浓油赤酱”的特点尽显无遗。
熊廷弼也是饿了,不由的咽了口唾沫,夹了一大块放在口中仔细咀嚼,瘦肉硬而不柴,肥肉肥而不腻,入口酥软即化,味道却是极好的。
他品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的咽了下去,赞道:“比往rì强了不少,厨房里换大师傅了?还是那师傅手艺有长进?”
那亲兵笑道:“好叫大人得知,厨房并未换师傅,您这饭菜,却是马大象大人亲自下厨做的。”
“马大象?他怎么过来了?”熊廷弼奇道。
亲兵道:“是夫人亲自吩咐的,今儿晚上但凡是留守城中的各指挥使的饭菜,都是马大人亲手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自觉的便露出了尊敬佩服的神情。
“夫人让来的?”熊廷弼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心中暗道,非但大人是一世之雄,就连家中的这极为夫人,也都是很不简单的,当时在山东的时候,两位康氏夫人处理政务信手拈来就不必说了,这位琥珀夫人也是很识大体的。
再去看旁边两个碟子,一个里面乘着的是一只足有八寸来长的肥硕大龙虾,龙虾已经掐头去皮,看做法应该是爆炒的,整个已经蜷成一团,一个虾球旁边还摆了胡椒等调料。
那亲兵是个极有眼sè的,没等熊廷弼开问便道:“这些龙虾也是马大人从府中带来的,说是夫人赏的恩赐,咱们可没这好东西。”
又指着另外一个碟子,这碟子里却是一整块肉儿,直径约有五六寸,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厚有五分,中间是空腔,雪白的嫩肉已经煎成了金黄sè,滋滋滋的往外直冒油,亲兵道:“这是一种海鱼的肉,叫什么来着?属下却是记不清了。”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熊廷弼微微一笑:“这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在山东的时候常吃,来到东北,却还是第一次。”
他微微露出一丝缅怀之sè,然后便是一闪而逝,吩咐亲兵道:“你去瞅瞅,士卒们今儿个吃的什么?”
亲兵应了,转悠一圈儿回来道:“回大人的话,今儿个吃红烧肉,一人一碗……都跟您这碗差不多大……”
熊廷弼点点头,这个结果却没出乎他意料,在武毅军中,士卒和将领的伙食差距并不大,不过是多道菜少道菜而已。他摆摆手,亲兵知趣儿的退到一边,熊廷弼却是站起身来,半靠在城碟上,夹起虾球。优哉游哉的吃了一口。
连子宁遣人送来的密信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到达了镇远府,信使还是趁着夜sè从阿速江上过来的,而熊廷弼早在连子宁走之前就得了连子宁嘱咐,每rì都派人在那儿盯着,信使一来,便是被接入城中,不到一刻的时间。那封密信便是到了熊廷弼的手中。
上面的火红的大印是不可能作假的。
熊廷弼看了密信,得了连子宁嘱咐之后,心中大定。在信上,连子宁命令,一旦发现女真和蒙古大军有异动。蒙古大军不须管,立刻便跟随女真其后,一路北来。跟随过程中,不得冒进,不得主动接战,但是一定要紧紧地咬住。
至于剩下的,那就要临机应变了。
所以现在熊廷弼已经下了命令,所有留守的卫,全军备战,随时准备出击。而他自己,则是每rì在城墙上观察。
但是看这个样子,显然蒙古和女真人还没得到消息。
看着远处的联军大营,他嘴角抹过一瞥冷酷的笑,只等女真大军北返。就是他们死期!
镇远府外蒙古大营。
哈不出帅账之中,哈不出和阿敏两人正站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面,小声商议着什么。
一边商议,他们还一边伸手在纸上点点画画,不时的还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若是连子宁在的话,一定会非常的眼熟。因为这幅地图上所绘的。活生生就是镇远府周边的地形图,而且已经做到了非常之jīng确。
这些时rì,女真和蒙古游骑可不光是sāo扰监视那么简单,他们同时也肩负着观察地形的任务,每一rì每一刻都有无数的讯息汇聚而来,再加上镇远府周边的地形并不复杂,是以花了这一段时间,女真和蒙古联军便也绘制出了这幅地图。
而现在阿敏和哈不出两人,正在讨论一旦武毅军出兵的话,应该如何应对,在何地设伏等等问题。自从地图画好之后,这样的讨论,几乎每rì都要来一场。
阿敏伸手在镇远府西门外西南方向大约十里的一个小土丘的一划,道:“哈不出大汗,依我看,我们女真剩下的那一万骑兵,不能尽数埋伏在此。虽说从缓坡冲下来可以助马势,但是也极容易被发现,不若在这里。”
他的手指头点在了不远处的上侧,道:“这里有一片林子,侧面有一条河,水量不小,树林面积颇大,而且距离此地不远。我的意思是,一万骑兵中抽出六钱来埋伏在树林后面,一旦武毅军入罄,立刻从后面冲出去,两者相距不过是数百步而已,瞬间可至。”
哈不出冷笑一声:“你调走了那么多骑兵,难道就要让我们蒙古的勇士去独自迎战?”
阿敏微微一笑:“大汗误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这里。”
他的手又在绕着树林外面的那条河,说道:“这条河流经树林,里面情况无人得见,咱们可以在树林中拦河为坝,使得水位上升,到时候一旦武毅军进入此地,立刻掘开堤坝。到时候武毅军还未与福余卫大军交战,便已经陷身一片水乡泽国,还如何能战?到时候咱们便可以在外从容shè箭,一一取他们xìng命!”
哈不出眼神在地图上不断的嗦溜,终于是点点头,同意了阿敏的说法。
两人又是商议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是停了下来,看样子,是有了结果了。
哈不出舒了口气,大步走到小几后面坐下,端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道:“今天弄完这一遭,已经算是大致有个轮廓了,之后几rì,再完善一二便好,我估摸着,武毅军要出城的话,也就这几天了。”
阿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图,但是焦距却是忽然没有定在那上面,很是涣散,他忽然幽幽问道:“哈不出大汗,你说,若是武毅军不出城会怎么办?”
“武毅军不出城?怎么可能?”哈不出不由失笑,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帐门口,掀开门帘指着远处那大片大片的庄稼地道:“阿敏,你这叫什么来着,对,永汉人的话讲,就是杞人忧天!这几百万亩的庄稼地,要换成你。你能放得下?”
他哈哈大笑道:“若是那些武毅军不出城,就更好不过了,咱们直接把这些玉米给收了然后就撤兵!这些粮食,足够我福余卫吃用几年的了,没了这些粮食,武毅军就得饿肚子,没粮食吃。到时候不用咱们打,他们自个儿就哗啦了!”
阿敏也是觉得自己的担心很是没必要,说的是啊。换成谁,都不可能坐视这些庄稼被掠走吧!
但是心中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始终萦绕绕不去。这些时rì,因为心里的这一抹隐患,他也总有些笑不出来。而刚毅大将军还在昏迷中,这也让阿敏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以至于身形快速的瘦了下来,都有些形销骨立的样子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体会到作为一军主帅的难处。
阿敏使劲儿的晃晃脑袋,似乎是想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给晃出去。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了哈不出大汗亲卫的声音:“大汗,阿敏大人的侍卫求见。”
阿敏豁然站起身来。他素来知道自己的侍卫是很有分寸的,这等紧要时刻求见,定然是有很重要的事件。
哈不出也有些诧异,却未多说,只是道:“让他们进来。”
少顷。阿敏的亲兵队长便是大踏步的走进来,他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慌乱,快步向阿敏走来,却没提防脚底下,打了个绊子差点儿就摔了个狗吃屎。看到他的表情,阿敏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等到这亲兵队长走到阿敏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之后,阿敏一张脸,已经是煞白煞白!
他的眼睛毫无焦距,盯着面前的虚空足足愣了有数分钟才回过神儿来,知不道他毕竟也非常人,很快便冷静下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大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从海西女真腹地逃出来的人带来了消息,武毅军竟然袭入到了女真腹地,从东向西,把女真腹地给扫的片甲不存,甚至就连叶赫城都被攻了下来!
老天爷!武毅军是怎么跑到数百里外的女真腹地去的?连叶赫城都被打下来了?那城中的百姓呢?官员呢?士卒呢?还有,我的亲人呢?
阿敏只觉得脑袋里面似乎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胡乱飞舞一般,满脑子都是嗡嗡嗡的声音,思绪纷乱如麻。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怎么走出营帐的,只记得自己似乎是跟哈不出拱了拱手就走了,也没管哈不出说的什么。
走出营帐,被凉凉的晚风一吹,阿敏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浑身冰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眼中终于有了景象,他抬起头,远远的看着镇远府,看着那个在夕阳映照下成为一个巨大黑影的所在,心里升起了浓浓的悸动。
他的思绪也立刻清明起来,心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暗暗道,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么沉得住气一直按兵不动呢!原来武毅军竟是有这个杀招!偷袭女真腹地,将海西女真打的一片哗啦,那么接下来是什么?
以阿敏之能,立刻就想到了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海西女真覆亡,自己已经是无根浮萍,只有一个去处,便是带着大军去投奔大汗完颜陈和尚,而连子宁,肯定已经在前路上等着自己了。
而城内的大军,想必也准备出动了吧!
想到这一层,阿敏顿时心里一片冰凉,如坠深渊。
这个连子宁,当真是好算计,一步一步,竟是逼得自己不得不走入死地!
阿敏长长的吸了口气,面向着镇远府,嘴角勾勒出一抹桀骜的弧度,冷冷一笑:“走着瞧吧!连子宁,就让咱们瞧瞧,你能不能把我留下!”
他转头冷静对亲卫队长道:“那几个人,在哪儿?有多少人知道这事儿?”
阿敏的冷静也影响了身边的人,那亲卫队长一愣,道:“他们是被咱们出营巡伺的人发现的,我去了之后,盘问了这些,便命人把他们带到了您的大帐里,除了咱们,没人知道。”
“嗯,你做的很好!”阿敏点点头,一摆手:“走,咱们先回营。”
哈不出站在帐门口,看着远去的阿敏一行,眼中闪过一道浓浓的疑惑。
不过任是他如何都不会想到,女真腹地竟然发生了这等事情。
阿敏率人快马赶回中军大营,作为现在女真方面的最高统帅,他的大营,自然就是在中军了。下了马,大步走进自己的营帐,便看到五六个衣衫褴褛的女真人正哆哆嗦嗦的站在那儿,他们一见了阿敏进来,一看打扮也知道是大官儿,立刻是跪倒了一片,还没说话,便是纷纷嚎哭起来。
阿敏也是不由得心里一酸,赶紧道:“且别哭,慢慢说,慢慢说!”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完,阿敏也终于是最直观的了解到了女真腹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如果连子宁有心的话,这些人是绝对无法来到这儿的,但是现在他们来了。
这就更是说明,连子宁在前面,等着自己。
他思忖片刻,扫了一眼营帐中的这些人,招过亲兵队长,面沉如水道:“看住这座营帐,任何人不得出入。另外,去传令各军万户,副万户,就说大将军醒过来了,召集大家,有话要说。”
亲兵队长一愣,然后便是重重的点点头:“是,大人!”
四七二 阿敏的选择
阿敏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大帐,看到传令兵已经飞马向其它的营帐了,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走向了另外一座营帐
在他的大帐旁边,是一座稍微小一些的帐篷,守备却是加的森严,还有不少拐马在四周巡逻。
那里,是刚毅的住处。
见到是阿敏,周围巡逻的人便都让开,走到营帐门口,迎面走过来一个浑身黑甲,宛如铁塔一般的大汉,见了阿敏,却是微微一愣,抱拳道:“阿敏万户。”
正是俺巴孩。
阿敏点点头,忽然道:“俺巴孩,你随我一起进来吧,有些事儿,要说与你听。”
说完,便进了营帐,俺巴孩一愣,也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走进大帐,帐内一片安静,只有一阵微弱的呼吸声。帐里面陈设甚是奢华,地上铺着上等的波斯地毯,四周墙上挂着不少兽皮兵器之类的东西,彰显了主人的武勇。正对着帐门的是一面花梨木的屏风,前面挂着一整面黑熊皮——那是刚毅在前几年围猎时候的战利品。
绕过屏风,内间里只放了一张床,旁边还有一个小间,几个侍女正坐在那儿打瞌睡,见了阿敏两人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刚毅摆摆手,制止了她们的话,一指帐门口,几个侍女会意,纷纷退去。
阿敏趋前观看,刚毅平躺在穿上,身上盖着上好蜀锦做的被褥,面色蜡黄,已经可以看得出来,整个人是瘦得不成样了,颧骨亦是高高的耸了起来。若不是轻微的呼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实在是看不出还有活人的迹象。
阿敏叹了口气,拉了个马扎过来,坐在了刚毅床边。
刚毅昏迷的这些时日,几乎每天阿敏都会过来几趟探望。对他的病情自然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刚毅十余岁便从军,先是为大明和东北的土著部落征战,之后又是跟随完颜陈和尚,为了女真和大明鏖战,数十年来,戎马倥偬,而他年轻时候又是一员身先士卒的猛将。每每冲锋在前,几十年积攒下来,身上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暗伤。再加上常年在外奔波,得不到调养,这些伤势,便是累积了下来。
本来他的身体很是康健,这些伤势便也被压住了,而那一日在镇远府城下。目睹了女真的惨败,急火攻心,终于是一病不起。
这十几日以来。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军中带着的巫医也是一筹莫展——巫医总是如此,他们或许能依靠偶然的来的妙方能治得好天花奇症,但是却未必能只好普通不过的感冒。
因此也只能靠着参汤续命,若不是军中带着的老山参足够多,只怕这会儿,已经是不行了。
阿敏为刚毅理了理头发,轻声道:“大将军,你带着咱们海西女真后的这些能战之力。奔波百里,来到此处,为的,就是消灭连宁这个心腹大患。但是,你可曾知道,这天。已经要倾颓了呀!”
俺巴孩听着阿敏的自言自语,一开始还没在意,听到这儿,顿时是心里一凛,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阿敏恍若无人,继续道:“那连宁,不知道用了什么法,竟然是率领大军,前突数百里,偷袭入了咱们海西女真的腹地!”
“什么?咱们海西女真腹地被袭击了?”俺巴孩按捺不知的心中的惊讶,失声叫道。
阿敏回头淡淡的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俺巴孩顿时会意,赶紧闭了嘴,只是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不过他也只是惊诧而已,却没多少恐慌担心的情绪,毕竟他的父母早就去世,在海西女真也只有刚毅这一个亲人,而很小时候就被送到女真汗廷了,对海西女真,着实是没有多少感情。[欢迎来到到燃文阅读小说www.uu234.com]
阿敏回过头来,继续道:“当真是可笑啊,咱们还在这儿围攻人家,还在这儿打着聚歼武毅军的如意算盘!却不知道,人家早就脱了樊笼了,而这镇远府,便是一个大大的诱饵,把咱们,把这十几万大军,全给牢牢的吸引在了这儿。现在想来,他们理当是从水路离开的,毕竟镇远府的东门,就是阿速江吧,只不过,现在想这些,却是已经晚了。”
“而今重要的事情,是应该如何去做。根据我的推测,武毅军应该是从海西女真腹地东部开始进攻的,一路向西,一直到后,攻占叶赫城,可以说,现在咱们的那片土地,已经尽数被武毅军给控制了。而若是连宁有心,定然会派出游骑,截杀南逃之人,但是他并未这么做,我问过了,那些人逃得都是颇为的顺利,这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连宁就像是一只蜘蛛一般,张开了一张大网,在等着咱们。若是一般人,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肯定会急急忙忙的回师,但是这样一来,正好就中了连宁的诡计。”
他面上露出一丝狠厉:“他连宁想让我这般做,我就偏偏不如他的愿!海西女真已经被打烂了,就算是回去,没有了民,没有了土地,又有什么用?不过,这还不是一条死路!大将军,既然你把大军都交到我手中,我就一定要,把他们带回去!活着带回去!”
说完,沉思良久,阿敏豁然站起身来,俺巴孩让他给吓了一跳。
阿敏紧盯着俺巴孩道:“俺巴孩,你是大将军的外甥,手里面控制着精锐的一千拐马,你听不听我的?你若听我的,我就把你们活着带出去!还有大将军!”
俺巴孩看了一眼刚毅,毫不犹豫道:“阿敏,俺听你的!”
“好!”阿敏重重的拍了拍俺巴孩的肩膀,道:“那就带着你的人,埋伏到我的大帐附近……”
阿敏向俺巴孩吩咐了几句,俺巴孩不断点头。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女真各位万户都已经得到了刚毅醒来,召集大家议事的消息。绝大多数万户副万户都是喜出望外,立刻带着亲兵向这边打马过来。
不过。也有例外。
女真大营西边儿的营寨内,万户汤古代向前来传令的那阿敏亲兵到:“我知道了,你且回去,我还没吃饭。喝完热茶,这就过去!”
那亲兵不疑有他,行了个军礼,道:“小的告辞!”
说罢,几个亲兵便是打马出了这片营寨。
待他们走远,汤古代轻咳一声:“出来吧!”
话音落下,从他座位后面的屏风后绕出来一个人。大约三十来岁,面色阴沉沉的,却是他麾下一名得力的千户阿拜。
汤古代皱着眉道:“阿拜,你仔细说说。”
“是,大人!”阿拜应了一声,道:“刚我手下有三队骑兵骚扰完镇远府回来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了十来个人,从北边儿过来了。看长相,都是咱们女真人,不过身上衣服都破烂的紧。也不知道怎么地。咱们的人向上去看看,没想到阿敏万户的人先上去了,咱们的人便没过去,看着他们把人带到阿敏万户的营帐里去了。”
汤古代沉吟道:“这么说,他们看到你们了么?”
阿拜道:“理当是没瞧见,咱们跟他们隔着一片林。”
汤古代点点头,手指头敲着扶手,心中暗道:“那几个人刚被接进去不久,就传令让大伙儿**?这是什么意思?刚毅大将军都已经病了这么久,怎么会突然病情好转。还要着急大家议事?此事必有蹊跷。[wWw.www.uu234.com燃.文.小说网]”
一旦心里起了疑问,他越想便越是不对劲儿。
汤古代也是万户,但是在十几年前,刚毅还是万户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万户了,这个年近五十的老将。论起地位来,可是要比阿敏等起之秀高多了。而他的权力也和他的地位相符合,虽然只是万户,他却掌握了足足两万大军,仅次于阿敏所部三万人之下。
可以说,他是现在女真军中的二号人物。
阿拜等了一会儿,问道:“汤古代大人,咱们还去不去?”
“不去!”汤古代断然道:“还不知道阿敏那个小东西在搞什么鬼,这一趟,我不能去,这样,你派个人去那边儿说一声,就说我犯了头痛,不能见风,正在床上歇息。”
“是,大人!”阿敏转身要走,又被汤古代给叫住了,只听他面色凝重道:“立刻传令全军,披甲执戈,做好作战准备,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得早作提防行。”
阿敏的大帐中,各部的万户副万户已经是云集于此,正在大声的嚷嚷着,不过正主儿阿敏和刚毅却都还没现身,一个万户不满道:“阿敏呢?怎么架越来越大了,咱们都到了他还不来?”
阿敏亲兵队长弯了弯腰,恭谨道:“哲英大人,阿敏大人正在刚毅大将军那儿,至于到底何故,小人也不知道。”
哲英听他搬出刚毅来,冷哼一声,便也不说话了。
阿敏站在帐后,一个亲兵步走过来,低声道:“阿敏大人,所有的万户副万户都到了,除了汤古代。”
“汤古代?他怎么没来?”阿敏皱眉问道。
“汤古代大人派人来了,说是头疼病又犯了,不能见风。”那亲兵答道。
“头痛病犯了?”阿敏也有点儿拿不准汤古代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眉头皱的紧了,汤古代这一变数,打乱了他的计划。
思忖片刻,他定下心来,暗道:“也罢了,汤古代不来也就不来吧,他所部老弱病残居多,少了他,正好也是少了负担。”当阿敏大步走进大帐中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然后下一刻,那些早就等候的不耐烦的万户副万户便是嚷嚷起来,哲英声音大:“阿敏,怎么就你一个人,刚毅大僵局呢?不是说大将军醒过来了么?”
阿敏满脸堆笑,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且听我说。”
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他走到首位,忽然脸一板,冷声喝道:“俺巴孩!”
“在!”帐外响起舌战春雷一般的大喝。俺巴孩撩开帘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大帮浑身重甲的拐马。
“把他们全都给我逮起来!”阿敏伸手一划拉,把在座的所有万户副万户都给划拉进去了。
“是!”俺巴孩一声大喝,一伸手:“全都拿下!”
他身后那些拐马一拥而上。顿时便把那些高级军官都给围了起来。
“阿敏,你要干什么?谋反么?”哲英大喊道,话音未落,便是让两个拐马一边儿一个给擒住了胳膊,使劲儿一拧,饶是哲英也是一员悍将,还是忍不住疼的哎呦一声大叫。
变生肘腋。这些女真万户副万户自然是奋力反抗,一边反抗一边大骂,帐篷里怒吼声,大骂声,吃痛的声音,乱成一团。只是他们如何挣扎都是没用的,这些拐马战斗力强,力气也是极大。而且他们的亲兵都留在大营外面,这会儿双拳如何敌得过四手?
阿敏只是坐在首座上,冷冷的瞧着这一切。
很。这些万户副万户们便都是被制服,用绳捆的五花大绑。不过阿敏并不是为了折辱他们,还是让他们坐在座位上。
这些高级军官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一般,死死的盯着阿敏,所有人都认为阿敏是要谋反了。
“诸位,抱歉。”阿敏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拱拱手道:“之所以出此下策,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一个万户大骂道:“阿敏,你个***的王八蛋,这是要干什么?趁着刚毅大将军不在就要篡权么?”
“篡权?”阿敏冷冷一笑:“现在大权都操于我手。我何苦如此。告诉你们吧,刚我接到了几个从咱们老家逃过来的女真人,他们告诉了我一个消息,你们想知道是什么么?”
女真众军官要么是冷笑不语,要么是破口大骂。
“他们告诉我,武毅军大军。已经在咱们女真人的地盘儿上肆虐了十好几天了,就连叶赫城,都被他们给攻破了!”
“什么?不可能!”
“阿敏,你当咱们都是傻么?”
“放屁,你造反就说造反,还找这么拙劣的借口,还时不时咱们女真汉,这么没担当?”
一干女真军官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纷纷破口大骂,却有极个别的,脸上现出沉思之色。
阿敏早就知道说服他们不是那么简单,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决断早,若不是这样的话,只怕等他们得到了消息,确认就要半响,再出决定就要久,而到后,能跟着自己走的人还不知道能有几个!
他一摆手,之前那些逃过来的女真人便被带了过来,阿敏道:“你们再说一遍吧!”
那些女真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遍,他们说着,那些女真军官的脸色也是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能做到这个位上的,没一个简单的,自然能分清楚真话假话。这些女真人虽然说话七零八落的,不成体统,但是却绝对不可能是作假。
他们心中陡然齐声一股莫大的恐惧——难道,阿敏说的都是真的?女真腹地真的被连宁给打花了?
阿敏等了片刻,淡淡道:“怎么着,现在信了吧?”
哲英眼珠一瞪:“就算是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凭什么把我们给绑起来?”
阿敏却不作答,而是问道:“诸位,你们议一议,这般情况下,咱们应该如何做?”
“如何做?自然是打回去了!这连宁竟然敢这般猖狂,把叶赫城都给打下来了!不过他也失了坚城的优势,咱们捉到他主力,与他厮杀一番,看不杀的他片甲不留!”
“哲英说的不错,咱们自然是打回去了!”
“没错儿,没错儿,俺也是这么想。连宁那小崽去的容易,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看既然连宁带着大部队去了咱们腹地,这城中必定空虚,这些日,不过就是虚张声势而已,咱们还不如趁机攻城!若是能把镇远府打下来,就算是女真腹地丢了又如何?你看这儿这么多庄稼地,土地这么肥美!”
“唉,这话说的在理啊!”
阿敏话音一落,这些万户们便是又各自抒发己见。却又是互不同意,很就吵成了一团。
大帐中乱糟糟的,宛如菜市场。
阿敏木讷的看着这群人,心中升起一股悲哀。看看吧,这就是女真人的将领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他们就是这么一群货色!
莽撞,粗鲁。自大,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臆测和毫无根据的猜想!
若是女真大军落在这帮人的掌控之中,还想跟连宁玩儿?让人玩儿死吧!
这一幕,也加坚定了掌握大军的决心。
他拍了拍掌,没人理他。
俺巴孩把手中的狼牙棒重重的往地上一砸,发出一声铿的巨响,把这些军官们吓了一跳,这都住了嘴。看着俺巴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是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都闭了嘴。看向阿敏。
阿敏淡淡道:“为什么要把你们绑起来,就是因为这个。”
他不等那些万户张口便自顾自道:“你们的两个想法,我都想过,第一,回师女真,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人为何能逃回来报信儿?是连宁有意放他们回来的!若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们能回来?连宁肯定已经在咱们的去路上等着了,而且我敢断言,只要是咱们一会去。城中的武毅军立刻就会发动,两面夹击,腹背受敌,你们想死么?”
刚提议回师的那些万户顿时脸色一滞,虽然感觉阿敏说的有道理,但是却是被削了面。很是不悦。
阿敏又道:“至于继续打镇远府!”
他冷笑一声,忽然拔高了声调,怒吼道:“**!你们都是傻么?也亏你们想得出来?”
那些刚提这个建议的万户被他这般毫不留情的辱骂,顿时面如猪肝,便要反唇相讥,但是看到阿敏那张狂怒暴躁的脸,话在嘴边,竟然是不敢说出来。阿敏深深的吸了口气,他也是给这些家伙们气疯了,所以适那般失态。
这些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不过心中的怒火,也随之发泄出来。
他冷静道:“你们怎么就知道镇远府兵力空虚?攻打镇远府,就是把自己陷入这泥潭中,死多少人能打下来?好,且不说能不能打下来,现在连宁的探定然已经就在左近了,怎么今儿个打,明天他们就从屁股后面杀过来了!”
众将齐齐一滞。
“所以!”阿敏站起身来,道:“我已经做了决定,咱们既不回师也不逗留,而是……”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沉声道:“去攻打辽北将军辖地!”
“什么?去打辽北将军?你疯了?”哲英眼珠都瞪出来了,失声道。
其它将领也是七嘴八舌的反对,没一个同意的。
“一群鼠目寸光之辈!”阿敏冷冷一笑,也不理他们,大声道:“俺巴孩,把这些大人的兵符都给下了!”
“是!”俺巴孩一声令下,这些万户副万户的兵符便全都被扒拉出来,女真军制相当的原始,调兵遣将许多时候都是依靠兵符为信物。这些将领,若是没了兵符,便是自己的手下也指挥不动。
自然又是一番挣扎。
阿敏淡淡道:“俺巴孩,把你的手下分派出去,每个万户派驻一个小旗,手持兵符,只听我号令,但有不从者,定斩不赦!”
他补充了一句:“就说是刚毅大将军的意思。”
俺巴孩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那些被绑住的将领心里一片冰凉,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拐马只听刚毅的,除了刚毅,谁也指挥不了他们,他们一出动,下面的人定然真以为是刚毅的命令,不敢违背。
阿敏拍了拍手,道:“好了,诸位,这事儿,就算是完了!至于你们。”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经历了这次大变之后,他知道,在自己要走的那条路上,绝对不能有任何的阻拦,否则的话,海西女真后的一点儿希望,也要覆灭。
而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阻拦自己的大变数!
他微微一笑:“且委屈你们一些时日,等到了地头,自然会放了你们。”
听他这般说,这些将领纷纷松了口气,脸色又变得倨傲起来。
阿敏已经厌烦看到他们的嘴脸了,大步走出了帐篷,待走得远了一些,他回身,看了一眼天空,轻声道:“一个不留!”
亲卫队长脸上闪过一丝狠辣:“放心吧大人!”
四七三 落幕
正德五十二年九月初五,镇远府城外的女真大营,忽然起了一阵骚乱。
正是时,万籁俱静,城上城下,都已经陷入熟睡之中。只有巡逻的哨兵,还在兢兢业业的站岗,眼睛锐利的扫向四周。
这时候,由阿敏的控制的那些军队,忽然出动,骑兵骑着战马护佑在两翼,步卒们在中间,所有的辎重全部舍弃,构建的营房也丢下不管了。
大部队向着西方行去。
这般大的动静儿,当然是瞒不过旁人,只是黑夜之中,谁都摸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便也不敢出来探问,只是死守着自己的营地。尤其是哈不出,以为又有武毅军出来袭击,便是下令全军缩紧,不得有一人外出。
熊廷弼就睡在城楼上,正睡得懵懵懂懂的,被亲兵叫醒,赶紧一个翻身坐起来,步走到城墙上向远处观看。
只是黑夜沉沉,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喧闹声。
熊廷弼刚睡醒,大脑里头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他毕竟是近关心的便是那一桩事,猛地便是惊醒过来,头脑瞬间恢复了清明。
熊廷弼心中升起一丝悸动,暗道:“莫不是?”
他一摆手,大喝道:“传令,西门放火箭。”
下面亲兵应命,立刻传令下去,这一段时间武毅军士卒们得了吩咐。枕戈待旦,这会儿早就已经纷纷披甲而起了,反应极为迅速,很,西城墙上便是发出咻咻的慑人声音,在空中的时候,这些巨大的弩箭便是化为了一个个硕大的火球。【新燃-文-小说网www.uu234.com】璀璨的光芒交相辉映,照亮了漆黑的苍穹。
尽管距离有些远,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但是还是能够看到,在女真营地的附近,有大团大团的黑影从营地中涌出。然后集结成队伍,离开这里。
“女真人出动了!”熊廷弼落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略一思忖,便是大声道:“许家烈呢?带他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便是大步走过来,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许家烈,未知大人有何差遣?”
他是第四卫的千户,手下一个千户所一千五百骑兵,连宁把所有的骑兵都带走了。他手底下这些,已经是镇远府后的机动力量。
当然,董老虎那些还在操练的军是不在此列的。
熊廷弼指着远处的女真大营道:“你带着麾下所有兵马出营,看到没有,那边儿女真鞑有异动。可能会逃窜,你带着你的人盯上他们,半盏茶时间(十五分钟)着人汇报一次,看清楚他们是往哪儿跑!死死的缀上他们,就算是死光,我也要知道他们的动向。明白了么?”
许家烈眼中闪过一道决绝,重重抱拳,大声道:“末将遵命!便是一死,要定不负大人所命!”
说罢,便是转身而去。
这些骑兵也是早就得到了通知的,都已经在城墙下面等候,少顷,西门城门打开,一千五百骑兵鱼贯而出。
这是近月以来,镇远府的西门第一次打开。[欢迎来到到燃文阅读小说www.uu234.com]熊廷弼这般做,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若是这会儿敌人趁机攻城,免不了又是一番凶险,但是他却是敢断定,女真大营的动静说明了一切,若是这等情况下敌人还能有如此算计,那这场仗,鞑联军也不会落得如此被动了。
许家烈抱拳向着城墙上拱了拱手,大笑三声,大喊道:“弟兄们,为大人效死,正在此时!某家去也!”
众骑兵也是齐声大喊,一千五百骑兵狂飙而去。
熊廷弼目送着他们越行越远,他想抬起胳膊来抱拳一礼,但是这胳膊,却是重于千钧。
他知道,所有人也都知道,女真所部骑兵不少,跟上去缀着他们的这一千五百骑兵,注定是损失惨重,后能回来几个,也是未定之天。但是生为武毅军人,在此关键时刻,就要有为报效大人而必死之决心!
哪怕是死,也会决死出击,也要死在战场上!
汤古代大营,所有士卒也是已经披衣而起,各自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汤古代早就下令全军做好准备,在隔壁的阿敏大营有动静儿之后,他们就立刻起来了,但是等了半响,除了不断的有人在大营外面过去,也没别的。在主帐前面,汤古代军团仅有的三千骑兵已经是集结完毕,一旦有任何异常情况,他们立刻就能狂奔而去,支援任何吃紧的战场,当然,主要的作用是护拥着汤古代逃命。
汤古代坐在主位上,锁着眉头,眼中满是不解。
阿拜在下面道:“咱们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没敢走太远,只是看着隔壁阿敏那边儿的营地都空了,除了咱们之外,所有的女真人,都已经走了,看那方向,是向西。我去寻了个相熟的千户想打探打探,他们也说不知道,只是说刚毅大将军传了命令,即刻启程!”
汤古代一瞪眼睛:“他们就这么把咱们舍下了?自己走了?”
阿拜点点头,苦着脸道:“看样就是如此。”
他们本来都以为阿敏会有阴谋,所以会不去,却没想到,你不去,人家也不管你,直接就不带你玩儿了。
这让他们产生了一种被抛弃的慌乱。
“惶惶如丧家之犬啊!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们要走得这么急?”汤古代自言自语道,心里一千一万个想不通。
就连那些得了消息的女真军官都要好久能接受这个现实,单凭想的,他自然是不可能想到的。
阿拜想了想,小心翼翼道:“那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汤古代揉着眉头,冥思苦想,想了好半响,是叹了口气,道;“咱们不知道阿敏想干什么,若是跟上去,只怕有不测。传令下去,按兵不动,等天明了再做其他。”
阿拜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放亮,哈不出和汤古代都派出了人来探查,他们得到的消息是,阿敏所部以及女真大军中除了汤古代之外的所有的士卒,都已经消失了。
汤古代在此又滞留了一天,傍晚时分方离去。
去向不明。
哈不出此人疑心极重,见到女真大军都退了,自然也是不愿意在此多呆。
不过他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又在此逗留了几天,原因很简单——玉米。
他放心不下这数以百万亩的玉米,而且他心中所想也很是简单,这些玉米,就算是全烧了,自己一点儿都捞不着,也不能留给武毅军!这个当年曾经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小势力,显然已经让哈不出感受到了深切的威胁。
哈不出想要在这里等待粮食成熟,但是他四处排出去的士卒却是把消息不断的传来,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三天之后,九月初八,哈不出大军全体出动,欲要烧光玉米地。
而这时候,一直沉静的武毅军却是大军出动,在熊廷弼的带领下,第一卫、第二卫、第三卫、第五卫、第八卫、第九卫、第十卫另有已经整顿完毕的第十一十二十三卫十万大军出于西门,列阵迎敌。
哈不出没想到武毅军竟然还在镇远府中留了这么多人,眼见十万大军声势浩荡,军威森严,自忖自己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若是女真大军在次的话,两者联合,自然可以一战,但是现在,他却是不肯浪费自己的兵力了。毕竟福余卫不过是朵颜三卫之一,兵力也不是极多,若是在此有大的折损的话,只怕接下来时日就要艰难得多。
象征性派出一万骑兵前来进攻,熊廷弼则是派出董老虎率领所部主战,接战一场,都没占到什么便宜,留下了数百具尸体之后,蒙古大军终于撤走。
至此,持续一个多月的镇远府之役,落下帷幕。
只是,战争还没完。